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其娅定然的嗓音落于阁中,江扶风顺着她的目光对视而去,始才明白她拐弯抹角地提着比试,实则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阿芜其娅,只怕早就想让少主前去比试了吧?还特意跳过第三试,可见其心之切。”七叶瞄了眼正处众人焦点的阿芜其娅,低声在江扶风身侧说着。


    “无妨,既来之则安之。”江扶风抬手理了理衣襟与袖口。


    只见阿芜其娅唇角噙着的笑意愈发的盛,她回身望着步步走出的江扶风,“我听闻京中久传江侍郎之名,又是贵国唯一女官,故阿芜其娅也想领略一番。且看看这手握天下才子的扶摇书斋之主,如何为一众折服?”


    江扶风谦逊应着,“扶风已是在两场比试中窥得贵使风姿,自叹弗如远甚。”


    “还望江侍郎莫要谦让我才是。”阿芜其娅眸底燃着兴奋之色,一如阁中由风掠动的烛火。


    “既是论试,便请贵使出题吧。”江扶风说道。


    一众翘首欲观,偌大宫殿之中唯有各自锦服相贴摩挲的声响。


    “我百越乃是崇尚女子的国度,与贵国有所不同。故我想同江侍郎论世间男女。”


    阿芜其娅清了清嗓,“在我族传说中,天地初开之时人无男女之分,至天火劫数,巫神将人分为两性以避祸患。女子孕育新生,男子随女子开辟土地,各自分工相协,而成今日的百越国。我族尊崇女子的传统自此延续至今,未改分毫。”


    此言一出,江扶风大抵也知晓阿芜其娅想同她论什么。只怕从前她于京城招女的一些言论被其听了去,这才想要特意挑开此等话题。


    而如今此番在这深墙皇宫之中,周众是为文武百官,高坐明堂的是当今天子,她断不能像在民间一般直言不讳,甚至需顾及她身为朝廷官员的身份。


    阿芜其娅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我见你们汉人恰而相反,故想问江侍郎,如何看待?”


    “此题贵使未给及论点之处,是以扶风只得泛泛而谈。”江扶风从容不迫地朗声说着,“我朝未有贵国传说,唯有阴阳之论。天地合是为一,一生万物而诞阴阳。女为阴,男为阳,阴阳相互对立,却又互化而统一,这其中奥义之深,扶风只是浅略一二。”


    阿芜其娅听得认真,“愿闻其详。”


    江扶风环顾着屏息静听的四周,含糊着话,“所谓对立,不过是男女之别,如同世间会将男女之事分论,只因不论从身还是从思,两者皆各有不同。但此点唯有泛论,不可盖全,故扶风对此便不多加深解。互化而统一却好说,这纷繁人间男女缺一不可,相辅相成,也是阴阳才合得一。”


    “但举世男女,阿芜其娅自认在百越无男子可胜于我。亦如江侍郎在汉,所作政绩远超大多男儿。故而阿芜其娅想听,抛去本国观念,江侍郎认为应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阿芜其娅似是铁了心要她说明其中。


    江扶风良久未答,殿内一时落针可闻,阿芜其娅借势逼紧,“江侍郎,难不成贵国连着言论自由都无么?还是说我听到的能言善道的女子,是为他人伪冒?那可让阿芜其娅大失所望了。”


    席间已有窃窃私语之声隐隐而来。


    旋即江扶风轻笑了一声,“贵使,你强之时便不屑于弱者,因而瞧不起天下男子。可这世上毕竟人千千万,山外有山,人各有长。今日我可同山中老叟讨教琴技,他日我亦可奔赴绣房向绣娘请教女红。既是同等有所长、怀有才,为何要分男女尊卑?”


    “若要我说,男女皆应平等。我朝选举贤能之科考已不限男女,也正是当今陛下惜才,不愿以过去沉疴旧观错失才者。”江扶风话音落时,众围观朝臣已暗自点头,连着高座上的皇帝亦满意地笑了笑。


    “借贵国羽摇弓之制造缘由相解,遇强则弱,这便需从中寻出合适的点才可发力瞄准。”


    江扶风侃侃而谈着,所言字句清晰回于屋梁,“阴阳之论,还有一点便是‘衡’。所谓衡者,度之平也,过阴或过阳皆非长久之治。过去所存在之理念有着其存在之意义,但万事万物皆随时日演化,非为一成不变,这也是人们一直在追寻着真理之由。”


    “无论前人有着多么至高思想与观念,皆需后人相赴所验。正如我朝向着男女平等这一前所未有之道相行,亦会有着后代之人评鉴而择真理。我等所做,不过是针砭时弊。”


    江扶风虽是这般言说,但她亦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提出这等言论,此番她手心里尽是冷汗,甚至有些不敢回头查探皇帝的脸色。


    众臣面面相觑着,谁也未敢发声。


    “喂,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太超前了,把他们吓到了。”江扶风问着系统。


    【确实有点……即便从母系社会到父系社会期间,也有着男女地位差不多的时代,但大家都不曾明确提出相论,才到现在的男尊女卑。可以说这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也是他们几百年来固有的思想。】系统答道。


    “啪啪——”


    一人鼓掌之声突兀的乍现在这寂寂无声的殿内,群臣循声看去,便见百越使团之中显出一男子身影,径自朝着江扶风走去。


    江扶风瞧见那男子身着百越服饰,他生得高挑,皮肤黝黑,一双细眼如勾挑看着席中一众,那声线清如弦乐,神色间笑得放浪,“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精妙之论。”


    随后男子向皇帝行了百越的礼仪,“请陛下见谅,我本是以百越子民的身份随阿芜其娅前来观瞻贵国风采,不曾想见识到如此精彩比试,未能忍住现身相喝,破坏了贵国规矩。”


    对于这忽然冒出来的百越男子,朝臣皆茫然不识,正当皇帝欲开口间,晋王起身朝男子道:“阁下可是百越三皇子,洛路赤言?”


    立于阿芜其娅一旁的江扶风却见得她眼珠往上翻动着,对于洛路赤言的出现似乎极为无奈,随后她步上前对皇帝躬身道:“是臣失责,未同陛下言说。三皇子因相瞒于臣,暗自随行使臣团入京,臣亦是今日得知。待回百越之后定会奏报君上,对此严惩。”


    “阿芜其娅,你也太较劲了。”洛路赤言埋怨地盯了她一眼。


    【这百越三皇子听说整日最喜欢四处游玩,百越各处他无所不见。是个闲散风趣的皇子,未曾听闻有什么政绩。】系统为江扶风补充道。


    皇帝摆摆手,亦是大方回应:“无妨。远道而来者皆是客,那便由晋王安排一下三皇子的住行吧。”


    “儿臣领命。”晋王请来宫人特设座于百越使臣之上,彬彬有礼地邀洛路赤言入了座。


    “陛下,方才的论试,阿芜其娅认输。”阿芜其娅坦然向前说道。


    “多谢使臣相让。”江扶风虽是心想着她压根未有言说什么,只是抛出这备受争议的话题刻意让自己步入陷阱里,如今这般轻巧地认着输,便算是一言带过了。


    皇帝瞧着这三场比试扶摇书斋皆为国争了颜面,龙颜大悦,“诸位爱卿,百越贵客们,都入席享宴吧。”


    随后晚宴照旧,宫人们为席中一众斟酒加菜。宴乐又起,宫灯摇晃着浓郁的酒香。


    阿芜其娅却不顾各种目光,直直往不远处的江扶风遥遥提酒敬着,“江侍郎,阿芜其娅敬你一杯。”


    “请。”江扶风拈起酒盏相对。


    一杯饮尽间,程如宁在江扶风身侧蓦地出声道:“姐姐,那个百越三皇子,路,洛……什么言的,好像一直在看你。”


    “是洛路赤言。”七叶纠正道。


    程如宁微瞪了七叶一眼,那柳眉稍竖,“管他路洛还是洛路,反正我觉得他看姐姐的目光不怀好意。”


    江扶风闻言朝着那百越三皇子看去,只见洛路赤言正把玩着酒樽,却是毫无饮酒的兴致,目无遮拦地望着她所在之处,清亮的眼里含着不明意味的光。


    饶是江扶风神情淡然,他似是见得更为意动。


    百官席中,洛路赤言忽起身朝皇帝跪拜而下,勾起的唇角尽彰兴奋,“陛下,我想要同您讨个旨意。”


    皇帝正是疑惑他突然行此大礼,“贵客请讲。”


    只听洛路赤言高声说着:“我愿以百越最高礼节,聘娶江侍郎江扶风为妻。以此加深两国情谊,互通往来。”


    接而群臣哗然,连着座下的江扶风险些被酒呛着,一时不明这始才初见的百越三皇子打的什么主意。


    皇帝流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这……贵客,先不论江侍郎已有家室,她是我朝要员,位居吏部侍郎,如何也不可能嫁到百越去的。”


    “陛下误会了。”


    洛路赤言不紧不慢地抬头对皇帝道:“在我们百越,是一妻多夫制,丈夫需随同妻子所在之处居住。我愿放弃百越尊荣至京,求娶江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