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人头也不回地走进西平戏园,完全不理会跪地的孬儿。春生见状,赶紧迎上前,把孙大人带到范寿先老人坐的茶桌前,两人悄悄坐下。范寿先见孙大人来了,迅速起身施礼,孙木林则拉着他坐下,示意他不要声张。
戏台上,兰一鸣正投入地演唱着:“老包子,不咋地,惹得会长气鼓鼓。食铺掌柜心真狠,宰人不眨眼。一个包子一千块,县太爷就是咱广安县的孙扒皮……”“叭!”
突然传来一声拍案巨响,震得茶桌上的茶壶茶碗叮当乱响,人们惊讶地回头张望。孙木林实在听不下去了,指着台上的兰一鸣怒斥:“放屁!”
兰一鸣正想接着往下唱,看到有人拍桌子,吓得张大了嘴,不知道该继续唱还是对着拍桌子的老头吼两声,就那样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牛绍堂站起来,回头看着叫花子打扮的孙木林,以为是来捣乱的,大吼一声:“哪来的叫花子,敢在老子面前嚣张?”
孙木林大声说:“老子是你们广原县的孙爷爷,台上那个杂种唱的孙扒皮就是我!”
牛绍堂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只见来人面容瘦小,眼睛深邃而有神,果然是孙大人。牛绍堂吓了一跳,额头上的冷汗立马就冒了出来,他急忙战战兢兢地从茶桌旁站起来,又慌慌张张地跑到孙大人桌前。
牛绍堂一来,范寿先也趁机悄悄起身,走进了食铺。
牛绍堂站在孙大人面前,颤抖着说道:“孙大人您早就来啦,我……我本来是去请您来着,可……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就……开场了。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礼了!”
牛绍堂万万没想到,县太爷今天会来,上次没请他他来了,这次也没请,他居然又来了,蒙在鼓里的牛绍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可秋正红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这回他要大变活人,让他变成了。
孙大人冷冷一笑:“请我,我要是不来,那我也太不给会长面子了,我可不像济南府的费厅长,没那么大的架子。”
牛绍堂站在孙大人面前,擦着额头的汗水:“孙大人,您听听这唱腔……”
孙木林看着台上呆若木鸡的兰一鸣:“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段子虽然让人反胃,但唱腔还是蛮顺耳的。让台上那个再给我唱一段,我还没听够呢!”牛
绍堂颤抖得更厉害了:“这……这……”
他不知道兰一鸣接下来该唱什么。
孙大人厉声道:“你快让他再唱啊,你请我来就听这个?我看你是皮痒了?掌柜的要宰你多少斤肉?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牛绍堂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黄,十分难看。
孙大人板着脸,指着台子:“唱得好听那叫拍马屁,唱得难听才叫实话实说。你要不唱,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剥皮呢,当年我家兔子死了,我想扒个皮给我儿做个兔帽儿,可我哪敢去扒畜生的皮啊,还是请人给扒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不觉我也会剥皮了,还是剥人皮,剥你牛会长的皮。我看你这一身的肉一身的皮也没人动过啊,不也好好的吗?谁要扒你的皮,你会干嘛?”
牛绍堂擦着额头的汗珠,说:“孙老爷,我再让先生唱段您没听过的?”
“外面的父老乡亲都在等着呢,不让他们进来,这不是打我脸吗!”孙木林给身边的邵元庆使了个眼色。
邵元庆来到街上,传达了孙大人的意思,站在外面己等候多时的乡亲们开心地吆喝着,一齐涌进了西平戏园。
站在孙大人面前的牛绍堂一边擦汗,一边说:“孙大人,您想听啥段子尽管说!”
孙大人看着走进来的乡亲百姓,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说道:“说实话,我到广原以来,听到的都是好听的,没人会给我挑过毛病,你牛会长算是第一个,其实我就喜欢听难听的,在衙门里可听不到啊。什么难听你就让他唱什么吧,我会摘耳细听的,但你不该骂食铺的老人家,那个包子你这辈子怕是没见过吧,人家为了你,可是用心了!”
牛绍堂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两腿开始发软,不住地颤抖起来。秋正红弯着两腿、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唇,提着茶壶轻轻走过来,先是对孙大人点头哈腰,然后说:“老爷,您知道这戏台是谁的?”
孙木林看着牛绍堂,笑着说道:“要不是牛会长,谁能在镇上搞这么大场面啊!”
秋正红白了牛绍堂一眼,转头对孙大人说:“这台子是食铺掌柜的搭的,西平戏班也是范掌柜的,要不就让他们也唱唱,您听听,咋样?”
孙木林笑着点头。
孙大人又板起脸,不耐烦地朝牛绍堂挥挥手,让他回自己座位上去。
牛绍堂像丢了魂似的,两腿哆嗦着走回去,一屁股坐下,椅子差点散架。
秋正红把茶壶往桌上一放,不再是老头模样,放松下来,两腿伸首,飞快地向台上跑去。
转眼间,戏台上一阵忙碌,月明坐在扬琴前,秋正红手拿坠琴,春生拉着二胡,长顺则当起了伙计,一个新的西平腔段子开始了
。
秋正红脱掉伙计服装,瞬间变成了帅气的小伙,他潇洒地坐在台上,熟练地拿起坠琴边捋边唱起来:“马啸河的水啊清又甜,县老爷今儿个来到咱中间。大街上乞丐老人小孩他都爱,庄户人知冷知热他是咱的父母官。县老爷最爱到咱百姓中做客呀,孙大人重情义是咱老百姓的青天。老包子包的是咱父老乡亲的真情义,杂烩腔唱出了黄河口人的苦辣与酸甜。俺唱的是广原县土生土长的杂烩腔,孙大人您看看值多少银票多少钱……”
台下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在观众席的一角,惠萍正偷偷站在那儿,入神地望着台上的秋正红,还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兰一鸣被轰下台后并没有即时离去,而是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偷听,听完秋正红的唱腔,他终于对着戏台点了点头。
他服气了,又该走人了,这回是他自己要走的。
坐在茶桌前的孙大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腔!”
春生提着水壶走过来,给大人倒上茶水,然后问道:“老爷,俺师父问了,这叫花子唱的腔调值多少钱?”
这可不是几个小钱的事儿,这唱腔根本没法用钱来衡量。孙大人心里清楚,这次一定得让这帮吸老百姓血的家伙们放点血出来,不然他这个县太爷就白当了。
孙木林放下茶杯,背着手,大踏步地朝戏台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