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沉默了,她想听到的话,根本不是宣润说的那些。
他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却不说他自己,他处处为她着想,她不要他这样!
“那你想要他怎样?”金瞎子问。
金迎娇哼一声,不说话。
成亲前,她就一直哄着他,他要相敬如宾时,也是她哄着他。
这一次,她要他来哄她。
“他向来是很认真的人,你说不喜欢,他就当你是真的不喜欢,你说要离开,他也当你是真的要离开,你这样任性闹下去,只会越发伤害他,说不定,你不在的时候 ,他一个人还哭呢?”
“宣润?哭?”金迎难以想象,那样严肃的一个人,会为她哭,虽然在她面前,他有时候连严肃都维持不了。
吃了老母鸡,金瞎子带着阿朴、小悦开开心心地回金家。
宣润在书房里看书,很是心神不宁。
他本来想与阿迎好好谈的,但晚饭后,阿迎便躲进房里,不出来,还栓上门,不许他进去。他没法子,只好等她想清楚,想一想不放心,还是叮嘱小全,一定把门守好,免得她再“离家出走”。
夜,一点点浓厚。
宣润合上书册,吹熄烛火,带着一点期望走到寝房前,犹豫片刻,抬手轻叩房门。
房里没有声响。
他心头一紧,连忙去推门,原本栓上的门房竟然一推就开。
他紧张地冲进去,疾步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房里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架子床上的景象。
轻纱之后,金迎蜷缩着身子,面朝里,不知睡着没有。
宣润想着,他进来这样大的声响,她就算是睡了,也该听见醒来的,却始终不肯看他一眼。
她是真的已经无法忍受继续留在他身边了吧?
宣润猜想着,心里像塞进一把杂草,乱糟糟的,难受。
轻叹一声,宣润沮丧地转身,想要离开,回书房去,让心痛的感觉稍微平复一下。
“过来。”
床上传来轻飘飘的一句。
宣润停住脚步,抬起眼眸,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静默片刻,身后安安静静的,他当听到的那呼唤,只是自己一时的臆想,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下下去。他再要迈出步子时,忽然听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心倏忽紧张起来,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转过身去,一个温温软软带着淡淡腊梅香气的身子扑进他怀里。
“是不是我不先抱你,你永远不会抱我?”金迎气恼地说着,圈紧手臂,死死箍住宣润的腰。
“嗯?”宣润反应过来。
金迎抽身,仰着头望他半晌,昏黄的烛光里,他的表情很迷茫,很无辜。金迎不禁反思,她是不是真的太作了?可是,一想到眼前的人,让她那样别扭、那样难受,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不肯签和离书?”金迎再次逼问。
宣润一瞬冷下脸色,态度坚决:“我说过,五年之内,我不会与你和离。”
“我问为什么?”金迎执着于一个答案。
宣润像是听不懂她的话,抿着薄唇,沉默不语。
金迎叹一口气,太温和的方式,果然不管用。
她忽然上手,一把揪住宣润的领子,将他带到床边,强势地压下去。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宣润仰躺着,紧张地看着她。
他怎么会不喜欢,不只他的心喜欢,他的身体也喜欢。
金迎俯下身,亲吻他一下,看他眼里溢出惊喜的光芒,感受到他迅速的变化。
她确定,他是喜欢她的,身体反应最诚实,骗不了人。
“我若说喜欢你,你就不和离了?”宣润小心翼翼地问。
金迎凝视他半晌,忽而粲然一笑,拥住他的头,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既然咱们互相喜欢,何必和离?”
她稍微抽离些许,看向宣润,在他眼里看到错愕之色。
“宣润,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嗯?”
“单纯的,只是喜欢你,无关乎于你与我相配的命格,无关乎你的身份、地位,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
“你……你说你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才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留下来,让你继续当我的丈夫,所以,宣润,我不要当你的责任,也不是你必须爱敬的妻子。我是我,只是我。你喜欢我、爱我,而我也恰巧喜欢你、爱你,咱们才能继续做夫妻。若不然,我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即使现在不走,五年后,我也是要走的……这不是威胁,是我发自肺腑的话,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阿迎,我明白!我不知你也喜欢我、爱着我,我以为……我以为……我自以为是的爱会成为你的负担,我怕成为你的负担,我怕你觉得辛苦,怕你会受不了,更早地离开。”
金迎翻身躺在一旁,睡在宣润的臂弯里,笑着说:“宣郎,你的担心太多余了,你待我这样好,喜欢上你,不是一件难事呀。 ”
“所以——”宣润测过身,与她四目相对,“阿迎,你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金迎转着眼珠笑了想,在宣润期待的目光中,忽然扑上去,从他的额头一直亲到他的下巴,微微喘着气,用些微迷蒙的眼神望着他,“不知,但我现在想……”
宣润咽了咽喉咙,“想怎样?”
金迎揉着他的发髻,有些慵懒地说:“想更加爱你。”
……
*
专查受贿案的钦差大臣自京中而来,在江北道难免也有施展不开的时候。
金迎通过江北商会广大的人脉,给办案官员最大的便利,也因此遭到柳云陆与一干商会核心骨干的不满。
柳云陆心向着牙帮,不愿与官府纠缠太深。
别的商人则是怕自己干过的那些事被牵扯出来。
皇上已经离开李家小院,去了位于渝州府的行宫。
金迎于行宫面圣。
“你来说服朕放过你那些朋友?”皇上沉声问,“你可知他们个个都不清白!”
“水至清则无鱼,皇上英明,自有定夺。”金迎说,“别县外河道众多,却缺一条直抵京城的。”
“你这话是何意?”皇上皱眉问。
“皇上难道不想有一条巨渠,可以连通京城与江北的巨渠,使江北之产物直达京城,若遇灾年,京城也可衣食无忧,安然度之。”
皇上当然想,他此番前来,正是想看一看,他的河山,看一看他兴建大渠的想法有几分可行?看过之后,他有些失望,兴建巨渠长远看来,固然是一件利于民生的大好事,也能为他留下千秋之名,可是,这名到底是好是坏,他拿不准。
开凿运河并非小事,所费的人力、财力恐怕不是国库足以支撑的,成,则得千秋功绩;败,则可能折损国寿。
这一赌,代价太大。
皇上犹豫了。
“国库银钱短缺,但我的那些商人朋友们不缺钱。”金迎说。
皇上眯着眼看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问:“你这是何意?难道要朕抄他们的家,把他们的家产充公,拿来修大渠?”
“皇上怎会做竭池而渔的事呢?诚然,如皇上所言,他们个个都不清白,只要皇上给他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们必定竭尽所能弥补过错,修渠之金自然能够汇聚,况且,宽恕他们一回,也能向天下彰显皇上的仁德……”
皇上转过身去,背对着金迎,沉默了许久。
金迎毫不畏惧,任凭随侍太监挤眉弄眼地警告她,她仍旧我行我素地死盯着皇上的背影。
她心里也很忐忑,不知圣心如何想的。
又过去许久,皇上终于缓缓转过身,拂袖一挥,“好!照你说的办。”
大事说定,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了金迎半晌,忽然好奇地问:“你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够欺负你?让你甘愿未婚生子。”
金迎心头一紧,扯一抹疏离的笑,并不作答。
好在,皇上龙心大悦,并不执着于她的答案,挥一挥手,示意她退下。
金迎退出殿外,正要离开,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叫住。
她转头看去,见云慧郡主匆匆逼近,于是侧身虚行个礼:“郡主。”
云慧娇哼一声,“我也要去别县。”
金迎皱眉,疑惑地看着她。
云慧不作解释,骄傲地仰着头,领着随侍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走过金迎身边,走在金迎前面。
金迎抿唇一笑,不与这性子单纯的少女计较。
回了别县几日,金迎都在秘密联络各方,将圣意传达。
几次被跟踪后,金迎终于确认,云慧非要回别县来的目的——
云慧对宣润仍旧一片痴情,认定她不是个好人,怕她再次伤害宣润,所以努力地想抓她的把柄。
金迎叹一口气,停住脚步,微微偏头,说:“郡主,出来吧。”
话音落下许久,她斜后方的一处小巷中,才磨蹭出一个人影。
金迎缓缓转过脸去看,果然是云慧。
又被发现了!
云慧不高兴地跺脚,赌气一哼,转身而去。
金迎无奈地摇了摇头,目送云慧走远后,才转身继续前行。
跟了金迎几日,云慧发现,金迎与富商巨贾来往过于密切。
那些可都是男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久,万一发生点什么……
云慧越想越觉得这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宣润继续蒙在鼓里,于是,她在县衙偏门外堵住刚散衙的宣润,说了她这几日的见闻。
宣润神色严肃地说:“郡主多心了,我信阿迎。”
说完,绕过云慧便走了。
云慧追着他跑了几步,想到自己郡主的身份,终究停下脚步,懊恼地攥紧拳头。
不成!她一定要寻着金迎对不起宣润的证据,让宣润看看他是不是信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