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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二二四·【第四个世界·三生事】·20^^……

    “你已经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曾经是如何恩爱的……”


    蜃妖语气缥缈, 哀伤地说道。


    虽然她扣在琢玉君脖颈上的那只手愈来愈紧,但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琢玉君的痛苦似的,一径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絮语里。


    “我已红颜枯败,容貌衰颓……而你却依然还是如此年轻……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你对谓秋也心存芥蒂!你只顾着追求自己的权势, 追求更高的修为……可如果你只是想要这个的话, 当初为什么要求娶我呢?!”


    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句话里, 是哪一点触动了琢玉君的神经,他忽而猛地伸出那只一直垂放在腿上的左手,用力扣住了蜃妖齐夫人扼住他颈子的那只手的腕间。然后,他仿佛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点一点地, 竟然把蜃妖齐夫人的那只手慢慢地从他咽喉上拉了开来。


    谢琇:!!!


    她倒不是因为琢玉君还有余力反击而感到惊讶, 她惊讶的是,琢玉君那只左手从腿上移开之后, 竟然大半只手掌里都沾满了鲜血!并且血迹未干, 还有血珠一滴滴地从他的指缝间渗落下来。


    她下意识地去看琢玉君的左腿, 果然看到他的左手之前一直掩饰着的部分,虽然有那袭“碧海青”锦袍的袍摆覆盖着, 但袍摆上已经染红了很大的一块。


    所以说, 从他们进屋开始, 琢玉君的左腿其实就已经负伤了吗?


    琢玉君却浑然不觉她的打量。又或者, 他压根就不在意她都看到了一些什么。


    他只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蜃妖齐夫人身上。


    此刻他的颈间终于不再被扼紧了,但乍然解脱出来的咽喉却爆发出了一阵应激反应,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喘息,刚刚喉间被扼紧也让他短暂地窒息,因此现在他的脸上,因为呼吸骤然通畅以及随之而来的剧咳, 苍白的容色间又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使得他慢慢抬起头来的瞬间,那神色看上去竟然有一丝不正常的乖戾。


    “繁霜……你这么说,是要诛我的心吗。”


    他的语速非常平稳,一字一顿,在这种诡异的情境里,反而透着一丝不正常之意。


    “你我少时相识,一见倾心,多年结缡,夫妻恩重……”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音都咬得非常清楚。在谢琇听来,他简直不像是在普通地说话,而是仿若字字泣血似的。


    “可你竟然……竟然生出了二心,事不能谐,便盗走我秘藏的灵药服下……”


    谢琇:“……”


    不,她忽然不太想听这场狗血大戏下面的剧情了。


    明明都是粉墨登场的人,别人演的是风花雪月的言情剧,她却只有铁骨铮铮的除妖戏……


    引用一下老海的名言:收视率都撵不上人家啊!怒!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佛子,发现佛子亦是慢慢皱起了眉。


    也对。他一个出家人,本是来为民除害、度化妖魔的,结果猝不及防一脚踏进了凡尘俗世的爱恨情仇里,那种心情恐怕只有引用一下穷剑修的名言:宛如脚底下一脚踩到了狗……泥巴里!


    这种不敬的想法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愉快了一些。


    她抿紧嘴唇,决定还是先让琢玉君把台词说完。


    毕竟谁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说不定此刻收看直播的观众们就想深挖一下琢玉城的这点爱恨情仇呢?


    她静听着琢玉君平静得几乎令人发毛的语调,继续往下说着:


    “可是,你不知道,那灵药是不适合肉骨凡胎服用的……你一旦服下,就要白白经受脱胎换骨之痛,最后也不能获得什么道胎仙缘,只能沦为妖物之身……”


    他重重地、沉痛地叹息了一声。


    “繁霜,你为何要隐瞒我呢?为何不告知我你的打算呢?即使你改变了主意,想要与那陆谓秋在一起,你又想过没有,过了这么多年,他是否已经成亲、有了后代?他是否也愿意与你一起?你服下了灵药,即使侥幸成功,从此以后得以有机缘修道,容貌也将停留于此时,生命更是会比他漫长许多……”


    他慢慢地转过头去,凝视着在他身后依然张牙舞爪地挣扎着的蜃妖齐夫人。


    此时,她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是本能地想要挣扎着继续施为,将琢玉君困于此地,任她摆布似的。


    琢玉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繁霜,你不信我,又强求我一定要心悦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你心有两意,盗取灵药,可一下子说是为了我,一下子又说不是为了我……反反复复,教我该如何做呢……?”


    他的语声到了最后,低得几乎就像是一种心碎的呢喃。


    谢琇:“……”


    啊,瞧瞧这副一脸伤痛地控诉负心汉的模样!真怀疑琢玉君和齐夫人是不是互相拿错了对方的人设和剧本!


    她还有点闲心调侃面前的画面,但她身旁的佛子很显然已经丧失了继续聆听爱情故事的耐性。


    他忽而插话进来,打断了琢玉君的自说自话。


    “恕贫僧冒昧。”他淡淡道,“可否寻问一句,那位‘陆谓秋’陆老爷的生辰是何时?”


    谢琇:……?


    她花了一秒钟才适应过来,陆谓秋在现世里理应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佛子的称呼没有错,的确是应该唤对方为“陆老爷”而非幻境之中的“陆公子”。


    一时间她竟然有点岁月飞逝、沧海桑田的感叹。


    但佛子问及陆谓秋的生辰八字,是何用意?


    琢玉君很显然也有相同的疑问。他对着身后的蜃妖齐夫人的那一番又似深情、又似心碎的诉说乍然中断了,停顿了片刻,方转过头来,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冷淡了一些。


    “某的确不知。”他道。


    “某只知此人昔年曾同样心悦于内子……但内子最后应承了姬某的求亲。陆谓秋很快就入京赶考去了,最后不过是个同进士,放了外任,辗转多年,官场上亦不甚如意……”


    佛子的表情纹丝不动,谢琇却感到了几分趣味,忍不住调侃似的说了一句:


    “琢玉君对陆老爷后来的动向,这不是知道得很多吗。”


    琢玉君一窒,停顿良久方道:“……总是内子心头一点念想,若说姬某毫不介意,那是假的。只是,打听归打听,姬某如今早就不跟那位陆老爷在同一处相争了……姬某自有这座城要操心,还有大道在前,与那位陆老爷尚在宦海之中浮浮沉沉的际遇,大不相同……”


    谢琇:懂了,也就是说,情敌现在混得太惨,压根不成为他的对手,因此琢玉君才可以这么坦然地承认自己打探过情敌的消息,说不定在某些时刻,也对情敌惨淡的际遇而稍微幸灾乐祸了一下下吧。


    但此时,仿若已经无声地陷入癫狂的蜃妖齐夫人却出声了。


    “……至德二十四年……十月……丁亥……”


    谢琇:……?


    佛子已飞快掐算起来。不过数息之后,他便静静开口了。


    “恕贫僧直言。”他道。


    “陆老爷已不在人世。”


    谢琇:!?


    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甚至还没有铺排开一个愕然的表情,就听到蜃妖齐夫人嘶声尖啸。


    “啊——!!!”


    她一头凌乱的长发忽而无风自动,猛地漂浮到了半空,如同深海之中被水浪带起的海藻,来回飘荡摇摆,伸出长长的叶片,如同张牙舞爪的枝蔓,仿佛下一刻就要缠住他人的手足,将人拖进海底溺毙一样。


    谢琇:!


    不好。


    蜃妖齐夫人受此刺激,怕是真的要疯。


    她立刻退后一步,双足分开站定,从袖中拈出一道灵符来。


    虽然佛子应该也是很能打的,但她历次任务,一贯要强,冲在前面解决问题,已经习惯了,此时也并没有要全然依靠着佛子之能来除妖的意愿。


    比起又要不大不小地承佛子一个人情,她倒还宁愿自己上!


    蜃妖不是什么十分棘手的妖怪。实际上,蜃妖的杀伤力并不算很强,造成的伤害大多是将人困在幻境内许久不得出,借此慢慢吸取活人的精气,将人耗尽之类的。


    但此时既然蜃妖齐夫人的幻境并没能展开,只是一些尖啸、发狂、刮风之类的小招数,谢琇心里就更是笃定,甚至没有拿出“万鬼伏藏”符这样的终极武器。


    她擎在手上的,实际上是一道能发出“流光刃”的灵符。


    “流光刃”算是灵符中不论对手种族,只要有实体,都可造成一定伤害的优秀攻击手段。因此谢琇用起来十分熟练,更是得心应手。


    她将灵符夹于左手食中二指之间,再横过手来,使灵符指向蜃妖齐夫人;右手则食中二指并拢,默诵密咒,在灵符上一划,随即左手一挥,灵符从指间激射而出,化为一道流光,直奔蜃妖齐夫人而去!


    屋中狂风乍起,将其余人的衣袂袖袍也一道卷起,猎猎飞舞。但那道流光却仿似完全没有受到狂风的任何影响,飞行的路线也没有任何的偏离,锐气如虹,银芒闪烁,流光如刃,去势汹汹,瞬息间就直扑而至,几乎令人来不及反应!


    然而下一瞬,一道磅礴之力忽而从她的正前方排山倒海而至。


    谢琇:……!


    她毫无心理准备,转瞬间就被那道磅礴巨力直迫到了眼前,罡风猎猎,锋锐的风势甚至有如实质,几乎要在她脸上划出血痕。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说到底,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原设定修为并不算很高,上一轮到死都只是个金丹后期,没能成功结婴。这一次还只是原剧情的前传,她的修为只有更低,因此攻击时也更多地借助于之前的任务里学到的符篆;若是要袍袖一挥就飞出一道灵力,她的水平还没到那样的程度。


    所以这一刻,面前的磅礴灵力来得太突然,压根不是一个由凡人化身而成的蜃妖能够拥有的力量,她事先压根就没有想到,也就压根来不及从袖中擎出什么防御符咒来抵挡。


    但是,下一刻,她的面前猛然袭来一道淡灰色的影子。


    那道灰影扬起,有如鹰隼于空中展翼,划出一道弧线,又随风落下,正好覆盖在她的头上身上,遮挡了面前须臾而至的巨大灵力。


    下个瞬间,那道灰影将她兜头兜脸一罩,连着她的身躯,都一道拥入翼下护持。


    谢琇猝不及防,被这么兜头一遮一揽,脚下丧失了重心,向后踉跄了几步,一头撞到某个温热结实的胸膛上。


    而正单手揽住她肩、把她的脸几乎都要整个按到自己怀中,害得她一阵呼吸困难的,正是那道灰影——哦,她现在反应过来了,是僧袍扬起的宽大衣袖——的主人。


    佛子,玄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