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婚后我嫁给了小将军》 1. 第 1 章 暮色四合,外面的婚宴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恍然间似乎还能听见吵吵嚷嚷的,拎着食盒的婢女又穿过了一扇垂花门,周遭变得安静了起来,似乎这里与前院的热闹隔开了。 她迈过了新房的门槛,将食盒递给站在一旁的婢女,嘱咐她将里面的饭菜放好,又掀了帘子往里去,是要唤新娘子出来用食。 沈岁晚梳洗后,换下了那身繁复的婚服,望着一旁的博古架出神。 秋月一进内堂,就看到沈岁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博山炉燃着惯常点的香,袅袅青烟飘起消散在空中。坐在床边发呆的姑娘肌肤如雪,穿着湘妃色的衣衫,更衬了肤色白皙,蛾眉敛黛,白日的盛妆已经卸去,眉目间却还罩着一种别致的风情,刚刚掀盖头时秋月远远的看了一眼,就知王妃是极美的。 这样的姑娘,天下人谁见了不倾心。 秋月回过神,笑着对沈岁晚道:“王爷怕王妃饿着,吩咐了奴婢们提前准备些小食,王妃且用些吧。” 沈岁晚应了声好,清音娇柔。秋月立在一旁替她打了帘子,引着她出来。 周遭都是喜庆的红纱红烛。 一旁的奴婢见她落了座,便要为她布菜,沈岁晚连道不用,让秋月带着人下去。秋月应了声是,退着出了房门,离开时还体贴地将门带上了。 周围终于再没有旁的人了,沈岁晚一直紧绷的身子放松了起来,她随意看了眼桌上的菜愣住了,本以为今日王爷大婚,后厨忙忙碌碌的都紧着前院了,随便给她准备些吃食便是,却没想到送来的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这门婚事于她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高攀,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 沈岁晚虽说出生世家,但她的家族已经落败了,时常听其他亲人提起祖父还在时,沈家是如何的显赫。 祖父文采斐然,刚下场便中了那一年的状元,策论针砭时弊,连当时的皇上都啧啧称叹,后来入了内阁,位极人臣,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只是沈家子嗣不丰,仅存的几根苗苗并无什么过人之才,祖父虽为权臣,但沈家家风严苛,并未徇过私,是以叔伯们虽做了多年的小官,也并无什么晋升。 他过世后,沈家门庭便冷了下来,在京城随便一砸都能砸到比叔伯们官职大的京官,只有沈岁晚的父亲在朝中官职稍微大些,勉强争个世家的体面,众人见沈家不行了,也逐渐于之断了来往。 沈母早逝,沈父重情也不愿再娶,沈岁晚便在伯母的帮助下操持着沈家的事务,又掌管着沈家的铺子。 这些年豆蔻年华的沈岁晚逐渐在上京的贵女圈里崭露头角,不仅是因为她无双的相貌,还有她的才智与经营手段.京城中花销大,仅靠俸禄能养家的少之又少,沈岁晚便算是一个人养活了一大家子。 沈家的首饰铺子三年便从无到京城众女追捧,连带每次宴会都会有些不认识的贵女与沈岁晚攀谈。除当初沈母交到她手上的铺子经营的愈发红火外,沈岁晚还又置了几间别的挂在其他名下,好与她做些不在明面上的事。 虽沈家官场不顺,但有沈父在朝中顶着,还有祖父的学生帮衬着,倒也算过去。这些年沈家生活上也富足,出行宝马香车,一副世家的风姿从未落下过,倒招了些人的艳羡。沈岁晚为沈家挣足了脸面,贵妇人们集会,也经常打趣苏母,说她相公给儿子觅得一场好姻缘。 她的婚约是祖父还在时定下的,彼时的苏尚书是祖父的门生,因着文采过人颇受祖父提携,他感念着祖父的恩情,便主动提出与让他的小儿子与刚出生的沈岁晚订了亲。父亲并无异议,笑着说算是,两家便交换了信物和庚帖。 当初说得好,平日里宴会苏夫人也一副她是自家人的样子,有人谈起她便去插上一嘴说这是她未过门的儿媳,惹得旁人羡慕她时又面上云淡风轻地说句哪里哪里,好似是她教养大的女儿一般,与有荣焉。 没料到沈父刚去世,苏家便遣人来退了亲。那管家端的一副憨厚样子,说的话却让沈岁晚想撕了他的嘴。说什么当时醉酒后的玩笑当不得真,沈小姐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苏夙简无才无貌,万不可耽误了沈小姐。 沈岁晚心里冷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陪笑送他出门。 虽知道对方折辱了自己,却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苏家见沈家彻底起不来了,做了这压死骆驼的草,也来踩上她家一脚。 管家刚出门,沈岁晚沉吟了会儿,便叫听霜上来耳语几句,让她出门了。 她能靠自己让沈家在京城立足,也能让这苏家人不动声色的垮掉。朝堂上的事牵扯不得,可在京城能做的事多了去,做人还是莫要想着欺人的好,草尚且命薄,谁知你会不会有一日被你瞧不起的人,烤干了一把火点了呢。 说回沈父,沈父在朝中当着五品的官,恰逢蜀州时疫,皇上指了沈父前去赈灾,去时还是好好的,他在蜀地待了三五月,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去了几封家书报平安,要回朝时却突染疾病去世了。 皇上为了体恤沈家,赐了些赏赐,又派人来慰问。 沈岁晚已做了下半生便长居沈府的打算了,正巧家中姊妹她也不放心。没想到过了几天又来了圣旨,说皇上感念沈父赈灾有功,只余下孤女在世,特赐她一门亲事,保她后半生无忧。而那被赐婚的另一个对象,赫然是当今皇上的一母同胞亲弟,太后的眼珠子,如今炙手可热,京城贵女们都在盯着的楚时砚楚小王爷。 那小王爷与长在京城的少年不同,京城的公子是锦绣堆里滚出的人,他便是一柄锋利的剑。几岁时便跟着舅舅去了边塞,旁人以为他打打闹闹,没想他却做出了一番成绩,众兄弟还未封王时,便从微末自己爬到了将军一职,带兵打仗已有自己一番风格,在塞北那边,可算得上一番神话。 只是塞北的风吹不到上京,沈岁晚虽知他用兵如神,但并未有何妥帖的感受。众人追捧的不过是他的身份罢了,抛却了小王爷便减几分光。 沈岁晚刚被这消息砸了头,那刚回朝不久的楚时砚却又出征往边塞去了,一去便是三四年,回来时也快到了与她成亲的日子。 她对楚时砚的记忆,还是个鲁莽的少年。 傍晚时有微风,穿过疏竹窸窸窣窣的。沈岁晚过了石雕,刚要迈进院门,却有一人从墙上翻了下来,沈岁晚心下一惊,以为进了贼人,刚想叫人便被捂了嘴。 只见少年对她说,“好姐姐,我不是什么坏人,我这就放开你,你千万别叫人啊。” 少年生得俊俏,剑眉星目,束着玉冠。若是在大街上见到少年打马穿堂过,定要叫好多姑娘芳心暗许,只可惜他刚从沈岁晚家宅的墙上翻进来,效果不说打折扣,沈岁晚没有撒腿就跑已是很稳重的了。 她心里郁闷,你这大傍晚的翻进女子闺院,很难让人相信不是坏人啊。见少年衣着锦绣,也不知是哪家叛逆的小少爷。沈岁晚点了点头,面上应承。 少年见她点头后笑了,眉眼弯弯面带朝气,露出两颗小虎牙,脸上带笑的少年,沾染了落日的余晖,竟比日光还要耀眼,沈岁晚不由有些愣住。 少年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放进沈岁晚的手中,像是高兴极了,话里也带着笑意,“岁晚姐姐我明日便要走了,你在京城好好等我回来,来日我定风风光光地娶你!” 他说完不等沈岁晚反应,便又翻身上了墙,似乎是在赶时间。 沈岁晚见他矫健的身手,小声嘀咕,“急匆匆的话也不说明白,倒是惯会翻墙。” 见墙头没了人,她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奇怪,寻思着哪里来的脑子有点问题的漂亮少年,还知她名字。她与楚王爷已有了婚约,这小少年还想着娶她呢,平日怎不见人来。 俊俏的小公子。见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这玉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如今送给岁晚姐姐了。”墙上又冒出了一声,他见沈岁晚似乎被他的回马枪吓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次我是真的走了!岁晚姐姐等我回来哦!” 沈岁晚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宫里来信,说楚时砚要出征前往边塞,与她商议婚事定在他回来。 这时沈岁晚才想通,原来昨日那个似乎脑子有点问题的漂亮少年就是楚时砚。 她心想,原来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 沈岁晚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了的天,阴沉沉欲雨。她觉得有些烦闷,也不知几时了。左右周围没人,沈岁晚起身到了窗边,看着红烛跳跃,她有些晃神,想起刚刚还没看清的楚时砚。 往日素净的房间被装饰了红纱红帐,一旁的十五连枝灯上燃着红烛。穿着绛红色衣裳的少年揭过了沈岁晚的盖头,她本是低着头的,如此一来倒也不知是继续低着头,还是抬头看他是好。 楚时砚轻抿住唇角,一双眼眸却明亮有神。楚时砚本是跳脱不拘的性子,这几年在自己做了掌权的人被磨得沉静了许多,只是他看着面前含羞带怯的美人,这是他在边关无数个深夜里念过的姑娘,更不止在边关的那几年里,不由得心情愉悦。他本想端着一些怕唐突了沈岁晚,这脸上带的傻笑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好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语气略有揶揄,笑道连楚小将军也有脸皮,知晓脸红了呀。 沈岁晚又听着楚时砚的朋友在周围起哄说要看看新娘,她放在大袖里的手攥的有些紧,忐忑地等着楚时砚的回应,却听楚时砚笑着骂他们别谁都来瞎起哄,这是他的新娘,是给你们这群人看的吗?又推搡着一群人出去了,沈岁晚抬头,只瞧见少年的背影。 许是边塞催人长,少年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瞧着比三年前长高了许多,肩背也宽挺了许多,即便与好友勾肩搭背着,也似乎比旁人挺拔。经过了边关战争操练的洗礼,他身上似乎也沾染了点塞北的凌冽,与京城养出来的贵公子气纠缠在一起,叫人不好总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说是不似从前那鲁莽的少年了,举手投足间却还能窥见一丝少年意气,只是从前无拘束有兄长撑腰,现在是将要成为别人的依靠了在摸索着长大。 突然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下一秒门被人敲响了,“岁晚姐姐,我可以进来了吗?” 沈岁晚一惊,连忙转身回了床边,她理了理衣衫,怕冲撞了贵人,想去铜镜面前看看仪容,又怕楚时砚等久了,只道,“王爷请进。” 2. 第 2 章 翌日,外面天光似亮未亮,楚王府还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却有一个小院已是灯火通明了。秋月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等着伺候即将醒来的新人。 在门外的听霜走来走去,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去叩门,只得在外面等着主子的传唤。平日里守礼的姑娘怎的这个时辰了还未起床,今日还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敬茶。她心里盘算着,若是误了时辰免不得受一番天家的责难,暗地里竟将楚时砚牵连进去也骂了一通。 听霜是沈岁晚陪嫁来的丫鬟,前几日她染了风寒,沈岁晚体恤她便让她昨日早早的下去了,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秋月见听霜一刻不停,心下也知道她是在为主子担忧,倒是感叹听霜是个好姑娘。她将手上的物件交给了后面的丫鬟,上前来安慰道,“听霜姐姐你就别担心了,王妃许是昨晚累着了,现在时辰也尚早,过会儿也到了往日王爷起的时辰了。” 顿了顿,“听霜姐姐不如同我去看看今日的早膳,王爷吩咐了后厨按王妃的喜好备着。听霜姐姐陪着王妃长大,对王妃的喜好再清楚不过了,不若来替奴婢们掌掌眼。” 她见听霜面上的担忧,便提议到。又想起昨日见过的美人,秋月虽伺候楚时砚许多年,知他平日不好女色,可沈岁晚生的这般貌美,天底下恐怕找不到不喜欢她的人,楚时砚也自然不能免俗。 * 听霜伺候着沈岁晚梳洗完,又与她上妆。 沈岁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耳坠换成了红翡翠滴珠样式的,绾着陌生的妇人发饰,一旁的听霜在首饰盒里挑了半晌,将一只梅花缠枝钗簪到她的发上。看到这钗,沈岁晚又想起了昨夜。 这钗是昨日楚时砚才赠与她的。 彼时沈岁晚在床边等待楚时砚进房,思衬着要和楚时砚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却还是只有叩谢皇恩浩荡。 她觉得有些好笑,与只见过一面的夫婿又有什么话好说呢,忆起那块被塞到她手上的玉佩,又觉得楚时砚不像是威名在外的小将军,倒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郎,有些像自己顽劣的弟弟,倒叫她不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皇上的一道赏赐,无疑是给了她家极大的颜面,沈岁晚若能攀上这根枝儿,莫说自己下半生无忧,就连沈家也能得到庇护,沈家子弟也能一跃而上。在她心里,对皇上体恤的感谢大于其他东西,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忠臣鞠躬尽瘁也只得赏赐与追封,偏偏是她家够上了这份姻缘,这是她无法过问的事。 沈岁晚理清了应有的情绪,也沉静了下来。红帐半掀,楚时砚进了内堂。沈岁晚起身便要迎他,刚弯腰行礼,口中感激之词还未说完,便被来人揽了腰肢。 “岁晚姐姐何须谢皇兄,他不过是下个旨罢了,若不是...”他呸了声,像是怪自己嘴笨,小声补充道,“总之岁晚姐姐只念着我便是。” 又像是威胁,“只许念着我!” 沈岁晚感受着腰上的手,宽厚有温度,她从未与旁人有过这么近的接触,这样平日里越界的举动让她有些愣神。随即又被他的话逗笑了,还像是小孩子抢东西呢,把小气和占有欲都摆在了面上。 直白的让人觉得好笑,可话语里的灼热又让沈岁晚不知该如何回答。被他诚挚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往楚时砚怀里躲了躲。 幸好楚时砚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拥着她去了床边,让她坐下。 他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只钗,对着她的发比划着,像是想现在就给她簪上,沈岁晚连忙制止了他。 “我在胡人琳琅的首饰里一眼就见到了这支钗,虽然京城这种样式的珠花多极了,但在边塞却是少见,那胡商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往日都是些胡人的首饰玩意儿。” “我还给岁晚姐姐带了些其他的小玩意儿,让秋月收在库房了,岁晚姐姐哪日想起来了,便让她拿出来寻个解闷吧。” 眼见楚时砚嘴里话说个不停,一双下垂眼盯着她,眼神像是也会说话,不停在她耳边说着收下吧收下吧。 沈岁晚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得收下了那钗将其放在妆台上平日里不用奁盒里,思衬了会儿,又打开奁盒下小抽屉,把它放进了里面。 沈岁晚想,也不知听霜是怎么翻出来的。 只是戴上了便戴着,沈岁晚也不阻止,待妆罢便由秋月扶着出了门。 楚时砚早就收拾好了,平日里还会练一会儿剑,今天也松懈了。清风过,一旁的树枝轻颤,楚时砚刚热了个身就把剑放下了,满脑子都是晨起时看到沈岁晚还睡得迷糊的样子。 他对着自己的剑叹气道,“那可是我刚娶进门的姑娘,想多陪陪她倒也正常,承章你能理解的对吧。”他说完,便高兴的将剑挂回去,喜滋滋的出去了,待回了房见听霜她们忙碌着,只在院门口一直等着沈岁晚。 沈岁晚刚出了房门,却见不远出立着一人,那人身着金丝滚边的鸦青色暗花袍,玉冠束发,翠绿的疏竹遮掩着让人看不真切,只觉他身上有种恰到好处的沉稳,不失皇家的气势,不似昨日那鲜衣少年,让沈岁晚只觉有些陌生。 她走近了刚要见礼,那人却一下子笑了,眉眼弯弯,似雪日初晴,打破了周遭冷淡的氛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楚时砚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厨房备了些江米粥,我想着岁晚姐姐定会喜欢,便提前来寻姐姐了。” 说罢将手递了过来,等着沈岁晚搭上,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为难,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听霜和秋月早将头低下去了,又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朝上的手掌近虎口处有些结茧,踯躅了会儿,还是将手放了上去,少年将手收紧,她也只做不知,任由他牵着不去回握。 * 马车缓缓穿过人声鼎沸的长街,叫卖声吆喝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只是沈岁晚往日忙碌,出门不是去赴宴,便是去对账,风风火火的,从未有过如此悠闲的时光。 听着外面的人间烟火气的声响有些意动,但在她眼里与楚时砚还未熟稔不好轻举妄动,叫人看了没见过世面的笑话,叫她不好掀了帘子来瞧。 只见楚时砚挑了车帘,对她道,“我听外面的声音,就知道要过八喜斋了。” 他与沈岁晚说着八喜斋的糕点,香酥脆软,各有特色。也不知那厨子是怎样的巧手,做的点心样样喜人。 曾经还在京城时,他便偏爱这家糕点,经常求了母后要腰牌,偷偷溜出宫来吃,不教皇兄发现。有时回的晚了被皇兄发现了,免不了一顿责骂抄书。帝王子嗣众多,便是兄长如父,皇兄在他的世界里扮演着掌握奖励与惩罚的角色。 他语气像是自豪,“那论语也太多了,我抄几页便漏一页,皇兄也从来没发现过。” 沈岁晚哽咽,这事儿也值得您骄傲吗。 沈岁晚从他挑起的帘子里窥见外面林立的店铺,来往的行人。从他口中,窥见一些他年少时的顽皮与不羁,与那日回城时她在城楼上向下望到的那个锋利的少年分隔开。 外面的店铺行人逐渐少了,巡逻的侍卫多了起来,逐渐得见了皇宫的森严。 楚时砚放下了车帘。马车行驶在青石板上,沈岁晚听着下面传来冰冷的辘辘车轮声,感受着楚时砚温热的气息。 * 刚过了乾清门,远远的便见慈宁门外宫人众多,看衣着打扮不似在外轮值的人。 楚时砚道,“许是母后念着你,竟让人出来迎了,往日我回宫给母后问安,她不撵着我去皇兄那便是好的了。” 来迎的人是太后身旁的大宫女之一,名作知竹,沈岁晚曾见过她几次。 她没有回应,面上不显,心里却犯了愁,这不知礼节的小祖宗什么时候才能把她的手放开。她虽未提,却也暗自感叹这太出格了,莫不是这小将军在塞北长大,不识得规矩。 她从未进过宫,祖父在时她还年幼,经不住折腾,待到大些了祖父已经不在了,往日年节大宴父亲官职不高,也是跟在众夫人身后不敢东张西望,坐在近乎最偏远的席位。沈岁晚从未进过如此深宫,但在她的设想里,彼时应该是谨言慎行的,没想到事实是被楚时砚牵着走完了一路,也不知一路的宫人见了如何作想。 她的手微微挣扎,眼见快能看清来迎接的人样貌了,也不敢动作大太让人看出她的抗拒,只寄希望与楚时砚能明白他的意思。 也不知楚时砚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竟将手握的更紧了。 沈岁晚想翻白眼,但是世家贵女的礼节和皇宫的威严又压得她不敢动弹,她只想问问她父亲,这就是你说的知节守礼、文武双全的六王爷吗?文武双全倒还没见识过,这知节守礼倒是半字不沾。 知竹引着他们穿过了慈宁门,往正殿去了。 沈岁晚刚进了殿门就听到两道交谈的声音,让人听不太真切,只听的那稍年长一些的声音说着什么随他去,吃了苦头他就明白了。沈岁晚正要细听,两人却听了太监的唱礼,停下了谈话。 入眼是一慈祥长者身着繁复的宫袍,手上带着珐琅镂空样式的护甲,坠着些许宝石。她下方还坐着一个稍显年轻的女子,周身也是如此贵气,想来便是皇后娘娘,沈岁晚曾在宫宴上远远看过几眼,并不能看清样貌。 3. 第 3 章 沈岁晚与楚时砚行过了礼,沈岁晚便与太后敬茶。太后面上带着笑,慈眉善目,居高处瞧着沈岁晚弯腰,倒像是菩萨垂眉。 见沈岁晚递来茶,身后的宫女身形刚动,太后便已伸手接过了茶。她掀盖撇了撇,轻啜了口便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方桌上。 沈岁晚还跪着,太后的手虚虚引着她坐在一旁,她抚着沈岁晚的手轻拍,知竹见状便上前将备好的礼呈了上来。“好生标致的美人,怪不得小六这孩子平日里将你藏着。现在才叫哀家见到,可怜哀家一把年纪了,现在才见到小六心仪的姑娘。” 听霜跪在地上,恭敬地接过了知竹手上的物件,沈岁晚看似不经意地撇了一眼,锦盒里是柄玉如意。“岁晚自知不过蒲柳之姿,感激母后体贴,倒夸岁晚这副薄颜,叫岁晚心有慰藉。” 她看着太后眼角的纹路,依稀可见少时的风华,手被太后的护甲桎梏住,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太后话里的心仪二字倒是下意识的略过了,想来是场面话罢了。 “母后总爱说这有的没得,儿臣可从未藏着过岁晚,母后没见到,怎能怪儿臣呢?”楚时砚开始耍无赖,出征三年,他怕沈岁晚一人进宫害怕,便央着母后不要常召她进宫,当然节日里应有的赏赐也不能忘。太后无奈笑着答应了,倒像是她会吃人一般。 所以沈岁晚有时也会疑惑,天家是不是不满这门婚事,以至于从未召她进过宫,但若是不喜,又会时常遣人送些物件过来。有时还有一些宫里新制的珠花,知竹送来时说太后觉得沈姑娘定会对着新制的珠花感兴趣,便遣她送来了。 听霜上前往知竹手里塞了些赏钱,末了知竹还添了一句,连公主们都还未挑选。 楚时砚是真觉自己没有一丝将沈岁晚藏起来的心思。 就该让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岁晚是他的夫人,不叫别人惦记着。 一旁的皇后也搭着话,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调笑,“时砚今日怎不往你皇兄那书房钻了?今日倒是有闲心陪我们说这些琐事。” “母后和皇嫂都在这儿,时砚自然是要陪着长辈的。” “是真想陪着长辈,还是怕长辈...”皇后话未说尽,倒是凤眸一挑往沈岁晚的位置看去。 楚时砚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心下倒是郁闷着,怎的往日端庄的皇嫂今天也来掺和寻他开心了。 楚时砚下意识往沈岁晚那儿看了一眼,未料到沈岁晚也在瞧着他,一下撞进对方的眼里,沈岁晚略显慌张地移开了眼,望着眼前的茶盏,见她这副庄重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有耳旁的一抹红晕暴露了她的心情。 楚时砚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倒是没有再躲躲藏藏,一刻不转眼地看着沈岁晚纤细的手指在茶盏上摩梭,嘴上回答着,“皇嫂也只时砚是新婚,我朝可没有哪条律法不允时砚多瞧瞧自己的夫人。” 太后接道,“是没有这道律法,即便是有,有人也日日去书房缠着兄长,陈述一大通理由,再连同几个好友上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这律法废除的。” 皇后听了掩嘴笑了起来,“这倒是时砚做得出的事。” 众人见楚时砚张嘴欲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只觉好笑,还怕在别人姑娘面前暴露自己呢,实际上早已将自己扒了个底朝天。 太后叹了气,也不知是怎的生了个小冤家,幼时是混世魔王,大了倒会装上一两分了,远瞧着是个翩翩少年郎,撞见喜欢的姑娘了又变得丢了脑子似的。 太后抬了抬手,身后的宫女忙俯身上前来,道花园的戏台已经准备好了,请主子们移步看戏。 皇后扶着太后,率先往前去了。 楚时砚起身,自觉地凑到了沈岁晚面前,将手递了过来。虽被他这样直愣愣地瞧过几次了,沈岁晚还是有些不自在,将手放了上去,见楚时砚还没有动的意思,便又抬头疑惑的望着他。这看着看着,倒是觉出一丝旁的意思,那一双多情眼像是会说话,似乎在问她刚刚他表现得如何。 沈岁晚也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 穿过了垂花门,眼前便开阔了起来,入眼是各色的花木,许是也只有在这皇宫后院里,能见到这来自天南地北的花争奇斗艳了。戏台搭在不远的一片空地上,宫人引着她们入了坐,恭谨地呈上了折子,请主子点戏。 太后与皇后都各点了一出,饮着茶等戏班子准备着。楚时砚突然向沈岁晚这边靠了靠,“不若点这《贵妃醉酒》,这可是母后这御用戏班子的招牌戏,今日便叫岁晚也开开眼界。” 楚时砚的突然搭话像是把她救了出来,她挑的眼都花了,也不知选哪出合适些。她虽然琴棋书画都略通,但对听戏却无什么爱好,往日都是陪家里的姊妹们听,至于听了个什么出来,她也说不出个二四六,只记得自己去听了戏。 “归荑你瞧瞧小六,多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混不吝的,把将你夫人当作姐姐邀宠呢。” 连归荑是皇后的闺名,出身连丞相府,幼时当过长公主伴读,时常出入国子监与皇子所,与当今圣上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楚时砚在一旁小声道,难道夫人就不可以邀宠啦,只许向姐姐献计不成。 沈岁晚耳朵尖,听了个正着,脸上微微发红,也不知楚时砚是怎么说出口的,倒真像太后娘娘说的,气性跟个小孩似的。 皇后将茶盏放下,笑眯眯地说:“时砚今日倒是真的转了性子,连这戏园子也陪着一起来了。往日哪次不是听要看戏了,便称皇兄有事找你商议,或是哪里不舒服早早地溜了。” “这不是在塞北久了,许久未曾听过戏,那里平日也没这些稀罕玩意儿,见的少了也不觉有些想念了。再者,陪母后听戏,也是时砚想做的事。” 太后似笑非笑,“怕不是想陪哀家这老人家听戏吧。”她转头对皇后道,“倒是我们俩在这碍着小六眼了。” “母后怎能这般说,孩儿虽然想陪晚晚,但是怎敢觉得母后和皇嫂碍眼呢!”楚时砚说得理直气壮,沈岁晚都替他害臊。 太后听楚时砚的称呼已经从岁晚变成了晚晚,不由得扶额,也不知怎么养大了这么个不知羞的儿子,连他兄长庄重的十分之一都抵不上。 沈岁晚装作喝茶的样子,在桌下拍了拍楚时砚的腿,示意他莫要再说了。刚想收回手,便被楚时砚牵住了。沈岁晚朝他使眼色,楚时砚只是挑了挑眉,冲她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 沈岁晚一口茶没咽下,差点呛在喉咙里。 太后见他俩打着眉眼眉眼官司又挨得近,阅尽千帆的老人了,哪能不知道桌下发生了什么。只装做不知的样子,指着戏台与皇后说着事,分走她的注意力。 少顷,戏台传来了声响,一出戏开场了。 * 前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太后和皇后正聚精会神听着戏。沈岁晚突然感觉手上一重,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楚时砚用气音在她耳旁说着话,“我让冬雪去准备了些糕点,你陪我偷偷吃些。” 沈岁晚一愣,将手里的东西往回送了送,这人倒真有些没心没肺,竟将大庭广众之下偷吃说得这么近乎平常。 不过她早上没有用太多膳,又折腾一番,倒真有些饿了。现在陪着娘娘们听着戏,桌上的糕点也不敢拿,大家都听着戏,她拿糕点吃,倒像是真缺了这口吃食不成,于是只能时不时喝着茶。 楚时砚见她犹豫,又说着:“母后与皇嫂都是戏痴,见了戏眼里便没有旁的东西了,你放心。” 听起来倒像是个惯犯。沈岁晚有些意动。 楚时砚见沈岁晚面上的犹豫,也知她心动了,便又加上一把火,说道:“若是被发现了,你只说是我硬塞给你的便是。” 沈岁晚被他想方设法骗自己“同流合污”逗笑了,接过了糕点用扇子掩着小口地吃着。心里有些别样的感觉,好似身份调换了,以往都是她这样替弟弟妹妹们打着掩护,如今换了她做了这“贼人”。 时有微风拂过,吹起一旁的柳树,缱绻缠绵。戏台上的崔莺莺声调婉转,正唱道:“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她顾着自己,怕被人瞧见了,也没瞧着楚时砚自己并没有用些糕点。他正专注的看着她,瞧沈岁晚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心下觉得可爱极了。 太后身旁的宫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往后面望来,被楚时砚轻飘飘地撇了一眼,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沈岁晚吃完了一块,又啜了些茶,将扇子放了下来。楚时砚一直留意着她,她见楚时砚看着自己笑,心里正有些莫名时,见楚时砚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又向楚时砚望去。 楚时砚摇了摇头,像是在表示没有擦干净。看着沈岁晚澄澈的眼神,他倒是没有一点心虚,径直接过了手帕,欺身上前一本正经地替她擦了嘴角。 沈岁晚心里疑惑,却也没有发问,他刚刚指的是不是另一边吗?又在想怎么吃糕点也会粘在嘴角上,这些年学的礼仪倒是越来越回去了。 又觉得自己好笑,长辈邀她听戏,她背着长辈偷偷吃些小食,这些举动,哪来的礼节可讲。 都怪楚时砚这花言巧语,好好的不学,倒是把她也带坏了。 嫁与楚时砚才两日,就做了好些往常想都不敢想的事。在家里她是长女,母亲早逝,伯母作为长辈帮忙教养她,沈岁晚便从来是要求自己知书识礼,不给伯母添麻烦,也为姊妹们做一个好典范。 沈岁晚替自己开解着,倒是没有注意到楚时砚背地里的举动。 一旁的楚时砚将手中的帕子仔细叠起,看到最末尾绣着的岁晚二字,料想应是她自己绣的,本想递出去的手突然转了个弯,放进了自己袖中。 这时台上换了出沈岁晚没有听过的新戏,她便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了,将自己的手帕忘到了九霄云外。 4. 第 4 章 用过了晚膳,沈岁晚与楚时砚便在宫中歇下了。 楚时砚靠在罗汉榻上品着茶,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正在看书的沈岁晚。 书是刚刚他让人从书房里拿来的,怕沈岁晚待着太无聊,便让冬雪去拿了些他在宫里时用过的书。 沈岁晚坐在榻的另一旁时不时翻过一页,听霜为他们续着茶,伺候在一旁。 她惯爱看一些杂书,便有些看入迷了,有些口渴想喝水,眼睛也没离了书页。在矮桌上摸了半晌后沈岁晚心里纳闷,分明记得刚刚就是这个位置放下的茶盏,怎的突然不见了。 一旁做了坏事的楚时砚憋着笑,将茶递到了沈岁晚的手上,她一摸便摸到了冰凉的瓷盏与温热的手,并不像是听霜的手,沈岁晚有些疑惑地抬头,便见楚时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立在一旁的冬雪见两人的互动忍着笑,听霜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收住了。 沈岁晚觉得他笑得有些莫名,便装作不知,抿了口茶放了回去,继续看书去了。 书上可见一些批注,越往后翻笔锋便越有力,沈岁晚想,教书先生爱说些字如其人的话,想来也是有些说法的,虽然练字能够规范它的型,但神是拘不住的。她看着书页上的字,像是在看少年成长。 她只知楚时砚是众人传颂用兵如神的小将军,却不知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皇家的少年郎,又是怎么在塞北服众摸爬滚打长大的。 只是书页里还夹杂了一些让她哭笑不得的话,譬如什么埋怨太傅太严格了,每年回来便抓着他说什么策论,不答又说他愚钝,答了又道他锋芒太露,也不知皇兄什么时候放他回塞北。 又将一段圈了起来,在旁批道:已阅,此段无意义。 沈岁晚觉得有趣,便开始留心在书里找他写的,连书的内容也没有详细去看了。 正见上一页写皇兄逼他去青云寺小居一段时日,沈岁晚想起幼时也曾在青云寺住过一段时日,有些好奇他的经历,往后翻了一页,便见本来写的一段话被人用朱笔划去,只在旁边另写着别再想了几字,她好奇心起,想细看是什么东西不能念着了。 楚时砚却突然心血来潮道,“岁晚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夜里露寒,听霜,给王妃寻件厚些的披风来。” 听霜面带犹豫的看了眼自家主子,见沈岁晚没有摇头,咬着牙去了内堂。也不知这小王爷大晚上的要带王妃去哪,这皇宫规矩甚多,王府是王爷自己的地盘,坏了规矩也无人敢说吗,可这是在宫中,若是回来赶不上宵禁怎办? 沈岁晚见听霜踯躅的样子,知晓她在担忧什么,许是这两天没休息好脑子不清醒,被楚时砚一撺掇也没想着规劝,竟还在神游天外,想着这皇宫夜里有什么好去处。 外内天已经半黑了,屋里早已点着了烛火。矮桌上青瓷烛台里的火芯被剪的规规矩矩的,没有一瞬跳跃,沈岁晚往窗外望去,只见疏竹与宫墙。 楚时砚说完便没有了下文,只坐在一旁等着听霜回来,沈岁晚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要去哪儿,楚时砚笑而不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岁晚心里却跟挠痒痒似的,在家时所有事务都是由她安排,便是对要做什么都知根知底,如今不知要去哪儿,倒是愈发好奇,这么晚了楚时砚要带她去做甚。想起曾偷偷看过的那些冷宫鬼怪的话本子,莫不是要带她去冷宫历险不成。 听霜抱着织锦鹤氅进了门,楚时砚放下了茶杯起身,流畅的接过大氅替她披上了,听霜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王爷已经拉着王妃出了院门。 他们慢慢地穿行在长长的甬道,间隔着不远处挂着一盏灯笼,叫人好看清前行的路。只是走过了这段,前面的灯火便没有了,只有天上的月亮与星子,还有楚时砚手里提的灯。 又走了许久,沈岁晚看着眼前要迈进的阴冷竹林,时不时传来两声不知名的鸟儿啼叫的声音,突然想起那些志怪的本子,有些犹豫地退了两步,手不自觉握紧了。便见旁边的人微楞,将灯笼提得更高了些,半拥着她道,“本将军遇神杀神,旁的小怪不敢近身,岁晚姐姐安心。” 沈岁晚轻笑一声,不知道这小将军的脑子又窜到哪个神话本子里去了。 “岁晚姐姐这声笑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不起我!” “岁晚怎敢看不起将军!将军万不可如此说。”沈岁晚敛了笑声,状似正经道。仗着天色晚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嘴角却是更加上扬了。 岂料楚时砚举着灯笼侧身,被抓了个正着。 “好啊岁晚姐姐,你还在笑我!” 被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了害怕的气氛,沈岁晚推了推他,让他别皮了,早些便可去早些回,这宫里规矩多,还是不要误了时辰好。 沈岁晚便被拥着穿过了竹林。 入眼是一片池子,与一路上被修建得整齐的不同,此处像是被荒废已久,湖畔的芦苇疯长,有些已经横在了竹桥上。 她有些好奇,这个破池子有什么好看的,便见楚时砚牵着她往更深处去了,一边为她提着裙角嘱咐她小心地上的残枝,她便低着头仔细地看路。 沈岁晚太认真地认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不知裙角什么时候被人放下了,绊住了一旁的残枝险些摔着,楚时砚一伸手,她转而倒在了他怀里。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楚时砚,却听楚时砚道,“岁晚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险些摔着。”话语里都是担心。 “还好我接住了岁晚姐姐”他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遮不住的少年气,隐隐约约地露出了小虎牙,沈岁晚看着背后缓缓飞起的星星点点,有些惊奇。 一池的萤火虫被他们搅乱了,在芦苇从中萦绕着。 这时楚时砚伸出了刚刚放在身后的手,将手背朝上,对她道,“岁晚姐姐猜猜这里面有几只。” 沈岁晚有些犹豫,我又没有通神的本领,这该如何猜呢。楚时砚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要放水的样子。 她心里暗恼,许是他自己都不知呢,还要我来猜。 “岁晚姐姐猜一下嘛!岁晚姐姐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对的”楚时砚竟央求道,一双无辜的眼紧紧地盯着她。 见过许多大场面也不曾惊慌,可被少年这么盯着,沈岁晚脸上竟有些薄红,偏过头随便诹了个数。 楚时砚眨了眨眼。“岁晚姐姐确定是这个吗?”又将手放回了背后,等她肯定一个答案 “是是是,王爷话怎么这么多!” “岁晚姐姐竟还怨上我了。”楚时砚话里满是幽怨,惹得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耳坠,这语气像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他将转过手来缓缓张开,“岁晚姐姐数着哦!”沈岁晚便见三只萤火虫从他的手中飞起。 “我就说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对的。”万事合该称你心意。 她与楚时砚对视着,也不再拘着,笑了出来。 “这儿怎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楚时砚只是问,“岁晚姐姐喜欢吗?” “太喜欢了!”沈岁晚答道,她向来难以抗拒这些惊奇的玩意儿。 沈岁晚惊叹,又往周围看了眼,这回不用楚时砚说,她自己便提着裙角往前跑去了。 楚时砚提着灯,在身后追着她。 一前一后的身影沿着竹桥,伴着漫天的萤火,往前去了。 * 宫人见沈岁晚来了,便引着她去了中堂。 还未走进便听到了嬉笑声,沈岁晚想,太后这儿倒是时时都是欢声笑语,只是今日这道稍微年轻的声音听起来却不似皇后,不知是哪位公主。 穿过了屏风,便见着全貌,太后下方隔着椅子坐着一个穿着杏黄色绣兰花纱衫的女子,头上是一套碧玉玲珑簪,她瞧着像是对家的样式。那人侧坐着,似是在说什么逗太后开心的话。 见有人来了,那人转头见到沈岁晚脸上的笑沉了沉,但一瞬又笑了起来,看着她她状似好奇道,“这便是嫂嫂吗?” 太后点了点头,对她招手,“岁晚坐母后这边来。” 沈岁晚行过了礼,便由知竹引着在太后一旁坐下了。那纱衫女子见沈岁晚坐的位置咬了咬牙。 “这是平昌丫头。”太后笑眯眯对着沈岁晚道,又与那女子说,“这是你六哥的王妃,想来你还未曾见过。” 平昌答,“太后娘娘不知,这京城的姑娘哪有不知沈姑娘的,沈家的衣裳首饰铺子可都是沈姑娘着手,那里的花样子可比皇宫里的绣娘做的都还好呢!”她一片天真的语气道。 沈岁晚连忙道,“是郡主过誉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罢了,投机取巧占了个新奇,哪能与御用的物件相比。” “沈姑娘既是平昌的嫂嫂,那以后锦绣坊的花样子岂不是可以摆着让我挑了。”她端着了盏没用过的茶起身到了沈岁晚面前,“平昌敬嫂嫂一盏茶。” 沈岁晚没有接,有些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平昌敬本王的王妃茶作甚,莫不是头晕着了。”来人踏着日光,顺手将茶盏接过放回了桌上示意宫人端下去,便挨着沈岁晚坐下了。 “你怎这么快就来了?”沈岁晚小声询问。 楚时砚见她小声的样子,也倾身在她耳侧道,“想见你,就来了。” 也不管平昌郡主还站在他们面前。 平昌见面前两人恍若无人交流的样子气地跺了跺脚,一来就只知道找这沈家大小姐。 楚时砚抬头见她,面露惊讶,“平昌怎么还不坐下,你们姑娘家家就爱站着练仪态?” 平昌袖里的手恰进了肉里,“平昌见兄嫂夫妻恩爱,不禁有些看呆了。劳六哥记挂着了,这就入坐。”说罢寻了个座坐下了。 “我只是觉得她挡着你的光了,没有担忧她的意思。”楚时砚盯着她,小声道。 沈岁晚哭笑不得。虽然这平昌郡主是异姓王的女儿,可到底算得上是楚时砚的妹妹,没想到说话这么不顾着姑娘家家的情面,还好知道小声点。 坐在上方太后闭眼假寐,仿佛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 5. 第 5 章 不多时,知竹见快到了用膳的时辰,便在太后身侧轻轻询问,太后依旧是闭着眼点了点头。 沈岁晚望着上方的太后有些担忧,昨日见太后还好好的,今日怎就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除了她与楚时砚来时应了两声,之后便没怎么说过话。 沈岁晚本有心张嘴,望向太后欲开口说些话时,却见一旁的知竹向她使了眼色,让她莫要开口。 得了令后知竹便遣一旁的宫女下去传膳,又扶起太后移步正厅。 楚时砚两人跟在太后身后,随之是平昌郡主。 平昌见两人的手还未放开,暗骂了一句沈岁晚真不知规矩,在太后眼皮子低下还与六哥拉拉扯扯的,果真是没娘养大的,脸皮子这般厚! 见知竹扶着太后已经走远,她连忙走上前,在楚时砚身侧与两人并行着,张嘴便道,“方才六哥只顾着与嫂嫂说话,也没见问过平昌这两年如何,果真是有了嫂嫂便忘了妹妹!” 说罢便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佯装生气。 “平昌怎会这样说,妹妹永远是六哥的妹妹,六哥刚刚不是关心了你吗?” 沈岁晚有些惊叹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原来刚刚见平昌敬茶说她头晕了也算关心吗? 不过这平昌郡主也真是,被父亲的权力包裹着全身是刺,却不知收敛着,仔细害了别人,无心的也就罢了,只是这么多年岁过去,不应当察觉不到父亲的偏宠。 沈岁晚有些若有所思。 平昌郡主乃信王独女,这信王追随先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先帝登基后便封了他为异姓王,与信王称兄道弟,连当今圣上都得敬着他。 信王晚年得女,百般宠溺,平昌刚落地便上表请奏先帝封她为郡主。 这京城有哪家女敢惹这小郡主的,便是公主也要矮上这平昌三分,除了太后和皇上谁敢让她敬茶。若是今日受了她一盏茶,改日被信王知了,六王爷他是动不得,可沈家不被他掀了才怪。 好在楚时砚及时来了,不然这茶她是喝还是不喝都得被人记恨上。 “六哥记得便好,毕竟咱俩一同长大的情谊,你若是能忘,可真让平昌伤心了。”又在楚时砚身侧探头,望着沈岁晚道,“嫂嫂你说是不是,要是一个人连陪伴自己长大的人都能落下,这得让你多寒心!” 这一人在京城,一人在塞北也算一同长大吗? 她想,那我大抵也能算得上小将军的青梅竹马了,只是在此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罢了。 心里想些百转千回,沈岁晚面上还是应承着平昌的话。 楚时砚见她点头,有些急了,“这平昌丫头净爱说些瞎话,你别理她便是。”又往沈岁晚身侧躲了躲,“你这丫头,虽说我是你六哥,好歹是个外男,挨我这么近做甚!真该叫王叔好好教你规矩。” 平昌不依了,“什么叫说瞎话,谁会忘了陪伴过自己的人!” 沈岁晚淡淡蹙起眉头,有些额头痛,这两人好似还想辩论上了。竟有些恶劣的在想,也不知这信王最宠的独女与太后的眼珠子打起来谁会赢。 “还是莫要闲聊了,想必母后已经在等着咱们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再叙旧也不迟。” 楚时砚闻言有些低落,见沈岁晚面色未改,小声喃喃道,怎么能把我给忘了呢。 沈岁晚只见他张嘴,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啊了一声。 楚时砚连忙道,“那我们快些去吧,别让母后等着了。” * 用过了膳两人便向太后请辞回府了,明日便是归宁,礼单早已遣了管家备下。 知竹送他们出宫时又呈上了一份单子,说是太后予他们的添头。 沈岁晚见他好像没有担忧太后的样子便问了出来,楚时砚略一思索便道,“想来是平昌那丫头太吵了,每次见她便在母后身侧说个不停,给母后吵着了,她在时母后大多是如此。” 惯来被座下数名皇宫妃嫔唧唧喳喳吵习惯了的人,怎会觉得一人说话吵,沈岁晚又想起知竹的示意,约莫这太后娘娘是不喜平昌郡主吧。 被人不喜还时常凑上去,父亲又是有权势的信王,也不知她是在图些什么。 次日一早天刚微亮,府外的车马仪仗已再等待中了,寒风瑟瑟吹动着檐上的灯笼,马儿原地踏着蹄子,时不时传来两声嘶鸣。 管家在一旁指挥着下人,有条不紊地将备好的物件搬上后方的马车。 沈岁晚领着听霜出了门,管家见来人便屈膝向她行礼,又递上了礼单,沈岁晚伸手接过,“麻烦王管家了。” “这是小人该做的。”王管家拱了拱手退下了。 听霜看了一眼眼前已经装整完毕的马车,在沈岁晚耳旁小声道,“这王管家还挺是细心。” 沈岁晚点了点头。 “你们主仆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来人话语里带着三分笑。 沈岁晚回头便见楚时砚迈过了门槛向她走来,春风缱绻,腰上系的环佩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 “你既知是悄悄话,还问来作甚。”沈岁晚娥眉轻敛。 今日她穿了件绛红色衫裙,长发挽起,手巧的听霜给她梳成了流云样式,耳边未留一缕青丝,露出了耳垂,坠着赤金缠珍珠耳珰。美人如玉,艳如春花,谁若是让她蹙眉,便是一种滔天罪过。 听霜却留意到了楚时砚腰间的玉佩,好像王妃也有一枚类似的。听霜对王妃首饰的来历都了如指掌,唯独那玉佩不知从何而来,又疑心是自己记错了,便想着等这阵忙完了去寻一寻,只是那是出嫁前的物件,也不知有没有带来。 楚时砚讨饶,“我这不是想知道何事让王妃展颜,若我有错,那也只是关心心切罢了。” 他就这么委屈的望着沈岁晚。好好的一个俊朗公子,非长了张嘴,净说些胡话。 “车马已经整顿好了,我们快些出发吧。”他转移话题道。 到了马车前,挥推了想扶沈岁晚上车的听霜,站在一侧等着她上前。美人步伐顿住,不知他要做什么,难道想看我自己上去? 楚时砚伸出手示意她,她便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了,往日都享受着下人服侍的小王爷今日怎想到伺候她上车了,叫她想歪了。沈岁晚心里纳闷,还是伸出了手搭在楚时砚手臂上,绞丝银镯从腕上滑进衣裳,皓腕凝霜雪。 楚时砚高大的身姿挡住,身后的人看不清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便掀了帘子扶沈岁晚进了车厢。 浩荡的车队沿着长街出发了,来往有些小孩还新奇着,在一旁数着有多少辆马车,数到一半便被娘拧了耳朵拉回家里去了。 让他买个佐料等半天不见人,学堂的课业不完成,在这数别人家的物件。 * 沈府外早就有人候着了,沈家伯母领着一众人站在门口,沈岁晚父亲不在了,因而皇上允了伯父告假在家等候她归宁。 “母亲,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啊。”沈伯母的手被一个约五六岁的稚儿摇了摇。 沈伯母还没回答,便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平日里便叫你跟着二哥和四弟习武,不求练成个什么将军,只希望身体好点,你非在床上赖着不起,今日才站这么一会儿就捱不住了?” “母亲还没发话,你净爱管着我!”稚儿小声反驳道。 “府里这么大事事都要母亲管着,怎么管的过来,往日岁晚姐姐在你便装着乖巧,岁晚姐姐不在了,我是你姐姐,我管着你怎么了?” 他吐了吐舌头,三姐姐脾气真坏,还是温柔点的大姐姐好。只是这话他不敢出口,不然非得被三姐追着打。 沈伯母在一旁笑着看两姐弟斗嘴,其他姊妹们似乎对这一幕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老……老爷夫人,大小姐他们的马车要到了!”报信的人急匆匆跑来,气还没喘匀。 “德福,要叫王妃,不要再叫大小姐了。”沈伯母叮嘱道。 “小人明白。”德福拱手弯腰。 往日叫惯了大小姐,刚刚一时情急,竟忘了换称呼,幸好姑爷还没到,没被听见。 沈岁晚下了马车,便见到了沈府外候着的众人。此去两天又见到了相伴数年的亲人,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沈岁晚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沈伯母和伯父向前想向他们行礼,却被楚时砚扶住了。 “伯父伯母这是做甚,应当是晚辈行礼才是。”少年朗声道。 “这……这不合规矩啊王爷,下官怎么受得住!”沈伯父惶恐,与楚时砚争着扶着对方,这滑稽的场面倒把沈岁晚逗笑了。 “今日我前来,便是以沈家女婿的身份来的,伯父万不可提什么王爷那一套规矩。伯父再推辞,便是嫌我的礼没有备好了。” 稚儿看着后面接连的马车,嘴张得老大,上次去伙伴家恰巧遇到他姐姐归宁,也不见有这么大的阵仗,那人还与他炫耀半天,说他姐婿对他姐姐好极了,早知今日就邀他来家里做客了。 他可没有显摆的意思,只是想邀伙伴来家里做客罢了。 小孩思维简单别人说什么便以为是什么,感叹到父亲真厉害,竟连这都嫌弃,以后我要把父亲当做榜样,再也不能被一串糖葫芦收买了! 沈伯父和伯母听了这话哪敢再推辞,只得受了这一礼。 沈岁晚面上带着笑,也不去阻止,有些感谢楚时砚予她的体面。 稚儿上前牵着沈岁晚的手撒娇道,“岁晚姐姐你怎么才来啊,阿琛等了你好久好久。” 沈岁晚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道,“都怪姐姐来的太晚,让阿琛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楚时砚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 “对了,明轩表哥也来咱们家了!” 沈岁晚愣了一瞬,虽然很快调整了过来,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她的楚时砚发现了。 这个明轩表哥又是从哪儿来的。 “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再说话吧。”沈伯父开口道。 6. 第 6 章 沈伯父引着众人来了正堂,刚想请小将军入上座,便先被他扶到了座椅上,“伯父请上座。”少年朗声道。 他见状也不好推辞,便顺势坐下了。脸上笑着一片祥和,内心暗自感叹小将军会做人,虽然是王爷但却没有端着,想必对岁晚也是极好的。 下人见他们入座,便伺候着上茶,热茶在桌上袅袅生烟。 闲话了几句家常,楚时砚侧身对着沈岁晚耳语道,“岁晚姐姐与姊妹们叙旧去吧,这儿有我在便好。” 沈岁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在家中这么多天,她实有些担忧家里。便与伯父告退,又向楚时砚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行至门口刚要迈出去,迎面便进来了一名男子。来人着一袭青色长衫,头发用一只木簪束着并未冠玉,满是书生气。 沈岁晚迟疑了一瞬,回身侧着等男子进门,来人许久未有动静,而她也并未催促,背对着一直没有动。 “明轩怎还不进来?” 直到沈伯父发话,沈明轩才恍若回过神,向沈岁晚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迈进了门。沈岁晚得空这才出了门。 楚时砚将一切看在眼里,手指摸索着杯沿,望着沈岁晚离去的身影。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简单。 * 沈伯母见人来了便领着她进了内堂,她拎着裙角上阶梯,一边问道家中情况如何。伯母便与她简单说了两句,让她不要担心。 她又问起铺子上的事,伯母便掩嘴笑了起来,“岁知这不省心的,好在听你的话,向来以你为榜样,平日里莽莽撞撞的,处理起铺子上的事来倒是沉静,颇有两分你的样子。” “岁知性子跳脱,我就怕她觉得拘着,如今她能处理事了倒是好。” 伯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全靠你拉着,若不然......” 她原本是清贫书生家的女儿,嫁到了沈家,未曾担过大事,不懂这些世家规矩的弯弯绕绕。 哥哥嫂嫂在时不用理事倒也庆幸,嫂嫂去了家中没有女主人主持着,哥哥也不愿娶续弦,便交予她主持中馈。 可她临危受任哪担得下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与外人交往时总疑心丢了家里的面子或是哪份礼没备好,惹了人家生厌。沈家本就朝中落魄,父亲学生的情也总有承尽的时候,那几日让她寝食难安。 彼时沈岁晚见她为难,便私下向她提出不若让自己来试试,母亲在时她也曾耳濡目染,对一些事倒也算知根知底,若是拿不定主意便与伯母来商议。 沈伯母望着眼前出落得的娉婷少女,转眼间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握住沈伯母的手道,“伯母说这些作甚,当初也是幸得伯母的信任与扶持。” 与沈伯母才说了两句话,便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母亲是不是在岁晚姐姐面前说我坏话呢!被我抓住了吧。” 来人正是三妹妹沈岁知。柳眉杏眼,着一身海棠色长裙,生的水灵,人也灵动。 “母亲在跟你姐姐夸你能主事了!”沈母伸出手指点了点沈岁知的额头。 “是夸我便好。”她哼了声。又连连推着自己母亲出去了,沈伯母一边笑一边骂,“你这不知规矩的丫头,以后嫁了人少不得被人埋汰。” 沈岁知吐舌,“母亲你就让我与岁晚姐姐说些话嘛!” 沈伯母笑着离开了。她转头就见沈岁晚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要与我说什么话呢,还不让伯母听。莫非是岁知又看上了哪家少年郎,伯母听不得?” “姐姐你净知道损我,我只是想问问姐婿对你好不好。” 沈岁知蹬了蹬脚,恼怒,“我关心你,你还扯到我身上来,再者,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沈岁晚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好啦好啦,都是姐姐的错。” “你知道错便好!”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挑了两枚榛子,用手掰开。 “姐姐怎不回答我问题,莫非那小将军看上去光鲜俊朗,背地里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沈岁晚被她的胡乱猜测逗笑了,楚时砚和这群姊妹们确实很像,都是小孩一般,说话也不顾身份。又想起她的问题,略一沉思。 “王爷对我多有照顾。” “多有照顾是什么意思?那他喜欢你吗?”沈岁知将掰开果壳的榛子扔进了嘴里。 沈岁晚沉默了半晌,这个问题实是她不该去想的。岁知见她不答,便知道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将果盘向她推了推,示意她也吃点,“瞧我净说些胡话。晚晚姐姐生的貌美又才智无双,天底下有谁会不喜欢我的晚晚姐姐。” 又叹了口气,“不像我,娘亲总说我嫁不出去。” 沈岁晚迟疑了瞬,将刚刚掰开的果仁递给了她,还是开了口,“你若是放下那祝修文,怎会嫁不出去。” 沈岁知泄了气,趴在桌上,“你说那姓祝的小子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可是他若是不喜欢我,送与他的东西他又收着,别的姑娘送他的物件怎么回回都是推辞。” 他不喜欢你,却又不肯放过你,就是知道你心软,对他有所期待啊傻丫头。 她摇了摇头,“我倒是巴不得你又看上了别家的少年郎,看上谁姐姐都给你弄回来,这祝修文是个没心的。” 沈岁知骂,“姐姐你与谁学了这等强盗行径。” 又道,“姐姐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总疑心会不会有些许希望。” “傻丫头。你知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就该避着了才是。” “又骂我傻,我才不傻呢!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光丰俊朗的小公子。若是等我哪天发现这姓祝的小子与谁好上了,我非闹他个鸡犬不宁,白白收了我这么多好处。” 她刚想再劝劝,便有一道身影从外跑了进来,“岁晚姐姐!阿琛来叫你用饭啦!” 沈年琛见她坐着,刚想撞进她怀里,便被自己亲姐姐拧住了耳朵拐了个弯。 “又想撒娇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做这一副娇气的样子给谁看!”岁知拧着他耳朵道。 “欸疼疼疼……你撒手!”沈年琛掀开了她的手,躲到了沈岁晚身后,“给岁晚姐姐看呀,要你看了吗!” 说罢做了个鬼脸。 “你小子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她觉得一股子气直冲脑门,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这个死小子,她就不叫沈岁知。 沈岁晚觉得好笑,刚刚还推母亲出去呢,现在竟来教起别人规矩来了。面上憋着笑佯装严肃,将两人拦开了。 “岁知表妹便饶了表弟这一次吧,表弟也是好心来寻大家用膳。”沈明轩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他出声二人才发现他的存在。 岁知咳了两声,“便是表哥与你说了好话,才饶了你这小子!” 年琛从岁晚身后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便要跑,岁知连忙追了上去。 “表妹,我们也走吧。” 沈岁晚见两人已经走远,暗道一声不妙。点了点头。 果然,刚出了房门沈明轩便停住了腿,像是要与她说什么。 见他迟迟不开口,“明轩表哥是有何事吗?” 他斟酌了会儿,终是开了口,“表妹,三年前的那封信我是认真的。” “这三年我无时不刻都在悔恨当初没有立马上京来......” “明轩表哥,岁晚记性不大好,什么信已全然忘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就莫要再提了。” “表妹,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沈明轩刚收到苏府退婚的消息时是恼怒的,恨他家折辱了表妹,可内心里却有些暗喜,这样他与表妹是不是有了可能。 于是当即找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只是看着他叹气,见他固执的样子终归是心软了,许诺了他进京去提亲。 他欣喜地出门去准备物件了,母亲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摇头。 那终归是本家的嫡小姐,哪是他们这些旁系的子孙能够攀得上的。 就在准备进京的前两天,母亲却不知为何病倒了下不来床,大夫也说母亲需要好生休养,沈明轩虽心急,可孝字当先,也只得好生侍疾。 可心中感情难以按捺,便修书了一封予沈岁晚陈情,并表示自己一定会来娶表妹的。 没想到还没等到表妹的回信,便听到了皇上赐婚的消息。 * 楚时砚见沈年琛去了许久未归,沈明轩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便寻了借口出恭。沿路上问了两个丫鬟,刚过长廊疏竹掩映着,便见前方立着两人。 正是不知何时离开的沈明轩与沈岁晚。 见两人似乎正在交谈,他抿紧了嘴唇。 又向前走了些许,直到能听见二人的谈话。 他虽知偷听人谈话不妥,但这男子摆明了就是想翘他墙角,他听听这人有多厚的脸皮应当不过分吧。 入耳便听沈岁晚冷声道,“明轩表哥不必多言了,以后私下不必多见面了才是,我已嫁为人妇,表哥便是外男,多有不便。” “若是有事可找伯父或者二弟。” 楚时砚心里美滋滋的,我才是岁晚姐姐的夫君。 臭小子还想挖我的墙角,叫你知道被拒绝的滋味。此刻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抱着沈岁晚转圈表达自己的喜悦,但又不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偷听。 沈明轩迟疑,张口还欲辩解些什么。 楚时砚恼了,这人有完没完,端的是一副书生样,没有半点书生的矜持。岁晚姐姐已经让他别说了还说个没停,再也忍不住便走了出去。 他佯装惊讶道,“好巧啊,竟在此处遇到了表哥。”又走到沈岁晚身侧将两人隔开,四处张望,“表哥不是与阿琛一同吗,怎不见阿琛的人影了?” 7. 第 7 章 “阿琛他先行去了。” 这时楚时砚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表哥,这就不能怨我说你了。阿琛还是小孩子,要是一个人走丢了怎么办。” 楚时砚非常自觉得跟着沈岁晚叫起了表哥。 “这……”沈明轩被他说得面上一红,这了半天也每个下文。 沈岁晚躲在他身后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笑得如一弯新月的眼却遮挡不住。 这人净爱说些胡话,阿琛已是个半大孩子了,还会在自己家里走丢了不成。 楚时砚偏头便见她在偷笑,刚想跟着她一起笑,又瞧见了眼前状似被为难住了的沈明轩,他心里愤愤。 我的岁晚姐姐心思澄澈,可这沈明轩指不定包藏什么祸心呢。 这时一个丫鬟小跑了过来,向他们分别行了个礼,“王爷、王妃、明轩公子,原来你们在这儿。少爷和小姐已经去正厅半晌了,夫人见贵客许久未至,便遣奴婢来寻诸位了。” 绿衫蓝裙,梳着双丫髻,是沈母房里的丫鬟。 * 待用过了午膳,楚时砚便拉着沈岁晚在院子里到处走,美其名曰消食。 沈府几朝前便立于京城中,因此府邸也沉浸了些岁月的底蕴。红墙青檐已做旧,假山流水潺潺,梨花淡白柳深青,游廊曲折叫人看不太真切,又垂下几枝玫色的小花,叫看似幽静的院子平添了两分生趣。 身着海棠色长裙的少女与素白锦袍的少年并肩而行,远远瞧见似有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走近了,便会对刚刚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生疑。 原因无他,那一旁的少年实是有些吵人。 “岁晚姐姐,你是不是有些累了?” 少年侧过身见她面有疲色,小声问道。 她脸上扯了个笑出来,“多谢王爷关心,妾身并无不妥。” 实则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连幼弟沈年琛也不见像他这般多话,一路来从假山水池子里养了几尾鱼,说到府上的梨树能结果实吗,再说道花坛里未曾见过的花。 活像个几十年未曾说话的人,巴不得多说点话,一花一木都被他关照过了。 且不提皇宫的繁华雅致,便说是王府也不知比这沈府大了多少,还与我说这着后院实是太好看了。 说就算了,问我这梨树是何时种植的做甚,我又不是这院子里的精怪,还清楚每棵树的年岁不成? 内心百转千回,面上却还是带着温婉的笑。 楚时砚以为她走累了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见前方有处亭子,便体贴的引她去那坐下了。 * 沈岁晚刚坐下,便听见旁边有些别的动静,原是二弟沈年钰在此处习武。 她便专心地看了会儿。 二弟心思简单,从小便爱习武,幼时伯父还会压着他念书,回回都是被他压到书院后便逃了,又请过先生来家中替他授业,可他竟躲在房中连面都不曾出来,气的沈父说他不出来便好,最好连饭也别吃了,还叮嘱下人不许给他送饭。 饿了几顿下来沈年钰还没投降,沈父先心疼了,转而替他寻了练武术的师傅。 其实当年哪有挨饿,不过是三妹给他出的苦肉计,表面上没吃没喝,实则三妹每日都出府给他买些吃食,沈岁晚见他无心科举,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父只问了府上的厨子,不知这吃食是从府外来的。 楚时砚见她望着前面不转眼,便也凑到她身旁,想瞧瞧她在看些什么。 沈岁晚见他坐过来,还以为他也想看,便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他便喜滋滋地挨着沈岁晚坐下了。 入眼是名练剑的少年,梨花纷飞,他执剑穿行在飞花见,银剑乱舞,身姿矫捷。 楚时砚见他有些眼熟,应是刚刚座上的某位,只是刚刚用膳时他留意着自己夫人用了那些菜,并未用心去记人,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位。 他见沈岁晚还望着那少年,轻哼了声,这种花拳绣腿的功夫,还想唬谁呢? “岁晚姐姐若是爱看这些,我也可以练给岁晚姐姐看。”他开口道。 她摇了摇头,“多谢王爷体贴,妾身只是随意看看。” 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这样和岁晚姐姐的距离什么时候能拉进些,楚时砚心里发愁。 虽然当初的心愿是能娶到岁晚姐姐便好,可她嫁与自己为妻后,又总想与她再近些。 楚时砚还在这里胡思乱想,那厢沈年钰注意到了两人,便来了亭外与两人行礼,算是打了声招呼。 “二弟的剑术倒是愈发高明了。”沈岁晚打趣道。 “哪里哪里,阿姐净爱夸人。”沈年钰拱手。 见两人互动着,楚时砚扯破了一旁的叶子,瞥了一眼沈岁晚怕被她瞧见了,可见她未瞧着自己又有些急躁,随手把叶子摘下扔到了倚栏外。 “二弟武功确实不错,但一人练□□不知自己深浅,不若让我来替二弟甄别一二?”楚时砚笑得和煦,仿佛自己真是替晚辈着想一般。 像个本分的长辈,怕晚辈没个参考,不知自己水平如何,做些无用功。 “这……恐怕不好吧!”沈年钰面露欣喜,嘴上却说着推辞的话。 他对这位少年将军很是敬佩,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将军一职,想必身手不凡,再者与同窗出游时曾听过他的一些神话,愈发觉得佩服。 楚时砚不知他喜从何来,只是在心里对他说抱歉,待会儿一定会打轻些。 怪你小子命不好,在这儿练剑被岁晚姐姐瞧见了,岁晚姐姐还没看过我练剑呢,怎么先瞧着你了? 他本想在心里寻些借口,结果自己倒是越想越气。 沈岁晚不知他心里这些小九九,见两人兴头都上来了,沉吟了半晌,“刀剑无眼,便以树枝做武器吧。” “王妃说的极是。” 沈年钰本想辩解,说习武之人知道分寸,本着认真的态度,应以剑相对才是。 可话还未开口,便听楚时砚已赞成了她的说法。 他不禁在心里怀疑,难道是我太过戾气,竟不避讳人刀剑相向。或许是对自己自负了许,寻常比试应注意些才好。 又感叹楚时砚不愧是能当上小将军的人,不用刀剑而用树枝,端的是一副返璞归真的样子,或许这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自己应当多学着才是。 楚时砚随手折了根树枝,拎在手上掂了掂,便先行去了外面宽敞的平地。 沈年钰回过神来,也跟着他去了。 沈岁晚便又坐下,看二人的比试。 * 自沈岁晚第一次见到楚时砚,便对他的印象是无拘无束的少年。 说得失礼些,不愧是在塞北长大的,像边塞的野马未经过教化,净爱做些不循规蹈矩的事。 虽然说是她的夫君,但她却始终代入不了这一角色,他身上有着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稚气,说是夫君,相处间更让她觉得像自己的弟弟。 看着眼前的拿着树枝的少年,他一回过头来表情冷了下来,她在心里笑,倒有三分能够吓住人的样子了。 少年抬了抬手,示意沈年钰先出招,他也没有推辞,率先便发起了攻击。 楚时砚看似随意的一挡,试了试他的力道,随之手腕一转,手中树枝霹雳一般向对方袭来。 沈年钰来不及收回手,便侧身而过绕开他的攻击。 两人又相互纠缠了几瞬,沈年钰收下了方才的激动,决心要沉稳应对。 这厢沈年钰应付得吃力,楚时砚却好似已过了兴头,又悄悄看了眼沈岁晚,却正正闯进她的眼里,他有些愣住,微顿了一瞬。 沈年钰不知发生了什么,之见身前的人身形不稳,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便借机向他小腿刺去。 楚时砚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没有出息。急忙后跃两步躲过攻势。 又在心里打起了鼓,岁晚姐姐见我刚刚这表现,该不会认为我不如这小子吧,要不两招把他解决了证明我自己。 可是岁晚姐姐在看我啊,若是多打一会儿,那就会多看一会儿。 太让人为难了。 楚时砚还在心里盘算着,沈年钰挥枝向他头顶袭来,他接下后用力一推,沈年钰便连连退了两步。 也不知岁晚姐姐有没有瞧见他退的比我刚刚还多。 他在心里算了算时辰,应该结束了吧。再打下去仿佛我和这小子打的有来有往一般,还好这儿没有旁人,若是被军中那些人瞧见了都要笑死。 沈年钰再度袭来,却被他招架得不能再动半分,沈年钰连忙稳着下身以为就此便可缓和半分。 未料楚时砚借力跃起,直击沈年钰胸前,他扭转不及,被击退撞倒在了树前。 一树繁花被沈年钰撞的纷扬直下。 楚时砚站在飞花中收了剑势,不知我这个姿势有没有做的完美,岁晚姐姐会不会被我这个姿势迷住呢? “二弟你怎样了?伤着哪儿了没?” 沈岁晚急忙跑扶起沈年钰。 “没事的阿姐,小将军已经收了力,只是我没稳住罢了。”沈年钰安慰他道。 楚时砚委屈地站在一旁,怎么上来就关心他,不看我一眼,早知我也摔着了。 第 8 章 “那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池裕夹了筷子菜到碟子里,侧身转头问着站在窗前的楚时砚。 “总不能把他架出来打一顿吧。”虽然我是想这么做的。身着锦衣看上去不理人间俗事的少年,心里盘算着一些会被衙门抓起来的事。 自前两日在沈宅别后,楚时砚总觉得心里别扭着,有气不知该往何处撒。 你知她已嫁作别人妇了还凑上来表心意,把什么书生郎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不省心的,净让岁晚姐姐为难。平日里也不见得有多深情,否则他怎从来没听属下说过有这号人。 “那如何不能,等哪天这小子出门,我帮你把他绑起来。”池裕吃了口酒,颇有义气地说。 他抛了抛手里的果子,向正在吃饭的池裕砸去,调笑道,“瞧瞧,这就是京城的公子哥吗?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倒是爱琢磨些歪门邪道的事。” “诶你这小子......”池裕被砸了个正着,冲他挥了挥拳头,“不是你先说的打一顿,兄弟帮你忙反倒怪上我了是吧。”说罢向他飞了个白眼。 楚时砚盯着远处,像是要从里面看出个什么花来。“虽然我是想揍他一顿,可万一打出个好歹来了怎办。他今年便要下场科举了,沈府势薄,若是中了,倒也是岁晚姐姐的助力。” “难得你还有这样的思虑。打也打不得,娇贵。” “你父亲与裴将军关系,”沉吟了半晌,像是在措词,“还是跟以前一般不融洽?”楚时砚突转话题。 “岂止是不融洽,那简直是走在独木桥上,哪怕自己摔得个粉身碎骨也想把对方推下去。”池裕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想到这酒楼偏僻,却酿的这么一手好酒。 楚时砚这人不愧是爱吃喝的。这不比那什么京城第一酒楼味道好上几倍?亏得他会找地。 “突然问这个作甚?”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没关系,那些文臣武将的事我才不管,你永远是我池某人的好兄弟。” 在外的将士们全靠各地运来的粮草养着,每逢出兵武将便要与文臣们就着粮草问题争论一番,少了养不活人,士兵们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打仗。 尤其与那那户部的老头更是死对头,那些老头们掌着度支,有时要粮竟还吵到了殿上,从国库里拿东西,倒像是从他家里搬出来的一样,吝啬的不行。 这裴将军隶属于信王部下,前几个月入冬了,才与户部的大人们就着冬衣吵得不可开交。 “我倒已经是个武将了,你能不能做上文臣还是个未定的数。” “你这小子!”池裕低声啐了两句,却也不好反驳,他家里就属他不爱念书,什么经史子集的听着他头都大了,偏生他是家里老大,躲不得懒。 他老子总是压着他上学堂,一时不听他的话便捧着胸口说旧疾犯了,池大少爷纵是知道他爹在耍诈,也没什么办法对付。 “我原先离京前,便记得你父亲与户部的李侍郎是至交好友。” 池裕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只是身上没有池尚书半分严谨,倒是爱与楚时砚混在一起做些鸡飞狗跳的事,楚时砚不在京中时他也整日无趣,爹让去学堂也去了,只是学没学到半点东西就不知道了。 他一口酒没咽下,搞不懂这和今日出来吃酒有什么关系,正了身子问道,“那您记性还真好。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父亲来了?” 楚时砚靠着窗边,敲了敲雕花的窗,示意他往下看。池裕起身到了他身边,不知这人在故弄什么玄虚。 酒楼的设计十分巧妙,九曲八折,他们这雅间在三楼,一面窗对着大街,另一面窗朝着庭院。处处不是盆景便是屏风,遮遮掩掩的,看上去倒适合做些私下会面的事,楚时砚心里想到,难怪这两人跑到这城边上来喝酒。 只是没料到这房间的位置竟也如此巧妙,侧着站竟能看到二楼转角处的雅间。 而雅间中,正是方才谈到的李侍郎与裴将军,两人推杯换盏气氛好不融洽,完全没有朝堂之上拔刀相向的气势。 “帮我去打探打探李侍郎与信王的关系如何。” “谁?你让我去?”池裕脸上不可置信。 谁知楚时砚摩挲了下耳朵,状似威胁道,“你也不想池尚书知道有人今日没去国子监吧?” 池裕扯着嗓子哀嚎,丝毫不顾那俊俏公子的矜持了,“你这小子,明明是你说郁结要我陪你喝酒,我才溜出来的,现在反倒威胁上我了是吧?” 他笑了笑,面不红心不跳,“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这点小忙不会不帮吧?” “虽说我家宅子在李侍郎隔壁,但总没有住在一起,总不至于天天去盯着他两人吧。” 池尚书与李侍郎交往甚密,恰逢李侍郎提了官将父母从乡下接了来,原先的宅子住不下了,挑的新宅子便选在了池府一旁。 “池公子在京城这么多朋友,那会轮到亲自去盯人呢?”楚时砚斟了杯酒,往他那送了送。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灵光一闪,有了。 * 这厢沈岁晚在管家的协助下,接管了府上的事务,又与各家掌柜见过了面,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她搷了搷肩膀,倒是许久没有看过这么久的账本了。听霜连忙递上了茶,她接过饮了两口。 王管家见状,笑着道,“夫人看了一晌午账本了,想来眼睛也乏了,不若去看看府上的铺子,也算是认认路。” 沈岁晚颔首。 得了应允,他便退下去备车马了。 “这王管家管了府上这么多年,突然交权了倒是一点也不藏私,也不像是心有不甘的样子,瞧着和福伯似的,是个和蔼的老人家。”听霜替她锤着肩膀,感慨道。 “谅他也不敢。”沈岁晚淡淡。不过对方这么配合,倒是免了她不少麻烦。 * 外面是惯例热热闹闹的,行人匆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吆喝着,光阴似乎从不在这京城中留下痕迹,百年前是怎样的繁华,百年后亦然,只是穿行在其中的人变了。 长安的少年老去了,但长安未曾变老。 “夫人,前面便要到沈家的铺子了,可要看一眼去?”听霜掀了窗帘的一角,问道。 沈岁晚闭目养神,“不去了,岁知虽平日大大咧咧的,做起事来倒也靠谱,今日还要去看几家店铺,便不浪费时间了。” “好吧。”听霜回身,将窗帘放下。几日不见三小姐,还挺有些想念的。 马车又向前行了一段路,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夫人,咱家铺子里好像有人在闹事!” 她蹙了蹙眉,“去看看吧。” 听霜掀了车帘先一步下马车,便见沈家铺子外围了一些人,指指点点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隐约听见什么欺负老主顾。 一人摇着头从她面前走过,嘴上念叨着,“店大欺客啊店大欺客。” 听霜拦下了她,张嘴便问道,“你说劳什子店大欺客,今日不说清楚便别给我走了!” 那小姑娘嘴里诺诺,倒也说不出个七八,只嚷嚷着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沈岁晚拉了拉听霜,让她别说了,对那小姑娘笑道,“想是有什么误会,姑娘聪明伶俐,定不是那些偏听偏信的人。” 那姑娘听了之后耳朵瞬间就红了。 听霜捂嘴偷笑,还是姑娘会说话。 赶走了些围在门口的人,听霜护着自家夫人进了铺子里。沈岁晚甫一进门,便见平昌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而身侧的丫鬟叉着腰与人对峙着,颇有气势。 见了来人,平昌心下一惊,沈家的事务不都已经移交给这小丫头片子了吗,今日怎么沈岁晚也来了。 平昌暗叫不好,却是两眼含泪,“王妃姐姐,你要替平昌做主啊。” 沈岁知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嫂嫂是不会叫吗,这声姐姐叫的,活像父亲的妾室叫在母亲面前叫冤似的。 她瞧了瞧地上雕刻镂空海棠样式的镯子,只是已经碎成了几截,暗骂一声什么怨啊这么糟蹋东西。脸上挂起安抚的笑,“怎的了,平昌与嫂嫂说说,可不能让平昌白白受了委屈。” 沈岁知想说什么,被她斜了一眼,闭上了嘴。 这小蹄子,摆明了是来找事。 “平昌往日便最爱姐姐家的铺子,首饰多是姐姐铺子里的。”平昌抽噎着,用手按了按眼角像是在拭泪。“可没想到今日却让人欺负上了,这小丫鬟竟将别人早已定好的镯子拿与我试,也不与我说这是有主的。” “我看了心生欢喜,刚准备让丫鬟付账,竟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夺,说是她定下的。” “我一时受惊没拿稳,不小心将镯子摔了。她还怪我将她的镯子摔了,让我赔,可分明是这小丫鬟拿与我的,倒像是我是个爱与人争抢的一般。” 平昌语气幽怨,“想我堂堂郡主,竟让丫鬟戏耍了。” 沈岁晚看了眼她身后的柜面,上面放着一只敞开的红木锦盒,便朝她走了过去。 平昌竟有些被惊到,下意识往身后退了退。 她拿起锦盒,回身见平昌面上一副强忍镇定的模样,便知了对方的来意,“平昌可是从这里面拿的?” 那定做镯子的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平昌摇了摇头,只是被沈岁晚挡住了,她没有瞧见。 平昌郡主不知她作何问这个问题,便点了点头。 沈岁知在一旁偷偷笑了。 第 9 章 “这红木锦盒,向来是用做放已经被预定好的物件的,平昌妹妹方才说的是笄芳楼的熟客,想来对铺子的规矩也不会陌生吧。”沈岁晚虽是柔柔地笑道,语气不缓不慢,却有一种压人的气势。 平昌的泪挂不住了,视线开始飘忽,“许是往日父亲不让我出门,所有物件都是丫鬟替我来取的,故而倒没听过这些规矩。” 原本挑选饰物的小姐姑娘们,在她们闹起来之后,都纷纷退到了一旁看着热闹。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听到了她的解释,下意识开口,“可这首饰到手上不也用红木锦盒装着吗?” 被平昌郡主的丫鬟听到了,直接瞪了她一眼。 旁边的好友连忙捂住她的嘴,向那丫鬟讨好地笑。她也才反应过来,竟将这话说出了口,谁借她的胆子竟敢说信王最宠的女儿不是。 “方才是谁将此物递给平昌郡主的?”像是没有见到一旁的闹剧,沈岁晚猛地转头,盯着一众低头的下人问道。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丫头缓缓挪了出来,颤颤地答道,“是小人。”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小丫头抬起了头,沈岁晚瞧见微皱着眉。这丫头是她出嫁前便已在楼里帮工的,小姑娘人长得标志,干活也利落,她倒是注意过她几次,看起来是个安分守己的,没想到竟从了这平昌郡主。 “你在笄芳楼里做工也有些许时日了吧?” “回夫人,已有一月有余了。” “既已做了这么久的事了,还犯如此错误,好叫平昌郡主受了屈,想来也是个不聪明的丫头,楼里是留不住了。” 她顿了顿,“岁知,叫人与她结了本月的工钱,再多支些银子,”又对着小丫头道,“你拿了便离去吧。” 那小丫鬟听了连连摇头,捂着嘴似要哭出来,嘴上说着什么不是的不是的。 沈岁晚便顺着她的话问有何问题,小丫鬟本想说什么,抬首却被平昌身旁的丫鬟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像是被人吓散了三魂七魄,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瘫软在了柜台旁,哭道,“都怪小人辜负了掌柜的栽培,做了一月的工了还不晓得规矩,叫主事的替小人收拾摊子。” 若不是当初她贪了平昌郡主的银钱,又怎会做这昧了良心的事。爹娘原本知道她寻了这么份好的差事,在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当差,都替她高兴了许久,娘还每日替祖先上了三柱香,感谢他们的庇佑。 也不知回到家该见到爹娘,他们怎样的失望。 沈岁知应了声是。小姑娘虽然看着可怜,可若是没生出什么歪心思,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平昌郡主今日若还得闲,便劳驾移步二楼饮杯茶吧,嫂嫂让岁知去叫后院的师傅来,替郡主画新的花样子。”平昌见她递了阶梯,便踩着下了,叫丫鬟扶着她上了二楼。 平昌没看到那姑娘的示意,可沈岁知看到了,只是再如何也是客人,不好直接点出她们其中的道道。 便好声好气地与她说会嘱咐师傅再制一枚相同的镯子,姑娘稍等几天来拿便是,此单便给姑娘免了,算作赔罪,让姑娘受了这无妄之灾。 那姑娘见状却是摇头,这镯子本就是平昌计划里的一环,如今被人解了,虽然能白得一个镯子,但有平昌郡主的人盯着,她又怎敢接受。 便接连拒绝了。沈岁知对着周围人道,“今日让给位贵客看了一场乐子,让各位笑话了,今日的花销一律给姑娘们算个折扣。” 一旁凑热闹的姑娘们纷纷道掌柜的大气。 平昌听着身后的雀跃声,牙都快咬碎了,本想败坏笄芳楼的名声,却变成了给人家递枕头招揽人心。 * 入了夜,听霜换了灯芯,便告退了。 沈岁晚坐在罗汉榻上,看着白日里没看完的账本。 楚时砚从外面刚回来,便见她批着衣在灯下看书的样子,见她看得专注,连衣裳快要滑下了肩膀也没有察觉。 他便自觉地走上前,弯腰想要替她理衣裳。 沈岁晚见面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惊得身子往后退了退,而他也顺势跟了上来,伸手将滑下去的衣裳拉了上来,又将被衣裳压着的发温柔地勾了出来,两人靠的如此的近,似是环抱着。 “姐姐是在等着我吗?”楚时砚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笑意。 “我不是故意这么晚回来的,全怪池裕那小子,说几年没见着我了,要与我秉烛长谈,还好我偷偷溜了回来。”楚时砚毫不心虚的将锅全甩给了池裕,毕竟都是兄弟,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吧。 见他已经给自己写好了在等他的本子,沈岁晚也不好推辞,便顺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楚时砚见状,高兴地坐到了一旁,像要与她促膝长谈,她看了眼没看完的账本,和对面兴致高昂的小夫君,还是将手中的账本合上了。 账可以明日再对,可小夫君这么高兴,倒不好扫他的兴。 只是他像个不会聊天的,从今日吃了什么,聊到做了什么,沈岁晚耐心地一一答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口。 “夫君与那平昌郡主很是熟悉吗?” 楚时砚听了她这话,却连连摆手,“我与那小丫头有何熟的,不过是她父亲也在朝堂当值,算是个同僚,再加上她多进过几次宫罢了。” 楚时砚摸了摸鼻子,“平昌那丫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信王将她宠坏了,岁晚姐姐还是少与她交往来得好。” 母后曾与他说过平昌郡主是个太势利的人,做事的目的性都太强了,她看着心生不起慈爱,说楚时砚心眼子浅,劝诫他避着点这个小丫头,楚时砚虽不知母后从何得来的这些说法,只是他也不爱与小姑娘玩,于是能避着就避了。 但这话不知该如何与岁晚姐姐,倒像是背后说人坏话似的,万一让岁晚姐姐觉得他是个爱嚼舌根子的人怎么办? 听了他对平昌的评价不由觉得有意思,有些小计谋的姑娘看上了不解风情的呆木头。 只是这根木头是她夫君,多少让她有些觉得不舒服。 “岁晚姐姐在家中若是无趣了,可叫王管家将三妹接来府上多陪陪你。” “或是岁晚姐姐不嫌麻烦,也可多回沈府陪陪家人,我可没有那些不许夫人回娘家的规矩,只是我不在身旁的话,定要多带些侍卫,外面恶人多着,岁晚姐姐一人去我不放心。” 不知楚时砚为何想到这些去了,这两日她忙着对账,倒是没有些许的闲心关注其他事,说句夸张的,竟连楚时砚什么时候出去了也没注意到过。 说到沈府,想起来里面还有个威胁没解决,便又道,“我在城郊有处别院,虽然许久未曾住过人了,但有下人照料着,与常住的院子没什么差。那处来往的人少,又在青云寺旁,倒比京中适合读书多了,岁晚姐姐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她不知怎么话突然转到了着小院子上,只听起来却是挺适合读书的,又想起刚刚提起的池裕,便以为他是想替自己的兄弟寻个住处。 青云寺在郊外,春秋两季有人会去游玩礼佛,其他时节倒是安静,有时一些文人佳客也会约在此处聚会,倒是挺适合读圣贤书的,累了也可听听佛音,涤荡心灵。 “确实是个好去处。” 见了她赞同,楚时砚放心开口,“既然如此,便让表哥去我那院子里潜心学习吧!” 她没端住表情,一下子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让她母家的亲戚,去住她夫家的宅子,倒也难得他能想出这么不拘于世俗的事了。 “怎样?岁晚姐姐,我这主意好吧!如此一来,表哥便可专心研学,岁晚姐姐回沈府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沈岁晚略一沉吟,他说的倒也是,沈明轩虽为表亲,可到底是外男,住在沈府她若是回府也多有不便,更别提沈明轩对她还有旁的心思,两人若是碰面也尴尬,只是让表哥住楚时砚的宅子,也不大合适。 楚时砚竟不要脸地揽上了她胳膊,越凑越近,“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也是为了表哥好,这京中吵吵嚷嚷的,万一吵着了表哥,让表哥无心钻研,名落孙山了怎办?” 此话一出口,沈岁晚倒是不显惊讶,这人向来是个没得遮拦的。还没开考呢,便已经咒上人了。 沈岁晚见他也是一番好心,又张着一双无辜的眼望着她,像是真的只是为了沈明轩好,没有包藏半点祸心一般。 “岁晚姐姐你说是吧!”摇了摇沈岁晚的胳膊,耍起了小孩子性子。 沈岁晚被她晃得头晕,良久还是点了头,“待我改日与伯父表哥们商议吧。” * 隔了两日,楚时砚早早地上朝去了,她来的第一天楚时砚便嘱咐了下人,让她们别吵着夫人,夫人什么时候想起便起。 听霜与她说过丫鬟们嚼的舌根子,只是端庄了十几年,如今府上也没有长辈,有楚王爷的话顶着,她也安心地没有与楚时砚一同起,无他,这上早朝的人实是起地太早了。 这日沈岁晚正梳洗着,秋月呈上了一封厚实的请帖,沈岁晚净过脸,将锦帕递给了听霜。 从秋月手里接过了请帖,坐在妆台前便开始读,是池家三小姐的帖子,原是池府的赏花宴。 这池家原不是她交往圈子里的,不过这池大少爷池裕倒是她夫君的好友。 又想起前两日楚时砚说的,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昨日担心他无聊,今日便来替她交朋友来了。 “夫人到时候会去吗?”听霜替她绾着发,好奇地问道。 “去,有人的一片好意,不去岂不是辜负了。” 第 10 章 “你那日偷了我的请帖给哪家姑娘去了?”池三小姐抓着池裕的衣裳,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出门。 前两日数帖子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份,问过了丫鬟才知被大少爷拿走了,池锦棠本想问问哥哥送与了谁,结果一直没寻到这早出晚归的池少爷。 今日总算给她逮着了。 “我警告你啊,你那些什么莺莺燕燕的红粉知己,可不许带到家里来!”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本小姐的宴席上的。” 池裕讨饶,“我的小姑奶奶,哥哥哪有什么红粉知己!你可别乱冤枉人,叫父亲听见了,还要不要我活了!借刀杀亲哥啊!” 池锦棠哼了声,松开了手,“那你说说,你送到谁家去了?” “六王爷的夫人,你原先也曾见过的,那沈家的大小姐沈岁晚。”池裕理着被自家妹妹抓皱的衣服,头也不曾抬地答道。 那楚时砚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说怕沈岁晚一人在府上无趣,让他弄点什么赏花宴的请帖来与她解闷。 这哪是给沈岁晚解闷,分明是寻兄弟的乐子,他池裕何时办过什么诗会花宴。幸好听见娘亲说三妹要筹办什么宴席,便去寻了张帖子。 池锦棠听了来人后马上变了脸色,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哥哥你早告诉妹妹要请沈夫人,妹妹定会亲自将请帖送来的,哪里需要哥哥来跑一趟!” 沈姑娘虽然受京中少女的追捧,却少有参加宴席。沈府势薄,虽然沈姑娘掌控着京城时兴的衣裳首饰,可依旧抬不了她的身份。 这赏花宴说上去是邀请姑娘们游玩,可到场的哪个姑娘不是身份显赫的,故而池锦棠从前少有见到过沈岁晚。 只是如今沈岁晚的身份不同了,如今她已是皇室的一份子。 若是我第一次举办诗会,便能邀到沈夫人,那该多有面子。池锦棠想到这儿,顿时喜笑颜开。 见三妹脸色变得这么快,他撇了撇嘴,刚刚还指着他骂呢,真是个势利的小鬼。 “既然沈夫人都邀请了,那再备一封给沈三姑娘,好显得我不厚此薄彼。” “就这么办!”池锦棠兴高采烈地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全然不管池裕作何表情。 池裕见妹妹这么高兴,也只得笑着叹气,算是一举两得了。 * 到了宴会这日,沈岁知早早地便来到了王府,想要与姐姐一同前去。 听霜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来,“三小姐!” “听霜,我姐姐呢?”她问道。 听霜行了个礼,凑近沈岁知在她耳旁小声道,“三小姐你小声点,王爷和王妃都还在房里呢!” 沈岁知皱眉,“怎么王爷还在啊......” 听霜连忙捂了她的嘴,“我的三小姐欸,你可小声点吧,叫王爷听到了小心治你一个不敬的罪。” “治谁的罪啊?”沈岁晚推门出来,便见两人偷偷摸摸的不知在说什么。 沈岁知笑着上来挽住姐姐的手,“没说什么呀姐姐!”又往她身后瞟了瞟,没见有人跟着出来,胆子便大了起来。 “姐姐怎么这么晚还在房中啊,我等了你许久,在花厅茶都喝饱了。”她撅嘴撒娇。 沈岁晚替她理了理衣裳,“都怪我太粗心了,刚刚在房里打翻了物件,才整理好,下次定不叫岁知等着了。” “那便好。”说罢便拉着沈岁晚出去了。 沈岁晚被她拉着走,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楚时砚站在窗前对着她挥手。 这跳脱的小将军说今日她要去参加宴会,便一日都见不到她了,非要她早上多陪陪他,早早便将她拉起来看他练剑。 沈岁晚心想自己又看不出个什么门道,你练剑与我又有何干,倒不如在床上多睡一刻钟。 两人乘了王府的马车,刚到池府门前,便见已有许多姑娘的车架到了。 沈岁知还是头次参与这些人的宴会,虽然大家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可在身份上差着许多,她不免有些自卑。 沈岁晚见她搭在裙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便牵起她的手拍了拍,“莫要忧心,万事有姐姐。” 她轻轻靠在沈岁晚身上,姐姐真好。 池府的丫鬟见了两人的递的请帖,招了人本来想将两人引去不同的席面,突然有个绿衣丫鬟急匆匆跑来,对她耳语了几句。 那丫鬟本来对她说的话将信将疑,但绿衣女子又说自己是少爷房里的,所以瞧着面生,丫鬟便放心将两人交由绿衣女子了。 沈岁晚两人在一旁隐约听见两人耳语,但是主人家的事,只做不闻。这时绿衣丫鬟转过来笑着迎她们,便跟随着一道走了。 过了雕花的石门便是一处花厅,绿衣丫鬟向两人行了个礼,示意姐妹二人就是此处了。 沈岁晚道过谢后便率先迈上了台阶。 里面几名女子正在说着什么笑话,好不热闹。 最里面的池锦棠见了来人,高兴地迎了出来,“沈夫人,我可将你盼来了!” 沈岁晚脸上端着挑不出错的笑,“路上耽误了些时辰,叫池姑娘等着了,都是我的不是。” 池锦棠连忙推辞,“哪里哪里,是锦棠太想见沈夫人了,夫人来的早着呢,还有几个懒丫头还没到呢!” 见两人还站着,连忙退了身子,“瞧我,见着两位太高兴了,竟一直拉着你们讲话。沈夫人和沈三姑娘先入座吧!” 两人入座后,又有丫鬟上来奉茶。 热气缓缓从杯中升起,又翻了个趟,消失不见了。 * “你这小子,光说是赏花宴,怎不说府上还有诗会!”楚时砚越想越气,给了池裕肚子一拳。 池裕心说我也不知道啊,池锦棠那丫头也没跟我说过,只能暗暗吃下这个亏。 “所以我这不是知道的第一时间就通知您了吗!” 楚时砚与池裕正在这凉亭的一角,而另一旁,还有些正在赋诗的文人们,其中还有许久未曾见过的沈明轩。 楚时砚抬头,见人群之中的沈明轩看了眼自己,便扯了个笑回他。 “哎呦我的祖宗,就算我没提前跟你说这事,你也不必笑得这么像要吃人吧。” 楚时砚冲他龇了龇牙,“吃你我肚子都嫌不干净!” 又道,“这处这能瞧见你家那花厅?怎么还没瞧见岁晚姐姐。” 池裕也凑到他身边瞧了瞧下方,确实没见到那日见到过的姑娘,“想是还在路上。你骑马她坐马车,比你慢上一些倒也正常。” “诺,这不是来了。” 楚时砚见到沈岁晚带着妹妹进了花厅,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又一瞬不转眼地盯着她与池锦棠交谈,在心里着急,这池锦棠怎么不知道安排人先入座,就在门口拉着人谈话,岁晚姐姐刚绕了大半个院子过来,腿都走累了还不让人歇着。 见沈岁晚坐下了细细品茶。他的岁晚姐姐真美,连喝茶的样子都比其他人好看。 一旁的书生见这二人在角落不知道说些什么,觉得他们颇有些奇怪。只不过一人是今天的主家,一人是成名已久的少年将军,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他们搭话。 这时一个书生壮着胆子上来了,“王爷,池少爷,我们正在联句作诗,不知二位可有兴趣参与?” 人群里有人笑了声,楚时砚望去,看不出来刚刚是谁笑的。 问话的书生也憋红了脸,他想着与二人搭话,头脑一热便上来了,竟忘了这两人一位是出了名的不好学习,一位是常年在外行兵打仗的将军。 虽然外人传言他文武双全,可谁也不知他底细到底如何,也许只是恭维一句皇家的话。 楚时砚本想叫他哪来的回哪去,可刚刚谁轻蔑的一笑,又想着这突然多出来的一群男人,倒让他心中火气上来了。 “接到哪了?叫本王听听。” 许是气势太盛,半晌竟没人敢开口。 池裕连忙笑道,“你们玩便是,我与楚兄此番都不参与科举,还是诸君多切磋,便不打扰各位作诗了。” 笑话,旁人不知楚时砚的底细,他这好兄弟还不知吗? 当初好友三人里,也就宋明尘学问做的最好,楚时砚与他是个不相上下的半吊子,在这群饱读圣贤书的文人作诗,到时候叫人看了笑话去,倒霉的说不定又是他。 “诸君若不嫌弃,待会儿便由我与楚兄做个裁判。” 这裁判还不简单么,到时候随便选几句诗,推脱给各人爱好风格不同便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旁的书生沉吟着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楚时砚状似生气地拉开被他扯住的袖子,“你拦着我做甚?” 众人见他一副不好惹的模样,隐隐呈现领头趋势的一名书生连忙拱手道,“如此,便麻烦王爷与大公子了。” 他额头滑过了一道冷汗,众人从科举最后不免要入朝为官,可还没入朝,就得罪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弟,之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也不知刚刚是谁笑的,竟连累了大家! 楚时砚点了点头,勉强接受。 池裕背过众人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怎么样,兄弟这戏做得如何?” 楚时砚挑眉。 又与池裕回了一旁坐下,往下看了一眼,发现刚刚沈岁晚坐的位置没了人,而众女都还在说笑着。 许是岁晚姐姐如厕去了,他心想。 又过了良久,还不见人回来,楚时砚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直接冲出亭子往下方赶去。 池裕见状摸不着头脑,对着众书生赔了个笑,退身追了出去。 第 11 章 这边沈岁晚刚坐下不久,正在听众女闲聊,讲着京内的趣事,见沈岁知兴致勃勃地听着,也觉得颇有趣。 端着茶壶的丫鬟替众人续着茶,到了沈岁晚身旁,她抬头一看,是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引她们进来的绿衣丫鬟。 方才听见她自报家门是池少爷房里的丫鬟,她为何这时替池小姐做着事,沈岁晚按住心里的好奇,不动神色。 将其归结于两人兄妹情深,怕池锦棠这儿人手不够,便借了两个丫鬟过来。 她将茶盏放在桌上,让了让。 没料到那丫鬟手没捧稳,竟将茶洒了。 “姐姐!”沈岁知连忙摸出来了手帕,她微皱了眉,接过手帕拂去衣上的茶叶。 “沈夫人!你没事吧!你这丫鬟,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该叫王婆子好好训训你!”池锦棠惊呼。 沈岁晚见池锦棠惊怒,小丫鬟偶有失手也在所难免,不愿生事,“池姑娘莫气,我无碍,只是这身衣服怕是穿不得了……” “我带沈夫人去后边换一身衣裳吧!”池锦棠连忙道。 这沈岁晚今日不说是她的贵客,要是让兄长知道了好友妻在她这受了委屈,不把她训一通才怪。 “你是东道主,哪有陪我一个人的道理!劳烦池姑娘找个丫鬟带我去便好。” 池锦棠面上犹豫。 一旁站了许久未曾啃声的丫鬟颤颤巍巍道,“奴婢带沈夫人去换洗吧。” 沈岁知剜了那丫鬟一眼,“姐姐我陪你一道吧。” “多大的人了还粘着我,姐姐又不会在池府迷路了,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在这等着。” “好吧。” 沈岁晚安抚好妹妹,对池锦棠道,“那便让这丫鬟带我去吧。” 那丫鬟已经掀好了帘立在一旁候着她,沈岁晚便跟着她从后面出去了。 池锦棠本想跟着一道,前面又来了两名客人,一人朗声道,“锦棠姐姐我来了”,另一人未曾开口。 走进了一看,未曾开口的那人正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平昌郡主。 郡主驾到,池锦棠自然不好离去,便挂了个笑迎上去了。 * “劳烦这位姑娘带路了,方才岁知也是护姐心切,望姑娘莫要见怪。” 绿衣丫鬟向她行了个礼,推辞说受不得,许是因为刚刚在殿上被吓着了,她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沈岁晚也没有勉强她,便示意她继续引路。 只是想起今日种种,她总觉得眼皮子跳的有些厉害,心下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便留心了周围记着路。 到了一处院落,院外站着一名丫鬟,见了来人,丫鬟打了个哆嗦,又马上镇静下来问她们所来何事。 绿衣女子道,“我带夫人来换衣裳。” 池锦棠为求不出差错,便在花厅不远处的院子里置了两身衣裳,以便出意外换洗,又叫了人守着,没料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那丫鬟替她们开了院门。过了院子,绿衣丫鬟替她推开了房门。 “夫人径直去内堂便好,里面有小姐提前备好的衣裳,奴婢就不打扰夫人了。” 说罢便退下了。 守门的丫鬟站在远处,假山疏竹掩映着,那小姑娘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在啄米,似乎是在打盹儿。 沈岁晚看着前面敞开的房门,觉得有些不安,刚想离开,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人,将她嘴捂住推进了房内,又带上了门。 远处的丫鬟还在打着盹儿,又强撑着揉了揉眼睛,怕被主子瞧到,暗着想着今日怎会这么困。 * 这边楚时砚见沈岁晚半晌还没回来,疑心出了事便往下赶,在花园中碰见了正在焦急寻人的沈岁知。 沈岁知瞧见是他恍若见到救星,连忙迎了上去。 跑得太极,一口气还没喘上来,“王爷……姐姐……姐姐她不见了!” “怎么回事!”楚时砚抓着她的肩膀问道。 追着楚时砚出来的池裕此时也到了,见楚时砚用力地抓着一名女子,连忙将两人分开,“冷静点冷静点,有什么话慢慢说!” 沈岁知缓了缓,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姐姐被丫鬟不小心洒了茶,便去换了衣裳,谁知去了半晌也没回来!” “对了,那丫鬟说她是池大少爷房里的!” 两人都看向池裕,池裕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房里的丫鬟怎会在锦棠哪,你莫不是听错了?” “糟了!”沈岁知快要急哭了,如果那丫鬟并非池大少爷房中的,那便是有奸人要害姐姐。 楚时砚来回踱步,“池裕你派人去暗中寻人,莫要声张!岁知跟着池裕,你一人我不放心。” 说罢他便掉了个头往后院去。 * 路过一处,楚时砚隐约听见了沈岁晚的声音,待到想仔细辨别在何处时又听不见了。 见到眼前的白墙,这周围只有这一处院子。楚时砚见院门口只有个小丫鬟在打盹儿,他径直翻上过墙。 甫一落地,便见到心心念念的岁晚姐姐。 她形容惨淡,脸上一片惊色,提着裙子试图从窗边翻出来。 楚时砚连忙上前接住了她,沈岁晚直接摔进了他的怀抱,沈岁晚惊魂未定,连忙挣扎。 “姐姐,是我。”沈岁晚脑子里一片混沌,听出了少年人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先走。”沈岁晚什么也没解释,时间紧迫。 “好。” 楚时砚携着她,翻身过了墙。 又抱着沈岁晚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了下来,拉着她检查有没有哪里伤到。 “岁晚姐姐,你手上有血!是不是伤着哪了!让我看看!”楚时砚心急。 沈岁晚手扶着胸口,平息着内心,“无碍,不是我的。” 万幸早上楚时砚给了她柄匕首,叫她一定要带着防身,当时她还笑楚时砚这么谨慎。 方才被人掳进房里,她便被那人径直扔进了床里。 “你是何人?”沈岁晚一落地便缩到了床脚,扯过被子遮住身子。 “我是何人不要紧,可惜沈夫人花容月貌,今日之后,便与我这市井小人绑在一起了。”说着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要怪,就怪你挡了人的道。” “我挡着的道多了,是谁让你来的?竟能将手伸到池府上!”沈岁晚还欲再问。 那人却不再多言,只说声得罪了,便欺身上前来。 甫一靠近,便被沈岁晚一脚踹了出去,那人不见恼,揉了揉刚刚被踢的胸口,脸上挂着邪笑,“夫人够泼辣,我喜欢。” 又往角落扑了上去,正正抱着沈岁晚,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只见白光一闪,一把刀子正中他的脖子。 他捂着脖子,一脸不可置信。 沈岁晚趁他吃痛,又一脚将他踹了下去,那人失血过多,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她慌忙从床内爬起来。 “救,救我……”那人动弹不得,躺在地上感受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心里升起无穷的恐惧,艰难开口祈求着。 她看也不看那人,径直奔向房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只听见锁清脆的碰撞声,又折身回来,试图从窗边翻走。 如此便是方才楚时砚见到的那一幕。 听完方才的经过,楚时砚紧紧地抱住了沈岁晚。 “姐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话语声里竟带了哭腔。 沈岁晚方才受了惊,只是那场面容不得她多想,只知道先脱身才好,现在想来也是后怕。 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她终于得空害怕。只是她刚升起怕的念头,便被少年的哭腔砸散了。 沈岁晚被拥着,试探的将手搭了上去,迟疑地拍了拍。 楚时砚将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 好丢脸。 在姐姐面前好丢脸。 他放开了沈岁晚,偏着头理了理情绪,才又看向她。 “糟了,岁晚姐姐你的耳坠掉了一只。”这耳坠还是今早他替沈岁晚挑的,清楚地记得是一对。 沈岁晚摸了摸空荡荡的一只耳朵,“想是方才挣扎掉在床上了。” 楚时砚看了眼周围,“岁晚姐姐你沿着这条道走到头,遇见池子往右拐,走有竹林的那条道,去池裕的院子里,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楚小王爷叫你来这等他的。” 沈岁晚点了点头。 楚时砚飞身便不见了。 * 那丫鬟还是方才的姿势,楚时砚在远处似是冲着谁说话,“你先去池裕院里等本王,本王稍后就来。” 丫鬟听见有人声,赶紧打起了精神。 想起来沈夫人好像许久未出来,又忆起刚刚男声的话,许是已经出去了,只是方才她在打盹儿,没有瞧见。 定叫沈夫人瞧见她在睡觉了,只希望沈夫人不会在主子前面提起她玩忽职守的事。 楚时砚见那丫鬟听见了他故意说的话,退身到墙边翻了进去。 房里男人还是方才沈岁晚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已经咽气了,楚时砚踢了他一脚。 找东西要紧。 他在床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锦被下压着的耳坠,将耳坠放进了怀里。 见男人躺在地上,她将男人的尸体从窗外运到了院子的一角,又将他脖子后的匕首取了出来,回来收拾了地上的血迹后,关上窗离开了。 楚时砚刚离开不久,小院又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池锦棠与平昌郡主。 第 12 章 偷懒了半天的小丫鬟终于攒了些精神,方才伸了个懒腰,随意一瞟就瞧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往这处来,为首的正是今日举行赏花宴的三小姐,一旁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子。 看繁复的衣着打扮,倒是比三小姐这个主人还夺目。小丫鬟在心里嘀咕着,方才的王妃也不见这么夸张,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莫不是宫里的公主来了。 来人近了她连忙上前屈膝行礼,“见过小姐,见过各位姑娘。” 平昌笼在袖里的手掐紧了自己的肉,这池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府上的丫鬟竟连她也不认识。 她的身份是这些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平昌吐了两口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又带着些许焦急,似乎是真的在担心。 还是正事要紧。 “王妃姐姐在吗?”没等池锦棠开口,她率先问道。 池锦棠虽心有不满,但碍于对方是郡主,只得忍下。 丫鬟不知这人为何询问,秉持着本分答道,“王妃已经离开了。” “不可能!”平昌张嘴便道,她怎么可能离开得了,她此时不该正在房中! 池锦棠与周围的姑娘听了她的话,满带惊讶地望着她。 方才沈岁晚去后不久,沈岁知也借着如厕离开了。因着花厅里的姑娘众多,众人闲聊着池锦棠也没去深思这一插曲。 不一会儿坐在高处的平昌郡主便说,王妃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叫她有些担忧。 池锦棠也没询问她怎么知道沈岁晚也在,约莫是瞧见沈岁知,便猜测出来的吧。 “郡主莫要担心,王妃许是换了衣裳后还要重新打扮一番,女子家的样貌最重要了。” 一旁想搭上郡主的姑娘献着殷勤。 不料平昌郡主还是说担忧王妃,有人也说在花厅吃了许久茶了,赏完这盆里的花,不若再去花园看看。 池锦棠便携着众人来了。 平昌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垂下的手推了推旁边的姑娘,那人接到了指示,连忙上来打圆场。 “我们这一路来,也没瞧见王妃,许是还在里面呢!” 池锦棠心想也在理,便迈着步子进了院。 到了门前,却瞧见那门已经上好了锁。 跟在一旁的丫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分明记得自己没有进来过,这房门怎么被锁上了。 只是丫鬟也是个聪明人,现在这么多人,她说是说出来,不正坐实了她玩忽职守的罪。 于是她只是低着头,站在众人身后,未置一词。 “这门已经上了锁,王妃确实已经离开了。”池锦棠将锁拿起,发现确实是锁好的。 想起方才有人逼她进来的场景,怕众女不信,又拿起锁侧着身向大家示意。 平昌见到锁上的门,脸上的担忧还没抹去,心里却是暗喜。 想必已经成事了。 现在就剩戳破她了。 于是上前扣门,“王妃姐姐!王妃姐姐你在里面吗?” 房里没有丝毫动静。 大家都不知平昌郡主这一出是在干什么,也不好发问。 “郡主,这门已经上了锁,王妃确实已经离开了。”池锦棠道。 她不知这郡主为什么这么坚持王妃在里面,说是担忧过了头,又有些许奇怪。 她眼底滑过一抹深思。 平昌手心出了些汗,不可能,房间里怎么会没有动静! 她明明安排了人在里面,即便那沈岁晚被控制住不能说话,可安排的人却是会迎合她。 还欲再扣门。 那丫鬟好像想起了什么,上前对众人开口,“王妃许是与楚王爷一道离开了。” “你仔细说说。”池锦棠施令。 “王妃出了院不久后遇到了六王爷,奴婢便听见六王爷要与王妃一道离开。” 平昌满脸震惊,方才附和她的姑娘转头便瞧见了她不寻常的表情,趁着众人都还瞧着那丫鬟,没有人注意到她,连忙上前提醒平昌郡主。 没料到这一好心的举动,竟被她瞪了一眼,姑娘瑟缩了一下。 平昌没有再管她,柔声道,“原是关心王妃姐姐,既然王妃姐姐已经与六哥离开了,那我们继续去花园赏花吧。” 只是那声音说不出的奇怪。 众女没瞧见这背后的风波,有人小声嘀咕,这郡主的排场真是比池小姐主人家还来的大。 被好友扯了扯衣袖,悻悻地闭上了嘴。 * 此时阳春三月,方卸了些春寒,沈岁知跟在池裕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三姑娘莫不是着凉了?方才合该去锦棠那儿等着,在下一定会将沈夫人带回来的。” 经过方才的照面,池裕已经知道了面前这姑娘的身份。 方才吩咐过信得过之人去寻沈夫人,本想将沈岁知送去锦棠那儿,沈岁知偏要跟着他一起去寻人。 池裕听着头痛,但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她。 毕竟她姐姐是在自己府上丢的,这请帖还是自己送出去的。 这时有大家一起寻人,沈岁知倒是比方才安心不少,只是姐姐去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她这颗心像是被人栓了起来,始终落不了地。 “池少爷,莫站在原地了!寻人要紧!” 池裕暗中吐槽,我这不是关心你,怎么还赖上我了。谁知跟楚时砚接茬惯了,竟将话说出了嘴。 沈岁知翻了个白眼,“池少爷,我可没有赖你的意思,虽然你帮忙寻人我很是感激,可也不能这么平白污人。” “再者,我姐姐当时听到那人是少爷房中丫鬟才放心跟去的,池少爷倒也不算无辜。” 池裕方想认错,便被她这一通拳法打的闭上了嘴。 别人借了我的名声生事,赖上我怎么就不无辜了! 沈岁知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边走了,“跟上。” 全然忘了这是池府的大公子,不是家中幼弟。 * 沈岁晚如楚时砚所言去了池少爷的院子,幸而一路上没有碰见旁人。 门口的小厮将她拦住,沈岁晚连忙表明了来意。 小厮听后将人领去了偏殿。 楚时砚未曾在宫外开府时,时常溜来池府借住,便将池裕院子里的偏殿占为了己有。 池尚书惶恐,怎可如此屈待皇室中人,却被不听话的儿子与身份高贵的皇子应付了过去。 沈岁晚坐了一会儿,丫鬟上来添了杯茶,她闻着茶香,是王爷府上经常喝的。 茶尖刚在盏里飘了一滚,楚时砚便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将沈岁晚身前的茶盏往嘴里一送,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楚时砚已经入口了。 只余下刚抬起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中。 “好烫!”他咽下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囫囵了两下,将茶咽下了口。 才张嘴呼着气,用手扇着风。 沈岁晚刚刚抬起准备阻止他的手,变成了捂嘴笑。 “刚想提醒王爷,没想到王爷动作这么迅速。” 楚时砚见她笑了,安慰自己方才被烫也是值得的。 “我替姐姐拿了身衣裳,姐姐快去换上。” 方才他折回去关窗,选了好久才选这这身与岁晚姐姐今日装扮相衬的。 沈岁晚倒不担心他拿些什么不好看的衣裳,一是既然是池小姐备下的,那必然是得体的,再者,今日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楚时砚搭的。 听霜刚给她挽好发式,便被他赶出了门。 别的不说,这楚时砚选的物件,确实比她自己搭的好看。 若不是从未听过楚时砚的什么风流韵事,她都怀疑这人是在花楼里长大的。 沈岁晚进了卧房,去将一身衣服换下。 方才她穿了许久,虽然只是很小一块污渍,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况且她与池小姐说了是去换衣裳,也不好还穿着原样回去。 沈岁晚换好了衣裳,迈了进来。 楚时砚本来在无聊的玩着茶盏,她一进来便看呆了。 听霜今日替她挽了堕马髻,楚时砚亲自替她选了一套头面,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簪上,怕弄乱了她的头发。 珠玉与美人相衬。 沈岁晚一边向他走来,一边拉了拉外衫,见楚时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盯着我做甚?”此时也懒得顾忌那些礼教了,换下了敬称。 “岁晚姐姐甚美,让我不由得看呆了。”最后半句话囫囵在嘴里,随后在喉咙里化作了低低的笑声。 “还差一只耳坠,姐姐我替你戴上。” 说罢将她拉着坐在方才的位置,欺身上前替她带着耳坠。 短短几个呼吸便可将一只耳坠戴上,可楚时砚弯腰靠在她面前,微热的呼吸打在她脖颈让,让她觉得痒痒的。 心里莫名悸动。 偏生早上也没有这种感受,叫她不敢深思。 “王爷,还没有好吗?”只得开口打破了这气氛。 “好……好了。”楚时砚答道。 手指离开时,意味不明地摸索了下她的耳垂。 “姐姐!你没事吧!”沈岁知提着裙子跑了进来,语气声里带着一抹泪意。 拉着自家姐姐上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出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叫岁知担心了。”沈岁知抱紧了姐姐。 池裕与外面的小厮交代了事,进门就见到了像是一家三口团聚的场景,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又想起来这是自己的院子,理直气壮地走了进来。 第 13 章 池裕进来还没喝口茶,便被楚时砚拉着出了门,又疾行了一会儿。 “诶,时砚你拉我做什么,让我歇会儿!” 从方才沈岁晚不见了,他就一直在跟着找人,这回儿人回来了才能休息片刻,结果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呢,就又被这小子拉出去了。 沈岁晚瞧着两人的闹剧,想来是为了处理刚刚的事,两人出去谈不叫岁知听到也好。 一旁的岁知见到池裕被拽着拉出去的滑稽模样,偷偷捂嘴笑。 楚时砚将他带到了长廊转角,这里平日里没有人来,便将人放开了。 池裕抖着衣服上的褶皱,“你这人,好好的拖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会跟着你走,这衣服都叫你毁了。” 这件衣裳可真见倒霉的,上次被妹妹揪,这次被兄弟抓。 见他不接话,抬头去看他,发现楚时砚脸上是浓重的乌云。 “怎么了啊,你夫人不是好好的,人也没见丢了啊。” 楚时砚白了他一眼,能不上去把他揍一顿,已经算是很对得起他们多年的情分了。 “叫人去把芳兰苑竹林的尸体处理了。”楚时砚不理他的话,径自开口道。 池裕也不顾理自己衣裳了,连忙凑上他跟前,“你在我府上杀人了?发生了什么?” 楚时砚与他简单说了下方才的事,略去了沈岁晚,只说自己去的快,那人未得逞,自己一气之下将那歹人杀了。 池裕啐了口,“死有余辜。” “谁这么大胆子,手都伸到池府上来了。” “弟妹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招惹到仇人,想来是被我家牵连了!”池裕一脸愧疚。 楚时砚捻了捻指尖,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想要挑拨他与池府的关系,谋害皇室中人,池家倒了,谁在谋这份利? 吏部大多是皇兄自己的人,纵是池尚书退了,也没局外之人委以任用。 楚时砚一时想不出来,他对朝堂上的事一知半解。 但这隐去了身份的人意图伤害沈岁晚,叫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 “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没寻见你,可急死我了!” 沈岁晚牵着她去一旁坐下,丫鬟机灵地上前斟了盏茶后便离开了,好叫这姐妹俩说些悄悄话。 她方才一直呆在这儿,也知有些话是她听不得的。 “说出来倒会惹岁知取笑。”沈岁晚端起茶盏,掀开盖撇了撇,将茶递给了岁知,状似不好意思地开口。 沈岁知接过茶,轻啜了一口又连忙放下,“姐姐你说!我定不会取笑你的!” “我换好衣裳后,出门却发现那丫鬟不见了,想是有何急事。” “这池府曲折回绕的,姐姐一时不慎迷路了,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又想起来她方才与池裕一道,想来是先前见过楚时砚。 “幸好你这小丫头聪明,叫了王爷来寻我,”倾身刮了刮沈岁知的鼻梁,“我在路上遇见了王爷,便同他一道来池公子这儿等你们了。” 沈岁知听后安下心来,没有什么事发生就好。 她的脑子里没太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又出于对沈岁晚的信任,姐姐说什么便信什么。 又想起方才见楚时砚着急去寻姐姐的模样,两人成婚不过月余,上次姐姐回门时曾回避过她那个问题,她以为姐姐不谈起是因为两人皆无意,便是搭伙儿过罢了。 可在她眼里的王爷又分明不是如此。 沈岁知起身去合上了门,岁晚不知她为什么做出这一番举动,只等着她张嘴。 “姐姐,你喜欢王爷吗,或者说,你会喜欢王爷吗?”她语气里带着探究。 沈岁晚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了,“岁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是我的夫君,我应当敬他、重他。” “那你爱他吗?”沈岁知问,和从前相同的问题,只是调换了下对象。 沈岁晚说不出口,她应当是不爱的,她这半生自认没爱过旁人。 可她还是说不出口,纵然这里只有她们俩人,纵然楚时砚不会听见。 沈岁知好像非得逼她说一个答案出来。 许是沈岁知的感情没有等到确切的回应,所以她对旁人有此等遭遇也感同身受。 又见楚时砚以真心待姐姐,怕两人有嫌隙。 楚时砚听见里面没了声响,本欲扣门的手放了下来。 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会儿,转身离去了。 去时匆匆,险些撞到了池裕。池裕没摔着,他差点被撞倒,池裕连忙伸手扶住他。 池裕刚吩咐完下面的人,准备回去休息会儿。 这连轴转的,可把他累惨了。平日被父亲压着读书,知识没学到多少,也学了书生的那一通身子弱。 “你去哪儿,方才不还说先去见你岁晚姐姐了,这会儿便走了?” 楚时砚直起身子没回头,冲他摆了摆手,“今日之事应当与皇兄合计合计。” 得,人家现在是去找自己真正的兄长了。 屋里两人见池裕回来了,也停下了方才的谈话,他见两人间诡异的气氛,想是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讪笑了两声,“方才回来时遇见王爷,他有事进宫去了,便先行离开了。” 沈岁晚却是急匆匆开口,“王爷回来过?” 手中的茶杯没抓稳差点洒了。 池裕不知她为何失态,“是回来过。王妃不必担忧,今日之事池某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旁的沈岁知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宴会散去,沈岁晚原以为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来人,刚到了门口,便见秋月从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 “王妃,三小姐。”秋月向两人行了个礼,“王爷派我来接两位回府。” 这时沈明轩也从池府出来,正与刚认识的朋友们作别。秋月见了不远处的男人,连忙上前牵了王妃,扶她上马车。 沈岁知也瞧见了不远处的人,还没开口招呼,便被秋月笑着搪塞了,“小姐先上马车吧,此处人多,不便交谈。” 转念一想也是,此时宴会散去,府外正是人多之时。 * 楚时澜安于高台稳稳当当地批着奏折,觑了一眼下面一直在喝茶的弟弟。 知道的便知他在喝茶,不知道的,看他那副情态,还以为在喝酒呢。 揉了揉额头,净跑这儿丢脸来了。 一旁的太监见天子疲乏,连忙上前要与他按额头,被他摆手挥推,太监低着头出了书房。 “当初朕便不同意你娶她,是你跪在殿前求朕,朕一时心软,才给你赐了婚。” 说着竟带了声笑,“怎的,这才受了点委屈就不行了?” 当初沈家姑娘遭了退婚,他这弟弟当时便跪在这书房里,求他给两人赐婚。 他虽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可还想给弟弟挑这京城最好的姑娘,对沈岁晚自然看不上眼。 便说即便沈姑娘嫁与你了,到时完婚后要与你长居塞北,这京城养的水灵灵的姑娘,哪里受得住这种风霜,再者,将军夫人也不是谁都愿意当的。 楚时砚当即便说他今后可以留在京城,十七岁的少年将军,便从常驻塞北的一支里挑了自己的接班人。 说来也好笑,少年将军的接班人,比少年还要年长。 只是这原家世代居于塞北,对朝廷也甚是衷心,他便没有阻止幼弟。 这些年母后也时常在他耳边唠叨,怨他将弟弟送去了这么远,她这个年纪本该子女承欢膝下,结果他忙于朝政,楚时砚也一年见不到一次。 楚时澜还不欲答应,结果太后听着声儿就来了,先是抱着楚时砚哭,说先帝丢下他们孤儿寡母,自己拉扯着两人长大。 儿子大了,翅膀硬了,见老母亲与年幼的弟弟伤心也无动于衷了。 他听得头都痛了,比朝臣吵架还令人头大,一边又觉得好笑,先帝可不知道自己死的这么早。 在两人的唱和下,还是答应了这件事。 “我知道的,是我先强求的她,我便不该心有不戚。”楚时砚盯着眼前的茶盏,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嗯,然后?”楚时澜敷衍地答道,一边在奏折上用朱笔写下朕知。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点喜欢我呢?”他又饮了一口茶。 “朕喜欢的。” “皇兄!我说正事呢!”他恼道。 楚时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翻开下一本奏折,“正事就是,当初朕便不看好你这门亲事,这是你自己求来的。” “可是让她嫁与旁人,谁会待她这么好呢?要是她在我瞧不见的地方,受了委屈怎么办?旁人能护得住她吗?” 更甚者,他不甘心。 是他先强求这段关系的,所以是喜是悲他该自己咽下,不能怪旁人,不能怪她为什么不能喜欢自己一点点。 可若是让他因为这个就让出沈岁晚,他也做不到。 “朕的茶都被你喝了两壶了,想把自己灌醉叫小桂子拿酒去,别在这糟蹋茶。” “不喝,我待会儿还要回去。叫她闻见我一身酒气,会担忧的。” 楚时澜不给自家弟弟面子,嗤笑道,“你又知道会担心了?” 他恰巧被这话击中了,心里大受打击,也是,岁晚姐姐又不喜欢他,怎么会担忧他。 便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不再动弹了。 “归荑,你怎么来了?”本来稳居上位的男人见了推门进来的皇后,起身走了下来。 “瞧这边灯火还通明着,怕你又不知休息,便来看看。” 楚时澜被人教训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连归荑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好意思了,才回身。 这人总是不爱惜自己身体。 又见厅内的桌上趴了一人,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楚时砚像是睡着了。 楚时澜清了清嗓子,“咳咳,皇弟该回府了,再不回去,你夫人该担心了。” 这不,我夫人见我没回已经担心上了。 楚时砚一脸颓废地从桌上起来,连归荑还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询问,楚时砚便向他们告退了。 他耸拉着脑袋离开了,出了宫门也没上马车,让小厮驾车先回去。 沿着早已记熟的路慢慢往家中走。 白日的热闹已经散去了,夜里静寂一片,周遭都沉了下来,时不时有两声犬吠,哪家大人高声地恐吓着孩子,夜里不能去外面,外面有鬼,会抓不回家的小孩。 好似神魂飘荡着,在这长街窄巷间,寻不到一个出口。 * 听霜已经剪了几次灯花,见沈岁晚还稳坐在罗汉榻上看着书,没有安寝的意图。 便劝道,“王妃不若先安寝吧,时辰已经这么晚了!” 秋月前头问了声小丫鬟是何时辰了,也上前应和着。 “王爷想必今晚不会回来了,这个点宫门已经落了钥,王妃不必等了。” “是啊王妃,还是早些安寝吧,身子熬坏了便不好了!” 两人说了什么,沈岁晚也没听进脑子去,只听着一声不回来了。 不回来也好,她也想不到该怎么面对楚时砚。 楚时砚回来时已是深夜,守夜的丫鬟打着盹儿,见一人提着灯缓步而来,近了一看是主子,连忙想要出声见礼。 楚时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手中的灯交给了丫鬟,推开门裹着夜里的冷风进去了。 没有点燃烛火,就借着月光,将披风放好后他来到了床前,见沈岁晚沉睡的模样。 她像是做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梦,眉头紧皱着。与他每日早上醒来时瞧见的,未曾醒来的平缓或被吵醒的娇气都不同。 楚时砚想要去摸她的脸,刚伸出手又想起来,方才提了一路的灯,手已经冰凉了。 将手放在脖子里暖了半晌,才将手放在沈岁晚额前,小心得抚平她的眉。 岁晚姐姐,不喜欢我也不要紧,不要皱眉。 夜里,沈岁晚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自从她长大掌了权后,已经很久未曾做过这些不知所谓的梦。 凄然醒来时,摸到旁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 14 章 沈岁晚化险为夷,大家心里都是庆幸。这边平昌郡主却是刚回到府上,就发起了脾气。 将房里的茶具花瓶都摔了个粉碎还是难解心头怒意,一旁的两个丫鬟尽力地蜷缩着身体,心里祈求道郡主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平昌郡主摔累了,靠着桌子坐了下来,见两人还在一旁发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本郡主这么吓人?” 两名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郡主是京城里顶好的姑娘,一点都不吓人!”连连恭维道,声音里戴着隐隐的颤抖。 平昌郡主轻哼了一声,“渴死本郡主了,你,去给本郡主上茶。”她随便点了一个丫鬟。 那人恍若刑满释放,带着庆幸下去了,离开时隐蔽地向另一人投去同情的一眼。 “还跪着干嘛?不知道给本郡主捏捏肩?在那装什么死人!架子这么大,你是郡主还是我是郡主?” 丫鬟欲哭无泪,连忙上来替她锤着肩膀。 这时另一个丫鬟也端着茶上来了,将茶盘放下,替她沏着茶。 水汽浮动,茶叶浮沉。盏里芽叶微紫,叶片背卷似笋壳。是上好的贡茶顾渚紫笋。 “这么重干什么?想谋杀本郡主?”沏茶的丫鬟一个手抖,差点将茶洒了出来,还好郡主没有注意到她。 锤肩的丫鬟连忙跪下求饶。“笨手笨脚的,自己找嬷嬷领鞭子去。” “是。” “慢着,先将李恭叫去书房。” 丫鬟领了旨,磕头下去了。 李恭是她父亲的门客,信王也叫他来帮平昌郡主做事,怕小郡主受了欺负,找个人给她支招。 * 丫鬟领着李恭穿行在长廊里,平昌郡主前脚刚进书房,他后脚便来了。 “郡主!”李恭行了个礼,面上是对主位人的尊敬,眼底却滑过一丝不屑。 平昌郡主什么话都还没说,直接将丫鬟刚沏好的茶扔香了他,李恭不敢躲,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盏烫茶。 “郡主,这是……?”李恭心里恼怒,他本来作为信王的门客,本以为就要飞黄腾达了,却被信王派来听这小丫头的指令。 “李恭,这就是你的本领?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解决不了!”平昌郡主咬牙切齿。 他心里一惊,难道是今日之事没有成功?不可能! 平昌见他脸上的不可置信,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李恭,当初你可是打包票会成功,结果呢?结果让她跑了,让本郡主受人嘲笑。” 想起宴会上那些人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沈岁晚出现时还一直带着笑,嘲讽她的计谋根本动不了她半分,平昌的拳头又紧了起来。 往日她去哪不是受人追捧,被人奉为上宾,这是她第一次逃也似的离开宴会,像一只落水的狗! 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人的办事不力。平昌郡主扯起一抹冷笑。 “这就是李先生的能力?王府可不是请你来吃白饭的!” “还是说,李先生觉得帮我一个小丫头屈才了,想回到我父亲身边去?” 李恭扑腾跪了下来,“小人绝无此意!这次……这次是小人办事不力,请郡主责罚!” 他心里确实觉得帮着郡主做事屈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过是会投胎罢了。 他来投奔信王,是看准了信王的野心,想跟着信王做一番大事,没想到一起进门的另一人已经成了信王身边的人,而他还做着一些打杂的事。 他心里不服,向信王进谏,却被他派来伺候一个小丫头,虽然暗地里潜藏在池家,可这与别人的待遇差的也太多了! 所以当平昌郡主让他帮忙解决后宅女子时,他只是不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在意。 在赌坊随意找了个父母双亡的赌徒,那人连输几日走投无路,给他点银钱,就乖乖帮他做了事。 没想到,却是被鸟啄了眼。 可惜了他放在池府的棋子! 本来想让那女子最快地在池府获得信任,直接安插在池尚书或者池裕身边,不像刚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下人,从洒扫丫鬟做起来,才借由自己之手将她带进池府。 没想到却因这点小事毁了。 * 天光微亮,沈岁晚迷糊醒来,发现身旁这人还在,原是又该休沐了。 本来想自个儿起来,不打扰他让他多休息会儿,刚有动作,便被身旁的人察觉了。 他长臂一揽,就将沈岁晚揽进了怀里,只是人眼睛都还没睁开。 沈岁晚疑心他是在做梦,等了会儿确认他又睡过去了,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拿开,刚将手放上去,便被人反手抓住了。 楚时砚睡得迷糊,扣住了沈岁晚的手,沈岁晚差点惊呼出声,却见他将扣住的手放到了脸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墨发散落,遮住爬满红晕的耳朵。 这人,在梦里也不安生。 楚时砚又往她面前蹭了蹭,完全是一副撒娇的样子,叫沈岁晚见了觉得好笑。 过了半晌,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岁晚姐姐再陪我睡一会儿,我好困,不想起来。” 沈岁晚迟疑了半晌,“好。” 楚时砚听了她的回答,抱着她拱来拱去,像是在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沈岁晚眼里是他没睡醒的模样,却没见头顶那人听了她答话后嘴角勾起的笑。 * 楚时砚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结果下人来报池裕来找他了。 于是只能咬牙切齿起来,希望这小子是真有事来找他,不然就别怪他绝情了。 沈岁晚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轻笑了出声。 “岁晚姐姐,不要笑。”楚时砚瞧她偷笑,将腰带系上后抱住了她。 “池公子还在等着你呢?”沈岁晚在他怀里,挣扎着劝着他。 “那就让他等,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沈岁晚冲着他瞧不到,翻了个白眼,“王爷看看窗外,您看这日头,还早吗?” 听霜和秋月在一旁偷笑。 楚时砚摸了摸鼻子,瞪了两个小丫鬟一眼,两人也不怕他,笑得更欢了。 “好了好了,快去见池公子吧,许是有什么大事,才这么早来寻王爷。” “好吧。”楚时砚一脸不情愿。 * 两人在房外不远的凉亭碰了面。 池裕见他一脸郁色,以为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开口便是讨饶。 楚时砚听了他的话,挑了挑眉,也没有解释。听得开心了,开口问查出了些什么。 池裕摇扇子的手顿了顿,合着这小子不知道啊。 摇了摇头,娓娓道来。 那日宴会散后,池裕本想查那带沈岁晚去换衣裳的丫鬟是谁,刚进房门,便见一个丫鬟跪在了门前。 池裕不解,让她起来。 丫鬟却哭着没有起来,说她对不起少爷的照顾,做了错事。 池裕听了这话,心一下沉了,“你且说来。” 这绿衣丫鬟是前几月才到府上的,说是逃难而来,父亲的门客李先生在城门口遇到她,交谈一番后发现是同乡。 既是同乡,又是无依无靠的妙龄女子,李先生心生不忍,便问了父亲在池府给她找了个活干。 父亲看李先生有才华,也赏识他,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小请求也乐意答应,便将她放在了池裕的院子里。 绿衣丫鬟说这些日子感激少爷的照顾,她一路逃难而来吃尽了苦,本来想当牛做马报答池府给她容身之所,结果每日事物清闲,让她有些慌张,今日三小姐设宴,便想去帮忙,没想到不慎失手,将茶洒在了王妃身上,得罪了她。 “你说的错事,便是得罪了王妃吗?”池裕声音里带着探究。 绿衣丫鬟连连磕头,说请求少爷责罚。 池裕见了额头上都磕出了血,便叫她下去了,说这事他会处理,下次别再草率行事了。 丫鬟下去后,池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叫人私下里盯住了她和李先生的一举一动。 “她倒是知道先向你认罪,将混水撇开。”楚时砚冷笑,“是不是真的清白倒不一定。” 池裕谨慎着措辞,“她为什么要去害王妃呢?” 偏远地方来的姑娘,突然入了大宅子,谨小慎微的心倒是能理解。 楚时砚敲了敲石桌,这后宅之事弯弯绕绕他不懂,只是牵扯了沈岁晚,让他非得弄清是谁在针对她不可。 只是若是谈到池尚书的门客上,想起来信王的小动作,那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池裕还欲张口,楚时砚瞧见了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身影,示意他别说了。 池大公子摸不着头脑,耳边突然炸开一名女子清丽的声音,“请王爷安。” 沈岁知嬉笑,这些日子下来,许是又同病相怜,她已经完全不怕这王爷了。 “王爷,我姐姐呢?” “在房里。” “怎么又在房里啊。”沈岁知小声嘀咕。“姐姐从前也不爱犯懒啊。” 楚时砚听了神情微动,有几丝尴尬。 “那我先告退了王爷!”沈岁知行了个礼。 楚时砚还没开口,池裕急了,“喂,你是看不到本公子吗?”猛的摇了两下扇子。 “哇,原来池公子也在这啊!” “你……好生说话!”池裕恼怒。 “不说你又怪我没瞧见你,说了又让我好生说话,你这人,也太难伺候了。”沈岁知一脸嫌弃。 池裕拳头笼在衣袖的拳头紧了紧,总觉得这丫头有些针对他。 他的感觉倒是不错,沈岁知回去后细细想来姐姐的事没这么简单,只是姐姐不愿让她知道,她也就装作什么也没猜到的样子。 只是因着沈岁晚在池府出了事,她连带着池裕也看不太顺眼。 楚时砚见两人斗嘴,也没有阻拦,在一旁好心情地看笑话。 沈岁晚一来,便见到两人剑拔弩张,而楚时砚就在旁边看着乐子,就差一碟瓜子就圆满了。 第 15 章 池裕深呼吸两次,平复了情绪,“你每天都没事做吗?净往王妃这钻。” 一旁的楚时砚从果盘里挑了个橙黄的橘子,一边剥一边看戏,听了这话,他暗自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他怕岁晚姐姐一人在府上无趣,可是这妹妹来的也太勤了,每次她一来就抢人。 “你每天都不读书吗?净往王爷这钻。”沈岁知用了相同的句式,向池裕发起了攻击。 “岁知。”沈岁晚出声打断了两人。 “姐姐!你来啦!”沈岁知眼里闪过喜悦的神采,提裙迈下台阶去了沈岁晚身旁。 楚时砚回头便见沈岁知已经窜到了自己夫人身旁,这小丫头跑的真快。 沈岁晚挽着她的手,脸上是真切的笑。 “方才在聊什么呢?岁知,好生与池公子说话。”她拍了拍沈岁知的手,向池裕投来歉意的一眼。 小丫头太不知轻重了,还好池裕没有责怪。 “我有好好的在说话。”沈岁知想了一下,又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不过是以对阿琛的方式。” 沈岁晚轻笑一声。 “在悄悄和王妃说我什么坏话呢!是君子就要大大方方说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池裕投来探究的一眼。 “我没有说坏话呀。对吧?姐姐。”沈岁知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摇了摇沈岁晚,要她替自己作证。 “再者,用君子的话是约束自己的,你管我!” 池裕不信,凑上前来,想从沈岁知的脸上看出她在耍什么花招。 沈岁晚被晃得头晕,只好加入了妹妹的阵营。“岁知方才与我说,今日春光甚好呢。” 沈岁知点了点头。 现在时辰尚早,春色摇曳,拨开朦胧的云雾,洒在一片青翠上,院子里的树早已抽条,从故去的事物里,挣扎出一些新的生命出来。 倒真是好春光。 沈岁晚站在日光里,笑意盈盈,远山眉黛长,与细碎的春日连绵着。 楚时砚挤到了沈岁晚身边,掰出了一瓣橘子。 沈岁晚见他动作,便知他是要给自己的,方伸出手要去接,他却径直递到沈岁晚嘴边,“王妃尝尝这橘子,好甜。” 沈岁晚未曾张嘴,有些迟疑,旁边还有人呢。 池裕已经自觉的转了头,嘴上说道,“这风景真好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沈岁知用手帕掩住唇边的笑,搭上话,“是呀是呀。” 这时两人倒奔向同一阵营里去了,不知刚才吵嚷的是何人。 垂眸看着还放在唇边的手,干净修长,一瓣橘子在他手里,为冷淡的白染上了一抹亮色。 翻过的手心里有些许的薄茧,这样有力的手,能挽剑,也会替她剥橘子。 抬眼一看,楚时砚一瞬不转眼地看着她,眼里是几分期许。 沈岁晚启唇,橘子小心地入了口,没有沾染到半分刚抹的口脂。 确实很甜,恰如今日春光。 见她吃下,楚时砚高兴地笑了。 兄长说,好吃的东西,就是要和喜欢的人分享。 想起来方才几人说的春光好,上次本想让岁晚姐姐去池府游玩,没想到出了那档子让人糟心的事,既然今日春色好,不如便出游赏春。 有了主意,他便吩咐秋月叫人去准备了。 沈岁晚看他想一折是一折,现在才叫人去准备,怕是要闹的后院人仰马翻,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沈岁知发现了念头。 “姐姐,去玩吧!外面风光好着呢,不要老是待在宅子里嘛。”沈岁知央求道。 楚时砚也状似无辜地望着沈岁晚,“我是为了妹妹好,万一岁知憋坏了怎么办?” 沈岁知嘴角抽搐,倒是会蹬别人鼻子上脸。 池裕抱着自己的折扇不说话,出不出去玩他无可无不可的,毕竟他在外面游荡惯了。 沈岁晚无奈笑笑,这两人倒是会联合作戏,知道她吃软不吃硬。 * 许是楚时砚惯爱想一出是一出,时常折腾府上的人,大家都被练了出来。这一吩咐下去,还没有一刻钟管家便恭敬上前说东西都备好了,劳各位主子移驾。 沈岁知脸上一喜,“姐姐,车马都备好了,我们去吧。” 沈岁晚这时也找不到借口不去,便勉强点了头。 楚时砚在她身后朝沈岁知竖了个大拇指。 池裕一边摇扇,一边在翻了个白眼,宠妹妹的人真可怕。 给眼尖的沈岁知瞧见了,一眼便知这人心里又在损些什么了。张嘴又想□□人,“这阳春三月的,哪来天气就这么热了,叫池公子扇个不停呢?” “你......” 见池裕不介意妹妹说了些什么,沈岁晚也没有再阻止,反而与楚时砚一道在一旁看戏。 “好男不跟女斗!” 沈岁知还了个白眼给他,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装作自言自语,“说不赢便给自己戴高帽,可笑可笑。” 楚时砚连忙伸手抱住池裕,“小孩是这样的,阿裕不要与她计较,还是先出发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 城外春色新,赶上了风光好,倒是有许多马车候在城门等着出去,期间夹杂着一些挑着空空担子的农户。 沈岁知挑了车帘,“这才辰初,她们便已回去了吗?” 沈岁晚顺着她的手瞧了一眼,一位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对着身旁的小孩说些什么,小孩听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只是眼神还盯着不远处的包子铺,喉咙里不停地咽着口水。 秋月笑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农妇们往往寅初便要起来忙碌了,然后进城在早市找个好的位置摆摊,能这个点出城,说明今日生意不错,应当高兴才是。” 沈岁知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听霜,马车约莫还要等一会儿才动,你去买两个包子给哪个小孩儿吧。”听霜应了声哎,打了车帘出去了。 “姐姐能听见她们说了些什么吗?”沈岁知还扒在窗口,望着那一对母子说道。 小孩好惨哦,她弟弟这么大时已经在书院上学了,而他还要跟着母亲因为生活奔波。 楚时砚看见听霜从车厢里钻出来,拦下了她问道,“夫人怎么了?” 听霜行了个礼,“王妃叫奴婢买几个包子给那个小孩。”楚时砚顺着她的手看去,一个半大的小孩依偎在母亲身旁。 他将马的缰绳顺势放到了听霜指人的手上,“听霜你替本王牵着马。” “诶......王爷!奴婢还要替王妃去办事!” 楚时砚头也不回,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本王替你去。” 面前突然立了一位锦衣公子,虽然少年没有穿金带玉,可这一身气度就不是她们这些平民能够沾染上的,质朴的妇人有些诚惶诚恐,不知是哪里碍着这位爷了。 却只见他伸出手,向她递来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物件。 她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怕冒犯了眼前人。小孩早在楚时砚到他们面前时就躲在了母亲身后,此时瞧瞧探了个头出来,看着眼前的富贵公子。 小公子生的俊俏,气度非凡,像是话本子里的神仙人物。 “大娘就收下吧,我家夫人见小公子可爱,心生爱惜,里面只有几只包子,大娘不要嫌弃才是。”楚时砚指了指她们的马车。 “娘亲......”小孩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地喊道,眼睛却没有从楚时砚手上离开半分。 虽然瞧不见里面,可他感觉自己已经闻到了油纸里飘散出来的味儿,与不远处包子铺飘来的味道如出一辙。 小孩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他有些无措,又叫了声娘。 妇人见孩子这样,哎了声。儿子寅时便起来帮着她一起择菜,还揉着眼呢叫他再去睡会儿他也摇头,说已经睡够了,出门前喝得粥早就空了肚子,她一个大人都觉得饿了,更别提还在长身体的小孩。 妇人犹豫半天,终于还是腼腆笑着接受了。 却没有马上递给小孩,而是拉着他朝楚时砚方才指过的马车鞠了几躬。 车里的沈岁知见几人都朝这边望过来,高兴得冲他们挥了挥手,“不是听霜去的吗,怎么变成了王爷?”沈岁知有些疑惑,但很快又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沈岁晚只是带着笑看着这边,眼神不经意间与楚时砚对上了,楚时砚便冲着她笑,露出了小虎牙。 车里日色分隔,她一半身影沐浴着外面闯进来的光,一半掩在昏暗的马车里。 小孩从母亲手里接过了包子,扒开了纸闻着香味吞了一口口水,还是坚定地将包子举到母亲面前,“娘亲先吃。” * 待受过了守城的将士盘查,几人终于出了城。 池裕不便与她们一同乘坐马车,两人便骑了马跟在一旁,方才拘了半天,马儿一直在方寸之地迈着蹄子,刚出了城,便撒开丫子跑了起来。 沈岁知掀了帘子一看,早已连马儿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又揣着手鼓起了脸颊来,“说好一起春游,王爷他们倒是跑得没影了。” 沈岁晚瞧她这可爱模样,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脸,反正此时也没什么外人。 “姐姐!你还想着寻我乐子!” 沈岁晚用手帕捂了捂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许是马车太慢了,他们先去前边等着咱们了。” 她抬眼瞧了天边。 春色真好啊。 第 16 章 沈岁知这会儿正赖在姐姐身边不想离开呢,自姐姐出嫁后,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这么相处过了。 上次见面还是去池府时,只是一路上都惴惴不安,哪有如今这般悠闲,更别提在姐姐还险些在池府出事,多亏王爷及时找到了人。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只是这车马慢悠悠地,马儿也在惬意这春色,缓了脚步。沈岁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头却是点了下来,跟小鸡啄米似的。 沈岁晚察觉到身边安静了下来,偏头瞧她这模样,轻笑了声,将她头靠在了肩膀上,沈岁知睡得迷蒙,被人动了下,闻着周身环绕着熟悉的香料味,在姐姐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过去了。 “夫人,王爷他.......”秋月掀了帘子进来,方要与夫人禀报王爷他们又折回来了,却见沈岁晚向她示意噤声,秋月立马收住了声音,顺着夫人的手看去,沈岁知只是砸吧了下嘴。 少顷,沈岁晚开口小声道,“王爷怎么了?” “王爷他们折回来了!”方才楚时砚两人纵马离开后,秋月便去了车厢外瞧着。 脸上端的是一副稳重,心里为自家小王爷着急,终于盼来了一日休沐,不与王妃培养感情,反而与那池公子一起厮混,怪不得王妃也不见喜欢王爷! 秋月越想越觉得小王爷不争气。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折了回来,所以秋月连忙回来禀报王妃。 “折回来便回,许是有什么事,秋月你问问王爷他们是不是渴了。”沈岁晚低声吩咐道,脸上是不变的浅笑,只是秋月摸不准有几分真切。 沈岁晚话音刚落,车窗便被人敲响了。一声声叩在木框上,便是最后的矜持。 她身上靠着人动不得,想来也没有其他人会做出径直敲窗这事儿来,若是别人已经让车夫禀报了,除了王爷,听霜便自觉地替她打了帘。 车帘掀起,便瞧见楚时砚满脸带笑,瞧见是听霜,也没有半分收敛,揶揄道,“听霜你也太慢了吧,本王还以为没人听见,准备自己掀了帘子吓你们一跳了。”嘴上跟听霜说着话,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沈岁晚。 他的眼神太炙热,沈岁晚有些撑不住,他是皇城里多情的翩翩俊俏公子,也是满含受过塞北风雪后的神清骨秀少年郎,只是他这样低低的望上一眼,却让她瞧见了江南春雪消融后的温柔与万物生。 她未曾下过江南,却感觉江南春便该如此。 “王爷是有何事忘了吗?”沈岁晚先挑了话题问着。 “这外面光景这么好......”楚时砚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也瞧见了靠在沈岁晚身上小憩的人,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这是他的夫人!他都没在马车上靠着睡过!真过分啊这妹妹! 想把她扔出去! “是挺好的。”沈岁晚自然地接到,以为是小王爷在外瞧厌了春色,来与她聊会儿天。 只是春色,哪有瞧厌的。乱花浅草,多招人眼。 “一直在这马车里拘着,也瞧不见一路的风景,这不就违了我今日带王妃出游的意图了吗?不如……不如王妃与我同骑吧!”楚时砚声音里带着跃跃欲试,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她成婚那日瞧见龙凤烛上跳跃的焰火。 “这......这不太合规矩吧。”沈岁晚面露为难。 她也曾习过马,年幼时陪弟弟去挑马,弟弟非要教骑术的先生也教她,说是姐姐没有马儿骑,没办法回家。 父亲便劝解说姐姐是女子,出行坐马车为好,二弟还未知事哪懂得这些,只听见了姐姐不学,便倒在地上耍赖,最后还是让沈岁晚学了几日。 虽不算精通,但至少不会跌下马来,只是年岁长事愈多,便很久未曾体验过骑马了,依稀还记得那种自由无拘的感觉,与待在马车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秋月瞥了眼自家小王爷,他脸上有几分着急却没了下招,连忙道,“王妃说的是,岁知小姐还眠着呢。” 楚时砚盯着这小丫头,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胳膊肘往外拐,秋月承受着主子这幅要刮人的眼神,咽了咽口水,接着道,“不如等小姐醒了,王妃再与王爷同骑也不迟!” 听罢,他脸上的表情很快收敛了,赏了秋月一个赞许的笑,连忙接口,“秋月说得对,那便等岁知醒后吧。” 不等沈岁晚回答,他便马上放下了车帘,默认她答应了,沈岁晚刚想去掀开车帘,又想起岁知还枕在自己身上连忙止住了。 秋月在一旁偷笑,被听霜隐秘地拧了下胳膊,小声道,“又使坏。” 秋月被人拧了倒也没有生气,她没用多大手劲儿,“听霜姐姐也是想帮王爷的对吧。” * 楚时砚放了帘子,便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沈岁知怎么还不醒,沈岁知到底什么时候才醒。 池裕瞧了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撇了撇嘴,“你还没有沈三小姐重要啊。” 虽然省去了是在谁心中作比较,但楚时砚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谁。 他能理解将一同长大的姐妹看得比自己这个刚成亲不久的人重要,再者,岁晚姐姐还没有喜欢上他,当然在心里将他排在末尾。 虽然能够理解,但他心里不免有些怅然,叫人喜欢真的好难。 比皇兄把他扔去边疆回不得还难。 他能适应下在塞北的凄风苦雨,也能让岁晚姐姐喜欢他的! “少搁着瞎说啊,给你踹下马去信不信!策论没见得写得多好,在这曲解旁人的心思倒做得熟练!” “啧,有些人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是吧。” “你这种没成亲的人,确实不懂我的苦恼,这种爱情与亲情间的抉择,我只是不想让王妃为难,主动让出。” 池裕翻了个白眼,“哪您可是慷慨极了。倒把成亲说得多好似的,反正爷不想成亲,总叫人管着那还有乐趣。” 又想起来母亲拧着父亲耳朵,而父亲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分明是在暖阳下,倒叫他觉得像是跌进了冰窟窿一样,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臂,在楚时砚的不解眼神里尴尬地笑了两声。 * 这段路上有些许不平坦,不是小石子便是坑洼。楚时砚两人骑马倒是没什么感觉,而马车上的几人却是能很明显地察觉到,又踏过一块石头时马车颠簸了一下,沈岁晚没扶稳,沈岁知猛地一下装进姐姐的怀里,转醒过来。 沈岁知揉了揉眼,“我怎么睡着了?” 听霜打趣道,“三小姐昨日是想着今天要来找夫人,高兴地半宿没睡吗?这一路上三小姐睡得可沉了,我们说话都没将三小姐吵醒。” 沈岁晚见听霜这坏心眼的话微微一笑,实则方才除了王爷来旁人都没说过话。只是好久没有这么热闹放松过了,沈岁晚也没拆穿她,在沈岁知面露懊恼时颔首轻笑。 沈岁知见姐姐这副表情,哪能还不知道听霜是在给自己开玩笑,张牙舞爪就要向听霜袭去。 听霜侧身往沈岁晚一旁躲去,“王妃救救奴婢,三小姐要打人啦!” 一直关注着车厢内动静的楚时砚听见里面嬉笑的声音,便猜到是沈岁知已经醒了,他理了理衣襟,状似平常地敲了敲车窗,实则急切的敲击声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沈岁晚听了声音,连忙叫沈岁知不要再打闹了,待她整理好仪容,又示意秋月掀了窗帘。 抬眼便见楚时砚脸上的跃跃欲试,“王妃准备好了吗?”他也不说什么事,就这样突兀地一问。 沈岁晚马上想起了方才拒绝他的事,只是用来做借口的沈岁知现在已经醒了,再拒绝不免有些拂了他面子。 沈岁知小心地瞧了瞧姐姐,又偷偷看了眼王爷,不知道他们在打些什么哑迷,又向听霜和秋月看去,秋月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就这样撞进了沈岁知眼里。 好啊,看来这事儿大家都知道,除了她。 秋月见她这副迷糊的样子,小声在她耳侧解释了一番,沈岁知听罢差点跳起来。 又努力端庄了下,对着自家姐姐说道,“王爷都等了姐姐这么久了,姐姐便去吧,听霜和秋月在这陪着我呢!这马车待久了也不舒坦,姐姐方才叫我压了许久,该出去活动下才是。” “再者,王爷一人在外面多孤独啊,姐姐陪了我这么久,也该陪陪王爷了。”楚时砚听到这话,又想起方才池裕开玩笑说的沈岁知比她重要,觉得自己被插了两箭。 “王爷骑术这么好,定不会叫姐姐摔着的是吧!”沈岁知将话茬子抛给了楚时砚,楚时砚还没从刚刚瞬间的情绪里走出来呢,连忙道应承定然不会的。 沈岁晚察觉到了他有些低落,心口不知怎么被梗了下,往日总是开朗的少年,眉间这点愁色叫人不忍看到。 理智还没绕过弯呢,便答应下来了。 回过神来已经被楚时砚揽在了怀里,她觉得有些别扭,刚轻微挣扎着,叫过楚时砚放开她,她能自己坐好的。 突然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迈开步伐跑了起来,沈岁晚下意识惊呼,因着没防备,刚才坐起身,又直直地摔进楚时砚的怀里。 楚时砚很自然地将她重新搂住,许是马儿跑得太快,呼啸的风夹杂进两人的话语里,楚时砚凑在她耳旁说道,“岁晚姐姐小心些,怕了可以抓紧我,许是方才拘太久了,就让马儿跑会儿吧。” 他说得可怜,好像这马是从落地之后便再也没跑过一样,十分的悲伤,只是上扬的嘴角却压不下去。 沈岁晚小声应了声。 楚时砚回头瞧了一眼池裕,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池裕挑眉,从袖口里翻出帕子擦了擦手。 靠在窗边的沈岁知问,“你方才是不是扔了个什么出去?” “年纪轻轻,眼神便不好了?”状似悲壮地开口,“这可如何是好啊,叫别人知道了沈三小姐眼神不好,以后还不知有没有媒婆上门。” 沈岁知听了这声阴阳怪气,手里的锦帕被攥得满是折痕。 “池公子管的可真是广呀,不知在京城哪出做了官呢?这么担心我们平民百姓的芝麻小事,可太让岁知感动了。”她揉了揉眼睛,方才明明瞧见什么东西朝王爷他们的马儿飞去,池裕这话说得倒像是她真的看错了。 第 17 章 楚时砚带她纵马跑了半晌,等到身后的人连影子也瞧不见时,马儿才停下来,这时它也不急了,慢悠悠地时不时嗅一下地面,又掀过蹄子撅一撅。 楚时砚瞧一会儿无边的春色,又瞧一眼沈岁晚的发顶,两人靠在一起,空气里不时飘来一缕沈岁晚常年染的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样闲适的时光倒也短暂,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山脚下。 楚时砚先翻身下马,叫沈岁晚扶好,又牵着马到了马厩。 她太久没有骑过马,一时也忘了怎么下马,总觉得先迈哪只腿都会被摔倒,旁边还有小厮等着,叫她怕丢了面儿,楚时砚瞧见了她面上的一点怯意,“岁晚姐姐,我会接好你的。” 沈岁晚闻言愣了下,方才因为忐忑不安而狂跳不止的心跳也愈见平缓。扶着马鞍颤颤巍巍地下了马,楚时砚长臂一伸,刚好将她接住。 她抬首瞧见楚时砚的下颌,从前倒是未曾注意过少年竟这般高,远处的群山都在他的身后。 像这山下刚抽条的树枝。 挺拔又一片生机。 沈岁晚从下往上望着他的半边脸,想着事情出了神。 大抵这便是少年郎吧,而她是深院高墙下被条框束缚的一摊血肉,自己便是枯朽的老木,与这样炙热的新绿捆绑在一起,衬得她不伦不类。 楚时砚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心里紧了下,转而紧张起来,岁晚姐姐这般盯着他做甚,莫不是终于瞧上了他俊俏的皮囊? 他就这样侧抱着沈岁晚,也没想到将她放下。马厩的小厮牵走了马,将它栓起来也喂些草料,虽然后半程的路途悠然,马儿已经自食其力撅了许多路边的杂草,只是想要马儿听话,也不能少了它应有的甜头。 楚时砚抱着她上了几级台阶后,沈岁晚才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额头,倒是在这人的面前越来越放松了,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不知道算作好事还是坏事。 “王爷放妾身下来吧,妾身自己能行的。” 楚时砚将她掂了掂,她一声惊呼,胳膊不由自主将楚时砚的胳膊揽地更紧了。 他瞧沈岁晚被吓到的这副模样,将她放了下来,“岁晚姐姐,是我。” 沈岁晚惊魂未定,点了点头。 楚时砚便又高兴地牵起她的手, “池公子与岁知还没来,我们不在山下等他们一道吗?”沈岁晚连忙阻止他。 虽然两人已经成婚了一段时间,可除了晚上,白日里两人单独相处时间甚少。 楚时砚却拂了拂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池裕是来过青云寺的,这上山的路他都识得,定不会让沈岁知走丢的。 沈岁晚蹙眉,她不是担心这个。 他又想起了什么,便继续道,“听霜和秋月也与岁知一道呢,不止池裕一人,岁晚姐姐就别担心了!秋月那丫头不靠谱,听霜你还放心不下吗!” 她还没见过这般说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的。 楚时砚又从牵着她的手变成了拽着她的衣袖,少年一边晃着她的衣袖,一边说先上去嘛,今日晨起就喝了点粥,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岁晚姐姐心善,定然不会叫他被活活饿死的。 沈岁晚坚持不过,还是卸了力,任由着楚时砚拉着她的袖子往前。 楚时砚察觉到了她的让步,脸上一喜,又自觉地牵起她的手,大步地迈上台阶了。 这副神采斐然的样子,哪有半分要被饿死的样子。 沈岁晚摇了摇头,脸上是无奈的笑。 第 18 章 “姐姐!你们原来在这儿啊!”沈岁知提着裙角惊呼跑来,身后跟着追赶的池裕,只听他咕哝了声,“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跑慢些吧,若是摔着了,我那兄弟和他的夫人不来找我麻烦才怪。” 沈岁知冲他翻了个白眼,“年纪轻轻的,闲话这么多,榕树下纳绣鞋垫的阿嬷都抵不上你!” 进了一看亭里还有旁人,连忙收敛住了。 这时池裕也进来了,瞧着楚时砚对面的和尚,他与楚时砚一道来过几次,与道涯也见过几次面,便右臂立于胸前行了个礼。沈岁知余光瞟了眼,也照猫画虎地施了个礼。 棋局正焦灼着,一时间执子的两人都没有搭理来人。沈岁晚朝两人笑了笑,眼神示意二人自行入座。瞧了眼棋盘,沈岁知自觉无趣,便寻了个石凳坐下,手撑着脸望着姐姐。下棋什么的,太无聊了,才不想看。 而池裕未曾入座,便依旧是来时的样子,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手臂看两人下棋。 最后一字落下,棋局终了。道涯拨了两子佛珠,笑着道,“小友棋艺还是如此精湛,老衲甘拜下风。” “大师过誉了。”楚时砚拱手,余光却瞟向沈岁晚。 沈岁知见两人推来辞去,怕两人说到兴头上再来一局。她都要看睡着了,再来一局,梦里都能走到江南了,连忙开口道,“姐姐,我们该下山啦!” 沈岁晚瞧了眼日色,回城还需一段路程,倒也可以下山了。但还需看王爷的意思,便瞧了他一眼,见他眼里闪着看不懂的光芒,有些莫名。 池裕推了楚时砚一把,他轻咳了两声,“那便下山吧。” 又向道涯辞行,一行人便下了山。 * 回城时依旧是两人坐马车,另外两人骑马跟在车后。 沈岁知与姐姐说着些府上发生的新事,阿琛又在学堂被先生夸奖了。池裕便与楚时砚说着上次查的事有了些眉目,方才父亲遣小厮来送信与他,其中牵涉有些广,务必要叫小王爷知道最新的情况。 过了城门,沈岁知突然想起来什么,拍脑门道,“姐姐,我们去江南茶事吃口茶吧!” 沈岁晚戏谑,“我倒不知道岁知什么时候有了品茶这一雅兴。说吧,又寻思着什么坏主意呢?” 她听后摸了摸鼻子,“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姐姐。我听他们说那茶馆的说书先生很会讲故事,便想去听一听。平日里姐姐不在,也没人陪我去,我一人孤孤独独的……” 沈岁晚一把捏住她的腮帮子,“还卖起可怜来了,瞧着日色还允你发会儿癫,那便去吧。” 她一声喜悦的惊呼扑向沈岁晚,“姐姐最好了!” 沈岁晚面露无奈,嘱咐听霜与王爷交代她们去向,让王爷他们先回府便是,听霜应了声是,掀了帘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还捎来了楚时砚的一段话,说是外面不安全,他不放心,便与她们一同去吧。 沈岁晚的表情瞧不出悲喜,沈岁知却夸张地“咦”了一声。 她笑骂着,拧了一下沈岁知耳朵,“真是什么热闹都爱凑一下。” 沈岁知吃痛,连连求饶,嘴上却说道,“我这不是关心姐姐嘛!” “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吧!”一副恨沈岁知不争气的样子。 沈岁知的声音低了下来,“这又不是我多关心就能有结果的。” 她老神在在地回道,“那便换一个人。” 沈岁知愤愤道,“又来这个!算了,明日便给他炖点鸡汤送去吧,这些日子用功读书,想来也是累着了。” 她叹了声气,这个木头妹妹,非要撞了南墙才肯死心。 * 马车在闹市中心的茶楼前停下,来来往往是匆匆的行人,时不时有两声叫卖的吆喝。小厮见马车停下,连忙上前笑脸迎了客人,楚时砚翻身下马,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了小厮。 没往里走,又往马车面前凑去了。听霜从马车上跳下来,瞧着前面立着的人,连忙行礼,被楚时砚示意退下了。 接着便是沈岁晚,秋月与她打了门帘,伸出的手马上便被人扶住了。她微愣,扶住她的手温热,宽厚而有力,显然是一只男人的手。 在此之前,沈岁晚已被这只手牵过数次,他手心的每一处茧,都曾被她抚过。 “夫人还不出来吗?”话语间从扶改为了握住她的手,沈岁晚便从帘后露出了头。 楚时砚在侧下满带笑意地瞧着她。 待沈岁晚下了马车,她轻声道,“王爷扶我下马车,这不太合规矩。” 少年却只是说,“什么规矩,不想听,头好疼。” 又转头对池裕道,“阿裕,方才风太大了是不是,吹得我头痛,还是先进去吧。” 池裕憋笑,“是啊,方才骑马好大的风,给我头也吹痛了。小二,来一个雅间。” “好嘞公子,我引你们去!”小厮躬身请各位客人移步。 沈岁知方跳下马车,便见几人含笑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头痛,为何拉着王爷王妃与你一道站在这儿?” 见她又要针对起池裕来了,沈岁晚连忙拉住了妹妹,“我们便先进去吧。” * 方落了座,池裕沿着窗边走了走,这雅间倒是位置好,正正对着那讲古台。回头便见楚时砚拿了沈岁晚面前的茶杯,要替她斟茶,沈岁晚连道怎能如此,便要去夺。 茶杯在楚时砚手里转了一圈,最后是斟了半盏茶才回到沈岁晚手上,还被叮嘱了一句小心烫。 沈岁知就瞧着两人痴痴地笑。 那说书先生续了碗茶,与台下人闲聊着。 下方突然起哄了起来,“那你今日便讲一讲那少年小将军!”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也可。”转身回了讲古台旁,作势理了理衣衫,又咳了两声清嗓,惊堂木一拍,讲起了今天的故事。 那少年将军本是先帝的第六子,却年纪轻轻投了沙场。 初到时边塞的将士们都瞧不起他,这京城来的绣花枕头有什么本事?遂将少年踢下去当了个末尾的士卒。 而小皇子初到此地,孤立无援,也只得咽下了这口气。他也并未拿乔,与最底层的士兵们打成了一团,可生来是天之骄子,遭人瞧不起这一回,又怎能轻易放下? 小皇子在心里偷偷憋着气,这不,终于来了机会。 “诸君皆知那孤运关险,向来是易守难攻是也不是?”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 “是是是,你这老头儿就只吊人胃口!快说!”台下的人半是追捧,半是嘲笑。 他遭人骂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开了口,“当时的主将一时翻了糊涂,易守难攻,却也不是不能攻。那狡猾的鄢军故作在长淮一带流连,时常发起进攻骚扰周边百姓,而主将以为不过小打小闹,并未上心。” 两军在长淮连绵数日,鄢军有将大部分兵力遣来长淮的趋势,主将本来也不以为意,只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长淮的兵力部署早就被鄢军冲破了数条口子。 后来鄢军大举进犯,长淮求援,主将便拨了大部分的兵力前往长淮,又有探子回到鄢军在孤运关前的兵力已只余一二,主将边也拨营去了长淮。小皇子本欲请命同往,却被主将以前线太过危险,应保重尊体为由,将他留在了孤运关。 小皇子听了这话怒极,只是在军中,便要守军令,最后还是被迫留在了关中。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逼大军调离。 那探子说的鄢军留存不假,只是于长淮游击骚扰百姓的鄢军确实早已撤离从小路潜了回来,只是两军多是在阵前,未曾留意这批人的去向,只以为整合进了大军里。 黄沙飞扬,落日残阳如血,悬挂在天边。 小皇子磨着许久未曾杀过敌的刀,有些郁郁,到边疆来这么久,还不曾上过战场,李将军总是说他少年心气太盛,应好好磨磨,不然总有一日会出大事。 早知来这塞北坐什么冷板凳,皇兄怎么叫他来他都不来了,打不了求到母后面前,皇兄总拗不过母后! “阿砚,你瞧瞧,那远处是不是有一队军队来了?将军他们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楚时砚偏头,算上日程,李将军他们此时才到长淮一两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又不是去吃了顿饭就回。少年头也不抬,“你看错了吧。” “绝无可能!我可是咱们营里眼神最好使的!” 楚时砚也放下了剑,往他指的方向凝神看去,仔细辨别,远处却是有一行人在往他们这儿过来,而算上日子,绝对不可能是李将军他们! “快去找王副将!” 火急火燎地寻到了副将,两人本以为能说服他,让全军进入戒备,严阵以待这次危机,而那副将却一副觉得两人开玩笑的样,两人说完,他不缓不慢地开口,“鄢军已无人,不过是一队人马,不必在意。小皇子此时跑来大营,不做好自己本职的守城,那才是误了事。” 听着王副将调笑的口气,两人又怒又急。 瞧着他腰侧挂着的长剑,楚时砚趁他不注意便将剑抽出来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你,下令全军戒严。” 王副将摆了摆手,“六皇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下来,刀剑无眼,这不是你能闹着玩的。” 少年厉声道,“谁和你闹着玩。”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一声急促的“报——” “说!” “北门发现一支敌军!” “南门外已有敌军在攻城!” 两人对视一眼,“糟糕,来不及了。” “派人从后方出去寻李将军,请求回援!剩下的人跟着我去南门迎敌!” 王副将喏喏,还欲说些什么,白光一闪,鲜红染于剑锋,却只是很小的一道口子,王副将吃痛,“这城中留下的都是些不善战的士卒啊!” “不擅作战,只将城守住也不行吗!做什么都不行,留于军中有何用!只要能守到李将军他们回来,便可迎来转机!” 另一人也斗胆道,“还是王副将早就存了这投敌之心!” 说罢两人离开,号召着众人上城门阻拦攻城。 身着白衣的小皇子,执一把长枪立于城头,身后是被裹挟着不能后退的士兵,与昏暗的城池。 过了两日一夜,鄢军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送进来,仿佛是无休止,而关中已经倒了大部分的将士了,还有些是临时征的城中人,有些已生了白发,还是毅然决然地投身前来,而有人却生了退意。 先生惊堂木一敲,又啜了口茶。 那小皇子却不让人退,退,便是降。 于是诸城楼上,少年朗声道,身后是亲人与家国,怎敢退,怎能退! 又传令下去说已收到回报,李将军这两日内便可率大军回来支援,众人皆受鼓舞。 最先发现那队人马的人疑惑,李将军什么时候传来回信了?楚时砚却摇了摇头,他不过是想给众人一点念头。 两日是最后期限,若是两日内李将军赶不回来,关内也撑不住了。 幸好,李将军并未辜负众人的期待,次日天刚蒙蒙亮,便有大军踏光而来。 二楼的沈岁知攀着窗口,方才她还以为说的是什么话本子里的小将军,越听便越觉得熟悉。那地名都是真的,这故事,好像也曾听过大概,那这小将军,莫不就是她姐婿? 沈岁知瞧了瞧面不改色的楚时砚,两眼亮晶晶,“王爷,那说书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楚时砚余光瞟了眼沈岁晚,见她也一副兴趣盎然侧耳倾听的样子,方才端着的脸有些害羞了,“那是被人夸大过的,将军们都对我很照顾,只因当时年纪小,便让我多历练历练。” 沈岁晚瞧了眼他,唇红齿白的少年,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能望见他手心的茧,那是常年习武日积月累留下的印记。 那般执剑威严的少年郎,可惜她未曾瞧见,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些许风光。 第 19 章 将沈岁知平安送回府后,池裕也向他辞行。到了楚宅门口,楚时砚目送沈岁晚进了门,却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策马进了宫。 方才回程时池裕与他说事,他便觉需进宫一趟,果然到王府便瞧见了在楚府外不远处吃茶的小桂子。 小桂子见了他,面上一喜,楚时砚见状便知确实是寻自己来了,碍于门口许是又旁人盯着,便没有上前,而是策马入了闹市,又寻了小路往皇宫去了。 到了书房时夜幕方低垂,屋内已经燃了烛,楚时砚推门而入,发现池尚书也在。 “皇兄,池尚书。”楚时砚拱了拱手。在长者面前,他还是惯会做些样子的。 “阿砚已知晓此事了?” 他连忙回道,“回来时阿裕已与我说过了。”池裕与楚时砚算是常混在一起的玩伴,加之他父亲还在此处,不消解释,楚时澜变知了阿裕是谁。 前些日子叫池裕去查查李侍郎与信王间的关系,没料到还没摸出什么,便出了沈岁晚遇害这岔子事。 两人不知暗中的人为何针对沈岁晚,一介深闺女子,想也挡不了谁的路,楚时砚后宅无人,也不会是什么后宅阴私。巧在这冒出来的丫鬟是门客新带来的人,而这门客李恭是由父亲的好友李侍郎引荐,故而父亲对其很信任。 这厢沈岁晚出事,一条无形的线便将众人连在了一起。 只是楚时砚有些疑惑,信王倒也不像做事这么不带脑子的人。这件事无论成功与否,只要用了自己牵线的人,李恭都会被抖出来,这样与他有何好处。 明目张胆地说,我在谋划一些坏事,大家来看看啊。 “这信王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楚时澜敲了敲桌面。 “许是觉得当初陪先皇打天下,不叫他登上这帝位,终归亏欠了他一分,无论后来怎么优待,都不满足。如今先皇不在了,野心终于压不住了吧。”楚时砚接过,语气里满是不屑。 在一旁的池尚书不敢说话,这是他能听的吗? 楚时澜伸出手给了他额头一下,“说话总是嘴上没个顾忌。” 他轻哼了声,“臣弟哪有说错吗?”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粉饰罢了。 楚时澜揉了揉额头,错是没错,只是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叫人得捂住耳朵。又笑着对池尚书道,“小孩儿无状,叫池尚书见笑了。” 池尚书面上惶恐,拱手道,“哪里哪里。” “便不说这些空话了,于信王的计谋,不知大家有何想法?”楚时澜便揭过话题。 “既然他一边掌着些兵权,又想攀上户部,虽然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便见招拆招,将计就计吧!”楚时砚一拍手。 楚时澜戏谑,“你还知什么将计就计了?但是有些长进。” “臣弟自然不知什么将计就计,说句空话罢了。只是让他以为自己掌了大局,然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那该多有意思。” 楚时澜竭力控制自己想对亲弟翻白眼的冲动,“以后便要辛苦些池爱卿了。” 池尚书连忙推辞,说着不辛苦不辛苦,能为皇上分忧是他的幸事。 “这信王权势颇大,朕平日里也不得不让他三分面子,此事说来也急不得。” 几人细细密谋了一番,月上梢头了才散去。 * 楚时砚回来时,沈岁晚已睡了个囫囵。 他本想动作轻些不叫吵醒她,虽然有个更好的方法是去偏殿睡一宿,可是他去冷冰冰的偏殿转悠了一圈,又回到了房内。 他一定可以不吵醒岁晚姐姐的! 只是想法是好的,虽然沈岁晚入睡前留了外侧的位置,好让他安寝,但沈岁晚向来浅眠,楚时砚躺上床的一瞬间便醒了过来。 楚时砚见她强撑着睁眼的样子,嘴角勾了起来。 与白日端方自持的岁晚姐姐不一样呢。 伸出手掌盖在她的双眼之上,遮住了还未熄灭的烛光。“我回来了,岁晚姐姐继续睡吧。” 沈岁晚脑子里便是一团浆糊,只听见了“继续睡”几字,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娇小的脸挨着他的手掌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只剩下楚时砚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烛芯烧过一节,没人去剪,便蒙了些灰,火光一下子暗了些,楚时砚才回过神来。 提了提锦被,靠着沈岁晚入了眠。 * 池尚书回了府,连夜召集池裕来嘱咐事。 池裕还睡得半梦半醒呢,便被父亲的仆从从床上拔了起来,索性之前的丫鬟已经被寻了办事不利的接口撵去做些粗使活了。 只是为了堵旁人的口,还是寻了由头说考校近日的学问,这“三更灯火五更鸡”,与人研学倒也不算过分。 清晨池裕推开门出来时还打着哈欠,睡了一个时辰便又要去书院了,他眼睛都迷蒙着还睁不开。在心里念叨着自家老头子这身体颇能折腾,昨日叙事这么久,今日天还未明就又上早朝去了。 一想到这若是他的今后,每日天还暗着,便要起床早朝去,便觉得此生无望。若是做个他爹这样的官还好,能乘轿至皇城,只是都得从低级的官员做起,徒步从六部衙门走到皇城,那一里有半的路程可够锻炼人的。 池裕贪了些睡觉时间,连早膳都没用,今日也不骑什么马耍威风了,老老实实钻进来马车里。 一边上马车,母亲心疼地道,“都怨你父亲,夜里考校什么学问,他一把身子骨了,还来折腾你。” “娘亲没事,儿子待会儿在路上吃些东西。” “那你记得吃啊。”池夫人用手帕压了压眼角,她实是心疼自己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的儿子。 池裕应承得好,实际上上了马车便又睡过去了,一旁的小厮见他这副元气大伤的样子也不好叫醒他,等到了书院了,才将他摇醒。 池裕揉了揉眼,小厮替他理了衣衫,待到衣衫整齐、面容规整挑不出差错后跳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就瞧见一人躲在书院门口的石狮子后“鬼鬼祟祟”的。 近了一看,原是熟人。 池裕用合上的折扇尾敲了敲她肩,“沈三小姐在这儿干嘛呢?这狮子镇宅压鬼,倒也没碍着沈三小姐半分啊。” 沈岁知瞧了来人,面上一喜,也不在意他话里在讽自己了。 她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有人能替她捎个东西了。昨日明明与祝修文去了口信,叫他今日来书院门口,结果等半天也不见人。 池裕瞧她喜悦的表情,又瞧见她手上提的食盒,心里一阵暖流过,莫非是她知晓自己没用早膳,竟送到了书院来。 转而又别扭地想,不妥不妥,这两人还未曾互通心意,本公子还需矜持点才是!也不知这沈岁知是什么时候偷偷瞧上他了,平日里还总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可真是会藏。 池裕心里美滋滋的。 沈岁知说了句什么,池裕也没过脑子就点了点头,等到那句话在脑里回转半天了,突然反应过来。 “你说这是给谁的?” “给寻章院的祝修文呀。”少女理所当然道。又有些不解地问,“你不知他吗?应该不会吧,他可是你们书院有名的才子,在京城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池裕咬牙切齿,“本公子自然知道。” 只是单听过这人的名号,他这一不爱读书的世家贵公子,与那寒门的才子向来玩不到一处,只是有三两好友爱寻着什么惜才的由头,与那些清贵才子设些什么宴。 池裕去过一两次便不愿再去了,那寒门才子自然自恃清贵,也瞧不起他们这些世家子,一个个还未曾科举呢,便好似已踏上了青云路一般,眼睛已在头顶上了。池裕懒得遮掩,既然相处不合,便没有再去过。 这祝修文,倒也算那群子弟之首了。池裕倒从未见过那人,一来两人不在一个院子,二来去过的宴会两人都被各自圈里的人围着,从未注意过对方。 一把夺过了食盒,他提着就愤愤进了门。 “诶,你小心点!别把汤洒了!” 池裕迈入门槛的腿一颤,差点磕在上面,狠狠地想,洒了最好!他倒要看看,是哪等神仙人物,能让小炮仗洗手作羹汤! 沈岁知瞧着他提着汤离去的背影,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 看来这池公子还是挺乐于助人的。 * 沈岁知送完了汤,此行便也无什么事好做了,想着去铺子里巡视一番,便叫了车夫掉头。 昨夜落了一场春雨,青砖石瓦皆洗净,几阵春风吹过,倒影着繁华街市的水洼泛起涟漪。马车过,车辕压开水洼的一道折痕,而景象又很快恢复如初。 “碰——”地一声,沈岁知一时没坐稳,额头撞在了车厢上。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边揉着额叫,一边问道。真是痛死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倒像是来了什么报应似的。 “小姐,是突然疾驰过一队京军。” 沈岁知掀了帘角来看,一行人骑着马远去了,那背影好不威风。家中无什么男丁,二哥便收了要从军之心,便说要考进这京军里去,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成。 做惯了衣裳料子与首饰的生意,沈岁知凝神看去,又觉得这京军的衣裳料子不太对劲,春寒料峭的,倒显得有些单薄了。 又疑心自己看岔了,到底没有姐姐这么了解。 一想起姐姐,便又想去王府寻她了,可两人昨日才见过,这样频繁得上门,倒像是在说娘家怕她嫁到王府过得不好一般,也不好好。 沈岁知长叹一口气,嫁人真没意思。 又想起吊着自己的祝修文,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只是自她幼年在别院见过这个邻家的哥哥,便认定了他后,已经五年有余了。那在桑树下捧书的稚子,已成了俊俏的少年。 姐姐明里暗里说过许多次,她在心里是相信姐姐的眼光多一些的,可这么多年的投入,叫她没有最终结果前放弃,都觉得可惜。 第 20 章 时间转瞬即过,逝去无痕,一阕词方从头读到尾,三月春闱便已到了放榜之日。 楚时砚那日无事,便随着沈岁晚回了沈府。虽然他看不太顺眼沈明轩此人,但他十八岁的举人老爷身份夸一声天才也不为过。 楚时砚摸了摸鼻尖,反正他是绝做不到这般的。皇子不需科举,大多也不会步入仕途,故所学也与其他学子有所不同,上午讲经史,下午讲文学。他当年读书时便只是中等水平,志也不在读书,两个伴读里总爱与池裕厮混,学习上还好有宋明尘帮衬着。 天还未明时,沈府便已遣人去贡院外等着。虽然沈明轩是远方表亲,但沈家如今人才凋零,沈明轩若是中举,与沈家未尝不是份助力,便也上了心。二人一同在大堂等着,也第一时间知晓了沈明轩杏榜有名的好消息。 听了小厮的恭维,沈明轩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这十余年来的圣贤书常伴,已让他收敛了性子,知晓君子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科举乃是万万千千读书人所追随,中了举,便意味着他一身的抱负有了可施展之机。 沈明轩面上高兴,却只与沈父攀谈着,未曾瞧过女眷哪边一眼。 少年的恋慕岂是轻易可以放下的,只是他知晓这份情不但对表妹不会有助益,让旁人知晓了还会叫表妹难堪。这哪是喜欢一个人,不过是自己的贪念,又暗觉自己当初拦下沈岁晚鲁莽,还叫小王爷瞧见了,也不知表妹在楚王府过得如何,有没有被他牵连。 楚时砚也乐得见他这副识相的样子,也顺着说了两句漂亮话。沈大人听了受宠若惊,今日侄子放榜,沈大人也没想到楚时砚竟然这么给面子,带着沈岁晚回府一道等消息,这般抬举沈府,沈大人对小王爷也满是感激。 午宴过后,沈岁知又与姐姐闲聊着,说起过两日的灯会,若是自己一人去父亲定然不放,便撒娇约着姐姐一道去。 沈岁晚下意识地瞧了眼楚时砚,楚时砚见她瞧了过来,表情有些疑惑,向她挑眉,似是在问怎么了。 方才与沈明轩说着话,未曾留意过小姐妹俩在说什么小话。抛了成见,沈明轩确实有真才实学的,殿试有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往后便同是皇兄的臣子,楚时砚倒也不吝于对他散发好意。 沈岁知见姐姐问楚时砚的意见,笑着问道,“王爷要一道去华灯会看花灯吗?” 末了又添句,“替姐姐问的。” 话刚说完,被坐在旁边的姐姐剜了一眼。她夸张地用手帕遮住脸,又瞧瞧露出了眼睛,语气无辜地问道,“我有哪里说错了吗?姐姐。” 沈岁晚伸手给她额头来了一下,“惯是会说。” 楚时砚也点了头,几人便将华灯会之行敲定了下来。又问了沈明轩,被他以专心准备殿试拒绝了,还叫几人玩的尽兴。 沈岁晚抬眼时不小心与他对视了一眼,沈明轩只是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向众人辞别,与同窗也约了酒宴,如今也该出门了。 见表哥已经放下了,如此甚好,也叫她舒了一口气。 * 只是在华灯会前还发生了件不小的事。 皇家所用之物皆来自于国库,里面的钱财除了税收,便来自于各地或者附属小国的上供。 而各个仓库都由宦官把持着,说是检查所上献之物是否合格,而者合格与否不过是他们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这类油水多的活儿,自然有他们的生财之道,或是从上供之人那儿收受好处,胆子大者更敢以次充好。 京军的衣物军服也正是皇家仓库负责,这一部分的主管人正是信王。这本来是先皇对信王的赏赐,以表对他的信任。其中有多厚的油水先皇未必不知,只是本着对跟着自己打江山的兄弟的信任,也不吝惜于这些赏赐。 只是由于宦官们逐渐大胆,皇室中人所用之物不敢妄动,便见人是否受宠,那些受冷待的,便取些次品送去,捧在手心的,自然不敢有所欺诈。而对于京军的军服也不断地以次充好,将劣质的棉布制成军服发与众人。 底层的人有怨不敢说,只是京军中有许多进去“历练”的世家子弟们,在家里谁不是掌心里的人物,便与家中长辈明里暗里抱怨。虽然长辈们官职或大或小,但一人递上一份奏本,便如雪花飞絮一般,积累如山在了当今陛下的案头。 这奏本不经由六科廊房,写了什么除了京官与皇上谁人也不知,众人也便放心地抱怨了此事。 楚时澜虽一面愤怒信王竟敢这么大胆的牟利,一面也知这是个整治信王的好机会,便遣了几名给事中彻查此事。 次日早朝。 信王还如往日那般威武地立着呢,甚至因为手下的事都如他所设想的那般进行着,心情爽朗脸上一直挂着笑。 正盯着龙椅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就被给事中参了一本,给了他当头一棒。 信王手臂青筋暴起,却径直跪在了地上,说自己御下不严,请求辞去此职。 从中捞了多少好处他怎会不知,只是没料到下面的人竟然这么蠢,做事这么明显,真该死。 说话一句一顿。有多少悔意楚时澜听不出来,只分明听到了他的不甘。虽然与信王来说失去一职无关痛痒,但在百官面前落了面子,却是叫他的大男子主义受了折辱。 那上奏的给事中听了信王自请辞去此职,便想作为此事的收场,连忙跪下来说这样不可。 信王冷笑两声,说这给事中还是有两分眼色,今后他做了皇帝倒是可以给他留个全尸。 没想到他并不是为了求情,而是又加了一把火。 说这样有碍于皇家的颜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王爷此事就这么轻拿轻放了,往后百姓该怎么相信皇家的权威。 又跪了几名臣子下来,信王往后看去,目光狠狠地,似乎要将这些人生吞活剥了,而他们只是朝着圣上匍匐于地,并未看他,让信王的怒火无处可发。 站在人群中的楚时砚都快憋不住笑了,也不知皇兄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勇猛的小官,往日那些参的最狠的大人们都闭嘴明哲保身了,他还在这儿轴着觉得处理不够妥帖。 信王冷笑,“那这位大人想怎么处理此事?” 上方的楚时澜轻皱了眉,他还未开口,信王便已越过了他去,在这文武百官面前,有多嚣张可想而知了。 而给事中的背脊始终挺直着,也不搭话,等上方的皇帝开口了,才继续道,“信王应跪于午门外,以表自己思过之心,为皇室作表率,也陈陛下不舞弊之心。” “这……”楚时澜瞧着信王,面露犹豫。 那跪下那几名臣子也同时开口,一面说让皇上早做抉择,一面让暗中指责信王不顾大局。 见了朝堂上的局面,陆陆续续又跪下了一些人。 而有人出来劝到,信王好歹是王爷,怎能长跪于午门。又被人堵了回去,说往日办事不利的贬为庶民了,这样做已是最大的保全了信王的颜面了。 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只是丢了些个人颜面,但保全了大局,难道别的大人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上升到了皇家威严的层面,有心攀附信王的大臣也只是暗中擦着冷汗,不敢开口。 而跪在最前方的信王面色铁青。 楚时砚与她说这件事时,嘴都要咧到了天上去。 沈岁晚无奈的笑着叹气,在楚时砚的解释后,她已经知道了当初那件事背后有信王的手笔。见他高兴,又是在自己府上,倒也没有劝他注意着些。 少年人的爱恨向来浓烈些。 * 华灯会前两日便初具了雏形。 大街上都张灯结彩着,只是还未正式的使用,负责采买的丫头回来都与府上的人说着外面的热闹。 沈岁晚正拿起绣棚,做着许久未曾摸过的女红,瞧了下人喜悦,又想起那日晚要与楚时砚出门,便招了管家过来,说给府上的下人们休半日的假。 管家面上挂着慈祥的笑,应承着王妃心善。 许是知晓人间有热闹节,这几日天气也晴朗。 到了晚上,沈岁知早早地便来到了王府上。 池裕来时,沈岁知正坐在花厅吃着糕点,等姐姐换一身衣裳。又瞧了一旁的听霜与秋月,心里奇怪着姐姐梳洗怎么不带上丫鬟的,四周望了眼。 勾了勾手指,让听霜过来,她便小声问道,“王爷呢?” 听霜还未答,秋月便笑了出来。虽然王爷老是抢她们活计,但众人也乐得见两人相处融洽。 池裕吃了口茶,见两丫鬟的反应,便已知晓楚时砚哪儿去了。只有沈岁知还一脸茫然,瞧了池裕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觉得他欠揍。 “王爷还在房内。” “姐姐不是也在房里梳洗吗?” “是。” 沈岁知又塞了半块糕点到嘴里。 或许这便是成婚后的夫妻吧。摇了摇头,不理解。见池裕瞧她,她恶狠狠开口,“干什么,没见过人吃桃花酥?” 池裕唰地一声展了折扇,“没见过这么粗鲁的。” “现在瞧见了吧?”真没意思,怪不得好兄弟都成婚了,他还未娶妻呢,这般不会说话,没人看上倒也正常。 沈岁知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可惜生地倒是一副好皮囊,有些唏嘘,若是不长嘴就好了。 池裕被她同情的看了眼有些莫名。 两丫头上次瞧见过两人相处的样子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还是为自家小姐捏一把冷汗,又觉得池公子真是大人有大量。 在沈岁知续第二盏茶时,王爷终于携着王妃姗姗来迟。 沈岁知掰了掰手指,自从成婚后,姐姐已经不知让她等了多少次了,又瞧了眼沈岁晚今日的装扮,算了,这么好看便原谅姐姐了。 沈岁晚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齐腰百迭裙,那裙子裁剪得当,衬得腰肢盈盈一握,外罩对襟羽纱烟罗衫。她的手被身旁的人紧握着,旁边的男子一身暗红色云缎锦衣,墨发用玉冠束起,腰间系了块玉佩,与沈岁晚腕间的玉镯颜色相差无几。两人倒是极为相衬,宛如一对璧人。 “走吧,还在走什么神呢?”沈岁晚淡笑。 沈岁知连忙凑到她的另一侧去,“姐姐今日好美,我看呆了还不许吗?” 她状似无奈道,“又贫。”脸上却满是笑,不经意间看了眼楚时砚。 第 21 章 “这个糖葫芦好甜啊!姐姐也尝一下!”沈岁知吃下一个山楂,惊喜地将糖葫芦递到沈岁晚嘴边。 沈岁晚被这糖葫芦一怼,脸朝后仰了些许,撞在楚时砚的胸膛上。她瞧着妹妹高兴的眼,有些无奈,沈岁知还不肯罢休,她在一声声的催促中张开了嘴,咬下了一个山楂。 很甜。 几人在热闹的灯市闲逛着,方才下马车时便禀退了下人,周围没了人看着,也逐渐比往日放松了些许。 沈岁知什么都瞧着新奇,想要把玩一番,走着走着便停下来玩一会儿,沈岁晚俩人稍没注意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转眼间要过拐角来,池裕见她还在瞧着摊子上的泥塑的小人,便出声催她别玩了,你姐姐都要看不到影子了。 谁知沈岁知非但没领了他的好心,反而向他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留时间让姐姐和王爷单独相处!这大好灯会,你跟在后面碍事做甚?” 姐姐脾气很好,沈岁知似乎就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平日里总是谦和的笑。 她就像是远处的春山,眉目中都透露着一种的柔情,看上去一眼便知,却又被雾萦绕着,叫你看不清真实面目。 若是将她惹恼了,她便一直瞧着你,脸上便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说什么狠话指责,就这样被她直直地盯住,脑子里还没想清楚事儿,便已先主动投降了。 便是上次苏家来退婚,这等大事姐姐也是面不改色处理了去,那人离开时姐姐还笑着送他。 这便是姐姐生存的方式,沈岁知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各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能这样无忧放肆地长大,除却父母恩,姐姐也替她遮挡了许多世间的风雨。 而在成婚后,这亘古不变的春山,却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姐姐是局中人看不清,她却是感谢小王爷的。 谢他借给沈家的势,也谢他带沈岁晚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说罢,沈岁知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有些挑剔道,“我们便结伴继续逛便是。” 池裕见她打量的眼神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听了她的语气,少爷性子也一下子上来了,他在这京城子弟中哪儿不是受人追捧,虽然学问做的一般,但凭他这样貌与身世也是惹得满楼红袖招的。 “说得好像与本公子一同逛灯会,委屈了你似的!别人可求都求不来这个机会。” 沈岁知拍了拍裙裾起身,方立在池裕身前,又被身后一个匆匆路过的行人撞了一下,她没站稳一下撞在了池裕身上。 嘶,好疼。 转身要去教训撞了她的那人,那人却早已融入人海,不知哪里去了。 沈岁知自认倒霉,“灯会自然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逛,和你一起,不就是委屈了本小姐吗?” “你是旁人求不来的机会,又不是我的。” 池裕听了这话,如醍醐灌顶,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自己心态有些不对,可不对在哪,又品不出个其中味道来。 “走了,还站在这儿挡着道呢?”沈岁知走出去几步,看着人没跟上来,又回头道。 池裕也没反驳她,应了声连忙跟上了去。 路过一处卖花灯的摊子,沈岁知又被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迷了眼,止住了腿,小贩连忙迎上吆喝生意。 这些花灯都好好看啊,可现在没带丫鬟,没人替她拿,而且若是买多了又要挨姐姐训,沈岁知在心里叹息了声,我的花灯! 仔细挑选了半晌,刚想拿起一盏灯,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先将它拿走了,“你干嘛?这是我先看上的!”沈岁知连忙要去夺。 池裕将花灯抬了抬,到了一个她不垫脚便够不到的位置,又故作优雅地摇了摇折扇,“谁知是你先看上的呢?它现在可在我手上。” 小贩见两人争执,便以为是两批客人,连忙开口,“这花灯只有这一只了,哪位客人先付钱,花灯就是你的!” 沈岁知听了马上翻找着钱袋,却半天了也没找到,急眼了起来。 池裕已经摸出了铜板将帐结了,转头就看她一脸哭丧。 “我的钱袋好像被刚刚那人偷了。” 想起来方才她被人撞了一下,当时没想到这人竟是个窃贼。 池裕掂了掂手里的花灯,刚想说给她,却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无所谓,本小姐不要了!” 池裕脸上是无奈的笑,方才认清自己后后,现在瞧她,倒是有些知晓沈岁晚平日里见她赖皮样子的心情了。 两人一路同行到了河边,旁边人突然站着不动了,池裕有些疑惑,侧脸看去,却见她眼神一瞬不转地盯着前面。 灯火昏暗,顺着看去,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正是前些日子他曾帮忙送过汤的祝修文。 前方是一处卖钗簪的小摊。祝修文面上带笑,深情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替她发间簪上了一直钗,而那女子害羞的笑了笑。 两人身后是低头的几名仆从。 沈岁知不说话,眼泪却直直地流了下来。灯笼折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泪光斑驳。 池裕像是被这泪光灼烧到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往日能说会道的嘴也寻不出什么话来。 祝修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望来,沈岁知连忙躲在了池裕身后。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住了,努力的挺直身板替她挡住旁人探究的眼神。少顷,他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了沈岁知肩上,“他们已经走了。” “你要哭便哭吧。” 沈岁知终于没有再忍,大哭了出来,肝肠寸断,“我对他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是他不识货。”池裕接道。 “你看我,我是不是很好笑?”沈岁知哽咽地问着他,抬眼看去,泪眼朦胧。 池裕潇洒了半生,第一次知晓心疼是什么感觉。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胡乱地抹上了一把盐,此时周遭的热闹与他们再无干系。 沈岁知越想越气,除却觉得这祝修文不识好歹,还有种这些年的光阴完全错付了之感,当初说的山盟海誓便完全被他抛在了身后,情之一字便如此薄。 与他在一旁的那名女子她也见过,是京中大官的女儿,身份比她高贵了不知多少,追逐名利,人性便是如此,沈岁知不知道该怪谁。 “吃糖葫芦吗?”池裕踌躇半晌,想起她方才夸过的糖葫芦。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又想起来被偷了的荷包,哭声更大了,“我没钱了,还吃什么糖葫芦,你看我像糖葫芦吗,我比最酸的山楂都苦呜呜呜……” 池裕忙着心疼去了,竟也没去想酸和苦有什么亲缘关系,“我替你付钱,今晚你想买什么我都给你买。” 她听罢胡乱抹了把眼泪,“池公子,你人真好。”沈岁知泪眼汪汪,这次满是感动。 她本应再哭哭她逝去的爱情的,许是如姐姐说得一般小孩心性,被一串糖葫芦便哄得忘了方才在悲伤什么,还催促池裕走快些,免得那卖糖葫芦的爷爷不见了。 * 这边沈岁晚两人一回头见人也不见了,刚想回去找,便被楚时砚拦住了。 “这会子人正多,你去寻她,她也寻你,若是刚好错过岂不是白费了力气?阿裕在她身边呢,岁晚姐姐不必担心,我们继续逛便是!” “可是……” “岁知这玩闹的性子,定不会在原地等咱们的。看到咱们不见之后,定然也会高高兴兴地拉着阿裕继续逛灯会去了。” 沈岁晚咬了咬唇,倒是没有办法反驳他说的,自家妹子什么性子,她还是深有体会的。 只是这灯会这么多人,沈岁知不在她身旁,她担忧妹妹的安全。且池裕固然是世家公子,不必担忧他的人品,但到底是男子,现在身边也没有旁人,传出去了对彼此的名声也不好。 楚时砚又继续动摇着她,“再者,岁知不懂事,阿裕也是知道分寸的,你别看他平日里不靠谱的样子,正经事上可从来没含糊过。” 刚替沈岁知取下两串糖葫芦的池裕打了个喷嚏,不知是谁在暗里骂他。 沈岁晚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池家大公子,确实不错。 楚时砚见了她松口,连忙牵着她继续走着。方才等了这么久,再不走快点,要是被他们追上来了怎么办。 面前一处空地旁围了一大群人,里面依稀可见是一些花灯,还有些高高悬挂在上方。许是个卖花灯的铺子,瞧着手艺确实精巧。 但若只是卖花灯的,也不该围了这么多人,楚时砚有些好奇,问了一旁看热闹的人。那人打量了他一番,回他说这儿在猜灯谜,胜者便可赢一盏花灯。 沈岁晚瞧那花灯望去,高悬的花灯光华流转,熠熠生辉,怪不得这么多才子佳人都出手了。 身后传来了一道交谈声,“卿卿,我替你赢一盏花灯回来。” 女子声音柔柔,满是欣喜,“郎君待妾真好。” 楚时砚一拍手,“岁晚姐姐想要吗?我替你把它拿回来!”又捋了衣袖跃跃欲试。 沈岁晚被他这举动引得差点笑出来,人家是去文斗,而他摩拳擦掌,不像是要去猜灯谜,倒像是谁赢了便从谁手上将花灯抢过来。 若是池裕此时在,一定会上去拦着他说不可不可。可这时楚时砚正在兴头上,一时间忘了自己到底有几把刷子。 果不其然,刚进行了几轮,楚时砚便犯了愁。 沈岁晚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终于不再端着,笑了出来。 楚时砚听了她这笑声,脸上迅速爬满了红霞,还好此时灯火昏暗,叫人看不清神色。 沈岁晚笑够了,在他耳旁低声道了谜底。 摊主见两人是一起的,倒也没有阻止。这华灯会上的活动,许多是默认允许组队参与的,毕竟大家都是成群结队地来,若是自己一人,反而少了些许乐趣了。 谁知摊主没发话,旁边的那人却不服了,“这谜底是旁人说与他的,这不算!” 摊主笑得和蔼,“那是一对小夫妻。”言外之意便是合规矩的。 “夫妻又怎么样!”一旁的朋友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 “我娘子有本事,能给我透些谜底,你若是不服,也寻个有才华的娘子去啊!在这里羡慕我有娘子是有何意?” 沈岁晚都被他这一番睁眼说的瞎话惊呆了,没想到他脸皮还能这么厚,倒是平日里低估他了。 那书生被他说得语塞,他自诩饱读诗书,以往遇到人也是与之讲道理,头一回遇到这样胡搅蛮缠的,让他口中一直“你你你……”想不到什么好的下文。 “再者,方才你同窗不也给了你些提示。”他与沈岁晚小声道,“我耳朵灵着呢!” 习武之人,耳朵惯是好使些。 那书生瞬间脸红了,方才指出别人需求帮助,现在便被事主拆穿自己也收受了援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弥补,恨不得此时地上有个缝让他钻进去。 一旁的人瞧这闹剧也在指指点点的。 他就是看不惯这等依附女流之辈,只是没想到他嘴巴这么厉害。 那同窗连忙笑着上来替他赔罪,又说突然想起来先生找两人还有事,便先退出此轮角逐,带着丢了人的书生郎离去了。 最后楚时砚心满意足地提着灯笼站在沈岁晚身旁,又将它提起来在自己面前旋转着,兴高采烈地瞧着上面的花样子,完全忘了方才是谁说的,要替谁赢一盏花灯。 岁晚姐姐真厉害! 沈岁晚瞧他这兴奋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经此一事,小王爷肚里有多少墨水她心里也有了个数。 他看累了花灯,瞧了一眼时辰,道,“好多人啊,岁晚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岁晚偏头,有些疑惑,“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楚时砚带着她在小巷间串行,方才赢回来的灯笼正派上了作用,烛火照亮着两人脚下的路,清风送他们前行。 两人与人海逆行,已快到了城中,方才的热闹已经被黑夜吞噬了,这里便是寻常夜里的景象,虽然比往日多挂了些灯笼,但街上没什么游玩的人,大家都向举行活动的那一片街坊涌去了。与方才的人来人往对比起来有些清冷。 沈岁晚心里的疑惑愈加深了,不知这清冷的地方有何去处。 前方是一片连绵的高楼,京中最高的建筑除却皇城中,便是此处了。 像是到了目的地,楚时砚停了步子,“岁晚姐姐想瞧地上的星子吗?” 地上也会有星星吗?莫不是水中?可这周遭也没有河流,不知他到底要带自己瞧什么。 楚时砚得意一笑,揽了她的腰。 沈岁晚一声惊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抱着翻过了高墙。 月光被抛在身后。 第 22 章 最后他们登上了一处高楼,楚时砚将她放了下来,两人稳稳站在楼阁外的平台上。 “王爷怎么不问一声便揽着我上来了?”沈岁晚理了理方才被风吹来的衣衫,声音里带着没有察觉的娇嗔,像是在生气没有提前与她商量过。 楚时砚没偏头去看她,打量了下侧上的房梁与一旁的围栏,飞身将灯笼插在了梁上雕花镂空处。 拍了拍手,心想自己真是聪明。 “你啊你,方才差点吓死我了。”沈岁晚轻轻拍了拍胸口,还有些余惊。方才看他踩在这栏杆上,又没得旁的支撑,看得她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全然忘了楚时砚揽着她只踩了几片瓦便到了这高楼之上。 楚时砚却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岁晚姐姐在担心我吗?可别小瞧了我,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摔下去!” 话头一转,又回答了方才她的问题,“若是我问了,岁晚姐姐还愿意上来吗?” 她的动作顿了一瞬,若是问了,她自然不会应允。 这在夜里翻到旁人家的楼阁上,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楚时砚瞧着大大咧咧,却是对旁人的性子看得明白,无论是岁知、池裕,还是她。她心想,许是这就是心思越简单的,瞧人也越透彻。 空气中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氛围,说是尴尬也算不上,却分外的沉默。 楚时砚看似专心注视着头上远处的一轮高悬的月,没有去看她的脸,却也能想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自长大以来,岁晚姐姐给他的印象便是沉稳,她是何时变成这样的呢,楚时砚理不出头绪,归结为被尘世裹挟着,人总是要长大的。 只是幼时也曾一起爬树掏鸟窝,在河边偷偷烤鱼,在道涯参禅时偷偷摸他的头顶,人固然会长大,可性子里的东西是无法全然抛弃掉的,否则便如剜肉放血,割舍下来却是生疼。 她可以是沈家端庄的大小姐,可他想,她还可以是我有烟火气味儿的岁晚姐姐。 见她站的有些靠边上了,楚时砚欺身靠近了她,“岁晚姐姐小心些,这儿围栏有些矮。” 方才见他跳上去,沈岁晚也跟着向外走了几步,因此站的有些外边了。 此时他的突然近身,叫沈岁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心!”楚时砚连忙用手揽了她腰,止住了她的步伐。 两人就这样靠在栏杆旁,楚时砚的手垫在栏杆上,贴在她的腰间。 一朵无依的云被风吹来,遮住了天上月,光线透不过层层的云,四下暗了一瞬,只余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 还有下方捉摸不到的万家灯火,从阁楼上望去,就像地上的繁星点点,提着灯的人来来往往,星子聚聚散散。 两人靠得极紧,这本是担忧对方安全的举动,在此时昏黄的灯火与晦暗的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不清不白。 这样的姿势让沈岁晚不由得仰起头看着楚时砚,四下静谧,她觉得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耳旁,如同锣鼓,又反复刺激着她的心弦。 是不是疯了,跟着小王爷做这么出阁的事。 “岁晚姐姐方才是想吻我吗?”楚时砚低了声音问道,一瞬不转地盯着她,眼里满是炙热,与藏不住的爱慕。 她侧了侧头回避他的视线,不知对方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没有。” 他用另一只手将沈岁晚的脸转了回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又俯下身了一些去贴她的脸侧,“可是我想。” 说罢,便欺身吻了上来。 风声不绝,吹散了天上的云,月光炸泄,映在两人的身上,一双交叠的影子在他们身下缠绵着。 沈岁晚都快呼吸不过来了,被迫揽在他脖颈上的手无力地推了推他,才被人放开。 “我可以亲岁晚姐姐吗?”少年声音乖乖的,非常礼貌地询问着,好似刚刚那不经过允许就吻上来的人不是他。 沈岁晚白了他一眼,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他瞧着她这么生动的样子,愈发开心了。 岁晚姐姐或许没察觉,他却知道她在一步步后退,而楚时砚平生最会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岁晚姐姐知道我为什么想吻你吗?”楚时砚抛出了个没头没尾不合时宜的问题。 便没有人会与旁人讨论这个问题,她心想着。小王爷可真不会找话来说。 她脸颊方才爬上的绯红还未消,此时灯下看美人,便有三分朦胧不真切之感,他心下一紧,抓着沈岁晚的手用力了几分。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人是他的。 “因为我心悦岁晚姐姐。姐姐也喜欢我吗,或是说,可以喜欢我吗?” 沈岁晚被他这一直白的话撞得有些晕。 若是说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沈岁晚倒不会反驳,只是明晃晃地讨喜欢,要叫一人交出她的心,这样的事未免太冒险了。 她与小王爷本就是因着突然的一道圣旨被绑在了一起,若是没有这道圣旨,他们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飞鸟与鱼不会有交集。且不谈喜欢,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大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 她与楚时砚,风月不相投。 谈及真心,未免太过冒险。 她知道楚时砚对她好,但从未这样直白地讨要过这份感情,往日含糊着便过去了,今日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寻章摘句了半晌,也讲不出半句话。 见她犹豫,楚时砚便知了结果,惩罚般的咬了咬她的耳垂。 沈岁晚吃痛,开始走神地想着眼前这人是什么狗崽子变的。 平时总是绕着她转,爱撒娇就算了,这时还添了个咬人的爱好。 “岁晚姐姐不喜欢我也行,但是也不可以喜欢别人。”少年委屈巴巴地开口。 面上一副委屈样,心里却想着,没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岁晚姐姐总会喜欢上他的。倘若有个万一,岁晚姐姐瞧上了谁,他再把人送到天远地远的去处,保管他再也回不来。 当然至于杀了对方他是不敢的,万一要叫岁晚姐姐知道了,岂不是要恨他一辈子。 听见他这样一番看似强势的话,沈岁晚没见恼,却被他逗笑了。她已经与眼前人成了亲,又不是什么闺中女子,她往哪喜欢上旁人去。 这些日子楚时砚怎么对她的,她不是察觉不到,只是两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一个是皇家子弟,一个失恃失怙,但凡对方想要抽身,她便会落得个万劫不复。 沈岁晚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只是见多了深宅高墙里的妇人,抱着一份不会再有回应的感情孤独终老,或是曾经炙热的爱意都消磨在了与后宅妇人的纠葛里,便觉得,还是无情得好。 有情时也是世人艳羡的眷侣,只是红颜恩薄,往后便不知了,她向来不是个感情热烈只图一时畅快的人。 * 自那日之后两人之间便萦绕这一种若有似无的融洽氛围,旁人也挤不进里面去。 听霜和秋月伺候在身旁,是最早察觉到的。 这日两人又被小王爷赶出了房,在门口一左一右地站着,将那打帘子的小丫鬟都撵了下去。 秋月在一旁双手合十,念念叨叨地感谢苍天,听霜赏了她额头一下,秋月一边捂着额头,一边瞧着屋里王爷正在给王妃描眉,揽住了听霜的胳膊,“好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也笑着呢,可别马着脸了!” “那活计就让王爷做了去,咱俩领了月钱还得了闲!” 听霜一下子破了功,连忙抬手去遮嘴角的笑,王爷待下宽厚,秋月也跟着爱说些玩笑话,这儿这么近,也不怕叫房里的人听见。 华灯会之行后心态有些转变的不止两人,沈岁知岂止心态有了变化,生活也翻天覆地的。 她已经有十六了,往日娘亲便说她该议亲了,总被她躲了去。那时姐姐因为王爷还没回来,虽然定下了婚事,但还未嫁过去,便也被她缠着帮忙打个幌子。也曾有几家上门,被她装怪吓跑了,只说回家与相公商议,便没了个下文。 如今与祝修文这事儿也算翻篇,便没了什么等人的念头了,回家第二天便与娘亲说了她想议亲了,再晚就得嫁不出去了。 沈母还打趣她怎么现在想开了,不再等着晚几年,好叫她找个庵子把人送过去。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是张罗了起来。 于是沈岁知被这些事绊着,也有些日子没来寻过沈岁晚了。 沈母定下了几名候选的人,来找沈岁晚替她掌掌眼,她才知晓此事。 与皇家搭上线后,沈家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加上又有新人入了朝,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所接触到的待选之人也有了不同。只是沈家太久没接触过这些圈子里的人了,不知个底细,便叫沈岁晚帮忙看看,好歹也说是嫁进了皇家,消息自然比她们灵通得多。 沈岁晚一手拿起了册子,似笑非笑得瞧了眼沈岁知,“终于想通了啊,岁知。” 她还不知那晚发生了些什么事,只以为她自己终于开窍了。沈岁知脸颊泛红,倒也没有反驳。 她随手翻了翻,都是些青年才俊,倒也不委屈了岁知。不知怎么想到了池家大公子,只是这些日子都没个音信,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叹了口气。 又挂上了笑脸对沈母道,“伯母放心,此事我保准给你办妥了。” 第 23 章 这厢沈岁晚在帮忙打探着这些男子的家世清白,也没有想过隐瞒楚时砚。 楚时砚瞧她一直在桌案旁也不知在忙什么,勾勾写写的不像是在看书,管家不在也不会是在对账。 什么纸能让岁晚姐姐一直瞧着,有本王俊俏吗?重重地坐在凳子上,端起一旁的茶盏,掀开了茶杯,正准备喝一口下火,又瞟到了水影里的自己,不可能1这京城不可能有比本王还俊俏的人! 磨蹭了半晌,终于扭扭捏捏到了沈岁晚背后,状似不在意地瞟了一眼。 一瞧纸上都是些男子的名,一旁记载了家世,还贴心地标注了风评如何。楚时砚大惊失色,莫非姐姐这么早就腻了他了,已经在盘算着找下家了? 心里酸涩着,又怪姐姐不小心些,还叫他看见了。这江闻景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哪点比得上他! 沈岁晚倒没闻到空气中的酸味儿,心里只有奇怪与不解。方才就见这人一直在磨蹭,仿佛凳子上有钉子一般,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走在走去,她分神去瞧了会儿都要看晕了。 现在到身后站了半晌也不说句话,不像平日里那样叽叽喳喳的,莫不是遇到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儿了? “王爷有什么事吗?”她没有抬头,回忆起昨日探听来的消息,继续在纸上写着。 楚时砚的脸马上哭丧了下来,岁晚姐姐想离开也就算了,现在连站在她身旁都不让了,“没……没什么事。” 沈岁晚侧身去瞧他,将纸上写的内容展示给他看,“王爷可曾听说过这江闻景?” 楚时砚心里想着事儿呢,下意识张口便道,“没我生的好看。” 她好看的眉蹙了起来,嘴里的话囫囵了半晌,又咽了下去。瞧了眼少年的脸庞,这话倒是没错。这京城难找出几家少年郎的相貌能与他相比,更遑论这皇家养出的气度了。 看到她奇怪的表情,楚时砚马上回过神来,糟糕,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 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的气氛,他状似平常地开口,“岁晚姐姐问这些做什么?” 她回身将毛笔搁置下,轻轻揉着额角,这些日子都在探听这些,她也有些许累了。嫁入皇家是不假,只是她也不过是个新妇,有些是从前便知的,其余了解的也不深,有些得从其他夫人嘴里拐弯抹角得知。 楚时砚乖乖地接替了她的双手替她按摩着额头,她的手顿了顿,缓慢的放下了。 “岁知到了议亲的年纪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替她把好关。” 岁知能抛却那段孽缘,往后怎么选都只会更好。 至于那个人,他当然知道你喜欢他,也知道你在等着他的明确的回应,等一个可以正面站在他身旁的身份。可是他觉得这个身份值钱,想拿去卖个更好的人家,又舍不得放弃你,便若有似无地吊着你,他当然知道你难过,但他不在意。 又想起身旁这人,与那一晚耳旁的呼吸声。她也不知晓楚时砚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的喜欢上她,好像没有任何缘由,叫人摸不太真实,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呢? 好似是空中被鱼线牵住的纸鸢,心落不到实处。 他先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把关,毕竟是人生大事。等等!是谁要议亲了来着? “怎么这么突然?”脑子里想了半天这江闻景的事迹,努力给他找个茬子出来。 “她这个年纪,也该相看好人家了,省得到时候急着不知底细就嫁过去了。” 说来好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敲定了要共度下半生的人,虽然知晓对方的家世情况,但别的一概不知,相看时远远瞧过一眼,下次再见便是撩起红盖头了。这大都是盲婚哑嫁的,让她不能不担忧。 楚时砚心想,坏事儿了,可别等阿裕书还没念出个名堂,人就已经没了。 连忙去了池府给自家好兄弟报信儿。 沈岁晚瞧他风一阵的样子,摇了摇头。风风火火的,果然还是个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稳重些。 又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有些好笑,少年人一两句喜欢反而让她较起真来了,少年心性罢了,说了什么转身即忘,那日的花灯不也说喜欢。 于是楚时砚还不知晓,这么明晃晃的喜欢就被她换成了一时兴起,与喜欢新奇小玩意儿无二的喜欢。 * 池裕自那日华灯会回来后,便禀了父亲要发奋学习,池父闻言也没做什么表示,敷衍地点了点头,如他所言替他请了个西席。 池父对他能改过自新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大儿子在他面前发誓自己要好好念书,但没过几日又现了原形。 本以为这次也是池裕心血来潮,没料到这几日下朝回来,池母都与他说儿子还在读书,问他是不是又逼迫儿子了。池父一听连忙叫下人备车,他要出门一趟。 池母一边替他换下官服,问道才刚下朝,又要去做什么事? 池父抬了抬手,方便她解开,“阿裕那小子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我去请个道长来做做法。” 池母嗔了他一眼,“往日赶着儿子去读书,现在儿子知道学了,又在这作怪。” 他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他还不晓得?这些年藤条伺候也不知多少了,还是不知道要书。平日书院总是压着点去,先生对他这副样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池父已经不奢求儿子能学出个什么名堂了,别跟京中那些拈花惹草逛青楼的浪荡子混在一起就行了。 当年小王爷的两个伴读,一个自家儿子一个宋家的明尘。几年下来半分没学到宋家那小子的聪明劲儿,倒是跟着小王爷招猫惹狗好不热闹。 * 楚时砚刚进房门,就见池裕哗啦一声撕了一页纸,看也没看胡乱绉在了一边,往脚下看去已经有几团纸了,乱七八糟的,池裕也不在意,思考着今日先生留下来的策论。 先生今日留下来的题让他好生难下笔,又要引经据典,又要针砭时弊,不如杀了他算了,也不知他老头子当年是怎么学过来的。 “呦,还学着呢,池大少爷。”楚时砚自觉地入了座,给自己倒了杯茶。 池裕翻了个白眼,“真是遭了报应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好了许多,扪心自问倒是学进了些东西。前两日每每看到书便头疼,想放弃重回以前潇洒快乐的日子,又想起那天晚上小姑娘泪汪汪的双眼。 他问祝修文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薄情寡义的负心郎一个!小姑娘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说了一句,“可是他学问做得好。” 他还真没办法反驳这话,一咬牙,不就是学问做得好吗! 那小子行,他怎么就不行了! 楚时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相伴长大这么多年,见过他被池尚书追着打的样子,还没见过他这样抓耳挠腮还坚持着念书的。前两日叫不出来人楚时砚还寻思着这人转了性子,来池府找人小厮跟他说大少爷在书房时都将他震惊住了。 等了好一会儿,先生授完课后才见到这位大忙人。 池裕哭丧着脸跟他说了起因,楚时砚没忍住噗嗤一笑,转念一想幸好,岁晚姐姐不喜欢什么学问做得好的。 等瞧够了他这副被读书折磨的样子,他才终于想起来今日不是看笑话的,还有正事要说。 犹豫了半晌,决定先说另一件,“明尘几日后便要到京城了。” 池裕一喜,“这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他从果盘里随意挑了个果子抛着玩,“说是任期满了回京述职,这几日要到京城了才送信回来。” 池裕笑着叹气,“他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也是。”顿了顿,“还有件事,你听了先莫急。” “还有何事能让我急的?”池裕不以为然。 他将果子放下,小心翼翼地说了沈家在给沈岁知张罗着议亲一事。 “什么!沈三小姐要议亲了?阿砚啊阿砚,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 算算距那日过去已有半旬了,若是她死心后回去就张罗此事,连人都该相看了几批了,说不定婚期都定下了! 楚时砚坐在一旁,不自然地拋了粒花生米进嘴里,没来的及嚼碎,“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一听说不久马上来找你了吗!” “不行!我要去见她一面跟她说清楚!”将笔重重拍下,也全然不顾笔尖的墨纸上洇开了,弄脏了写的最顺畅的一篇,池裕起身离开桌前就要往门口去。 楚时砚连忙站起来抱住他的腰,“阿裕你别急,你这样去找上门,也见不到岁知是不是?” 池裕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只想马上见到沈岁知。 但是这身板与楚时砚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楚时砚就这么扣住他,他半步也动不了,焦急地拍打着楚时砚的手,叫他放开。 楚时砚嘶了声,这小子手劲儿还挺大,“你现在只身去寻沈岁知,非但见不到人不说,还会对人姑娘的声誉有影响!” 池裕深呼吸了几次,冷静了下来。 楚时砚说的也在理,他贸然找上门去只会让人觉得不清不白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过他娘这关,让他娘答应去提亲,以及稳住沈岁知家里人,别人旁人赶了先去。 不论如何,还是要去见沈岁知一面才好,或是托人替他说。 低头看了看桎梏着他的这双手,一道想法上了心头。 第 24 章 “岁晚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嘛!”楚时砚拽着沈岁晚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 方才沈岁晚刚搁下笔,他就又从外面风风火火回来了,沈岁晚还疑惑着他这么急着干什么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听霜连忙上前给他添了杯茶,他端起就灌了一口,听霜一声哎王爷还没说完。 楚时砚只以为这是温茶,没想到是沸水,眼睛瞪的老大,口中的茶烫到他想马上吐出来,对上沈岁晚关心的双眼又丢不下这一分面子,于是囫囵几下终于吞了下去。 将杯子还给听霜,张嘴大口呼吸了起来,实在是憋不住了。 一旁的沈岁晚抬手遮住了唇角,差点叫小王爷瞧见自己在笑他了。 楚时砚缓了过来,便与她说了池裕一事。 池裕本想也跟着一起来的,沈岁晚是她的长姐,应当亲自上门说清缘由才显得有诚意。被楚时砚推着回去让他去和池母说清楚,两人分头行动,时间不等人,万一叫他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还拍着胸口仗义地说,咱们兄弟俩是什么情分?这事儿我保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沈岁晚听完后并无表态,叹了声气。 “王爷,我知你与池大公子交好。只是岁知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会让她为人做妾的。”池裕有这份情自然是好的。 只是真情向来如薄纸,珍贵却又脆弱,不能许一人长久。 “岁晚姐姐你放心!岁知去那定然是做正妻的!池裕那小子若是敢让岁知做妾,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王爷的话,又不能做池大少爷的数。”她身子一侧将脸转了过去。 沈岁知若是能做池裕的正妻,便是高嫁,若是往日她定会不放心,只是现在……沈岁晚看了一眼楚时砚,还得多谢小王爷借她的势。 沈母拟的这些不能说不好,只是都不是最合她意的。池大公子确实不错,家中清白显赫,池母她见过两次,待人也慈和,想必是不会磋磨儿媳的人。上次觉得可惜,没让她想到怎么搭上池家,没想到如今自己找上门来了。 楚时砚没注意到她这道略有深意的眼神,见说不过沈岁晚在一旁急得走来走去,岁晚姐姐的担忧倒是合理,他相信池裕的为人与真心,但不能强行要求旁人也一同相信。 沈岁晚此时要池裕或者说池家的一个承诺,早知便让那小子跟来了。 她瞧楚时砚这副急得蚂蚁上的样子,轻挑了眉,“这份名单还在我这。” 在他眼前晃了晃折子,楚时砚要去夺,又被她收回来了,“王爷做甚抢我的东西?” “我……我看这个太重了,怕累到岁晚姐姐,所以才想替姐姐拿着。” 她轻笑一声,“这名单由我保存几日,沈府便几日不会为岁知安排相看之人。这几日便等池公子的消息了,只是伯母也等不了太久,小王爷应是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楚时砚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又扑上来抱住她,“岁晚姐姐你太好了!” 沈岁晚将手试探性地抬了上去,便作回拥的样子。脸上有些不可置信,这……怎么就……这么好了? 搞得她对方才的坏心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 “这事儿我还未告诉伯母,想问问岁知是怎么想的呢?” 沈岁知拧了拧眉,头回露出这样为难的神情。 她生来愚钝,许多事想不清楚便将它抛在脑后了,即便是这样的她,也知道世人的身份礼教是根深蒂固的。见到何种人,行事便依何种礼,出身高贵的公子纵然再学着温和的接人待物,骨子里总是存了那么一两分高人一等的,只是自己没察觉出来。 与你散发的那一两分善意或是爱意,总带着若有似无的施舍,好像在说,这已经是最适合你的了,不要再不识抬举。 于是沈岁知与身份高些的人相处总要留心着,是不是哪里不合矩了。于是沈岁知觉得平民家的祝修文与她相配,不必去量门槛高低。 小王爷与池大少爷不是那种人,她能察觉到,所以在大家面前乐得放肆,与大家相处轻松,但也仅仅将池裕当做玩伴罢了。 她心里没有半分妄念,在她眼里,她与池裕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现在姐姐告诉她,池裕说喜欢她,要娶她为妻?沈岁知都想冲到池府,敲开他的脑袋看是不是被泥糊住了。 “岁知?岁知?”沈岁晚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好端端走起神来了?” “姐姐真没有在诓骗我?”她扁了扁嘴,“逗我不好玩的。” 沈岁晚轻笑了出声,我的小迷糊蛋,“姐姐发誓,绝无半分虚言。” “啊……”她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高兴,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喜欢我什么啊,喜欢我吃东西不愿意花钱?”脑子里回想起来那日敲诈他买了许多东西。 “岁知很好,值得所有人喜欢。” “姐姐再好好想想。”手指将衣角揪在一起。 “不急。”沈岁晚浅笑不语,让她自己慢慢想,她既没有果断的拒绝,便知池裕在她心里也是有些许份量的,只是她还未察觉。 想起昨日池裕来找她,托她替自己去说和,母亲也会再寻媒人。 楚时砚正在进行每日不知几次的缠着沈岁知,见了兄弟来,还一直站着,便热心的将他带到了座椅旁,将人按了下去。 池裕与沈岁晚说着话,没有留意,便顺从地坐了下去。屁股刚挨着凳子,马上又弹了起来。 “哎呦,疼死我了!”池裕抱着屁股大叫,又被疼到了马上松开,怎样都不是。 楚时砚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又往椅子上看了两眼,这凳子上也没长钉子啊?反应这么大像是挨了板子一样。 沈岁晚轻笑,又连忙用手帕遮住,轻咳了两声,“池公子怎么了?” 池裕一边吸了口气,缓缓说了原委。 他娘向来溺爱他,一听他说就马上答应了,也明白了近日他这么用功学习是为了什么,估计是人家姑娘喜欢满腹经纶的书生,自己儿子连忙学来装装样子呢! “你若喜欢,便纳进来吧!” 池裕脸上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挂起来呢,才知道母亲这是会错了意,连忙道,“母亲,孩儿想娶她为妻。” 池母还没说话,池父便从门外跳了进来,说这池家嫡长媳的身份她是万万不够格的,叫他不要再痴心妄想。知你一向离经叛道,可这事事关池家的颜面,是决计不可能答应的。若是喜欢,纳进来便是! 一副怒气冲冲休要再谈的样子,他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也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池裕心一横,跪了下来,“儿子只想娶她。” 池父见他这副不肯悔改的样子,气得身形晃了晃,池母连忙扶住他,揉了揉额头还没缓过来,“来人,请家法!” 于是池裕便挨了几顿鞭子,又被罚跪了祠堂。 池母担忧地觉也睡不好,叫他跟父亲妥协了,不要与父亲置气。池裕咬着牙,一言不发,叫她看的心疼死了。 她的儿子从来便没吃过什么苦,叫她怎么不担心?纵是那姑娘千般万般好,也不该叫我儿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最终这件事以池裕晕倒在了池家祠堂告终。 池父还不松口,便被池母以死相逼,说他不顾他们母子俩的死活了,一张面子,大过了活人去,竟还要逼死自己的儿子,不如将她这老太婆也一起打死算了。 池父见了她撒泼也百口莫辩,最终答应了此事。 池锦棠与装晕的兄长暗中对了个眼神,悄悄离开替兄长传信给六王府去了。 沈岁晚点了点头,“我妹妹生性愚钝些,往后便仰仗池公子多加照顾了。” 听了这话,池裕便知沈岁晚这关他已经过了。有了沈岁晚去替他说亲,此事十拿九稳了!脸上马上挂起爽朗的笑,“岁知这样颇为可爱。” 愚钝些也好,这样许多未曾说明的喜欢晦涩难陈。那些不敢说出口的胆怯,为嫉妒旁人的斤斤计较,她察觉不到也好。 楚时砚听了这话觉得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抬手将他的脸带过来对准自己。 “不许对岁晚姐姐笑得这么殷勤。” 沈岁晚扶额。小王爷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 天空不时有飞鸟过,轻鸣几声又无了踪迹。翠竹倒是常青,叫人看不出时节,开在城外不远处的茶摊好不热闹,一文钱一碗,续水不收钱,保准喝到饱,物美价廉,进城出城的百姓商贩们都爱在这儿喝茶解渴。 茶客咂了咂嘴,确实是一文钱的茶,取笑着说老板娘什么时候换个茶来喝喝。 正在给客人添茶的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我这儿还有五文的茶,你喝与不喝?” 那人讪笑,“一文的茶也挺好喝的,挺好喝的。” 翻山越岭归来马车停在了城外,一只清瘦的手掀开了车帘,瞧着城门上京都的两个字。 泛黄的叶飘落,男子伸手接住了它。日月如梭不为人停留,不过转眼一瞬,便过了夏日,到了初秋。 “这便是先生的故乡吗?”一旁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朝这边挤了挤,也顺着那一方空隙瞧着外面。 “看起来繁华,又有些不太近人情。”砸吧了半晌,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宋明尘失笑,“死物也叫你看出了感情,话本子看得比医书还多。” 少女不以为意,“万物皆有情,只是会不会开口罢了。” 觉得无聊,又缩了回去继续用两个茶杯来回倒着水玩,末了不忘叮嘱一句,“先生的风寒还没好全,莫要看太久了。” “好。” 一行人进了城,往宋府去了。 几人走后,城门外又停了一辆马车等待盘查,看上去也是风尘仆仆,自远方而来。 身着锦衣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凝神望着这座他被迫离开的城池,逐渐握紧了拳。 京城,我终于回来了。 第 25 章 * “你怎么……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只许你来得,本少爷来不得?”池裕唰的一声将折扇收了,轻拍着手心,挑眉望着她。 “你爱去哪便去哪!”沈岁知恼道。 向来坐的端正的沈岁晚这时也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瞧着气氛不太寻常的两人。 池裕与沈岁知的婚礼已经定在了明年春天,按常理来说应当避嫌少见面,只是谁能怪罪两人一个在姐姐这儿,一个在好友这儿,恰巧碰面呢? 一旁的楚时砚在剥着瓜子壳,不知道岁晚姐姐饶有兴味的在看什么,小碟子里的瓜子仁冒了尖。楚时砚将碟子推到沈岁晚面前。 她不解地望了过来,眼神询问着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楚时砚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都是给岁晚姐姐剥的,岁晚姐姐一边吃,一边看戏。” 沈岁晚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岁知两人闻声都看向了她,她一只手半遮住脸,拂了拂手,“你们俩继续。” “姐姐!你说什么啊!”沈岁知跺脚,偷偷看了眼池裕,见他也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还好丢脸的不止她。 被沈岁晚这一打乱,两人间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了,有些往日里的感觉了。方才空气里都是些尴尬,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沈岁知的嘴都没以往利索了。 “三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池裕也抓了把瓜子剥了起来,奇怪的攀比心出现了。 “过的一点都不好!”她脸皱了起来。 “伯母虐待她的小闺女了?”沈岁晚嬉笑。 “姐姐!你怎么也学坏了!”她叹了口气,“娘亲非要我自己绣嫁衣,手指头上都戳了好多洞了。” 众人瞧她这样忍俊不禁。 大楚女子成亲时所穿的嫁衣,大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 “那要不别嫁了?”楚时砚仗义执言,不顾自己好友要将他剐了的眼神。 “唉,还是嫁吧,迟早要来这么一遭。” 池裕就在一旁听她这副迫不得已的语气,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沈岁晚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池裕闻道。 “唔……”她摸了摸耳背,“那你用功读书?” “啊?”池裕直接呆愣在原地。 楚时砚直接不给面子的大笑了出来,让他好好念书,是真的狠啊! “王爷……王爷你莫笑得这么大声。”沈岁晚劝完,自己也笑了出来。 方寸的凉亭里,一时满是欢愉的气氛。 沈岁知撇了撇嘴。 姐姐果然跟着小王爷学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 才送完两人离去,听霜前来撤了茶,不一会儿小厮又来报,说是有人要求见王爷。 楚时砚与沈岁晚对上了个眼神,有些疑惑谁会来找自己。 沈岁晚挑眉,小王爷交情甚广,我哪知道会有谁来寻? 起身想要离开,楚时砚又将她按着坐了下来,“岁晚姐姐陪我。” “你的客人,我留在这儿做什么?” 楚时砚正义凛然道,“这哪是我的客人,这是六王府的客人,应当我们两人一同见!” 沈岁晚失笑摇头,“那还不快叫人将客人引进来,还让客人等着?” “岁晚姐姐说的是!”楚时砚一副顺从的样子,又挥手叫小厮将人带到厅堂里去。 小人应了声是退身离开了。 “岁晚姐姐我们走吧。” 沈岁晚点了点头,不远处的枝头落了只鸟,今日的客人真多啊。 第 26 章 平昌在花厅里来回走动着,思量到底要如何与六哥说此事。若是她已上来就要求六哥娶她,是否太轻贱自己了,可若是不开口,父亲就要将她嫁到江南去了! 天高地远,可就再也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将军了。 在平昌殷切的期盼中,楚时砚姗姗来迟,刚想迎上去还没扯出笑来,便见丰神俊朗的六哥,手中牵着她平日里最不喜的人! “平昌?”他声音里略带疑惑,还以为是谁来了,“怎么今日有幸,能得平昌郡主大驾?” 平昌脸上一红,“六哥,你别说这些玩笑话了!” 他将沈岁晚拉到主位坐下,“给王妃添茶。”也不离开,就在她身旁站着与平昌寒暄。 沈岁晚接过了下人斟的茶盏,见人还站在一旁,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也坐着去。 这是来给她当侍卫来了吗? 谁知楚时砚只是无辜地看了看她,好像不懂她在说什么。 平昌紧了紧拳头,只能眼睁睁看这两人在自己眼前打情骂俏,将她视为无物! “六哥,平昌有一些话要与你单独说,可否请……”顿了顿,“请王妃先离开。” 楚时砚像是听见了什么关键词,方才与沈岁晚逗乐的表情马上收了起来,转脸去看平昌郡主,正色道,“平昌有什么事大可直言,有什么事是本王听得,王妃听不得的?” 笑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楚时砚了,已经成婚了的他,怎么能单独和旁人共处一室! “这……”平昌有些为难。 沈岁晚轻啜了口茶,平静望去,见她脸上有一丝难堪,长袖在手中攥紧,扯出了许多纹路。 郡主,像是要说什么难为情的话。“那我……”沈岁晚还没说完,便被他立马打断了,“那你就在这儿坐着吧。” 又对平昌道,“你们女子家的事,本王也不甚了解,若有什么难事,王妃也可帮忙出出主意。” 见他如此坚决地留下沈岁晚,平昌咬住下唇的牙快将嘴皮咬破了。往日她皆自诩胜这沈家大小姐万分,没料到今日竟要让她看了笑话去。 “平昌?你到底要说何事?”楚时砚狐疑。 若是没事,就别在这耽误他与岁晚姐姐相处的时间了!用过了午饭他与人还有约呢,也就这会儿能与岁晚姐姐单独待着。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六哥,我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平昌从未求过六哥什么,这次,六哥一定要答应平昌!” 被留下的沈岁晚神态自若地啜了口茶,有信王在,小郡主有什么事是需要求人的。 向来爱说与沈岁晚说些胡话的他却没有满口答应,只是问道,“平昌有何事需要六哥相助?” 平昌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转圜,又瞧着一旁像是在看戏的沈岁晚,嘴里的话吞吐了半晌也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六哥……六哥可否娶了平昌!即便是侧妃,平昌也愿意!” “啊?”楚时砚瞪大了双眼,“平昌你在开什么玩笑话,今日出门摔坏了头?” 沈岁晚虽觉得离谱,却被楚时砚这表情和言论逗的心里发笑。果真是太后最疼爱的幺子,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得罪了谁。 还是替他打了圆场,“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昌郡主这样贸然……贸然找上王爷,不太合规矩。” 平昌听了这话,泪珠子却直直落了下来,“平昌自幼时便爱慕着六哥,只是多年未曾明说,本以为六哥回宫便有机会与六哥说明,做六哥的正妃……” 沈岁晚作势饮了口茶,没料到被她捷足先登了。 怪不得总觉得这平昌郡主隐有一份针对她的意思,还以为她只是被家中宠坏了做事随心,没料到是在怨她鸠占了鹊巢。 楚时砚听了直皱眉,神色紧张地望着沈岁晚,“岁晚姐姐,我向来只将她当做妹妹的!”一时间连称呼都忘了注意。 沈岁晚心下觉得好笑,人家在这儿向你表衷心呢,你又牵扯上我做甚? 平昌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自己垂泪着,又道,“如今父亲要将我嫁到那江南去,六哥,只有你能帮我了。” 还在与沈岁晚表明自己无辜的楚时砚突然又被人提到,心里暗骂两声,觉得平昌今日真是来破坏他与岁晚姐姐感情的! “信王要将你嫁与何人,本王怎么能帮他做得了决定?” “可以的!只要六哥向父亲言明,要娶我便可!” 楚时砚一副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表情瞧着她,“平昌,本王与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是决计不可能娶你的。你若不想嫁,自然还有其他法子,何必搭上自己的下半生。” “可我父亲已下定决心将我嫁到江南去了,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今日千难万险才从府里逃出来见你的,若是你不能帮我……” 沈岁晚闻言皱眉,这信王一向最宠爱自己的独女了,怎会将平昌郡主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即便江南富硕,这京城却是远胜江南。信王不说一家独大,护佑郡主与她夫婿下半生无忧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我还从未见过那人是何相貌家世,怎能这样就嫁过去!” 楚时砚觉得头痛,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缠着自己,若是说喜欢,哪又与他何干?信王做得决定,他又怎能去改变,即便是要帮她,也不是这么个帮法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道,有了! “若你实在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便择京城一家世清白的公子,让皇兄给你赐婚便可。” “那赵子牡不是经常跟在你身旁吗?”楚时砚坦然道。 沈岁晚心道,这小王爷心可真大啊,随意的便将这种话说了出来。 当今皇上真是躺着也被自家亲弟扔些难题,信王既一心要将女儿嫁到江南,若是帮平昌郡主,便是得罪了信王。 那平昌心思也不知搭上哪个轨了,闻言竟沉思着,像是将话听了进去,也没去计较他这有损姑娘清誉的话。 * 沈岁晚披着衣裳,执了一卷书看着。又忆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想起平昌声泪俱下的样子。 眼神被一旁的烛火勾着,思绪飘到了远处。 若是单论家世,平昌郡主与小王爷倒是绝配。只是这家境太好也非什么好事,未免揽了太大权势,只是小郡主身在权利里娇养着看不清,即便信王是个心好的,当今皇帝也见不得答应,更何况,更何况信王有心作怪。 这嫁去江南,里面也有一番说法,江南富裕,信王这是缺钱了? 又不免嗤笑一声,原本她总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与小王爷相隔甚远,想通这一茬,她母家的弱势对小王爷倒不算件坏事。 叫小王爷可以继续放心做陛下最疼爱的胞弟。 皇上这一手赐婚,到底是当今天子。 火花跳了一瞬,灼热了起来,沈岁晚被激到微晃了头。 听霜见她这副受惊的样子,连忙告罪,询问是否火光太亮了。 沈岁晚摇了摇头,方才是她走神了。 “王妃该就寝了。” 楚时砚走前嘱咐了夜里不必等他,今日旧友重逢,会回来的很晚,沈岁晚闻言点了点头。 只是到了晚上又觉得有些不习惯,便拿了卷书打发时间。 “听霜你下去睡了吧,我将这一点看完便睡,不必再来剪灯花了。” 楚时砚回来时便瞧见沈岁晚靠着床头睡着的样子,批在身上衣裳不知什么时候滑下来了,手里的书掉在了床脚。 他小心翼翼地解下了披着的衣裳,又将沈岁晚扶着躺了下去。 刚有动静,她便悠然转醒了。 “王爷这么早便起了吗?”外面天还好暗。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方才才回来。” 沈岁晚拍了拍额头,挣扎要起来给他宽衣,“瞧我,是我睡迷糊了。” 楚时砚觉得好笑,“岁晚姐姐快睡吧,别起了。” 她现在满脑子被瞌睡虫占据着,听见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恩令,声音都是绵绵的带着困意,“那我……我先睡了。” 往常这个点早该睡熟了。 他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到了桌上,吹灭了烛火,借着月色爬上了床。 * 翌日,沈岁晚醒的时候小王爷已经上早朝去了。 待梳洗过,在后院散着步,听霜见有些风便回房去取了披风,沈岁晚寻了个亭子坐着等她。 “王妃,王爷留了张纸条,叫奴婢交于您。”小丫鬟恭敬地将纸递与了她。 沈岁晚打量了她两眼,瞧着眼生。 只是小王爷向来爱做些不拘一格的事,沈岁晚便也没有多想。 展开了纸条,只见上方写着,“巳初,青竹茶肆。” 这字有些眼熟,想来确实是小王爷了。只是巳时他已下朝,有何事不能在府上说,为何要约她去哪儿? 于是沈岁晚便带着满腔的疑惑上了马车。 刚到了茶馆门前下马车,小二像是被叮嘱过,马上迎上来说有位公子已经候她多时了,又引路带她去雅间。 “便是里面的,小的先告退了。”沈岁晚点了点头,听霜想起了秋月平日里爱与她嚼的一些闲话,也寻了个借口回了马车。 沈岁晚觉得好笑,平日里便见这两个丫头鬼鬼祟祟的,秋月向来俏皮些,竟将性子沉稳的听霜也带了去。 望着眼前的门,她心想,小王爷今日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方推门进去,便见一男子背对她坐着,她心下起了疑,这身形与打扮不像是楚时砚。 “你是谁?找我有何事?”沈岁晚神色不变。 那人缓缓转过了身,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晚晚,不记得我了吗?” “是你!” 第 27 章 她拧眉,算了算年岁,苏夙简也确实该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他一回来便找上了自己,不知有何目的。 苏夙简瞧她一瞬间的凝重,虽然很快就收了起来,但还是逃不过他一直盯着的眼。轻笑了声,“晚晚还是这么爱多虑,喝杯茶吧,我记得你偏爱这庐山云雾。” 未等到回话,他便自作主张地斟了一盏茶,又缓缓推过来,淡笑看着她。 “苏公子今日让丫鬟引我来,就为了喝这一杯茶吗?”沈岁晚倒也没有推辞,缓步向他走来,拿起了茶杯却没有喝。 听见她话里若有似无的讽刺与生疏的称呼,苏夙简收了些笑,“晚晚不爱喝这茶了吗?我此番一是想与晚晚赔个不是,当年未在家中,那件事非我所愿。” 顿了顿,“二是……二是许久未曾见过晚晚,有些想念晚晚了。” 话音刚落,便听猛的“碰”一声,沈岁晚将茶杯用力地放下,“苏公子,慎言。” “至于往事,都已成过往。本宫已经尽数忘了,苏公子不必再挂念着。” 有些人的账,她已经收了。 听见她转变的称呼,苏夙简眸子凝了凝。 * “昨日不是才喝过酒,怎么今日又要喝?”宋明尘笑容里有些许无奈,回京城几天,其他熟悉的菜肴没吃多少,酒倒是被灌了许多。 昨日喝个烂醉归府,今早酒气还未散完,叫来诊脉的小姑娘闻到了,又是一副明里暗里说他不顾惜身体的话。叫他听着头更痛了,用故友重逢十分高兴搪塞了过去。今日再来一遭,怕是小姑娘又要生气了。 “怎的?宋府这点酒便被掏空银子了?”楚时砚寻了个板凳坐下,轻哼一声。 “这倒没有……” 话还没说完,便被池裕夺了去,“明尘还欠我俩许多酒,这才哪到哪啊?” 楚时砚侧身来勾住宋明尘肩膀,“你这小子,当初偷偷跑去那天远地远的地方任职,便该想到有这一遭。” 宋明尘眼神暗了暗,当初她进宫后,他便自请了外放离京,去时匆匆,也未提前与友人说过此事,有人问起时,只是笑着说了句想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景色。 “咦,阿砚,那不是你府上的马车吗?”池裕站在窗边,不知发现了什么。 “是我府上马车又怎么了?”不对,他今日出门没乘马车! 楚时砚立马起身,到了池裕身旁,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果真是六王府的马车,凝神一瞧,旁边的那个侍女正是听霜。 他心里犯了嘀咕,岁晚姐姐今日是有什么约吗?怎么不将听霜一道带上去。 往日缺根弦的脑子今日倒是伶俐了许多,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宋明尘见了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又望了眼桌上刚上的两坛子酒,出声道,“阿砚若是不放心王妃的安全,便去看看如何?” 楚时砚听了这话眼神一下子亮了,定下了主意。不若去问问听霜,若是岁晚姐姐的安全没有隐患,便回来继续和好友喝酒。 他只是关心岁晚姐姐,没有想探听她隐私的意思! 有了主意,楚时砚立马起了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着,“你们在此处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池裕连忙摆手,“去吧去吧。”又坐在了宋明尘对面的位置,揭开了一坛酒,倒了一碗递给他,似笑非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喝!” 宋明尘伸手接过,脸上挂着疑惑,“阿裕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心里却是暗自擦了汗,池裕这小子怎么学精明了,看来今日是非喝不可了。 * 这边听霜站在马车旁走着神,也不知王爷有合适要与王妃说,竟还寻了个茶馆,倒不太像王爷平日里爱去的地方。 “听霜?听霜!” 大街上有些吵嚷,楚时砚一声还没将听霜的魂儿唤回来,又加大了声音。 “诶!谁叫我?”听霜回神四望,一下就瞧见了几步外的楚时砚,站在大街外,听霜回身瞧了瞧茶馆的门,声音不由得哆嗦了起来,“王……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楚时砚心下觉得奇怪,听霜怎么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与好友在对面酒楼喝……咳,叙旧。”解释了为何在这此处,又转了话头,“你怎么在这儿?王妃呢?” 听霜喃喃道,“不对啊……” “嗯?什么不对?”习武的人向来耳朵灵敏些,听见了听霜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又见她反应不对,便觉得事情有蹊跷。 “听霜,王妃呢?” 听霜吞吞吐吐的,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明是王爷约王妃来此处的,怎么王爷还问王妃去哪了?还说是和好友来此处叙旧,听霜心里一惊,那楼上是谁? “你不说,那我便自己去寻!”楚时砚转身便向茶肆里迈去。 “诶!王爷……”听霜连忙去追。又暗骂自己方才急了不会说话,这什么都不说,反倒是给王爷误会的机会。 楚时砚将雅间一间一间地推门看去,引得房内的茶客连连抱怨,又马上道歉去瞧下一间,终于在倒数第三间找到了要找的人。 入眼是沈岁晚与一名有些许眼熟的男子,见有人闯入,男子也不生气,抬头向他点头示意,脸上带着微笑。沈岁晚以为是茶肆的小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跟着楚时砚进来的听霜也到了,方才被掌柜拦下,又替王爷赔偿了些许银钱才被放走。 “苏公子!”听霜惊呼出声,见几人都望着自己,连忙捂住了嘴。 听霜对苏公子印象还可以,苏公子向来待人谦和,逢人三分笑。虽然当初苏家退婚,但苏公子在外为官,这些事都是苏公子的父亲与母亲决定的,待到他收到消息时已成定局,所以此事也不能怪罪苏公子。 要怪,便怪他那狗眼看人低的父亲母亲。 不过苏母也遭到了报应,用苏府的银钱在外养了男宠,还被人找上了门来,脸都给苏府丢尽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苏母出来走动过,说是突发恶疾,送夫人回来老家养病。 楚时砚又转头去看那对着他笑的男子,原来是从前与岁晚姐姐定有婚约的那人,怪不得他觉得有些许眼熟! 要他说,苏家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老的一个见风使舵,一个嫌贫爱富,少的爱做个笑面虎。只是退婚时这苏夙简面上未曾归家,不知岁晚姐姐是否被他装作不知情蒙蔽!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岁晚旁,手搭在她肩上。 苏夙简起了身,拱了拱手向楚时砚行礼,“见过王爷。” 楚时砚撇了撇嘴,“苏公子在朝廷做官,平日里竟这么悠闲吗?” “啊?”苏夙简脸上适时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若是不闲,怎么有空与本王的王妃喝茶?”全然忘了平日里下朝便到处窜的自己,他既卸了将军一职,每日就只需去上朝做做样子。 前些日子皇兄见他整日游手好闲,便给他找了份差事,又任他去了那金吾卫,楚时砚也没有推辞,便当时为了守卫皇兄的安全了。 “王爷……”沈岁晚才出声,楚时砚便迈开腿跨过凳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凝神仔细去瞧着她的脸,“王妃想要说什么?” 沈岁晚从未曾见过他这样狠厉的眼神,被他这样望着,一时间恍然失了语。 苏夙简出了声,“苏某与王妃自幼相识,此番许久未曾见过王妃了,便与王妃叙了会儿旧。” 楚时砚冷笑,“苏公子若是真有心叙旧,不如递帖子到王府,本王心善,自会让王妃来见你。” 心里想的却是,要是真的敢来,看他不叫护卫将他乱棍赶出去。 “王爷……”沈岁晚又唤了声,便被他打断了,“王妃有什么话,回府再说吧。” 楚时砚脸上挂着笑,笑里是不容拒绝。他现在有些怕沈岁晚会说出一些让他心生嫉妒的话,他不愿听。 至少不愿在苏夙简面前听。 她轻挑了眉,见方才楚时砚又是威胁她,现在又是一副凝重的样子,不知这小王爷又在心里脑补了些什么。 到底是少年人心思活泛。 听霜此时站在两人身后瑟缩着,转眼也想明白了是苏公子假借了王爷之名。 只是苏公子向来是光明磊落、风光霁月的京城公子,听霜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若是想让王爷误会王妃,可这回去一问,不就知晓真相了吗?还污了自己的名声。 又暗骂自己一声,怎能将人想的这样坏。许是见王妃已成婚,而自己见王妃便会对她名声不好,只好借王爷之名将人找来。 暗自可惜,苏公子真是对她家小姐一往情深,可惜了那样的父母。 又看了王爷的背影一眼,心里默默给王爷道歉。她与沈岁晚一道长大,心里自然更偏向自家小姐一些,难免会将楚时砚与苏夙简比较。只怪王爷平日里看起来像是需要人照顾的,而苏公子言行里都像是能照顾人的。 “想说的话都说过了,苏某便先行告辞了。”苏夙简起身对着二人拱手拜别,离开时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沈岁晚,没有避讳着楚时砚的意思。 楚时砚拳头紧了紧,瞧见他这眼神,眼珠子都想给他挖了! 两人到了茶肆下马车旁,沈岁晚被他扶着上了马车,他却没有马上进去,转身与听霜道,“你送王妃回去,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 “哦,是!”听霜连连点头。 沈岁晚听见他的话,掀开车帘,只见他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