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永思被阿茴的话震得头晕目眩, 神情恍惚。
他按着自己的额角，头痛的几乎无法思考。
自从成为玩家以后，他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光是想着如何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更何况还要加上这几天的突击学习, 身体与精神已经到达极限。
他靠在椅背上, 思考了很长时间, 才慢慢抬头，在房间的沉寂中挣扎着站起身, 说道：“我知道了, 我会将你的话如实上报。”
丁永思的内心满是疲惫，他根本无力再去和阿茴争辩什么，女人的处境他看的很清楚，能够有个渠道为这些年无辜死去的女人发声, 也是一件好事。
他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当警察已经十几年了, 即使是警察世家, 在最开始也是从基层做起，在处理案件的时候，他一步步看着女人的地位逐渐降低, 直到被禁锢住自由，再也没有任何权利。
可以说，青缘市现在的遭遇并不让人意外, 物极必反，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丁永思生长于律法变换之初，少年时曾经历过人人平等的社会，青年时又在无数的社会案件中被磨砺到如今的模样。他比现今很多年轻人更清楚改革的重要性, 可这种想法一直被自己的身份所压制，丁永思无法违抗上级的命令，也没有勇气迈出改变的那一步，他只能对这一切装作理解的样子，然后避而不见。
卑劣的胆小鬼。
丁永思对自己如此评价。
阿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丁永思抿着唇角，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我这种立场和身份不适合说这句话，但是……”
他看向阿茴，目光中带着敬佩，“干的漂亮。”
说完后，冲着屋中两人点了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盛蓝在门关上的瞬间，猛地扭头，震惊地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你……你真的是阿茴？！”
阿茴点了点头，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饿了。”
“哦，我一会带你去食堂……不对！！！”盛蓝马上回过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刚才那些话是真的？！”
“你难道真的打算让男人们全部去死？还是说你有别的主意？”
“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咱们不多在几个城市进行试点吗？”
“又或者你其实是希望借着我们这次成果推广到全国？”
“全国是不是档次有点低？推广到全世界怎么样？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
盛蓝的声音尖锐而聒噪，她现在大脑正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嘴上胡言乱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是不说话，她又觉得太难受了。
“李婉姐知道吗！！伊曼姐和温姐呢？！”
盛蓝越说越是激动，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做出了祈祷的姿势，“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看见胜利的曙光啊！”
“你……觉得我说得很有效？”阿茴迟疑道。
“当然！你想的比我要仔细多了！”盛蓝毫不吝惜夸赞着：“太棒了！太厉害了！太可靠了！真不愧是李婉姐选中的继承人！”
阿茴略有些飘飘然，一直以来，她都是动手快过动脑，所以从未被人夸赞过脑子好使。这种夸赞让她感到十分受用，要不是还在副本中，她都想马上把盛蓝夸人的画面录下来，在古来面前循环播放数十遍！
阿茴努力压着想要翘起的嘴角，平静地说：“最后一句可以不用加上。”
盛蓝没听到，她口中不停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语，一会笑一会怒，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你们这是……”孙伊曼打开门，就看到两人的模样，疑惑道：“吃错药了？”
盛蓝嘿嘿直笑，刚要开口辩解，就听孙伊曼道：“丁永思呢？有人说他过来了。”
“走了！”盛蓝道：“他现在也成玩家了，不过才二级。”
“他……？”孙伊曼眉头拧了起来，“麻烦了，丁永思可不好对付，他怎么成为玩家的？”
“季彩萱拉他进来的。”阿茴道。
“胡闹！净添乱啊！”孙伊曼气愤不已。
她是真的觉得季彩萱够有病的，这种情况下不好好完成分配的任务，还分心去让敌人当玩家，捣什么乱呢！
“没事没事，伊曼姐，我跟你说，她这么做还算是帮了咱们呢，你知道刚才丁永思进来怎么说吗？你知道阿茴是怎么回的吗？！可真是太牛逼了！我靠！帅！”
盛蓝说着说着，便又忍不住激动起来，在孙伊曼迷茫的目光中，将刚才的对话重述了一遍。
孙伊曼显得更惊讶了，她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呼吸，等到理智回笼时，她猛地看向阿茴，“你、你真的想那么做？！”
“看情况。”阿茴稍稍冷静了下来，没有将话说满。
“以前是男尊女卑，现在是女尊男卑……哈哈，有点意思！”孙伊曼拍手叫好，即使她在组织中是温和派的中坚人物，不至于见到男人就杀，但却不代表她不希望女性地位提高。
“你说得太对了，男人不值得信任，咱们一直对外宣称追求平等，其实还是太弱小了，那些男人可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必须要彻底压垮他们，把他们踩在脚底下才行！”
孙伊曼跟着兴奋了起来，但很快便回过神，她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光咱们在这想还不够，组织里有些人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柒柒柒组织更是如此，并非是她们女人之间不好相处，整日勾心斗角，而是因为过往经历不同，导致彼此的理念也跟着千差万别。
打个比方，同样被分为温和派，孙伊曼便比扫地阿姨要激进一些，因为她以前确实被男人伤害过，但那位阿姨不同，她经历了四十多年平等，只是不能忍受如今的不公正，加上对弱势女人的同情心，才选择加入进来。
阿姨有着极为好心的心肠，她可以允许杀死坏男人，却不能接受将全世界的男人一同杀光这个举措。
这种差异说到底是因为明灵的软弱造成的，如果她有足够的魄力，愿意狠下心对付一切不听话的人，组织现状不会是这种样子。
“如果这个消息传到狂暴姐妹会那边，那群女孩估计马上会成为阿茴的死忠。”孙伊曼想了想，说道：“或许可以利用上这一点？”
“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盛蓝跟着点头，“这种时候就该她们上了！咱们替她们背了那么久的锅。她们也该报答了。”
孙伊曼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哪有你这么说咱们的同志？”
“你将她们当成通知，我可没有！”盛蓝哼了声，不满地说：“我讨厌她们！一群疯子！”
狂暴姐妹会是导致巾帼会风评变差的主要原因，且大多数的叛徒都是从这群只知道杀戮的疯子中出来的，所以盛蓝对她们毫无好感。
孙伊曼重重叹了口气，表情沉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茴等她俩说完，已经在吃第三颗糖了，她开口，声音有些模糊道：“不用那么麻烦……”
“你有什么想法？”经此一役，盛蓝对阿茴的不满彻底消除了。
“我刚才说的，不是假话。”阿茴道。
“没人当你是假话啊？”盛蓝不解。
孙伊曼这时有些明白过来，她眯着眼睛，笑容越发扩大，“你是说……26天后，我们就发动总攻？”
“20天后。”阿茴说。
“嘶——真有你的，丁永思估计要被你坑惨了！”盛蓝幸灾乐祸道。
“这是不是有点……”孙伊曼抿了抿嘴唇，对此感到有些不安，“20天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很紧张啊。”
但阿茴显然没有再详细说明的意思，她的手指轻轻敲了下身旁的椅子扶手，眉眼低垂，道：“不用告诉第四个人。”
这话的意思是连明灵都要瞒着……
盛蓝与孙伊曼一同睁大双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点头应了下去。
阿茴嗯了声，表示知道了，就站起身，往食堂的方向去了。
在她身后，盛蓝和孙伊曼正用眼神交流着。
“你是说……阿茴打算20天后发动总攻？”
明灵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她的面前终于不再是摆着一堆文件资料了，而是一篮子毛线球。
在青缘市被分割之后，她工作的律师事务所自然只能关门大吉，那时刻想要骚扰她的老板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被人杀了。
明灵还觉得有些可惜，她蛮想看着老板凄惨求饶的样子。
不过，对于自家的女孩帮忙报仇这点，明灵觉得也很开心。
没了工作，明灵在家里无所事事，只能搜出许久之前买下的毛线球，开始学着织衣服。
她放下手里正在织的毛衣，对着手机说道：“这真的是阿茴想出来的方案吗？”
“是的。”
得到肯定答案，明灵欣慰不已，“她成长了。”
对面也露出一点笑意，“你是她妈吗？”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当她的妈妈。”明灵对此没有异议，自从上个副本见识到了仙萱之后，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当所有女性的妈妈。“不过阿茴很讨厌我，应该不会有着一天了。”
“为什么？”
“她说是直觉。”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很快岔开话题，“明灵，阿茴让我们不要告诉别人，但我和盛蓝都觉得不能将此隐瞒下去。”
“你们做的很对。”明灵点头，“如果阿茴生气，我会和她说明的。”
“这倒也不用，我们会道歉的。”孙伊曼迟疑了一下，道：“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咱们得再包个红包谢谢她。”
“嗯，好的。”
“还有一点……阿茴的想法说到底也是硬莽过去，以会里现在的武器储备来看，还远远不够和一整个国家进行斗争。你那边……”
“我还好。”明灵说：“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来的。”
八级玩家和排名前列的游戏公会，都拥有能够在本源世界中使用技能的许可，但是明灵曾经因为一些事情和游戏做过交易，她们这些人全都无法在自己的世界里使用技能，不过后来明灵从远航者那里得到了绕开漏洞的方法，勉强算是一个强力战力。
但这方法只能使用一次，所以，她一直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你真的能够下定决心吗？”孙伊曼怀疑着说：“不是我说你，李婉，你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明灵：“我……”
孙伊曼道：“阿茴至今没答应加入进来，她和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当这次的危机结束后，她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团队那里。”
“我听盛蓝说了，阿茴的团队成员人很好，有个叫做醉光阴的玩家，为了让我们照顾阿茴，免费送出20套屏蔽装置……你知道这20套是多少钱吗？他们这种十人的小公会，怎么负担的起啊？”
明灵抿着嘴唇，面露苦涩，“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们说过。”
“什么？”
“阿茴和醉光阴的新手时期是跟在我身边度过的。”
孙伊曼：？！
“你说什么！”孙伊曼的声调高了几度，“你当初为什么不把阿茴带过来？！你不是最喜欢女人吗！”
“唉……因为直觉。”说到这，明灵也很无奈，“阿茴的直觉让她不要靠近我，后来你们也就知道了。”
“你可真厉害！”孙伊曼忍不住吐槽道：“就因为这？之前不是死缠烂打拉着不少人进来，怎么这次矜持起来了？”
“我喜欢她嘛，你没见过哦……阿茴新人时期比现在要冷漠许多，但这种样子流漏出呆呆的神情，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明灵笑了起来，“我见到她那个样子就没忍心逼迫嘛。”
孙伊曼：“…………”
孙伊曼：“挂了！”
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忙音，明灵摇了摇头，重新拿起毛线开始织起来，她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阿茴的样子。
冷静而锐利的眼神，没有不安的神情，反而极为警惕的寻找着能够动手的机会，在确定无法杀死她时，阿茴才变成了漠然的模样。
很可爱的女孩。
这是明灵的第一反应。
她不忍心去强迫这么机敏的女孩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使阿茴拒绝她的邀请，她也没有任何气愤，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阿茴那样单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一切都送给她。
“是不是有点太变态了？”明灵忽然顿住，打断了自己越来越糟糕的想法，她将自己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仰头看着白色天花板，在心中想着如果自己当时能够直接动手抢人的话，巾帼会的问题是不是早就得到了改善？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正如时间不能重来，逝去的光阴再无回转的机会。
明灵眼神黯淡，她抿了抿嘴唇，又叹了口气。
这时，她的眼睛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痛感并不强烈，比起初次遇到的时候，疼痛小了很多，有点像是用眼过度后用力揉眼的酸胀感觉。
明灵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眼前看到的景物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面前的毛线茶几杯子等都缠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细线，经过多次的实验，明灵已经搞清楚，这些细线代表着每个物品有多少次未来演变。
自从放入了那两颗奇怪的眼球之后，明灵的眼睛时不时就会变成这样，始终无法将其完全吸收接纳。
不过经过了这些天的磨合，明灵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突袭，她随意地点了点面前的茶几，眼前出现阿茴的脸，她正在和一些看不清的东西搏斗，接着茶几被踹碎了。
明灵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又点开了手中的茶杯，不过这次失算了，茶杯并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难道要再点一次茶几的命运线？
明灵这么想着，万分犹豫。
点开命运线的次数是有限的，一般来说，她不会选择在同样的物品上浪费两次机会，而是会选择其他物品，进行多方面的验证。
明灵朝后面看去，她点了点身后的窗帘。
只看一眼，便脸色大变，将手上的毛衣一扔，她马上趴在地上，借着墙壁遮掩躲过了第一枪的射杀。
太奇怪了……
为什么会有人对我动手？
明灵靠近门边，听到了门外浅淡的呼吸声，她就知道坏了，外面也被堵住了。
窗户有狙击手，窗外有埋伏，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早就要束手就擒，可明灵却有的是办法。
她利用特殊道具，从洗手间穿到了邻居家中，邻居家的男人三天前就死了，所以屋中只剩尸体散发的恶臭，并没有袭击者进入。
明灵环顾了四周，艰难的在一堆垃圾中寻找着能够出去的路。
可当她刚走出卫生间，便又差点被枪打中。
“原来如此。”
明灵眼眸弯弯，朝着那个站在对面楼上的狙击手笑了笑，“是玩家啊。”
“是谁发布杀我的任务？游戏？或者是推动世界进程的某人？又或者是单纯觉得我挡了路？”
她的疑问无人能够回答，明灵重新躲回了卫生间，对着镜子上的自己露出一个飞吻，喃喃说道：“在现实世界里动手，不知道我的身体能不能撑住……”
刚才的袭击来的太快，以至于明灵躲闪匆忙，忘记带手机，无法和同伴们联系。
她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轻轻搓动，自掌心处冒出些许黑色碎屑，这些碎屑与水池中的水融合，涌出了巨大的白色泡泡。
明灵伸出手，像捏橡皮泥一样，将泡泡大概捏成了一个人形，她笑着说：“麻烦你了。”
泡泡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的五官是很简笔的画风，看起来就像两个倒着的“6”，明灵指着外面楼道的位置，说：“去吧。”
泡泡人点了点头，顺着通风管道以迂回的形式前往走廊后面。
明灵又开始捏出其他的泡泡，一共弄了15个泡泡人，明灵才停下来。
她给这些泡泡人分配了不少任务，有的是离开这所大楼，有的是隐蔽自己，有的则是先去击杀狙击手。
等全部安排完了之后，她就安静的等待着，知道听着外面传来泡泡爆炸的声音，明灵才走出去。
走廊上的袭击者是一群年龄只在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穿着厚厚的防弹服，被闷得满头大汗。
明灵皱紧了眉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过来杀我？”
“我们……我们没想出手杀人，只是被要求消耗掉你的技能……”
被雇佣来的玩家们惊恐望着她，但这份恐惧并不是对生命的害怕，更像是怕那个逼迫让他们过来的人。
“明灵，你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有一个女孩开口，“有个没有露出真实相貌的人过来找我们，她应该用了催眠的道具，在见到她之后，我就迷迷糊糊的，等到清醒过来，自己就变成了女孩。”
“没错，我也是这样！”
“还有我！”
“我们都一样！遇到了同一个人！”
明灵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女孩的行为举止极为粗鲁，就像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一样。
他们均不是新手玩家，全都听说过明灵，知道这人对女性极为包容，所以最初在整个青缘市都被巾帼会掌控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恨自己没有去变性来参加副本。现在虽说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变成了小女孩，但至少性命无忧，他们还能够冷静的应对。
嗯，只是看起来这样。
躲在末尾的女孩突然不顾泡泡人的压制，摇晃起来，“救命！为什么会这样！我身体不受控制了！”
“杀了她啊！！！”有人大声嘶吼起来，“她身体膨胀了！要自爆！”
明灵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看着这群外貌稚嫩的女孩们，终究还是没忍住地用泡泡人包裹住那个要自爆的女孩。
砰！
血肉飞溅，女孩的脑袋被炸成了烟花，从脖颈处流出了许多黑色的血液。
泡泡人拍了拍肚子，简陋的五官皱成一团，表示这并不好吃
明灵安抚道：“乖，没事的，过一会就好。”
泡泡人是八级道具，除了能够攻击外，还有不错的防御力和强大的消化能力。
如果是它都说难吃，就意味着这个女孩的身体早就被改造了。
她回过头。
原本聚在一起的女孩们如今彻底变了个样子，她们的躯体在接触时如同蜡液一样融化交汇在一起，光洁的皮肤下，是一道道黑色的纹路，乍一看，像是有着恐怖颜色的橡皮泥。
“有人……要给你传一句话……”
怪物死死盯着明灵，缓缓道：
“叛徒。”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