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自然醒, 冯荞和杨边疆起床后吃了些早点，然后一时兴致，生了个小火炉自己烤地瓜片吃，很快满屋子都是烤地瓜的香味儿。
杨照从外头晨练回来, 嗅嗅鼻子, 立刻跑过来，守着炉子等吃。这大冷的天, 这孩子却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色连帽衫，灰色运动裤和运动鞋，脑门上居然还一层薄汗。
冯荞给他倒了杯热牛奶, 杨照悄悄做个鬼脸, 心说他这么大小伙子，妈妈还当他是宝宝呢，却也从容接过来喝了。
然后就听见老爸骂道：“赶紧滚去洗澡换衣服, 一身臭汗，也不怕感冒。”
杨照眼疾手快, 抢了冯荞刚烤好的地瓜片塞进嘴里, 笑嘻嘻跑去洗澡，跑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说：“爸，妈，刚才跟我姐通电话了, 我答应她过了年去公司上班。”
“这么听话？”杨边疆挑眉, 这小子不是总把“三十岁之前用脚丈量世界”挂在嘴上吗，他还以为得再等两年呢, 以前杨照甚至表示过不想进自家的公司，他的兴趣是创造自己的媒体品牌。
“怕我姐追杀呀。”杨照笑嘻嘻地说，“我姐一个人管那么大公司也不容易，我答应她了，先在基层熟悉一段时间，就去公司的美国分部，那边我反正也熟悉。不过我也跟她约好了，不得随意加班和占用我的年假，先不公布我是您儿子，您这一退休，我先跟我姐干几年，给自己挣点儿创业基金，我还是有自己创业的打算，时机成熟再说吧。”
“算你小子有良心。”杨边疆说。
“不是，爸，我以前总觉着吧，只顾挣钱是个挺俗的事情，人生在世总得做点儿有意思的事情，以前就没打算进自家公司，这阵子跟我姐谈了很多，我姐说得对，她还觉得她自己也照样创业呢，可您那么大一摊子事业，已经不完全是挣钱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杨照难得跟老爸这么正经地谈一回话，刚正经两分钟，杨边疆正打算夸夸他，那小子却得意地给老爸抛了个媚眼儿，吹着口哨，跑去冲澡换衣服了。
“熊孩子。”杨边疆骂了一句，嘴角却好心情地翘起，冯荞则瞥了他一眼，抿嘴一笑。
杨边疆有时候想想，两个孩子都这么优秀，真的更多是冯荞的功劳，他这些年主要负责干事业，挣钱养家，冯荞就守着家庭，教育孩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全职妈妈。两个孩子都被她教育得这么好，没有丝毫暴发户富二代的习气，都很自律，有责任心。
“媳妇儿，两个孩子让你管得都挺好。”杨边疆由衷地说。
“我管的好，没你什么事儿？”冯荞笑。
她的本意，是一双儿女是他们俩的，孩子好，也是他们共同教育的，杨边疆就算再忙，却也不吝啬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完全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谁知杨边疆瞥一眼门外，见四下没人，就又开始不正经了，冲着媳妇暧昧地挤挤眼：“那是，肯定是我的种子下得好。”
冯荞：……呸！老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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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老妻正在说笑，冯东忽然来了，还带了个人来，介绍说姓王，是河西大石埠村的，论理算是冯小粉父亲的近房。
冯荞有些意外，冯小粉父亲村上的本家近房，跑来找他们做什么？
“寇金萍死了。”来人开门见山地说，“死在她娘家村子的五保户院子里，人家娘家村子说，活着的时候，寇金萍跑到他们村子，硬赖着住了好几年，现在人死了，总没有埋在娘家村子的道理，就找到我们了，催我们赶紧弄回来葬了。可是……她早就改嫁出来，她在婆家又没别的至亲，一个闺女也让她带走了，没人能给她料理后事啊。”
“怎么死的？”杨边疆问。
“怎么死的，这谁知道呢，老了就死了呗。”那人说，“也七十多岁的人了，头些年她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怎么过的，反正是日子没个固定的着落，到老了吃喝不上了，都没个落脚处，跑到她娘家村子赖着，也是因为她娘家村子有个五保户养老院，赖在那儿好几年，吃政府的五保户救济。她平常人缘就不好，少有人注意她。听说昨天上午，她邻屋住着的五保户老太太敲她屋门找猫，一直没人答应，叫人撞开门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具体也不知啥时候死的。”
冯荞半天无言，想了想问道：“一直就没人管她？她不是还有闺女吗？”
“听说这几年，没见她闺女管过她。”那人叹气，摇摇头说，“人死为大，原本咱们不该再说她的不是，可听说前些年她闺女也管过她一阵子，可寇金萍这个人，跟闺女总是吵架，这不满那不好，加上装神弄鬼，整天生是非，她闺女怕也是恼透了，就再不管她了，她自己那时候还能说能动，自己跟闺女闹崩了离开的，后来她的事儿，她闺女到底知不知道，那我们可就不清楚了。”
“你们没找过她闺女冯小粉吗？”冯荞问，“这事情，总该她做主的。”
“我们找不到她啊。”来人摊开双手，满脸为难的表情，“要不是找不到小粉，我也不能冒昧跑来找您呀，您这儿……”那人笑了笑，示意了一下，“要不是逼不得已，我哪敢轻易打搅您二位呀。”
想见到冯荞和杨边疆还真没那么容易，虽然他们夫妻俩回老家来走亲戚猫冬，十里八乡都知道，县里领导都出面接待拜访，人在哪儿不难找到。
可他们这样的身份，加上一双儿女各种不放心，两人回来时还跟着司机、保镖，还有一个专职的保健医生，哪能是谁来敲敲门就能让见到的？
这人说的倒也是实话，这种事情，轻易真不敢来打扰他们，为此才专门跑去先找到冯东，冯东带了来。可是找到他们，这事他们也不好做主处理吧。
冯荞想了想说：“要只是丧葬费的问题，我可以给她出，但不是我给她送丧的道理，再说现在连下葬在什么地方都没法决定。所以我建议，还是得找冯小粉回来。”
寇金萍这种情况，葬在她娘家村，她娘家已经没人了，再说按农村风俗，她一个出嫁女，没有葬在娘家村的道理，人家娘家村子的人肯定不乐意。
葬在河西大石埠，也就是冯小粉生父所在的村子，那毕竟是她第一任丈夫，倒还能有几分道理，可根本没人过问这事，平白无故的，冯小粉生父的那些本家近房，谁愿意出钱出力呀。
来人在找不到冯小粉的情况下，硬着头皮来找冯荞，怕也有另一层意思，不光是听说冯荞有钱，想让冯荞给一点钱做丧葬费，怕也是跑来试探冯荞，能不能让寇金萍葬在冯庄村，跟冯老三这个继夫葬在一处。
冯老三因为老年痴呆症，在疗养院养了十几年，时好时坏，几年前又添了别的病，终究治不好病死了。虽然一直病着，可冯老三总算是晚年衣食安稳，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而没有老无所依。
至于寇金萍，在冯老三被送到疗养院后，没了冯老三做依靠，就自己四处游荡混日子，听说还是装神弄鬼，当神婆，冯庄村的村民们已经许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结果老无所依，就这么死了，消息才传回冯庄村来。
冯老三死后，冯荞按照农村的风俗，把他体体面面葬在冯家家族的墓地里，跟她妈妈葬在一起。所以，冯荞的态度很明确，她出点钱无所谓，却绝不会答应让寇金萍进冯家的墓地，打扰她亡母的清静。
本来嘛，寇金萍虽然改嫁了冯老三，可两人并不是原配夫妻，农村合葬这事还是很讲究的，寇金萍既然有原配丈夫，又是原配丈夫死了的，不是离婚的，她按理说应该跟冯小粉生父葬在一起。
不过这事情，却也要冯小粉出面操办，要对方家族首肯才行。寇金萍在世时把前夫那边的婆家得罪个精光，名声又特别不好，冯小粉生父的家族要是非得说，寇金萍改嫁了的，不接受她回去跟前夫合葬，那也不算无理取闹。
“这样，我帮你们找找冯小粉。”杨边疆当然明白冯荞的心思，没等冯荞说，他就开口道，“我先让人给你拿一些钱，人死为大，你先回去给寇金萍打理一下后事，给她弄一口棺材入殓了，等把冯小粉找回来，让她自己做主吧。”
“行行行，我这就回去安排。”来人连声答应着。
“我也不一定能保证找到冯小粉。”杨边疆说，“真要找不到，你们总是她前夫的族人，怕还得你们王家本家近房们做主，按说没有葬回冯庄村的道理，钱不够可以再跟我说。”
杨边疆叫人给他拿了一万块钱，农村墓地不要钱，寇金萍那个情况又没法操办，只一口棺材，这钱把王家族人帮忙料理后事的辛苦费也考虑进去了，来人自然满意，接过钱道了谢，说回去跟本家本族们商量。
临走时冯东叫住那人，又给他掏了些钱说：“这钱你也拿去，我媳妇说了，寇金萍说到底是她姑姑，只是她一个出嫁了的侄女也不好做主这事，这钱算是她给寇金萍置办一身寿衣，也一并请你们帮忙料理吧。”
“行行行，我安排。”那人得了钱，知道不会白忙活，就满口答应着走了。
“我现在让人去找冯小粉。”杨边疆问冯东，“你这些年有没有冯小粉的消息？”
“没有。”冯东摇头，“当初她跟孔志斌离婚后就搬走了，以前还在县城，陪她儿子上学，后来她儿子高中毕了业，就不知道了，多少年都没人再见过她。”
“孔志斌总应该知道的吧？”冯荞问，她觉着不管怎样，寇金萍死了，总应该让冯小粉知道。
“村里也没人知道孔志斌在哪儿啊。孔志斌父母过世后，他除了逢年过节回来上过两次坟，还是别人瞧见的，直接去了墓地，都没回过这个村，村里估计也没人能联系上他。”
冯东说着安慰冯荞：“冯荞，你不用管这些，横竖按农村风俗，这事有冯小粉在前，本来不该我们冯家管。”
“嗯，真要找不到冯小粉，不行再给王家那边多出点钱，就让王家的族人处理。”冯荞说。反正不论最终如何，她绝不会让寇金萍葬进冯家的墓地，打扰她亡母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