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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不落暗暗在心中记下此事,待将孤魂又全部送走后,他在第二天的午时离开了此城。


    往东南方向行进千里,便是浮川——聚流归海之地,生灵安息之乡。


    一路上,山高水险,所见之景从黄沙漫天到草木繁茂,所遇之人从放养牲畜的牧民到辛勤耕织的农户。


    花不落既不御剑,也不驾马,好在沿途驿站颇多,倒不至于风餐露宿。


    他每到一个新地方便改换一次样貌,从耄耋老人到青葱少年,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用起来最舒坦。


    花不落身着青衫,头戴斗笠,手中提着一竿翠竹,在日落时分,沿着江河的流向,终于抵达了浮川。


    世人大多默认,此为钟家的地盘。


    小至酒楼茶馆,大至丝绸瓷器,全是钟家的生意。


    就拿眼前的客栈来说,其名“精忠”,掌柜、小二和夫人,皆冠以钟姓,并深深为之自豪。


    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亲结婚。


    花不落走了进去。


    此时天色橘黄,客栈内还喧闹不休,抬眼望去,原来是三名壮汉和一位俊俏的小公子,他们正在玩行酒令。


    前者脸颊通红,脚步虚浮,右手时而指天,时而指地,说话都一股子酒音。


    而后者,站姿随意,眼神清明,嘴里还蹦出几句玩笑话,恼得一群汉子恨不得当场揍他。


    花不落挑了处离人远的位置,刚落座,却不想茶水还没倒上,就有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不知为何走到了他这里。


    对方摇手摆腿,眼神迷离,唇齿刚张,竟平地一摔,瘫倒在了他的桌上。


    还将一脸的胡茬子对着他,每隔几秒就打一个饱嗝,呼出的酒气尽数喷到了他的身上。


    花不落顿时皱眉,连忙起身,与其拉开距离。


    他刚准备换个地方,不想却被另一桌的小公子给叫住了。


    “那位小哥?”


    “有事?”


    小公子嬉皮笑脸,指着占了花不落位置的汉子说:“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花不落微微颔首,作为应答,没来得及转头,就听那位小公子开口道:“小哥看起来面生,是从外地来的?”


    见对方不欲回答,小公子又颇为热情地说:“我叫钟仁兮,萍水相逢,不如交个朋友?”


    “不。”花不落一脸冷漠,无视钟仁兮悬在半空中的右手。


    对方竟也不恼,自然地将伸出的右手搭在了桌上放着的酒杯上,浅啜一口,笑眯眯地说:“是我唐突了。”


    花不落转身就走,不过几步,却被钟仁兮拉住了手腕。


    “做不成朋友,告知我你的名字,也是极好的。”


    “没有。”花不落拒绝,这人热情得太不正常。


    可钟仁兮没有松手,他眨眨眼,似是没料到对方竟拒绝得如此敷衍。


    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趣。


    “那我给你取一个?”钟仁兮认真提议。


    “啊?”花不落像看新物种一样地看着他。


    “那你现取一个?”


    “……没有必要。”


    花不落不想再聊,用力甩开钟仁兮的手,可下一秒就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小臂。


    劲还挺大,他竟挣脱不开。


    隐隐的火气在花不落心底腾起。


    “放手。”他冷声道,却不想禁锢住他的钟仁兮忽然眼睛一亮,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声。


    “哇哦~”


    花不落:“?”


    钟仁兮捏了捏手中人的臂骨,突然笑得开怀。


    “原来是洗髓丹啊。”


    轻飘飘的一个词从对方嘴里蹦出,莫名熄了花不落心中的火。


    “难怪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钟仁兮一边将手顺着花不落的小臂划到了其右肩,一边贴着他的耳际说,“不过,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吃那玩意,折寿。”钟仁兮叹息着拍了拍花不落的肩,似是在可惜对方短命。


    花不落本人却显得无所谓,也没想过那狗皇帝能给他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吃都已经吃了,好处也都得到了。


    所以,他只是平静地问:“折多少年的寿?”


    花不落的态度令钟仁兮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有好奇,也有疑惑。


    “不如这样?”钟仁兮忽而弯眼笑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好不好?”


    不好。


    他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一个名字有那么重要?


    虽然花不落心里不乐意,但为了摆脱钟仁兮的纠缠,他还是动脑子想了个假名。


    “登灯。”


    只因越山登阶之时,见途中有灯,照彻来路,故有此名。


    “登,灯……”


    临时取的假名被钟仁兮低声念出,明明发音正确,可花不落听着,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像是某种东西正不知不觉地湮灭,又像是某种东西正无声无息地苏醒。


    他一时有些愣神,不禁忆起了那池夏荷,池底的红仙和骷髅头,以及,一截舌头。


    其作用是,颠倒真假。


    “好名字!”


    突然的鼓掌声使花不落回过神来,抬眼便见钟仁兮伸手按住了他的双肩,凑近了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


    钟仁兮的眸色墨黑,如同子夜时分的天幕,偶有孤星闪过。


    现今,里面正映着自己的面庞。


    花不落顿时后仰,恰在此时,钟仁兮收回了手。


    他又换上了笑脸,眼里似是多了些星光,整个人看起来纯良无害。


    “我不知道会折多少年的寿。”钟仁兮诚实地说,“我只能给你举例。”


    “承永五年,梁历王误食洗髓丹,当夜暴毙。”


    “承永三十九年,其孙年十四,食之,后拜入太一山,于延昌十二年亡。”


    “不过,也有人说他是失踪了,毕竟未曾寻到他的尸骨。”钟仁兮摊了摊手,“如果不是失踪,他也只活了一百五十三年。”


    相较于普通修者,没活到三百岁都是短命。


    “吉盛二年……”


    “他叫什么?”花不落突然出声,打断了钟仁兮所说的下一个例子。


    “第二个人?”


    花不落点点头,可钟仁兮却摇摇头,道:“书上记录的都是假名。”


    “但都是真人真事。”他强调说。


    “他的假名是?”


    “……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