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他们是真的会找地方,颜国公府这样的府邸,竟也让他们找出这样偏僻少人、破败不堪的地方来。
也是难为他们了。
太子季辞裹着一袭雪白的狐裘,手捧一只掐丝珐琅夔纹椭圆六瓣手炉,斜斜倚在榻上。
这地方想来是许久没人前来洒扫了,榻上有些积灰,季辞往上一躺,那上好的雪狐毛就蹭脏一大片。
众人都敛声秉气,不敢多言。
太子爷正气恼他们找的这个破地儿呢,谁敢现在再去触霉头。
也不知道那小丫鬟带人带到哪里去了,这天寒地冻的,真是让他们在这儿好等。
太子季辞好歹还捧着只手炉,除了眉头越皱越紧,倒也还看不出什么来。
但季辞身边那一群狗腿子,真是一个个冻得鼻青脸紫,苦哈哈的,肚子里已经默默把平阳长公主季嫣问候了个千儿八百遍。
说起来,平阳长公主季嫣那妮子,可真是太会折磨人了,收拾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她让她手下的人去做不就得了,哪儿犯得上太子出马呀!得亏她婚事是一早定好的,不然,就她那驴脾气,放眼整个京城,谁家公子敢娶她啊?
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太子可是储君,他们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呀!欺负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叫什么事儿。
太子也太娇惯他那个妹妹了!
就在他们以为季芫华应该不会来了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
一只洁白如脂膏新凝的纤纤玉手推开了门。
阳光瞬间倾泻而下,尽管伴着一股凉风,众人却突然觉得好像也不那么冷了。
凉风伴着一阵奇香,清甜,悠远。也不知道来人熏得是什么香,很别致,竟是往日里从没闻过的。
季芫华的表情很沉着,没有畏,亦没有惧,甚至连本该有的惊也没有。
她一步一步走进来,对着季辞躬身一礼:“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季芫华穿的很简单,只是一身鹅黄色半新不旧的曳地罗裙。
对于她那样尊贵的身份而言,实在显得有些太素净了。
像她这样的贵女,该穿成什么样儿?
季辞脑海里闪过一堆花红柳绿,金玉满头的贵女们的身影。
但突然,很奇怪地,这些往日他觉得很漂亮时兴的打扮,细细觉来,只剩了一个“俗”字。
反倒季芫华这身,倒还称得上雅致。
少女未施粉黛,但肌肤却莹透得有如腮凝新荔一般。
季辞想起方才在梅园时,哭得脂粉红一道白一道的蠢女人,再看看季芫华,突然心下一动。
食指并拇指轻捻,往复几次。
他这个堂妹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季辞自诩阅女无数,但尚未见有哪个女子容貌更出其右的。
只可惜,是堂妹。
如若不然,那水灵灵的脸蛋,合该是他也能摸一摸的。
庆帝忌惮镇北王,别人不知道,季辞却不会不知道。若非怕镇北王在新皇上位后以外戚之名干政、乃至篡位,庆帝也不会突然改了黎国延续数百年的通婚习俗。
季辞喉结微微动了动。
唉,嫣儿啊,你可真是让皇兄为难啊。
谁人不知他季辞最见不得美人受难呢?
但他到底是已经答应了嫣儿要替她报仇的,不论是谁,敢欺负他妹妹,都得付出代价。
季辞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面上的表情似乎是带着些不忍。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是半点不见宽仁:“嫣儿今日心情不好,说是只有将你吊起来打一顿才能消气,想来即便并非一母同胞,你也算是嫣儿的姐姐,应该不会连嫣儿这么点请求,都要拒绝吧?”
季辞原以为,听了他这话,季芫华定要吓得花容失色,跪地讨饶的。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炉上轻轻敲着,舔了舔后槽牙,眼睛里折射出一点嗜血的光。
啊,他很期待这样的画面呢!
那种美人浑身是血,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哭的场面,真是想想都让人陶醉。
比美更美的是什么?
是把美摧毁。
但季芫华还是那么从容不迫的,甚至于,她还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随着季芫华的靠近,她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浓得季辞无端端觉得一阵胸闷。
季辞厉声:“退下!”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四肢软得像面条一样。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动作,偏偏他做不出来了。
再一看,才发现旁边的一众贵公子们,已然不知何时跌坐一地,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恐神色。
这芫华郡主莫不是疯了?竟敢给东宫太子季辞下药?
难道是被逼急了,想同归于尽?
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他们只是来凑热闹的啊!
能不能放他们先走啊!
季辞大怒:“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信不信孤斩了你!”
季芫华含笑不语看着季辞,直到季辞眼底的愠怒渐渐消失,染上了和那些纨绔子弟们同样的惊恐。
此时季芫华才信步上前,附到季辞耳边说道:“斩了我?太子殿下还是先力求自保的好。”
话罢,季芫华便将一封花笺随意塞进了季辞的衣襟。
嗯,就是那种,京城贵女酷爱的,拿来做些情意绵绵诗句送情郎的那种……花笺。
茱萸粉的珊瑚纸,印了同心结纹样,还带着点淡淡的沉香气味。
……
众纨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季辞的表情也变得颇为古怪。
不会吧不会吧?这女人闹这么大一出,不会就为了给太子送一首酸诗吧?
季芫华倒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做完这一切便兀自扭头就走,看都不带多看季辞一眼的。
季辞:……
好,很好,你完了。
季芫华走了大概一炷香左右,一众人的四肢便慢慢恢复了知觉。
季辞将那花笺掏出来,就要撕成碎片。
然而只横着撕了一下,就又改了主意。
他倒要看看,季芫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季辞展开花笺,原本满是鄙夷的目光在落到纸上之后,瞬间凝重,以至于骇然。
那才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酸诗。
分明是对时下最紧要的黄河水患的治理良方。
正是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哎呦喂,太子殿下,您怎么躲这儿来了?可让奴才好找,皇上急昭,让您赶紧进宫议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