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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兜兜转转五年,还是容祁

    “现在?”


    有一瞬间,晏青扶甚至觉得容祁会亲自来遄城,是为了带她再来一次九华山。


    不然为何她心中对九华山的念头才起,容祁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和心思,对她说。


    “想去再看看吗?”


    若换了别的地方,兴许她就为了这次的事推拒了,但在她面前的是九华山。


    她梦里回转了千百次也没再真正来过的九华山。


    晏青扶犹豫只不过一瞬,还是点头。


    “好。”


    遄城的城门口就在眼前,二人没再进城,转身朝着九华山去。


    九华山离城门外不远,前后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二人就到了山脚下。


    这路她实在太熟悉,尽管四五年没走,也不见有半点生疏。


    九华山常年没有人来,山脚生了许多杂草,连一条完整的路都走不出来。


    晏青扶想起自己五年前第一次来这九华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她经常下山,才被容祁喊了人清出一条路来。


    但他是天之骄子,大昭的王爷,当时怎么在边境选了个这么安静的地方住着?


    她顿时便疑惑着问。


    “那时候你为何,会来九华山?”


    容祁宽大的流云袖挡在她身侧,免得周边的荆棘和草丛刮伤她,听得她问,便垂头想了想。


    “是十弟和母妃谋反的事败落后,那段时日太吵嚷,我将事情处理完,便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说到这,容祁轻声一笑,抬头看着她又道。


    “其实最开始选的地方不是九华山。”


    遄城离京都太远。


    “那为何后来还是来了九华山?”


    “本来寻好在城西一处地方,是荆山湖那边,但是后来被三皇兄找到,带着惠安整日去扰我清净。”


    容祁口中的三皇兄是先帝,那时二人关系尚好。


    只后来先帝对他生了芥蒂和疑心,才渐渐生疏了。


    荆山湖……


    晏青扶本含笑的双眼蓦然蒙上了一层尘埃,晦暗得很。


    她几乎是有些失态地停住了步子,怔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容祁喊了两声,才缓过神。


    “脸色怎么这么差?”


    见刚才还好端端的人忽然面色煞白,容祁便担心起来。


    “没事……”


    她勉强勾起些笑,但话音里带了几分颤意,顿时让容祁起疑。


    干燥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眉心,容祁叹道。


    “别蹙眉。”


    晏青扶心中乱糟糟的,几不可见地应了一声。


    会在这样随意的时间里,忽然被提到荆山湖这个地方,是晏青扶从未想过的事。


    没有一点准备,乍然再听到这个地方,她仍然心有避讳和迷障。


    细白的指节握在一起,指尖泛出些青灰之色,浅淡的眸光里越发迷茫。


    原来尽然过了这么几年,还是连听都听不得这三个字。


    她低头似乎苦笑了一声,须臾便主动反握住了容祁的手,像是要从中得到些力量一般,过了一会,才缓声问。


    “惠安公主……”


    “她前年出嫁,平日也多在深宫,你应当没见过她。”


    那是侄儿一辈里唯一和容祁关系尚可的,对他虽敬畏,但也亲近许多。


    她避而不答,容祁便也不在此时逼问,顺着她的话说道。


    晏青扶的确未曾见过惠安公主,只从容祁口中听说过两三次,便跟着点头。


    “那后来呢,从……荆山湖离开,才来了九华山吗?”


    她接着刚才的话又问容祁,恰到时候地挑开话题。


    “嗯。”


    容祁颔首,说着自己又忍不住勾唇。


    “若这样说,缘分这事的确最没定数。


    本从荆山湖离开的时候,是六月初就要来九华山的,后来王府出了些事,耽误了几天。”


    他那天偏生又不想走官道,自小路一个人过来。


    也是恰好来九华山的那一日,在山崖下遇见昏迷的晏青扶。


    但凡他早来一日,不会经过那条小路,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救下在山崖下的小姑娘。


    听他解释,晏青扶也轻轻笑了一声。


    缘分二字最奇妙,正如她此时也想不到,若是当年救她的不是容祁,换了旁人,那后来她会不会也一直在九华山?


    兴许她不会被虞徵算计,不会离开遄城,也不会去上京。


    但偏生就是容祁。


    他救下她,又让她因身份卷入和虞徵的风波里,从九华山离开,进了京都,换了重身份便又遇见。


    兜兜转转,五年。


    还是容祁。


    她正想着,容祁也出声问她。


    “若当日救下你的不是我,后来在京中遇见,应当不会这般躲着我了吧?”


    容祁和她想的不一样,他只想着若换了身份他们一定还会遇见,就算不在九华山,也一定会在京城。


    也许那时候的晏青扶不会躲避他,也不会因为黄家的事让二人针锋相对许久。


    也许他一开始就会喜欢这人,也许此时……他们早已成婚也说不定。


    他散漫地想着,一边带着晏青扶往山上走。


    “这山中八月间开的花倒少。”


    她在的那一年,容祁在九华山上着人种了许多栀子和桃花,后来他们离开,这山中也荒芜了许多。


    四月的时候桃花已经败落,如今是栀子开的正盛的时候,晏青扶一路走过来,便见满路的栀子开着,连成一片,从山腰往上,一直蜿蜒到院落前。


    这山中的院落是那一年她和容祁住过的,自离开后落了锁,安安静静地立在那。


    她恍惚了一下,抬手刚触到门边,便听见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她顿时讶然。


    “不是说落锁了吗?”


    容祁跟着走过来,垂着眼说。


    “那时想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应当这里也是个好去处。”


    他当时只以为她是为了虞徵才跟他举剑离开,虽气恼虽愤恨,但到底心中还隐约想着。


    若是回来了呢?


    若是有一天,她不想再待在虞徵身边,她又回到了九华山,这里终归是个去处。


    他知道小九身边已无近亲,一旦离开,也许还会想着回九华山也说不定。


    就算他以后不会再来九华山,也仍然将这件事为她周全好了。


    于是这门一落五年,却从未真正有一天是锁着的。


    晏青扶也在同时明白了他话中意思,怔怔地站在原地。


    原来离开那几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念着这在九华山的几年。


    这个人和她一样,为她思虑着,为她周全着,也等着她回来。


    “进去看看。”


    容祁拉了她推门进去,大门一打开,便是满院的栀子和桂花。


    映入眼帘的,楼台亭阁,假山曲水,都和当年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她记得她在亭阁里陪在容祁身边练琴,也记得夏日贪凉在假山旁躲懒,明明已过去五年,这些事仍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能想起。


    竟是这么多年也一点没变。


    “前些年也偶有派人来打扫过。”


    容祁见她目光落在亭阁里,便跟着说。


    那时他尚且抱着一丝念想,总觉得这人还会回来,是以多多少少派人来看过几次。


    虽然每次都是落空,但也养着习惯每年让人来过一次。


    最后一次是去年六月,来了的暗卫再次回禀无人去过的消息后,容祁最终摆手道。


    “明年不必再去了。”


    谁也没料想,在他放弃的一年后,才发觉人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九华山这一处院落极大,除了前院里的水榭楼台之外,后边庭院里,还搁置着她最喜欢的秋千,石凳,不远处挖了一坛子酒,酒坛还在桥边落着,一切都像是还有人在住着一般。


    就如同他们此时站在这,晏青扶总下意识地以为这依然是五年前,也许她只是跟着容祁下了一趟山,什么都没变。


    晏青扶便恍惚了一下,忽然回想到了当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午后,她尚且还拎着朱笔在一旁作画,是虞徵的暗卫匆匆递了信过来给她抉择。


    信中只短短的两句话,却是让她选择要容祁的命还是看着虞徵死去。


    不管虞徵和她到底有多少争端,不管晏青扶多不喜欢被人威胁,她不会看着容祁死。


    所以这是一条必走的,毫无回头路的选择。


    她在暗卫的逼迫下,匆匆搁下了手中还剩了半幅的画,跟着去了院落。


    她赶到的时候,容祁手中的剑都抵在虞徵的脖颈处了,但凡她晚来一会,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地挑断他的脖子。


    她实在胆怯,不知是害怕还是不忍骗他,或者是不想从那双眼里看到失望,连拎剑的手都抖着。


    容祁的目光从最开始的疑惑,不可置信,到冷笑。


    她从未见过容祁有这样的时候,竟然从那双淡漠平静的眼里轻易看见怒火。


    身边的暗卫极有眼色地把虞徵押好,虞徵势在必得地,又似乎是讽刺一般,在身后放声笑着。


    而她只觉得声音刺耳,眼前一步步走过来的白衣更让她往后退了一步。


    是容祁冷笑着说。


    “我是这样教你拿剑的吗?”


    他往前走着,不顾晏青扶明显有些慌乱,甚至是胆怯的双眼,逼着她退到了墙边,直抵到冰凉的墙壁,才恍惚听见他说。


    “想杀我?”


    他垂眸轻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什么笑意,只凉薄的苍意太明显。


    她握剑的手更颤了些,动了动唇想解释,最终只是眸光带着乞求,甚至是几分哀伤看着容祁。


    晏青扶那时候只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尽然是在死前也要被他误解,她也不想死的是容祁,更不想被他这样逼着,朝他举剑。


    她一时心中恨死了虞徵,却没办法解释半分。


    “你放他走。”


    她克制住心中的慌乱,那把剑上的寒光似乎也刺的她睁不开眼,眼中朦胧的水意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连说话的声音都颤。


    她似乎是哭了,又好像没哭,只在朦胧微光里看着他。


    容祁便又往前,直到那把剑抵在胸口,只差一寸就能刺进去的地方。


    他说。


    “长本事了,小九。”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连骑射和少学来的那点可怜的剑术都是师承容祁一步步教出来的,如今竟然要拿剑指着他。


    可她不能解释,就只装作没听见一般,又重复道。


    “你放他走。”


    “是放他走,还是放你们走?”


    容祁扬眉,锐利的双眼盯着她,一时看的她有些站不住。


    他似乎执着的要个答案。


    晏青扶心中便更惶惶然。


    放……他们走?


    虽然知道今日的事情过,这误会摆在面前,也许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来了。


    但仍是觉得这话在耳边,由容祁亲自说,竟然格外伤人。


    是她太矫情了,都拿着剑要杀他了,竟然连半句他说的话都承受不住。


    晏青扶苦笑了一声,手中的剑慢慢松动,似乎要往下放。


    刚动了一下,就被容祁亲自掐着手腕,不容拒绝一般,又抬稳了那把剑。


    他说。


    “那你就来杀我。”


    他手心的温度太凉,刺的晏青扶打了个哆嗦,但手腕被他攥的死紧,连动弹都不能。


    她瞳孔一缩,唇色霎时便白了。


    又想退的时候,才发现到了墙根,已退无可退。


    就像摆在她面前的路。


    不救虞徵,就只能看着容祁死。


    她犹豫着不敢动手,满院的血色蔓延到脚下,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冲的人头昏脑涨。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容祁往前走了半步,那把剑轻而易举地刺破衣衫,往里递了半寸。


    霎时,就有鲜血从他胸口浸染出来。


    那血色太刺眼,她生怕这人流出的血就和地上暗卫,虞徵的血一样,多的止不住。


    还没说话就先落了泪。


    “我不……”


    冰凉的泪砸在剑柄,被容祁清清楚楚地看到,心中有些不忍。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逼小九。


    但他心中也有气恼,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被自己养了一年的小姑娘用剑指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冷静的。


    正如这一场戏的结局一般,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要杀虞徵的时候,第一个出来的会是她。


    就这么喜欢吗?


    喜欢到拿剑杀了他也无所谓?


    他动了动唇,略有些刻薄的逼问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又生出些惶然的无力。


    问了又如何?


    留不住的人,终究留不住。


    他就是从这人口中逼问个结果,也不能改变她想杀他的事实。


    是以容祁蓦然松了手,任那长剑划伤了那一只白净的手,沾染上满手的鲜血,却又若无其事一般站直了身子背过去。


    背影清华绝然,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也大抵如此。


    “你也跟着走,日后不要再来了。”


    不就是想做西域的皇子妃,他成全就是。


    但心中堵着气,也有半点几乎要被磨灭的期盼,期盼她说不走了,不救了。


    可站着等了一刻钟,直到萧然的冷风顺着袖口灌进来,又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容祁高大的身形晃动了片刻,手抵在唇角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有血迹溢出来。


    身后暗卫担忧地上前扶住他。


    “主子?”


    她只知道虞徵被他抓着差点要死了,却没注意到,在容祁始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衣袖边斑驳得染着刺目的血迹。


    听了人喊,容祁才像是缓过神一样,没理会身上的伤,转头急切地去看。


    入目是墙壁上盘绕着的绿叶,和满地的鲜血,以及他丢在地上的那把剑。


    除此之外,偌大的院子空旷的让人有些失落,竟然再无一人。


    回忆戛然而止,晏青扶神色颇不自然地动了动,又隐约泛出些酸涩。


    到底是触景伤情。


    她没想到这院落里什么都收拾的干净,却独独留了她最后走的时候待过的地方,作过的画。


    院中一时沉默下来,片刻后,容祁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便主动说道。


    “当时只是忘了收拾。”


    后来暗卫再来,他竟鬼使神差地说。


    “莫收拾了。”


    不然她来了这么一年,细细回想,他竟什么也没留下。


    人也好心也罢,连一件物事都没有。


    说出去总有些可怜的可笑。


    晏青扶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信他的说辞。


    每年都派人来打扫的地方,怎么可能忘了收拾?


    但容祁笑着揽过她,便说。


    “别想了,我没怪你。”


    她为了身上的毒离开,他连心疼和自责自己没早点看出都来不及,今时今日,又怎么还会怪她?


    怕她再想这些东西,容祁就带着她越过小桥往里面走去。


    再往后便是琴室,书房,还有她住的地方。


    琴室里的知雅琴早被容祁搬去了王府,书房的摆设和王府的一般无二,连每本书的位置几乎都没差错,她住的地方,每年都有人清扫。


    住的屋子还放着夜明珠,陈设摆件无一不精,在容祁身边,哪怕连一点苦头,她似乎也没尝过。


    从后院里出来,她又细细地看过去,目光凝在屋子外,小桥边,流觞曲水。


    心中难免有些感怀。


    还是回来了。


    在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


    头上蓦然一沉,容祁倚着一旁的月季树,从枝头折了一朵花下来,别在她簪子旁。


    她只晃眼看到了他的动作,心头的闷气和伤情乍然消散,便看着容祁带笑的眸光问。


    “做什么?”


    “花色映人。”


    他缓缓收了手,仍倚在边上看晏青扶,清声说。


    “花本身就好看,在哪也是映景的。”


    她顺着桥边的溪流看下去,清透的水里映出来一张姝丽的脸。


    又因为那朵花,平添了几分灵动和美。


    容祁听了她的话,又笑。


    “但今日我才知道,若花本就在小九身边,那再好看的花也终究是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