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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公主,宇文世子到了。”...)

    絮雨转面,望一眼立在长廊阶下的那道身影,吩咐人都退下。杨在恩应是,唤走侍立在附近的人,去到远处停下。


    宇文峙微微仰面,脸上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似的激动之色,凝望着主动朝他走来的絮雨,直到她停在了他的面前,主动向他颔首微笑,他方醒神,急忙下拜行礼。


    "今夜月色不错。你上来,随我走走,如何?"她问道。


    宇文峙几乎是受宠若惊,几步并做一步地跨上廊阶。最后那一下,几乎是跃落在了她的身畔。


    絮雨看着他快活得犹如顽童的模样,似乎有些想笑,眼里不觉溢出几分淡笑之意,但很快,笑意便消失。她顿了一顿,转身沿着廊道,慢慢朝前行去。


    水廊依湖而建,红柱碧瓦,廊檐雕花绘彩,远远望去,如一条盘在湖边的长龙。白天人在廊中,观湖赏鹤,是个极好的消暑纳凉处。


    此刻深夜,视野固然不及白天,也无多少风景可看,但对岸山影如黛,月光更是如银水般自天河倾落,引得湖上片片鳞光,此情此景,亦是叫人心旷神怡。


    更不用说,此刻身边同行之人,竟然是她!


    絮雨在廊中漫步前行,初时并未说话,背影望去,若怀着些心事。宇文峙便也不敢发声,只静静随在她的身后。


    一直行至长廊中央,他人还是有几分如坠梦境的不真实之感。


    已经两个月了。从到来次日讲武阅兵,她突然以公主身份出现在他眼前开始,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和她接近,更不用说,如此刻这般,身旁没有任何别的人,只她和他,行在这片深夜无人的湖畔水廊之中。


    虽然他也清楚,她是不可能凭空叫他来此陪她散步赏月的,但暗窃的喜悦之感,还是抑制不住地涌溢,直到她慢慢停在一道廊柱前,转身,再次望了过来。


    宇文峙迟疑了下,发问:"公主传我,可是有事要说?"


    "确实是有一事想和你商议。关于明日的大射礼。"


    宇文峙一顿:"敢问公主,大射礼又如何?"


    他忽然感到几分紧张,问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世子,明日的大射礼,我想请你退出。"她用平静而清晰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宇文峙的身影陡然犹如化作石像,他一动不动地在廊中停了片刻,暗暗咬紧牙根,压低声,僵硬地发声:"为何?"


    "世子你是知道的。"絮雨在静默了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道。


    月光从她头顶上方那一角雕作卷云状的廊檐下斜照而入,朦朦胧胧地映出夜色下她那一张如画的面容。宇文峙定望着这张脸,慢慢地,脸上浮出隐隐的怒色。起初他紧闭唇角,一言不发,片刻后,突然说道:"恕我愚钝,不明白公主所指。容我再问一句,公主方才之言,可是命令?"


    宇文峙点了点头:"既然不是命令,恕我不能遵从。大射礼即将到来,公主若无别的吩咐,我先告退,好准备明日射礼。"


    他的声音听去,也带着几分冷怒之意,说完,向着絮雨行了一礼,随即毫不犹豫转身,迈着大步便去。


    "世子,我知我方才的话本是不该说的,但考虑过后,还是将你叫来,你知为何吗?"


    "因我将你当做我相熟的人,我自己的人,和别人不同,所以我才将你叫来,和你坦言。"


    宇文峙已是走出去十来步,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渐渐地,放缓脚步,最后完全停了下来,但是依旧没有回头,只那样僵硬地立着,背影倔强。


    "世子,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这个人,自是远远称不上纯良君子。你目空一切,一身戾气,行事随心所欲,不讲章法。


    不过,比起世上许多真正的奸恶之徒,如今我是越发信你,倒有几分真性情在的。实话说,我并不讨厌你,甚至,我对你是怀有极大期待的。"


    "你的身份不俗,将来倘若没有意外,必将承袭郡王之号,成为我朝封疆大员,地方方伯。比起许多高坐朝堂、终日远离地方疾苦的中枢堂官,万千百姓福祉,都将直接系于你身。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定能配的上''西平''一号所含的荣耀,更担得起这二字所赋的重大责任。"


    她走到宇文峙的身后,停了下来。


    "你对我有心,我也明白,并且很是感激。但除此之外,我无法许诺你什么,望你见谅。"


    "明日,即便你赢得大射礼,我也不可能嫁你。你更不需要一个所谓的麒麟士的空号。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掺和此事。"


    "另外,不瞒你说,关于明日大射礼,我有我的想法,或者说,我的计划。具体内情,恕我不能告知,但是,倘若可以,我希望你能助我,令我顺利实现所想。这便是我今夜将你请来见面的缘由。"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围寂静了下去,耳边除了近畔湖水轻拍廊外石基发出的清琅水声,再无半点声息。


    "公主,你真的很聪明,很会说话。"


    良久,宇文峙转过身。


    他的眼角发红,脸上带着一缕若有似无、歪歪扭扭的的笑意。


    "所谓助你,便是照你意思,退出明日大射礼,免得给你增添麻烦,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沉默了一下,絮雨应道。


    "固然成事在天,但你若是上场,变数便会加大。故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变数。"


    "是兰泰吗?我听闻圣人对他很是满意,你也真的选定他了,是吗?"


    宇文峙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他真是再好不过的驸马人选了。公主就该配如此的驸马。可笑从前我还处处和裴萧元作对,如今我才知道,原来他不过也只是一个被你利用过后便抛弃的蠢人。难怪最近都没见到他人!"


    絮雨没有发声。


    "只是,我凭什么要成全别人?"宇文峙忽然言语一转,面露冷笑。


    "世子,别耍脾气了。"


    他继续立了片刻,忽然,疾步冲下水廊,一直冲到水边,将今夜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呕出,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只剩苦胆水,方停了下来,又就着湖水濯了下面,终于,这才感到人稍稍舒适了些,头却又开始发痛,便就地躺在了湖畔,闭目,想再缓上一缓。


    裴萧元慢慢吁出一口气,坐着,一动不动。


    此刻,当他想再次避开,她又已发现了他,望了过来。在长廊临湖泛起的一片暗荡的水光里,她的身影望去,若一支静静升在月下水畔的凌波芙蕖。


    絮雨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迈步,自宇文峙身畔走过,随即离去。


    她点了点头,不再停留,转身去了。


    水廊里静默了下去。


    宇文峙的手被那只柔软的手握住了,顷刻失却所有力气,变得软弱如绵。他颓然地任她将自己的手从她的肩上带下,随即松开,彻底离他去了。


    裴萧元已是将方才的一切都听入耳,收入了目。


    "郎君你醒了?"


    "恕我直言,有时我觉得,兰泰比你更适合公主,做她的良人。"


    裴萧元揉了揉依旧隐隐残留了些抽痛的额,喃喃发问。


    宇文峙闭了闭目,不再看她,抬头疾步而去。


    她没有作声,依旧那样看着他。


    "无事便好。我去了,裴郎君也早些回。"


    "很快就要开始了!"


    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回忆起了昨夜的事。记得他从承平那里出来,带了些醉意,误行至水廊,撞见她召宇文峙。她令他退出大射,好叫兰泰少一个对手。接着,她打发走宇文峙,发现了他......


    絮雨目送,随即转回脸,抬目,望向对面。


    "兰泰王子确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公主选中良人,臣为公主由衷感到高兴。也请公主放心,今晚你与宇文世子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未听到。"


    絮雨凝望对面的人:"世子,我方才说过的,只是在请求你帮忙。你若愿意,我很是感激,你若不愿,我又岂能勉强?"


    "郎君你还在发什么愣?"


    最后,他沉声说道。


    青头早就心急火燎,方才已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只恨主人未醒,此刻见人终于醒来,自是一连数声,不停催促。


    "裴郎君,你的脸色不大好。若是身体不适,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宇文峙的手劲极大,絮雨冷不防被他如此制住,起初的吃惊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宇文峙呼吸一滞,待醒神,那片帛角已是掠过他面卷飞离去。


    就在片刻前,当望见宇文峙追上她,将她禁锢在廊柱上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自隐身的暗处出来,疾步登上水廊。


    "不敢劳烦公主。臣无事。"


    "此处是宝光楼!郎君你昨夜醉倒在湖边了!我见你很晚都没回,不放心,到处找,找不到你,正着急呢,遇到杨内侍,他说看到你睡在湖边,便叫人把你抬了进来,我就赶紧来伺候郎君你了!"


    她柔声道,语气像在哄一个顽童。


    她也未挣扎,头靠着身后廊柱,仰面,望向宇文峙那一张向她压来的近得几乎能感觉到他粗重喘息的脸,和他对望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裴萧元立着,看她渐去,那宫监杨在**迎,她便被人簇拥着,行到水廊的尽头之处,身影彻底消失。


    此刻,他人就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被。


    "这里哪里?"


    "大射礼就在今日!"


    一道夜风忽从湖面刮来,横穿长廊,吹得她身上披帛飞舞,轻薄丝料随风猛地扑来,恰卷过他的面脸。瞬间,一股幽冷而馥郁的冰魄香气冲入了他的肺腑,仿佛将他整个人尽数淹没。


    "公主见谅,我并未有意偷听。"他解释,"喝了些酒,方才无意走来这里,遇见公主。"


    他不由地追逐着,回过头,盯着那道沿廊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皮微微跳动,眼角越来越红,突然转身,疾步追上,从后猛地攥住她臂,一拉,便将她人牢牢地压在了水廊的一道柱上。


    裴萧元暗暗捏掌为拳,又缓缓地松开。


    就在他困惑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起,转头,见青头一溜烟地跑了进来。


    "我想说的,便是这些了。应或不应,在于你。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良久,他终于听到对面的她开了口,如此说道,语气甚是客气。


    宇文峙的眼角登时红得几乎就要滴血。他的喘息也变得越来越是粗重。他紧紧地咬着牙,和她对峙着,既未有下一步,也不肯放开她。


    他陡然清醒过来,心猛一跳,人跟着弹坐而起,环顾四周,意外发现,自己竟不是躺在昨夜醉倒的湖畔,而是身处一间看起来像是殿室的华屋之内。


    絮雨叹了口气,抬起她还能活动的一臂,搭在他正攥着自己一侧肩膀的手背上,带着那手,令它从肩上脱开。


    "回吧。"她轻声叮嘱。


    翌日清早,当他醒来之时,一片茫然,有一种浑然不知身在何处的虚幻之感。


    他极力压下自己腹胃之中此刻再次泛出的不适之感,定了定神,终还是迈步,朝她走去,停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很快,他便又发现,根本无须他做甚,她便已自己脱身出来了。


    "我可不像裴萧元那么好说话!我若定要搅了你的事,不答应呢?"


    "郎君你还不快去!"


    隔着数道廊柱,那里有道身影。


    也不知是怎的,这一刻,裴萧元的心里忽然模模糊糊地浮出了承平今夜说过的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