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皓轩。
学堂放了一日的假,故而今日姜婳被晓春从被子里挖出来的时间,比常日晚了些。晓春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这些日听见的小消息,一边为姜婳梳洗打扮。
姜婳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晓春提了一嘴谢欲晚,她原本迷糊的神经一下子清醒了。揉了揉眼,她望向晓春:“什么?”
晓春难得见小姐对她口中的小道消息感兴趣,忙端正身子:“奴听洗衣房那边的小萩说,二小姐昨日晚间时候,大闹了一场,被家主关了三天紧闭。听说,是因为大公子前些时日带回来的友人。”
姜婳摩挲着手中的香盒,眸怔了一瞬,随后终于想起这些日忘掉的事情。之前大雪封路,她去为柳伯娘送香的路途中遇见了二姐姐,后来就折返了。等到恢复过来些,却又开始忙着学堂的事情,柳伯娘那边,已经大半月未去了。
让观夏收拾了番,姜婳带着新调制好的梅香,准备去向柳伯娘请安。虽然按照府中惯例,她只需要向嫡母和祖母请安,但是嫡母,也就是哥哥和二姐姐的生母,自她出生之际,就身亡了,祖母那边又向来喜静,故而其实她平日其实无需向任何人请安。嫡母去得早,父亲一直没有再娶,二伯娘那边又对管家之事毫无兴趣,故而府中大小事务都是由柳伯娘管。她平日,总是隔上半月,便去柳伯娘那边请安。
前些天其实就到了去请安的日子了,只是被耽搁了,今日休假一日,再不起,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晓春依旧在一旁撇着嘴,看着姜婳手中的梅香,像是被割了一块肉似的。
观夏轻嗤了晓春了一声,晓春立马咋呼:“要奴说,便该不去。小姐你还记得上次那两个丫鬟送来的衣裳吗?”
姜婳正扶着头上的珠花,闻言,轻声问道:“怎么了?”
晓春从衣柜中将上次小丫鬟送的衣服拿出来,摊开在姜婳面前。齐齐整整,规规矩矩的衣服,姜婳有些不知所然:“嗯?”
晓春一哼:“我打听过了,别的院送的,都是赶制出来的冬装。唯有我们这,送的薄的秋装。若不是小姐不喜新衣,这些天穿出去不仅惹了笑话,还会寒了身体。那日意识到不对之后,我私下托了洗衣房那边的丫鬟打听,听说管这一档子事的人,就是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柳鱼。之前那些克扣,也大多都是这个柳鱼做的。小姐要知道,这柳鱼可是大夫人从柳家带来的丫鬟,听说是自小伴着大夫人长大的。身边的嬷嬷这般态度,大夫人是何态度,小姐难道还不明白吗?一边暗中克扣小姐的东西,一边又假惺惺收着小姐的供奉,真令人唾弃。小姐调制的香何等珍贵,即便在外面卖都是十两一盒......”
不等姜婳说话,观夏直接怒斥:“晓春!”
晓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再气恼,也不该说出小姐调制的香在外面卖的事情。若是被人听去了,小姐名声便毁了。
想到这,晓春忙跪了下来。
姜婳揉揉头,望着晓春,轻声道:“你啊,哪来的这么口无遮拦,罚一月俸禄。这些天便去姨娘跟前吧,外面的事情,交给观夏便好。”
晓春咬唇:“奴知道了。”
姜婳温柔地看着晓春:“晓春,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你说,我每月去向柳伯娘请安,送上精心调制的香,柳伯娘尚且如此对待我。如若我每月未去请安,未送上香呢,柳伯娘会如何待我呢?会因为我没有做,柳伯娘反而不针对我吗。晓春,你觉得会吗?”
晓春垂着头,许久之后,还是摇了头。
姜婳继续说道:“如若这只是我同柳伯娘之间的事情,晓春所想,的确没有大问题。但是这是我和柳伯娘两个人的问题吗?柳伯娘何故同我一个小辈如此计较,她掌管府中中馈,何等利益用时间谋不得,要花费这多时间在我一个小小庶女身上。她做这些,本意不是为了针对我,而是为了讨好二姐姐。”
“晓春,这些,你都知道,对吗?”
晓春眼眸泛红:“小姐,我就是,就是.......”
姜婳摸了摸晓春的头,轻声取笑:“晓春还是这般幼稚,日后到了嫁人的年纪,该怎么办呀。”
观夏也收起了之前的严肃,将姜婳搀扶起来:“我同小姐出门了,你收拾好自己。在我和小姐面前发疯就算了,若在姨娘面前......”观夏没有说完,只是看着晓春的眼神冷了些许。
“这我,还是,有分寸、的。”晓春哭哭啼啼,拿袖子抹着眼泪。
她哭得实在好笑,姜婳转过身,对着观夏。观夏轻声一哼,也有些抑制不住笑意:“你最好有。”
出了院子,姜婳轻声笑出来:“她还小,也别太吓着她了。”观夏不认同摇了摇头:“小姐,三番两次了,下次这话若不是说给我们听,还不知要给小姐惹出多大的祸乱来。”
姜婳眸中的笑意浅了些,轻声道:“她还小嘛。”
两人正说着,迎面碰上了萩娘。
萩娘看了眼姜婳要去的方向,叹了口气:“三姐姐又去向娘亲那?”
姜婳点头:“是,许久未见,萩娘。”
萩娘是柳伯娘的孩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在府中也极得宠爱。前些年被选为公主伴读,平日便住在公主府。虽还未及笄,前来求娶的人已经不少了。
萩娘上前一步,同姜婳并排而行:“二姐姐,听说府中来了新夫子。这些日小公主身体有恙,不能去宫学,我便让父亲接我回来了。这几日,怕是要去学堂,不知新夫子如何,可好相处。”
姜婳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觉得奇怪,不过还是轻声道:“好相处的。”
一旁的观夏唇弯了弯,对小姐来说,谢夫子自然好相处。十多日,谢夫子同小姐一句话未说过,能不好相处吗?从前那些夫子,一有机会,就逮着小姐问功课。等到小姐一问三不知,夫子的胡子都被气扬起来。
萩娘又问了两三句,姜婳也都照常答了。
按照那小公主的吩咐,萩娘原是要再多问几句的。但是萩娘同姜婳这个二姐姐实在不熟,今日搭话已经用了全部的勇气了。要不是小公主哭着闹着求她,她才懒得专门回府几天。一想到这,萩娘唇角就僵硬了几分。
刚近春迎居,吵架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姜婳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萩娘望了一眼前方明显装着鹌鹑的侍卫,转身对姜婳道:“三姐姐,今日看来不便,三姐姐若不介意,东西给萩娘便好。”
观夏上前一步,将东西递给萩娘身后的丫鬟,随后姜婳轻声道:“多谢萩娘。”
萩娘摆摆手,待到姜婳转身离去之后,蹙眉向春迎居走去。刚刚还吵闹万分的春迎居,在萩娘踏入之后,瞬间安静下来。萩娘向院子步去,嫌恶地看着正闲适坐在亭中的柳春妙:“阿娘,何至于此?”
许久未见到女儿,柳春妙诧异道:“萩娘,你今日怎么回来了?你在说什么,娘怎么听不懂?”
萩娘忍无可忍,从丫鬟手中抢过香盒,“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听不懂,阿娘,一盒香,至于吗?你会不知我今日回府。呵,我被那小侍引着同三姐姐碰面,不是你的手笔?怎的,三姐姐一走,你这院中的人就不吵架了?阿娘还要我说的多明白?”
柳春妙被怼的哑口无言,她一遍心疼地上四处散开的香盒,一遍小声道:“你知道,你二姐姐——”
萩娘忍无可忍:“二姐姐,又是二姐姐,阿娘,你真要讨好,何故再收这三姐姐的香?你真当二姐姐不知你这点小心思,还是当三姐姐不知你暗中做的那些事情?说难听些,她们二人的事情,你掺和什么,你这般,让府中其他人如何看我和柳郎?柳郎尚小,但我已经快到及笄之年。若这些事被传出去,你让我日后如何在夫家立足?即便你不在意我,柳郎呢,若柳郎日后中了功名,阿娘,你当如何面对柳郎?”
再难听的话,对着生母,萩娘的确说不出。
她一早便看清了生母的面孔,不但虚伪,而且蠢笨。而爹爹,一生被阿娘管控着,学来了一身的小家子气。也是因为如此,她平日很少回府,这次若不是小公主在那哭闹着要她回来瞧瞧谢欲晚,她如何也不会回来的。
思来思去,萩娘愈发气愤,转身就走了。
‘莫名其妙’被女儿发了一通火的柳春妙,眼睛都红了,她抬手想学着萩娘一样将桌上的东西拂下去,却在眼神触及桌上物件那一刻,停下手。
青玉酒盏,十五两。
白玉酒杯,五两。
白玉餐碟,二十两。
柳春妙气愤了一下,最后拿着一旁不值钱的木篮子出了气。若不是萩娘那爹爹那般无用,她如何需要讨好姜玉莹那小蹄子。若不是她失眠,用市面上的香实在无用,她如何需要姜婳那小丫头调的香。她若真如萩娘口中那般,姜婳那小丫头如何能好好活到现在。越想越气,柳春妙又是踩瘪了个木篮子,要不是丈夫没用,她需要这么两边不是人?
*
春迎居发生的一切,姜婳自然不会知晓了。
今日休假,已经来了春迎居,此时还未日午,回去又尚早。姜婳脚步一顿,轻声道:“观夏,你先回去,帮衬下晓春。这个时间,她应当快去煎药了。已经到了春迎居,也有些日未去看祖母了。今日虽未带抄写好的佛经,但也该去看看祖母。”
观夏点头,踮脚为姜婳整理了鬓间碎发,又将头上的珠花扶正,最后轻声笑了一句:“小姐真好看。”
姜婳歪歪头,凑近观夏:“我家观夏也很好看。”观夏红了脸,轻声告别后,转身离去。
这几日天气晴朗些,路上的雪都化了不少。即便姜婳已经很避着走,衣裙下摆还是沾染了些湿痕。待到泠棠出来接她时,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她的衣摆:“三小姐,奴先领你去换套衣裳吧。”
如此面貌去见祖母,的确也不要好,姜婳点头,甜甜道谢:“多谢泠棠。”
泠棠从库中寻出一套合适的衣裳,看着比姜婳平日的华贵不少,姜婳犹豫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泠棠,会不会不太合适?”
泠棠摇头:“哪有什么不合适的。雪天寒,三小姐穿着被雪水沾湿的衣裳,叫老夫人看见了,才是不合适。况且,这原就是老夫人让我特意备着的,三小姐勿需担心。”
泠棠一片好意,话说到这份上,姜婳哪里还能拒绝,她接过衣裳,轻声道谢。泠棠摇头:“本就是泠棠的分内之事,三小姐快些换吧,濡湿的衣裳不舒服。”
姜婳轻呼一口气,是她来时未考虑周到的。快速换好衣服后,姜婳被泠棠领着,去见了佛堂。泠棠照常守在门口,姜婳也照例,轻敲了门,再进去。
这一次与平常有些不同,她进来之后,祖母还是跪坐在蒲团之上祈福。她也随着祖母,虔诚跪在佛前。蒲团并不软,只有薄薄一层,屋内炭火烧得暖,青石板的热恍若要透过蒲团渗透到她肌肤中。
不知跪了多久,姜婳突然听见祖母道:“小婳明年立春,也及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