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火是什么人？
这是很难有人说清的问题。
有的人会觉得她实力强大, 是站在无数玩家顶点的人物；有的人觉得她性格很好，只要对着她，什么烦恼都可以忘记；有的人则觉得她讨厌, 她突如其来的死亡打乱了几千万年的秩序, 逼得他们这群玩家只能去争那80个位置……
千人千面，燎原火在其他人的眼中, 都是不同的形象。
但是, 在古往这里。
她只是她而已。
古往闭上眼睛, 他的痛苦在心中蔓延, 张了张口，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古来语气淡淡，“是燎原火的身份太过奇怪，还是我没有资格知道这项隐秘？”
古往咬着舌根, 品尝着口中的血腥味, 些许的刺痛让他的神志清醒一些, 他又一次看向跪在地上的燎原火，强作镇定地压下想要询问的意思, 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反问道：“你在质问我？”
多年的积压之下，让古来原本积蓄的气势顿时逸散, 他移开视线, 低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是远航者，那么……燎原火是和我们同一世界的人吗？她是……洛叔, 不，干爹的女儿？”
古往心中一惊，喉咙干涩, 沉默良久，才摇头说道：“不是。”
“你犹豫了……”古来点出了他想隐藏的细节，“你刚才的犹豫是不是在想要不要告诉我真相？如果是的话，那我猜的方向没错，只是结论错了……她和干爹有关系，也可以说是没有关系……没有血缘关系？……哦，这样的话，就是跟我们有关了。”
古来其实并不想说这么多的，按照他的性格，此时应该沉默地搜集情报，从两人的表情和对话，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从一切或明显或隐蔽的细节来寻找着更多的信息，再将此作为武器，进行新的计划，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显山不露水，只在暗处做着掌控一切的操盘手，这是他从小学到的知识。
可是……
在他面前的是他大哥，是同父同母血脉相连的大哥！
这让他怎么冷静？
大哥是玩家？
大哥还是远航者？！
是那个在无影市差点杀了他们的远航者？站在全部玩家顶点的远航者？！
他是我大哥？
他怎么可能是我大哥？！
古来的心中早就又惊又乱，他根本理不清头绪，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完全无法招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大哥……
此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大吼大叫就已经可以称赞他足够理智。
当然，也可以称赞大哥教导有方。
燎原火慢慢放下古来的外套，她抬起头，看向古来，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她心底一片复杂的怅然。
“小来……”燎原火笑了笑，这笑容极为勉强，“别为难你大哥，这事应该我来说，我是……”
“你给我闭嘴！”古往突然暴怒地打断，他猛地冲过来，将古来推开，自己压了下来，恨恨地掐着她的脖子，表情狰狞，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此时毫不顾忌对方的存在，也全然忘记自己刚才还想要将命交给她。
燎原火被死死按在地上，她没有挣扎，全然接受了古往赋予的所有痛楚。
她满脸泪痕，伸出手，试图拥抱着古往。
“小往……”燎原火说：“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这是燎原火。
这就是燎原火。
永远都知道要如何去刺穿古往的心脏。
“你为什么……”古往比她更难过，“你为什么要将小来扯进来……”
“他是我们发过誓要保护的……弟弟啊……”
古来一怔，他从未见过古往如此失态。
在古来的记忆中，大哥在他面前一直是以监管者的形象出现，无论他在做什么，无论他要做什么，不管是交友，学习还是前程，都要经过大哥的同意才能进行。
他管得很严，已经超过了一般家人会做的程度，有时候甚至会将古来当成易碎的玻璃，近乎病态的保护着。但因为古来从小就是被这样管着，他又对其他事物很少会有兴趣，所以即使知道不对，也没想着反抗。
他第一次反抗大哥是因为孟意候执意和他做朋友，那时候，大哥的神色也很恐怖，但很快又恢复到了以往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状态。
孟意候是古来的一次试探性反抗，受到青春期的影响，他也有种中二病，到了一定的年龄总想着去击败压在头顶的大山，古往就是当时阻挡古来走出去的一道关卡，孟意候是冲击关卡的武器，所以，当古来发现孟意候被判入狱十年后，便再也没有升起过反抗的念头。
大哥太了解他了，或者说，他的一切就是在古往的干预下才会变成这样。
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大哥都一清二楚，以至于古来从未觉得自己能够瞒过大哥，当古来的反抗被暴力镇压后，他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古往，便不再试图朝着未知的地方走去，决心按照古往的要求，稳定地呆在老家，教书育人，重复着父母的路。
要不是被选中成为了玩家，古来是不可能会离开家乡，离开父母，也不可能会对大哥撒谎，更不会再次和大哥进行对抗。
尽管他们的反抗并不明显，可以看作是当弟弟的在挑战哥哥的权威，但只有古来知道，当初从在大哥那里赢了他一次，是有多么的开心。
古来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燎原火被掐得脸色涨红，看着她不去挣扎，反而在这种窒息中又一次微笑着说道：“要乖乖吃饭，要按时睡觉，要注意身体，不要随便感冒，小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也要好好照顾小来……”
“我想要你活着……”
杀人诛心。
古往以旁观者的角度，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大哥的动摇，他的手指早就僵硬，甚至无法再用一点力气，那凶狠的动作早就变成了摆设，哪怕古来对他有着心理阴影，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
大哥，现在太弱了。
弱的简直不堪一击。
他不再是如同高山一样遥不可及的存在，古来觉得自己此时可以轻易战胜他。
明明是这样想的，但亲眼看到大哥的崩溃，古来并不好受。
就好像一直追逐的目标忽然近在眼前，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就可以达成，这种近在咫尺的胜利并没有让他开心，反而很迷茫。
这不对。
这不太对。
古来伸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还活着的想法让不安逐渐消退，他放下心来。
再次看向那两人时，连最初的迷茫都不见了，他平静地接受了大哥是远航者这件事，被冲击的头脑也开始思考，要怎么让大哥退出游戏，去当一个普通人？
还没等他想好，大哥已经松开了掐着燎原火的手。
燎原火捂着喉咙，忍着难受剧烈地咳了几下，急促呼吸着。
她正好和古来视线相对，见他如此平静，顿时疑惑不已，忽然，她的脑海中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脸色登时巨变，瞳孔紧缩，转为愤恨地瞪着古往。
“古！往！”燎原火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对小来做了什么！”
“你这个混蛋！”
“他是你亲弟弟！你说清楚！”
古往被打的脑袋一偏，他冷冷地看着燎原火，重新站起来，反问道：“你有资格教训我？”
“别忘了，是你选择先死的。”
“小来是我弟弟，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放弃我们了，不是吗？”
燎原火咬紧牙关，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她愤怒地捶着地面，挣扎着坐起来，那双明艳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这并不是对古往的恨。
而是对她自己的。
“我不会后悔。”她说：
“我绝不后悔。”
古来忽然眨了下眼睛，尽管他和燎原火接触不多，但也能看清楚她的性格和喜好，燎原火并不是那种如外表这般好说话的人，她认准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选择改变。
而古往同样是很执拗的性格，两人一旦出现分歧，除非是世界毁灭，否则他们绝对不会道歉。
现在燎原火在说自己不后悔，那么作为在意她的大哥，为什么……会如此平静？
明明之前都快崩溃了，现在竟然还在笑着？
古来觉得很不可思议。
古往的笑容很浅很淡，只有嘴角扬起的弧度，表示了他在笑，他的眼睛里好似燃着一簇火焰，亮的近乎吓人，里面有着复杂沉重的情绪在寂静中燃烧着，烧得人感同身受，仿佛也能体会到他的悲伤与痛苦。
无法解脱的火焰在双目相对中被传染，燎原火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她的笑容极为悲伤，明明是在笑，却给人一种哭的感觉。
这两人的相似的表情也给了古来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是一个人。
古来静默半晌，他已经接受了大哥是玩家远航者的这个信息，此时打破了沉默，问道：“大哥，如果你不想告诉我燎原火的身份，那我就不问了。”
“不行。”
这次反应更大的是古往，他盯着燎原火，声音平静低沉，一点情绪都没有，对古来道：“这是她想说的事情，是你想知道的真相……为什么要放弃？”
“大哥？”
古往并没有期待古来能够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他指着眼眶通红的燎原火说：“这是我的妹妹。”
“你的姐姐。”
“古今。”
古来僵硬地看着燎原火，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答案，并不在他的猜测中，虽然他猜到了燎原火和他们有血缘关系，但是他只猜着对方可能是他们的表亲……他没有想到，燎原火竟然是……
脑海中划过了无数的念头，古来却愕然发现，只有这个结论是最正确，也最能解释大哥的一切行为。
可他宁愿这一切都是大哥的玩笑，是为了看弟弟笑话的玩笑，古来甚至愿意在此时扮丑，来愉悦躲在幕后的人……
这算什么？
一家三个孩子全是玩家？其中两个站在人类顶点？
那他又是什么？
从出生就开始被安排的棋子吗？
这种发展未免太可笑了，就算是最烂的烂片都不会有人买账。
燎原火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看向古来，带着乞求和期盼，说道：“我和小往是双胞胎……”
双胞胎？
古来看着两人的并不相似的面容，一瞬间有些明悟。
异卵双胞胎啊。
古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觉得很累，近乎麻木的想着，我在这两个人的眼中到底是什么存在？
古今。
古今……
古往今来，这么一想果然早有暗示，但古来却从未想过这一点，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大哥的名字就是代表着往来而已。
“是亲姐姐啊……你要让我怎么称呼？叫你今姐吗？”古来问道。
“之前……哦，是在无影市，你对我非常好，我还以为是因为想要我卖命才会这样，现在看来，是对我的……补偿？”
“就因为你和我是亲姐弟？”古来叹了口气，“既然是亲姐弟，你为什么又要让我成为玩家？”
燎原火神色复杂，“我……”
古来瞥了一眼，就直接打断，“我希望能够知道真相，别想着骗我，当然，我不如你，就算你骗我，我也未必能够发现，不过你要知道，你这么做就是把我往外推。”
“还有，别想着推到大哥身上，我了解大哥，他根本不想我接触任何危险，刚才能够对那么看重的你动手，想必是明白我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你。”
“他在意我，想要保护我，但是你不同，我跟你不熟，我们之间没那么深的感情，所以我会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进行评估，来确保是否要将你当成姐姐看待。”
古来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其实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脑子里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团，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解开这些思绪，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原地，沉重的几乎无法动弹，可是灵魂却脱离身体逐渐飘向空中，带着轻松的感觉要飘散出去，就像漫天云朵一样，再也不要受到拘束。
但在他即将离开之时，看到了自家的大哥，古往的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异样，但这却恰恰是最不能让人放心的。
自己的亲妹妹自爆而死，她的记忆体全都说着不后悔，为了拯救妹妹让她复活，大哥满手血腥，最终却不被接受……
不管是哪一点，光是想想就让人有种窒息的痛苦。
大哥在这种痛苦中坚持了17年……
古来抿紧嘴唇，他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去想着一件事。
——如果能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