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喻熙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余光时刻注意着一旁的入口，就在看段昀宴什么时候下楼。可一见他真下楼来，却又赶紧地收回了视线，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怪的。
段昀宴像是看穿了一切，明白过来些什么，眼神中不时会有股莫名的得逞之意，开始明目张胆地盯着喻熙子看，丝毫没有顾忌；可喻熙子却像是在逃避，时常避开他的眼睛，甚至刻意不去看他的脸。
两人别扭又近乎暧昧的相处，看得一旁的张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笃定他们俩之间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不清楚是什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扒拉了两口碗里的粥，喻熙子实在吃不下去，抿了两口牛奶后猛地站起身，开口打破了这安静得令人窒息的环境：“那个……我先去工作了。”低着头，她很快走向客厅，拿上背包和文件夹，匆匆去了地下车库。
看着喻熙子慌慌张张逃离的背影，段昀宴很是玩味地一笑，悠哉悠哉地端起咖啡来。当那股浓郁的芳香落入鼻息中的那一刻，他心倏地跳动了一下，眼神忽然恍惚起来，脑子里出现了昨晚的画面。
指尖落在桌面上的那一下，他下定了决心。
趁喻熙子离开，而段昀宴又一个人在餐厅，张婶赶紧把方岩叫到了旁边，向他打听昨天的情况。
听说他们两人是孤男寡女地待在房间里时，张婶心底涌上一股喜悦，脸上笑开了花：“好啊！”
方岩却还是木头般，一脸严肃地问她：“你笑什么？难道他们吵架还是件好事？”
“你懂什么？”一看他这幅样子，张婶笑得更开心了，“这是一个好的讯号。”
这是什么意思？
方岩迷糊地挠了挠脑袋，不太明白。
方岩和段昀宴一样，在感情方面完全是个榆木脑子。可张婶却是过来人，她很快捕捉到了事情转折点的信号，心里生出一计，决定做些什么来改变一下现状。
喻熙子离开了气氛诡异的别墅，却不曾料想，工作室的氛围更加诡异。
大家今天的情绪似乎都不是很高，竟然不像往常那般活跃在工作室的各处，讨论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情，当做放松心情的消遣；而是一个个都噤了声，安静坐在位置上，各忙各的。
扫视了一圈，喻熙子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心里想着坐到位置上时，再问问黄一絮。
手上敲着键盘，心思却不在工作上的黄一絮很快发现了喻熙子在东张西望，立马凑了半个身体过去，小声解答她的疑惑：“谢总今天早上来工作室的时候脸很臭，还对一个搞砸合作的同事发飙了。大家现在都小心翼翼，不敢惹到他。”
了解情况后，喻熙子感到更加奇怪了。
谢启行从来待人行事都是谦和有礼的，几乎没有大发脾气的时候。今天怎么回事，居然会对同事讲重话？这可真是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说。
怀疑他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喻熙子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他谈谈。可想到这样突然找去会不会显得很是突兀，又陷入了犹豫。
不过，她没主动找着去，谢启行先找来了。
他让一个同事过来传了话，说是找她谈点事情，在楼顶的露天餐厅等她。
如果不是工作，那么只能是私事了。
喻熙子心底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似乎直觉在告诉她：谢启行要和她谈的事情，大概和段昀宴有关。
走过几十个台阶，三楼楼顶就是工作室的露天餐厅。现在正处于休息时间，所以没有工作人员。
一到门口，喻熙子就看见谢启行一个人正坐在角落里，蹙着眉头，望着远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喻熙子做了些心理准备，然后才强装镇定地走了过去，轻声打断他的沉思：“师兄，你找我？”
谢启行转头看向她，阴着脸，没说话。
直到喻熙子自己坐下后，他才打开了桌上的手机，调转方向，把它推到她的面前。
喻熙子低头一看，果然是段昀宴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接受采访时拍的官方正式图片。
意料之外，却又没那么意外。
自知理亏，喻熙子朝谢启行窘迫地扯了扯嘴角，随即垂下眸子。眼睛死死盯着图片里的男人，心里暗自吐槽：从前，怎么都不爱露面。偏偏这一次，居然就这么的不巧……
大概已经消化了一段时间，谢启行脸色不是太好但也说不上多臭，先开口问：“段昀宴，D&Y的执行总裁，你的表哥？”
再次看向眼前的人，喻熙子犹豫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隐瞒，尽管，谢启行看起来是那么信任她，圆谎是那么令人心累……
心下一横，她索性就坦然承认了，说：“算是，也不是。”按掉屏幕后，她把手机还给了谢启行，认真解释道：“我们两家是世交，他比我大几岁，叫表哥也没错。但他确实不是我表哥，因为……我们结婚了。”
“结婚”两个字如一道惊雷，突然炸响在谢启行的耳朵里，毫无征兆。
他登时睁圆了眼睛，瞳孔中充满震惊，怔怔看着严肃的喻熙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也曾猜想，喻熙子会给他一个惊人的消息，还为此做了心理建设。可当事实的真正摆到面前，他连最后一道防线都溃散了。
喻熙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说多错多，也就选择了沉默。
或许，事实的显现，才会让他得到更好的解脱。
彼此无言，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谢启行才无奈地笑了笑，冒出一句：“所以昨天爆出来的新闻，他的结婚对象，是你？”
喻熙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但稍后又觉得不妥，于是对他说：“作为多年的朋友，我不想一直对你隐瞒。但这是我和他的私事，希望你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朋友”两个字对现在的谢启行来说，实在是太过刺耳和残忍了，但他又不得不接受事实。
随即，他自嘲一般扬起嘴角，看向喻熙子的眼神无奈又悲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祈求，低声说：“我一直以为，只要你不喜欢其他人，我就还有机会……”
听到他的话，喻熙子心里一惊。
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谢启行会在她提出拒绝后还继续喜欢着她。
在她看来，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最不可靠的一种。就算曾经爱到无法自拔，最后亦有可能分开；就算发誓要到海枯石烂，转眼也会喜欢上其他人。
他的喜欢，的确很长情，也很可贵。
可尽管这样，这份沉重的喜欢，她却也接受不了。
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光靠感动和努力，并没有太大作用。
她不是一个会轻率作出决定的人，曾经拒绝谢启行的告白，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直至今日，她也不会反悔。
他们之间，或许，朋友关系就是最好的了。
长痛不如短痛，喻熙子一鼓作气，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不起，师兄。我想在伦敦的时候，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不是我喜欢的人。现在，我的想法也依然没有改变。”
“那他呢？”谢启行显得有些激动，是他不曾表现出来过的情绪波动，追问她，“段昀宴，他是吗？你和他结婚，是因为喜欢他？”
“……”
谢启行的问题，把喻熙子问懵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的婚姻，的确由一场协议而起，是关于金钱的交易。
可渐渐的，她似乎习惯了段昀宴待在身边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特别，难以用言语来表达。似乎不是喜欢，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太长时间的沉默，让谢启行期待的心情一瞬间沉落下去，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喻熙子。
这么多年，她给所有追求者的答案都是坚定的“No”；唯独对这个段昀宴，却保持了犹豫。
没有答案，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谢启行浅浅一笑，打断了这里的一片沉静：“好了，你的迟疑，已经告诉了我答案。”喻熙子怔怔看向他，他继续说着：“谢谢你还当我是朋友，告诉了我真相，没有一直把我蒙在鼓里。”
“师兄……”
喻熙子一时语塞，不知道要对他深厚的感情作何回应。
最终，谢启行释然了，清醒又理智，说：“得不到你的喜欢，是我的遗憾，但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上天没有注定我们要在一起的缘分。尽管这样，我还是会祝福你的，只要你能快乐。”
看着谢启行轻松的神色，喻熙子感动地笑了，轻轻应声答应着。
两人关于“爱情”的故事，在这片天空下，画下了一个句点；可关于“友谊”的故事，却还在延续，永远不止。
事情或许不是只有两面，感情或许也不是两种。可喜欢却好像只有两个回答，喜欢和不喜欢……
痴痴望着那明媚的阳光和万里无云的蓝天，喻熙子满脑子还是谢启行提出的问题，她到底喜不喜欢段昀宴？
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直到忙于工作时才被逐渐放下。
策划方案的重新修改，花费了不少时间，喻熙子和组里的同事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才把它完善好。
最后，蔡虹让她再做一些扫尾工作，以便主导在周五和甲方进行最终确认的会议。
过了下班点不久，喻熙子正整理文件资料，忽然接到了郑敏打来的电话，说是在她工作室附近的一个甜品店，有事要找她。
利索收拾好东西，关掉电脑，喻熙子很快开车赶了过去。
刚推门进去，郑敏就满面笑容地朝她招手。
喻熙子边拉开一张椅子，边礼貌地开口询问：“伯母，有事找我打电话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这不是有事情让你帮忙吗？”郑敏笑着回答。
虽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但喻熙子面上还是十分客气：“伯母有什么事情直接交代我就好了。只要我能帮上忙的，肯定都帮你。”
“真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说着，郑敏兴奋地从包里掏出来一张烫金色信封拍到桌上，“喏，就是这个，你帮我交给宴儿吧。就说是……”她特意停顿了一下，接着才说，“就说是裴小姐特意邀请的，希望他不要拒绝。”
随后，又从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袋子来放到桌面：“顺便再送一下他最喜欢的菜，家里阿姨特意给他做的，还热乎着呢。”
一系列操作下来，喻熙子有些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不太理解。于是，试探性问了一句：“伯母是说，让我等下就过去吗？去他的公司？”
郑敏点点头，一脸笃定，说：“是啊，反正你已经下班了，干脆等下就过去吧。我问过高若鸣，他今天要在公司加班一阵。正好，你们一起吃晚餐。”
居然安排得如此缜密？
一种莫名的感觉倏地在喻熙子心里升起，她觉得其中不太简单，机警的目光看向郑敏：“伯母既然都已经了解清楚这些信息，怎么不自己过去一趟？”
“这不是我约了朋友，晚上有局嘛，马上要赶过去。”还好事先早有准备，面对喻熙子的质疑，郑敏丝毫不慌张，笑一笑之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回答，说，“他公司离得远，我又正好路过你这边，这不凑巧了嘛。熙熙，你应该不会狠心拒绝我吧？”
虽然不知道郑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都这么真诚地开口请求了，喻熙子也太好意思再拒绝，就点了头：“伯母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能拒绝帮你的忙呢？正好我一会儿也没事，就替你跑一趟。你啊，就开开心心和朋友去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给段昀宴送个东西而已，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喻熙子没有纠结太多。
“我就知道，熙熙你最好了！”郑敏笑得十分开心，甚至握住了喻熙子的双手。随即，带着一种功成身退的喜悦感，她站起了身来，“这些东西，我就放心交给你了。朋友她们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喻熙子笑着点点头，随即把信封捏进了手里。
临离开前，郑敏还不忘回过身来，再嘱咐了她一句：“有空记得要多和宴儿一起回家里来看看我们。”
喻熙子乖巧答应着：“嗯嗯，知道啦。”朝她挥挥手，作别：“伯母再见！”
直到目送店门口的郑敏坐上车子离开，喻熙子才扭头回来，看向手里的信封。
想着郑敏刚才对她说的话，内心瞬间五味杂陈，情不自禁思考起来：段昀宴身边到底有多少个女人？之前的那个林小姐都还没搞明白，现在，又来了个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