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晟见这屋里确实也没有旁的可以躺卧的地儿，哼了一声，“那我还得谢你了？”
“大恩不言谢！”徐莞无赖地枕着胳膊，嬉笑着回道。
颜晟吞下一口气，不情愿地吹熄了油灯，借着月光走到床边，仰面躺了下去。
随着灯光的消失，徐莞才忽然意识她要与一个男子单独同榻而眠，整个脸登时红得如碳头一般，蜷缩成了一团，不敢动了。
感受到了徐莞的紧绷，颜晟暗自好笑，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一样，这么一会就怂了，不过他一个半大小子，怕什么呐？自己还能将他如何不成？
忽然，颜晟想到了京城中颇为流行的小倌，他虽没去过，但料想便是最红的小倌花魁也得逊他一筹，念及此，颜晟顿时觉得脖子僵硬，嗓子发干，眼睛不自觉地撇了过去。
徐蔷面朝里侧卧着，借着微薄的月色只能看见她的一只耳朵和脖颈，一股独特的香气飘散过来，霸道地从他鼻子往心里钻。
颜晟顿时心如鼓敲，忙转过头去，此刻的他竟比一旁的徐莞还要僵硬几分。
二人如两张拉满的弓，各自僵硬，不敢动，直到三更鼓响，才各怀心事地睡去。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徐莞一眼便瞧见颜晟坐在床边，盯着地上一双半干不干的鞋子发呆。
“你眼睛是日头？盯着鞋子看，能将它看干了？”徐蔷翻身坐起来，拱了拱手，“辛苦大侠去外头找个太阳光最好的地儿，帮小的把鞋子晒晒！”
颜晟听出她话里的戏谑，想起她昨日被泡得发白的小脚，无奈地拎起地上尚未干透的鞋，推门出去了。
老汉早起去田里放水了，家中只剩下一个老婆子，坐在院里晒干菜，她正蹲在地上将洗好的菜铺在毡布上，见颜晟出了屋，老婆子一愣，笑着起身打了招呼，瞧见他手里拎着的鞋子，迎了上来。
“听说您儿子鞋湿了？老身瞧他这鞋跟我闺女的差不多大，要不找一双她的鞋先穿着，不嫌弃吧？”
想到昨晚她紧紧抱着陌生被子，睡得酣然的模样，应该是不嫌弃的。
颜晟忙点头道谢，老婆子笑呵呵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进屋取了双水蓝色绣着小花的布鞋出来，递给了颜晟，“让小公子先将就穿，憋了一宿，总要起来解个手。”
颜晟忽然意识到，刚才徐莞睁眼的时候，那一脸纠结是何含义，忙接过鞋子进了屋。
看着颜晟手里的绣花鞋，徐莞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套在脚上，飞一般冲了出去，直奔茅房。
解决完三急，徐莞笑嘻嘻地从后院转回来，大娘仍然在晾着干菜，颜晟则抱着胳膊靠在车辕之上。
徐蔷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窘迫而有一分羞赧，自来熟地从院子里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洗漱了一番，而后笑嘻嘻地凑到大娘身旁，“大娘，我来帮您晾菜吧！这么多，您自己得晾到什么时候……”
大妈笑着摆手，“不用不用，这菜腥气得很，弄得你一手的味儿！”
“不打紧，有味儿洗洗就好了，自家井里的水又不花钱……要是不趁着眼下天气好晾上，等过午来雨，可就麻烦了！”徐莞不顾大妈的推辞，撸起袖子一同晾起了干菜。
“这响晴的天，哪里就有雨了！”大妈见徐莞麻利地下了手，也就不再推辞。
徐莞不仅手脚勤快，嘴也甜，一边干活，一边逗得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菜还没晾完，她就直说徐莞太过单薄，硬要宰只鸡给她补身体。
颜晟抱着胳膊靠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冷眼瞧着，心说这家伙莫不是褪了皮的狐狸，要不然怎么这么会讨好人？
大娘杀了一只老公鸡，在院子里支起来的灶台上小火炖了起来，她的眼睛时而看看忙着晾菜的徐莞，又转回来瞟一眼枯坐着的颜晟，脸上的神色愈发意犹未尽。
瞧出她的疑惑，徐莞将最后一点菜也弄好后，就凑到大娘身旁，小声耳语了几句。
大娘狠狠瞪了徐莞一眼，用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戳，“你们这些孩子，惯不让人省心！”
说完，瞧向徐莞的眼神越发亲近了。
不知为何，颜晟觉得这大娘看他的目光比之刚才冷淡了许多，笑容的背后隐隐还有着一丝怒气。
临近晌午，老汉也从地里回来了，见着大娘将母鸡宰了招待客人，也去打了一壶酒。
初夏的晌午，已经有些炎热，堂屋内门窗洞开，风传堂而过，倒是格外凉爽。
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桌的周围，看起来颇像是一对老夫妻在招待出嫁回门的女儿女婿。
“咱们借宿您家，还劳您杀鸡打酒的破费，太过意不去了。”徐莞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觉得过意不去就多吃点，你这太单薄了些！”大娘熟练地拉着徐莞的手，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了徐莞的碗中，“自从太子管事以来，减了好几次税负了，看样子，往后三五十年，咱们且能有些好日子过过！”
“那咱们得祝那位太子殿下长命百岁才好！莫如他皇帝老子一般，正值壮年就病缠绵病榻了。”徐莞笑着附和，并率先举起酒杯。
颜晟一口酒差点没喷出去，呛得他捂着口鼻咳了起来，徐莞一边帮他捋着后背一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不过说说太子，看把你吓得。”
“同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随意议论皇家！”
“这有没外人！”徐莞不服气地接着嘴反驳道。
这一次老汉却站到了颜晟这一头，“他说得对，咱们平头老百姓，不说皇家的事。”
徐莞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用手指在嘴唇上一横，做了个封口的姿势，便又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有徐莞逗趣，这餐饭吃得颇为和乐。
饭吃了一半，外边响起了雷声，乌压压的黑云卷积蓄势，如泰山压顶般将整个世界笼罩其间。
“你这丫头说午后会下雨，竟还真下雨了！”大娘觉得十分惊奇，却不敢耽搁，放下碗筷，忙出去收干菜。
徐莞跟在她身后，也帮着忙活起来。
老汉和颜晟坐在堂屋，看着二人将晒好的干菜用毡布裹着收进了旁边的棚子里。
因为下雨，也干不了什么活计，饭后几人便坐在堂屋里老汉一边编着草鞋，大娘做着针线，徐莞一会替老汉递草，一会儿帮大娘穿针，忙得不亦乐乎，几人手上忙碌着，嘴也不闲着，聊得十分热络。
颜晟什么话题都不插嘴，倒是徐莞，不管老夫妇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住，无论是农事，家务，便连相马，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见她如此，老汉的话匣子便彻底敞开了。
“你年纪不大，肚子里攒的学问倒是不少！你怎知今儿要下雨？”
“昨儿傍晚没有霞光，且田间地头的青蛙吠了一宿，今儿一早的红霞透过窗子都将屋里照的红彤彤的，想来今儿是有一场不小的雨。”徐莞收了收脸上的得色。
老汉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家里有多少地？是哪个庄子的？”
“我家在京西十里的徐家庄，庄子里一共有一千来亩地，我父母是给庄主扛活儿的。”
老汉点了点头，“那个庄子老汉我是知道的，方圆百里最大的庄子了，庄主是位姓徐的女子，宅心仁厚，收留了许多流民做佃户，不过好人不长寿，那女庄主几年前便没了。”
徐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侧耳倾听的颜晟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徐莞。
这场雨一直下到傍晚也没有见晴，二人顺理成章地又留了一宿。
直到第二日清晨，徐莞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鞋子竟然忘了收了。
徐莞站在门口，望了一眼房顶上挂着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青瓦，回头气鼓鼓地瞪着颜晟，“知道你武艺高强，那也没必要将我的鞋子放到房顶上啊？！你要是放到下边，我至于没看见，忘了收吗？”
颜晟微微有些心虚，“不是你让放到阳光最好得地方吗？房顶上阳光好，晒得快嘛。”
徐莞以手扶额，大娘见状硬要让徐莞穿着她闺女的绣花鞋，徐莞瞧了一眼，心虚地摇摇头，穿上这鞋走在路上，不是明白告诉别人她是个姑娘家嘛。
没办法，等了两个时辰，眼看到了晌午，颜晟不想再劳烦老夫妇准备午饭，拉着徐蔷便要走。
大娘见强留不下，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装了些干粮饼子，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二人。
临出名门前，颜晟看了一眼这简陋，却处处整洁用心的小院，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偷偷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没成想二人刚出村子，老汉便追了来。欲言又止地将颜晟拉到一边，直叹气却不言语，憋得满脸通红。
“您老可是有什么难处，直说便好！”
“老汉没什么难处，眼下都是好日子了，看你这人不错，你们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回去求求老丈人，不过受些打骂，我也是当爹的，我知道，当爹的都疼女儿！”
老汉的小女儿就与情郎私奔过，虽然没跑出二里路就被追了回来，但名声却毁了，老两口无奈只能将闺女嫁了出去。
“这银子你自己留着，以后提亲用得上！”说完老汉将手中的一角银子又塞给了颜晟，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转身走了。
颜晟愣愣地看着老汉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扭头看向尴尬望天的徐莞。
“他什么意思？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