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要到研究经费, 古来显得有些不太开心，安颜看着这个年纪最小的学生在一旁生闷气，心中难得多了点愧疚感。
他仔细想着最近几个月对学生的教导，犹豫着说：“不要这么看我, 老子……不是, 我确实是没钱。”
不管是做什么研究都是烧钱的, 如果是理工科那种有机会将其变现的学科还好，像他们这类研究灾变历史的学者，投入起来根本就是有进无出的无底洞，所需要的的钱财和付出的经理跟收入不成正比, 所以即便安颜的名声响亮, 无影市中鲜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他手里头还是没有多少余钱。
“老师，你上个月才从学校里领来的经费呢？”古来问道。
说到这, 安颜神色尴尬的咳了声, “买古董了。”
“啥古董？”
“一个电子u盘。”安颜的头颅飞到了前方, 绕过一旁围观的警察, 在前面带路，“是有人从废墟里挖出来的，那废墟你也知道，大灾变前是市政大楼, 所以u盘里或许会藏着一些咱们不知道的法律法规，可以直接用来研究那些灾变前的政府公文。”
古来抬头看他，也不说话。
“买u盘不贵，除了咱们这种人，也没人会要那破烂东西。”安颜停在一个敞开的房间门口，一头扎了进去, “但是数据修复和后期的保养需要花费很多钱，而且……”
“你也知道的，我这人吧，对于古代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然后……我就又买了点小玩意……”
古来：“……小玩意？”
他看着房间里摆放着的举行黑色铁牛的雕像，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这叫小玩意？”
安颜哈哈一笑，莫名觉得自己在学生面前矮了几分。
他咳了一声，示意古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飘到黑牛的地底端，看着上面用被时光侵蚀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字迹。
“这就是历史感啊……”
古来面无表情地伸手把牛尾巴掰断，指着横断面的一处明显痕迹，“近代仿古，机器做旧，老师，你又被坑了。”
安颜：“…………”
他勃然大怒，“时云齐！谁让你动它了！给我滚！！”
一阵剧烈的声浪袭来，古来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就被这声浪席卷着飞出门外。
他撞在走廊外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但没过几秒钟，古来就重新站起来，将手中牛尾巴扔回房间里，“老师，你现在退货还来得及，退完货记得把一千万打我的账户上。”
“你快点滚！！”安颜的咆哮声几乎响彻了整个行政楼，在外面行走的警察们顿时一怔，但在看着古来一瘸一拐的样子时，全都露出会心一笑的表情。
毕竟这一出画面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在时云齐成为安颜学生的这几年时间里，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发生一次。
也许天才总是有怪癖，时云齐的情商极低，完全不会看气氛，这么多年了，也没认出来自家老师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每次他被骗了之后，时云齐都没留情直接点清这一点，搞得安颜自觉自己很没有面子，忍了几次后实在忍不了了，就把对时云齐的称呼从小乖乖变为逆徒。
时云齐对此无所谓，只要老师给钱，叫他狗屎都行。
“云齐，又被赶出来？”一位留着寸头，笑容灿烂的青年走了过来，他大约有一米九左右，体型健壮，身穿着黑色警服，裤腿处有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污渍，此时看着古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弟弟，问道：“安颜教授现在有空吗？”
“大概没空。”古来学着时云齐的样子伸出手，“安哥，给我钱。”
“要多少？”安元洲从兜里摸出钱包，取出了终端中的电子卡片问道。
“一千万。”
安元洲的手一顿，把钱包重新放回口袋，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的挥了挥手，“我走了，当我没来过，再见！”
他没走成，古来拽着他的衣袖，很不高兴的皱着整张脸。
“我真没有一千万。”安元洲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是个小警察，你卖了我也不值一千万啊！”
这一点古来也知道，刚才那么说只是故意在给他添堵，闹了会别扭后，被安元洲哄的差不多，古来才开口说：“你找老师有什么事？”
“哦，是关于恶鬼咒杀的一起案子，想请安教授过来看看，能不能在现场找些线索。”安元洲回道。
“我也可以去。”古来双眼闪烁，盯着安元洲的脸，“我以前学过咒杀课，老师也教过我，把我带过去，绝对能帮上忙。”
“你……”
安元洲有些迟疑，可还没等他开口拒绝，从眼前突然刮起了一阵邪风，一个头发飘散的头颅迅速从他俩身旁飞过，还伴随着紧急出警的刺耳鸣叫声。
“老师走了。”古来说。
安颜的紧急出警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一时半会肯定赶不回来再去趟咒杀的现场。
安元洲沉默了。
他挠了挠头，重重吐了口气，“那好吧，你跟我过去，真找不到就别添乱，知道吗？”
“我要是找到了呢？”
“我会向领导申报给你奖金。”安元洲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你比安颜教授的等级低一点，所以拿不到他那么多钱，最多也就500-2000之间。”
古来咂了咂嘴，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好吧，那样也行。”
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古来一点也不嫌少。
谈妥之后，安元洲笑了笑，一抬手胳膊搭在古来肩膀上，揽着他就往外面走去，“我的车停在外面，走吧！”
安元洲的车并不是警局统一配置的型号，而是他自己出钱购买的鬼其-521x，在外的统一售价为20万，无影市的普通居民要不吃不喝三年才能买的起这辆车。
但安元洲却觉得不太满意，总觉得这辆车的性能不好，他最近想着要换车，换成性能更高，速度更快的车型。
“你在这等下，我去开车。”安元洲说。
古来点了点头，就在停车场外站定，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在停车场中冒头的众多恶鬼，对着一个眼熟的家伙点了点头。
那女鬼的头上还在冒血，思索了下，一拍手说：“时云齐！”
“对。”
“哈哈老同学！”女鬼飘了过来，即使上半边的脑壳都被砍去了一半，脸上也被献血覆盖，但依稀能看出她姣好的面容。
女鬼笑嘻嘻地说着：“怎么？你也来报案？”
无影市虽说是更偏重于人类，但也不会拒绝鬼的报案，面前这女鬼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受理鬼的案件窗口比较少，人员又拖沓，官僚气息很重，导致她在这边等了三天还没排上队，不过也算是看到希望的曙光，她的位置都从警局的马路对面排到了停车场这里，大概再等个两三天就能轮到她了。
“嗯。”古来看着这高中同学，他对她有印象是因为这女人是时云齐的同桌，也是他在被欺凌时，唯一帮过他说话的人。
“张心恩。”他说出这女人的名字，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嗐，别提了，倒霉！”张心恩叹气，“我下了夜班回家，谁能想到遇到个疯子，直接对着人脖子就砍，我躲了一下，脖子是没事，结果脑壳被削去一半。”
她指着自己那切口凭证的伤口说：“看见了吗？厉害吗？”
“挺厉害的。”古来说。
张心恩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死亡有种悲伤感，笑了笑说：“别伤心，我这不是还没消失吗？”
“而且我妈说了，等抓到凶手后就会给我办理手续，让我继续呆在她身边，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无影市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在这里死亡不是终点，也不会有着生死相隔的痛苦和想念。
有些人死了，却还像活着时说话做事，跟亲人住在一起，与生前没什么两样。
张心恩的父母健在，他们都是生人，对女儿也很疼爱，所以并不想让女儿去挖矿，早早的准备好了让女儿呆在身边的金钱。
古来沉声说：“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凶手了吗？”
“看到他的脸了，不过我还没找警察调取人像，所以不知道是谁。”张心恩想的倒是很豁达，“那是个疯子，听说在我之前也有几个受害者，专挑瘦小的人和女人杀，你要是去东三区的时候也注意点。”
东三区就是时云齐曾经居住的地方，张心恩和他同桌过，还给生病的他送过作业，自然也知道时云齐的住址。
古来道：“我搬家了。”
张心恩哦了声，她对于这个老同学的现状有些好奇，“你现在做什么的？”
“学生。”
“你考上大学了？”张心恩惊讶道：“是哪所大学？”
“母心大学。”
“厉害啊！那可是全市最好的学校，你竟然成了名牌大学的学生，天哪！我和母心大学的学生同桌过？！”张心恩的表现并不突兀，因为在高中时，时云齐的成绩并不出色，虽说也能勉强上个大学，但绝对和母心大学没有关系。
至于张心恩，则是因为她的成绩较差，人也不想学习，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去工作了。
安元洲开车过来时，就看到了一副很有趣的画面。
面容恐怖的女鬼缠着他的小朋友不肯放手，时云齐这嘴巴毒辣的家伙竟然也没让女鬼退缩。
“云齐。”安元洲开了车窗，目光揶揄道：“还上车吗？”
“嗯。”古来点了点头。
张心恩见到有个帅哥过来，赶紧礼貌地问了声好，她很有眼色的结束了话题，打算回到队伍里继续排队，这时，古来突然问道：“安哥，帮个忙。”
“行。”不用他说，安元洲也知道古来的意思，领着张心恩直接走特殊服务窗口，找人给她办理案件。
可是越听他就觉得越不对劲，“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说着，他还把终端上的照片发过去，张心恩一看，立刻点头说：“没错没错，就是他！”
“麻烦了。”安元洲皱着眉。
“安哥，怎么了？”古来问道。
“凶手死了。”安元洲给古来看了案件，“我打算带你过去查看的死在恶鬼咒杀下的人就是这个凶手。”
“那太好了！”张小姑娘立刻拍手叫好，“安警官，他死在哪了？我现在过去揍他一顿！”
无影市的警察们对于鬼们之间的争斗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鼓励也不反对，毕竟有些鬼生前就是贱，杀了人之后难道不准被杀的死者复仇吗？
反正都是鬼，不管是被揍成什么样，只要有怨气，都会慢慢复原的额，所以他们也懒得管，一般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将建筑物毁掉或者伤到行人，警察都当做没看到。
张心恩的反应安元洲也很理解，平时的时候要是遇到也就顺便说了，可是现在，他却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件事要保密，我不能和你透露消息，报完警就先回家吧，你父母应该等了很久。”
鬼的报案处基本上是不会允许活人过来的，就算是报案者的父母也不准陪同，所以这三天的等待都是张心恩一个人撑过来的。
安元洲的话勾起了她心中的思念，张心恩点了点头，一抹眼泪，说：“那我就先走了，时云齐，我们以后再联系啊！”
古来看着她满脸血泪的模样，犹豫了下，没有拒绝。
等到她离开后，古来才问道：“那个案件怎么了？”
之前安元洲打算在车上和他说案件详情，之前也就提了一句咒杀，所以古来现在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死了后，没有变成鬼。”安元洲带他上了车后，才不再隐瞒，将其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与灾变后的建设时期不同，现在无影市的人死后几乎都会变成鬼，警察局的案件大多数都是靠着这些受害死者自己说出杀人凶手，他们再进行调查取证的。
所以像现在这起案件，死人后却没有鬼魂出现其实是非常稀少的，安元洲这才猜测着是被鬼咒杀后夺取了魂魄，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听了张心恩的证词，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了。
古来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睫，做认真状看着死者的尸体，其实是在看死者身旁放着的一个像是黑色直尺的东西，他打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猜测。
不出意外的话，死者是一名玩家。
而杀死他的是另外一个玩家，玩家不属于这个世界，死亡后没有化鬼也是正常。
因为……张心恩脑袋上那伤处平整的断口，是只有道具才能用出的威力，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力气。
死者身旁的直尺就是古来在商城里曾经见过的道具，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只要拿上它，任何人都能成为无敌的剑客。
“安哥，东三区最近死的人多吗？”
“怎么这么问……”安元洲很疑惑他会对此有兴趣，瞥了眼古来，顿时一愣，哭笑不得道：“别乱翻警察的终端相册啊，小心我告你偷窥机密文件。”
“有好几件是我老师办过的，告我之前先把他告了。”古来说。
安元洲也就过个嘴瘾，他根本不可能去告自己老祖宗。
没错，安颜是安元洲的曾太爷爷，据说安家能有现在的底蕴也是靠着安颜的庇佑，但是因为一百多年前的一次内乱，让安颜对安家彻底失望，至此后不再与安家来往，所有的小辈看见他都要叫他安教授，而不是曾太爷爷。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我管着东三区，以前那边都很平静，但是自从自由城升上来后，东三区的死亡率就高了。”
安元洲想了想又道：“安教授有猜测，说是自由城的出现扰乱了无影市的磁场还是什么线路，导致那边一直出问题。”
“是对鬼的安抚磁场与整体对冲线路。”古来说道：“老师他有说怎么解决吗？”
“没说，就是让我上报给局长，再让局长上报给市长，什么时候市长觉得该管管了，咱们再去管。”安元洲停了下，又道：“自由城你也去过好几次，关于那边的事情我不说了，不过最近那边好像又多了只大鬼，叫什么……任……任……算了，我想不起来了，你别往中心凑应该就没事。”
古来嗯了声。
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内心却不如表面来的平静。
自由城……
又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当初还是新人时的画面，在来到这里时，他已经做好了再次进入的准备，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太快了啊。
从自由城升格为A级副本后，到现在他再次进入的时间线，过去了五年，古来不再是当初那弱小的新人，他已经可以和当初那些玩家平起平坐，只是……那些曾经见过的玩家又有几个人还活着呢？
车子很平稳的进入了东三区，一路上没有任何波澜，安元洲是管理这边队长，那些警察看到他的时候都会直接放行。
安元洲说：“一会不用紧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是遇到捣乱的直接喊我，我收拾他！”
古来问：“为什么会有人捣乱？你管不住自己的手下？”
安元洲很委屈：“我说的不是手下，是那些居民啊！他们才进这里几年，那些居民还没适应这边的变化。”
自从大灾变结束后，不算上自由城，无影市的管辖区内一共有五个区，其中最晚进入的区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两者之间根本没有隔阂，而自由城作为最短进入的城市，他们的居民还处在适应期内，对于无影市派来的那些管理者根本不理会，要不是安元洲的手段还算狠厉，进来之初就震慑了许多人，现在哪里有空去跑市警察局找先祖破案？
不过安颜虽说是不想理会安家，却不知道为什么，和安元洲的关系不错，也愿意卖他一个人情，跟着他到处去跑。
这也让安元洲在安家的地位一下提高了不少，他想了想说：“算了，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没什么结果就走吧。”
时云齐是安颜最看好的学生，他简直是把时云齐当亲生儿子对待，所以安元洲对他也非常不错。
古来哦了声。
到达目的地后，和安元洲所料的一样，警戒线的外面围着一圈乌泱泱的人群，这里的人眼神带着对陌生人的警惕和狠厉，他低声说：“跟紧我！”
在几个警察的帮助下，他们进入警戒线内，古来看着死者，这是一个长得比较大众的一张脸，左侧的腰腹缺了一块肉，从伤口处看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样。
安元洲把法医鉴定的报告递了过来，“云齐，要我们怎么做？”
查看是否是咒杀死亡的人，最重要的一定就是看死者的胸口，如果胸口乌青并有着黑紫色的印记就是恶鬼杀人，可是在这里，死者的胸口没有任何痕迹。
安元洲的表情一下变了，他调出自己的终端，仔细对比了前后的变化，奇怪道：“不对啊！我走之前还是咒杀，怎么变了？”
有终端作证，说米他没有说谎，法医解释道：“那是有人在误导我们，胸口的印记是用一种特殊药水制成，有时间限制，时间一到就消失了，还有，我们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一种奇怪元素，对比了之后，就是……”
“是什么？”安元洲追问。
“显影剂。”法医冷笑了声，“还是最新型的显影剂，副作用比之前的大很多，吃下去的人发病期要平时的短三天。”
安元洲猛地看向古来。
他即使并不在市警局里工作，消息却非常灵通，在去警察局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今早的闹剧。
显影剂。
又是显影剂。
在短短的一天内会出现两次有关显影剂的事情吗？这真的是巧合吗？
安元洲得不到答案，他的笑容消失，对古来道：“你要避嫌，我找人送你离开。”
古来倒是不慌不忙，唇角勾起，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说：“回去也可以啊，那凶手你不想抓了？”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安元洲瞪大双眼。
古来哼了声，道：“还要我回去吗？”
“不回不回，你快点说！”安元洲立刻道。
“凶手是他自己。”古来将资料扔给安元洲，“他是自杀死的，死的时候非常安详，所以没有成鬼。”
安元洲：“…………”
他看着这死者狰狞的面容，又看了看古来仔细的表情，迟疑道：“你管这叫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