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心惊胆战看着狴犴, 生怕他突然暴起就给刚来到的敖然一个没脸。
最后还是嘲风急匆匆赶了过来，一尾巴把狴犴敲晕，同柳离点点头, 就拖着昏迷的狴犴要走。
囚牛睚眦不在，嘲风自觉承担起了管束弟弟们的职责, 趴蝮也被拎着离开, 离开前冲着柳离笑笑, 唇齿开合似乎是在邀请她去玩。
柳离一时半会没找到空, 因为敖洺把她叫过去通知了消息：凤族主动进攻龙族营地。
得知了龙族来援的消息，凤族故意在这个时候上门, 一是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二也是摸查一番龙族这边情况，所以来得气势汹汹。
敖洺拖着她在一处高崖上观战, 这种程度的战争, 还不用她出手，甚至敖然踪影也没露，完全放任了这场争斗的进行。
“仔细看着, 回去我会提问。”敖洺淡淡一句，就让柳离本就专注的精神再添几分紧张, 不过，“尊者真是和娘亲一样喜欢考校。”
“你在我手底下做事, 我虽相信阿元不会扔过来一个棒槌，可你有几分能力我仍需摸清。”敖洺轻轻解释一句，“我需对他们负责。”
柳离见她神色端肃，也不再问，目光遂落入战场。
这不是柳离到来后的第一场战事，却是最为焦灼的一次。之前两方都是精锐, 还是那种专门为战争爆发准备的人马，交战之时进退搭档适应，成果并没有那么显著，伤亡亦相当低微。
这一次则不同，这次的主力是来援的部队，组成人员却是龙族小一辈的俊杰，是修炼上的“精锐”，是龙族下一代的代表。而这群人的特点就是，法力高强但是实战经验缺乏，遇战之后刚开头攻守勉强有条理，长期拉扯下来……柳离移开目光，觉得龙族做出这个决议的人脑子真的够清醒。
这群龙二代出生的时候，龙族已经压服其他族群，登上了洪荒三族之一的地位，头衔够响亮，外出少有人敢惹，就算遇上麻烦，也有上一辈赐下的宝物，长此以往，战斗经验十分堪忧，心态更是糟糕，遇上这群完全不给龙族面子的凤族精锐，没一照面被打趴下完全是靠爹妈给的护身物，就这样战局也是倾向一边倒的姿态。
但这可是龙族未来的中坚力量啊！
他们的父母多是太乙大罗，在龙族地位自然不必多说，龙二代们从小在父母的荫庇下长大，修炼资源一类的领先普通龙族一大截，可他们此刻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完全与他们的实力不符。
祖龙一代自有进取之心，可是下一代，下下一代呢，他们不倒当然可保龙族地位永世不堕，可若是后代尽是一群酒囊饭袋，只会耀武扬威仗势欺人，那龙族奋斗又有何意义，为了培养一群蠢货吗？
龙族内部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情况，连柳元都能说出龙族二代有轻浮之风，龙族有识之士难道不明白吗，寻常时间改变不易，战争却是一块极好的磨刀石。
龙族是故意送他们来的，柳离忽而明白了这件事。初期龙凤不会全面对战，仍在试探阶段，这时候真正的大罗金仙不会出手，是最好的磨练小辈的机会！
所以第一批支援是这批明显实力与境界不符的龙二代，龙族的决定就是要把他们打痛、打醒、打强，血与火才能锤炼出刚强的灵魂，龙族的骄傲要在战斗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初代龙族正是踏着同胞好友的尸骨走上顶峰，他们绝不希望下一代会成为庸碌度日的软脚虾，为此不惧流血、不畏死亡。
战场中厮杀声不断，鲜血挥洒，水火在天空碰撞中光芒灼灼，柳离一时心生感慨，“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龙族。”
他们护短、他们偏执于血脉、他们有的承平日久滋生胆怯、他们有许多为人所恶的品质，可他们同样团结、同样充满血性、同样居安思危而不失雄心、同样睥睨众生理所应当。
一个真正走到洪荒顶点的族群绝非没有可行之处，一个族群亦绝非能用一句两句可以概括。
“便是置身其中，谁又能描摹清楚周身的模样，”敖洺忽而被她的话语引起谈兴，“囚牛之事，我知道九子对龙族决定颇为不满，只是有些事，并非简简单单就可以解释，各方的考量，或许只有各方心中明白。”
“已经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说。”
柳离不太愿谈这个话题，她转向战场，刚好瞥见狻猊跃上一只凤凰的背部，一口咬下，鲜血溅落，那只凤凰一声哀鸣，引来周围族人欲救，却被狴犴纠缠住，无力相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凤凰惨亡。
“龙九子的实力，同阶之中皆属上等。”敖洺也看到了这一幕，毕竟在大部分都是龙族被压着打的情况下，龙九子处，当真称得上是风景这边独好。
不仅是因为祖龙血脉，囚牛没少带他们出去历练，他太明白什么才是立身之本，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在这方面的心狠程度与他温柔外表完全不相符。
曾经她也差点就能跟着兄长一同历练了，柳离鼻头一酸，眼睛却仍追着战场上各处的变化，尽心做好敖洺要求的任务。
这次战斗进行了一天一夜，直到东方金乌将升，凤族后方才传来一声啼鸣，忽略是敌对方，那声音极美妙，昆山玉碎不过如此，又有一团灼火升起，向战场弥漫而来。
那不是目前战场中人员所能触及的境界，明显是凤族大罗金仙出手，龙族处亦有大罗金仙留守，在发现凤族出动高手时，便一声长啸随之而现，一尾白龙跃海而出，鳞片在熹微照射中明明生辉，口中吐出一颗圆珠，明珠浮空，虚空中涤荡出水波阵阵，便有无尽波涛与烈火相迎，互相对抗蒸腾，在阳光照耀下彻底抵消湮灭，余波竟未伤及战场人员，一击尽显两位高手顶尖的控制力，而借着火焰阻拦，凤族趁势退出战场，顺手带走了大多数同族尸体。
见到此情此景，柳离松了口气，敖洺像是早就猜到局势发展般，早已转身离去，“走吧。”
打扫战场这种事自然有人接手，敖洺带柳离回到她的处所，已有龙族之人将损失整合报上，柳离跟在她身边，耐心等她处理完，才走近听她询问。
“这一场战斗，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不拘任何方面。”敖洺一边收拢着手下的文卷，一边头也不抬道。
“这一批援军，龙族是刻意送他们来历练的。”柳离将之前所想道出，敖洺一开始还低头看档案，渐渐也抬头听她说着，不时点点头，以示赞同。
“不错，”敖洺道：“他们这群孩子的确不如上一代有血性，太过安宁的日子会养坏他们，陛下之前便说过，不得放松对龙子龙女的教养，只不过都是自己孩子，难免宠溺一些，趁这个时机让他们清醒清醒，知道天外有天，别整天搞不清楚自己轻重，平白无故送了性命。”
“还有就是……”柳离想了想另一个观察到的画面，“龙族这边援军除了个别，大多是本族，而凤族那边，却不都是凤凰。”
“凤族与其他族群数量，大概是五五分。”
龙凤两族一开始被派来的人员绝对是精锐，更是心腹，龙族这边几乎全是真龙，这个几乎以外的就是龙九子和柳离，但是他们都算是祖龙血脉，四舍五入也算是跟龙族关系密切。
凤族却不然，虽以凤凰为主，在凤凰直系五族尤有相当数量的其他禽类——这意味着凤族与他们的关系一定相当密切，密切到能够把精锐与它们共享。
“凤族与百禽比龙族与鳞甲一族更团结。”敖洺将她没有明说的话语说明，“三族之中，单论数量，龙族为首，麒麟次之，凤族最少。而比较单体战斗力，三者之间并无太大差别。”
龙族数量最多很好理解，毕竟龙族能生，凤族大概是继承了他们首领元凤的性格，看不上的绝对不理，认准一个就至死不渝，脱单率和生育率一样堪忧，至于龙族、龙族字眼里就没有单身这两个字。
“龙凤力量构成各有特点，对龙族来说，稳住族中子民便是重中之重，只要龙族不衰落，便永远都是鳞甲一族毋庸置疑的王者。”
敖洺语气淡然，却有着对龙族绝对的自信，柳离若有所思，又与敖洺聊了几句，听她几句勉励，便与她告别而去。
战后的场面自然狼藉无比，好在此处的负责人经验丰富，该治疗的治疗，该收尸的收尸，来来往往的人形或龙身，虽然人数不少，但也算井井有条。
因而喧闹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而去。
“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没事去惹凤族，怎么会发生战争，我们又怎么要来这里送死。”半边身子留下火灼痕迹的人推开为他治疗的龙族，揪着路过的螭吻，眼瞧着就要递上拳头。
螭吻眼都不眨，抬手捏住他的手，一转一推就把他推得身形踉跄，后退几步倒在地上，憋得他脸色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急得。
“你……”
“你什么你，”螭吻看也没看跌坐地上面色通红的家伙，“喋喋不休有意思吗，哪里不满意，自己用拳头来说，没本事的才会逞口舌之快。”
“受伤的不是你，你自然有恃无恐。”那龙族怒道。
螭吻就差没翻个白眼，“是我让你受伤的吗，同为金仙，差点被打死是你学艺不精，怎么，不敢朝凤族发怒，只会逮着没权没势的欺负。”
“敖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窝囊。”
“你！”名唤敖及的争辩不过，可这场面却又引得原本就不满意的龙族越发生怨，本来战争就不是他们想要的，在族里安安稳稳修炼，族里待烦了就出去逛逛，反正外面的其他族群都要给龙族面子，不敢招惹他们，哪里想要突然被扔到这边战场上来，一不小心还会没命，这群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会满意。
龙族里本来对龙九子就有些异样的声音，不过碍着祖龙的面子不好说，这回囚牛睚眦的事一出，加上眼前危及自身的伤亡，这群原本或多或少就有些旧怨的龙族子弟此刻逮住机会，难免要发作一番。
而且龙九子中实力最强、声名最响的囚牛睚眦一死，剩下的几个龙子还能有几分力量难说，趁着这个机会，就有人忍不住起些别的念头。
当时便有一位龙族跳出来，扶起倒地的敖及，对着螭吻冷目而视，“螭吻，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过分，难道先挑事的不是他吗？”螭吻眸色一冷，见他身后渐渐聚起几人，也不畏不惧，“我不在这里动手是看在同抗凤族的份上，可不是我惧了你们。”
“正是看在凤族面子上，你不对我们感恩戴德反而恶语相向，才真是白眼狼。”
“你们龙九子因为一点囚牛的私仇而向凤族出手，结果害了整个龙族，要我说，你们才是龙族的罪者。真是不明白，陛下怎么还没把你们赶出龙族，而我们来这里辛辛苦苦搭着性命来帮你们报仇，结果还被你欺凌，别以为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孩子就可以肆无忌惮，陛下公正严明，便是到了陛下那里，吾等也是有道理。”
“螭吻，你要是有良心就向敖及道歉，不然闹到陛下处，看陛下给谁做主。”
“做主？”螭吻听他这般攀扯诬陷，气极反笑，“他要是能做主二哥还会死，我算是明白，你们这群废物果然如二哥所言，只会窝里斗，对内蛮横对外软弱，也真好意思说公道。”
“但凡你们还有些良心，就该问问自己，大兄到底因什么而死。龙族当初能为敖平那个废物灭了对方半族，怎么换成大兄就不可以！他不是龙族吗，他不是救龙族而死，怎么换做凤族一个个就沉默不语？莫非堂堂龙族全是欺软怕硬之辈，面对凤族就不敢发声。那既然如此，还号称什么鳞甲之长，三族为尊，直接去梧桐林朝元凤摇首乞怜说不准还是一条活路。龙族，干脆改名怂族好了，族长之子的死亡都能无动于衷，那八方洪荒是不是只有道侣被睡带了绿帽子才能冲冠一怒。也是，你们龙族不过是一群只会用下半身思考只会在床上耍威风的家伙，出了海就一个个软了骨头软了肉，眼也瞎了心也没了，贪生怕死的趁早离开这里，省得哪天被吓尿裤子，可就坐实龙族胆小鬼的威名。”
螭吻这些日子心中本就积了许多气，此刻被龙族这群找事的一挑，猛得全说出来，口也不渴气也不喘，反而气得对面一群人喘息连连，只能怒气冲冲指着他，用毫无作用的凶狠目光瞪着他，被螭吻迎面甩上一句“废物”，就憋的半响上不来气。
原本还打算声援的柳离亦一时怔然，她没想到平常看着安安静静的螭吻一张口这么能说，字字句句戳着对方脊梁骨骂，直骂得在场诸龙一句话也说不出。
人一气极就容易上头，龙也同样，敖及泄怒不成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刻仗着人多势众，也无有约束，悄悄运起之前父亲给的宝物，一道流光便朝着螭吻打去。
“躲开！”
一直关注着螭吻的柳离最先发现那道来者不善的寒光，花醉铮然而现，身形与剑同出，凛凛剑气一阻光芒，另一手推开螭吻，流光在她手腕处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落地后更是在地上击出一孔极深的洞口，让瞥见它的柳离悚然一惊，不敢想象那一击如果落在螭吻身上会如何。
被推开的螭吻也看出那道杀意明显的攻击，他的视线在柳离被鲜血染红的袖口停留一瞬，转而又死死盯住流光来处，那个对上他目光而面色瞬间惨白的敖及。
“你在找死！”
螭吻一声爆喝，攻击随话语而至，敖及面色苍白躲闪不及，好在周围人记得出手，倒也把他的攻击拦下，没让他真杀了人。
这么一来却捅了马蜂窝，螭吻一动手，其他人也反击，现场又化成了战场，只是这次的敌人却成了自家人。更有人见着螭吻因柳离受伤而发怒，起了心思试图拿她来挟制。
柳离顾不得左手上的疼痛，拿着花醉的右手翻转，弹出一道剑气逼退试图朝她近身的龙族，蓄力一击划向人潮拥挤处，逼得那群朝螭吻攻击的龙族回身防护，朝螭吻喊道：“螭吻，到我这来！”
事情实在发展太快，柳离明白此刻说住手也没人会听，只唤过来螭吻不让他受伤，其余情况一时也顾不得。
至于在龙族场地上发生这样的冲突会有什么后果，柳离也不想去想，她只是跟螭吻背对背防备着围上来的龙族，剑锋映着鲜血，眉间锋芒尽显，却是再无平常笑语盈盈。
此刻她真的为龙族某些蠢货感到愤怒，连那刚升起的部分好感也消失殆尽。
“住手！”
但这次的骚乱没有引发更大的波澜，在柳离与螭吻互相保护之时，一声清喝天外而来，随即一股威压降临场上。
应该是太乙……
感受过大罗金仙威压的柳离还是能辨认出两者的区别，虽然不是此处最强者到来，但镇住在场一群玄仙金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是不知道他是站在那一边了。
柳离挽了个剑花，见螭吻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心中一暖，“没事。”
“这事本来就跟你无关。”螭吻传音道：“龙族逼迫太甚。”
柳离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目前在龙族地盘上，情势压人，只希望来者不要太偏不讲理。
这样想着，柳离抬头看向来者，那是个青年模样，面容俊朗，一片飞扬傲然之态，一看就是龙族精养出来的菁英，有着龙族特有的那副张扬明亮。
“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敖然到场之时，就有龙族之人为他讲解事情经过，至于偏心哪方，自然不言而喻，而他环视四周，在柳离半边染血的衣袖上停了停，又扫过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开口带出几分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
“是非对错暂且不提，我只说一句，战争期间，龙族禁止内斗，谁再敢出手，杀无赦。”
一句杀，带出无尽血色，而他眸间亦失了温度，寒光粼粼证明他并非是在玩笑。
见现场诸人面色几度变幻，敖然不慌不忙，笑意俨然，“当然，各位自四海而来，或有尚且不知吾身份者，吾名敖然，祖龙之子，忝为龙族少主，负责统领此处战场。”
在祖龙之子龙族少主出口之时，柳离清楚看到螭吻身旁的双手猛得握住，拳上青筋暴起。
“冷静。”
柳离抓住他的胳膊，靠近了他传音道。
别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