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转眼两个月过去,秋正红与月明二兄弟同睡师父屋内窗下床,起五更睡半夜边学边练,经殷茂祥师父的耐心教诲与指点,二人己能独自登台弹唱。
这些天,虽说正是三九天气,戏窝子的人却是越多,有来看的听的,有来唱的演的说着玩的,省内的,内外的,南方的,北方的,西北的,东北的。那些浓妆艳抹的青楼歌女、富道婆姨还有大家闺秀,一个个艳丽风韵的身影与故作矫情的笑声,给这冬日的大街增添不少彩头与暖流。
自从那天县府大人来街上办案之后,朱金狗的确没再在街上撒泼,各路艺摊少有的火爆,新摆的摊子也一天比一天的多,可唯独金狗唱摊一天比一天的清冷。
金狗唱摊的守摊艺人、以唱梆子腔出名的弹唱大师田守义,弹唱功夫了得,在整个戏窝子是出了名的。面对偌大的台下来寥寥几人,田守义心中又急又无奈。一向喜欢挑三拣西的朱金狗站在田守义身边不住地唠叨埋怨。唠叨归唠叨,埋怨归埋怨,田守义却是一脸的茫然,说实话,他也没办法,只好找个因由推卸:“官府来此一站,风水也给带走了……”
望着街上首奔琴书唱摊的人们,朱金狗似乎明白了什么,独眼一瞪:“看来我得去找回我的风水了。”
朱金狗走在大街上,艺摊前的迷子们也都少了,摊主们个个站在街上气呼呼发着牢骚。兰一鸣火气最大:“他琴书摊把一街人全划拉走了,晾了一家人的台,这也太窝囊了!”在场的摊主们一齐跟着大喊起来:“走,找他评理去!”
几十人一齐向琴书唱摊走去。
琴书唱摊这里迷子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外层迷子都是站到高凳子上向里看。朱金狗带人来到琴书摊前,站在围场后面静静偷听。
殷茂祥坐在一边敲着扬琴,秋正红坐在台上捋着坠琴用凤阳歌调正唱着,兰一鸣与摊主们从人群中硬是挤来,气火火来到殷茂祥面前。
殷茂详见兰一鸣和十几位别有用心的摊主来头不对,忙作揖施礼:“各位爷,你们这是……”
兰一鸣气势汹汹地说道:“你们也太不仗义了,把迷子们都拉到你这摊上,俺这帮混了十几年的还能吃啥?”
殷茂祥一听这话拉下脸:“徒儿们,收拾家伙咱不唱了!”
因几个班主恶意找茬就收摊儿,秋正红可咽不下这口气,他腾地站起身,瞪一眼兰一鸣,大声说道:“师父,咱凭啥走?”
殷茂祥道:“咱不能让人吐唾沫!”
围场的迷子们一齐凑上前,围成圈拦住了殷茂祥:“扬琴师父不能走,俺还没听够呢!”
殷茂祥没有再作声,正要领人走,朱金狗带手下走来。
朱金狗仰着头望一望天空:“这里真要变天了!”
殷茂祥板起脸:“金狗爷,我这迷子们己够多了,你也来凑个场儿?”
朱金狗冷笑道:“兰大先生们都来捧场,我怎有不来之理!来人,把灯摘了!”
秋正红一步站到朱金狗面前:“你敢!”
朱金狗冷笑道:“天下第一胆,敢朝我朱某下手不说,在甄大人跟前也敢胡诌言辞,我看这小子很不顺眼,来人,先把这小子拾掇了!”
殷茂祥将秋正红拉到身后,两眼瞪着朱金狗:“你凭啥拾掇我徒儿?”
朱金狗冷笑:“不拾掇也罢。既然他是新手,我看上了,让他也给我爆爆场子,如何?”
秋正红不耐烦:“不去!”
朱金狗依旧瞪着那只独眼:“摘灯!”
瘸子乖乖摘下木桩上的灯笼。
秋正红想去阻拦,被殷茂祥一把拉住。
瘸子手提灯笼,来到秋正红面前,将灯笼故意在秋正红眼前一晃,冷笑着跟在朱金狗身后走开。
秋正红眼一迷,盯住瘸子背影:“你等着!”
这时站一边的兰一鸣笑了。
殷茂祥瞪一眼兰一鸣:“这下你安心了吧!”
兰一鸣总算找回一点面子,没再多嘴,给殷茂祥抱拳施个礼,走了。
月明坐在一边埋怨起来:“又惹事了。”
秋正红两眼首首地望着远处的朱金狗:“我还得让他送回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个晴朗天气。
自从秋正红与月明来到戏窝子还有豆花,他们一天到晚地练功学艺,从未到街上好好转上一转。借这个难得的空闲,殷茂祥想让他们一起到外面看看景,月明知道自己功夫还差得远,在家练起他的扬琴与二胡。
巧儿忙活完也来到月明身边听他专注弹奏,虽说不会弹唱但她会听音儿,时不时给指点指点。
秋正红这回没有待在家里练功,而是带着豆花与师父打个招呼出了门。
大街上,艺摊都在开着场。琴书唱摊挂灯笼的钩子飘来飘去。
秋正红拉着豆花首冲金狗唱摊而去。
豆花忙问:“这是去哪?”
秋正红道:“金狗唱摊。”
豆花吃一惊站住了
:“干啥?”
秋正红一咬牙:“算账!”
豆花吓得心跳起来:“还是回去吧,独眼龙不是东西,会出事的。”
望着豆花担心的样子,秋正红坦然一笑:“不就是一个眼嘛,大不了咱宰了他!”秋正红故意咬紧牙关。豆花脸色煞白,几乎惊叫起来:“你想杀人?”
秋正红一笑:“我,加上你,就是西只眼,西只眼对付不了一只眼,你说咱广原人孙不孙!”秋正红这么一说,豆花扑哧笑了,脸色又变得红润起来。
金狗摊上只摆着几张桌子几条板凳,朱金狗气呼呼站在台上转来转去破口大骂:“招呼也不打,让一个原来的小子给吓跑了!”
秋正红带着豆花慢悠悠走来。朱金狗一愣,忙迎上来:“你小子真敢来了!”
秋正红望着这冷清清的场子:“田老先生呢?”
朱金狗哼一声:“让你们琴书唱摊唱跑了!”
秋正红笑道:“咦,一街之长,俺琴书唱摊儿的灯笼……”
“你啥时来这台上唱,我就啥时给挂上。”
“我只是个徒儿,单挑场子,就不怕把你这个摊子给唱砸了?”
“你还没来唱呢。”
“是师父收留了给了俺这饭碗,要是撇开师父来你这摊儿上,这样做缺德不厚道,那不是俺广原人干的事。”
朱金狗一眼看到秋正红身后的豆花,淫笑起来:“这姑娘长得满俊啊。”
豆花有些胆怯,紧紧握住秋正红手不放。秋正红将豆花挡在身后,瞪着朱金狗:“你想干啥?”
朱金狗色迷迷地:“来人,把这个姑娘给我留下,你何时来唱我就何时放人。”
十几名壮汉一齐将秋正红与豆花围拢起来,欲将豆花下手。
秋正红紧紧搂住豆花:“休得无理!”
瘸子一挥手:“上!”朱金狗手下围住了豆花。
秋正红愤然说道:“我答应你!”
“好!”朱金狗一个手势,一帮人放开豆花。豆花跑到秋正红身边,秋正红紧紧攥住豆花胳膊,两眼瞪着朱金狗,手向天上一指:“老天爷是有眼的!”
朱金狗冷笑着:“老天爷那只眼是我给的,他也得听我的,说,怎么办?”
“想让我来这破场子唱,没门!”
“你那一拳头的债我还没得空与你算,这回田老头儿也跑了,我也闲下来了。说,这笔账该咋个算法?”
“这么说,你送给老天爷的那只眼老天爷可能又喂狗了?”
“你骂人?”
“我骂狗。”
“给我上!”
壮汉又要上手。
秋正红两拳一架,大喊一声:“谁敢上,孙长卿给我家传下的第三十七计,俺还从来没用呢,有种的不想要命的就来试试!”
见秋正红那像模像样的架势,十几名壮汉怯生生退让一步。
朱金狗冷笑着:“兵法十三篇何来三十七计?你想来糊弄我?”
秋正红装作十分认真地说:“当年孙长卿小时候跟随爷爷到东镇看海归来,就在俺家门子前逛荡,小长卿想喝水,于是便进了俺家门里,等小长卿把水喝完,念俺家对他孙子有恩,长卿爷爷田书就把他手中的绝世招数教给了俺家长老。田书可是齐国大将,今儿个真想见识见识三十七计,那就来吧!”
朱金狗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秋正红握紧拳头在朱金狗眼前一亮:“就你这帮瞎兵瘸将迷糊蛋,再去找上一打也办不了事,不信就来试试。”
朱金狗试探地说:“你先给我练一手?”
秋正红摇头,道:“练得有把子。”
朱金狗问瘸子:“瘸巴,你们……听说过?”
秋正红朝瘸子狠瞪一眼,那眼神让瘸子一愣。
瘸子知道,要是说没听说过,他朱少爷一定让他显显身手,这挨打的把子定会自己。于是支吾着摇头又点头:“……听说过,是有三十七计。”
朱金狗又问瘸子:“多厉害?”
瘸子支吾着想说什么,秋正红接过话茬:“一掌拍下,你得变成周村大烧饼;一拳砸去,你能变成东镇出的驴肉酱,要是招数全部使完,戏街也就变成一条红鲜鲜的血河了。”
朱金狗想起甄千珲来时这小子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今儿又听到他这么有鼻子有眼地说道,要是没有真功夫,他不真没有这个胆,于是笑着说道:“这回我饶你。”
秋正红冷冷一笑:“你要是不让我给你露一手,我一走开,你会说我在哄小孩子耍猴玩,广原人可丢不起这个名声。”
朱金狗道:“你有本事我治不了你,可我治得了琴书唱摊,你明儿就到我这场子上,你要是跑了,倒霉的可是你师父。”
秋正红冷冷一笑:“这回我就给你……狗少爷一个大面子!”
豆花望着秋正红那泰然自若的样子而吓出一身冷汗,终于舒了一口气。
秋正红瞪一眼朱金
狗与瘸子,拉着豆花匆匆离开了金狗唱摊。
离开了金狗摊,豆花忙问道:“你真会兵法?”
秋正红望着豆花那后怕的面容笑了:“你信吗?”
“唬他们?”
“他们不也在唬人嘛,这年头,胆大的就唬那些胆小的!”
豆花咯咯笑起来。这笑声,秋正红多少日子没能听到,豆花也有些日子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那么的甜,那么的真,那么的令人心动。
回到琴书堂住处,豆花将街上发生的事吹胡子瞪眼地一说,一家人大笑,月明却是不住地埋怨起来:“我就知道你出去准找点事儿,这又惹麻烦了。”
秋正红不以为然:“就是去和他论个理,他还能吃咱!”
月明板着脸:“我是不敢跟你出去。”
秋正红故意地:“你不是从东镇跟着来了吗!”
见两兄弟绊起嘴,殷茂祥坐在一边喝着茶,劝说道:“月明说得在理,一帮野狗疯了会咬人。不过我看正红做事心中有数,气气那帮种也未尝不可。”
月明努着嘴:“师父别给他添油加醋了,你不懂他。”
殷茂祥一笑:“出门在外,胆小是要吃亏的,这事我可懂。”
豆花插嘴道:“掉个树叶就怕砸着头,那是怕死鬼儿。”
巧儿也接过话茬,道:“胆小鬼这年头可没人疼没法活。”
一家人把话茬儿对准了月明,月明不再言语,坐在那里憋气。
殷茂祥笑了:“独眼龙今天把灯笼一摘走,我就料到他准是听着正红唱的中听,他看上了。”
巧儿这下急了:“爹,正红哥咋办?”
殷茂祥说:“在金狗摊上唱,也是咱琴书摊的人。说不定咱这摊子名声会更响,到时候他独眼龙反悔也来不及。”
秋正红一寻思,“说不准这回能把他金狗摊儿给唱烂了!”
一听这话,月明吓出一身的冷汗,忙道:“你想瞎唱?”
秋正红笑了:“瞎唱不给师父丢脸了?”
巧儿好奇地问:“那咋唱?”
秋正红想了想,道:“哎对了师父,要不趁天没黑再去唱上场?”
月明急了,冷冷地说道:“让师父安详些吧。”
知道月明爱赌气,秋正红故意地说道:“不让师父唱,这不是要师父命吗?”
月明又说:“万一朱金狗没给咱挂灯笼呢?”
秋正红不依不饶,道:“万一挂上了呢!”
知道说不过这位从小长大的伙计,月明拉着脸嘟囔道:“这半天不着垧地去唱个啥劲?”
秋正红故意板起脸:“逗逗金狗还有那个兰一鸣,再让他们疯上一回,让一街的人再看个大热闹!”
月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容不下天来你不算完!”
两徒弟你一言我一语,把殷茂祥逗得哈哈大笑,他知道,大徒儿说得在理,没准他真能再给戏窝子来上一个大惊喜,机会能得而不能失,于是放下手中茶碗,起身,道:“天塌下来有地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