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臣向太后乞百年 > 22.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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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殿宇环楼,兖宫华灯俱明,宫奴唱更之声由近及远,而后只余下赵雪瓒耳畔簌簌燃响的一座金质莲形灯台,忽明忽暗的光跃在魏拂璋侧容,勾出男郎冷峻无俦的一段轮廓。


    “为什么?”他的声音遗散在烛响中。


    赵雪瓒照旧不冷不热:“并无旁的,你是外男,哀家是一介孀居,虽冠以伴读之名,可日久后总招惹是非。”


    “先前你招我入宫时,为何不想过是非?”魏拂璋逼近三分,二人相距咫尺,呼息可闻。


    “先前是先前,此后是此后。”


    她冷声。


    赵雪瓒意欲撤开一步时,小臂骤然被魏拂璋的阔掌牢牢握住,她扬脸而视,魏拂璋也低下颈来。


    四目相对,诸事万物俱寂。


    赵雪瓒心中隐隐回响起方才箜篌的弦上音,此时骤泛于心间,清冽有声,并非谢退平的琴风。不知来源于何处、出自谁手,可在她心底震震有声,赵雪瓒不由喉间微紧,猛然甩手。


    “放肆。”她的声音大颤,强使端持。


    魏拂璋不依不饶,沉声愈近:“是陛下留不得我,是么?”


    “你不要自寻死路。”赵雪瓒漠然绕步,迈出一米余,定在他身后。


    两人背身而立,魏拂璋转过身来,双目追寻她瘦弱的后脊。


    赵雪瓒的声音回响在空廊中:“魏忌是个不可多得的忠直之辈,朝中苦心半生,你不要将你父族的荣光付诸一炬。而今哀家站在此处,已然是仰青天眷顾重来一回,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番话,魏拂璋只听懂一半。


    前半句,他能辨出赵雪瓒的用意;后半句,他不懂她是在向谁诉说。


    实则也不过是赵雪瓒自言自语。


    如今重活一回,也许不该贪奢才是她此生该修的课业。


    魏拂璋望着她瘦弱的一抹渐远,心间微微一搐,不由喝声:“那你先前为何屡屡宽赦我!”


    分明他的许多次僭越堪称是活罪难逃,而赵雪瓒次次将其轻轻一放,他却总以为并非她的本意。


    赵后尖锐狭隘的名声满在内闱,他并不以为他值得赵雪瓒如此宽容忍让。


    除非待他有意。


    这个问题,赵雪瓒没法回答他。


    劫后余生的后怕,魏拂璋不能领略;重活一世的魔幻,魏拂璋也不会知晓。


    这个问题只能被她潦草地归于慈悲。


    她的声音渐次淡去:“魏大夫劳苦功高,仅此而已。”


    这句话落定后,魏拂璋眼见着赵雪瓒的身影消弭于拱廊转角深处,耳旁一时只余下回响不绝的风声。


    **


    当夜,赵雪瓒做了个冗长苦涩的梦。


    梦中诸事于她而言俱已模糊,而谢退平缠绵病榻的憔色却异常明晰。他半卧榻间,苍白无力地将她的手渡入了掌心,赵雪瓒只感到冰冷的恐惧。


    许久未见,她不曾想过与恩师再见,是这番情境。


    泪坠榻前时,谢退平缓缓替她擦拭,极温和地,“瓒娘是一国之母,当以千岁,必不如我一般短命而去。”


    他问她:“如凭还好么?”


    赵雪瓒颤声,“他很好,先前还在九华殿的窗前频叫。”


    谢退平徐徐一笑。


    这场梦继而跌入漫漫灰暗之中,赵雪瓒难寻尽头,只能望见极远处一线淡光微闪,将它骤然掀看时,是怀宁县主的棺木。


    她的衣裙仍十分的端庄繁美,眉眼安和,却不足以让赵雪瓒念及“母亲”二字。


    棺椁盖覆,怀宁县主的脸渐入晦暗之中。


    赵雪瓒骤然惊醒时,天光透亮,身后衣衫微湿,青丝散乱、浑然不知。


    梦中两张人脸一如朝露般迎光而逝,她身脊如抽竹之势,颓然瘫卧。


    殿中寂寂无声,赵雪瓒独自一人的呼吸忽弱忽急。


    这样的日子,漫漫无尽头。


    她总想,也无怪于自己上一世沉浸奢靡□□、放纵贪求,她穷目极视这偌大一国,寻不出三两在意的人事物可依傍左右。可一旦有所依傍、心存期冀,又急不可耐地将之舍手抛去,唯恐假以时日其物自去,再受抽筋断骨之痛。


    这一日,九华殿清冷下来。


    缺了丰亭公主奶声奶气的惑问,没了魏拂璋研墨解惑的姿仪,只剩昨日棋盘上的旧局可供回温。


    她独身一人在殿中坐了良久,直至罗六卞出声。


    “娘娘,陛下说为娘娘寻了一位擅奏箜篌的越州乐师。”


    越州乐师。


    这四个字猛地听来令赵雪瓒眼皮一跳,径直抬起了眼:“年方几何?”


    “不过双十。”


    她细细一算,而今大兖八年,越奴的确未过双十之龄。


    赵雪瓒一时间觉出几分心情复杂。


    越奴算是上一世陪伴她左右最久的面首,细微周到、乖顺体恤,一手箜篌亦颇有六分谢退平的风骨,面容亦几分相似,因而在九华殿素来无人出其左右。


    可也是这么个她好生供养的金丝雀,在生死之际竟拿她来挡刀,做替死鬼。


    赵雪瓒默了许久,本想将“不见”二字蹦出口。


    “带进来。”她淡声。


    不多时,帘下踱出一抱琴款步的男郎,一袭青蓝袍衫,轮廓深刻清俊,质相斐然。


    他缓缓停在赵雪瓒身前,挨得极近,几乎俯身间便能触及她的衣袍。


    越奴拜下,柔然:“奴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这是副极好的男嗓,温润有力、不见女气。


    上一世赵雪瓒颇喜欢听他弹唱《玉妃引》,琴音绵绵、男声轻轻。


    可此刻见着他,她眼前尽然是那一夜的华辇之上,他慌措地将她甩手推去,尖声避躲。


    赵雪瓒不由合了合眼。


    高见找面首的功夫,还真是和罗六卞一样的低劣不堪。


    她甚至不想再看越奴这张脸第二遍,转而倚在案旁,兀自翻看书册。


    越奴抱着琴,在殿中跪了许久不起。


    他轻挪了挪两膝,却听见座上一句极清冷的:“哀家让你动了么?”


    当即将越奴微微一震,不敢再动。


    香炉中焚香燃尽,殿外声声鸟鸣。


    越奴不由觑了眼座上。


    赵后不过二十出头,姿容绝色、风情无二,看不出是个方出了丧夫之痛的孀居。


    可先帝到底年长她近四十,膝下亦无子无女,想必是极寂寞的。


    这样的女人,他在越州见了没有百个也有十个。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