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似乎并不想见你。”萧吾泠道, 沈琉墨本就身子不舒坦,见了沈重棠怕是更难受。


    “劳烦陛下告知殿下一声。”他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沈琉墨不见,他有的是法子让沈琉墨见。


    “行。”萧吾泠挥手让沈重棠离开, 处理完最后的事务, 吩咐徐福拿来了几块黄花梨木。


    “陛下怎的想起要给殿下做这小玩意?”徐福看着萧吾泠一日日的变化, 现在竟做起木工哄皇后开心了, 与从前相比,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是阿七他们提起的, 朕正好多年未动手,想来试试。”萧吾泠心道, 沈琉墨属相是兔,不如刻一只小兔子给他。


    在猎场抓到的两只兔子,后来被热死了, 本想给沈琉墨再抓几只, 沈琉墨说不要了。


    想来好不容易养大的兔子死了, 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从下午一直到天黑,萧吾泠雕刻出一只圆滚滚的兔子,兔子腿上做了机关, 可以跑动。做好后萧吾泠试着让兔子绕了一圈, 徐福在一旁啧啧称奇。


    “陛下真是一双巧手,这兔子刻的栩栩如生,殿下定然欢喜。”


    萧吾泠没理会他的马屁, “行了, 朕去找皇后,你不必跟着。”


    “是。”徐福笑眯眯应下。


    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萧吾泠, 沈琉墨饭也没心思吃。


    自从有孕沈琉墨格外依恋萧吾泠,又不好表现出来,时常将自己憋得难受。


    “殿下,您先吃点东西吧,等陛下来了再跟陛下一同用膳。”


    “不必了,本宫不饿。”午后多吃的三块糕点让他这一下午还算精神,沈琉墨边吹着窗外的夜风边等着萧吾泠。


    他坐的窗边正对着萧吾泠来时的路,只要萧吾泠出现在路上,他就能一眼看到。


    这几日都是如此,所以萧吾泠拐到这条小路,也会习惯性往窗边望,看沈琉墨是否在。


    今日有些晚了,萧吾泠往窗边一看,沈琉墨正趴在窗边凝视着他,便加快了脚步。


    “夜风凉,怎么没多穿件衣裳。”萧吾泠快步走到窗边摸摸他的脸道。


    “好不容易天气凉爽,臣不想多穿。”终于等到萧吾泠,沈琉墨眉眼间十分高兴,萧吾泠跟着他笑,翻窗进了屋子,让沈琉墨好不吃惊。


    “陛下这是要做贼?”沈琉墨掩唇道。


    “朕不但要做贼,还要做天底下胆子最大的贼。”萧吾泠往他面上重重亲了一口。


    晚膳已经摆好,萧吾泠带着沈琉墨去净手用膳,“日后饿了就自己先用膳,不必等朕。”


    “臣不饿。”沈琉墨伸手没有动作,萧吾泠眉头一挑,“墨儿连这种事也不愿亲自做了,看来是娇气了。”萧吾泠故意道,却还是依着沈琉墨,用帕子给他擦了手。


    “陛下今日晚来了好一会儿,就罚陛下给臣洗手。”


    “好,依你。”洗了手,给他细致擦干,萧吾泠才牵着他去用膳。


    夜晚没那么热,沈琉墨心情也好些,多少吃了些东西,难得的是也没吐。


    “不吃了?”见他只吃了几口,萧吾泠担忧道,“下午可吃过什么?”


    “不能吃了。”沈琉墨直犯恶心,拼命忍着才不至于吐出来,再吃一口说不定就忍不住了。


    见他面容隐忍,萧吾泠放下了筷子,领他到窗边,“朕让御膳房做了酸梅,约莫明日就能做好,到时候试试能不能缓解一下。”


    “嗯。”沈琉墨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呼吸顺畅了些。


    “陛下快去用膳吧,臣这就好了。”


    “先喝点水。”萧吾泠扶着他在窗边坐下,阿七端来温水给他,看着沈琉墨喝了几口,的确没有想吐的迹象,萧吾泠才回去随意吃了几口饭。


    桌上做的都是清淡的菜色,不见半点荤腥,萧吾泠跟着吃了几日,感觉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他一个好好的人吃这些东西都觉得受不了,别说沈琉墨肚子里还有一个,得快点让他止住孕吐。


    “陛下不再用些了吗?”见他这么快就吃完了,沈琉墨总感觉不能吃饱。


    “不吃了,天气炎热,没有胃口。”萧吾泠与他一同坐在窗前,沈琉墨侧头倚在他肩膀上,“夏日何时过去,臣最讨厌夏日了。”


    “隆冬的时候还说最讨厌冬天。”萧吾泠揽住他的肩膀,“对了,下午来时阿七他们说想给你做个小玩意儿解闷,朕给你做了个。”


    从怀里掏出一只木质的小兔子,萧吾泠放在窗台上,沈琉墨眼中布满惊喜的。


    “陛下亲手给臣做的吗?”


    “嗯,喜欢吗?”


    “喜欢。”沈琉墨手捧着兔子,往男人脸颊上亲了亲,“谢谢陛下。”


    “只要你快快好起来,朕给你做什么都行。”


    兔子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不必担心会划到手,萧吾泠教他如何玩,“这里有个机关,墨儿拧几下,它就跑起来了。”


    沈琉墨闻言拧了几下放在窗台,果然兔子从这头跑到了那头,而后被挡住前进不了,只有四条腿原地乱跑。


    “真可爱。”


    “朕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你。”


    “嗯。”两人互相依偎了会儿,萧吾泠提起沈重棠想要见沈琉墨一面的事,“墨儿想见吗?”


    “不想。”上次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他看到沈家人就觉得厌恶。


    “那就不见。”萧吾泠道,估计沈重棠也没什么好事。


    “外头凉爽,陛下能否陪臣出去走走。”


    “好。”萧吾泠答应道,正怕他每日在殿里闷坏了。


    ——


    六月初左玫进了王府,如今已过去两月。


    自从宴会过后,方絮就和魔怔了一样,四处疯狂找大夫调理身子,寻求子药。


    既然沈琉墨能怀孕,他也肯定可以,但他找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表示束手无策。


    几次三番下来,方絮的希望差不多破灭了,无措之际,他想起一个人。


    当年沈琉墨小产,是张津易救的,如今沈琉墨能怀孕,说不定还是张津易的功劳。


    虽然不知道张津易师承何处,但是医术却似乎比其他太医高明不少,若是能让张津易出手,说不定他的肚子还有救,方絮这般想到。


    正要派人找寻沈琉墨的踪迹,左玫气鼓鼓地跑来了,一来就坐到了方絮跟前大吐苦水。


    念在还有利用价值,方絮忍下了左玫的不守规矩,但这两个月左玫肚子没动静,甚至萧吾傥都不往她哪里去,让方絮耐心快要告罄。


    “怎么了这是?”方絮压下心里的嫌恶道。


    “王爷昨晚到我哪里去了。”左玫捏着帕子,有些犹豫“可是他……”


    “有话直说。”方絮淡淡道。


    “我在熏香里加了点东西,但王爷似乎并不能……”左玫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有些话不好意思直接说。


    这两个月萧吾傥都不碰她,昨晚好不容易去了她的院里,本想将萧吾傥一举拿下,谁知道萧吾傥是有心无力还是无心无力,总归就是没成事。


    左玫有点后悔嫁进来了,怕不是要守活寡。


    “肯定是你勾不起他的兴趣。”方絮道,又打量了左玫几分,先前觉得这女人长得还可以,人也蠢笨好拿捏,现在想想,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萧吾傥不和从前一样耽于美色,这几月几乎不在后院留宿,看起来像是转性了一样,白日也不在府里,好像一直谋划什么。


    这种情况下,左玫这种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十分平庸的女人,自然就勾不起他的兴致了。


    “我都脱衣服引诱他了,他难道对女人没有兴趣?”左玫急了,她可不信正常男人能拒绝脱了衣裳往自己身上扑的女人,肯定是萧吾傥有问题。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方絮让她稍安勿躁,“后院那么多女人,他若是对女人没兴趣,何必每月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养女人。”


    “也是。”每月少不了一千两银子的开销,确实没必要。


    但左玫还是担心,她一开始之所以答应嫁进来,就是觉得她会很容易生下萧吾傥的孩子,然后这辈子就能够高枕无忧,可如今两个月了她连觉都没和萧吾傥睡过,更遑论生孩子。


    “要是王爷一直不碰我怎么办?”左玫打量着方絮,她怀疑萧吾傥也不在方絮哪里留宿。


    “此事我会想办法,你自己也想想,最好尽快怀上。”方絮道,万一到时候沈琉墨都生了,他连个孩子都没有,岂不是更让人看低。


    “哦。”萧吾傥不配合,她还能想什么办法,左玫心道,总不能找别人生吧。


    把左玫打发走,方絮招来春和,让她派人找张津易。


    “那贱人怀着孕,张太医估计在宫里,你去找飞龙卫,让庞擎安排人进宫说服张津易,记住,要悄无声息,不能被人发现。”


    “是,奴婢知道了。”春和领命离开,方絮只希望能将张津易说服,这样他就可以做两手准备。


    他猜的不错,张津易最近一直在宫里,甚至直接搬到了长乐宫,原因无他,沈琉墨孕吐的更厉害了。


    一开始用酸梅之类的东西能暂时压住吐,那几天整个长乐宫都松了口气,以为沈琉墨终于能好好吃饭,结果不出几日,吐的比先前更厉害了些,唯有针灸能暂时止吐,张津易只能守在中宫。


    孩子满打满算三个月出头,还是危险的时候,萧吾泠一有空就往长乐宫跑,甚至只要不议事,直接将政务拿到长乐宫处理,可看着沈琉墨一日日的吐,除了更焦急难受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又到了午膳的时间,萧吾泠眉宇间泛起忧思,轻手轻脚走进内殿,沈琉墨正躺在床上休息,睡不着亦没有力气,脸色苍白的蜷缩着身子,时而眉心轻皱。


    “墨儿?”他轻声唤道。


    听到他的声音,沈琉墨睁开眼正要说什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沈琉墨赶紧趴在床边,痰盂放在正下方,防止他时时吐。


    萧吾泠快步走过去拍着他的背,吃不下东西,自然也吐不出什么,一上午吐个十几次,到后面连胃里的酸水都没了,似乎要将苦胆吐出来。


    没东西吐只会干呕,沈琉墨重重吐着气缓过这一阵,萧吾泠拿着温水给他漱口,又擦了擦他的唇角,手掌慢慢拍着他的脊背。


    “瘦的都要脱相了。”萧吾泠止不住心疼道。


    仰躺回床上,沈琉墨冲他虚弱地笑笑,想说些什么又没力气说。


    这几日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沈琉墨也觉得愧疚,他自己吃不好睡不好,连累的所有人陪着他煎熬。


    怕身上染上气味,再被他闻到,中宫上上下下都不见荤腥,萧吾泠这个皇帝亦是。每日政务繁忙,夜里被他时动时醒折腾的睡不好,吃食上也同他一样,这三个月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会吐,还不如让别人吃点好些。


    “午膳有什么?”他嗓音沙哑,忍着疼问道。


    “有莴笋,豇豆,青菜,南瓜汤,怎么了,墨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许久没吃过肉了,让他们做盘肉来好不好?”


    “忘记上次差点吐昏过去了?”萧吾泠拒绝道,怕肚子里的孩子长不好,前几日沈琉墨也吃了点肉,结果吐得更厉害了,一整日滴水不敢进,萧吾泠哪里还敢让他闻见荤腥。


    “可是,总不能日日吃菜,皇儿也想吃肉了。”沈琉墨伸出一双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萧吾泠手上。有些哀求地看着萧吾泠。


    本就对他心软,萧吾泠没办法,折中道,“让御膳房放点肉丁给你煮个粥,好吗?”


    “好。”沈琉墨弯起唇角,“多煮一些,陛下一起吃。”


    “嗯。”萧吾泠摸摸他的脸,都要捏不起肉了。


    “先下了走走?待会儿好用膳。”萧吾泠提议道,沈琉墨点头,被萧吾泠扶着慢慢坐了起来,“晚上让宫人去别处吃点好的吧。”


    宫人忙碌一整日本来就够辛苦了,还和他一样不能吃肉,一个个的都瘦了不少,“还有张太医,若是让表哥知道,该怪我了。”


    “不会的。”萧吾泠道,前几日柳昱还问起沈琉墨的情况,亦是担忧得紧。


    “这样吧,以后让他们分批伺候,休息那日吃什么都好,只要在殿里,就不能沾染荤腥味道。”


    “嗯。”反正他不出去,用不了几个人伺候。


    在殿里走了走,周围人都忧心忡忡看着他,沈琉墨朝他们笑笑,“没什么事都下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守着。”


    殿内闷热异常,沈琉墨看他们各个脸蛋通红,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沈琉墨也不忍再让他们呆在这儿了。


    见他们犹豫不定,萧吾泠挥了挥手,“皇后让你们休息,就快休息去吧。”


    “是……”几个宫人商量了下,走了一半的人,剩下一半继续守着,过几个时辰再换回来。


    那边御膳房听说中宫要肉粥,恨不得拿出十八般武艺来,甜咸酸辣,各样的肉粥做了几份,都端了过去。


    可能是心情不错,沈琉墨闻到味道还没吐,萧吾泠心惊胆战的,实在是前几日被沈琉墨闹出阴影了,“先喝点水再吃。”


    “嗯。”这些天吐得嗓子难受起来,疼痛异常,说话声音也十分沙哑,偏偏怀了孩子不敢喝药,只能忍着,若不是从前吃惯了苦头,怕是根本受不了。


    喝了点水,沈琉墨在萧吾泠紧张的目光中吃了几口青菜,感觉没想吐,才敢舀一勺肉粥吃。


    “陛下也快吃吧,臣暂时没事。”他已经喝两勺了,一般一开始没有反应后面就没事。


    见沈琉墨终于能吃点东西,萧吾泠心里也好受了些。他端起碗喝粥,带兵打仗的时候练就的速度,一碗粥几口就下了肚,看的沈琉墨止不住露出笑意,“陛下这些天是不是饿坏了?”


    “朕倒是宁愿饿的是自己。”萧吾泠道,“总好过让你受这份罪。”


    “这是皇儿在考验臣是否能做个好爹爹。”沈琉墨柔声道,“皇儿肯定在想,以后照顾我还要更费心费力呢,要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我就不做你们的孩子了。”


    “你啊。”萧吾泠怕他受不住,原来竟不知他是这样想的,“日后他若是敢不孝敬你,朕头一个不饶他。”


    “陛下不能说这种话。”沈琉墨捂住肚子,佯装责怪小声道,“小心皇儿听见了怪你。”


    “朕是天子,他敢。”萧吾泠温声一笑。


    “陛下还端着天子的架子,以后不让皇儿亲你。”说着,沈琉墨背过身去,不跟萧吾泠说话了。


    萧吾泠连连懊悔,“朕一时说错话了。”


    “那以后还说嘛?”沈琉墨回头瞥他一眼。


    “不说了,朕以后都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沈琉墨偷笑一声,放松了身子靠在萧吾泠怀里。


    再苦再疼他都能忍住,或许是心中的执念作祟,他一定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


    一顿饭难得平静,沈琉墨吃过饭就准备午睡了,他怕热,不让萧吾泠跟他一起睡,正好萧吾泠今日也有事在身。


    “朕与大臣议事,先去宣政殿,待会儿再回来看你。”


    “嗯。”沈琉墨胃里又泛起恶心,他忙道,“臣先睡了,陛下快去吧。”


    萧吾泠亲了亲他的额头,看着沈琉墨闭眼准备休息才走。


    他走出去不久,沈琉墨就坐了起来,倚靠在床头位置,辗转难耐。


    被食物填满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沈琉墨大口喘着气,努力压制住恶心,不让自己吐出来。


    阿七刚进来,这种情况每天都要经历几次,他心疼之余也不知道如何做。


    这个小殿下还没出生就把他家殿下折腾惨了,阿七心想还不如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一想到沈琉墨盼这个孩子盼了几年,又觉得不能这么残忍,还是希望孩子好好的。


    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意,沈琉墨死死抓着身下的薄衾,过了会儿还是实在忍耐不住全吐了出来。


    “殿下……”阿七扶着沈琉墨漱了口,到底怎么才能让他家殿下不这么难受啊。


    “没事。”沈琉墨出了满头的汗水,身子软绵绵的,鬓角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唇色惨白,“今日至少比前几日多吃了些,虽然吐了,但也是个好的开始。”沈琉墨哑声道,不知是在安慰阿七还是在安慰自己。


    “嗯。”阿七擦了擦沈琉墨脸上的汗水,“殿下休息吧,奴婢守着。”


    “不用守着,你也出去吧。”沈琉墨道,“有事本宫会喊你。”


    “是。”这几日沈琉墨睡觉不愿意让人守着,阿七担心也只能在门口,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内殿只开了一扇窗户,今日午后格外闷热,沈琉墨侧躺在床上,面朝里,手指在胸前攥着,萧吾泠刻的小兔子在他枕头边上放着。


    他心里其实无比害怕,在萧吾泠面前不表现出来,在阿七他们面前也不表现出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心底的恐惧和无助才会一股脑涌上来,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孩子在他肚子里出事了怎么办,总吃不下东西万一他的孩子生下来比旁人瘦小怎么办,这些问题无数次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痛苦万分却实在没有办法解决。


    他已经够努力了,喉咙如同刀割,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忍着胃中的恶心也要吃下一点东西,却收效甚微,只是日渐消瘦,肚子依旧扁平,甚至因为总是吃不下东西,而深深凹陷下去,沈琉墨有时会想,他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孩子吗?是不是只是他的错觉。


    昏昏沉沉不知似是半梦半醒,清醒时天色变得阴暗,天边乌云滚滚,风吹的树叶唰唰作响,空气中氤氲着水汽。


    “阿七。”沈琉墨撑着瘫软的身子在里面唤道,阿七很快走了进来,“怎么了殿下?”


    “外头要下雨了吗?”


    “看样子是要下雨,难怪午后那般闷热。”现在外头已经起风,屋子里也没那么热了,沈琉墨朝外看了一眼,天边黑云避日,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


    “本宫睡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阿七估算道。


    “陛下呢?还在宣政殿吗?”说是与大臣议事,竟要这么久。


    “应当是在宣政殿,不过如果下雨的话,陛下应该很快就会来了。”毕竟一场大雨下起来还不知何时会停,沈琉墨这样子萧吾泠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的。


    “那本宫再等等。”沈琉墨身上黏腻,想去沐浴,又怕突然电闪雷鸣时,他独自一人在盥洗室里害怕,因而打算再等等。


    屋里阴暗,就像是天黑了一般,阿七点燃了烛火,套上灯罩。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凉意。


    “殿下出了一身汗,还是不要吹风了,奴婢把窗户关上吧。”


    “等一会儿吧。”沈琉墨贪这奢侈的几分凉意,扯了个薄被盖住肚子便呆呆坐在床上。


    又过差不多两刻钟,天空中雷电交加,轰隆隆的雷声沉闷巨大,闪电咔的一声突然将整个屋子照亮,沈琉墨一抖,往床里缩了缩。


    随着雷声,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雨滴在地上砸出豆大的水花,屋内霎时充满水汽,不得不关上了窗。


    昏暗潮湿的环境格外让人跼蹐不安,沈琉墨着急起来。


    “陛下怎么还没来。”这么大的雨,肯定来不了了,他心里有些委屈,因为阿七在才强忍着喉间的酸涩。


    “奴婢出去看看。”阿七道,这样的天气,萧吾泠肯定要等雨停才会来,虽然心里这样想,阿七还是放下手中的帕子准备出去。


    “不用了。”雨太大,沈琉墨并不放心阿七出去。


    不来就不来吧,沈琉墨心道,这雨打在身上,万一淋坏了。


    二人说着说着,外头突然喧闹起来,沈琉墨凝神一听,似乎是有人来了,阿七赶忙出去看。


    “殿下,是陛下来了。”阿七笑道,随后萧吾泠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走到半路突然下起雨,紧赶慢赶衣裳还是湿透了,墨儿等朕去换身衣裳。”说着,萧吾泠往盥洗室走去,沈琉墨急忙下床,动作利索地吓了二人一跳。


    “臣跟陛下一起去。”沈琉墨穿上鞋子,萧吾泠忙伸手去扶他,“这般着急作甚?”


    “臣正好想沐浴。”萧吾泠一来,沈琉墨就不怕外面的磅礴大雨了,紧跟着萧吾泠进了盥洗室。


    “热坏了吧?”萧吾泠看他头发还有些湿,想来是热出一身汗。


    “中午睡觉时梦里都觉热得慌。”沈琉墨嘀咕道。


    热水已经备好,沈琉墨褪去衣裳泡进木桶里,舒服地闭起了眼。


    “下雨就不热了。”萧吾泠道,也在一旁边脱了湿漉漉的衣裳。


    木桶足够大,两个人洗绰绰有余,但沈琉墨怀着身孕,萧吾泠不敢进去怕擦枪走火,只在另一侧用凉水擦了擦身,眼神也尽量不往沈琉墨那边看。


    “陛下帮臣捋一下头发好不好?”看着萧吾泠已经洗好准备穿衣,沈琉墨转身看着萧吾泠,轻轻一笑道。


    他整个人浸在水中,只露出白皙的肩膀以上,苍白的唇色因为热水染上了几分淡粉。


    头发已经洗好了,但是湿漉漉黏在脖子上不舒服,沈琉墨自己够不到布巾把头发包起来。


    萧吾泠身子一顿,答了个好。


    回忆着记忆中沈琉墨洗完头发时的模样,萧吾泠动作缓慢但极其认真帮沈琉墨把长发盘在了头顶上,用布包裹着。


    “陛下先出去吧,臣马上就好了。”


    “朕等你一起。”萧吾泠没走,坐在一旁等着沈琉墨。


    想起刚才沈琉墨着急忙慌生怕自己跑了的模样,萧吾泠目光柔和,“下雨了,墨儿是不是以为朕不来了?”


    “嗯。”沈琉墨低下头,声音沙哑中带了一丝沉闷,“刚才打雷的时候,臣和皇儿都害怕了。”


    “怪朕没有早来,将朕的两个心肝吓坏了。”萧吾泠眉宇含笑,“不要泡太长时间了,出来吧。”


    他拿着一张很大的浴巾站在一旁,沈琉墨站起身来正好被他包裹住抱了起来。


    沈琉墨大抵与萧吾泠下巴同高,因为格外消瘦,看起来比萧吾泠整整小了一大圈,被萧吾泠抱在怀里更不显身形,只小小一团。


    “这几日又轻了不少。”萧吾泠掂了掂怀里的重量,“后面一定要长回来才行。”


    沈琉墨伸出皓白的胳膊环住萧吾泠的脖颈,“臣也想多长一些肉。”


    抱着他放在床上,衣裳已经备好了,寝殿里下人都退了出去,沈琉墨将帷幔放下在里面穿衣服。


    夏天的帷幔是轻纱制成的,主要作用是防蚊子,但防不住视线。


    换完沈琉墨也没下床,只是将帷幔重新挂了上去,笑意盈盈让萧吾泠过去坐。


    阴雨天和所爱之人躺在一起小声说着私密话,对于沈琉墨来说是为数不多的美事。


    “陛下,明日雨停,我们一起去看梨花好不好?”御花园东边种了许多梨花,雨后梨花落满园,一定是一幅美景。


    “好。”萧吾泠翻身上床,和沈琉墨躺在一起。


    雨水拍打着窗户,屋外黑云密布,狂风大作。屋内烛火微暗,满室温馨。沈琉墨靠在萧吾泠温暖的胸膛上,心中的郁结消散不少。


    “陛下,你说我们的皇儿起个什么名字好?”


    “现在就想是否为时过早?”萧吾泠习惯性将手放在沈琉墨肚子上轻轻摩挲着,“墨儿有想好的名字吗?”


    “还没有。”沈琉墨道,以前倒是有几个名字,但那是给那个宝宝起的,沈琉墨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听着窗外的雨声,二人互相依偎,也不觉吵闹,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晚膳的时候阿七来唤,只有外侧的萧吾泠醒了。


    这几日沈琉墨难得睡个安稳觉,萧吾泠不忍叫他,便搂着人继续睡了。


    第二日清晨雨依旧未停,萧吾泠起身上朝,穿衣的时候沈琉墨还睡得正香,等他洗漱完毕,沈琉墨就醒了,睡眼惺忪趴在床头,迷糊的模样格外乖巧些,萧吾泠凑过去吻他。


    “朕去上朝了。”萧吾泠低声道,又忍不住亲了亲他嫩白的侧颈,沈琉墨怕痒得躲了躲,人也清醒了,推拒着萧吾泠的脑袋。


    “痒……”


    “好了,朕不闹你了。”萧吾泠退了开,把被子给他盖好,“外头凉,出去的话多穿件衣裳,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外出。”


    “嗯。”这一觉睡得很满足,沈琉墨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催促着萧吾泠快去上朝,别耽误了时间。


    一上午阴雨蒙蒙,沈琉墨坐在窗边喝着花茶吃着点心,手里捧了本话本在看,没有任何的不适。


    阿七欣慰地看着他,可算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有您的信件。”


    门外,小太监朗声道。


    沉浸在话本中的沈琉墨惊了一跳,下雨天谁会往这里送信件。


    “呈上来吧。”放下手中的话本,沈琉墨道。


    阿七把信封拆开,里面的书信递给他,沈琉墨打开一看,面容一沉。


    信是沈重棠递来的,上次沈重棠要见他,他不肯,沈重棠便写了信威胁他。


    “殿下,您没事吧?”见他脸色实在不好,阿七小心翼翼问道。


    书信被沈琉墨沉着撕成碎片,沈琉墨闭了闭眼,胸口剧烈地跳动。


    天底下怎么会有沈重棠这般无耻之人!


    建安十七年,沈重棠堂兄家的嫡次子沈芝旸曾在沈府暂住过半年,那时沈芝旸时常去找沈琉墨,起初沈琉墨只以为是兄弟间的正常交往,等到府里传起谣言才明白过来,便和沈芝旸渐行渐远。


    沈重棠竟然拿这事威胁他,要他答应与他见一面,如若不然,就告诉沈芝旸他背上有颗红痣,坐实他和沈芝旸勾当。


    肚子隐隐有些作痛,沈琉墨大骇,让阿七去找张津易,随后平心静气冷静下来。


    不能动气,孩子没了这些人才会更加肆意地对他嘲讽侮辱。


    既然沈重棠要算计他,那他不如将计就计,从沈重棠口中说出的秘密,想来萧吾泠更能相信些。


    身下并没有血迹,沈琉墨放心不少,压下心里的惊惶等待着张津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