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窕提到这个,公子策倒也没有想到。


    这件事说久已经是去年的事,可要说不长,中间也已经横插了许许多多,他们从最初的不过是求亲一事,到现在也已经经历了许多风雨。


    钟窕自认不是个容易伤感闵怀的人,但是一路走过来,确实也不是时时欢喜。


    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都在分离,即便在一起也难有温存的时刻,要不是公子策刚刚说到成婚,钟窕还会以为他们在西梁这条争储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最近经历的事太多了,以至于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大兆还在内忧外患中,西梁也并不如看上去平静,这个当口说成婚,其实也真的为时过早。


    “别想那些,不是有我在么?”公子策敏感地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一些伤感,他哄道:“我知如今大局未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是阿窕,我想给你一些承诺。”


    婚书他早就已经写好了,当日他说‘下一次’给,但是一直到又过了一个年,那封婚书也还是没有送到钟窕手上。


    “我倒是有心给你看,可是婚书还在留歌的书房里。”


    即便是公子策也没有想到这次回西梁会待这么久,他自己亲手铸造的一切,他的成就其实都不在西梁皇宫里,所以那封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婚书,也自然被留在了留歌。


    “既然看不到,那殿下不能背给我听吗?”钟窕突然看着他,狡黠地笑了笑:“我听说三殿下小的时候,在太傅面前作文章可是口若悬河的,怎么从来也没见过啊?”


    必然是哪个宫人在钟窕面前嚼舌根了,不然她怎么会连自己少时的事都知道,公子策自己又从未讲过。


    不过他愿意吃这一套:“想听?”


    钟窕猛点头,连眼睛都跟着亮起来。


    她太好奇了,对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公子策,弃了使官备好的婚书,自己执笔写下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她好奇了许久,只是一直也没有空闲和时间问。


    这次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片刻,虽然如今也不能局势已经大好,甚至公子策在朝中算正式冒了头,往后会受到更多的瞩目,好的坏的,都会在往后汹涌而来。


    但是现在四下无人,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地,钟窕想听,公子策便也就说了。


    他轻抚钟窕的长发,将她鬓边的碎发拨耳后,他眼中是万千神情,望着钟窕的眼神专注。


    面前的人其实没有变,他那日初到大兆,因为公子无忧的旨意本就带着恶意,所以于他来说,那趟大兆执行,象征的就是侮辱。


    他自然不信大兆会答应这门婚事,也预想过被拒婚后又将成为五洲内的笑柄多少年。


    而对‘钟窕’这个人,他则从未设想过,因为不是钟窕也会是别人,是公子无忧为了让他难堪,随意指配的一个人而已,不是钟窕也会是别人。


    可就是钟窕。


    她在钟府大门露面的那一刻,她刚踏出门,似乎是被钟寓叫了一声,回身时长发飘动,在精致白皙的侧颊上一晃而过,发顶两个小簪带着流苏,晃动间不见得有风情,可那一幕,却叫公子策难得愣神了片刻。


    再回神时钟窕已经上了马,流苏一刻不停地轻扬。


    从小到大,公子策从来没有渴望得到过什么,但是那一刻,他身体各处却突然叫嚣起来。


    想要得到,想要得到一个人。


    礼官有些怕他,见他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不由更加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婚书呢?”


    礼官大为受惊,以为三殿下忍了一路,终于在临了关头觉得陛下不公,想要造反撕了婚书。


    可千万不行,这婚书要是叫三殿下撕了,他也就不用带着脑袋回西梁了,回去也会被陛下和太子割掉。


    公子策却显然没有多少耐心:“婚书,拿来。”


    礼官虽百般不愿,但是三殿下有时候比陛下还要叫人恐惧。


    他若是想杀自己,那自己都活不到回西梁。


    于是在提心吊胆中,他颤巍巍地拿出婚书递给公子策,还妄图阻止他乱来:“殿、殿下,其实殿下一表人才,又有赫赫战功在身,钟家也不见得会拒了这门亲事,殿下大可稍安勿躁啊——”


    稍安勿躁几个字刚落,三殿下那双如葱玉般的长指就捏住婚书,轻轻一撕,那婚书霎时尸首两处。


    礼官简直差点当场咬舌自尽。


    这位殿下就算不怕陛下责怪惩戒,但是他怕啊,他一个小小的礼官,拿什么跟他们这些大人物斗?


    因此礼官欲哭无泪,在心中为自己设想了一万种死法。


    但三殿下撕完了婚书,显然一派淡定,他根本没管那上头是不是公子无忧的御笔,仿佛丝毫不怕被治罪,而后又朝他伸出手来:“重新拿本新的。”


    重新拿?!


    他哪里来的两份婚书?


    新的是什么意思,这份被您撕掉的就是陛下亲笔写下的孤本啊!


    公子策微微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要一本没有写过的,本殿下自己写。”


    那瞬间礼官觉得,不是三殿下的脑子坏了就是自己的坏了。


    陛下让三殿下的来求亲,本意在于借大兆的手羞辱他,他现在还想自己写婚书?


    写什么啊?


    不会是要将钟家痛骂一顿吧?


    礼官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这么一点大,他根本承受不住三殿下这种叛逆!


    但是公子策显然也没有什么耐心,转身便吩咐了自己的下属立即去买一本。


    婚书还是容易买的,但是里头要盖西梁的大印却是不可能有,这婚书即便递上去,也是能找出差错的。


    但是公子策似乎并不考虑这些,接过新的金边红底的婚书,由下属研了墨,他执了笔落墨。


    礼官已经万念俱灰,干脆凑过去看他写什么。


    公子策的字苍劲有力,落笔如神,字不大,却清晰可辩。


    礼官不由轻念出声:“心悦君兮,娉婷窈窕,立此婚书,但求好女。”


    “心悦君兮,娉婷窈窕,立此婚书,但求好女。”


    这话从公子策口中说出来时,更为缱绻缠绵,尤其是他专注地看着钟窕时,深情可见。


    钟窕双颊通红,勉强维持镇定:“嗯?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