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议会长的疑问。
他痛苦地喘息着,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明灵，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但明灵却移开了视线。
谁都可以告诉他真相，唯独明灵不可以。
因为她是柒柒柒的创始人, 是与议会长斗争二十年, 在他的压迫下成长起来的女人。
她来到这里，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代表着那死在厌女政策下千千万万无辜的女人们。
所以她不能开口安抚议会长，即使议会长也是游戏的牺牲品，她依旧要保持沉默, 让议会长带着无尽的懊悔而死。
不能同情，不可心软, 不去怜悯。
这就是她们的复仇。
显然, 议会长在迟迟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不再依靠着明灵, 反而放任自己冲心倒回地上, 灼烧灵魂的痛楚从核动力炉中传出来，那隐约可见的人影, 似乎也在朝着她们致歉以及……道谢。
谢谢她们将他从游戏手中解脱出来。
议会长最终的归宿是身体化为齑粉，一切全都归于虚妄, 世间一切，将再无他的踪影。
这就是游戏的手笔，他不会放过任何想防抗它的人。
明灵抿着唇角, 道：“害怕了？”
她看着略有些恐惧的高尚夏与阿蓝，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道：“不要怕,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游戏对你们出手。”
能成为八级玩家，本身就有着一部分权限，像议会长这样的经历，她虽从未见过，却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那当成悲剧听的故事，最终会落在自己的世界中。
明灵歪了歪头，从纤细的手腕中抽出一根皮筋，将散开的长发牢牢扎起。
“我……不明白。”阿蓝的脸上再不见之前那种从容，她咬紧嘴唇，颤抖道：“为什么……他，他会变成这样？”
“很简单，他忤逆了游戏。”明灵轻声说：“忤逆了游戏的人，没有一个会是好下场。”
“这人……应该是二十五年前被游戏选中的幸运儿，作为能被游戏看中的人，他最后却拒绝帮助游戏毁灭世界，这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的事情，作为掌控无数玩家生死的游戏，怎么可能会允许他死的如此痛快？”
明灵冷笑连连，自嘲道：“它没有让这人死去，反而剥开了他的魂，让每个魂魄都分裂开，一部分在外面享受权利，成为游戏的走狗，泯灭人性和良心，把同胞当成喂养怪物的食粮，另一部分则清醒的被关在烈火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煎熬，还要看着自己一点点的做错事……这种惩罚，比让他独自死去要残忍许多。”
甚至，连死去时都不能安然死去。
刚才，议会长被杀之后，应该要立刻死去的，但是他却陡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所有的作为，在绝望与悔恨中死去。
太狠了……
明灵的脊背发凉，她绷紧神经，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来时的门口说道：
“现在，要去处理第二件事了。”
※
“中视日报消息，首府于今日正式宣布，将废除所有歧视女性法律条文，包括《公民法》《女性义务法》《妇女权利限定法》《婚姻法》等多项法律法规，其中会以国内女性现状进行政府赔款和道歉，所有曾经受到过压迫的女性，都可向政府举报，举报热线和举报网站将在屏幕下方出现。”
“华中新闻消息，今日起关于女性歧视将立法查办，任何人或团体不得已任何形式向女性进行精神暴力施压，围着将罚款五千元到五十万元不等，至少判处三年有期徒刑，最高可判处死刑。”
“东方日报消息，曾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的柒柒柒组织将成为国家监察女性权益机关，被授予妇女联合保障资格，所有成员将拥有死刑处决权。”
“冉日刊报消息……”
“时政新闻消息……”
“早间新闻消息……”
……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变了样子，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机上被刷屏的新闻，女性们蓦地发现自己曾经被封禁的账号回来了，不仅如此，一些谩骂过她们的男性账号则被封禁，更有甚者，已经被官方用特效标明，对方被关进监狱。
“怎么回事？”所莎莉怔然看着盛蓝，满脸的不可思议，”是我在做梦？还是我没睡醒？”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盛蓝也快要疯了，她不停的抓着头发，崩溃道：”我就睡了一觉！就睡了一觉啊！怎么醒来全都变了？我是谁？我们现在在哪？”
比起这些年轻人的震惊，作为和明灵一路走来的组织元老，温娴雅与孙伊曼显然要更加冷静，她俩对视一眼，走到一旁。
温娴雅低声道：“是明灵做的。”
“只能是她了。”孙伊曼看着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明灵的号码，纠结了一会，她没有选择拨通。
“现在……是我们胜利了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孙伊曼笑着看向她，”我们当然胜利+，便猛地冲到了外面的人群中，和欢呼的女人们抱在一起。
温娴雅靠在墙边，眼睑低垂，静默半晌后才从口袋中掏出一盒香烟点燃。
“真有你的。”温娴雅扯了扯唇角，忍不住重复道：“可太厉害了……”
“阿嚏！”明灵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屏幕前的阿茴说道：“好像是有人念我了。”
阿茴对此倒是很理解，“正常。”
“哈哈，说的也是。”明灵眉目含笑，温柔地望着阿茴，”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阿茴：？
“比如说，夸夸我什么的？”
阿茴：“…………”
她觉得很无语，没想到明灵竟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但到底是没有扫兴，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做的不错。”
明灵唇角笑容更加灿烂了。
“我要谢谢你……”明灵看着她，真诚的说：“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成功，你在前线非常有效的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所以我才能顺利通过暗线找到那个躲藏的目的地……”
更重要的是，阿茴灵机一动想的点子，让男人变成女人，这触动了议会长的神经，他惧怕没有足够食物的怪物们会发疯，这才选择了暴露自身。
否则，明灵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知道议会长所在地。
“行了，废话不要说了。”阿茴没兴趣去听明灵的夸奖，她问道：“高尚夏说地底有很多怪物，你打算怎么做？”
说到这的时候，明灵的笑容浅淡了一些，因为那些怪物确实是她头疼的一个问题。
由于怪物是游戏运来的，它们本身也拥有‘玩家’的身份，擅自杀死它们就是在与游戏为敌，虽然她们现在的状况也差不多是撕破脸皮，但到底没有明示，所以还有缓和的机会。
可不杀他们，终究是个祸害，这些怪物吃人吃习惯了，早已经对人肉上瘾，再留着就是增加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再加上议会长死后，地底可以传输回到空间的通道就被单项切断，也就是说，怪物们将再也回不去家园了。
现在是靠着明灵的天赋技能对怪物们进行安抚，但这并不能坚持太长时间，最多三天，她积攒的好感就会用尽，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难了。
“全部杀了。”阿茴说：“留着它们没有意义。”
明灵思索了许久，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阿茴又问。“没事我回去了。”
“诶，别！还有点事情。”明灵急忙道：“马上就要举行官方正式的道歉仪式，我想让你看看我们的成果……”
她是真心感谢着阿茴，这次的仪式不仅是在宣告着她们反抗男性的胜利，更是为后来的女人们做出了榜样，二十年的时间，以全国四亿多女人性命作为代价，她们站在这条铺满了鲜血的道路上，为了男女平权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
这是人类历史上，女人真真切切为自己选择的一条路。
“我们会比二十年前还要自由……”明灵轻声说着，眼眸湿润，已是热泪盈眶。
“你愿意看看自由的未来吗？”
阿茴这次沉默了许久，她摇头拒绝，“这是你们的世界。”
“可……”
“不用多说，我明天就走。”阿茴不等明灵多说，便挂断了通讯。
她走到窗外，居高看着楼下欢呼的女人们，一向平静地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
她不明白，不理解，不共情女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却不能否认，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也仿佛升起一把火焰，灼烧着她的灵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涌出来。
翻涌的情绪是她极为陌生的情感，阿茴闭了闭眼睛，强行将其压了下来。
她是杀手，她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这不是她的世界，在她那里，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打断她的思路，阿茴打开屏幕，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点开接听，是一阵夹杂着释然的爽朗笑声。
“哈哈，真的被你坑惨了。”
阿茴想了想说：“丁永思？”
“是我。”丁永思坦然承认：“所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26天，你之前都是故意用26天的时间，来让我放松警惕的？”
“不是，我真的打算26天后，就直接进攻，和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阿茴倒是没想着隐瞒和辩解。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没想到能在26天内结束事情。”
“原来如此。”丁永思选择相信阿茴，因为她的性格确实不会说谎，顿时释然道：“不过，还真是干得漂亮！”
阿茴：“…………”
她和丁永思没什么好聊的，在解了惑之后，后者便爽快的结束了通讯。
然后所莎莉带着许多人闯进来，有激进派也有温和派的人，大家和和气气地进行对话，仿佛一夜之间连原本的矛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所莎莉拍着手，脸颊因为激动泛红，她大声道：“你别想跑！和我们一起庆祝！”
跟明灵那种将阿茴意见放在第一位，时时刻刻都不打算强破她的人想比，所莎莉显然更加豪放和强势，因为她知道，阿茴本性随和，只要不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就十分好说话。
果不其然，阿茴没开口反对。
盛蓝见所莎莉成功，松了口气，立刻带着而一堆东西走进阿茴的房间，作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她的精力最为旺盛，此时带着一群小孩在房间里疯玩，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闪烁着晶莹的汗水，整个人充满了野性地直白。
她冲着阿茴大声喊道：“会长！阿茴会长！我喜欢你！！”
在几秒钟的静寂后，房间内发出一声声尖叫，盛蓝继续道：“你是为我们带来奇迹的人，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
“哦哦！！我也喜欢你，阿茴老师！”小布丁趁着此时扑到阿茴身上，大笑着说：“老师留下来！我给老师点券！”
“我也是我也是！”俏玲珑举手，“我们赚钱给老师买糖！每天都伺候你！”
“滚蛋，我们解放女性，不是让你们重新去当奴婢的！”所莎莉骂了声。
她没有挽留，正是因为熟知阿茴的性格，才不会去做无用功。
如果阿茴选择留在巾帼会，那她就不是阿茴了。
“老师老师！我也喜欢老师，把命给你都行，老师，你别走好不好？”墨晓眨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早就投降，但此时她面对的是最铁石心肠的阿茴，便一点效果都没有。
“可恶啊！老师是铜墙铁壁！”有人不高兴地吐槽了一句。
“完全没有效！”
“老师大笨蛋！”
“大坏蛋！”
“欺负人！”
……
阿茴：？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将桌上庆祝的蛋糕奶油抹在了阿茴的脸上，见她没生气，便每人都抹了点，很快就变成了互相扔奶油玩的游戏。
阿茴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垂着眼眸，拿起一块蛋糕坐在窗台上安静地吃着。
孙伊曼走到她的身旁，手中拿着两杯香槟，深深道：“阿茴，谢谢你。”
阿茴没接，孙伊曼倒是也不在意，将香槟放到一边，低声说：“我们都欠你一个人情，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柒柒柒的孙伊曼永远是你的后盾。”
“……嗯。”阿茴点头，表示知道。
孙伊曼笑着坐到阿茴身旁，看着小孩们玩闹地身影，笑容灿烂，“真好啊……我喜欢小孩子，很有活力。”
“以后，大家都会好好的……”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感慨，但阿茴却敏锐的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决然和死意。
阿茴咬着叉子，侧眼看着孙伊曼，随口问道：“你当初生的男孩，现在是死是活？”
孙伊曼浑身一抖，震惊地抬眼，满脸不可置信。
阿茴恍若未觉，“之前你讲的故事，是你姐姐的，还是你的？”
“你……”
“明灵不想追究，我不多说。”阿茴的口中满是奶油的香甜气息，这让她的神色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她想着明灵之前的通话，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却还是按照明灵教的一字不差地说：“你可以放过自己重新开始，现在是新的一天，过去一切清零。”
“人要向前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