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动了御驾亲征的心思, 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场持续了小半年的叛乱固然有许多原因，他愿意采信几位世家出身阁老的分析：本地豪族不厚道在先，但难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及西域联军操控这两个关键。
如果能御驾亲征彻底冲散西关之外的部族联军, 他至少能免却十年的心腹之患, 同时在威望上不太逊色他的亲弟弟周王。
超越弟弟，他倒是没有奢望。但趁着弟弟没死，让弟弟再为大晋为他多尽一份力, 也为令氏多留点遗泽……希望很大。
哪怕弟弟周王回封地养病, 他依旧下旨, 告诉弟弟他明年开春要兴兵西征, 只是措辞比较委婉而已。
必须要说, 皇帝决定御驾亲征，在文官武将以及一众宗亲世家看来, 不是什么坏主意。
真正依靠那场叛乱火中取栗，还有跟西域部族不清不楚的世家终究还是少数。
而且叛军过境, 即使是背后主谋之一, 也难保自己全无损失, 丽妃娘家不就实打实翻了个大车？培养多年眼瞅着能收到回报的韦大公子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愿意看到皇帝亲征，一扫乱局, 在出关作战，把困扰大晋好几年的西域部族联军主力灭掉——如果灭掉做不到，就尽力驱逐，得越远越好, 剩下的部落就跟没牙的老虎一样，不足为虑！
因此皇帝在调兵遣将和准备粮饷上，难得的顺利。
他心情不错，下了朝去慈宁宫探望母后。丽妃也在, 他一点都不意外。
话说皇后娘家在反复追查后确认与先帝驾崩有些关联，当事人直接下狱，但并非主谋，皇帝便没有过多牵连，只是将亲族先后罢官。
皇后娘家人谢恩过后收拾好行李，灰溜溜返回老家。
至于皇后本人，被禁足了不到两年，就让气消得差不多的皇帝放了出来，但处置宫务的权利依旧在丽妃身上。
皇后这会儿显得比较认命，除非出席必要的场合，不然就在坤宁宫里抄经礼佛。
皇后聪明地退避舍，丽妃得以再次确立这个后宫中“无冕之王”的地位与威势。
那么每天探望照顾太后，也自然而然成了丽妃的责任。
愈发固执的太后在小儿子周王身上吃了个大亏，心里也越来越见不得小儿子过得好。
丽妃发现太后的苗头，明面上似乎在劝说开解，实则阴阳怪气火上浇油。
太后觉察出丽妃的真实想法，婆媳俩干脆一拍即合。
皇帝前来探望，婆媳俩一唱一和，把周王从殿后改为了先锋。
不过皇帝也没有那么白给，他的确拍了板，但告知周王……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丽妃。
丽妃笑着应下，回到长春宫自己的地盘，才彻底拉下脸来。
考虑到皇帝并不是喜欢卸磨杀驴的那种人，而且这阵子感情稳定，这次忽然让她去扮黑脸，估计还是因为娘家在两场大战中表现不佳，她又一次受了拖累。
娘家糊涂！就这么折损了一个未来能成为儿子臂助的将军！丽妃自己都想骂了，可此时她也只能长叹一声。
搓了搓前来关心她的儿子，她就让心腹去联系诚表哥留在京城的探子，之后才让留在京城的表哥进宫她要面授机宜。
诚表哥身处东北周王府，接到信使送来的密信，他整个人都更丧了：说好的他和韦大公子一内一外辅助丽妃母子，搏个从龙之功，现在看来纯是消化。
韦大公子生死不知，他也没必要再受丽妃驱使是吧？
于是他没怎么犹豫便揣着丽妃送来的密信求见周王与周王妃。
诚表哥找来的时候，姒昕正在看账本，而老相好抱着慕容瑛玩“抛高高接准准”的游戏——老相好纯粹是装病，回到自己地盘上也就不演了，于是王府上下以及亲近他的将兵们都很淡定，屋里当值的内侍与府卫只会更加从容。
因此诚表哥完全没法儿在周王夫妇、内侍与府卫脸上身上察觉到半点“风雨欲来”的气味。
他是不信周王一点都不知道皇帝的打算：宫里究竟有多少心向周王又或者死忠与周王的耳目，他根本数不清！
他进门深呼吸几下，就跪倒在地，双手捧出那份密信，“丽妃来信。”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便宜表哥如此墙头草，姒昕毫无动容，她冲内侍示意。
内侍得令，上前拿过密信，捧到姒昕面前。
姒昕就着内侍的手在信笺上扫了几眼，语气毫无波澜，“王爷，皇帝真要你去当先锋。”
老相好抱着慕容瑛，眉眼温柔，“他觉得想人尽其用。我死了但打了胜仗，皇帝就是双赢。”
姒昕笑道：“等你死了，他们才会对付我。不过也说不定看在你牺牲的份儿上善待我，皇帝再以照顾遗孀的理由把我纳回去。”顿了顿她又说，“有一说一，未必是皇帝想怎么样，只是太后和丽妃记恨我，不肯放过我。”
姒昕公然说太后的不是，内侍和府卫习以为常，笑容不减。
老相好亦笑，“我也不想放过他们。”说完，凑过来亲了亲他媳妇。
姒昕捏捏老相好的脸蛋，然后看向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诚表哥，“原本留着你，就是为了跟丽妃互通有无的。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保住你的小命就是。”
诚表哥忽然灵光一闪，听出了逐渐深不可测的表妹言外之意，“韦兄弟他……难道他……”
姒昕笑了笑，“甭管新兵老兵，禁军边军，只要是军中，王爷的耳目比宫里更密集。韦家表哥兵败，让亲兵救走，只是亲兵的成分比较复杂，他们商议了一下，跑到西关之外去了。韦家表哥好不容易醒来，他的亲兵们已然决定占山为王，他骑虎难下，最后只能不情不愿给关外某个部族的太后当面首去了。”
老相好接话道：“属于重操旧业老活新整了。我的商队前阵子还见过他，咬牙切齿想要报复丽妃她娘家。”
诚表哥再次拜倒，“奴婢知道该怎么回复丽妃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开春，皇帝自觉做足准备，打算御驾亲征……粮草先行，之后就该是先锋出动。
皇帝在乾清宫见到了受命带领先锋容光焕发的周王，心情有点微妙。
傍晚，皇帝召见了丽妃，考虑再还是发出灵魂一问，“你说朕的弟弟去年年底时大病一场，勉强病愈但弱不禁风，整整一个冬天没出王府？”
丽妃紧皱眉头，“臣妾……好多人都这么说。”
皇帝若有所思，“为了见朕，用了秘药？秘药大多折寿，他何至于这么拼命？”
这个思路说不通，丽妃小心翼翼道，“难不成是为了暗度陈仓？”她总不好承认自己的耳目都有问题，连周王真病假病都探查不出。
皇帝倒不担心周王背叛，“静待其变吧。”
丽妃见状赶紧建言，“不如把周王妃请入京城？”捏住周王妃这个肉票，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