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电影院的路上, 不少人见到孟林后议论起孟林探望老领导的事。
“简直了，谄媚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就这种人还升职？我看厂领导的眼睛是被眼屎糊住了吧。”
“你这话大错特错, 就是这种人才会升职！不是这种人还升不了职呢！你也跟着学习学习，多巴结巴结领导, 说不定你也能跟他一样呢。”
“我，巴结领导？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种没有骨气的小人呢！我宁愿当一辈子工人，也不愿意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
“你们说，孟林之前进革委办, 现在进组织科, 是不是都是巴结领导巴结来的？”
“那还用想吗？肯定是啊！”
“……”
孟夏听着这些议论声，皱了皱眉头。
如此对象明确的讨论, 不像是自发的, 倒像是有人暗中指使的，毕竟她爸探望老领导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不至于上升到这个高度, 顶多是去的勤了一些，表情恭敬了一些, 称不上谄媚和没骨气。
不过她爸这次行动是不是有些草率, 给了别人议论的机会。
孟林拉了下孟夏：“闺女，想什么呢？看车子, 小心点。”然后牵起孟夏的手，往前走，像是根本没听见周围人的议论一样。
孟夏想提醒她爸注意一下，人言可畏，尤其在这个特殊年代。
像之前秦锐和林芳的事，就是因为不重视舆论的引导, 导致秦锐形象崩塌，末了秦锐把错误推到林芳身上才解决。
如果她爸不注意，难不成最后把错误推到老领导头上？这不是开玩笑吗？
于是她仰起小脸，话里有话地说：“爸，这些人在说你，好烦啊，怎么才能让他们闭嘴呢？”
这样说一方面让她爸意识到这些人，另一方面让她爸注意一下言行，想办法让这些人闭嘴。
不然一发不可收拾时，就很被动了。
孟林一向很谨慎，自从字典事件后他就变得谨小慎微，按理说这件事他应该有所预警，但他的表现很异常，竟然放任事情自由发展，还让孟夏不要想太多，看电影要紧。
孟夏：“？？？”
她虽然不知道她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爸的表情，应该心里有数，就没再说什么了。
到了电影院。
一家三口找到位置坐下，孟夏原本在中间，后来被孟林“请”到了一边。
孟夏哪能看不出她爸的小心思，大度地把位置让给她爸了。所以现在从左往右是孟夏，孟林，刘翠。
刘翠见到这一幕，无奈一笑：“你跟闺女抢什么？没点儿当爸的样儿。”
孟林往刘翠那靠了靠，笑而不语。
晚上。
刘翠还没说够电影，她滔滔不绝地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女主人公的笑，实在是太好看了，坚定又温柔，特别像雨过天晴后的第一缕阳光……你有没有觉得嘛？”
她碰了碰孟林，让孟林发表一些意见，别老让她一个人说，多没意思。
孟林看了眼刘翠：“真让我说？”
“不然呢？”
孟林笑了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没怎么看！”
刘翠转头看向孟林：“？？？”
孟林对上刘翠的视线：“我光顾着看你了。”
刘翠：“……”
虽然这话有点油漉漉的，但叫人心里美滋滋，她歪头问：“看我什么了？”
孟林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真的在回忆看刘翠什么了，过了会儿，他说：“看你怎么笑了！”
刘翠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去拿镜子，然后对着镜子笑了会儿，像是要学习电影中女主人公怎么笑的。
孟林凑过去，看着镜子里说：“要我说，你比她笑的好看。”
刘翠从镜子里瞥了眼孟林，说：“你不是说你没怎么看吗。”
孟林：“……”
刘翠突然提起了探望老领导的事，担忧道：“真没事吗？”去电影院路上她也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声。
孟林握住刘翠的手，让刘翠放心：“我心里有数。”
刘翠见孟林运筹帷幄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
两口子又聊了会儿生活琐事，便睡觉了。
*
厂里关于孟林的议论越来越多了，但孟林该探望还是探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孟夏不由为她爸捏把汗，同时觉得那个暗中指使大伙儿议论她爸的人忒坏了，无论她爸探望还是不探望都会落人口实。
去探望吧，那大家更觉得她爸巴结领导，不去探望吧，那大家以为她爸害怕被人说所以不去了。
两者相比，孟夏觉得还是去探望的好。
起码回怼别人时理由充分，她爸是真心尊重领导而不是像大家所说的谄媚和巴结。
只是，孟夏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个暗中指使大伙儿议论她爸的人来势汹汹，似乎要把她爸置于死地。
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孟夏从和她爸不对付的人中搜索。
秦锐，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
孟夏分析挺准。
这事确实是秦锐指使的。
自从林芳在领导面前抹黑他形象后，他一直在寻找反击的机会，老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孟林探望老领导。
-孟林啊孟林啊，你一直以来谨小慎微，没想到在这件事上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下好了，你的野心和意图全暴露了，我一定要在厂里所有人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让大家知道你孟林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最好让宋书记对你失望！
秦锐这一次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并且找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对孟林造成直接危害的人！他现在非常期待孟林被揭露下面具后的表情。
很快，秦锐期待的那一天来了。
生产大会！
如果没有出现林芳那档子事，秦锐就可以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让全厂人知道他的事迹。可惜，作风问题让他丧失了这个机会，不仅如此，还引起了宋书记的反感。
讲台上，宋书记向全厂职工做报告。
“同志们，生产任务顺利完成，我代表厂领导班子向大家……”他简明扼要地从三个部分说了说上季度的生产情况，第一个是完成情况，第二个是生产过程中涌现出来的生产能手。
宋书记原本想在第二个中提一下秦锐。
毕竟这一次生产任务是以秦锐父亲为旗帜，而且秦锐在工作中表现优秀，可后来一想作风的事儿，就没有把秦锐的名字放到生产能手中。
秦锐虽然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没听到自己名字时，还是失落了一会儿。
白干了！
想当初接到这个任务时，他多么兴奋，多么激动，打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可任务快要完成的时候，出了林芳那档子事儿……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至今为止，他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而是认为问题在于孟林撺掇林芳到领导面前抹黑他。
宋书记的话还没讲完，第三个是生产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下面，就让职工代表具体来说一说生产中遇到的难题和存在的问题。
这个代表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段师傅。
宋书记让段师傅作为职工代表有两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段师傅资历高，技术好，代表广大职工做这个报告，服众，另一方面，他一开始定的是秦锐，没想到出了意外，选段师傅有替代秦锐的意思，毕竟段师傅跟秦锐是亲师徒。
段师傅缓缓走上去。
秦锐望着段师傅的背影跃跃欲试。
是的，段师傅就是秦锐找到的那个人！找到的那个可以对孟林直接做出评价，直接造成危害的人！
他越过好多人看向孟林，心里想说：孟林，你这次绝对死定了，工人在，领导在，你的真面目终将会被揭露下来。
上一次他在领导面前百口莫辩，而这一次，百口莫辩的将是孟林！
邪恶是战胜不了正义的！
孟林望着段师傅的背影神色莫辨。
看来，他师傅已经做出了选择。
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感慨，想对段师傅说，师傅，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整人吗？怎么，你现在也开始整人了？
既然想要整人，那就做好失败的准备。
晚节不保，是你的归宿。
段师傅终于站在了高台之上，有人把话筒递给段师傅，并提示说：“您可以开始了。”
“好。”这一声“好”听着有点悲壮。
段师傅往台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秦锐，看到了这个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徒弟，看到了这个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徒弟眼底的期待和兴奋。
其实一开始他是不想答应的，毕竟孟林已经改了很多，不像小时候和年轻时候那样坏心眼儿了。
但看到秦锐在他面前痛快流涕，说如果不是孟林使坏，让林芳在领导面前抹黑自己，那他怎么可能被调走！他怎么可能会让宋书记厌恶！一切都是孟林的错！
不仅如此，孟林还抢了他去理论培训的机会！
段师傅见到秦锐这个样子十分心痛，同时，也很反感孟林撺掇林芳的事儿，所以最后，他做出了选择。
是秦锐还是孟林，这显然是一个想都不用想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