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蒙着面纱, 只有黑漆漆的双眸露在外面，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两人对视上, 均是沉默。
被她差遣去买米的了空，拎着米袋子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眼睛看去，也看到了宋缺，他并没有刻意收敛气息。
察觉到有先天高手出现, 了空急忙往回赶, 生怕她出事, 一看到是宋缺，心中了然，他低声问她：“可要寻个清净的地方，叫你们俩说说话？”
江无瑕晒然，她跟宋缺有什么好说的吗, 其实想想，除了那一个月同行的情谊，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他们到底是朋友，曾经那些暧昧，还是说清楚的好。
“你这样主动，叫我们说话, 都不吃醋吗？”
了空摇摇头, 先天高手耳力都很厉害，他并不想当着宋缺的对她说什么。
“那边的食肆有包间，我们过去吧，你们叙叙旧也好。”
宋缺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问江无瑕，你去了哪里，你还好吗，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有那些传言，他回了岭南成婚，并不是真的。
可现在，他看到她与那个和尚，两人站在一起，虽无半分暧昧举动，可他在她耳边说话，她仰头看着他的时候，眸中满是柔和，那种下意识依靠他的亲昵，叫宋缺的心，好像被谁狠狠的一攥，疼的他喘不上起来。
“走吧，去食肆。”
她对着宋缺点点头，带着他去了了空说的那个食肆，而进了清净的包厢，了空却没进去，他在门外摆出一副不打扰他们，叫他们好好叙话的样子，还贴心的带上了门，做到了外面去。
“……”
江无瑕没由来的气闷，这和尚也未免忒大度了，宋缺可是长得比他还英俊，身份也不差于他，他就这么放心叫他俩呆在一起？
“你……”
“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均是会心一笑，倒隔绝了不少这些日子没见的生疏感。
“你先说。”江无瑕温和的笑着。
宋缺叹了一口气，双眸不住的打量她，却不知她为何要带面纱，只当是她不想在这个小小的镇子被人围观引起轰动。
“你还好吗？”
“龙玺已经跟我的身体融合到了一起，取是取不出来了，那里面的确有传闻中谢圣君三十年的内力，只是与我的身体不兼容，每日都要发作一次，好在了空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不用担心。”
宋缺松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眸，不敢看江无瑕，手指抚摸着水仙刀的刀柄，似乎这样就能多一些勇气。
明明他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男人，可到了她面前，却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她：“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江无瑕笑眯了眼睛，这几天真是奇怪了，了空也跟她道歉，宋缺也跟她道歉。
“你出事后，我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这是我的错，我……想要去找你的时候，我弟弟到了大兴城，寻到了我，说我父亲病重，当时情况紧急我很无奈，只能将寻你的下落的事，交给了族弟，便与弟弟快马加鞭赶回岭南。”
“无瑕，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当时我听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六神无主，若父亲出事，宋阀阀主交接，这个当口我必须回去。”
江无瑕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所谓，家中给我定下了婚约，我回去成亲的事，是谣言并不是真的，无瑕，你不要相信。”
她继续点头：“所以你父亲病重的事，是假的，想要骗你回去的手段？”
“……是。”
江无瑕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些日子我们一直在一起，你父亲也就是宋阀主，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误解，担心你会被我迷惑，所以故意叫你弟弟来寻你，说他病重，催你回去，另一方面则在江湖放出消息，说你回去是要成婚，是这么个事吧。”
不等宋缺说话，江无瑕又道：“我觉得你父亲有些过于担忧了，我们是朋友的关系，这些天也劳烦你一直照顾我，他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从大兴赶回岭南，快马加鞭也得跑十天，这些天舟车劳顿，为了一桩不存在的事，如此担心，也辛苦你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缺愣住，这是要撇清他们的关系？
是，他们之间，从未说过什么表白的话，他没有说过心仪她，她也没有问过他，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维护，难道没有说明一切，她却不明白他的心意？
“无瑕，我对你是……”
宋缺皱紧眉头，想要说什么，却被江无瑕打断：“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与宋公子叙旧，等房子建好了，到时再邀宋公子来家里喝酒，我跟宋公子是朋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宋缺摸不着头脑，只感觉她一直故意撇清他们的关系，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怎么可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叫她走，明明他离开大兴城之前，她对他也不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时长看他发呆，有时候偶尔还会脸红。
她分明也是喜欢他的！
直接按住她的手腕，宋缺烦躁的想直接问她到底怎么了，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怒火，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变的更加柔和一些。
“无瑕，我没有跟别人成亲，我也不可能跟别人成亲，因为，我喜欢你，心里已经有了你，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骄傲的宋缺，一向视情爱为累赘的宋缺。
哪怕动了心，也只是按捺住不说，想要叫江无瑕先开口说喜欢和爱，好像自己先说出口便是微妙的输了似的。
此刻，他却抛弃了种种顾虑，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心迹。
他以为她也喜欢他，至少在他们两个同行的时候，她应该对他有好感的，现在开口告白解除误会，她不应该欣喜，按照她跳脱的性格，不应该跳到他的怀中，抱一抱他吗？
可是现在，她却眉头紧锁，缩回了自己的手。
这种反应完全跟他想的不一样，宋缺有些茫然。
“宋缺。”江无瑕认真的望着他：“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什么？宋缺更加茫然，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喜欢什么，他喜欢她什么，当然是她的全部。
江无瑕摇摇头，拉开自己的面纱，坦然的望着神情逐渐变得震惊，甚至是僵硬的男人。
“你现在看到我的脸了。”
她并不觉得伤心难过，因为早在净念禅宗听到他回去成婚的传闻，就已经伤心过了，而现在有另一个人填满了她的内心，面对宋缺可能出现的一切反应，她都设想过，也早就释然。
“你的脸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容颜绝世的美人儿变成满脸伤疤的丑无盐，对于宋缺的冲击实在太大，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龙玺的作用，那股内力在我身体里，搅合我的身体皮开肉绽，我全身都是这样的伤，伤好了，伤疤就留下了。”
“现在，对着我这样的脸，你还会说出喜欢吗？”
她丝毫不以自己毁容为耻，只是觉得果然如此，也只有了空对着她这幅面容，还能说爱。
她又将面纱覆上，桌上的糕点一口都没动，摇摇头：“宋公子，我们以后还是只做朋友，你来了我会以朋友之礼相待，但什么喜欢什么中意，莫要再说了。”
江无瑕转身离开，走的静悄悄，就像一片轻飘飘的云，无声无息。
宋缺伸出手，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她衣衫上的飘带落在他的手中，最终滑了出去，而他什么都没能握住。
了空坐在外面喝茶，面色淡然，看她出来了，也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两人买的东西，一起慢慢地往他们隐居的谷中走。
而到了偏僻无人之处，了空抱住江无瑕，轻功几个点地，飘然离开。
等宋缺追出来的时候，这小镇早已没了两人的影子。
“你就一点都不在意，连个醋都不吃？”江无瑕气呼呼，拧着了空结实的胸大肌泄愤。
了空不明所以：“我为何要吃醋？”
江无瑕面色一变，就要生气，了空继续说的话，却叫她气也气不起来。
“你们说说话，叙叙旧而已，难道还会发生别的什么？”
江无瑕摇摇头。
“既然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为何要担心。”了空满脸的理所应当：“我应该信任你，就算成婚后，你也应该有你的生活，你的朋友，我不能随意管制你，信任，本就是最先交付给你的。”
这回，她不但不生气，脸一下子红了，这和尚怎么这么会说好听话。
尤其擅长一本正经的说情话，叫人心慌慌的。
了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我想带你走，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她觉得厌倦了，也可以选择离开，他只会默默的看着，祝福她，绝不会阻拦，在他这里，她永远，都是自由的。
哪怕他会被抛下，也不会有丝毫的怨恨。
就像他在净念禅宗，当着了尘的面说的话，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不论是什么结局，他都会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