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雪晴,窗外二三暖光探过缝隙,落在榻边。


    江扶风从棉被中伸出手来,往那带了些许温度的金光虚空握去,又适逢柳臣从屋外徐徐走来,只见他怀中端了一碗羹汤,尚是热气腾腾,遥遥飘着浓郁的香味。


    “夫人,该用膳了。”柳臣带好屋门避去寒风,温和的嗓音贴近。


    江扶风含笑望着他,想起近日起居饮用几乎全是柳臣一人在照料,她瞧着窗边泼洒的天光,调笑道:“柳郎,你再这般把我留屋里养着,只怕等正月十六上朝,我官服都穿不下了。”


    话毕她还装模作样地伸手往自己脸颊摸去,似是在给柳臣看自己是否真的胖了。


    柳臣端坐于榻前,悉心盛着羹汤,“怎么会?夫人委实比从前瘦了好些,为夫怕是两个你都抱得动。”


    江扶风稍稍起身,由着他提勺而喂,又觉自己身体比前几日好了不少,便提议道:“我想出去散散步。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那些疫病……”


    而话还未完,柳臣打断了她的话,眉眼处捎上无奈之色,“夫人,有我在,这些事情交给我便好了,大夫说了你正是需要静心调养之时。”


    江扶风却觉有些失落,其实哪怕是出门随处走走,不关心那些事情也行。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柳臣是有意不让自己出门的。


    似乎察觉了江扶风的神色,柳臣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委屈夫人再等等,过几日,我带你去瞧枫泾桥的梅花。那里近来都无人,恰巧雪还未化,赏景漫步再适合不过了。”


    江扶风吞咽着羹汤之时,凝视着柳臣若有所思的面色,坦言问道:“柳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而柳臣亦是轻描淡写地简言带过,“只是一点琐碎之事,不想让夫人操心。”


    屋外传来脚步声,只听一嗓音禀道:“大人,属下方才得到消息,晋王府已是被禁军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知道了。”柳臣放置下已空的碗,朝外面出声应着。


    江扶风察觉柳臣面无惊色,显然是对此事早有预料,继而她诧异道:“晋王为何会……”


    柳臣未作答,只是站起身拢好江扶风的衣襟,又把棉被往她身上捻了捻,“等我回来,定同夫人细说。”


    江扶风只觉额处落下温热一吻,柳臣便披着风雪离去。


    京中某一静室,炭火烧灼的温度烘满整间。


    柳臣正坐炉边,不时用铁钳夹弄着盆中烧红的炭,直至一雄伟傲岸之人身影步入,他始才抬眼望向那人。


    只见入内之人熟稔地脱下裘衣挂于一边,浑厚的嗓音带了些许逼人气势压来,“行尘真是好手笔,一回京城就让我六弟栽了这么大的跟斗。只怕我那六弟现在都还在府里急得团团转,压根不知道是你出卖了他。”


    “睿王殿下真是谬赞。”柳臣淡然答道,兀自拨弄着火钳,“晋王为了利益不惜用内子性命作牺牲,害她错过了治疗时间而病故,这笔账我迟早是会算的。”


    睿王盘坐于炉火边,伸手就着暖意,瞄了眼无素日所持温润的柳臣,“呵,早些时日一次宴席,陆丞相向我举荐你之才干与野心。彼时我竟看走了眼,认为行尘并无野心。今此一见,行尘你和陆丞相当真是为一样之人。”


    “哦?睿王殿下拿臣与陆丞相相拟,实乃抬举。”柳臣将炭火往前挪了挪。


    睿王眯了眼,望着柳臣的目光里尽是窥探,“难不成行尘以为,我于党争里斗了这么多年,还看不清陆悯思的野心吗?”


    “说正事吧。”柳臣撇嘴岔开了话,“皇宫里查出此次疫病投放的污染之物是为晋王所为,目的是毒害皇上而争位。皇上龙颜震怒,现下禁军已是封锁晋王府,臣也该提前恭喜殿下,储君之位指日可待。”


    睿王仰面一笑,“行尘,我怎么觉得你不是真心在恭喜本王?”


    柳臣不以为意地睨着他,“睿王殿下,内子已故,臣无心权斗。待晋王倒台,臣会辞官隐退。届时天下到底奉谁为主,与柳臣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睿王挪了挪身,语调里带着不屑,“不过就是一个江扶风,像她这样的女子,本王可以给你找十个百个,你慢慢挑。甚至你全将她们纳入府里,本王也可以做到。”


    柳臣拧紧了眉心,沉声道:“这世上只有那一个江扶风。睿王殿下向来对□□无感,臣便不多言了。”


    那话中之意,分明是柳臣在对牛弹琴。


    即便如此,睿王亦未恼,只是笑得恣睢,“随你吧,既然你不想接受本王的橄榄枝,远离朝廷也好。但你隐退后,最好有朝一日不要再涉入朝堂,否则,我会忍不住毁掉一个非我所用之才士。”


    “殿下,殿下……”一哭啼之声不合时宜地从外传入,柳臣循声看去,只见一官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依稀记得,此人为礼部尚书。


    睿王见他便有些不耐烦地扶着额,而礼部尚书见着有外人在,顿时欲言之话噎在了喉间,唯有一张丧气之面对着睿王。


    “殿下既是有事,臣便告退了。”柳臣识相地离了去,而方走出那屋,旋即摔杯之声清脆而来,其间依稀有着睿王的怒斥。


    与此同时,另一处屋内,江扶风趿着鞋下了榻,随意裹了见外袍往屋外走去。


    入眼明媚的天光险些刺挠得她未睁开眼,接而江扶风发现此地是为一尤为普通不起眼的民宅。她抬眼瞧着周处的建筑模样,应是于京城中百姓所居之地。


    “哎呀!”屋外传来一小孩的叫声,江扶风觉得有些耳熟,而声音方落之时,一个蹴鞠形状的玩意便从院墙处抛至了江扶风眼前。


    果不其然,下一刻院门便被敲响,小孩急急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江扶风躬身捡起了蹴鞠,再步上前打开了屋门,惊觉那门前的小孩竟是此前自己在皇宫不远处留下了钱财救治的乞儿。


    “谢谢姐姐……咦,您,您是上次给了我钱的那位大人!”乞儿面色尤为激动,说着他就要像江扶风跪去,“多亏了您,我弟弟才活了过来。”


    江扶风连忙伸手搀起他,“你弟弟治好了就行。”


    “我,我……”乞儿眼眶已是微红,“我和我弟弟都是从附近的鸠县逃到京城来的,我听人说,京城有好些有钱的好心人,所以我为了救我的弟弟……”


    “逃到京城?”江扶风对他言辞之中所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对……”乞儿哽咽着话,皱着张小脸道:“我们鸠县去年冬月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像这次京城一样得了病,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有钱治病的。当时县令本来说要为每户人家治,但我有次偷偷发现,县令派人把得病的人全部拉到山里活埋了……”


    乞儿面上皆是恐惧,“我亲眼见到了后,回去发现弟弟也得了病。我怕弟弟也被他们拉去埋了,所以连夜背着弟弟逃了出来。”


    “像你这般逃出来的人是不是很多?”江扶风喃喃问着,面色俨然,“疫病……所以京城的疫病,是鸠县的百姓们带过来的。”


    乞儿拿袖擦干了泪,连忙点点头,“是……我听京城里的人说这个叫什么疫病,我从来没有听过。前几天还有书斋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教我写字,写药方。”


    江扶风陷入了沉思。


    从前她不是没有想过京城的疫病来源,只是一夜之间爆发得太快,根本无从查起。但如今有了头绪,问题便成了鸠县的疫病是从何而来?


    “那你知道,你们鸠县是怎么有的这个病的吗?”江扶风问向乞儿。


    “他们,他们说是有怨鬼……”乞儿哆嗦着,舔了舔干裂的唇,续道:“我们鸠县去年失踪了好些年轻姐姐,他们说这些年轻姐姐变成了怨鬼,朝县里的人讨债,所以就带来了病给大家。”


    “失踪?官府没有查吗?”江扶风越发觉得奇怪。


    “这可是闹鬼呀!官府的人查不到的!”


    乞儿一本正经说道,“我听老人说,是鸠县从前有一位山神,每年都要娶年轻漂亮的姑娘,不然就会罚鸠县的百姓。百姓们每年都会选一家的女儿送上山,直到鸠县来了个县令,把山神灭了。”


    江扶风听得蹙起了眉,“后来呢?”


    “没有山神以后,鸠县不用再送女儿了,但那县令前些年横死,有人说是死去的山神报复。再是去年秋天,又开始报复鸠县的年轻姐姐。”乞儿答道。


    “鸠县现在的县令是什么人?”江扶风问着系统。


    【宿主,我方才检测了,那乞儿所言前些年横死的县令是进士出身的寒门学子。如今的县令,是礼部尚书的儿子的妹夫。这个官职差不多是靠关系得的,但毗邻京城,也不错了。】系统答着。


    江扶风正欲搭话之时,旁处传来悚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