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急促又短暂的。
那场滂沱大雨没有持续多久就戛然而止了。
上野光带着江户川乱步在附近的屋檐下等到雨停就离开了哪里。
从车祸现场的十字路口沿着主干道往前走半条街，就看到了立在街角的那家三层高的饭店，饭店的外墙体上雕刻着一条盘旋腾飞的巨龙。
那家饭店几乎占据了整个街角，是这一片里最高的建筑，装饰的金碧辉煌的，一砖一瓦、连门口台阶前的红毯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辉。
上野光被江户川乱步拽着站在了红毯边缘。
饭店的漆红色金镶边大门开了一道缝隙，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华贵的布置。
江户川乱步仰起头，指了指那扇门，说：“就是这里啦。”
黄泉界里也有这样气派的饭店，上野光虽然没吃过那儿的东西，但也曾经出于好奇进去看过一眼。
食物的价格确实很符合饭店外观，贵得令普通死神瞠目结舌。
但那完全在上野光的接受范围内。
毕竟他拿的是全黄泉界最高的工资，如果连他都吃不起，那这饭店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此刻，上野光毫无心理负担地、踩上了那条精致的红毯。
金红门扉缓缓开启，穿着黑色西装的侍应生在大门和屏风之间分站两列，整齐划一地朝他们鞠躬，一声“欢迎光临”说出了交响乐的架势。
上野光脚步微顿，踩上台阶的步伐突然就是一转。
他十分自然、十分丝滑地拉着江户川乱步在人家店门口“路过”了一遭，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拽着小朋友走向另一端。
江户川乱步茫然地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向前跑了两步拦在他身前。
上野光面无表情。
江户川乱步绷住小脸盯着他看了片刻，笑了：“你可是死神诶！死神竟然会怕人类？”
上野光默默移开视线。
“……”干什么，死神不能社恐吗？
乱步小朋友抓着他的手臂笑弯了腰，半晌终于直起身子，眼睛里还带着去不掉的笑意。
他踮起脚比划了一下，一鼓脸颊，在上野光胸前拍了两下，说：“没事，以后跟着我，我不怕人。”
俨然一副社会你大哥的模样。
上野光：“……不。”
“没关系啦，我又不会嘲笑你。”乱步小朋友又拍了拍他的手臂。
上野光：“……”
他沉默半天，突然想起一个十分妥帖的借口。
他向后避了避，在乱步的注视中，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叠钱。
递到对面的男孩儿眼前。
乱步：“？”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那搭纸币随着上野光的话在乱步眼前晃了晃，“你们人类不收……冥币。”
乱步：“……”
上野光还在解释：“人间比较麻烦。银行都不给兑换。”
不像黄泉界，新来的灵魂可以拿人间的钱在银行兑换冥币。
乱步沉默了一下，睁大眼，有点惊讶：“你试过？”
上野光点点头，隐约有点委屈，说：“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乱步叹了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真是一点也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明明平时经常会来。”
他晃了晃脑袋，说：“没办法，只能让我来教你啦。”
上野光点了下头，又说：“但你要跟我回去的。”
乱步撅起嘴，不开心了：“干嘛又提这个啦——你还没完成我的愿望呢！”
“你看你，连钱都没有，怎么吃饭嘛。”
上野光歪着头认真想了想，说：“我可以赚钱。”
“赚冥币嘛？”
“日元。”
乱步上下打量他，有点怀疑的样子：“你要怎么赚？去做打手？”
上野光摇头：“规定禁止。”
《死神从业准则》第118条：死神在人间禁止对任务对象之外的人造成伤害。
他可不打算失去七魄中的任意一个。
他往旁边一指，说：“我可以去这里，还能顺便完成你的愿望。”
乱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他们停在了一家小饭馆的门口，门边玻璃窗上贴着一张招聘启示。
——招服务员，要求18岁以上。包三餐。
如果说刚刚那家饭店是“龙”的话，那这家饭馆大概就是个“蝌蚪”，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变成龙的蝌蚪。
从室外装潢到室内布置，都是极其简单的。
但这家饭馆人很多，几乎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
江户川乱步往里面扫了两眼，只发现了三把空着的椅子。
他往里面指了指，圈了一个圆，问：“你确定你能在这里工作？”
“做服务员哦，那可是每分每秒都要和人类打交道的。”他顿了顿仰起头打量上野光遮在衣领里的脸，“而且，他们肯定不会让你穿成这样。”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上野光看里面那个刚巧经过这里的女服务生。
白色的半袖、浅灰色的短裙。
那个姑娘此时正把手里的餐盘放下，面带笑容地和客人说着什么。
乱步：“这个，你可以？”
上野光“……”了一下，然后立刻拉住乱步的手腕，转身要走。
是他考虑不周了。
“我不走！”乱步晃动手腕，挣扎了一下，“我要在这里吃饭！”
他在上野光的拉力下蹲了下去，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翠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雨后蓄在叶片上的水珠。
“我都要死了，刚才那家饭店也不能进去吃……”他吸了吸鼻子，“你连我的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明明说好了要完成我的愿望的。”
乱步：QAQ
上野光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小孩儿撒娇。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弯下腰，把蹲在地上不走的乱步抱了起来。
乱步挣扎了一下，扒着上野光的肩膀，在他怀里坐稳了，然后戳了戳他的肩窝。
从来没有被其他人碰过的地方突然感受到了温软的力道，上野光有些不自在地抬眸看去。
乱步眼眶似乎真的有点红，但眼睛也已经弯了起来，显出几分得逞了的小愉悦。
“我要点甜甜的小蛋糕！”
“好。”
“要点好多好多！”
“可以。”
“要每天都来这里吃！”
“……不行。”
乱步瞪大眼：“为什么！”
上野光单臂托着他，一边开门一边说：“吃完这顿你就要跟我回去了。”
“我才不要！”乱步推了推他的肩膀，从他怀里跳进了门。
“你的愿望完成了。”
“才没有，”乱步鼓起脸颊，“做体面人哪有这么简单。”
“除了吃饭……”他低下头，掰着手指跟上野光数，“还要有地方住，有车，有稳定的工作。”
“啊对还有！”乱步仰起头，伸给他一个张开的巴掌。
“还要有一段稳定的情感关系！”
上野光听完，向上拉了拉衣领：“好麻烦。”
乱步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
他拽过上野光的衣袖，把人拉到了柜台边上。
乱步如同他说的那般点了一堆甜点，几乎是沿着菜单从第一个要到了最后一个。
服务员小姐姐像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面带微笑地录入他点的菜，然后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上野光。
“您好，请问您要点什么？”
上野光：“服务员。”
小姐姐：“？”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我是说，我想做。”
小姐姐愣了愣：“现在吗？”
上野光点头，低头看向乱步，问：“你要吃多久？”
乱步小朋友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三个小时。”
上野光点头，又问服务员小姐姐：“能按小时计费吗？”
小姐姐：“……不好意思，冒昧问一下，你们现在是不是……没有钱？”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步点头，看上去丝毫没有觉得羞耻。
小姐姐：“……”
“不好意思，我得去问一下店长的意思。”
乱步接话：“放心啦，他会同意的。”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
小姐姐疑惑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撩开帘子去了后厨。
片刻后，她又走了回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抱歉，我们店长不同意。”
乱步：“……”小朋友受到打击，开始蹲下来原地画圈圈了。
上野光低头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他好像还在扎小人。
他有点无奈，在小孩儿头顶揉了一把。
小朋友头发蓬蓬软软的，手感很好。
“换一家？”
“哼。”乱步换了个方向蹲。
旁边的突然传来小姐姐一声为难的“老板。”。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过去，那个印着富士山的帘子又一次撩开，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低头打量了两位“准·霸王餐食客”。
老板接收到乱步幽怨的小眼神，哈哈笑了两声，说：“我这里没法让你们做服务生，不过你们要是想吃顿饭的话……”他指了指帘子后面：“还有其他工作能给你们做。”
上野光头点了一半，乱步抢先开口：“不要！”
他悄悄拽了拽上野光的袖子，小声嘟囔：“洗盘子很麻烦的。”
“没事，我洗你吃。”上野光拉开他的手。
“吃完之后还要给你找住处和工作，我们时间比较赶。”
乱步突然就不动了，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眶骤然湿润。
“你、你、你就这么想让我离开嘛？”他说着，低下头去，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小奶猫。
上野光：“？”
饭馆老板打量他们几眼，叹了口气：“你不想要你弟弟了啊？”
他摇了摇头，有些唏嘘：“也是，这世道。”
“没事儿啊，小朋友，这顿我请了，你们想吃啥就吃啥。至于这住的地方呢，我朋友那儿倒是还有个空房子，我跟他说一声，你俩先去那儿住吧。”
他拍了拍上野光的肩：“小伙子啊，我跟你讲，再苦，也不能不要弟弟，知道吗？”
上野光：“……我没。”
乱步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哥哥。”
上野光：“……”
一声软软糯糯的“哥哥”让老板更加心生怜悯，甚至在乱步吃完饭之后，亲自把两个人带到了他朋友那套房子那儿，老板朋友直接把钥匙放在了地毯下面。
房子挺小的，但间布置简单干净，该有的东西都有。四四方方的空间被平均分成了四部分，两个睡觉的地方，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
临走之前，老板又嘱咐了上野光几句，让他好好照顾弟弟。
上野光沉默点头，看着已经仰躺在榻榻米上的“弟弟”。
老板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接着回店里工作了。
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调转了方向，趴在榻榻米上，翘着穿白色长袜的小细腿，笑眯眯地看着他：“哥哥～”
上野光：“……嗯？”
乱步：“我想吃蛋糕！”
上野光走上前，蹲下，拍了拍他的脑袋：“听老板的话，先找工作。”
乱步：QAQ
上野光：“对了。”
乱步突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想堵他的嘴。
“这是不是也算……稳定的情感关系？”
上野光向后让了让，避开他的手：“那就只剩工作了。”
乱步：QA□□Q
“哥哥坏坏。”
“乖，去找工作。”
“我还是未成年！”
上野光想了想，点头。
乱步骄傲地扬起脑袋：“所以，你就得先把我带到成年——”
他话还没说完，上野光身后突然浮现出那把银色镰刀。
乱步：！
“所以，我可以直接带你走了。”
乱步：“不行！”
上野光歪头：“？”
“稳、稳定的情感关系，最少要持续三个月以上的！”
“你最少还得当我三个月的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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