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归担心, 任务还是要好好做的。
但等孟林打开资料室的门，好家伙，尘土飞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辆车经过了一条土路。
他后退一步。
一是让自己静一静, 二是让里面的灰尘静一静。
柳主任到底什么意思？
莫不是让他来打扫卫生的吧？
孟林越想越觉得柳主任给他布置这么个任务是故意的！
但说实在的, 柳主任不应该记恨他。
他当时可说的是“群众里有坏人”。再结合后来马永胜去找柳主任，柳主任选择不见，可见柳主任分得清利弊。
可如果不是记恨他, 那为什么给他布置这么个任务？
如果孟林知道领导在重用之前喜欢打压的用人策略，就不会想不明白了。
孟林重新踏进资料室。
有蜘蛛网的柜子，发黄的资料, 还有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桌子……他觉得自己在整理资料前，必须先把资料室收拾出来。
孟林脱下外套, 去拿拖把, 抹布。
之前那两名干事过来, 见孟林在打扫卫生。
“你怎么自己打扫起来了呢？”
“自己打扫多麻烦啊, 让老大爷过来打扫吧。”
孟林笑着摇头道：“没事, 我自己一个人能行，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热爱劳动，而是出于谨慎。
试想, 如果真能让老大爷过来打扫卫生，那资料室怎么会脏成这样？
虽然不知道这两名干事是出于好心还是别的心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但他该谨慎还得谨慎，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也坚决不能少想。
孟林又去端了一盆水。
接水的时候，他无意听到那两名干事议论他。
“我听说他爸是打扫卫生的，怪不得他也喜欢打扫卫生呢。”
“害, 管他爸爱打扫卫生还是他爱打扫卫生，咱们俩可得把稿子弄好，不能让柳主任失望。”
“……”
他默默听了一会儿，脸上和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世上议论你的人太多了，难不成都要生一次气？那不早晚得把自己气死？
经历了严副主任的冷漠、段师傅的贬低和打击、稿子事件和字典事件……孟林现在已经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议论了。
只要获得成功，这些人早晚都会闭嘴。
他端着水回了资料室，开始清洁起来。
但这清洁不是没有规律的清洁，先干什么，再干什么，最后干什么，孟林都在心里计划好了。
而且他还打扫出感悟来了。
以前他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话理解不深，现在是有深刻体会了。
他觉得这句话不光是说人要从小事做起，还意味着从小事开始谋划，你如果连扫屋子都没有个章程，以后怎么扫天下。
可见干什么事都得有个方向和计划。
*
与苦哈哈打扫卫生的孟林不一样，刘翠感受到了大家满满的善意。
“刘翠，过来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再刮土豆皮。”
“对对对，给我们讲一讲排练的事呗。”
“……”
几个人围着刘翠，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刘翠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她笑着说：“我不累，再刮一会儿不打紧儿。”接着说起崇城的土豆和她老家的土豆的区别。
她心里很清楚别人态度变化的原因。
一方面因为节目，另一方面是她男人去革委办了。
刘翠在这点上看得很通透，你过得好，周围人没有坏的，他们会自动、自觉把自己的坏藏起来。
就像她嫁到城里后她伯伯叔叔们的表现。
从没个好脸色到笑着跟她说话，从不让她上桌吃饭到亲自给她夹肉，从不准她穿新衣服到主动让她打扮的好看点，别被退货了。
“刘翠，你怎么让你家孟林结扎的啊？”有个人问道。
她真好奇刘翠是怎么说服孟林的。像她男人，打死都不去做结扎手术，非说做完后人就不行了。
刘翠没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更没像张安俪那样说男人做结扎是疼媳妇儿。
她是这样说的：“我男人去结扎呢，一来践行国家的政策，配合厂里计划生育的工作，二来，我们俩都觉得有一个闺女就够了，三来，厂里宣传男性结扎比女性结扎伤害小，所以我男人就去结扎了。”
“你男人觉悟真高，不愧是能进革委办的人。”
“但我还是觉得有个儿子保险，不然以后养老啥的怎么办，可指望不上闺女。”
大家开始围绕生儿子的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刘翠看了眼远处神情落寞的高婶儿，插话道：“怎么指望不上闺女？不瞒你们说，我们村有户人家，老人病了，在跟前伺候的都是闺女。”
她这么说是因为高婶生了三闺女，没儿子。
高婶进一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她其实很遗憾自己没生儿子，但自己年龄都这么大了肯定没法生了，所以不得不接收现实，三个闺女就三个闺女吧。
大家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并后悔刚才说得太欢了，没顾及高婶。
还是人家刘翠会做人。
刘翠能看出高婶的纠结，她肯定道：“是真的！”
接着详细说了说。
高婶听完后很高兴，她不求三个闺女都能指望上，有一个就够了。
有人又问起高婶儿闺女下乡的事：“你家二闺女什么情况了？乡下日子可不好过，加上是冬天，你可得多寄点东西。”
高婶点头：“已经寄了。”
虽然她对二闺女不像老大和老三那么疼，但该寄的衣服、票子还有钱都寄了。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刘翠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
“翠子，一起走呀。”一个胡兰头的妇女说道。
刘翠边围围脖边说：“今天我和我男人约了去寄信。”所以没法跟你一块走。
胡兰头妇女听完后，啧啧道：“翠子，你男人可真了不得，进了革委办，哎呦，工资涨了不少吧。”
刘翠抿嘴一笑：“还不清楚，他没跟我说。”
其实她很清楚，孟林的工资涨了八块。
胡兰头妇女凑近说道：“翠子，你可得好好看住你男人，不是我吓唬你，男人职位越高心越花。”
刘翠笑笑没说话。
胡兰头妇女见刘翠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拉着刘翠到一个角落里，悄悄说道：“咱们厂那个钱科，找了个小姑娘，媳妇儿也管不了，只能装看不见的。”
刘翠皱眉：“这不是流氓罪吗？”
胡兰头妇女撇嘴：“不是没人举报他，但人家小姑娘乐意……这事我也就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
刘翠摆手：“不会不会。”
外面，孟林已经等了几分钟了。
刘翠看到孟林后朝孟林跑过去：“你等久了吧。”
“没等多长时间。”
孟林说完后又问刘翠信拿好了吗。
刘翠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兜：“拿好了。”
这信是给她伯伯叔叔写的，让他们提前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他们一家三口过年回去住。
刘翠见孟林肩膀上蹭上了一块灰，伸手去拍：“你怎么弄上的。”
孟林扭头去看，解释说：“打扫卫生。”
刘翠惊讶：“领导让你打扫卫生？”
孟林笑了下，有侧重点地说了说上午发生的事情，没有透露自己的担忧。
刘翠大力拍打着肩膀上的灰，等完全没了才作罢。
“孟干事。”有人跟孟林打招呼，态度特别热情。
孟林十分客气的回应了。
一旁刘翠听到这声干事不由地想起了那八块钱，于是高兴的看了孟林一眼，觉得今天的孟林格外顺眼。
有了这八块钱，再加上她的工资和补贴，家里的伙食能好不少，大骨汤也能浓稠一些了。
孟林感受到了刘翠注视的目光：“看我干什么？”
还这么高兴。
有情况。
孟林探究性的盯着刘翠的脸。
哦，我知道了。
他凑近说道：“是不是高兴那天晚上的事。”
刘翠立马明白了她男人嘴里的那天是哪天：“……”
可真相是她高兴的是那八块钱。
但这能让她男人知道吗？不能。
所以刘翠只能羞涩一笑。
孟林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刘翠现在只想叉开这个话题，但看到孟林的手，她脸一红。
这次是真害羞了。
孟林一直观察着刘翠的表情，如今见到刘翠这么害羞，他觉得自己掌握到了刘翠的一个小秘密。
这个女人，需求不小哦。
他不由联想到刘翠让他喝大骨汤的事情，于是问刘翠：“你之前说想生儿子是借口吧，目的是想……”
和我做。
刘翠：“……”
孟林越想越觉得是，如果刘翠真想生儿子，现在怎么不说了，可见刘翠目的不在于生儿子。
刘翠拉了下孟林，让孟林别胡思乱想了。
孟林以为刘翠这是被戳穿了不好意思，嘴角一扬。
到了邮局。
两个人把信寄上，转头碰见了王小文。
这次是刘翠叫住王小文。
王小文惊讶地看着刘翠：“这人真是你啊，我刚才就觉得眼熟，但没敢认。”
刘翠摸了摸头发：“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想着剪个头发。”
王小文点了下头，其实她刚才没敢认的原因不是因为发型，而是因为刘翠和孟林两个人的互动。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对刚结婚的年轻人呢。
这时孟林也跟王小文打了个招呼。
王小文一愣，这是孟林？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刘翠见王小文盯着她男人看，于是出声问：“小文？你也来寄信？”
王小文这才收回视线，回答刘翠：“嗯，跟我妈说一下我和我男人回去过年。”
她拉起刘翠的手又说：“咱们可要一起回去呀，正好可以做个伴。”她虽然在跟刘翠说话，但眼睛不自觉地往孟林那看。
刘翠依旧笑呵呵道：“好，一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