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曙到地头时，那里已经等着许多人。
小麦是连桂村的主要农作物，春种秋收，村民缴税吃饭全指着它呢，因此态度格外谨慎，有人迟疑道：
“往年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时只有少部分麦苗染病，并不影响其他的。万一，我说万一，咱们用了那仙药，反倒叫减产了呢？”
也有人忧心忡忡：
“可更多的是起了病，一染一大片，也不是没见过颗粒无收的年景。若是有法子，还是该试一试吧？”
众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辛留把他们的嘀咕全都听在耳里，想起崔曙说过的话，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白|粉病的病菌靠分生孢子或子囊孢子借气流传播到感病小麦叶片上的，运气好那段时间无风无雨，传播速度缓慢，造成的损失不至于太大。
但正常来讲，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建议还是尽早人为干预，尽量减少损失的好。”
村人还在想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崔曙便亮出手里的试管，提前把话说清楚：
“用不用是你们的自由，且我们无法保证使用后的具体效果，想清楚了就过来找……”
崔曙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儿，定在引她前来的婶子身上，轻轻伸手一指：
“找这位婶子登记，然后引我们去你家地里查看具体情况再决定用药量。”
那婶子被崔曙一指，颇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忙道：
“崔娘子抬爱，小妇人夫家姓柳，大家伙儿平日喊我一声柳大家的，您这般唤我就好，可当不起您一声婶子。”
崔曙点头道：
“好的柳家婶婶，我还没先询问过您的意见，您家到底要不要用我们这药？”
柳婶儿是个泼辣性子，家里家外一把抓，之前在崔曙门前“探险”的五人中，抗到最后没晕过去，还给村人示警的就是她儿子铁牛。
此刻听见崔曙问她，当即大声回应：
“用，当然用！”
她家地里的麦苗也不知咋回事，病情比别家都严重几分，且别家目前还只是一部分出现病变，她家的细细瞧去，竟是剩不下几根好苗了。
这会儿别说眼前的是个狐仙，就是个劁猪匠说他有办法，柳婶儿也得死马当成活马医。
崔曙想了下道：
“索性这事也急不来，你先带我们去你家地里瞧瞧，今儿先把你家的问题解决了。”
村人一听都坐不住了，呼啦啦一群，浩浩荡荡挤到了柳婶儿家地头。
待瞧清柳婶儿家麦苗的情况，全都面色不好看，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感，谁能肯定柳婶儿家的今天不是他们的明天呢？
村人虽然这会儿还是没能完全理解狐仙那话，可估摸着大概意思。
是说这麦苗得白|粉病，和人得天花疟疾一样，风一吹就能传染给别人，自个儿吸口气就可能被感染，区别只在命硬不硬，能不能扛过去？扛过去了又没多少年头好活？
此时，有稍微上了年纪的细细一回想，忍不住跟身边人嘀咕：
“我还记得小时候确实有一年也和眼下情况极为相似，不过那时麦苗已经抽穗了，无风无云半个多月，大家伙儿还咒骂老天爷不开眼，挑着扁担浇水。
现在想来，那年的白|粉病确实没怎么传开？”
如此一说倒也有不少人想起来了，互相映证之下，竟越发觉得狐仙说的正确不过，原本踟蹰的心便躁动起来。
要不，自家也求些仙药回去用用看？
辛留虽然跟在崔曙身边查看情况，村民的轻声嘀咕却也一句不落听进耳里，觉得那些说法非常不严谨，一时又想不出严谨又能让村民完全理解的说法来，颇为苦恼了一瞬。
算了，这一刻他可以暂时选择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就这么的吧。
柳婶儿家的麦地可能因为地势低，连日下雨积了不少水没排干净的原因，发病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但辛留扫描过后发现都还在初期，不算严重。
辛留心里有数，便指着地头位置，用手比划了个怀抱大小，对柳婶儿道：
“我需要这么大个水缸或者木桶放在那儿，然后给缸里挑满水。”
这要求简单，村人早急着想知道仙药的效果究竟如何，这会儿也不计较谁出工多谁偷懒了，一嗓子吆喝出去，搬水缸的，挑水的齐齐出动，一炷香时间布置的妥妥当当。
崔曙将试管递给辛留。
辛留就在村人好奇又渴望的视线中，给水缸滴了三滴。
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然后用随手捡的木棍儿在水里搅了搅，确定差不多了，扔下木棍儿回到崔曙身边，对还没回过神的柳婶儿道：
“好了，此时日头即将西斜，气温不高，时机正好，把药水喷洒在麦苗上，明日且看看效果再做调整。”
“哦，哦！喷洒是吧？小妇人这就回家取洒壶。”
柳婶儿子铁牛的反应比她快多了，早就撒丫子朝家跑，他娘说的洒壶是木质手提，祖母用来给家中花草浇水用的，小小一个。
他年轻脑瓜子转得快，想着家里好几亩麦苗全都要喷洒，那一个小洒壶肯定不够。
顺道儿喊上几个发小，嘀嘀咕咕一番，几人分头行动，从村头到村尾一遍搜刮，村里大大小小的洒壶全部被他们搜罗来了。
这小子激灵的很，经过上午那一遭，没了狐仙会吃人的恐惧，更觉狐仙懂的多，在家中好一番挑挑拣拣，选了两个最为干净整洁的小板凳，到了地头二话不说先拿出来：
“崔娘子和崔郎君辛苦了，您二位稍坐，需要什么只管叫小子跑腿就是！”
铁牛见两位狐仙没嫌弃他家板凳破烂，安然坐了，这才安心。
转头又摆出笑眯眯讨人喜欢的模样，指着那一堆的洒壶对村人道：
“诸位叔伯婶娘姊妹们，我家里人丁单薄，眼下这几亩麦苗靠我与母亲怕是得洒到明日天亮才行，小子自是不怕辛劳的，可叫崔娘子与崔郎君跟着等待恐不太好。
暂请诸位帮一把手，回头诸位家中农忙，小子绝不惜力。”
明知村人也想尽早知道结果，他即便不说，也会有人主动搭手，还是把话说的漂漂亮亮，让将来可能产生的龃龉提前消弭于无形。
铁牛话音落，便有村人拿了花洒去狐仙跟前舀水，顺道儿指着他鼻子笑骂了一句：
“你小子啊……”
铁牛嘿嘿一笑，挑了个最大的花洒舀水下地。
崔曙和辛留就坐在地头小板凳上，看村人一趟趟用花洒给麦苗喷药。
看他们无师自通学会了流水线运送花洒，所有人排成两排，花洒有条不紊的从一人手中安稳传到下一人手中。
中间变化也不过一个时辰。
崔曙心里感慨人类的适应性和创造力真强。
辛留一双大长腿在小板凳上窝的有几分委屈，双眼跟扫描仪似的不断从远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得看着这些人不能因为好奇或者别的什么心理，偷偷私藏农药，也不能叫这些人沾了药水的手不处理干净就接触食物。
最后还得妥善安置好装过药水的大缸和洒壶，统一寄存在村长家隔壁的柴房，免得村民不当回事，直接拿回去使，出了人命。
崔曙回家取了一趟香皂，切成小块儿，一一分发下去，就差拿个喇叭在村人耳朵边上强调：
“这药水有毒，凡是人身上接触过药水的地方，都得用我给的香胰子再三清洗，不论是身体还是衣裳鞋袜，全都要洗干净！”
真是操碎了心，好似一个博导带着字都认不全的小学生进实验室，真是对方吸口气都得时刻注意。
见村民拍胸口答应了还不算，崔曙又找村长叮嘱了一遍：
“还得劳累您多费心盯着，这真不是开玩笑，您想想我们只用了三滴就能杀死几亩地里的白|粉病菌，那入了人口还有的救吗？”
村长嘴唇一个哆嗦。
崔曙觉得光说不练假把式，不是有句话说“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够”嘛，索性趁着村民还没归家，让辛留当场给他们演示一下这药的厉害。
村民一听有热闹看顿时乐了，今儿一天的体验过于新奇，这会儿大脑还兴奋着呢，又见两位狐仙如此好说话，恐惧消失大半儿，更是直接围在村长家等着瞧热闹。
辛留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出了之前那个小试管。
轻松从一群大鹅中，伸手逮住了打从他进来后便一直追着他屁股咬的那只。
喂了一滴。
只见那活蹦乱跳的大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伸腿瞪眼，咽了气。
村民骇然，再没了之前轻松的嬉闹。
传闻中见血封喉的毒药也不过如此。
这一刻，想起他们今儿皮肤接触过仙药的地方，竟隐隐觉得那块儿开始发热，灼烧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狐仙，不愧是仙家手段！
看到村民的反应，崔曙可算是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她觑着辛留神色，哼哼道：
“你肯定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哥哥对吧？肯定不是因为那只大鹅咬了你屁股，你才选择它的的对吧？”
辛留笑的云淡风轻：
“当然了我最亲爱的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善良的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