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画》 1. 引子——碑刻 “果真在此,我就知书中之事绝非杜撰。”立在碑不远处的少年心下一喜,用衣袖擦了擦额前的汗,当即有了欣慰的笑。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太阳很快就要坠下去,他站在背光处,漆黑的眼眸里亮光闪烁,颇有些稚气未脱的得意在。只见他很快地整理了下衣冠,大步走到了碑前,立定,然后对着那块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只是这碑上却并无一字,而且方圆二十里又只这一座坟,被草覆盖着几乎难以看到。 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篆刻的工具,拨开那碑的草,露出碑体来,然后在上面纂刻起来。 他篆的字清秀巧致之间又不落灵动飘逸,少年之辈中现世能有此只怕在少数。忙活了一阵,他可算累的不轻,又是赶路又是干活的,加之顾不上吃饭,他已是疲困交加,撑着睡意拿了点干粮,勉强吃了两口,竟睡了去。他累的厉害,口中还发出了点鼾声来。到这会儿已近半夜,有了一轮半弦月挂在空中,正是冷的时候呢,他也顾不上睡姿,蜷曲成了一团。 “害”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隐隐在上方传来,下一秒地上就冒出一团黑影。那影子的主人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到地面,而期间发出的声音,不过似一片落叶落下那般大。他走到那少年身边,弯下腰端详了一会儿,终于抬起手——给他盖了一层薄被。做完这些,那人又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此刻少年睡意正浓,对已经发生之事毫不知情。 墓碑后的草丛中划开一道波浪,只见一条青翠的小蛇从中探出头来,蛇身花纹典雅,蛇形细长,好像一条绿色的丝带般。只见它移动到那少年身侧,立起上半段来,蛇头晃了两晃,蛇信子浅浅的一进一出,最后又逼近了那少年的鼻息处,停留一会儿,便又离开了。 “你是何人?何故来此?”梦境之中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铎奉启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所在。 “怎么不理我?”那声音再次响起 。 “失礼失礼,在下名叫铎奉启,此次前来为烈将攥写碑文。请问姑娘为何不愿现身?”他匆忙回答,拱手随便朝前作了两诣。 “我不告诉你,我问话尚且还没问完呢?我怎么不知道这碑下掩埋的原是个烈士的尸体?你这是哪儿来的说法?”铎奉启不假思索就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与她了,他从何处读到,故事又是怎样云云。这故事讲完了,那声音的主人却一时半会儿的没回过神来。 “姑娘还在么?”铎奉启开口问道。对方却没了下文。 次日,近晌午之时,他才缓缓醒了,只觉得头痛欲裂,怕是着凉了也不一定。他掏出自带的干粮,囫囵几口,便又开始干起活来。有人偷偷看了,只觉好笑,一向是娇生惯养着的,不务正业起来倒蛮有劲。他正专心致志的刻着碑文,每每刻完一段,便停下来先自我欣赏一番,边笑边要夸自己“不错不错”“妙哉妙哉”。他准备歇息一会儿,刚要坐下,却不小心瞟到了一抹青色,再仔细一瞧,被吓的猛地坐到了地上。 那蛇本是在暗处偷偷观望,被他连连称赞吸引了出来,要一探究竟的,她第一次见这种事,只觉得神奇异常,不由也就看痴了,突然被他动静所扰,竟也吓了一跳。 彼时,一人一蛇,四目相对,甚是尴尬。僵持了几秒,那青蛇便扭头钻进旁边的草丛里消失了。铎奉启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为着自己的狼狈而羞愧不已,脸上很快的犯了红。 2. 青蛇与护卫 这里是最偏僻的地方,而她不过是一条蛇罢了,几百年的时光,与其说是修炼,倒不如说是与草木相伴罢了。她有着好玩的本性,夏日燥热之时在泥塘打滚诸如此类(一条蛇所能想象到的趣事),她是乐此不疲的。 她当然是见过人的,当她看见他的第一刻起,她就辨明出他的身份来——一名年轻的男性人类。他在做很奇怪的事情,她一头雾水。终于,等他入睡后,她便以蛇身靠近了他的鼻息所在,只需轻轻的吹一口气(这便是做妖的好处),就进入了他的梦境。 就这样,她听得了一个故事,几乎把她魂牵去了,人间的事竟是这般的有趣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像个爱听故事的小孩子,她是不满足的,她还要听许多的故事,直到她觉得够了,她才有可能去做其他的事。 她在暗处潜行,她热切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有种崭新的感觉。与他对视后,她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了,心脏剧烈跳动,她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还好我是一只蛇,想走便可以走的掉的。否则,刚才的情况。我又该怎么办呢?”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末了又有些遗憾,“或许,真是人的话,刚才也就不用逃走了吧。” “铎奉启”她念他的名字,她现在正在一棵树上发着呆,“他过来弄完这个碑是不是就要走了啊~”但又转念一想,“不行啊,我估计他都不知道有个人一直跟着他吧。也不知道那人要干什么,但是真要发生点什么事,他肯定不是对手啊”她想到这儿,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身影。 休息够了,她又无聊了起来,决定今晚故技重施。 “铎奉启?”她试探的叫他的名字,她什么都看不清,他的梦境怎么漆黑一片。她又叫了几次,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出问题了,连忙从他的意识中脱离了出来。 她慌了,心中更是懊悔万分,她这几百年法术是有,可却并不曾认真修习钻研过,想用便用了,也不曾想过他凡人之躯可还受得住。她立马化作人形查看情况,她拍拍他的脸,又叫他,他眼睛并没有反应。她把他搂紧闭着在怀里,用手贴了他的额头,很烫。 本来法术就害了他一次,她现在断不敢再贸然的施法了,她把铎奉启背起,准备到集镇上找个大夫给他瞧瞧。但下一秒,一个黑影罩住了她,她的面前赫然立着一个人,而剑已靠上她的脖颈。 “把他放下”。 她冷笑一声,“你是谁我都不知道,干嘛要听你的话?”她怎么会放心把他交给如此形迹可疑之人。 那人不愿多说,手上开始发力。 她猛地往后一撤,堪堪躲过了,但脖颈已有了血。 事已至此,不得不战了。她将铎奉启放下,手中幻化出一条青索,一跃至高处的树枝上稳稳的停住。 不过一刹那,她手中的青索就直直逼近那人,缠住了那人的长剑,她暗暗发力,将他手中的剑甩到一旁。 “你又跟他有什么相关,你跟踪他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她问道。 那人不理他,却朝着铎奉启去了,眼看要抓到他,青索缠住那人的手,“我说了,要碰他,想也不要想。” “他怎么了?”那人并不挣扎,只是望向她问道。 被这样一问,她立刻语梗住了,眼神也闪躲起来,手上的力气一下减了许多“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叫他也不醒”。 他挣脱开青索,检查了一下铎奉启,看他并不像中毒的症状。一颗着悬的心算是放下。 “他怎样? ” “只是风寒,之前多有得罪姑娘,还请见谅,人我就带走了,虽不是什么大病,但也并不能拖着。” “不行,我不放心,你若硬要带他走,我只能跟你一同去。” “集镇距此地并不近,你若跟得上便跟着吧。” “既然不能拖,你可知道最近集镇的方位,我有法子能快点到那儿。” “大约是东北方向二十公里” “好” 她一跃而下,走到他旁边,再次用手测了□□温。“一会儿我施法,你不要乱动,脚下尽量站稳”说完,那人点头,她便开始结印施法,立刻三个人就来到了集镇,半夜敲开一个大夫的门,请了他诊治,他二人只是守在铎奉启床边过了一晚上。 3. 戒备 铎奉启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近正午的时候了,他坐起来,看见了斐则然“斐兄怎么也在这儿?还有这位姑娘是?这儿又是哪儿啊?” “你得了风寒,这姑娘和我一起把你送了过来,已经请大夫为你诊治了。”斐则然答道。 “是不是母亲派你一路上跟着我,我就知道。” “伯母放心你不下,我也只能这样。” 铎奉启无言以对,转头又对屋内女子道“姑娘有心送我来这儿,在下十分感激,只是不知道要怎样称呼才好?” 她还很不会和人打交道,她心想,昨日发生之事已经足够证明,被这么一问,她心中莫名的紧张,该怎么回答,她本来是没有名字的。 一时间,屋子里沉默了。 “怎么,你并不认识这姑娘吗?昨天我要带走你时,她还不让,说是放心不下你,都要跟我打起来了,这现在又是整哪一出?”斐则然盯着她笑,语气却十分嘲讽。 “我确实与铎公子相识,否则我何以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她知道昨晚之事肯定是让他记恨上了,所以他才故意要在铎奉启面前挖苦她,让她出丑。 “铎兄本就不是无名之辈,要是有人有心要查,只怕也是容易的。” “斐兄切莫再多言,姑娘有恩于我,本该以礼待之,又怎能这样?”铎奉启连忙出声制止。 “不知铎公子,听我的声音,可还觉得熟悉?”她抬起双眸,不管其他,只是看向铎奉启道。 她一双美目摄人,眸中似有波光粼粼,引人难以移开目光。两人相视之时,铎奉启觉得自己的心慢了一拍。 “姑娘这么说来,我确实又觉得是耳熟的。只是原谅在下的记性不好,并不记得是何时与姑娘相见的了。”铎奉启答道。 见肯定是未曾见过的,这样的绝色,但凡见过一面,是定不能忘的,古人言,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他今天才算是真正的见识到。 “我们……是在梦里相识的。我还记得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来这儿是从书里读了一个故事,来这儿替那位烈士纂碑的。”她缓缓答道,“我那天做了这个梦,第二天就碰到个和尚,说你我二人有缘,又告诉我你在何处,叫我赶紧来寻你,我也是走了一天,才在路边望见了你。当时他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就要夺你走,我自然放心不下”她这时顿了顿,“斐公子,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不必,我当时也伤了姑娘,是我得罪姑娘在先了,要说赔罪,倒是我该第一个赔罪了。只是你二人之经历,倒是让人难以相信。”他明明记得是划伤了她的脖颈的,怎么这会儿一点儿痕迹也见不到了,他又问铎奉启“她说的可是真的?” 铎奉启点点头,“你怎么还弄伤别人了” “我没事的,小伤而已,并不碍事。”她忽然有些慌乱,脸上微微地泛红了。 两个人都看着她,铎奉启是充满关心的,而斐则然却是充满玩味的。 “敢问姑娘芳名?”铎奉启问道。 “我没有名字。”她低下头琢磨着,说了这么多,肯定还是要继续编下去的“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个孤儿,靠着乡亲们才勉强活着,并没有人给我起过什么名字。”编了这么多的谎,心虚的不行,更不敢看他们的反应,铎奉启到还好,那个姓斐的,想想就很难搞啊。 斐则然和铎奉启相视,他眼神的意味自然是很明显的,“这下你总该能知道吧,她的话都是胡扯的,呆子才能信,赶紧赶她走才是。”铎奉启眼神闪躲,把头悄悄的别了过去,故意不去看他。 “姑娘于我有恩,既然姑娘并无去处,我身上倒是有些闲钱,不妨请姑娘先拿着,住宿也好,饮食也好,我本该行待客之礼,陪同安排才是,只是眼下病还未好全,还请姑娘不要计较才是。” 他说着就要给她拿银子,但很快反应到,他身上是什么都没有的,银两都扔在了包里,并没有能带过来。 他这时去看斐则然,“我忘记了,银两都没带过来。” 斐则然点头,拿出银两递给她手上“拿着花吧,花光了再来找我便是。” “多谢公子了。”她浅浅对着铎奉启一笑。 斐则然沉默不语,只是沉峻着脸,透露出一种生人毋近的气质。 谁都知道这位生人是谁,她只管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斐公子,你脸色怎么看着也不太好,叫大夫也为你看看吧。”她凑近斐则然的脸,扯出一个大大的夸张的笑容,像是要吃人的妖怪,“不要是夜路上瞅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被吓着了?” 斐则然气的要发笑,脸虽绷住了,额角却隐约抽动着,他的手抚上她洁白细腻的脖颈,凉凉的,触感极好“我只是担心昨夜把姑娘伤着的事,怎么如今却见不到那伤口了?” 她身体一阵战栗,又去瞪他,嘴里却找不到回击的话。 斐则然收回手,淡淡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 “哼”她鼻腔发出恼怒的声音,一气出了门。 屋内,她走后,铎奉启发出爽朗的笑声“怎么她不过几句话,就叫你气成这样了,消气消气罢。” “我不气,你准备多久回去?”。 “再过些时日罢,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这倒无所谓,但这姑娘来路不明,我不希望你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斐兄,你提防之心总是这么重。” “美色误人,我只求你我清净无事。”斐则然起身道“你好好休息。”说罢也出了门。 4. 坦白 斐则然出了门,看见她背影,便一路跟着。 她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现在心里已经开骂,什么美色误人,我才不信他是哪门子的正人君子呢,他难道就不好美色?想必是个闷葫芦,又一脸冷漠的严肃做派,哪个女人会喜欢,妖怪看了都嫌弃。可惜他倒也有个几成的姿色,只是一般女人对付不来他,白白的浪费了好资源。 她脑子转的飞快,一直往镇上走,找了个酒馆,先写下了住宿,又问了一下店老板这附近最繁华热闹之地,就立刻出发了。至于斐则然一直跟着她这件事,她当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左右张望,看见有座酒楼装饰格外艳丽夺目,再看那匾上提了三个字“春宵阁”,好一个“春宵一刻值千金”,看来这里就是男人们一掷千金的地方了。好地方,又有排场,是配的上斐则然潇洒的好去处。她心里想到,立马大步跨了进去。 斐则然疑惑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来了这地方,后脚立马跟了进去。 这边她一进去,招待的几个姑娘都愣在了原地。楼内嘈杂喧闹十分,正是客多的时候,老鸨见着姑娘们敢偷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几个蹄子,木桩似的站着干嘛,敢怠慢大爷们不成?”一面说,一面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 老鸨见到她,眼前一亮,这身段,这模样,是个当头牌赚大钱的料儿。于是脸上赶紧的堆满了笑意,向她身前一凑“姑娘来这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倒是有一桩事要麻烦你,不知你可愿帮这桩忙?”她晃了晃手中装银两的袋子。 “哪里来的不帮的话,只是不知姑娘要吩咐些什么?”老鸨眼睛盯着那袋银子,恨不能立马就拿到自己手里。 她睹见斐则然跟着进来了,忙将老鸨拉到不显眼的地方,将斐则然指给她看“你可瞅见那个公子哥了?那是我们家老爷最宝贵的儿子,全家上下就他一个独苗,指望着能传宗接代,但是老爷给他安排的亲事,他全部都给推了,说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所以过来拜托你,先选几个上等的姑娘,好好将他□□一番,让他明白其中的乐趣才好。” 老鸨看过去,只见那人,着一身黑服,身形挺拔,眉眼更是有种凛冽之风,却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哥,况且,他还佩着长剑!唉,又不知是摊上什么事了。老鸨看他就不像是好惹的样子,心里正在犹豫不决,但那袋银子已不由分说的被塞到了她手中,回头再看,却找不到人了。 银子已经拿到手里,这桩事办不办倒也无所谓了,她在这边开店这么久,镇上的事知道的清清楚楚 ,倒是知道刚才那姑娘的一席话完全是在编排她,但又因不知底细,也是不能完全不管的,只怕得罪了人。 斐则然一进去,就被脂粉味熏得不行,眉头很快皱了起来。一群女子围了上来,口里招呼着“客官请进”,一边手里拿着酒要喂他喝。他用手拦着,一句话也不说,扫了扫四周,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了。他还准备上楼去看看,奈何这些女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要说走了,简直是寸步难行。这时竟然有人趁乱摸他的腰,他这才算是真正的恼了,“都给我让开点”,他的不耐烦写在脸上,那些女人不由生畏,纷纷向后退去。 老鸨看了这些姑娘一见到帅哥就把持不住的样子甚是无奈。见他恼怒,心中暗叫不好,这时走了过去“公子,方才有个姑娘跟我说过,要我好好招待你,已为公子备好了一间雅室,请公子跟我上楼来吧。” “她现在在哪儿?”斐则然问道。 “姑娘吩咐完就不见了影子,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老鸨回答道,弯下身来,朝着楼上的方向伸出手“公子请。” 他倒要看看她玩什么花招,又或是,她就在楼上等着他了吗?他还是上楼去了。 他进了房间,里面并没有其他人,他心里头隐隐的有些失落,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总感觉十分的不习惯。很快,房间内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她早换回本体,躲在一边看了全过程,只觉得斐则然面对女人束手无策的样子十分的可笑。心里嘀咕要是下次再要跟他打架,一定选这里作为战场。 老鸨知道这样的公子哥是看不上在外面迎宾的胭脂俗粉之流,于是挑了一个头牌的艺伎送了进去。 艺伎从另一个暗门而入,雅室之中,二人被一席垂帘隔开。 “公子可有想听的曲儿?” “我并不来这儿听曲,我问你,她人去哪儿了?” “不知公子说的是谁?” 斐则然不愿多讲,起身掀开了遮挡在前的帘子。但见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人,但却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位。那艺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只屏声不敢言语。 “真不在……”他喃喃自语道,又转过头朝着那艺伎说“抱歉。”说完他便要走。 “等等,等一下,请留步。”她本来正想欣赏一下人间所谓风花雪月的情景,哪曾料想他竟着急着要走,她还有正事不曾办完呢,于是匆匆施法让那艺伎昏睡过去,此刻才以人形之身显露。 “哈哈,你真是没一点儿人味!公子既然跟踪我来了这儿,干嘛不好好找点乐子,放松一下呢?”她笑盈盈的对他说,“美人美酒这儿都有呢,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一往情深。”她刚做人没几天,为了能跟铎奉启一样显得有文化些,老是喜欢扯些四字的词语,许多意思她自己尚不能完全了解,用的倒是很大胆。 “这是你开的店?”斐则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并不是,只是谁不喜欢好玩的地方呢,特意选了此地,希望我们俩之间能够冰释前嫌,重归旧好。”她心里一整个无语,但依旧敬业的假笑着。 “不必。我既不能知道你的身份,以后希望能不再相见,铎奉启自有我在身边照看,姑娘亦可放心。”斐则然道。 “这是不可能的。想必你应该知道,我并非常人。我想要跟着铎奉启,你是没有办法的。”见他好话不听,态度还如此强硬,她也立刻冷下脸来。 “我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就想要铎奉启,行不行?”她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脸迅速地燃了起来,连着耳朵根也是红的。 “可笑。”空气凝固了许久,他最终只以这二字作答。 “可以了吗?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你能不能不要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她又羞又恼,依旧倔强的强迫自己抬头问道。 “先把你的身份交代清楚吧。”他气定神闲的再次坐下。 她作为一只妖,也只能被羞辱到这种程度了吧。他当她是什么,被审判的罪人吗? “老子是妖怪啊,我吃了你信不信!”她心中怒吼道。 等等,斐则然脸上那是什么表情?他干嘛这么奇怪的盯着她?糟糕,看来她是真的“坦白了”。 “信。”半晌,他回她,又补充一句“确实像会吃人的妖怪。” “哈哈,我开玩笑的。我其实是一只很可爱温柔又善良的人畜无害的小妖怪。”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胡言乱语并且还企图蒙混过关。 “到底是什么妖怪啊?”他甚至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蛇。”她可怜巴巴的回答道。没办法,想做人就是要看别人脸色的,她暗自诽腹道。 “所以说,以后打你要打七寸对吗?还有雄黄酒你怕不怕?”他抬手又喝掉一杯,有了点笑意。 “应该是吧。雄黄酒我不知道,我没试过。”这人到底要不要听一下自己在说什么啊,恐吓起妖怪来了么。 “你要喝吗?”他善意的问道,“你知道的,这只是普通的酒。” “喝,怎么不喝,有酒不喝是笨蛋。”她一晚上就盼着等他喝酒,把他灌醉才好。她也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举到他跟前,一饮而尽。 他眼角的笑意愈发的显露,但还是硬生生的扯着嘴角,不愿让人发现。 她并不觉得这酒有什么可喝的,也就硬着头皮往下灌罢了,打着跟斐则然比酒量的幌子,觥筹交错间,二人都已喝了不少。 “斐则然,快把你的秘密都告诉我。”她见时机不错,支撑身体移动到了斐则然身边,她晃了晃他的胳膊,见他话语不清,便凑到他的耳朵边,大声道。 斐则然口里含含糊糊讲了一大串,她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你再讲一遍,我刚才没听清。”她偏过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唇。 “你快讲啊。”温热的呼吸扑到她的耳朵,她觉得很痒,催促道。 “你…你再喝三杯”他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哈?行,那你看着喔。”她拿起空杯子,假装着喝了三杯,“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躺在桌子上,露出不符合他形象的纯真笑容,点了点头,显得十分的傻气。 她再次将耳朵凑近,听见他先是轻轻地笑了两声,又接着说道“我没醉呢”便昏睡了过去。 酒劲已经慢慢的上来了,她现在也是累的不行,已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去生气了,只在他耳边狠狠撂下一句“敢说出去,就杀了你。”也一头昏睡了过去。 …… “答应你就是了。”斐则然残存的意识在心里默默的回应道。 5. 取名与烧鸡 她再次睁眼的时候,身上披着不知哪儿来的被子,屋子里也就只剩她一个人了。昨晚醉酒的头痛还没有完全的缓过来,她于是靠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晨雾笼罩着四周,颇有种凄迷的味道。她竟看的有点痴了。 “姑娘醒了?这是才买的热粥,姑娘喝一点吧。”只见一个陌生女子,手里端着热粥,推门进来了。 她这时缓过神来,见眼前的人穿着朴素,并不像风尘女子,便问起她的来历。 “我是县令府里的丫鬟顺儿,得了府里吩咐,过来照看姑娘。” “会不会是弄错了,我并不认识什么县令,我是外乡人。” “不能搞错了,我是被一个公子一路带了过来的。” “公子?他长得什么样子?” “高高大大的,像是会武功的样子,身上配着一把剑,只是不大近人的样子,脸我不曾仔细看过,只敢扫了一眼,却是十分好看的。” 她听得“不大近人”四个字,就觉得应该是斐则然不会有错了。道谢一句,便接过来碗,捧着喝了起来。丫鬟则在一旁守着她喝完。 她观察到窗外有个人正朝着这走了过来,莫名觉得身影有些个熟悉,心中疑惑不已 。过了一会儿,那人影便消失了,想必是已经进了楼里。 “这个地方,竟这么早就开始做生意了嘛。”她心中这样嘀咕道。 不一会儿,但听有人在屋外敲门。 “是谁?”她搁下碗问道。 “姑娘,是我。”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铎奉启。 “公子怎么来了?”她匆忙跑去开了门,有些窘迫。 “我向斐兄问起你,他说你在这儿,我不大放心,便赶过来看看你。”铎奉启一双清澈的桃花眼十分的动人,此刻正关切的注视着她。 “我一切都安好,进来坐着说话吧”她匆匆躲开他的目光,往后退了几步,好让他能进来。 他今天换了一身蓝锦的外袍,简单的束起了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整个人看上去更多了几分纯真。他的身上有一种温和的气质,像和煦地微风一般,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昨晚可是饮酒了?”铎奉启问道。 “喝了一点儿。” “县令府那边已经有人为我们打点好了,姑娘今天就能过去住,不知你可愿意?” “多谢公子了,那我今天就过去。” “酒可醒了,头痛不痛?” “还好,并不打紧。”她一句句的作答,好在铎奉启并没有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下午他们就来接你去县令府。”铎奉启又咳嗽了几声,督见了桌子上盛粥的碗,笑着转过头又对她说“姑娘不是没有名字吗?不如唤作粥粥二字可好?” “粥粥?我并不识字,公子觉得好便用吧。”叫什么都好,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反正她也不曾结交几个人,所以倒并不在意这些个名头。 “无事,等你到了那边,我亲自教你就是了。”他一顿,笑看向她道“粥粥姑娘”。 “嗯!”她被叫的整的有些懵,半天才挤出这一个字。看来适应新名字也是需要时间的。 “那我就先走了,晚上见。”他起身作别离开了。 “呼”送完他出去,粥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精神不错,看样子病差不多就快好全了。 从此她有了名字,叫粥粥。 粥粥临走前,想起那个艺伎,于是多问了一句,听得她一切安好。 下午有车马将她接到了住宿处,到了地方,屋子虽然算不上大,但是倒也雅致,位置在县令府的侧翼处,平日里也还算清净。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正有些闲的发慌之时,铎奉启跟斐则然二人来看她了。铎奉启手里提着东西进来了,口里还唤她“粥粥”。她听见声音,高高兴兴出来了,立马就闻到一股鲜美的香味,知道是铎奉启给她带吃的来了。 “不知你吃过了晚饭没有?给你带了一个烧鸡尝尝。”铎奉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恰好没吃呢,来的正好。”她嘿嘿一笑,将东西接了过来。 “拿个碗过来让她吐骨头吧。”铎奉启对侍奉她的丫头道,即使是命令的话也能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她也饿了,于是提着东西就坐到桌子边,等着碗拿过来,她就可以美美饱餐一顿了。 铎奉启斐则然二人则坐到了她的对面。 不知怎的,她的笑容一对上斐则然就会莫名其妙的僵住,她干脆索性把头低着不去看他二人了。 碗很快被拿了过来,她将包裹烧鸡的荷叶层层打开,香气四溢,她悄悄地舔了一下嘴唇,心中不由感叹“这就是人间的美味么”。她是迫不及待了,但是这两个人坐她面前,她感觉到很有压力。 “那我就开吃了?”她小小心翼翼问道。 “快吃吧,一会儿就冷了就不好吃了。”铎奉启轻声回答道。 她又去看斐则然,只见他十分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慌乱道“看我干什么?”。 他又在发什么疯?算了,我只管吃吧。她想到,立马就开动了起来。只是,她吃鸡的样子实在是算不上体面,纤细苗条的身子和梁山好汉般的吃法形成巨大的反差,显得格外的滑稽。 铎奉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几乎是抽空问得他在笑什么,果然,人不吃饭就会死,吃饭很重要。 斐则然逐渐放松了下来,时不时抿一下嘴,控制一下嘴角的弧度。“饭桶”他忍不住轻声嘲笑道。 一般人是肯定听不到的,但是她可是妖,她听得到!她抽空狠狠瞪了一眼斐则然,算作是对他的警告。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反应过来了,于是又接着用同样小的声音说“饭桶,吃慢点,没人抢得过你。” 她冷哼一声,并不想理会他。 她美美吃完一只鸡,觉得十分的满足,大言不惭道“以后每天都想吃”。 “好,以后每天都买一只给你吃。”铎奉启展示出他财大气粗的一面了。 烧鸡的香味依旧在她唇齿间萦绕,她隐约的想起一句话“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先要抓住女人的胃” 6. 演技 “顺儿,你知不知道铎公子的住处在哪儿啊?”粥粥清早起来就被伺候着洗漱了,现在正坐在镜子面前,顺儿在给她梳头。 “倒是听见府里人说过,离咱们这儿并不远,一会儿吃过早饭,我领着姑娘去就行了。”顺儿一边给他梳头,一边笑着回答道。 “好喔…”她打了一个哈欠,“顺儿你好厉害,舒服的我要睡着了…”她惬意的闭上了眼,困意席卷了上来。 “小姐等会儿吃完饭再睡吧。”顺儿放下梳子,看着镜子里的粥粥,真是好标志的一个小姐,眼中半是欣赏半是羡慕。 “好喔…”她皱了皱眉毛,试图保持清醒。 顺儿去外面把早膳端了进来,再去找粥粥的时候,粥粥已经睡过去了。 “小姐?醒一醒,我把早饭给你端过来了,起来吃饭吧。”顺儿轻声叫醒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感觉十分陌生,什么时候,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以后叫我粥粥就行。”对于顺儿虽说接触并不久,但粥粥已经觉得十分亲近了。 “我是过来伺候小姐的,不可以不懂规矩,失了礼数,小姐不要再说笑了。” “我不懂了,我是谁家的小姐?” 见她一口一个小姐,确实是尊敬有余,她心里反倒纳了闷,难道铎奉启就有这么显赫的地位,让她随随便便就得了个小姐的身份。 “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奴婢说错话了。”顺儿猛地跪下,身子趴在地上慌乱的说。 粥粥哭笑不得,忙扶她起身。 “没事没事,我不过开玩笑的话,没想到吓着你了,是我不好。” 顺儿慌慌张张,站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乍看之下,像极了年画中的娃娃,粥粥见她十分可爱,便不由得在她脸上轻轻地揪了一下,手感很好。 吃过早饭,粥粥带着顺儿去了铎奉启的住处,她不懂什么规矩,一进去室内就到处寻人。走到书房处,看到他正在提笔书字,落笔丝滑流畅,场景甚为悦目。 铎奉启将毛笔搁下,看向她。 粥粥一面走着一面问道“你在写字吗?”到了他身后,又仔细地瞧了一瞧,写字时他风度儒雅,可字却写得不失锋芒。 她还试图再品一品,瞪大了眼又看了一番,奈何一字不识,心中佷是无奈,遂叹道“可惜我却是个粗鄙之人,并不认得你所写的。”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将刚才的放到了一旁,开口道“闲来无事,随便写了下,你来的正好,上次不是正说要教你识字的么。”他对着粥粥说道。 “我先教你写你的名字吧”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落下了一个粥字。 后他从如何握笔怎样姿势讲起,又握住了她的手教她笔顺,最后她总算能歪歪扭扭写对自己的名字了。 “完事开头难,后面就能轻松许多了。”铎奉启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十分满意,不忘对粥粥实施鼓励教育。 粥粥笑的有些勉强,识字写字是风雅的事情,然而她却不愿意附庸风雅,她时刻铭记着她是一个妖,是一个懒惰的妖。 粥粥正琢磨法子,想要找个借口赶紧离开。 斐则然进来了,略微诧异,将手上的书信递给了铎奉启。 “丞相府里传来书信,大概是要你早日归府了。”他说完话,很不经意的看到了桌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又该嘲笑我了,粥粥心中暗叫不好,给顺儿使了一个眼色,准备溜之大吉。 顺儿面露难色,用口型给她递话,意思大抵是,这样一声不吭就走很是不好。 让她说?怎么说?光是站在斐则然面前她都觉得羞耻死了,还上去说话?她大脑高速运转中,最后心生一计,那就是直接装病! “顺儿,我头昏~”她给顺儿递了话,那丫头很聪明的来旁边搀扶着她。 “公子,我先伺候小姐去床上躺着吧。”顺儿的演技也十分给力,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演技虽好,但是这病来的突然,瞒是万万瞒不住人的,但既已经如此也不好加以阻拦,遂许了。 “你可有替我打听过,父亲怒气可是消了?”铎奉启浏览完书信问道。 “你一走就走了十几天,纵使有再大的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只是科举任职的事,却很难翻过篇。”斐则然一手抓起方才粥粥写的字查看起来,一面回话。 怪不得要忙着逃呢,竟写成这副样子,他心中感觉好笑,嘴角亦有了弧度。他一向冷峻着脸,然而偶尔一笑,即使再不经意,也是引人注目的好看。 “人家第一次写,包容些吧,人都被你吓跑了。”铎奉启注意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特意补充道。 “她自己不想练字的事。”一句话的时间,他收起了笑意,神色如常,淡定的把那纸揣进自己里衣的口袋里。 “你这是做什么?”铎奉启含着笑意问他,真是奇怪,什么时候他还在意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了。 “留着督促她。”想了一会儿,他扯出这个理由,“没事我就走了”,语气波澜不惊,但实际上他也要承认他感到了尴尬,学着某个人一样的逃了。 粥粥及顺儿回了屋内,粥粥先是第一个爬上了床,夏日本就炎热,还要一心一意的练字,只用三个字描述,难,难,难!顺儿先给她端来茶水,又在一旁为她扇风,忙着忙那的,额头已有了汗。 “顺儿,扇子递给我吧,我自己扇会儿,你也上床来跟我一处躺着吧,凉快些。”粥粥挪了挪身子,给顺儿腾出了地方。 顺儿又露出难为的神色来,不用想,又是规矩的那一套说辞了。所以这次不等顺儿开口,粥粥就立马接着说“这是小姐我的命令,你看你到底听不听吧。”说完还故意装出气鼓鼓的样子,威逼利诱,四个字,她已学会了两个。 顺儿知道粥粥好意,又因附近人少,被说闲话的概率大大下降,这才乖乖听了话上床。 顺儿拘谨的很,表现的像是被粥粥俘虏来的山寨夫人一般。粥粥为了使她放松,便拉过她的手,捡些女儿家的闺房私话问她“顺儿,你觉得铎公子与斐公子的长相如何?” “自然都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啊?就是好看的意思呗。” “对啊,算是我见过的人中数一数二好看的,不过小姐也很漂亮啦。” 她?她是妖怪嘛,肯定要比一般人好看些啦。她心里默默的想,看着顺儿已经放松下来,决定将这个话题进行到底。 “那你更喜欢哪个多一些?” 顺儿的脸肉眼可见的迅速红了,嘴里也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 “顺儿,告诉我呗,告诉我的话,今晚送的烧鸡分你一半吃喔。”很好,她又学会了利诱。 顺儿摇了摇头,脸更烧了,来床上没凉快一点儿! “难不成……”粥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的拉长了语调。 “小姐想说什么?”顺儿瞪大眼,好奇的问。 “难不成……”粥粥故作神秘的凑到顺儿的耳边,小声的告诉她后半句“难不成你两个都要?” 还不等顺儿恼她,她自己先笑了个不停,不成想,捉弄人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 “没有喜欢谁的事,但细细比较起来,好像是斐公子的身材更魁梧些。”顺儿被逼无奈说道。 粥粥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随后又想到春宵阁斐则然的表现,不由得又摇了摇头“只可惜斐公子他……”不近女色!但她顿了下,自己有把柄在他手里,怎么还敢说他的坏话!于是只好补充“他很难说的。” “我怎么就难说了?”听到这声音,粥粥心凉了一截,说曹操曹操就到,斐则然来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