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截了一只飞禽, 让他把消息传去凤族首领，自己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待着凤族的回复, 等待着一个不知可能的结果, 最好当然是成功，更可能是无果和死亡。
所以来到这里的只有他一人。
杀戮和死亡还在耳边喧嚣，他的内心却极为宁静, 曾经高处望险，如今某日, 他也站在了悬崖边, 成全此世的一场疯狂。
却是毫不犹豫。
作为凤族前线最高统领之一，绀羽今夜注定无眠，光龙族突袭的损失就足以让她焦头烂额, 更别提营地内其他鸡飞狗跳的事务。
“把各族都集中到此处来……我不管各族各自习性如何, 天亮之前都给我过来！让鹰鸮一族和猫头鹰他们做好警戒, 龙族再次偷袭的可能性不太，后续事宜还需要协调……”
绀羽一件件吩咐下去，一边听着族人汇报消息一边暗骂龙族不让她睡觉, 下一秒就被听到的消息引走关注。
“谁？嘲风，龙九子？他还敢来凤族，管他说什么，先弄死再说……”
因为熬夜而羽毛都不鲜亮的绀羽面色扭曲了片刻, 想也不想就否定道。
“等等。”
就在夜鹭得令就要离去之时，一声清音自绀羽身后传来，那声音极美妙，便是凤族一向多出善乐者，闻之亦一时心神摇曳。
“大人。您居然来了！”
绀羽见到来者就惊起身，也顾不得刚才怒气, “凤主处想必已经成功。”
“是，再过段时日，吾族就会迎来一群新的族民。”来者是个女子，眉眼含笑，自带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场，凤族一族多热烈如火，她身上却披着一缕凝结的霜华。“今晚之事我已经从青翎口中得知，这次龙族的计划的确相当周密，一次输赢不必太在意。龙九子的消息才是意外惊喜，你说完。”
那使者遂把嘲风提议说明，绀羽还未及说什么，那位被她称为“大人”的女子已笑意攀上眉眼，“那老龙头知道自己儿子都要背叛他吗，真想看看他知道这个消息后的表情啊。”
绀羽神色犹豫，“那毕竟是龙九子，万一是个圈套怎么办？”
“趁龙族欢庆胜利之时出手偷袭，的确是个极好的时机。至于是否可信，龙九子与龙族之间的矛盾我早有所知，前段时间囚牛睚眦之事，龙族那边就已经有些龃龉，现如今恐怕是终于爆发了，不枉我推波助澜一番。不过从睚眦到嘲风，龙九子里面还真有些聪明的，寻我们这步棋走得可真有趣，来都来了，陪他们玩玩就是。”
“那既然如此，我去整合剩余的战力，”绀羽对这位似乎极为推崇，在她出口肯定之时便不再反驳，而是直接考虑起可行性，“需要把嘲风杀掉吗？”
凤族对龙九子没有什么好感，哪怕他们有意来投，也绝不会对他们回以任何信任。
“不需要，留着他们，有我在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等偷袭成功后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好好地宣扬，大力地宣扬，看看那位祖龙陛下究竟是什么反应。”
“敢那样羞辱阿姐，纵使祖龙，我也要他付出代价，颜面扫地。”
冷然一语，尽是隐怨，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柳离与敖然到达原定的地点时，现场只有龙族和凤族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一起，柳离从残留下的伤口中辨认出了狴犴的招式，更可怕的是其中某些显然落在了龙族身上。
“少了他们和一个龙族。”敖然一眼扫过，已然确认了在场情况。
“他们去了哪里？”出口之时就明白自己是废话，柳离按捺不住心口慌张，顺着脚印与残留的痕迹追索几步而去，却在一段路后直直停住。
“有什么发现？”敖然跟在她后面，他不懂这些追踪的技巧，只是看她面色，似乎极为不好。
“五个。”
柳离低声道，敖然几乎没听清，见她抬头眼眶含红，皱眉不解，“柳离你……”
“没事，”柳离深呼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嘲风他们不在这里，或许是离开了。”
“应该是肯定，”敖然见柳离不欲多说，亦不加逼迫，顺着她说道：“龙族有被他们所杀，嘲风他们应该是逃走了。”
在看清那不属于凤族攻击的伤口时，敖然几乎就明白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在这种情况下，龙九子他们肯定不会再回龙族，那最可能的结果就是，龙九子杀死龙族后叛逃。
他们不会回归龙族找死，更不会在原地等死，那就从此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敖然为这个推断沉默了片刻，转身收走了那几个龙族的尸体，随后一道法术落下，将在场的痕迹抹消殆尽。
“今夜一役，因估计错误，龙九子遭遇凤族大能，不幸力战而亡，全员陨落。”
迎着柳离惊讶目光，敖然缓慢道：“九子叛逃的消息一定不能传出，蛇族消息灵通，你赶快找到他们，让他们暂时不要露头。”
“此后洪荒之中，再没有龙九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敖然绝不能将这件事闹大，龙九子既然离开那就离开，不要再露头出现，把一切都推给凤族，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柳离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只是意外，意外敖然会对龙九子这么偏向。
“多谢。”她这次认认真真道。
敖然看她真诚的感激，并没有几分愉悦，“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龙九子之间，你会这么客气和意外吗。我知道龙九子对我的敌意，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如此。”
“亲疏远近，自来如此。”柳离道。
敖然轻笑一声，颇有几分自嘲，“按血脉算起来，你也该唤我一声兄长。”
“吾的兄长，自始至终只有一位。”
“哈，我想说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如果是囚牛，我亦心服口服，小时候我也追着他喊过兄长，很多地方，实话说他比我强。”
柳离只是不言不语望着他，某种程度说，从关系上讲，他们俩的确是这个世上“仅剩”的祖龙后裔。
“来的时候，陛下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别不可思议，陛下他没表面这么冷酷，只是他心中装着太多东西，多到我们只能占据其中一小片位置。”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呢？”柳离道。
他们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积压的失望爆发，从此陌路天涯，再无关联。
“是啊，没意义，”敖然苦笑，“我只是想，陛下会因此难过吧。”再怎样说，那也是他的亲儿子。
“可我只为他们高兴。”柳离道，“他们不必再承受血脉相连者的歧视怀疑，不必再一次次经历失望无奈与愤怒，他们可以自由自在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必担心某一天会被至亲背叛，纵使失去龙族庇佑，纵使前路坎坷崎岖，他们亦当无悔。”
“我为他们高兴。”
即便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就此分别，独留她一人继续在风波之中沉浮，亦甘之如饴。
如果她早知道会这样，她会为他们策划更周密的计划，为他们扫除离开的阻碍，会成为他们自由最好的助力，会心满意足看着他们走向光明。
——为之默默祝福。
那句高兴似乎让敖然更加颓然，柳离感受得到他的情感是真心的，他是真切为之难过。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在发生之前行动，而要在发生之后再去遗恨呢？
“我们回去吧。”
敖然的失意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是龙族少主，他要关注的事还有很多，龙九子的离开的确是一件大事，但跟整个龙族比起来，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相当安宁，柳离帮着敖然把他的说法完善，等到互相都看不出来太大的问题，又重新恢复沉默。
但他们的准备并没有被用上，在快要接近龙族之时，便见着天空风雷乱舞，烈火与哀嚎交织错落，好似人间绝境。
是战场，又一次沦为战场的地狱，凤族偷袭的时机的确抓得巧妙，胜利归来的龙族防备不重，敖洺又因为帮着敖然遮掩离开没顾得上提醒，等到事情发生时才察觉不对。
可那时龙族已经陷入劣势，凤族刻意分波潜行而来，路上不敢打草惊蛇，遇上阻碍便除杀干净，而且这次不似龙族以小辈历练为主，最高不过太乙真仙，凤族出动了前线几乎所有的大罗金仙和太乙真仙，力图一击必中，对龙族造成毁灭性打击后迅速撤退。
因而凤族一到达龙族营地，就立刻发出了最强的攻击，不加防备之下，龙族损失惨重，等到龙族反应过来，第一波攻击已经结束，凤族已经准备撤退。
退，怎么能让他们退？
敖洺升空化作原形，同样一条白龙出海，龙尾一扫，两条巨龙一左一右拦住凤族。
夜空之中惊雷阵阵，云从龙，真龙一怒，风雨随行，凤族那边丝毫不急，反而调头转而继续进攻龙族营地，颇有既然无法离开就带着在场龙族一同去死的决心。
敖洺见他们动作，眼眸更冷，一声长啸，便有雷电自天穹而落，向着那些进攻的凤族飞禽而去。
“你们的敌人是我。”
虚空自生片片赤羽，恰好与天雷对上，两相抵消，红羽翩飞之中，一道灼灼耀眼的女子踏羽而立。
她周身是火一般的红色，入目却是无边无际的凉意，火焰怎会是冷的，可她偏偏就是这样的矛盾，矛盾到入眼难忘。
“陵光。”敖洺挤出这个名字，“没想到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战斗，都能惊动你出手。”
“别这么激动，在对付龙族方面，我一向不遗余力，何况，这局更要感谢龙九子的指路。”被称为陵光的女子笑意动人，风华绝代，在场之龙被她口中话语所惊，没心思去关注这份美貌。
朱雀陵光，元凤之妹，凤族中最为激进几人之一，更是凤族数一数二的智囊，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她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性格。
凤族一向自诩高洁，不屑阴私手段，可陵光不同，她完全不在乎这些，一心为了凤族，曾言愿入沟渠泥沼泽，只为凤族光辉永驻。
一如此时她明明身在高空，这一句话仍能让在场所有龙族听清。
说完这句明显离间之语后，陵光眼波流转，视线扫过下方那不断发生死亡的战场，反应过来的龙族跟凤族缠斗在一起，伤亡自然不可胜数，可这打动不了陵光，更打动不了宛若飞蛾扑火般的凤族，在死亡之前，他们会拼尽全力冲向龙族最密集处，用最后的自爆带走那些低等阶的龙族。
“敖洺，你们俩拦不住我哦。”
主场作战的劣势就在这里，凤族随便往哪个地方钻都是龙族死穴，他们没有挂碍一身轻，龙族却要顾忌着保护小辈，一来二去场面焦灼又惨烈。
“让他们走。”最后那条白龙传音给敖洺，敖洺自然不愿，他便自己撤开前路，俯冲向凤族所在，龙身卷动风云骤起，扫落一地凤凰，随他一声怒吼，云霄撼动。
“滚！”
陵光朝敖洺一笑，飞羽散落聚成一羽赤鸟，一声清鸣穿破云层，唤得凤族随她而去。
敖然与柳离落地之时，战斗已然结束，只剩满目疮痍等待收拾，柳离分明瞥见敖然脚步踉跄片刻，她刚要跟上前，便有旁边瞥见敖然的龙族迎上来，在见到她面容之时猛然举起武器，朝她攻击而来。
柳离纵然意外，花醉却是脱手护身，还没开口解释，就听到劈头盖脸一句指责，
“与凤族勾结的叛徒！你还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