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最后几句心底话,崔明端没说出来。
他自幼被选定为皇子伴读,陪着当今圣上一步步从皇子到王爷,再承继大统。
先帝在时,王爷也曾是个热血少年郎,不惜一己之身,前往疫区,为百姓请命。最后一点功绩没捞到,也能畅快笑道:本王若为功绩,便不会去淮南。
而今,登基不过十几载,就已是沧海桑田了么?
崔明端待到了日暮,才回城去。
而宫里的福公公,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大人,陛下有请。”
“圣上传召,怎未出城来?”崔明端先行下马请罪。
“陛下交代,大人办完了公务,自会回城,不必打扰大人。”
去梅花坞,是公务么?
崔明端不置可否,再请一回罪,跟着福公公入宫。
走的不是御书房的路,而是崇政殿。
这道,崔明端不陌生。远的不说,近的,两个月前,他便在此处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
他做好被降罪的可能,等过了崇政殿的大门,才发现天子仪驾便在此处。
同梅花坞的木棚一般,用木板和木头搭了一处挡雪的,放上炭盆与蒲团,天子便在里头赏雪。
棚顶上已经积了一寸厚的雪。
“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进来坐。”
崔明端脱了靴子进去,陛下便亲自斟了杯茶。
只是,这香气,实在过于熟悉。
萧鸣笙神色变化,他看得清楚。眼下,他稍一变动,皇帝便打趣道:“荣安的茶,你也吃过?”
“陛下……”
“爱卿该不会也以为朕也是个糊涂昏庸的吧?祭天大典时,萧家上的茶,朕没喝,可朕五感还在,晓得底下的人在唱什么戏。”
“臣,确实喝过。”崔明端据实道。
“你五岁入宫伴驾,与朕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陛下容禀。”
崔明端仍是不卑不亢,“前几年,臣不曾去过梅花坞,对郡主境况一无所知,实在是难辞其咎。当日见郡主身边的侍女痴傻,嬷嬷老迈,误以为是底下的人上错了茶……”
“今日吃什么了?”皇帝倒是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嗅得他衣裳的气味。
“鸡面汤,与手撕鸡。”
“爱卿从前十分慷慨,连书袋的柿子都给了朕,现下却会吃独食了。朕上回找荣安要的蔊菜没有,送的芹菜是生的。这有了好东西,尽到你肚子去了。”
这话,放寻常人家里,或只是轻微抱怨,但此处是皇宫,罪名可大可小。
“鸡汤是郡主事先炖好的,面是侍女揉的,最后却是臣自己煮的。若是御膳房今日也备着面,陛下不嫌弃臣的手艺,臣便献丑了?”
“这一回便罢了。否则,还不知史官还如何记这乱糟糟的一天。”
风雪又大了起来,纷飞的帘子也遮挡不了多少。
好在摆的炭盆多,没有多少寒意,这才是赏雪的妙境。
皇帝忽而喟然长叹,“今日事,你或是想着,朕再不是从前了?”
“臣万万不敢揣测天子威仪。”
“你看这雪,倒是让朕想起白鹿书院。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1]。下雪天,朕总得挑一个清净处画扇。年年画扇,画数十个,又得画出新意来。
荣安心里委屈,朕何尝不委屈?我为皇子,万事不敢忤逆父皇。而今,贵为天子,可你看看,六部里有多少老臣,从前还拥戴过睿王?朕若将人一一换了,必将被朝臣议论朕不能容人,不是明君。
这委屈,朕受着,荣安也得先受着。”
……
赶着在宫门下钥前,崔明端出了宫。他再回首去看巍峨宫墙,不由想起她若在,不知是何心境。
陛下说了推心置腹一番话,也露出整顿吏治的决心。
崔明端为人臣,无法评说,只能呼喊陛下圣明。
小年便这样预备着了。
送到梅花坞的礼,似乎比往年多了好些。
萧家茶楼的地基,已经在挖了。
村民看着往来的马车,不禁咋舌:自己是摊上了个好运道。山上原真是住了个贵人呢!
那位和气的贵人,竟是荣安郡主!怎么先前无人告知?城中也没说此事。
这疑问,也只有陵安府的人能解。梅花坞的乡民,原是从旁处调来的。这一片住的人不多,且不说只是在城郊。就是内城的百姓,还分城南城北呢,几时轮得上他们城郊?
小年,各处的赏赐是一样的,独独崔家多了一份茶叶,岭南之地的贡茶,份量极少,水清味醇,香浓韵绝。
光是过年待客,就给崔家挣足了颜面。
梅花坞则是多了两份东西。一个是莲子,是建宁贡品;二是一对仙鹤,活生生的仙鹤。
萧鸣笙震惊不已:为什么又是很刑的东西?
她往那些小太监身后看了看,并未看到活蹦乱跳的仙鹤,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说了,崔大人特意向御药房要了一对鹿角,正好再添一对仙鹤,取鹿鹤同春之意。”
这样好的意头,向来是臣子向天子献的吉祥话。陛下这是多看重荣安郡主啊!
“陛下也让奴才来问问郡主,是要今日就送来,还是……”
萧鸣笙震惊之余,理智尚存。“如公公所见,我这儿地方不大,就是练箭,也是借了荷花池,待明年荷花长出,还不知要将靶子挪到何处去呢……再说了,我身边伺候的,都是西北的老人,养马倒是无师自通,养鹤,那是万万不会的。”
“郡主说的是,奴才会一字不落回禀。”福公公的眼睛笑得都快眯瞧不见了,“这儿还有建宁的莲子,粒大圆润,色如凝脂,是莲中极品,最适合郡主用。”
萧鸣笙谢恩,福公公还多嘴说道:“今年,是崔大人和郡主最得陛下圣心。郡主在吃药,那茶叶就全赏了崔大人。”
“臣女多谢陛下挂念。”
她示意阿草给福公公赏钱。
福公公推辞着不收,萧鸣笙道:“往年的情境,想来公公也是知的。今年幸有陛下明察秋毫,往后,约莫是无人敢糊弄我,自然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这话,自然是不能只听表面。
荣安郡主何尝不是在敲打他?
福公公战战兢兢收了赏钱,回宫复命去了。
“哼……”
等人走了,阿草还对着山路一阵比划,好一个偷鸡贼!
萧鸣笙只是笑,又拉了她回屋去剪窗花。
“郡主,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再盖个房子吧,把鹤也接过来,就和小草一样。养鹤嘛,想来和养猫是一样的,学学就会了,我来养。”
“唉……”
萧鸣笙只差去揉揉阿草的脑袋。萧家有没有地方养,陛下能不知道吗?
没地方,命人盖一盖,不就有了么?不会养,原先照顾的仙鹤的宫人不能也跟过来吗?
“你可听过仙鹤的叫声?”
“西北也有,脖子上面是黑色,尾巴也是黑的,身上不怎么白,我觉得不——”
“嘘……”
萧鸣笙赶忙捂了她嘴。大自然的精灵,自然都是好看的。
天子御赐的仙鹤,是丹顶鹤,头顶一点红,身上雪白,仙气飘飘,自是祥瑞之物。
“那鹤的叫声,大着呢。梅花坞空旷,又这么多山林,它耳朵一竖,听到风声,头一抬,就看到飞鸟,定是要伸长脖子叫唤……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先将鹤放在兽苑,等我身子好了,我带你去瞧瞧。”
“好吧……”阿草倒没多大失望。她在西北经常能看到鹤在头顶飞过,那叫声能飘好远,比羊咩咩叫还闹。
小年,是要除尘迎新的。
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插在扫把上,将房梁上的蜘蛛网都刮走。
桌椅都要用湿布擦一擦,地全拖一回。
家里,大也有大的坏处。得亏是卢妈妈闲不住,前些日子就陆陆续续将家里打扫了一番。
眼下,只是要剪些窗花,贴上去。
前些年在守孝,家里是一丁点红也没添。
今年可是要热闹一番。
萧鸣笙装扮过自己的小店,也学过如何剪个福字。
拿了几张红纸,她在堂屋的桌上折了又折。
阿草学了一会儿,手再巧,也做不来这样细致的活,借口去找小草,人是一溜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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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端来时,便看到她对着天光展开福字痴笑的模样。
多少是带着些傻气。
然而,看着看着,他亦是不自觉也跟着笑了笑。
阿藤有眼力见,没跟进来,去问袁志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堂屋是打扫干净的,袁志起了个炉子放着,也实在没找到活干,打算把后院的柴火重新收拾一番。
“大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萧鸣笙将那窗花放着,示意他坐。
“臣扰了郡主。”崔明端亦是道,“内侍省没送窗花来么?”
“宫里送的窗花精美,什么龙凤呈祥,贵花祥鸟,好看是好看,就是……我那儿不是新起了个大棚么?如果贴一张龙凤呈祥,岂不是糟蹋了陛下的心意?”
她说的窗花,抑或是旁的。
崔明端听懂了,也只当说的是窗花。他怀中带的,也是窗花。
“家父离京前,放了些东西在我这儿。”
递过去,是一本书。
萧鸣笙稍一扭头,才看清名字《列子》。
她借用芹献的典故,可不是要让探花郎的爸爸来督促自己读书的啊!
“郡主且翻开看看。”她这样外露的厌学情绪,崔明端在绪安面前也看过,不由起了些促狭心,“家父没听过郡主的高谈阔论,否则定不会送这本来。”
萧鸣笙放下剪子,翻开一看,里头竟夹了一张张窗花,十二生肖,惟妙惟肖。
用崔三爷剪的鸡,贴在棚子那儿,可不正好?
“这……道长……咳咳……我是说令尊,怎么提前就预备了过节的礼?小女可没厚礼回赠。”
父亲离京,自然是带着她的厚礼。用那个古怪的炉子烤的猪肉脯和面包。她一再叮嘱了,“肉松面包不好久留,一两日就该吃了。”
父亲也没同他客气,将猪肉脯尽数带走了,“这一去,还不知猴年马月回来呢,你小子厚颜,多去几趟,便能吃着。”
故而,他便厚颜来了。
眼前人,也总是不解风情,疑惑道:“今儿不是小年了么?大人怎么还过来?”
“……”
正是因着小年了,他才特意过来。一是送父亲那本窗花。二……
他没将“二”圆出来,她已经替他找好了借口,“想来大人和我一样,家里人在忙,但却找不到事能搭把手,大人坐会儿。”
她起身去找了一盘好东西来招待贵客。
“灶糖,大人吃一块。”
把这位天子伴读的嘴封住了,挺好。
她有小心思,总是笑而不自知。
崔明端很是配合,拈了一块,还适时问道:“不知是如何做的?”
“嗯,就是白芝麻炒熟,加入麦芽糖,小火翻炒。用砂锅加一点点水,把糖化成糖水,与芝麻糖一同翻炒。也没什么诀窍,就是小火翻炒均匀,倒在砧板上用擀面杖擀开铺平,再趁热切成小块。”
崔明端手里拈的,正是一指大小的糖块,她说的亲近自然,不知不觉将糖放进口中,芝麻香气浓郁,麦芽糖和白糖混合得均匀,但灶糖不管怎么做,都将口黏住了。
瞧她又拿了剪子,崔明端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吃着灶糖,实在不方便开口说话。她自个儿怎么不吃?
早知如此,就厚颜去侯府——
“郡主……本公子来给你拜早年了……咦,崔兄怎么又偷偷跑来没带我?”
崔明端着实是有苦难言。
就说不该偷吃灶王爷的糖罢。
绪安哒哒进来,看到端坐的崔兄,眼泪差点掉下来,“呜……郡主……崔兄老是这样屡教不改,你说说他呀……”
“呀,今儿过小年可不兴哭。我来说他。”
“嗯!”
绪安眨眼间就收了泪,徒让黏住口的人一脸郁郁。
“郡主,你看,崔兄还不对我笑!”
“哈哈……”
萧鸣笙只很自个儿体弱,否则如崔大人一般,长手一伸,就将这红通通的小团子捞到腿上坐着,再往团子口中塞一块芝麻糖。
“呜……”
团子咸鱼横躺在崔明端怀里,与他干瞪眼。
这下好了,一大一小,都被灶糖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