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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命犯太岁,大凶

    早在三年前大将军只身入京,以“妻早亡无后”的身份尚了公主后,白依的一颗心就已经彻底的凉了。


    即便听见对方酒酣时念叨着其他女人的名字,她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情之一字,本来就这么短暂又稀薄。


    当年那个连情话都要向隔壁书生请教的百夫长是真切地爱着白依,当年为了守城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百夫长也是真切地爱着家国。


    只是终究敌不过钱、权、名、色。


    白依并不后悔曾经一刀一刀剜下的肉,她只是有些倦了。


    曾经因为不想继续呆在陌生而空旷的地府,才偷渡来到阳间。


    如今阳间于她却同样变得陌生而空旷。


    她想离开了。


    “我不想再这样和你纠缠下去了,我最后给你一块肉,你让我走吧。”白依空洞地微笑着,只是唇边再也没有那对浅淡的梨涡了。


    昏黄的落日透过狭小的窗户映照在白依的脸上,窗格打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增生出赘累肉瘤的侧颊,看起来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温婉貌美的姑娘。


    从长长宿醉中醒来的大将军深深凝望着白依,目光近于柔和,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


    他点了头。


    很快,一个小厮拎着半人高的竹筐砸响了白依的房门。


    “王爷说,填满这个竹筐你就可以滚了。”


    ——几日前,大将军为圣上进献太岁,圣上龙心大悦,封了大将军“长岁王”。


    作为当朝第一位异姓王,大将军一时风头无二。


    连王府的小厮都与有荣焉,前两日得了十两赏银。此时正是荷包鼓鼓,志得意满。


    不想看见不人不鬼的白依,小厮干脆就在门外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接着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白依沉默着把竹筐搬进她狭小的闺房。


    整整一夜。


    艳红的血水从门槛慢慢渗出去,打湿了台阶上翠绿的青苔。


    层层叠叠的破烂衣物遮掩覆盖下,白依又成了当初那一副骷髅骨架。


    她拖着步子,从杂役小厮通行的后门离开了王府。


    身无分文,白依便蜷缩着勉强窝在了城外一座破庙里。


    她满脸都是恶心的瘤子和肉芽,连破庙中的乞丐都不想碰她,生怕染上些什么不干不净的病疫。


    “好歹也是个女人,闭了眼睛没什么区别……”夜里,有奚奚索索的声音从咫尺距离传来。


    白依醒了,却只在污黑的夜色里徒然地睁着眼睛。


    粗粝的手掌剥开她的衣服,又在摸到一把冰凉的骨头和遢软粘腻的肉丝时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


    “鬼啊!!!”


    城外的破庙里住着只怪物的传闻伴着深冬的落雪一同在京城里飘飘洒洒。


    大半个冬天过去,裸露在外的骨头终于被淌着脓液的肉块裹住。


    白依已经没办法把自己手臂双腿上增生的肉块和躯干分离。


    她的样子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滩肉上摆着一颗长满肉瘤的脑袋。无法行走,只能在地面艰难地蠕动,身后洇着一条湿黏发红的痕迹。


    破庙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


    乞丐们被夜里湿漉漉蠕动的血肉触肢和整日整夜肉芽生长的细微吮吸声吓得半死,各自卷着铺盖和破庙房顶的稻草奔向其他住地。


    白依白天透过残损的庙门看地面的雪落了又融,夜里透过空荡的屋顶看空中的星斗缓缓移转。


    她已经没办法移动了,无数青黑发紫的肉芽穿透破庙黄泥抹成的地面,在地下伸展开繁复滋生的肉须,根越扎越深。


    终于,一天清晨。


    白依看见门外枯死的杂草中,透出一点微末的绿意。


    春天来了。


    是春天来了啊……白依融成一团肉块的脸上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个或许是微笑的形状。即便已经不成人形,即便已经如同真正的太岁一样扎根在破庙的地面上。


    她还是很开心。


    就像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一样,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滴溜溜转动的十几颗眼珠被黏腻的肉丝团团盖住,白依“合上眼”,沉入清甜的美梦。


    梦醒后,她发现自己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


    白骨裸露的脚踝上,挂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


    她被人从那间破庙挖了出来。


    “我就知道,那头怪物就是你……”粗粝的嗓音从地窖外传来。


    一颗眼球从肉堆里滚出来,被鲜红紫黑的神经丝牵连着,在地面滚过,粘上厚厚一层灰尘。


    “是你啊。”


    肉堆微微震颤,咧开的口子里黑红脓水不断渗溢,发出诡异又喑哑的女声。


    半年前刚被皇帝封了异姓王的大将军此时一身破烂布衣,瘸了左腿,半边脸上烙着囚印。


    三皇子造反谋逆,其同党尽数抄家斩首。


    长岁王因曾尚公主,且对谋逆之事并不知晓,故而免除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杖五十,烙罪印,徙蛮荒。


    瘸了腿的罪人离京前去了一趟城外的破庙,砍下了白依的脑袋,挖出了白依的骨头。


    他拎着那颗脑袋,背着一架骨头,颠沛整整一年,到了这座边陲小城。


    白依是在那年深秋醒来的。


    她的头被扔在骨架旁边,像随意丢弃的一团垃圾。


    血肉在骨架和头颅上恣意生长,仿佛一株狰狞生长的植物。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曾经的大将军,如今衣不蔽体的罪人,忽然发问。


    白依沉默下来。


    “没错,就是你和我成亲时的那间房子。”男人站在地窖外,哈哈地大笑起来。


    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声音越癫狂。


    之后的五年,白依一直被锁在这座地窖里。


    她的肉被装进麻袋拎到厨房,代替买不起的猪肉,做成果腹的食物。


    男人有时会做自己依旧还是长岁王的美梦,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吆前呼后,喊小厮伺候,喊美姬斟酒……


    有时仿佛回流到当初做百夫长的时光,摸着满地粘稠的肉浆,呢喃“白依吾妻,自当珍之重之”……


    有时对着白依痛哭流涕,哭诉自己的悔过和不甘,痛意和苦衷……


    有时疯了似的在她身上砍凿剁劈,在她的骨头上留下累累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