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妹非要和我换亲》 1. 第 1 章 宋寻月的侍女星儿,一进屋便紧着关上门,又将厚厚的门帘掖好,生怕屋里仅存不多的一点儿热气也散了出去。 星儿走进里屋,将手里抓来的药放在桌上。又将屋里熬药的小炉搬到宋寻月塌边,取了药罐和铜制汤婆子,都挤在不大点儿的炉面上,边各自往里加水,边对榻上半躺的宋寻月道: “炭火不多,奴婢将这炉子搬来了塌边,这样小姐身上也能有点热气。药罐子和汤婆子挤着放,等下碳烧起来,能先给小姐重新换个汤婆子,再把小姐被里那个汤婆子取出来,重新热上……” “你总是想得周道。”宋寻月柔声道。星儿手底下麻利的干着活,宋寻月看着她,唇角含着无比眷恋的笑意。 自八岁外祖家离京外放后,她在继母孙氏手底下,没过过一天宽裕的日子。星儿跟着她这样的主子,不仅没有丝毫怨言,还格外俭省着,将他们主仆俩的穷苦日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就是这样好的星儿,前世却没能保护好她。让她遭了那姓顾的欺凌,自尽在冰冷的井水里。 想起当初见到星儿尸身的那个画面,宋寻月再度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星儿听见她鼻息抽动的声音,抬头看来,忙关怀道:“可是小姐骨裂的那条手臂很疼?” 宋寻月抿唇深笑,摇摇头,话里有话道:“只是觉得你跟着我,委实辛苦了些,我对不住你。” 星儿闻言笑,将手里的一包药倒入药罐里,边用筷子搅动,边宽慰道: “小姐别心疼,苦也苦不了多久了。纳采之期已过,婚事已定,再过几个月,咱们便能彻底脱离苦海。那顾秀才,虽然家徒四壁,但好在为人和善,又有才华,待小姐嫁过去,咱们只需好好过日子。只要够勤快,想来过不了几年,就能攒些家底,日后姑爷再考个不大不小的功名,怎么瞧着日子都是有奔头的。即便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缺衣少食的。” 听星儿提起婚事,宋寻月唇边笑意散去,目光冷了下来。 星儿口中的顾秀才,便是她前世的夫君,顾希文。此人很有才华,与她来年春成亲,同年春闱,位列三甲,赐进士出身。 此后一本《治国论》深得帝心,受封从二品光禄大夫,作皇帝顾问近臣,常伴左右。旦夕之间,平步青云,一时于京中,炙手可热。 彼时,她作为顾夫人,同样炙手可热。 凡京中贵女家眷,若有聚会宴席,必予宋寻月请帖。凡有她之处,贵女妇人们趋之若鹜,巴结讨好,不吝珠玉,若众星捧月,百鸟朝凤。便是咳嗽两声,都有皇后亲自派人过府关怀,一时风光无量。 可唯有宋寻月心下自知,那顾希文虽自强自立,才华过人,可幼时曾受辱于人,致他心性异于常人,一腔恨意非还至他人而不能熄。 且他还有隐疾,房中秘事,时行时不行,不行之时,便是府中女眷受厄之时,星儿便是因此自戕。 宋寻月本人,因起初成亲时待其真心,再兼后来小心敬慎,倒还能勉强自保。可对上他的眼睛,她还是会不寒而栗。每日战战兢兢,连睡觉都会随时惊醒,时时如置炭火,苦不堪言,终于星儿走后不久病故。 念及过往,宋寻月心间如何不怨?若非继母孙氏故意将她低嫁,她又怎会成为顾希文之妻?不仅毁她少时,更是毁她一生。 这顾希文,断断嫁不得! 念及此,宋寻月看向星儿,语气不容置疑:“星儿,这门亲事不能成!” 星儿扇火的手一顿,面上欣喜之意褪去:“为何?小姐,顾秀才手脚健全,样貌清俊,人又上进,已是咱们能选的最好人选。” 她真的怕夫人将小姐嫁给一个傻子,或者瘸子。 这个中缘由,宋寻月如何能说与星儿,只道:“我说不行便是不行,你听我的便是。” 星儿上次见小姐神色这般坚定,是二小姐拿走先夫人遗物,小姐去讨要的时候。纵然不解拒婚缘由,但小姐这般神色,星儿便知她已下定决心,无转圜余地,便点头应下,不再多问。 见星儿应下,宋寻月接着吩咐道:“后日初一,你去报恩寺上香,把我娘给我留的嫁妆镯子带上,回来时转道去趟道观,找个道士,把镯子给他,再寻个机会把他请来家里……” 话未说完,星儿恍然道:“说小姐和顾秀才八字不合?” 宋寻月无奈的看看她,摇摇头,道:“要说顾秀才克长辈!”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但凡她爹强硬些,别总是偏帮孙氏母女,别和稀泥,她日子怎会这般艰难? 从前年纪小,不懂事,还对父亲抱有一些希望,可经历前世那么一遭,她可算是看清了这所谓父亲,亲情是有些吧,但拎不清又耳根子软,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如果说成她和顾秀才八字不合,孙氏别高兴的蹦起来才好,巴不得成了他们这对八字不合的夫妻,怎么可能为此退婚?只能说顾秀才克长辈,孙氏和父亲才会担心自己,才有婚事作罢的可能。 星儿脑筋转了转,便明白了宋寻月的意思,眼里流出一丝心疼,抿抿唇道:“好,后日我去趟道观,把小姐交代的事情办了。” 二人说话间,汤婆子热了,星儿用布将其包起来,拉开宋寻月脚下的被子给她更换。 宋寻月心下感慰,对星儿道:“星儿,日后咱们不要过得太俭省,银子该花花,娘亲留给我的首饰,该戴便戴。若东西没了,少了,大不了我去孙氏门前闹,去府外巷子里闹,让邻里街坊都瞧瞧,我便不信要不来。” 想她前世,和星儿过的那般俭省,为了以后的生活,在各种细枝末节上抠,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到以后日子好些了再用。 可事实如何?都没等来好日子,主仆二人便相继离世,留下的那些财产,都不知便宜了谁。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以后?先把眼前头过好吧,就算哪天又像前世一样突然死了,也不留遗憾了不是? 星儿闻言却愣住,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说,等以后嫁人就好了,没必要和孙氏母女撕破脸皮,叫主君为难?怎么现在忽然说要闹? 星儿正欲询问,目光却正好落在宋寻月绑着夹板的左臂上。也是,小姐都被二小姐推下马车了,手臂摔到骨裂,想来气狠了,已经不想和他们继续维持表面平静。 也好,小姐硬气些,指不定能少受点苦。 但不俭省,万万不行! 星儿暗自盘算,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五九天的时候,一旦要不来炭,就得靠平日里省下来的取暖。还有银钱,夫人肯定不会让小姐嫁个好人家,八成都是顾秀才这种家徒四壁的,一旦姑爷不争气,苦日子没边呢,哪能乱花钱?必须俭省! 星儿不想违逆主子,但也没接茬,换好汤婆子,重新坐在马扎上,岔开话题道: “对了小姐,奴婢刚才取药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遇上门房有几个人在说闲话,奴婢正好在连廊底下,他们没瞧见我,就听了两耳朵。你猜他们在说什么?你听了肯定高兴。” 宋寻月一向对家长里短的闲话没什么兴趣,只下意识的问道:“说什么?” 星儿笑了两声,接着道:“说前个晚上夫人和二小姐吵架,吵得特别凶!给夫人气得,昨日一上午都没起来床,吃了两贴泻火的药才好些。” 宋寻月眼露疑惑,看向星儿:“这母女俩不是一条心吗?怎会吵这么凶,可知缘故?” 前世这母女俩从未传出过吵架的消息,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怎么会吵架?还给孙氏气成那样。 星儿摇摇头:“不知道,听门房那几个人说,夫人压着不让传,便是她气病的事,都是今早大夫来把脉,才传出那么几句。” 宋寻月更觉奇怪,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这母女二人确实没吵过架,没闹出这桩事来。自她重生回来这几日,所有事情都和前世差不多,怎么偏就这一桩出了岔子? 未及宋寻月想明白,星儿接着一脸得意的笑道:“管他是因为什么?反正奴婢就是开心!小姐你想想看,姓孙的昨日气得躺了一上午,那得是多气,只可惜咱们院里东西少,不然这么开心的事,奴婢可得给您做顿好的。” 宋寻月噗嗤一声笑了,被星儿这模样逗的心情好了不少。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外头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二人止了笑,宋寻月面露疑惑,这府里谁会来找她? 星儿道:“奴婢去瞧瞧。”说着,星儿便出去开门。 门开启的吱呀声传来,随即宋寻月便听到继妹宋瑶月的声音,远无之前的跋扈和轻视,反倒满是亲切关怀:“星儿,我来瞧瞧姐姐,姐姐的手臂可好些了?” 她还有脸问?要不是那天她将小姐推下马车,小姐的手臂怎会骨裂? 星儿当真讨厌宋瑶月,怎么可能让她进去烦小姐?强忍着厌恶,行礼道:“二小姐,我们这简陋,实在怕怠慢你,你还是回去吧。” 宋瑶月自然知道星儿的意思,她看向星儿的眼睛,歉意道:“从前是我不对,你瞧,我今日带了上好的药材,还带了足数的炭火,都是给姐姐的,你让我进去瞧瞧姐姐。” 二人还在外头掰扯,里间的宋寻月面上却疑色更浓。 当真奇怪!前世她被宋瑶月推下马车,手臂受伤后,可没宋瑶月来道歉探视这回事。怎么重活一遭,她这继妹还转了性? 宋寻月忽地又想起方才星儿所说,母女二人吵架的事,心头那股子疑惑更浓。这两桩事,都与从前不一样,为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寻月想一探究竟,思量片刻,朗声道:“星儿,让二小姐进来吧。” 星儿闻言,看了身后里间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开了道。 宋瑶月冲星儿笑了笑,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带来的东西,对贴身婢女道:“你们在门外等着便是,我自进去和姐姐说说话。” 说罢,宋瑶月进屋,并示意星儿也留在外头。星儿不愿,但不好违逆,只能等在门口,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寻思若有不对劲,便直接冲进去。 宋寻月坐直了些身子,很快便见宋瑶月走了进来。她手里大包提小包,脸上更是堆满和善的笑意:“姐姐。” 宋寻月目光淡淡从宋瑶月面上扫过,这笑脸,可真是亲切,若不看她年龄,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瑶月给她亲娘拜年来了。 宋瑶月见宋寻月如此淡漠的神色,不免又想起前世她身为顾夫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激得她险些抖落手里的东西,这死样子看了真气啊。 宋瑶月很快收敛情绪,恢复笑意,抬了抬手里的东西,说道:“我给姐姐带了药材和炭火。” 宋寻月还是看都没看她,宋瑶月只好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自搬了椅子,在宋寻月塌边坐下。 想起这些年在这母女二人手底下过得日子,如今的宋寻月,当真是连假笑都懒得笑。左右她再讨好,这对母女也不会叫她好过,何必还像从前一样,维持表面功夫? 再说了,前世她年纪小,如今拜这母女二人所赐,在顾希文手底下,也算是见识过人间至暗的人了,还有什么撇不下的? 宋寻月看都懒得看她,指尖轻抚伤臂,只道:“找我有事?” 2. 第 2 章 宋瑶月面露歉疚,对宋寻月道:“姐姐,前几天推你的事,是我不对。从前那样对你,也是我不对。我只是想吓唬一下姐姐,没想到竟害你伤了胳膊。这两日我一直在反省,才觉曾经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宋寻月颇有意味的瞥了宋瑶月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居然是来道歉的。这些年她被克扣的吃穿用度,都翻倍到了宋瑶月身上,欺辱她还能时时满足宋瑶月自觉高人一等的快意。 虽然宋寻月相信人性本善,但她并不认为,一个打小就欺负她,站在她头上的既得利益者,会幡然醒悟,真诚悔过。 宋寻月神色依旧淡淡,问道:“那你都说说,你错哪儿了?” 宋瑶月呼吸有一瞬的凝滞,宋寻月居然这么跟她说话?现在的她可不是前世那个众星捧月的顾夫人! 宋瑶月厌极了宋寻月这幅作态!但眼下若不耐住性子,这辈子就还得看她平地登云,只好强忍着笑意盈然道: “姐姐,从前是我不懂事,这次姐姐受伤,我才是真的怕了。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血脉相连是什么意思,那日见姐姐昏迷不醒,我当真心疼万分。” “这两日我一直在反省,咱们家这一辈,并无男丁,只有你我姐妹二人,未来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咱们姐妹相依为命。我当真是被猪肉蒙了心,从前竟与唯一的姐姐争锋相对,甚至还欺负姐姐。” 说着,宋瑶月竟是抹起眼泪来。 宋寻月冷眼瞧着,俗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宋瑶月冷不丁的来她这哭一番,恐不是真的为了道歉。 宋寻月有心试探,便道:“你我相差一岁,自八岁那年外祖一家离京后,你和你母亲待我如何?想必你同我一样清楚,凭什么觉得,这么多年的恩怨,会因你几句话便一笔勾销?” 宋瑶月闻言泪水扑簌而下,挂在睫毛上,当真我见犹怜,她殷切哭道:“姐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愿付出一切弥补你!” 宋寻月心头起了一起团怒意,问道:“想怎么弥补?你又能如何弥补?”她失去的人生,遭受的磨难,是能弥补回来的吗? 宋瑶月诚恳道:“娘亲待你不好,她是故意将你许配给顾秀才,那秀才家徒四壁,实在不是良配。我劝不动母亲,无法说服她给姐姐另寻亲事。但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姐姐不嫁那秀才。” 宋寻月的心兀自提起,目光如箭般射向宋瑶月。眼下能退婚就是她最大的期望!话已脱口而出:“说来听听。” 宋瑶月直视她的眼睛,吐出两个字:“换亲。” “换亲?”宋寻月蹙眉。 但听宋瑶月接着道:“姐姐,想必您也知道,我娘费尽心思,搭上宫里的仪妃娘娘,给我定下和仪妃之子琰郡王的婚事。我想法子说服父亲,让我们在同天出嫁,到时候我们换亲,神不知鬼不觉,等事情暴露出来,就说扶错了新娘子,待那时木已成舟,也改不得了。” 宋寻月轻嗤一声,心间本蓬勃的些许激动,眼下已彻底消散。 还记得十岁那年,有次一家人同去恒昌伯府宴会,宋瑶月也是如今日般,一番常态的对她好。 那时她年纪小,当了真,还很高兴。宋瑶月对她说,主人家送了她一个礼物,她想转送姐姐。 宋寻月欢欢喜喜的收下,怎知转头,宋瑶月便当众状告,说她偷主人家东西,虽然主人家没说什么,但父亲和孙氏,狠狠责罚了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滴水未进。 今日宋瑶月又来示好换亲,一旦到了换亲当天,她又反咬一口怎好?到时她岂非成了觊觎妹夫的不检点之人,而且婚宴宾客众多,势必传得沸沸扬扬,会毁她一辈子。 毁了她前世还不够,还要来毁她这一世? 念及此,宋寻月冷冷嘲讽道:“那顾秀才是什么身份,琰郡王又是什么身份?嫁给顾秀才是贫贱夫妻,嫁给琰郡王可就是郡王妃,这待遇天差地别,你如何舍得?” 就算眼前的人不是宋瑶月,她也不信会有人品德高尚到,愿意放弃郡王妃不做去嫁个穷秀才。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宋瑶月,她更不信。 宋瑶月见宋寻月态度更冷,忙俯身拉了她的手,殷切道:“姐姐!妹妹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想弥补姐姐。娘亲疼我,就算我嫁给顾秀才,娘亲也会想法子扶持他,我日后过得也不会差,但是姐姐不同,若嫁了他,日子只会更加艰难,何不去做郡王妃?姐姐你信我!” 宋寻月淡淡地抽回手,目光也从她面上移开,对宋瑶月道:“此事就此作罢,今日我便当你没来过,早些回去吧。” 宋瑶月闻言急了,起身道:“姐姐,若是嫁给琰郡王,那可是郡王妃!你当真不心动吗?” 心动什么?宋寻月可是重活过一次的人。 那琰郡王谢尧臣虽是皇子,但母妃不受宠,自己也不上进,旁的皇子早已各有功绩,唯他碌碌为为。 若她没记错,那谢尧臣前世还出过一桩丑事。 听闻他为了夺位,想要害二皇子,就派人买通人家府里的人下毒,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买通,并且一直联络的那个婆子,是人家二皇子在府上小住的外祖母,二皇子全程知晓的明明白白。 当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出身不如其他皇子不是他的错,但蠢还有野心就是致命! 顾希文不能嫁,这谢尧臣也不是良配,虽然她没资格挑良配,但也不至于信宋瑶月。 宋寻月单臂撑榻躺下,拉起被子背过身去:“我累了,你早些回去吧。” 宋瑶月见状,几番抿唇,欲言又止,但宋寻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也只能暂且作罢,悻悻离开。 宋瑶月走后,宋寻月这才重新坐起来,指着宋瑶月拿来的炭,对刚进来星儿道:“快,将地笼取出来,烧上。” 药材和炭火是无辜的!可不能迁怒它们。 “啊?”星儿脸上露出苦瓜般的神色,这些碳,她刚才就已经盘算好这个冬天怎么用了。 星儿道:“小姐,二小姐拿来的这些炭,是银碳,比咱们屋里的黑炭可好多了,烧起来烟小,咱们留到最冷的时候,夜里需要一整夜烧炭的时候用多好?” 宋寻月上辈子过得实在辛苦,她这辈子就想享享福!过好眼前头的每一天。 念及此,宋寻月指了指塌边的小炉,媚眼如丝,哄着星儿道:“去吧,烧上吧,你看我伤着胳膊,忍心让我闻这黑炭的烟气吗?” 星儿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宋寻月的胳膊,最后还是没忍心拒绝:“那好吧。”虽然她着实心疼,说好的节俭呢。 说着,星儿便去取许久未曾用过的地笼。 星儿走后,宋寻月这才开始回想宋瑶月的事,今日关于她的几桩事,都怪的紧。 先是母女二人吵架,又是宋瑶月登门道歉,还要和她换亲。 这三桩事,可都是前世未曾发生过得,为何今世会有这等异样?而且怎么看,宋瑶月都不会是个为了她好的人,除非有利可图。 对啊,怕不是和她换亲,对宋瑶月来说有利可图。 可是一个穷秀才,宋瑶月图什么呢?如今的顾希文,可不是后来那个顾大人,能图他什么? 宋寻月拧眉,将这些不寻常的事,放在一起琢磨:三桩不同于前世的事……有利可图…… 寻摸半晌之后,宋寻月忽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莫非……宋瑶月和她一样,也重生了? 如果她也重生回来了,那么这些怪异都能解释的通! 宋寻月一下坐直身子,未受伤的手攥紧了被面。是了是了,宋瑶月今天过了跟她演了这一场,无非就是为了换亲,可穷秀才有什么好嫁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宋瑶月知道未来的顾希文会平步青云! 她还记得前世,逢年过节,她都会回娘家。出嫁前她想,若未来有朝一日离开这个家,那她绝对不会再回来。可后来顾希文发迹后,便是回娘家,对她都成了片刻的喘息。 每次回娘家都是逢年过节,宋瑶月也会回来,她分明记得,每次见到她,宋瑶月语气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和羡慕! 面对她的嫉恨,宋寻月心下苦笑,可她不敢言说,不敢说顾希文真实的模样,她怕一旦被他知道,自己会招来杀身之祸,故而面上总是维持着幸福的表象。 若宋瑶月真的也已重生回来,那么在她眼里,那个扶上墙的琰郡王,远远无法和手握实权,深得帝心的顾希文相比。那她就有了换亲的理由! “哈……”宋寻月笑了,掩饰不住内心的动荡,若当真如此,她那继妹必定想尽一切法子都会嫁给顾希文! 想来她和孙氏吵架的原因,就是她要嫁给顾希文,但孙氏不同意。想想也是,孙氏费劲心思攀上宫里的仪妃,给自己的女儿讨来这么一桩高攀皇家的婚事,骤然听见女儿死活要嫁给她选来挫磨人的穷秀才,不气死才怪。 孙氏那条路若是行得通,宋瑶月自退了和琰郡王的婚事,转嫁顾希文便是。至于宋寻月,孙氏怕会安排另一场低嫁。 但是孙氏那条路没走通!见母亲被气得起不来床,宋瑶月只能另想法子,所以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场戏。 今日宋寻月所想的退亲的法子,不一定能成,在父亲和继母手里,她无力左右自己婚事,但宋瑶月提的换亲确实是极好的法子。 但同意换亲之前,她先得确定一件事! 念及此,宋寻月迫不及待的唤道:“星儿!星儿!”同时护着伤臂,下榻起身。 3. 第 3 章 星儿连忙端着地笼一路小跑过来:“来了来了,小姐怎么了?”她一对双丫髻随脚步微颤,甚是可爱。 宋寻月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对星儿道:“星儿,你得去帮我打听一桩事。” 星儿放下手里的地笼:“什么事?” 宋寻月拉住她的手臂道:“你想法子,帮我打听下二小姐和夫人吵架的缘由。” “啊?”星儿愣了:“小姐你不是不爱听这些闲话吗?” 眼下宋寻月心情好的不得了,格外耐心又和善的解释道:“这次不一样!此事缘由格外要紧,你一定得帮我打听清楚。” 星儿闻言,苦着脸道:“可是小姐,你身边就我这么一个伺候的人。府里的人都看夫人脸色行事。有时候院里婢女们扎堆说话,我一到附近,人家看我一眼就散了。怎么打听嘛?” “这……”宋寻月也陷入了为难。 她低眉沉思片刻,忽地想起什么,道:“你去找厨房的余伯。” 星儿两手一拍:“对啊,余伯!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 星儿忙不迭的出门。宋寻月含着笑意,在塌边坐下。 余伯的大姑娘,曾被夫家欺辱,扫地出门,那时候娘亲正怀她,便被娘亲做主送去了外祖家,在外祖母身边做了得脸的丫头,余伯心下一直感激着,虽然外祖家自她八岁那年已经离开京城,但想来余伯为了自己的大姑娘,会帮她一把。 宋寻月在小炉上烤着手,静候星儿回来。 宋瑶月在宋寻月这儿吃了个闭门羹,一路上脸色都不大好看,但她强撑着平静,不敢叫人看出来。 她一路回了自己院里,刚进屋,就“啪”一下打翻了矮柜上的花瓶。 吓得贴身侍女纷儿连忙上前,将那花瓶扶起来,但瓶中水已撒了一桌子。 纷儿取了抹布来擦,宋瑶月气呼呼地走过去,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一脸的不快。 她手拧着斗篷边缘,重锤一下腿面,心道:当真急死个人!她和谢尧臣的婚事近在眼前,眼看着府里已经准备起来,却想不出改嫁的法子。 娘亲打小就告诉她,她和那宋寻月不一样!她注定是要和娘亲一样高嫁的。娘亲从商户之女,做了四品官夫人,那她肯定要在娘亲打下的基础上更上一步。 爹爹是从四品国子祭酒,家中也不算富贵,娘亲费劲心思,才将这府里所有好穿好用的,都用在她的身上,将她养的跟大官家的小姐毫无差别,她怎能叫自己还如前世般屈居人下? 前世娘亲费了多大的周折,方才和宫里的仪妃娘娘攀上关系,这才定下和仪妃之子琰郡王的婚事。 那琰郡王在京里的声名从来就不好,但娘亲非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声名再不好,那也是天家之子,是皇亲贵戚。 可结果怎么着?瘦死的骆驼在骆驼堆里,那也是不起眼的! 前世成亲前,她还想着,好歹是嫁了个王爷,日后的生活怎么也能扬眉吐气的过。 可等真的嫁了她才知晓,谢尧臣母妃不受宠,外祖家人丁凋零,他根本没有依仗,是龙族里的虫! 太子有皇后,还有身为太傅的老师。二皇子母妃是贵妃,还有配享太庙的外祖父。即便是为着这些人脉关系,他们府里的王妃身边,那忙着攀交情的贵女官夫人,一个个上赶着去。 更遑论太子和二皇子何其出色,年纪轻轻都已身负功业。 偏生那谢尧臣,什么都没有,自己还不上进,成天招猫逗狗。每每去那些宴会上,人家面上行礼,唤她一声王妃,可多余的什么话都不跟她讲,便是她想主动融进去,人家也不接茬。 她虽心有不快,但也并非不能忍耐。 直到有次,皇后举办春日宴,众金枝玉叶以及有头脸的官夫人,齐聚金明池畔。 其中有一位官夫人,刚随夫君从桂林外放回来,皇后向往桂林美景,便同那位官夫人聊了起来,聊完桂林山水人文,皇后又问及任上发生的趣事。 众人聊得酣畅,她听的入迷。听到不懂之处,她便插嘴问了一句,怎知一旁的四公主,忽然打扇笑道:“三嫂,你跟着我三哥,怎么可能懂这些事?” 说完还不罢,竟是跟着道:“多跟着三哥吃喝玩乐就好,问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没机会接触。” 话音落,众官夫人各个持帕掩唇,就连皇后,嘴边都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虽转瞬即逝,但她还是看到了。她当时跟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事还不是一次两次!别人打心里根本看不起她,遇上个稍微有身份的,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挖苦。 宋瑶月当真恨极了! 本来这样的生活,就够让她糟心。怎知没过多久,宋寻月嫁的那穷秀才,居然翻身高中,成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从前她最看不起的宋寻月,吃穿用度什么都不如她,合该一辈子生活在烂泥里,可她居然一下平步登云! 每每看到那些官夫人围着她巴结讨好,她就恨不能冲上去撕碎她,再告诉所有人,她曾经是多么卑微的东西,是怎么在她和她娘面前伏低做小。 她不甘心,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嫁了郡王,日子却会过成那样?为什么别的王爷都上进努力,谢尧臣却那么废物? 她本想劝说谢尧臣上进,可他根本不着家,数月都见不着一面。没法子,为了自己的未来,也为了王府的未来,她只能自己努力! 她说不动谢尧臣,但若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没了,皇位不就顺利成章是谢尧臣的吗? 太子她暂时不敢动手,只能先拿二皇子试手。于是她便买通二皇子府里的婆子,想找个机会给他下毒,本来一切都进展的格外顺利。 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那不争气玩意儿,居然惹怒了皇帝,遭了厌弃!被陛下秘密赐鸩酒,连累她也英年早逝。 想到此,宋瑶月悲从中来,竟是颜面啜泣起来。 前世她成亲比宋寻月早几个月,她的婚期就在十五日后,可现在她却想不出不嫁的法子。 那晚她说要嫁给顾希文,娘亲气的险些撕烂她的嘴。娘亲那边行不通,她只能去找宋寻月,可宋寻月也不同意,早知如此,往常就该对她好一点。 这辈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嫁谢尧臣,那个贪玩的东西,还根本不着家,成亲后连一日真正的夫妻都未曾做过! 在外,她没有风光无量的生活;在内,她没有夫妻恩爱的生活。可顾希文对宋寻月却格外体恤,他们初成亲时,逢年过节一起回娘家,宋寻月便是咳嗽两声,顾希文都紧着嘘寒问暖。里子面子,全叫她宋寻月占去了! 回忆着这些糟心的往事,宋瑶月眼神渐渐坚定起来,缓缓咬住了唇。 事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她一定得办成! 宋寻月在房里静候星儿,约莫两个时辰后,宋寻月听到外间推门的声音,随后便听星儿急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宋寻月连忙起身看去,星儿身影出现的同时,她已开口问道:“如何?” 星儿喜眉笑脸,连忙点头:“打听到了!” 星儿一脸的神秘,靠近宋寻月耳朵,压低声音道:“二小姐居然跟夫人说,她不嫁琰郡王,要和顾秀才成亲。” 说罢,星儿一脸的不可思议:“从前就觉二小姐被惯坏了,蠢笨了些,如今看这脑子是真不好使。” 那顾秀才,分明是夫人选来折辱他们家小姐的,二小姐居然要嫁,还把夫人气到起不来床,可不是脑子不好使。 宋寻月却攥紧了手,果然!宋瑶月和她一样,重生回来了! 诚如星儿所言,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但她偏偏做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知道未来顾希文有多出息,也知道谢尧臣日后没前途。 宋寻月唇边出现了笑意,只要宋瑶月想要顾希文,那她这婚可就好退了。 一旁的星儿却不知道宋寻月在琢磨什么,只问道:“小姐,今日二小姐来找你,她说了什么?”她一直想问,但刚才一直没机会。 宋寻月自是相信星儿,但此事事关重大,且涉及重生无法解释,暂且不跟她说的好。 宋寻月只道:“没说什么,别担心。” 宋寻月在屋里缓缓踱步,看向窗上剪纸贴花,暗自琢磨起来。 换亲确实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但是谢尧臣日后会遭皇帝厌弃。那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并不知道这件事后续如何。但私心估摸着,谋害二皇子,结果好不到哪里去。 这谢尧臣,也嫁不得啊。 看来,她还得按原计划行事,先想法子,退了和顾希文的婚事。 宋寻月转身对星儿道:“取我的斗篷来,咱们出去一趟。” 4. 第 4 章 星儿眨巴眨巴眼睛,怎么小姐这两日说风就是雨? 疑惑归疑惑,但星儿还是抓紧取了斗篷,又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汤婆子装好,给宋寻月带上。 主仆二人这才一同出了门。 宋寻月重生回来的那天,便是她被宋瑶月推下马车,受伤昏迷的那天。醒来后,她就一直窝在榻上,这会儿骤然出门,一股凉风吹来,倒是深觉灵台清明了不少。 天已蒙蒙黑,但好在还能看清路,宋寻月带着星儿,一路往中院父亲的书房而去。 这个时辰,他爹约莫刚放值回来,正在书房里整理公务,想来撞不到孙氏。 到了书房外,宋寻月见里头亮着灯,便上前叩门道:“爹,你在屋里吗?” 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进来。” 宋寻月推门进去,将手里的汤婆子塞给星儿,示意她在外头等着。 星儿应下,帮宋寻月带上门,乖乖候在外头。她两手捧着汤婆子,唇边笑意甜蜜,小姐待她比以前更好了。 宋寻月扶着斗篷下的伤臂进了屋,行礼道:“父亲。” 宋俊提着毛笔,坐在桌后写着什么,问抬头看她,只问:“怎么这会过来?” 他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宋寻月坐,复又眯着眼,凑到灯旁,翻看自己眼前那一堆带字的纸张。 宋寻月走过去坐下,含着礼貌的笑意,说道:“爹,听说昨日母亲生了病,起不来床,不知眼下好些了吗?” 宋俊道:“和你妹妹起了些争执,已无碍了。” 说罢宋俊抬头,看了宋寻月一眼,额上抬头纹尽显,语气间隐有不快,跟着道:“既关心你母亲,为何自己不去瞧瞧?” 宋寻月亲娘在生她时难产而亡,孙氏做继室填房时,宋寻月不过几个月大,是孙氏一手将她拉扯长大。 按理来说,这么小就养在身边,合该宛如亲生母女。幼时还好,但宋寻月八.九岁那会开始,几番来跟他说母亲待她不好,不给她炭火。 起初他信以为真,便去宋寻月屋里瞧,叫了下人来问训,怎知一番查探后,竟是宋寻月自己藏了炭,栽赃继母。孙氏受了好大的委屈,但还是在他跟前替宋寻月说话,说孩子只是年纪小,等大了懂事便好了。 那是他便觉得,这孩子心性不端,忘恩负义。想要教导她,她还死鸭子嘴硬,抵死不认。后来类似的事,又发生过几次,他当真是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奈何他不善处理内务,只得告知孙氏严加管教,却也一直不见她悔改。 宋寻月又被宋俊噎了一下,只好道:“我伤了胳膊,浑身药味,便不去母亲塌边惹她心烦了吧。” 宋俊道:“你也知你惹你母亲心烦。” 宋寻月叹了口气,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父亲都不会信她,他只相信孙氏母女的话。 无奈,宋寻月只好岔开话题道:“今日妹妹来找我,跟我说了同母亲吵架的事。顾秀才是母亲为我精挑细选的,有他的过人之处。父亲看过顾秀才的文章,也说他前途无量。既然妹妹觉得顾秀才更好,我做姐姐的,愿意将这门亲事让给妹妹。” “胡闹!”宋俊语气严厉:“你当成亲是儿戏,是你们姐妹想让就让?” 宋寻月垂垂眉道:“女儿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听闻那琰郡王不思上进,鲜少回家。既然妹妹瞧得上顾秀才,倒不如成全了妹妹,爹爹再做主给我选门亲事。” 宋俊起身,“啪”的一声将手里纸张甩在桌子上,两步走出桌后,食指重重点一下宋寻月,负手厉声道:“你们姐妹二人是昏了头了?当夫君是物品,想换就换?你妹妹的夫君,那可是琰郡王,还有十五日成亲,眼下退婚,不就是打皇家的脸吗?你们姐妹二人小命还要不要了?我这个做爹的,官途还要不要了?” 这若换做从前,宋寻月现在必是会道歉离开,但现在她对父亲已无一丝指望,面上无半点惧色,冷飕飕的直言道:“是舍不得高攀皇家的富贵吧?其实女儿一直都觉奇怪,父亲这般看重身份门第的人,怎么会任由母亲给我挑选顾秀才那般身份的人做夫婿?” 但凡给她挑个普通门当户对的,她都不至于这般怀疑。 宋俊闻言,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训斥道:“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不争气!不孝爹娘,不悌姐妹,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合该嫁去跟顾秀才吃吃苦,长点心。” 宋俊怎不知顾秀才家徒四壁,但他当时同意孙氏给宋寻月找的这门亲事,却也实实在在是看上了顾秀才的才华。他看过他的文章,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而他现在的处境,正好磨练磨练他这个心术不正的女儿! 宋寻月低眉笑笑,便是连发怒都觉得不值得,只道:“女儿只是心疼妹妹罢了,想让妹妹如愿才来找父亲。” 宋俊道:“你妹妹单纯,柔弱,不懂事,哪像你似得灵光?她嫁给顾秀才,怕是熬不了几日,便能伤了自己身子。她嫁于琰郡王,虽无远大前程,但起点够高,顺顺当当一辈子够了。” 宋寻月听此,便知没戏了。在父亲眼里,他为两个女儿做了最好的打算。孙氏挑顾秀才就是为了叫她爬不起来,以免她翅膀硬了报复,但父亲也会同意,纯属是孙氏歪打正着,顾希文的文章入了父亲的眼。 前世刚与顾秀才议亲时,她曾来找过父亲,那时她还寄希望于父亲,想着能否让父亲给自己换门亲事,但父亲怒斥她都长这么大了,却还是不改,心眼多,眼皮子浅,只看眼前的不如意,不看未来的长远。 这一世,她换着法子说,说是帮妹妹,父亲也没同意,看来父亲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宋寻月起身行了个礼,正欲离开,但刚走两步,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止步回首,再问父亲:“爹,前些日子去路过道观,女儿进去合了同顾秀才的八字。那道士说,我二人八字虽和,但顾秀才命带寡宿,有刑克长辈之象。是否会伤及父亲?不若过两日,我请那道士过府瞧瞧?” 宋俊瞥了宋寻月一眼,听他这番话,第一反应便知这又是他这女儿想出的什么诡计,但八字命理之说,委实荒谬。 宋俊走过去在桌后坐下,敛袖持笔,冷冷道:“命里之说,无稽之谈。我幼时便有个神棍,说我命中无文昌贵人,亦无学堂吉星,不是读书的料。如今却为国子祭酒,可见命理之说不可信。” 宋寻月沉默片刻,再无言语,行个礼,离开了书房。 星儿见宋寻月出来,脸色不大好看,眼露心疼。她上前扶住宋寻月,低声问道:“主君又训斥小姐了?” 宋寻月转头冲她笑笑,随后道:“后日不必去道观了。”果然和她料想的差不多,这些年在孙氏不懈的“努力”下,爹爹根本不信她,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至理箴言,命理之说,想来也不管用了。 天色已经全暗,府中廊下挂了灯,路上有些微弱的光,宋寻月叹了口气,一片白雾逸散在寒冷的风中。 星儿听闻此言,自然明白何意,怕是姑娘退亲的法子没成,蹙眉轻叹,随后柔声道:“小姐,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宋寻月缓缓摇了摇头,对星儿道:“我们去找宋瑶月。” 星儿愣住:“找她?” 宋寻月握紧她的手:“星儿,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过问,你只需要信我,顾希文不堪为良配,便好。” 星儿见她这般认真的神色,便知小姐心如磐石,重重点头应下。 宋寻月心间一阵刺痛,即便她重生回来,却还是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像前世一样,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和信任,甩不脱孙氏桎梏和欺辱,如今便是想退婚,还得靠厌恶的继妹。 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日子,是她曾经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黑暗,这一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和顾希文成亲! 只要能摆脱顾希文,让她嫁给谁都成!换亲又能如何? 大不了和谢尧臣成亲后,想方设法阻止他夺位便是,若实在阻止不了,大不了成亲后早做准备,随时跑路。 宋寻月一路到了宋瑶月院外,叫婢女通传,不多时,宋瑶月匆匆迎了出来,喜道:“姐姐,你可是想开了?” 5. 第 5 章 宋瑶月上前亲昵的挽了宋寻月的手。 宋寻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转身对星儿道:“你在门外等我。” 宋瑶月也示意自己的婢女纷儿在外头候着,和宋寻月一同进了屋,随后将门关好。 进屋后,一股温热的暖流扑面而来,显然是碳火供应不断,不是她那冰凉凉的屋子能比,宋寻月不由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陈设。 前后两世,她这还是第一次进宋瑶月的房间,宽敞漂亮,屋子的陈设用具,崭新干净,便是连寻常坐坐的罗汉床上,都摆着上等缎面做成的引枕。 宋寻月低眉,看来克扣自己的那些,孙氏都用在了宋瑶月身上。她在椅子上坐下,对宋瑶月道:“妹妹今日的提议,我想了想,未尝不可。” 宋瑶月闻言大喜,她本还寻思着,若宋寻月实在不肯,便只好将她打晕,强行与她换亲。 说实在的,若非娘亲不同意她和顾希文成亲,她当真不想和宋寻月换亲,像宋寻月这样的人,嫁去郡王府,委实抬举。 但想想郡王府的生活也就那样,她心里便平衡了不少,左右换亲后,日后还是她过得更好。 宋瑶月挨着宋寻月坐下,笑着倒茶,说道:“姐姐你想开了便好,明日我就找父亲,让姐姐的婚期提前,咱们同天出嫁。” 宋寻月随口道:“妹妹就这么确定,父亲会答应?” 宋瑶月将倒好的茶推到她面前,自信道:“我的要求,父亲无有不应,他若不答应,我便哭给他看,总有法子让他答应。” 宋寻月闻言叹气,瞧瞧,人与人的差距啊。 宋寻月没动那茶,只道:“和妹妹换亲未尝不可,但我需要妹妹给我写个字据,证明是妹妹主动换亲,而非我强求。” 顾希文那个样子,等日后宋瑶月必然后悔,待那时,她可别转过头来说是她诡计多端,同她换了亲事。 宋瑶月不知宋寻月在盘算什么,只当她是想有个保障。但与她而言,只要能嫁给顾希文,断断不会后悔,宋寻月压根不需要什么字据。 她姐姐当真是个蠢货,眼下怕是瞧上了谢尧臣的身份,恐怕不知道未来顾希文会有多厉害吧,到了那时,恐怕她不知道要悔成什么样? 可惜后悔也没用,这一世,顾希文必定是她的! 宋瑶月挑眉笑道:“一张字据而已,姐姐等着,我这就去拿纸笔。” 宋寻月摇摇头:“纸笔不好,日后省得有人说我伪造,妹妹便从贴身的衣服上裁下一段,给我写个字据,缎子也比纸张好保存。” 宋瑶月无有不应,欣然前往。 不多时,宋瑶月写好字据拿出来,宋寻月仔细读了一遍,上书她自愿换亲一事,见没什么问题,便叫她签字画押。 宋瑶月欣然同意,在字据上按下手印,她边用帕子擦拭手指上印泥,边侧眼看着宋寻月,说道:“怎么样?这下姐姐放心了吧?” 宋寻月又将那字据细细看了一番,随后贴身收好,又道:“到时我们换亲,身边的婢女少不得跟着去,你还得答应我,待换亲结束后,须得将星儿好生给我送回来。” 宋瑶月笑道:“知道姐姐和星儿感情深,姐姐放心吧,星儿我一定好生给你送去王府。” 听闻她信誓旦旦,宋寻月道:“那你还是再给我写个字据吧。” 宋瑶月轻拍一下桌面,道:“只要换亲的事成了,姐姐到时候可就是郡王妃了,还怕要不回一个婢女吗?” 哦,也是。宋寻月这才作罢,起身道:“如此这般,我就不叨扰妹妹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妹妹办吧。” 宋瑶月应下,宋寻月起身离开,宋瑶月道:“姐姐慢走。” 宋寻月走后,宋瑶月才噗嗤笑出了声,不由感叹,哎呀,这可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啊。前世宋寻月做顾夫人时,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量,可惜这辈子,要成谢尧臣那废物的王妃了。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出嫁。只盼着顾希文发迹之日到来,她可真想看看宋寻月那时的神色,怕不是要悔死? 宋瑶月想想都觉快意,笑意愈发窝心,端起茶盏,清刮慢饮。 宋寻月从宋瑶月的屋里出来,扶了星儿的手往回走,目光一直盯着脚尖,似是在想着什么,看不出悲喜。 星儿记着之前宋寻月的交代,但这几日小姐对很多事的态度,以及做的事情,委实叫她心里觉得奇怪,想问,但知道小姐不会说,只好强忍一腔好奇,不吭声,安静的陪着宋寻月。 心下琢磨着,后日去上香,若不然还是去趟道观吧,给小姐求个护身符,最好还是能驱邪的,不然总觉得小姐哪里不对劲。 宋寻月哪知道星儿在想什么,满心里都在烦换亲的事。 她是真的惨,她怎么这么惨? 上辈子在孙氏母女手底下过得就艰难,好不容易熬到成亲,以为可以安静的过日子,怎知夫君又是那么个玩意儿,每日提心吊胆,还失去了星儿,自己忧郁成疾,终至早亡。 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却没法儿退亲,只能接受继妹换亲的法子,虽然能摆脱顾希文,但谢尧臣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从屎坑到尿坑,除掉一身臭,又惹一身骚。 也不知等换亲后,嫁去郡王府,能不能阻止谢尧臣参与夺位?若是能阻止倒也还好,她不介意谢尧臣是个废物,毕竟她也没强到哪里去。 如果阻止不了,那等谢尧臣被皇帝厌弃的时候,她不就又跟着完了吗? 宋寻月眼眶渐渐泛红,她好惨,她真的好惨,她的人生怎么这么惨? 如此这般想着,宋寻月能动的那只手,握紧了星儿的手臂,说道:“星儿,屋里你前几日熏得腊肉,等下回去咱俩吃了吧。” 星儿闻言大骇:“小姐!等天气更冷些,夫人肯定又会像往年一样克扣你的吃食,咱俩可得留着那些腊肉过冬呢。” 要是宋瑶月换亲的法子成了,她的婚期也就在十五日后,哪儿还有什么深冬? 念及此,宋寻月仰头望天,语气间无不怅然:“吃吧!不吃留着干什么?” 她都已经这么惨了,再不找补回来一点儿,她可真的要伤心死了。 星儿蹙眉急道:“可是……可是……” 宋寻月闻言,却似忽地明白什么,看向星儿:“可是只有腊肉不成,还得有点儿配菜和暖身子的烧酒。” “啊?”星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而且我们上哪儿找配菜和烧酒啊?你还养着伤呢。” 宋寻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去厨房,咱俩去厨房偷点。” “什么?”星儿大惊,立马上手摸宋寻月额头,脱口而出道:“小姐,你那日摔下马车,别是脑子也跟着摔坏了?” 星儿那一脸的担忧真情实感,宋寻月嘶了一声,白了一眼,嗔道:“瞎说什么呢?” 星儿手被宋寻月推开,急道:“这满府里的人都听夫人的,若是被夫人知道,我俩还能有好吗?” “嗐……”宋寻月一脸不屑:“知道就知道呗。”反正她马上要换亲滚蛋了,换亲这事,无论成与不成,孙氏和父亲知道后都得气个半死,也不差这些小事。 说话间,宋寻月已经拉着星儿往厨房的路上而去,星儿一脸惊恐,嘴上一直阻止,可脚却还是按照小姐的吩咐走了。星儿心虚的紧,左顾右盼,看见个树影都会被吓得心肝一颤。 主仆二人一路鬼鬼祟祟到了厨房,这个点,下人们都回了房,厨房基本已经没人,宋寻月抓住机会便拉着星儿溜了进去。 在宋寻月的指挥下,二人从厨房里拿了一大堆吃食,精致的糕点,腌制的泡菜,自然还有一小壶烧酒。 要不是宋寻月伤了手臂,她还能拿更多! 拿到一堆好吃的,宋寻月和星儿马不停蹄的回了自己房中。一进门,星儿立马将门紧闭,即刻上了门栓,随后抚着心口道:“小姐!你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宋寻月冲她挑眉道:“去把酒温了吧,再把糕点、腊肉、还有泡菜都上了。” 星儿苦涩的问道:“全部吗?” 宋寻月重重点头,大手一挥:“全部!”这话说的极是豪横,仿佛吃的不是泡菜腊肉,而是山珍海味。 “哦……”星儿苦着脸应下,抱着东西去了。一路上心疼万分,好不容易偷出这么些东西,却要一次性全上了,还得把腊肉也上了。这些东西要是省着点,他们主仆二人能活好一阵子呢。 宋寻月解下披风,在屋里等了片刻,星儿便准备好所有东西端上了桌,看起来极是丰盛。 宋寻月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一口杏仁酥入口,那甘甜的香味瞬间充斥在唇齿间。 宋寻月又快哭了,呜呜呜,她真的好惨啊。这样的糕点,孙氏宋瑶月他们每日都能吃到,而她前后两世,只有今天,才是正经的对自己好,她怎么这么惨? 还有星儿,星儿也好惨,跟着她节俭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她一把拉了星儿坐下,将筷子塞进她手里:“你也吃!” 星儿心疼,苦哈哈的说道:“小姐吃就好……奴婢不吃。” 宋寻月严肃道:“吃!” 星儿见状,这才拿起筷子跟着小姐夹了一块杏仁酥,入口的瞬间,星儿双眸微睁,随后红了眼眶:“这也太好吃了吧。” “是吧?那快吃!”宋寻月像招呼姐妹一样招呼她。 没见过世面的主仆二人,立马大快朵颐起来。 宋寻月一边吃,一边感叹自己悲惨的命运;星儿一边吃,一边盘算这又吃掉了几天的口粮,格外的心疼。 这一夜,主仆二人搓了个肚圆,喝的微醺,星儿方才收拾了剩下的吃食,伺候宋寻月上床睡觉。 第二天晚上,宋瑶月那边就送来了消息,说是父亲那边已经同意将她的婚事提前,姐妹二人将在同天出嫁,叫她得空过来,一同商讨换亲事宜。 6. 第 6 章 收到宋瑶月的消息后不久,孙氏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是今日已经去和顾秀才谈过,宋寻月婚事提前,和妹妹一起出嫁,让姐妹俩双喜临门,叫她着手准备起来。 星儿一听消息大喜,忙对宋寻月道:“小姐!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啦!” 话音落,星儿忽地想起这些时日小姐对婚事的态度,笑意瞬间消失,自打一下嘴巴:“小姐,奴婢多嘴。” 宋寻月见此笑了,说道:“木已成舟,该嫁就嫁!” 星儿闻言,这才重新开心起来,忙对宋寻月道:“难怪小姐昨晚要将奴婢熏好的腊肉拿出来吃,敢情小姐已经提前知道咱们不在府里过冬了。小姐你放心,咱们屋里存的那些东西,除了先夫人给小姐留下的嫁妆能光明正大的带出去,剩下的那些炭、吃食、布料、皮货,我这两日就偷偷全部转移去顾秀才家,等嫁过去,咱们日子肯定不会差。” 宋寻月自是没法说她要换去琰郡王府,只抿唇不断笑着点头,那笑意,宛如一个道行高深的老道。 宋寻月一直在屋里等,估摸着府里人都已睡得差不多,这才拉了星儿,一同前往宋瑶月院中。 星儿掌着灯,陪着宋寻月走在路上,心下实在好奇,小姐这两日,怎这般频繁的往二小姐院里去,她想问,但小姐说叫她什么也别问,只能硬生生憋住。 到了宋瑶月房门口,宋寻月照例让星儿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去。 见她来,宋瑶月亲昵的上前,拉了她坐下,把自己屋里的婢女也给赶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寻月才道:“妹妹果然受爹娘重视,果真将我的婚事也提前了。” 宋瑶月挑眉,脱口道:“那有什么?我只是跟父亲说,作为妹妹,不好嫁在姐姐前头。琰郡王府怠慢不得,但姐姐和顾秀才的婚事,顺手变变碍不着什么事,和姐姐同天出嫁,既不让姐姐嫁于我后,也有双喜临门的喜庆,两全其美。” 宋寻月低眉轻笑,宋瑶月话虽难听,但却是她,以及爹,孙氏等人第一时间下意识所想。在他们看来,左右是个家徒四壁的穷秀才,而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姑娘,这二人的婚事,变变又能如何? 至于变的这么快,会不会显得仓促,会不会礼数不周,会不会显得不尊重双方,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谁教现在的顾希文,身份卑微呢。 宋瑶月也丝毫没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接着对宋寻月道:“姐姐,我已经打算好了,我会提前找好给咱们上妆的嬷嬷,给他们一笔钱。成亲前夜,你来我院里,我去你那边。至于我们二人的贴身婢女,早早打发到外头去持礼器,别让她们近身伺候。” 宋寻月闻言点头,对此深以为然。贴身婢女,换亲当天绝不能跟着正主,否则会引来人怀疑。 宋瑶月接着道:“待上了花轿,你我二人便可安心了。隔天将身边的人换回来便是……” 说着,宋瑶月看向宋寻月,仔细觑着她神色,眼底神色忽有些锋利:“还有一桩事,需得和姐姐说明白。姐姐也知道,妹妹这次费这么大功夫和姐姐换亲,委实是为着姐姐着想。等姐姐嫁去郡王府,日后日子便好过了,但是妹妹跟着顾秀才,日子怕是就要艰难些。所以姐姐,成亲后,咱们得把嫁妆换回来,不然的话,妹妹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嫁妆和聘礼,都是提前送去对方家,成亲那天只是抬着空箱子走个过场。虽然宋瑶月深知日后顾希文会权倾朝野,但他发迹之前,可是一贫如洗,她可不想苦日子,更不想宋寻月占了她大笔的嫁妆,至于宋寻月的那点嫁妆,她当真瞧不上,该还便还。 宋寻月闻言低头笑,府里当真没给她准备什么嫁妆,按照孙氏和爹爹的说法,她这么些年不听话,合该借此给个教训,叫她体验下穷苦日子,懂点事。 她为数不多的嫁妆,都是娘亲留下的。可惜娘亲留下的大部分嫁妆,在她很小的时候,都已经一点点被孙氏攥去了手里。 她的嫁妆不多,娘亲的遗物自会贴身戴着,还不还其实不要紧,至于宋瑶月的嫁妆…… 宋寻月含笑。眼里有了些真诚,对宋瑶月道:“你为了补偿我,这么好的亲事都换给了我,我怎么可能让你少了嫁妆?妹妹放心便是。” 宋瑶月看着宋寻月那一腔感动的模样,委实觉得像在看猴戏一样令人愉悦,她抿唇笑道:“那姐姐,一言为定!” 宋寻月笑着应下,见商量妥当,宋寻月便起身告辞:“妹妹早些睡,我不叨扰了。” 说罢,宋寻月起身离开,携星儿一同回去休息。 余下的几日,府里也开始为宋寻月的婚事忙活起来,星儿自然跟着忙碌起来,时不时就得出门去置办各种东西。 就这点出门置办东西的空档,星儿回回都能稍带一点东西出去,偷摸送去顾家。比如熏好的腊肉、攒下的炭、布料、皮货……虽然都不是什么很好东西,但日子清贫的时候,这些可都是救命的宝贝。 宋寻月看在眼里,但又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只能看着自家星儿,像只贮存冬粮的小松鼠一样,忙忙碌碌的往新窝里挪东西。 宋寻月每日认真喝药,好在手臂只是有点儿骨裂,并不严重,这次又有宋瑶月送来的上好药材,约莫十来日,便撤了夹板。只是胳膊还不能提重物,小幅度的活动,已无影响。 十来日的功夫,须臾之间,很快就迎来了二人的婚期。 成亲前夜,是府里最忙的一天,宋寻月早早将星儿打发去外头帮忙,迎了宋瑶月买通的嬷嬷进来,紧接着自己换上斗篷,便借口外出,去了宋瑶月屋中。 宋瑶月如法炮制,到了宋寻月房中。 姐妹二人悄无声息的换了身份,两边都有宋瑶月买通的嬷嬷,负责给二人梳妆,以及在危机时刻帮忙打圆场。 按照宋瑶月的说法,这几位嬷嬷,都是她从外地请来的,花了大笔的价钱,日后就算事情败露,想找人都没地找去。 但宋寻月深知顾希文的为人,深知宋瑶月必有后悔的一天,于是到了宋瑶月屋里后,忍痛又花了点钱,偷摸要了一个嬷嬷的地址和名讳。 果然,在几位嬷嬷的手底下,两边都有惊无险的上完了妆,换上婚服,带上了盖头。 宋寻月这边,孙氏几次想进来,但愣是被嬷嬷以各种借口给指使走了,搞得宋寻月心一跳一跳的。 但盖头一盖,宋寻月这颗心便算是放了下来,没多久,便听外头说吉时到,琰郡王谢尧臣和顾希文,同时到府迎人。 宋府门外,右边琰郡王府的队伍,占了整整大半条巷子,仪仗、骏马、礼器一样不少,气派非常。而左边,顾家的队伍,不过一顶花轿,几个抬箱子的,几个吹唢呐的,不及琰郡王府半个仪仗队。 宋寻月在嬷嬷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去正厅离府告双亲。 宋寻月戴着盖头,什么也瞧不见,只瞥见自己身边站了双穿云纹靴的大脚,足可见主人身高不低,脚是大了点,但足型却是好看的,还有他婚服袍角若隐若现的蟒纹。 她又往另一边看了眼,身侧便是继妹宋瑶月,然后便是顾希文,瞥见顾希文衣角的瞬间,宋寻月心里一阵恶寒,忙收回目光。 面前有人递了茶,宋寻月接过,依礼敬茶,怎知茶刚一收走,她便一下被孙氏拉住了手,哭天抢地的放声哭嚎起来。 宋寻月:“……” 宋寻月没法子,只能忍着恶心等她哭完。 好不容易等到人家说吉时到,才算是上来几个嬷嬷,把孙氏拉开,宋寻月跟着谢尧臣出门,一路上了花轿。 7. 第 7 章 宋寻月刚刚坐稳,便听丝乐声起,轿辇一震,一路往王府而去。 换亲已成,全程有惊无险,但这花轿一起,宋寻月刚放下的心,复又提起,又是一阵忧心。 等盖头揭开,被谢尧臣发觉自己不是宋瑶月该怎么办? 把亲事换回来约莫是不会,无论是皇家还是宋家,为着脸面和女子清白,应该都会将错就错,尽力将这件事合理化,毕竟人都抬去了两边新郎的府邸,大张旗鼓的人尽皆知,反而不妙。 但谢尧臣若是问及换亲,她该怎么说? 以前世京里听闻的那些关于琰郡王的传闻来看,这谢尧臣绝不是个好相与的,着实是个混世魔王。也不知他对宋瑶月是什么感情,若是成亲前便有情义,不会扒了她的皮吧? 如此一想,宋寻月只觉头疼的厉害。 她拧着眉想了许久,最后想出两个法子。 从前世顾希文那里听来的来看,谢尧臣不是个聪明有心眼的。毕竟谋害二皇子,他能蠢到买通人家的外祖母。若他不聪明,那她就装傻,就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上错了花轿。 若这法子不成,大不了她就卖惨呗,把宋瑶月写给自己的字据拿出来,就说自己被继母继妹欺负,实在无理拒绝继妹的要求,只能听从继妹的安排。 至于谢尧臣会怎么处罚她,宋寻月也不知道,但是再惨,也不会比前世在顾希文身边惨,她抗一抗能挨过去,左右一条命呗。 “哎……”大红盖头下的宋寻月轻叹一声,她命真的好苦啊,怎么这么苦? 在一阵胡思乱想中,宋寻月被送进了琰郡王府。进行拜堂成亲等礼节时,宋寻月全程浑浑噩噩,都没寻思过味来,人就被送进了洞房。 她端坐在塌边,听着关门声传来,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眼下跟在她身边的婢女,是宋瑶月身边的纷儿。 纷儿还不知道换亲的事,门一关上,就在宋寻月耳边小声兴奋道:“小姐!夫人当真疼你,您知郡王府有多大吗?奴婢一路进来,当真是开了眼。精致的雕梁画栋,对称大气的院落,见都没见过的稀木奇珍,后院还有几只孔雀,就在花海里散步,美得跟天上的仙宫似得。” 宋寻月也不敢说话,怕被纷儿听出异样,只嗯了一声,没敢多言。 纷儿又道:“眼下不知您那姐姐,在顾家是个什么情形,不过想来陋巷箪瓢,心情肯定很难过。等三日后回门,小姐可得好好在她跟前说说郡王府的富贵,这可是她一辈子都见不着富贵,真想看看她羡慕又得不到的样子。” 盖头下,宋寻月嘲讽的勾了勾唇,心道:现在陋巷箪瓢的是你主子。 听见嘲讽的笑声,纷儿以为自家主子也在期待,又是滔滔不绝一阵说。 听着纷儿的话,宋寻月才知道,婚事初定时,宋瑶月有多期待看她落魄,不然纷儿说不出这些话来。甚至择选顾希文为她的夫君,宋瑶月也出了一份力。 宋寻月听在耳中,想起前世受的那些苦,当真气得咬牙。 越听纷儿的声音,越觉得聒噪,比夜里耳边的蚊子还烦人。只要能顺利度过今晚,明日一早就把纷儿送回顾府。 宋寻月忐忑不安的等在房中,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都黑了,她才听见房门被推开,随后便是一阵踏步有力的脚步声,稳稳朝宋寻月所在的卧室而来。 这脚步声,一听便是男子。宋寻月脑海中,莫名出现今日那段绣着蟒纹的袍角,心一下高高提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多时,那双云纹靴再次出现在视线中。 他在自己面前站定,隔着盖头,宋寻月隐隐可见男子高拔的身形轮廓。 前世她见过谢尧臣一回,论身材,他能将袍子撑起最流畅养眼的线条,清俊但不显单薄,挺拔却不似武夫般魁梧。论样貌,当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出众,“绣花枕头”四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下去吧。”谢尧臣浑雅的嗓音响起,听不出悲喜。但这声音的音色,当真悦耳,只可惜宋寻月根本顾不上听,满心里都是忐忑。 纷儿朝谢尧臣行个礼,安静退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宋寻月隔着红盖头,看着谢尧臣的身影影影绰绰,他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随后对她道:“本王带了酒,饮罢合卺,王妃可愿同本王喝几杯?” 话音落,宋寻月便听见倒酒的声音,那酒水缓缓流入酒杯里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屋里格外清晰,听在宋寻月耳中就跟受刑一样。 她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硬着头皮道:“成……” 刚一开口,宋寻月惊得立马闭嘴,她声音怎么这么颤? 谢尧臣面露不解,前世他这蠢王妃,新婚之夜可是花繁的很,今日怎么听着这么紧张? 谢尧臣端了酒杯上前,将一杯递给宋寻月,言简意赅:“合卺未饮。” 宋寻月犹豫着伸手,终是将酒杯接过,心下疑惑:这流程不大对,按理来说,不该是先揭盖头,再饮合卺吗? 就在宋寻月犹豫间,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已握着酒杯递了过来。 宋寻月无法,只好与其轻碰一下,一手敛起盖头,另一手将酒杯抬起,准备一饮而尽。 怎知酒杯才堪堪抬起一半,眼前的盖头唰一下被揭开,一张俊美无双却又充满疑惑的脸,就这般猝不及防的闯进视线里。 宋寻月愣住,就以这般抬头持杯的姿势。 谢尧臣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一把将她手中的酒杯打掉。酒杯在地毯上骨碌碌转了一圈,酒水渗进地毯中,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 谢尧臣复又上下打量她一番,抬手指着她,忽地道:“你……” 他话在口中顿了一下,随后道:“你不是宋瑶月的姐姐吗?” 宋寻月闻言愣住,害怕什么的一时尽皆被诧异取代,反问道:“王爷认得我?” 谢尧臣怎么会认得她?前世他和宋瑶月成亲后,回门时才是第一次见面,他现在怎么会认得她? 谢尧臣一番话噎在了嗓子眼里。他当然认得,前世光禄大夫顾希文之妻,他那蠢王妃的继姐。听闻此女贤良淑德,是京中官夫人中,出了名的贤内助,可惜就是身体不大好,前世因病早亡。 但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今天上他花轿的人是宋家长女,而不是他前世的蠢王妃? 谢尧臣困惑不已,对宋寻月的疑问,随便找了个借口道:“之前本王私下去瞧过你妹妹,见过你。” 他复又看向宋寻月,语气间满是不耐烦,伸出食指指指她,蹙眉问道:“你先说明白,嫁我的怎么是你?” 8. 第 8 章 宋寻月目光飘忽的看着眼前俊逸高贵的男子,只觉手脚发麻,双手冰凉,恨不能当场晕过去,逃过这可怕的一幕。 可一想到前世在顾希文身边吃过的苦,宋寻月自觉一定得稳稳挺过这一关。强自鼓起勇气,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可怜巴巴的说道:“我也不知怎么会上错了花轿,方才看到王爷时,我也很吃惊。这可如何是好?” 谢尧臣闻言气笑了,这宋家两姐妹,果然没一个老实的。 他冷嗤一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一路迎你到王府,全程那么多礼节,你会没发现上错了花轿?竟说看到本王才发觉,若不说实话,本王便上报父皇。” 宋寻月是吓大的吗?是的。 前世她就过得战战兢兢,被谢尧臣这么一吓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那些可怕回忆再次袭来,果断启动第二方案。 宋寻月抿唇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宋瑶月写下的字据,呈给谢尧臣:“王爷英明,是继妹非要和我换亲。不信您瞧,有字据为证。” 谢尧臣横了宋寻月一眼,伸手从她手里接过字据。但见上头写到,宋瑶月怜惜姐姐被母亲欺辱,要嫁穷秀才,身为妹妹,颇为不忍,愿补偿姐姐,自愿与之换亲。 谢尧臣看罢,满心怀疑的再次看了宋寻月几眼,见她唇色发白,两只手紧紧拧着,一副吓坏了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有继续撒谎的胆量。 而且这字据,不似作假。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他那蠢王妃,贪心又虚荣,光有富贵还不够,还想要万人敬仰的尊重,一门心思的想着宫里的金尊玉贵,怎么可能为了帮这个继姐,换亲嫁给穷秀才? 谢尧臣不觉得他重生一回,宋瑶月就会转性,可她为什么换亲? 谢尧臣想了片刻,忽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微亮。前世父皇送来的毒酒,是两杯,他和王妃一人一杯,难不成,不仅他重生,他那蠢王妃也重生了? 念及此,谢尧臣看向宋寻月,问道:“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样?” 他突然说话,惊得宋寻月身子又颤了一下,宋寻月忙理理思绪,回道:“有的。自我八岁外祖家离京后,便饱受继母苛待,继妹欺凌。但是半个月前,继妹忽然说心疼我,要和我换亲,我在家中做不得主,只能听从继妹的安排。” 宋寻月不知谢尧臣为何有此一问,约莫他是想弄明白自己王妃换亲的缘由,没做多想。 谢尧臣听罢,冷嗤一声,将手里的字据还给了宋寻月。看来他揣测的没错,宋瑶月和他一起死后,也如他一般回来了。 以前世宋瑶月对他的嫌弃,必然是不会再嫁给他,而换亲的理由他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日后的顾希文,会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权倾朝野,那顾夫人的位置,确确实实是宋瑶月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有权有势,富贵且受人尊崇。她要换亲嫁给顾希文为妻,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瑶月,合情合理。 如此一想,谢尧臣心情好了不少。 他原本今晚准备了一杯鸩酒,打算送那蠢货归西,就是他刚才打翻的那一杯。幸好宋寻月抬头欲饮时,他看见了脸,否则险些伤及无辜。 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可不想再被蠢货害死。谁知那蠢货竟然自己换了亲,倒是省了他许多事。 至于宋寻月……谢尧臣看了她一眼,都是宋家出来的女子,想来也是个心气高的。这世间女子,大多渴望夫君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但他母妃不受宠,母族没落,兄弟们又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唯有安于现状,远离夺嫡,反倒能得善终。这已是身处皇权中心,他能为自己和母妃做的最好打算。 他不觉得宋寻月能有什么不同,就算做了夫妻,时间一久,八成也会像母妃、宋瑶月、吴嬷嬷一般规训他,嫌弃他。烦都烦死了,还是趁早疏远的好! 左右宋寻月身体不好,前世便是因病而终,想必这一世也活不长久,在他府里放着便是,等她死后自己又是潇洒孑然一身。 谢尧臣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清水,杯子刚抬至唇边,他正好瞥见站在塌边的宋寻月,她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站着,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若按她所说,她一直在继母和继妹手底下讨生活,过得不大顺利。宋瑶月字据中也说,那穷秀才,是孙氏故意安排给她。 若宋瑶月未曾换亲,这女子本可以苦尽甘来,成为享受富贵和尊崇的顾夫人。如今却连这点平步登云的机会,也被宋瑶月给抢了去。 委实是……有点可怜。 思及至此,谢尧臣放下杯子,无奈叹了一声,对她道:“坐吧,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你便是琰郡王妃。” 宋寻月闻言抬头,眼里诧异的很。这、这事就这么过了? 她预想中的发怒、责骂、惩罚,居然都没有发生? 宋寻月一时有些发愣,反应了好半晌,方摸着塌边坐下。她没忍住看了谢尧臣好几眼,龙凤花烛暖色的红光中,他安静的在桌边喝茶,面上毫无怒色,神色舒缓平静。 这一刻,她忽觉这传闻中的混世魔王,亲切极了!想那顾希文,可是杯子放置的位置不对他眼缘,都会发怒重罚的人。 宋寻月心情松弛了些,她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她不动声色的用喜帕擦了擦,对谢尧臣道:“多谢王爷宽恕。” 听她声音还有些发颤,谢尧臣不觉又多看了一眼,长得倒是要比他见过的很多女子都顺眼。只可惜,前后两世,于母妃安排的这桩婚事,他都不看好。 他母妃虽封妃位,但当真是个愚善之人,那孙氏用尽心机为婚事诓骗她,她却还当孙氏是好人,一个劲儿要他娶孙氏的女儿,偏生他母妃还性子执拗,说不明白,认定不改。 一想起孙氏那副算计的嘴脸,他就极其抵触这门婚事。前世便和宋瑶月一日夫妻都未曾做过,甚至连管家权限都没有给她。 这一世的话,他听过宋寻月前世的声名,据说很是贤良,想来不会把他的府邸弄得鸡飞狗跳。 谢尧臣暗自盘算,左右她活不长久,也是个可怜人,那就让她好好在王府里养着,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念及此,谢尧臣对宋寻月道:“本王不常回王府,明日本王会吩咐下去,本王不在时,万事由你做主。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不会苛待你。” 说罢,谢尧臣起身,直接离开了婚房。至于洞房,想也别想,若让宋家的女子怀有身孕,那孙氏的尾巴还不得翘上天?这一世,他可半点不想再跟蠢货沾边。 听着外头门关上的声音,宋寻月这才彻底放心来,不断的轻抚心口,给自己压惊。 宋寻月看着滚落在地上的酒杯,俯身将其捡起。这本是合卺酒,发现新娘人不对,便被谢尧臣打翻,新婚之夜也没有留宿,想来他心里是不认可她这个王妃。 但婚事已成,他无法反悔,方才他说让她做好王妃这个位置,还叫她安分守己,这意思约莫是叫她不要有夫妻情分上的肖想,能留下她已是法外开恩。 宋寻月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开心,谢尧臣真是个好人!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她不介意夫君爱不爱她,也不介意夫君有多少女人,她只要自己活得好就行。 如此想着,宋寻月露出了笑容。 在谢尧臣这里过了关,剩下最要紧的便是双方女婢和嫁妆,宋寻月不敢耽搁,抓紧找了宋瑶月嫁妆礼单来看。 当年母亲给她留下的陪嫁,被孙氏搜罗去许多,如今终于有了财产过手的机会,她总得把母亲的那份全部留下来。她也不怕日后继妹找事,等日后她能自保便是万幸,哪有功夫跟她要嫁妆? 想着,宋寻月认真翻看起来。这笔嫁妆,必得是昧一部分的。昧多少,全看她良心。 9. 第 9 章 宋寻月细细看下来,这才发觉,宋瑶月的嫁妆是真的多啊。若非今生亲眼所见,她都不知他们宋家实力如此雄厚。难怪孙氏能帮宋瑶月攀上琰郡王的亲。 这笔嫁妆,若想细细看完,再把孙氏从她手里的拿走的那一份相同价值的留下来,怕是得几日功夫。 宋寻月细想片刻,先起笔研磨,将嫁妆礼单抄了一份。明日先让纷儿带着礼单回去,就说嫁妆太多,她需要整理几日,多留些时间清点。 宋寻月在屋里抄着礼单,而刚离开婚房的谢尧臣,直接去了自己常住的院落。 谢尧臣一出去,便在浅廊处碰上宋瑶月的婢女纷儿。 纷儿见到谢尧臣出来,委实愣了下,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谢尧臣瞥了纷儿一眼,这婢女倒还是前世宋瑶月身边的那个。和宋瑶月相关的人,他当真没什么好感。 现在嫁来王府的是宋寻月,这婢子要送走的吧? “本王会派人来伺候王妃,你不必进去。”说罢,谢尧臣小跑两步下了台阶,步履如风的走了。 独留纷儿在原地一脸困惑,为什么不让她进去伺候?而且新婚之夜,王爷怎么走了?王爷不喜小姐?还是这么快就结束了?不会吧? 谢尧臣刚到门口,一名身着束袖短打的少年跟了上来。少年腰间悬刀,束发精干,样貌英气蓬勃,神色沉稳,是谢尧臣的贴身人。 谢尧臣一见他,冲他使个眼色:“辰安,走。” 辰安忙跟着谢尧臣的脚步,凑到耳畔低声问道:“王爷,事成了?夜深下官便去整理尸体,定不叫人看出死于鸩酒。” 谢尧臣轻嗤一声道:“没死,嫁来的不是宋瑶月。” 辰安脚步稍顿,随后紧着又跟上:“怎会?” 谢尧臣道:“宋家姐妹换亲,来的是长姐宋寻月。既如此,人先留着吧。” 辰安闻言一愣,随后惊道:“这宋家好大的胆子,竟是连王爷的亲事都敢换。” 甩开宋瑶月,谢尧臣求之不得,自是不会追究,他转头冲辰安笑笑,自嘲道:“我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王爷。” 辰安神色明显心虚,语气间明显没了之前的底气:“那、那他们也委实过分。” 谢尧臣接着道:“换亲这事若是传出去,丢的是三方的脸面。拜堂都拜过了,就这么着吧。过两日你去趟宋家,这事就这般定下来,对外就说,我本来娶的就是宋寻月。” 不然宋瑶月要是换回来,他还得费劲准备鸩酒,处理尸体也麻烦。 辰安眼中仍有疑虑:“可是王爷,您之前不是说,宋家人心思贪婪,不堪为聘,若嫁进府门,必得闹出一堆事来,您这么多年的明哲保身,必会前功尽弃。下官心想,咱们还是谨慎行事,按原计划进行,以免毁了您多年的经营。” 按原计划,就是杀了宋寻月。但宋寻月会因病早逝,命该如此,他又何必白白沾染一条人命?由她去不就完了? 念及此,谢尧臣对辰安道:“不必理会,这宋寻月身子不好,瞧着一副短命相,由她去吧。” 辰安闻言,眉宇这才舒展了些。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谢尧臣进屋在贵妃榻上坐下,从桌上拿起一瓣剥好的橘子,高高抛起一口叼住,随后抬手对辰安道:“你去把那个谁,那个谁来着……” 谢尧臣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他蹙眉道:“就是府里那个管事的婢女,叫什么来着?” 连自己府里的人都记不下,辰安无大语,告知谢尧臣:“寄春。” “对对对,寄春!”谢尧臣蹬掉靴子甩去一边,在贵妃上半躺下,接着道:“让她带两个婢女,去伺候王妃,吃穿用度按规矩来便是。” 辰安应下,上前摆好谢尧臣乱扔的靴子,出门去找寄春。 辰安临出门前瞥了谢尧臣一眼,见自家王爷又在丢橘子吃,不由抿了抿唇。 王爷一直说,他这种处境,唯有安于富贵,不求权势,方才能得善终。起初辰安以为,王爷这幅纨绔相,是为了明哲保身,可这些年怎么瞧着,他是乐在其中啊? 辰安无奈,但也不甚在意。毕竟王爷身边有他,他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时时刻刻替王爷警醒着。 辰安很快来到寄春所在的院落,寄春年纪不到二十,却是王府里最有“资历”的婢女,管着全府大小事务。 年纪大的,比如王爷刚出宫分府时跟出来的吴嬷嬷等人,都被王爷赶了回去。无他,太聒噪,爱规训王爷,劝他上进,王爷嫌烦。 如今府里的婢女、侍卫、小厮,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寄春算是府里最大的,却也不到二十。 伺候的人年纪都小,好处是没人烦王爷,坏处是他们没个能拿事的主心骨,干什么都七手八脚,最后乱七八糟。 寄春此人,活干得结果好不好不说,但态度格外认真,可她有个缺点,一直叫辰安颇为头疼,她有点儿不太会听话…… 不是不听话,是不会听话,总感觉她那个脑子,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辰安刚踏进院门,便见一名梳着双丫髻,穿着王府婢女服侍,身材微胖,脸蛋圆润的少女,小跑过来行礼:“大人,您怎么过来了?可是王爷有吩咐?” 这便是寄春,辰安对她道:“王爷今晚没宿在王妃身边,他让你带两个婢女,去伺候王妃,吃穿用度,皆按规矩。” 寄春听罢,大眼睛提溜转,很快提取关键信息:没宿在王妃屋里,还得按规矩伺候。分析:王爷新婚夜被王妃赶了出来,按理王妃当罚。但王爷还要好生伺候王妃,那必是中意王妃。结论:王爷要讨好王妃啦! 寄春生出一股肩负重任的豪壮,向辰安行礼后,匆匆跑回屋里,点了两个婢女,对她们道:“你们二人,跟我去伺候王妃,切记恭敬有礼,多说王爷好话。” 寄春带着两个婢女出来,辰安还没走,寄春对他道:“大人放心,奴婢定将事情办好!” 说罢,领着两名婢女,一脸舍命不渝的走了。 辰安看着寄春的背影,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但仅仅只是伺候个人,寄春就算再不会听话,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许是他太过谨慎。 如此想着,辰安半带着疑虑走了。 寄春带着人来到婚房门口,正欲上前叩门,纷儿却走上前来,伸手拦住,下巴微挑,眼皮垂着看向寄春,问道:“慢着,你们是王爷派来伺候王妃的吗?” 她家主子才是王妃,而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无论如何算,都是主人身边最得脸的,她自然得过问王妃身边伺候的人。 屋里的宋寻月听到外头的动静,猛地抬起头来,谢尧臣给她送婢女?随即她心下一沉,那个纷儿,她不会为难王府的人吧?一旦为难,那不是纯纯给她找事吗? 宋寻月忙将笔放下,提裙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想听听外头的动静,若问题不大,她就不出去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对于纷儿,她本没打算面见。计划明日直接送走,省得哭天抢地的闹一遭,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吧。 如此想着,宋寻月站在门廊帷幔后,细细听了起来。 10. 第 10 章 寄春面露疑色,上下打量纷儿两眼,从其穿着态度,揣测其为王妃的陪嫁丫鬟。 寄春有些摸不准纷儿脾性,含笑回道:“正是呢,是王爷派我们来伺候王妃。” 纷儿想起王爷不叫她进去伺候的吩咐,一时心里不爽快,挑眉道:“我打小伺候王妃,你们可听好了,王妃的茶要七分热,睡榻要足够软,清晨漱口的水需得是鲜花泡了一夜的茶……” “咳……”宋寻月在屋里重重咳嗽一声。 众婢女回头看向房门,只听屋里的宋寻月道:“纷儿,你回房歇着吧,王爷派来的人都进来吧。” 纷儿闻言蹙眉,怎么小姐也不要她进去伺候?而且小姐的声音,为何听起来怪怪的? 碍于周围人多,纷儿忍下没有当场询问,不甘的看了寄春等人一眼,暂且退下。 寄春等人相视一眼,寄春眼露烦忧,低声对两位道:“王妃怕不是个好相与的,都留神些。” 那两名婢女,忙认真点头,寄春换上笑脸,推门进去。 见宋寻月一身婚服,正站在门廊的帘后,那纤细的腰身,含笑的眼眸,发上纯金的凤冠,在红烛光下煜煜生辉,整个美得不似真人,倒像是一尊精雕细琢的像。 寄春不由倒吸一口气,王妃竟是这般美貌,难怪王爷要他们好生伺候。 寄春上前行礼道:“婢女寄春,见过王妃。这两位分别是栀香和锦蓉,与奴婢同来伺候王妃。奴婢管着整个王府,王妃有任何吩咐,告知奴婢便是。” 宋寻月展颜笑开,她委实不敢端王妃的架子,生怕她这假货惹了谢尧臣不快,给她赶出府去。 今晚谢尧臣没有罚她,对换亲一事轻拿轻放,与她而言已是格外惊喜,她哪敢像纷儿一样作态拿乔?更不敢使唤王府的人,须得相处好,别叫毁了自己的安身之地才是。 只是不知,谢尧臣是否已将换亲之事,告知府中下人,尤其是这位自称管着王府的寄春。 宋寻月笑着上前,伸手扶了寄春起来,笑道:“姐姐瞧着比我长两岁,若不嫌弃,日后我便唤你姐姐了。” 寄春一听,霎时间受宠若惊:“王妃怎么能叫奴婢姐姐?当真是折煞奴婢,王妃唤奴婢寄春就成。” 宋寻月一把扶住再欲行礼的寄春,说道:“我虽嫁了王爷,但委实做不了正经王妃,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寄春大惊,做不了正经王妃是什么意思? 寄春委实想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暗自思衬道:莫非她家王爷名声太差,王妃压根没想好好和王爷过?所以王爷才要讨好王妃? 寄春忙单膝落地跪下:“王妃娘娘,皇家规矩大,您可千万别折煞我等。王妃若待我们好,已是我等的福气。但这声姐姐,万万叫不得,若被旁人听去,奴婢必会受罚。” 宋寻月闻言,不由眨巴眨巴眼睛,她是想讨好王府里的人,但也不能给人家带去麻烦。 宋寻月扶起寄春,对她道:“那好吧,寄春姑娘。” 寄春这才松了口气,顺势站起来。 宋寻月对寄春解释道:“方才那婢女是我继妹的婢女,出嫁时带错人了,明日就送回去,你们别听她浑说,我不是个多事的人。” 寄春闻言诧异道:“那竟不是王妃的陪嫁丫头?” 宋寻月点点头:“我的丫头性子极好,明日就去将她接回来。” 寄春闻言道:“既如此,明日便让栀香去接王妃的陪嫁丫头便是。” 宋寻月惶恐道:“我哪儿好意思麻烦王府的人,明日我自己去一趟便是。”虽然她不便出门,但为了星儿,她愿意一试。 寄春闻言,“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苦着脸道:“王妃,奴婢怎么能让您去呢?王爷特意吩咐,一定要按规矩好生伺候王妃,我等绝不敢辱命!” 宋寻月闻言愣住,随后面露狐疑之色,试探着问道:“王爷特意吩咐,让你们伺候好我?” 寄春重重点头,眼里还含着泪花。 一旁的栀香看了寄春一下,心下长叹,哎……辰安大人分明说,按规矩伺候便是。怎么到了寄春姐姐嘴里,就成王爷特意吩咐,好生伺候了?能不能找个神医来治治寄春姐姐的耳朵?不……脑子。 宋寻月再问:“王爷当真这么说的?” 寄春语气不容置疑:“当真!” 宋寻月不禁抿唇,只觉鼻头微酸,又念及他今日的宽宥,不免感叹:这琰郡王,当真是个好人。 宋寻月再次将寄春从地上扶起来,比起方才的虚意讨好,眼里不免多了几分真心,问道:“你们王爷还跟你们说别的了吗?” 寄春摇摇头,随后话里不忘替自家王爷说好话,对宋寻月笑着道:“没有别的了。王妃娘娘,我们王爷可能贪玩了些,但人是很好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日后对您只会更好。” 宋寻月闻言失笑,看来谢尧臣没有告诉这些下人换亲的事。但至于日后对她只会更好这回事,怕是不会出现,毕竟合卺酒都打翻了,不过如今已经是很好很好。 宋寻月看着寄春等人眼里清澈的光,深知她们所言不差,谢尧臣对府里的人确实宽宥,根本不似人人自危的顾府。 好,真好。宋寻月抿唇深笑,待她将属于娘亲的那份嫁妆留下来,日后再想法子阻止谢尧臣夺嫡,那么拥有的一切,足以让她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如此想着,宋寻月忙从衣襟中,取出自己贴身带着的一包碎银子,将其打开。 里面装着五个五两一枚的小银锭子,她取出三个,挨个递给寄春、栀香、锦蓉三人,笑着道:“那日后许多事,就劳烦三位照看了。” 寄春三人大喜,不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王妃真好”四个字。 三人行礼道谢:“多谢王妃!” 寄春对宋寻月道:“天色已晚,我等伺候王妃休息。对了,还有王妃的婢女,叫什么名字?人在何处?明日叫栀香去帮王妃领回来。” 既然谢尧臣已经吩咐,而她又不便出门,便对寄春道:“她叫星儿,在城西安济坊顾秀才家中。” 说着,宋寻月行至桌边,拿起嫁妆礼单的原件,又将一封写好的信折好,对栀香道:“明日带着这两样一起去,交给我继妹顾夫人宋氏。” 栀香收好礼单和信件,行礼后退下,寄春和锦蓉则带着宋寻月去沐浴更衣。 栀香目送他们进了净室,趁这个空档,带上宋寻月给她的礼单和信件,小跑往谢尧臣院中而去。 11. 第 11 章 辰安正在卧室里,帮谢尧臣换衣服。 婚服复杂,足有好几层,辰安脱得仔细,生怕弄坏了婚服。 这慢条斯理的动作,谢尧臣没了耐心,将其推开,把剩下的衣服一把从身上歘下来,两脚便将一堆衣服踢去了屏风下堆着。 他精壮的上半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光脚走在深红的地毯上,身上只剩下一条正红的中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 他走到墙边,一把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唐刀,两手握住刀柄,信手挽了起来。 他每一招轻缓而重落,身上每一处肌肉,随着他每一个动作,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又瞬息而逝。从宽厚的肩,到紧窄的腰,那呼之欲出的蓬勃气息,霎时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辰安在一旁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忽觉眼前这不是个纨绔王爷,而是一名少年将军,当真是俊俏迷人眼。 怎知就在这时,谢尧臣忽然道:“这刀玩腻了。” 辰安眼里的欣赏瞬间烟消云散,他语气间有些无奈:“那明日下官派人再去为王爷找把好刀。” 谢尧臣应下,握着刀拍了拍辰安的手臂,说道:“你去,给我找几个硬东西进来,再试试这刃。” 辰安心下无语,什么再试试刀刃啊?他家王爷就是闲的,想砍砍玩玩儿,隔阵子就想砍一阵。再好的刃,没事儿就用来削铁削石,那也钝的快,真是败家。 辰安刚从外头找了几个用具进来,未及进门,正见栀香小跑入院。 辰安问道:“有情况?” 栀香点点头,将拿到的嫁妆和信件交给辰安:“这是王妃吩咐奴婢明日送出去的。” 辰安只好放下手中用具接过,随后对栀香道:“眼下你不方便进去,在这候着。” 说着,辰安拿了礼单和信件进去,呈给谢尧臣:“王爷,王妃吩咐栀香,明日将这两样东西送出去。” 谢尧臣伸手接过,顺手将手里刀扔给辰安。 他走到窗边贵妃榻上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岔开,正红的中裤,垂落在他脚面上。 他先将礼单展开,看了一眼。这是宋瑶月的嫁妆,他之前看过。 他将礼单放去一遍,又打开信件,但见上面写道:妹妹,嫁妆过多,换亲一事受王爷惩处,暂不得自由,且稍待几日,待解了禁足,自当清点妹妹嫁妆,还于妹妹。 “哼……”谢尧臣嗤笑一声,甩了下手里的纸张。 他何曾惩罚了宋寻月?又何曾将她禁足? 这宋家女子,果然都差不多,各个溜奸耍滑,各有各的心思。也不知她向宋瑶月撒谎是在盘算什么? 虽然知道宋寻月会早逝,但他还是得小心些,叫府里人多瞧着些,一旦又是个像宋瑶月一样不省心的,岂非他这辈子又得被坑。 谢尧臣将两样东西递还给辰安,吩咐道:“交代栀香,这几日留神王妃如何处理嫁妆,有结果就来报。” 辰安应下,复又将两样东西送出去还给栀香,栀香复又匆匆回了宋寻月所在的院落。 她回去又等了会儿,宋寻月方才在寄春和锦蓉的伺候下,沐浴后出来。宋寻月确实困了,道谢后,便早早上榻歇下。 寄春在外面点上安息香,清雅的梨香钻入宋寻月鼻息。睡在王府温软的睡榻上,她只觉格外的不真实,被子是那么的软,贴在身上像自己皮肤的一部分,床上的帘子,光透过来,都会变得柔和又舒适。 刚刚换亲,本该警惕的宋寻月,这一晚,竟因睡榻太过舒适,而睡了这辈子最舒服的一个觉,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日一早,等宋寻月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 宋寻月惊的从榻上翻起来,一把掀开了榻上的帘子。怎知帘子掀开,却见寄春带着星儿,正盈盈立于塌边。 星儿双眼通红,正神色复杂的盯着她,那双眼里,好似有无数的话想说。 宋寻月展颜笑,上前拉住星儿的手:“星儿。” 一旁的寄春道:“栀香一大早天未亮,便去为王妃领人了。” 宋寻月道谢道:“替我多谢栀香。” 寄春抿唇笑笑,对宋寻月道:“王妃想来与自己贴身婢女有话说,奴婢先下去,王妃有吩咐唤奴婢便是。” 宋寻月应下,寄春等人刚出去,星儿就一把攥住了宋寻月的手,急急问道:“小姐,昨晚盖头掀开,我发现新娘不是你,委实吓懵了,还被二小姐打了一巴掌。” 说着,星儿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宋寻月蹙了眉,心疼的侧头查看,果然隐隐可见泛红的指印。 星儿接着问道:“奴婢这点小伤不要紧。但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就嫁来了郡王府?” 宋寻月将换亲的事同星儿说了,而后道:“便是这么回事,如今王爷已经接纳我,从今往后,咱们就住王府了。” 星儿心还再颤,担忧道:“那换亲一事,王爷没惩处小姐吗?” 宋寻月笑着摇摇头,认真道:“没有,王爷是个好人。” 星儿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这事确实震惊,但陪在小姐身边这么些年,她自然希望小姐嫁的好。嫁给琰郡王,怎么也比嫁给穷秀才强。 但是星儿不解:“可是二小姐为什么要和小姐换亲?”二小姐是傻吗? 宋寻月解释道:“顾秀才才华斐然,他日定非池中之物,我那继妹便是看上了他的才华。” 星儿还是不解,当真有人愿意用不确定的未来,赌能瞧得见的富贵吗? 宋寻月拍拍星儿的手臂,对她道:“你别瞎想了,这事就算是过了。你快打起精神来,去找人问问宋瑶月的嫁妆放在哪里,咱们得清点一下,把嫁妆给她还回去。” 为了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昧嫁妆的打算,宋寻月暂且没有告诉星儿。 星儿一听嫁妆要还回去,似是想起什么,忙对宋寻月道:“小姐!二小姐的嫁妆若是还回去,你的嫁妆能不能要回来?” 宋寻月想了想,如果她昧下一部分嫁妆,被宋瑶月发现后,想来是不会还她了吧?左右她那点嫁妆不值钱,娘亲留下的贴身物,她成亲那天都戴自己身上了。 念及此,宋寻月对星儿道:“毕竟占了她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想来她不会还嫁妆了吧。” “啊?”星儿立时苦了脸。这可怎么好?不仅小姐的嫁妆拿不回来,还有她偷偷转移去顾家的那些碎银子、炭火、皮货都拿不回来了! 一想起她这些年抠抠搜搜攒下的东西,要白白便宜宋瑶月,星儿一时心疼的肝都抽起来。 宋寻月早就习惯了星儿这幅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肩头,说道:“你快去找嫁妆来,我去梳洗,今天咱们得把清点嫁妆的事办了。你切记问了路自己去,莫要太麻烦王府里的人。” 宋寻月明白,她虽占着王妃的名头,可却不是什么正经主人,最好是将自己当客,如此才能不讨人嫌。 叮嘱罢,宋寻月便先去了净室梳洗,而星儿则出门问了寄春嫁妆所在,自己吭哧吭哧的找了去。 一路上,星儿满心里都是自己和小姐这些年攒的那些东西。 她太知道这些年自己和小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早就料到日后孙氏不会给小姐好嫁,所以那些炭、那些皮货、碎银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他们主仆一笔笔精打细算攒出来的。 她还因着那些东西不能进嫁妆单子,费了好大劲,才偷偷摸摸转移去顾府,如今居然半点都拿不回来。 如此一想,星儿竟是愈发的心疼,心疼的捶胸顿足,眼泪不受控制的一个劲儿往下掉,王府的路又不熟悉,只能边哭边找路。早知道她昨晚就该冷静些,发现新娘不对,就抓紧整理东西,而不是发现小姐没了就手足无措。 星儿哭得伤心极了,她这辈子没这么伤心过。她心疼啊,真的心疼。 王妃陪嫁婢女边走边哭的事情,自然通过栀香,传去了谢尧臣的耳朵。 谢尧臣刚吃完早饭,左右闲的没事,再加上他本来就觉得宋寻月不老实,便起身对辰安道:“走,去瞧瞧。” 贴身婢女哭成那个样子,昨晚又写信诓骗宋瑶月,别是他这便宜王妃,和他前世那个蠢王妃一样,藏着什么古怪吧? 12. 第 12 章 谢尧臣和辰安一同出院,由栀香带路,去找星儿。 路上,谢尧臣向栀香问道:“进去和王妃说了几句话,出来神色便不大好,后面就一直哭?” 栀香认真回道:“奴婢按王爷吩咐,一直留心王妃举动。星儿从王妃处出来,向寄春姐姐问了嫁妆所在,便离开嘉禾院,一路往库房而去。奴婢一直跟着,她出了院子便开始掉泪,不知是否被王妃为难。” 谢尧臣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宋寻月和她的婢女,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按理来说,如今在王妃和星儿眼中,嫁到王府,怎么也比嫁去顾家强,星儿合该高兴,为何会哭? 星儿不熟悉王府的路,一路摸索着走,谢尧臣他们到库房附近时,星儿还没到。 谢尧臣等了片刻,方才见一名脸生的婢女,抹着眼泪朝这边走来。 谢尧臣吩咐辰安问话,自己躲去了一旁的耳房里。 见星儿走到近前,辰安抬手唤道:“过来。” 星儿不认识辰安,只觉眼前的少年,身上气息凌厉。星儿愣了下,擦着眼泪走过去。她红着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看看辰安,眼里有些茫然,随后看向唯一见过的栀香。 栀香道:“这位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人,辰安大人。”辰安大人是王爷身边的大管家,既负责王爷的安全,亦负责所有王爷吩咐的大小事。 一听是琰郡王身边的人,星儿忙抹了一把脸,行礼道:“星儿见过大人。” 辰安问道:“你是王妃的人?” 星儿点点头:“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打小跟着王妃。” 辰安快速打量星儿两眼,问道:“换亲的事,我等均已知晓。嫁来王府不满意吗?为何哭?” 星儿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没有不满意!是我们小姐要将二小姐的嫁妆还回去。我们小姐生母早逝,素来不得主君和继室夫人的眼缘,换亲一事想来必受责骂。她自己的嫁妆,恐怕是要不回来了。奴婢心疼,所以难受。” 辰安听罢,看了看身后的门,隐隐见他们王爷高拔的身影,在门内影影绰绰。他转头看向星儿,对她道:“你们宋家两位小姐亲事对换,嫁妆合该换回。她既入了王府,自是王府的人,属于她的嫁妆,若是要不回,我出面去取一趟便是。” 辰安跟随谢尧臣多年,对他极是了解,出门在外,说话办事,宛如谢尧臣的分身。他们王爷对凡是归属在他名下的人,素来护短的很,即便不喜王妃,也不会叫人欺辱,打自己的脸。 星儿闻言,面上还是没什么喜色,行礼道:“如此,多谢辰安大人。” 辰安见此蹙眉,小门小户出来的婢女,当真是藏不来神色,什么都写在脸上。他复又问道:“既然已许诺嫁妆会要回,你为何神色依旧郁郁?还隐瞒了什么,说!” 辰安声音忽厉,星儿颤了一下。她本就伤心,眼泪再次不争气掉了下来,声音里含了哭腔,如实答道:“不止嫁妆……我和小姐,这些年在府里生活艰难。继室夫人不喜小姐,主君又不顾后宅,小姐在夫人和二小姐手里,受了好多挫磨。小姐前些年长个子,衣服过一年便小的不能再穿。可继室夫人却拖着不给小姐做新衣,天气那么热了,小姐还只能穿厚布料的衣服。冬天又不给皮货棉花做厚衣,我和小姐只能挨着。” 星儿接着道:“冬季还不给足数的炭火,一整个冬天,只有冷的不行的时候,才敢烧一点来取取暖。平日的伙食,连二小姐身边得脸的婢女都不如。为了过日子,我和小姐花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攒下来一些皮货和炭,还有点碎银子。但这些都是我俩偷偷攒下来的,不敢归进嫁妆里。小姐成亲前,我偷偷把攒下来的那些东西,转移去了顾家,如今这些东西,白白打了水漂,都拿不回来了。奴婢实在心疼,所以才哭。” 辰安和栀香闻言,相视一眼,一时语塞。 而耳房内的谢尧臣,听完了星儿的所有话,不由伸手捏住脸,搓了两下。若此话为真,宋寻月和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倒是同病相怜。 辰安语气缓了不少,问道:“那王妃外祖家呢?不管孩子吗?任由孩子这般被欺负?” 星儿解释道:“管的。但是小姐八岁那年,魏家外放,早已举家离京。这些年常有书信问候,每年都会送东西给小姐。但好东西,还是到不了小姐的手,继室夫人只说帮小姐存着,但存到最后也没见面。小姐深知外祖家鞭长莫及,即便知道小姐的处境,也帮不上忙,徒增忧心罢了,便未曾告知过。” 辰安喉结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会安慰人,话有些语无伦次:“无妨,左右如今到了王府……那什么……” 辰安看向栀香:“你帮星儿去办王妃吩咐的事。” 说着,辰安转身进了旁边的耳房,栀香则带着星儿进了库房。 辰安关上门,正见他们家王爷,一动不动的盯着窗扇,神色有些凝重。辰安舔了下唇,开口轻唤:“王爷……” 谢尧臣放下手,对辰安道:“安排个人去查一下魏家,看星儿所言是否属实。” 辰安应下,见他们王爷神色未变,想了想,说道:“王爷莫不是想起了幼时?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谢尧臣冷嗤一声,眼里溢出一丝嘲讽。 母妃不受宠,父皇对他也不甚看重。他幼时一直未能养在母妃身边,委实受了不少挫磨,若非命大,恐怕都不能活着出宫。 想想前世宋瑶月那副被宠坏了骄矜,再对比如今的宋寻月,很难想象是从一个府里出来的女子。 前世宋寻月便有贤良之名,星儿所言若是为真,她如此勤俭,想来很会管家。正好如今王府没有能拿事的大宫女,很多事都乱七八糟。 倒不如将管家权限给宋寻月,在她病死之前,帮他打理打理王府。作为回报,他会让宋寻月人生最后的时光,过得宽心舒适。 但给管家权限的前提时,他必须得确认宋寻月在宋府的处境,是否真的属实。 念及此,谢尧臣向辰安问道:“三日后回门,对吗?” 辰安愣了下,问道:“对,王爷要去?” 原计划是宋瑶月“暴毙”,便没安排回门一事。如今形势有变,谢尧臣点头道:“去安排吧。老规矩,安排的招摇一点。还有,从那堆花里再挑两个人带上。” 一听“那堆花”,辰安立时明白谢尧臣的意思,即刻领命去办。 13. 第 13 章 星儿同栀香一道,去库房清点了宋瑶月的嫁妆,全部挪成一堆,堆好。星儿擦着顺流到脸颊的汗,对栀香道:“栀香姐姐,嫁妆这么好些,我们两个人怕是搬不过去,要不叫王妃自己过来瞧吧。” 星儿看了一眼满地的大红箱子,心头酸涩的紧,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想二小姐居然有这么丰厚的嫁妆。这里面的随便取出来一样,都够他们主仆近一年的开销。 栀香点点头,对星儿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叫王妃吧。” 星儿应下,原路返回去叫宋寻月。 栀香在库房等了一会儿,便见他们王妃穿着常服,和星儿一道进来,寄春也在一旁跟着。 只是王妃身上这身衣服……栀香微微蹙眉,怎么好像短了一点?不是很合身。 宋寻月进屋后,扫了一眼那满地的嫁妆,随后展开自己手里的昨晚誊抄的礼单,一一对照。 当年娘亲同父亲成亲时,外祖父官至五品,给娘亲的嫁妆亦是丰厚,但同现今宋瑶月的这笔嫁妆比起来,不过三分之一罢了。 按规矩来说,娘亲过世后,娘亲的嫁妆,本该归还娘家。可外祖父和外祖母,怜她幼小丧母,便未收回娘亲嫁妆,全部留给了她。 父亲在乎脸面,自诩文官清流,从来不会打女子嫁妆的主意。起先外祖家未曾离京时,孙氏待她也算能当得起“视若己出”四个字,若非曾经好过,爹爹也不会对孙氏那么信任。 可自外祖家离京后,孙氏的嘴脸才漏了出来,娘亲留下的好些嫁妆,也都被她一点点抠去自己手里。 奈何那时她年纪太小,并不懂自己失去了什么,等年纪大些,想要回嫁妆,却已是失了父亲信任。父亲认为她这个孩子没长好,默许孙氏替她“保管”,顾希文发达后,也从未想过帮她撑腰,前世那些财产,便是再无下文。 宋寻月回忆着这些往事,勾选了单子上一些金银玉器、田庄以及商铺。合计算好,正好抵得过本该属于她的财产后,方才停下。 她将手里的礼单递给星儿,对她道:“星儿,这单子上,凡是我勾选了的,全部留下!其余的送还宋瑶月。” 星儿闻言一愣,随后大喜:“小姐!不是……王妃!你要昧下一笔二小姐的嫁妆?” 一旁的栀香和寄春同样好奇的看向宋寻月。宋寻月摇摇头,她看着那几口大红箱子,缓缓在旁踱步,徐徐道:“不是昧下,是拿回我本该属于我的。” 说着,宋寻月俯身,拿出一张田庄的地契,递给星儿:“你可还记得这个庄子?” 星儿细看了一眼,随后诧异道:“这是先夫人陪嫁里的田庄。” 宋寻月点点头:“娘亲留下的一些东西,被孙氏归在了宋瑶月的嫁妆里。在这里的,都得留下。不再这里的,我便选了别的东西替补。总之,我没有昧她宋瑶月任何东西,留下的这些,本该就是我的。” 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星儿,听罢这番话,眼睛里再次有了光,连呼吸都大口了起来,感叹道:“王妃那您早说啊,害奴婢伤心了好久。” 有了这些东西,她还在乎什么皮货碎银子啊。 宋寻月笑,伸手宠溺的捏了捏星儿的脸颊。安抚完星儿,她转身对寄春道:“能否劳烦你,安排些人,帮我将剩下的嫁妆,送回安济坊顾家?” 寄春惶恐道:“王妃吩咐,哪有劳烦一说?王妃您日后切莫再这般客气,奴婢这就去办!” 言毕,寄春出门去找小厮,不多时,她带着二十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进来。 众小厮一进来,齐齐向宋寻月行礼:“小的见过王妃娘娘。” 这齐齐行礼的阵仗,让宋寻月咽了口吐沫。她前世在顾希文身边,多少见过些世面。眼下紧张,倒不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是她担心她这假货,摆王妃的谱,是否会引来谢尧臣不快。 宋寻月定了定心神,她再是假货,谢尧臣也认了她这个王妃。那她便想个折中的法子,该做的礼数做全,毕竟皇家规矩大,对外她不能丢脸,至于平日里,尽量少使唤他们。礼数做全,就算谢尧臣问,也挑不出错来。 念及此,宋寻月温声道:“莫要多礼,都起来吧。” 众小厮闻言起身,宋寻月对照着礼单,叫大家伙帮忙,将自己的东西,和宋瑶月的东西,分成了两份。 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分完,也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 宋寻月对众小厮道:“劳烦诸位,先去用饭吧,等下午再去送。” 众小厮行礼而去,寄春上前扶住宋寻月的手臂,眼里盈着点点期待,问道:“王妃可要去找王爷一同午膳?” 宋寻月忙换上个和善的笑意,冲寄春摆摆手:“不必了,不必……” 说着,宋寻月提裙便往外走,她步子细碎,一副恨不得逃快些的模样。 寄春和星儿赶忙追上,栀香则看了眼他们,见没人注意自己,一溜烟又去找谢尧臣。 来到谢尧臣院中,正见他们王爷在院子里锤丸,栀香上前行礼道:“回禀王爷,王妃将宋家二小姐的嫁妆,留下了一笔。” “哈?”谢尧臣闻言笑,站直身子反问道:“留下了一笔?” 前世这顾夫人不是非常贤良淑德吗?怎么如今连这温柔贤淑的,都干起了鸡鸣狗盗的勾当? 栀香解释道:“听王妃所言,宋家先夫人曾给王妃留下一笔嫁妆,但尽皆被如今的继室夫人敛去。王妃留下的,据说就是当年宋家先夫人的那一份。” “哦……原是如此。”谢尧臣重新弯腰,单眯一只眼睛,试着瞄准不远处的小洞。 一丸利落锤进,谢尧臣站直,满意笑开,杆子在他手里转了两圈,随后支地,方向栀香问道:“其他嫁妆送走了吗?” 栀香道:“尚未。王妃叫大家先吃午饭,吃完饭后再去送。” 谢尧臣点点头,随后道:“那就吩咐下去,不用去送了,剩下的也全部留下吧。” “啊?”栀香愣了下,昧人家嫁妆,这不好吧? 谢尧臣可没心思给她解释,直接抖抖手,示意她下去,便继续玩起锤丸。越玩,谢尧臣心情越好。 等他前世那个蠢王妃,发现嫁妆一毛都没回去,怕不是要被气得死去活来? 如此一想,谢尧臣心情更好了!他忽地又想到什么,转头对辰安招手道:“来来来。” 辰安上前两步:“王爷有何吩咐?” 谢尧臣如鸦羽般的长睫下,盖着一丝痞坏,神色间藏着一缕期待,吩咐道:“下午派个人去顾家,去跟宋家二小姐说,王府聘礼丰厚,亲事既换,嫁妆同换。总不能用抬去顾家的那点嫁妆,来寒碜我琰郡王。” 辰安低眉失笑:“王爷,您可真是闲的。” 谢尧臣一竿子锤出木丸:“可不就是闲的吗?”这京城里,还有比他更闲的人吗? 14. 第 14 章 而宋寻月这边,她生怕糊弄不过寄春,行步带风的跑了。 寄春追了好远,终于在不方便快走的花园小径上追上宋寻月,寄春步子紧跟在她身边,语气间含着一丝委屈,不解道:“王妃,你和王爷都是夫妻了,怎么能不一起吃饭呢?您是不是听了外头那些传言,瞧不上王爷?” 在寄春等王府众人的思维里,他们王爷被人瞧不上,已经是他们习惯和默认的状态。 宋寻月闻言止步,眼睛都微微有些瞪大:“我哪儿敢啊?” 寄春眼里依旧充满不解:“那为何王妃不去找王爷?” 宋寻月哽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寄春显然一副不肯放弃的模样,为了避免日后寄春再行相劝,宋寻月心横了横,认真道:“实不相瞒,其实是王爷瞧不上我。” 寄春闻言一愣,虽说他们王爷确实贪玩不近女色,但也不至于瞧不上这么好看一位王妃吧? 看着寄春发愣,宋寻月只好再晓之以理:“新婚燕尔,谁不愿同夫君两情相好?着实是王爷没瞧上我。” “啊?”寄春闻言蹙眉,难怪昨晚她带着两个婢女过去,王妃还唤她姐姐,一副讨好的模样,原是如此。 念及此,寄春抬眼看向宋寻月,认真道:“王妃您别忧心,即便王爷没瞧上您,奴婢还是会认真伺候您,绝不会心生轻慢!” 这番话宋寻月倒是没想到,心间对寄春生了些好感,认真答谢:“多谢。” 寄春抿唇笑笑,陪着宋寻月往回走。王爷对她有恩,不仅她,这王府里好些婢女小厮,都是王爷从外头带回来的身世可怜之人。为着这份恩情,她希望王爷过得好。 念及此,寄春对宋寻月道:“王妃莫要忧心,其实我们王爷是很好的人。您别看王爷贪玩,但他从来不近女色,府里只有您这么一位王妃,连个通房都没有,王爷近身都是辰安大人伺候。” 对此,宋寻月前世曾偶然听顾希文提起过,那时顾希文已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她为人谨慎安静,顾希文时常会在她面前说些不在他人面前说的话,拿她当个树洞。 有次顾希文从宫里回来,在她面前嘲讽琰郡王,说他心智幼稚,年近弱冠,却还一心扑在玩物上,便是女色都忽略了去。不似旁的纨绔,美色必是沉迷的一部分。 说白了,就是谢尧臣蠢呗,心智像个孩子,不知情.色之妙。 宋寻月低眉,唇边含上一丝笑意,这倒是好事,最起码暂时府里没有侧妃妾室,她不必费心周旋。 宋寻月冲寄春笑笑道:“我也瞧出来了,王爷确实是个好人。”最起码他没有故意为难人的习惯,连换亲这么大的事,都轻拿轻放。 寄春眼眸微亮,又道:“王妃恐怕不知,两年前,王爷刚出宫开府时,府里有个不长眼的婢女,自诩有几分姿色,便想自荐枕席。怎知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人发卖了出去。自那之后,府里再也不敢有婢女生花花心思,王妃大可放心。” 宋寻月不由感叹点头:“哦……”原来谢尧臣在这方面这般洁身自好,那前世宋瑶月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府中关系清净,唯王妃一人独大,她要是正经王妃,都得偷着乐,宋瑶月不满意什么呢? 寄春见宋寻月发呆,以为她因被冷落心情不好,便安慰道:“如今除了王爷,王妃便是府里最大的主子。王爷虽说已经出宫开府,但不过十八而已,尚不知王妃的好,等时日长了,定会待王妃好。” 寄春哄着宋寻月,其实还有一些私心,毕竟王爷经常不在府里,王妃便是唯一的主子,她得讨好着,省得王妃心情不好,苛待下人。而且这位王妃是仪妃娘娘做主给娶得,王爷再不喜,也不能和离,一旦日后关系又好了,如今对王妃好些,日后对她也有利。 宋寻月听罢此话,尴尬的笑笑,糊弄道:“借你吉言。” 回到自己房中,宋寻月看了看星儿,向寄春问道:“我这贴身婢女,在哪里吃饭?” 寄春指了指外头侧间的小屋,回道:“和我等一起,伺候王妃吃完饭后,在那边吃。” 宋寻月点了点头,去净了手,便坐等传膳。 不多时,厨房的婢女,一一将饭菜端了上来。 一道接一道的菜摆上桌,但听寄春在一旁介绍道:“娘娘,这分别是胡椒醋鲜虾、烧鹅、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蒸鲜鱼、羊肉水晶角儿、香米饭、三鲜汤。共十道菜,都是按平日的规制做的,王妃且尝尝,若有不爱吃或者忌口的,便告诉奴婢,日后不叫上了。” 宋寻月和星儿齐齐愣住,甚至星儿不自觉吞了口吐沫。整整十道菜,而且看精细程度,远胜当初顾府。顾希文发达后,府里吃的虽然也不错,但是远不及王府的精细。每道菜的摆盘,雕花装饰,无不透露着天潢贵胄骨子里的矜贵。 宋寻月看向寄春,问道:“以后午膳都像这样吗?” 寄春闻言忙解释道:“这只是按规制上的,若王妃不满意,可随时加菜或者改菜谱,叫厨房做的更好些。” “那倒不必……”宋寻月忙低眉,抬袖遮唇。唇边隐有藏不住的笑意,这居然只是按规制上的!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她不惹谢尧臣厌弃,日后都能像今日一样?所以,前世她继妹到底在嫌弃什么? 寄春正欲为宋寻月布菜,宋寻月却对她道:“你们也去吃饭吧,这里让星儿伺候便是,贴身婢女,她伺候我习惯些。” 寄春含笑行礼,带了房中婢女退下。 屋中只剩下主仆二人,宋寻月拿了筷子递给星儿:“你也吃!” 星儿忙朝门口看了下,随后问宋寻月:“奴婢可以吗?” 宋寻月这辈子就想享享福,更想跟着她吃苦多年的星儿也享享福,宋寻月一把将筷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吃!” 星儿开心的重重点头,站在桌边,和宋寻月一起用起午膳。 而安济坊顾家门口,谢尧臣派来的小厮,从马车里走到门口,掸了掸衣摆边走这几步路就沾上的黄土,蹙了蹙眉,抬眼,扣响了顾家院外只容两人通过的小木门。 15. 第 15 章 门叩响片刻,王府小厮张立便听见院里传来脚步声,随即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来了。” 门栓响动,不多时,那陈旧的木门,伴随着宛如老牛拉磨般的陈旧声打开,一名身着束腰青袍的青年男子映入眼帘。 青年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灰旧,已不大能瞧出颜色,但他束发规整,面容干净,五官清秀,若不瞧身形和眉眼,脸庞倒是多了几分幼态。 青年向张立浅施一礼,问道:“阁下是?” 张立回礼道:“在下乃琰郡王府的人,受王爷之命,来寻顾夫人。” 听闻是琰郡王府的人,顾希文眸光微动,抿了下唇,随后冲张立笑笑,将门打开,侧身让出道,摊手做请:“二小姐在屋里,您里边请。” 张立作势拱手道谢,进了院中。 院子不大,方才二人在院门处说话,屋里的宋瑶月自是听得清楚,已迎出门来。 一见张立那张前世看熟了的脸,宋瑶月不免又想起前世的憋屈,脸上没什么好脸色,淡淡的将目光移开,问道:“可是我姐姐叫你来的?” 张立见宋瑶月态度倨傲,心下微有不快。顾希文眉心微蹙,哑声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张立碍于宋瑶月是他们王妃的娘家人,面上依旧笑道:“是王爷叫我来的。” 一听是谢尧臣,宋瑶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说正事吧,星儿已经给她送去了,我的嫁妆何时送回来?” 说着,宋瑶月又指了指屋里那几口大红箱子,眼里满是嫌弃:“也抓紧叫人把她这些嫁妆抬走。” 这二小姐的作态,怎么和王妃差别那么大?张立低眉笑笑道:“我今日来,是奉王爷之命通知顾夫人。二位小姐换亲,王爷可以不追究,但王府要脸面,王爷聘礼丰厚,宋家又怎好太寒酸?亲事既换,聘礼亦换,您那些嫁妆,琰郡王府便留给王妃了。” 宋瑶月闻言愣住,她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倘若自己那些嫁妆要不回来,顾家如此穷苦,她要怎么生活?怎么撑到顾希文高中? 昨夜她睡在那硬板炕上,骨头都咯的睡不着。还有那灰蒙蒙的屋子,白日里都见不到什么光,院里都是土地,走几步绣鞋上便沾了土,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宋瑶月何曾吃过这种苦?一听嫁妆要不回来,几近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高度,怒道:“那是我的嫁妆!是我娘给我准备的!谢尧臣凭什么扣下?” 张立变了脸色,沉声道:“顾夫人,慎言!王爷名讳,岂是你能直呼?” 宋瑶月一腔怒气噎在了嗓子眼里,憋得胸口直疼。她如今不是琰郡王妃,顾希文也尚未发家,她确实不能造次,她得忍这一时。 宋瑶月只好换了话头道:“那王爷即便留下嫁妆,那嫁妆也是我姐姐的,合该我姐姐做主。我姐姐呢?她不做主给我把嫁妆送回来?” 张立委实讨厌宋瑶月嗓子里这尖细的声音,轻嗤一笑:“您和王妃姐妹一体,皆是宋家嫡女,怎么您二位出嫁,家中准备的嫁妆不一样吗?换不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 张立做出一副不解疑惑的模样,看着宋瑶月眼睛问道:“难道宋大人和宋夫人,区别对待二位小姐,一碗水端不平?” “你……”宋瑶月伸出食指指向张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能认!诚如张立所言,家中姑娘出嫁,嫁妆合该相同。既相同,她又执着什么?若她再要,岂非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宋寻月的嫁妆和她完全不能比吗?爹娘的脸面岂非要丢尽了? 张立见宋瑶月脸憋的通红,右手拍一下左手手背,盖住,随后挑眉道:“话已带到,顾夫人,告辞。” 说着,张立拱手,也转转身子向顾希文拱拱手,顾希文弯腰欠身,跟在张立身后将他送了出去。 宋瑶月傻在院中,她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陆续给她准备嫁妆,那是娘亲多少年的心血,就这么要不回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能要不回嫁妆,若是嫁妆回不来,她这日子怎么过? 左右这是谢尧臣的意思,后日就要回门,等回门后,她亲自去找宋寻月要!她换给宋寻月那么好一门亲事,宋寻月一定很感激她,怎么会不还她嫁妆? 就在她发愁之际,顾希文送完张立回来。 他将院门关上,走到宋瑶月附近,在与其足足相隔三人的地方停下,客气道:“二小姐,毕竟是琰郡王府,说话还是要留神些。” 宋瑶月转头看向他,正欲发火,脑海中不免出现前世他身着官服的模样,硬生生收了脾气。 可怒气哪那么容易散,撒不出来,就全憋成眼泪落了下来。宋瑶月帕子遮脸,啜泣道:“我都是为了你,才和姐姐换了亲事,你还一口一个二小姐的唤我,当真是辜负我一片心意。” 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顾希文手在衣袖下攥紧,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他面上神色丝毫未变,道:“真不知二小姐何时在我身上留了神?费这般大功夫。小姐既有意,我自会投桃报李。” 宋瑶月唇边这才有了些笑意,一双泪眸反含了秋波,望向他,脚步也一点点挪过去,假意嗔道:“那你可一定得记着我的好!你瞧瞧我为了你,放弃王妃不做,如今嫁妆也拿不回来,你可一定得好生读书,日后好好待我。” 宋瑶月这番话,像极了他幼时常听的那些话,顾希文袖下的手攥得愈发紧,面上却笑道:“好,二小姐放心,放心……” 张立回王府后,即刻便将今日在顾家的事汇报给谢尧臣。 谢尧臣正围着红泥小炉吃涮羊肉,他笑了笑,示意张立下去,转头对辰安道:“辰安,王妃今日下午在做什么?” 辰安回道:“说是一下午都在整理自己昧下的那部分嫁妆。” 谢尧臣听罢,搁下筷子想了想,对他道:“等下你去通知王妃,后日我陪她回门。” 16. 第 16 章 宋寻月在屋里和星儿清点了一下午的嫁妆,中间吃了顿饭,等全部整理完时,天都黑了。 宋寻月揉着自己泛酸的肩头在椅子上坐下,感慨道:“有了这些东西,哪怕日后被王爷扫地出门,咱俩也能活得很好。” 星儿本是心情极好,一听宋寻月这般说,情绪又暗淡下来,她走到宋寻月身边,帮宋寻月揉肩头,蹙眉问道:“小姐,有些话奴婢一直想说,但没来及。王爷知道你和二小姐换亲后,固然没惩罚你,但也并没有接纳你做他的王妃。你好不容易熬到成亲离府,却还是得不到个真心疼爱你的人,甚至有名无实……一辈子都享受不到正经女子该有的幸福。” 宋寻月则不以为然,她如今看得开的很。 有些人天生出生好,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她前后两辈子都拍马难及。无论她是羡慕也好,妒忌也罢,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就比如前世,满怀希望的同顾希文成亲,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孰不知开头多期待,后来梦破碎的就有多彻底。 而且,正经女子该有的幸福?夫妻夜里那点事儿吗?她和顾希文是做过夫妻的,顾希文时行时不行,就算行的时候,也当真是没意思。根本没有话本里写得那么叫人心跳,也没什么感觉,很无趣就是了,也不知为何有些男的那么沉迷在此。 思及至此,宋寻月对星儿道:“人各有命,不该是你的,费劲心思也希求不来。有名无实便有名无实呗,过好眼前头的每一天便是。” 星儿能明白小姐话中意思,可她还是担忧的紧,接着道:“可是小姐,光看眼前头怕是不成。你换亲嫁给王爷,王爷不喜你,这辈子怕是只能守活寡。可王爷不同啊,他如今身边没人,日后身边也会没人吗?他总会遇到一个中意的女子,若是妾室还好,若娶成侧妃,人家俩夫妻恩爱,你这个王妃,在府中要如何自处?” 这种可能,昨晚躺床上时,宋寻月也不是没想过。她伸手拍拍星儿给自己捏肩的手,说道:“安心吧,大不了到时候请王爷休妻便是。咱们如今有了这些嫁妆,里头的铺子和田产,好好经营,等手里有了不菲的积蓄,咱们就把京里这些财产都卖了,去静江府投奔外祖去,到时候在外祖家附近买个宅子,一辈子也能过得安安稳稳。” 星儿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小姐如今这间暖阁。 这屋子处处精致,屋里没有地笼,也不知热气从哪里来,屋子里暖烘烘的,一点炭火的烟气都闻不到。而且吃食也精致到她不敢想象,她以为那样精致的菜肴,只有神话中的天宫里才有,可王府里都有。 如果像小姐所说,他们日后有离开王府的可能,那她就绝对不能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她还是得俭省着!为日后做准备。 主仆俩说话的空档,外头寄春敲了敲暖阁的门,随后她推门进来,对宋寻月道:“娘娘,辰安大人来了。” 辰安,谢尧臣最紧要的亲信。宋寻月忙起身道:“快请。” 寄春点头,看向门外,辰安进了暖阁,行礼道:“下官见过王妃。” 宋寻月笑道:“大人莫要多礼,可是王爷有吩咐?” 辰安目光从宋寻月袖口扫过,说道:“王妃娘娘,王爷派我来通知您,后日他会陪你回门,一切按礼节来,叫您早些备着。” 宋寻月大喜,她这两日正愁回门时,换亲的事闹起来。但没想到谢尧臣会陪她去,那如此这般,届时在他面前,孙氏和父亲也闹不起来什么。 宋寻月忙道谢道:“劳烦大人跑一趟,你回去后,务必替我向王爷道谢。” 辰安点头应下,便离开了宋寻月的暖阁。 屋子里又只剩下主仆二人,宋寻月明显松了口气,对星儿道:“这位王爷,可真是个善心人。” 她本以为谢尧臣不会去呢,她早早就做好一个人去面对风暴的准备,没成想,他居然会去,可真是太好了! 星儿亦点头:“这般瞧着,王爷是还不错,至少给了小姐体面。” 宋寻月宽心了许多,对星儿道:“咱们早些休息吧。”说着,扶了星儿的手,去净室沐浴。 辰安回到谢尧臣处,谢尧臣还在吃涮羊肉,屋子里满是羊肉飘香。 辰安上前道:“已经跟王妃说了,王妃叫下官替她向王爷道谢。” 谢尧臣点点头,没有多言。辰安却犹豫片刻,跟着道:“王爷,王妃的衣服,不大合身。后日若这般回门,怕是得惹人笑话,丢王爷的脸。” 谢尧臣闻言侧头看向辰安,不解道:“衣服不大合身?怎会?”女子出嫁,会陪嫁好几套新婚时穿的红色成衣,怎会不大合身? 辰安道:“我出来后,特地去问了栀香和寄春。她二人说,王妃带来的成衣,明显不合王妃尺寸,裙摆和袖子都短了些,应当是本该嫁来王府的宋二小姐的衣服。今早王妃晨起更衣,本是从包中取出一套合身的衣服,但穿在身上后,那衣服的质地……连咱们府里的婢女都不如,王妃只好换了宋二小姐的衣服。” 谢尧臣闻言,“啧”了一声,左脸嘴角上钩,他道:“这女子的一生啊,当真是身不由己。在家中过得不好,也不能像男子般自己出去闯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这等窘境,却无能为力。” 辰安默然,抿唇低眉,认同且心觉叹息。 “罢了。”谢尧臣对他道:“库里我制衣用的云锦应该还有不少,虽然颜色大多偏冷暗,纹样也素,但临时顶一下够了。你去把府里会裁衣的婢女都搜罗起来,现在就叫他们取了云锦去王妃的暖阁,丈量尺寸,选布裁衣。连夜给本王赶,后日回门,本王要看王妃穿上。” 辰安应下,即刻便依照的谢尧臣的吩咐去办。 暖阁里,宋寻月刚沐浴罢出来,才穿着中衣走了两步,便听外头传来敲门声,伴随着寄春格外欣喜的声音:“王妃娘娘,王爷派人来给您量尺寸做衣服啦!” 17. 第 17 章 宋寻月和星儿齐齐一愣,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一句万万没想到。 星儿低声道:“王爷怎会派人来给小姐做衣服?”他们主仆二人刚盘算好被扫地出门后的计划,王爷就派人来给小姐做衣服? 宋寻月飞速低声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二人说话间,门已被推开,只见寄春带着二十来个婢女鱼贯而入,各个手里都捧着一个长条状的大木盒子。 宋寻月换上笑脸迎上去,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向寄春,不解道:“王爷要给我做衣服?” 寄春点头如捣蒜,面上亦满是欣喜:“嗯!而且是云锦呢!”就说嘛,王妃长得这么好看,人又好相处,王爷怎么可能不喜欢?怕是脸皮子薄,不敢亲近王妃,变着法儿的讨王妃欢心呢。 宋寻月和星儿眼里复又漫上惊讶,宋寻月颇有些不敢置信道:“云锦?” 就是那种以金丝、银丝、蚕丝、绢丝等,以及各类珍贵鸟兽羽毛入线,有“一寸云锦一寸金”之称的云锦? 寄春对宋寻月眼中的讶然非常满意,眼底神色愈发欣喜,点头道:“可不就是云锦。” 说着,寄春拉了宋寻月上前,叫那些婢女将自己手里的木盒打开,对宋寻月道:“王爷亲自吩咐,让府里连夜赶工,后日回门时,王爷要看王妃穿上。王妃快来选色,看看瞧上哪一匹了。” 宋寻月茫然的被寄春拉到一堆云锦前,人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她敢肯定,谢尧臣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她,才着人送来云锦给她做衣服。那就只剩一个理由,云锦在他眼里,不过是常用的衣料,拿来给她做几件衣裳也无妨。 眼前这些云锦,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因以雀羽入线,明暗不定,当真如传闻中一般,转眼看花花不同。 只是,这些云锦的颜色,为何都是冷暗调?如月白、群青、冥色等,完全没有如妃色、莲红等色。 宋寻月觉着奇怪,转头看向寄春,问道:“这些料子,平日可都是王爷做衣所用?” 寄春不明觉厉的点头:“正是,都是王爷喜欢的颜色。” 再想想寄春刚才说的话,成衣要赶在回门前,宋寻月明白过来。她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短了小半截的衣袖,便知是方才辰安来时瞧见,回去后告知谢尧臣。谢尧臣这才临时命人来给她做衣,用的是他自己的料子,并未特意准备,怕是觉着如今她身为王妃,穿不合身的衣服,丢皇家脸面。 如此一想,宋寻月稍有些窘迫,但心下对谢尧臣还是感激更多,换亲如此不敬之事,他还能时时给她体面,确实是极好的人。 想通此些关窍,宋寻月便那么不好意思了,在侍女的帮助下,一匹匹拿起来在身上比对,挑选适合自己的颜色。 谢尧臣这些色调的云锦,适合男子,但比对在宋寻月身上,怎么都像是穿了祖母的衣服,老气的紧。直到比对到群青色那匹时,宋寻月和屋里的婢女,皆眼前一亮。 寄春忙道:“哎呀,王妃娘娘,这群青色当真是格外衬您,显得您肤色如凝脂,气色也格外的好。” 宋寻月也极是喜欢,群青一色,自古以来便是极为名贵的颜色,提取自青金石,画作者常以能用群青入画而幸。 宋寻月抿唇笑笑,对一旁的寄春道:“就这匹吧,可以此做裙。”说着,宋寻月又指指月白那套,说道:“上衣便用那匹吧。” 众婢女见宋寻月挑选罢,合上盖子后退下,换了几位婢女上前,给宋寻月丈量尺寸。 这一圈下来,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众婢女方才离去。寄春眼里含了期待,向宋寻月问道:“王妃娘娘,这云锦当真是上等的料子。若不然奴婢给您重新上妆,引您去王爷房里,亲自给他道声谢?” 王爷送自己常用的云锦来给王妃制衣,还敢说对王妃完全无意吗?这三更半夜的,王妃若是化上娇妆去给王爷道谢,指不定都不必回来歇着了。 宋寻月干涩的笑笑,对寄春道:“等改日见着王爷再谢,也是一样的。” 寄春眼露不解,还欲再劝,宋寻月忙打岔道:“都这么晚了?寄春你快去歇着吧。” 说着,宋寻月转身便绕过屏风,躲了进去,寄春见状,只好失落的走开。 听着外头关门的声音,宋寻月才算是松了口气,走过去在塌边坐下。让她这大半夜的去给谢尧臣道谢?怕不是谢尧臣会以为她故意勾引,没得先烦了她。她只想踏实过个日子,半点不能节外生枝。 宋寻月脱了鞋在榻上躺下,对星儿道:“你也去铺床铺吧,早些睡。” 塌边的星儿似是还没回过神来,看向她问道:“王爷当真用云锦给您做衣裳?” 宋寻月无奈失笑,星儿眼中神色亮了亮,俯身低声道:“小姐,王爷是不是对您有意?若不然,您也主动示好……”指不定能获得寻常夫妻的恩爱生活。 “星儿!”宋寻月严肃道:“可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哦!”星儿忙讪讪闭嘴,给宋寻月放下床帘,自去铺床铺,在宋寻月帘外休息。 第二日,宋寻月睡醒后,便找寄春和栀香帮忙,安排回门时,该给娘家父母准备的礼品。 按理来说,这本该是新郎准备,表达对岳父岳母养大夫人的感恩之心。但宋寻月自是不好意思叫谢尧臣破费,便从自己嫁妆里,挑了合礼仪的几件礼物。当然,她也不舍得让自己破费,多选便宜但寓意好的礼物,比如一只活的大公鸡。 忙活了一天,宋寻月晚上早早睡下。 而王府秀女们给宋寻月做的衣服,轮班两夜一天,终于回门当天,趁宋寻月起床前,送来了嘉禾院。 因着今日要陪宋寻月回门,谢尧臣难得早起,被辰安从榻上叫起来时,整个人迷迷瞪瞪,一肚子起床气,掀被子都是甩出去的。 辰安在旁悄默声的伺候,多余一句话都不敢说,屋里全是谢尧臣拿取放东西时叮叮咣咣的嘈杂声。 他们王爷平日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可但凡他睡不醒,东西重拿重放,说话夹枪带棒,情绪烦躁不安。 就在辰安呈上洗脸盆时,忽听谢尧臣愤愤道:“去通知王妃,叫她来我院门口接我!” 凭什么就他一个睡不好? 18. 第 18 章 辰安在屋里伺候谢尧臣梳洗,谢尧臣全程垮着脸,洗漱完随便吃了几口糕点后,便像跟木头似得戳着,任由辰安摆弄更衣。 已入冬,今日天气虽然不错,但风冷嗖嗖的,辰安给谢尧臣选了件玄底金丝蟒袍,外配同色墨狐裘毛领大氅,领口处,用两条细金链子固定住。 辰安为其束发后,以凤尾长冠固定。凤尾冠较其他发冠华丽,样式也更为跳脱,若在正式些的场合,凤尾冠怕是不够庄重,但用在谢尧臣这样的富贵纨绔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再兼长冠较高,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贵不可言,又独立不群。 谢尧臣穿戴妥当,边往外走,边问道:“王妃来了没有?” 辰安道:“方才出去递水时,王妃已候在院外。” 谢尧臣没睡醒,情绪不怎么好,理了理衣袖,随口道:“那便是等了一会儿了。” 辰安应声,拉开门陪了谢尧臣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谢尧臣散着步往外走去,全不顾念宋寻月还在外头,无半点愧疚之心。 一旁的辰安催促道:“王爷若不然走快些,王妃还在外头等您。” 谢尧臣挑眉:“急什么?天气又不冷,让她等等又能怎样?”前世宋瑶月回门那天,他可是睡到晌午才起,若非念在还有事调查,他可懒得起这么早。 辰安无奈的挑挑眉,陪着他慢悠悠的往外走,快到院门处时,瞥见月洞门外,黄梅下的那抹倩影时,谢尧臣一愣。 整个王府景观建造精细,处处取景框景。此处月洞门,春见左侧桃花,夏见绿幽小径,深秋落叶熔金,冬则见右侧黄梅垂落。月洞门一框,梅枝不规则的横陈在门上方,宛如一副绘在团扇上的精致梅图,小景典雅。 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那树黄梅下,宋寻月盈盈立在那里。 她下裙上那大片的群青色格外亮眼,上衣由月白色制成,围着袖口和领口一圈纯白的毛领,正蓝和若有若无的淡蓝相配,格外的和谐。她头梳三环飞仙髻,整个发髻斜向一侧,只戴了一只同群青色相近的点翠凤衔珠,其余留白更显意韵。 她这身衣服的料子,原本是他的,所以上面花纹极为隐蔽淡雅,不似女子常用。但万万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衣料纹样,以及颜色,穿在宋寻月这高挑的身材上,竟有这般高贵大气又超凡脱俗的效果。 她站在那树黄梅下,谢尧臣从月洞门内看出去,仿佛绘在团扇上的侍女图,活了…… 辰安亦是咋舌,还真是人靠衣装,之前许是衣着不合身的缘故,虽觉王妃好看,但远没有像今日般,让人有呼吸一滞的惊艳之感。 辰安不由看向一旁的谢尧臣,随后一愣,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 他敢发誓!他从没在他们王爷脸上,见过这般怔愣的神色。虽然王爷在宫里见过不少美人,但不得不承认,王妃因祸得福,这身本该用于男子制衣的衣料,反而带给她超凡出尘的大气气质。 谢尧臣极快意识到自己微有失态,他忙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宋寻月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谢尧臣闯入眼睛的刹那,她不由轻轻吸气,小心抿唇。前世顾希文发迹后,穿着亦是非富即贵,但远没有谢尧臣身上这份浑然天成的高贵。 宋寻月心下不仅感叹,这般英俊的样貌,还是个好人,即便做不成真正的夫妻,偶尔在府里见见,那也足以叫人心情愉悦。 宋寻月欠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谢尧臣抬抬手,示意她起来,脱口道:“久等了,本王睡迟了,没冻着吧?” 辰安:“???”怎么跟刚才和他说的话不一样?呵,男人,永远甩不脱皮相的诱.惑。 宋寻月客气道:“王爷肯陪妾身回门,已是格外恩典,妾身等等又何妨?” 谢尧臣抬手示意她往外走,随口笑道:“你真懂事。” 宋寻月含着假笑,礼貌回话:“可不吗?” “呵……”谢尧臣闻言气笑,转头看向宋寻月。 宋寻月觉察到谢尧臣的目光,抬头看去,四目相接的刹那,她忽地反应过来,忙找补道:“妾身的意思是,妾身极是感恩王爷宽宥,懂事是分内之责,亦是回报王爷的恩情,绝无半点以此自诩的意思。” 合该谦虚一下,她怎接了实话?不过无妨,看起来王爷也不是真心夸她。 谢尧臣无奈轻摇了下头,懒得跟她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岔开话题道:“本王昨日听府里的人说,回门礼你都备下了?” 宋寻月讶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好歹是他的王府,到处都是他的人,自己做什么被他知晓,也是寻常。 宋寻月点点头道:“嗯,自是不敢让王爷破费,妾身都备下了。” 谢尧臣接着问道:“都备了些什么?” 宋寻月如实答道:“一只大公鸡,三只羊,并两匹红布。” 谢尧臣瞥了宋寻月一眼,昧下那么多嫁妆,就准备了些这?虽然寓意上挑不出错来,但委实寒酸了些。前世那宋瑶月,可是催着他从库房里搬了一只上等羊脂玉的公鸡镇纸,一棵红珊瑚,并一对金项圈。 这辈子谢尧臣自是不会再给宋家人送那些破费的东西,但仅仅宋寻月准备的这些,实在是丢他琰郡王府的脸。 念及此,谢尧臣道:“寓意很好,但礼薄了些。” 说着,谢尧臣看向辰安道:“库房里有尊玉观音,取来,添进去。” 宋寻月和星儿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不情愿。她是当真不想让孙氏,再从她身上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念及此,宋寻月对谢尧臣道:“王爷,妾身信佛,若不然您这尊观音,给妾身可好?” 尊重信仰!一尊玉观音而已,谢尧臣无有不允,点头应下,又对辰安道:“那观音给王妃,你去取一对玉如意。” “王爷。”宋寻月又道:“这回门礼里,已有成双的东西,这玉如意,若不然留着,日后其他事上送。” 谢尧臣听着有道理,有两匹红布,确实没必要再来一对如意,谢尧臣又想了想,对辰安道:“若不然去找一套看得过去的首饰吧。” 宋寻月语气里满是为难,再次开口:“王爷……” “嘶……”谢尧臣猛然停步转身,拧眉看向宋寻月,明显已经不耐烦,沉声道:“本王挑的东西你是瞧不上?三翻四次的阻止本王。” 19. 第 19 章 谢尧臣忽然发难,前世顾希文带给宋寻月的那种压迫感再次袭来,宋寻月呼吸一滞,手脚有些冰凉,连脸色都跟着泛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惹王爷不快,可这才第二次见面,就惹了他恼怒。宋寻月抿唇,飞快的想着法子。 却不知就在此时,谢尧臣见她局促不安,心头莫名一软,生出些愧疚。弄得好像他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姑娘一样,他可没有恃强凌弱的癖好! 谢尧臣只好缓了语气,再问:“本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这三番五次的阻止,到底是为什么?说说看。” 宋寻月微愣,抬头,他漆黑如星的眼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宽慰,全然与她所想的阴晴不定截然不同。 谢尧臣见她还不说话,便当是自己真吓着她。他没怎么和女子打过交道,前世那宋瑶月张牙舞爪,却不知还有女子如她这般柔弱,他声音大点都像欺负了人家。 谢尧臣只好移开目光,难能可贵的开口道:“平日里和辰安打闹惯了,语气虽急躁了些,但绝无责怪之意,你不必怕,照实说便是。” 这琰郡王,真真是个好人!这若换成顾希文,绝不能善了,更遑论主动道歉,还两遍! 宋寻月已不怕,唇边还有了笑意,嗯了一声,解释道:“我……确实是故意阻止王爷,但并非瞧不上王爷挑的东西,只是不想王爷破费……更不想让孙氏母女得了王爷的好东西。” 听她这般说,谢尧臣未免对她之前所言在家中的处境,信了几分。毕竟鲜少见回娘家不带好东西的姑娘。但具体真与假,还得他自己查。 谢尧臣蹙眉道:“可本王也就打算添一样,而且都是各家送礼常见的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一般人家算好,但在他库里,都算不得什么。 宋寻月闻言,干涩的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也不想给。”要不是还没撕破脸,一根毛都不想给! 谢尧臣被她这模样逗笑,微微眯眼,故意问道:“你继妹给你换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你都不想着谢谢她?” 她又没有前世记忆,并不知道宋瑶月为何换亲,这做法,多少有些忘恩负义了吧? 宋寻月闻言,心知在谢尧臣眼里,婚事上怎么都是自己占了便宜,只好佯装一副为难的模样,说道:“但这些年下来,孙氏和继妹欠我的更多。不过王爷说的在理,我合该感谢下继妹,若不然,王爷把想添的礼给我,日后我找个更合适的机会送过去?” 说罢,宋寻月小心翼翼的觑着谢尧臣神色。左右什么时候给,全看她,她就先把东西握在手里,若日后万不得已得跑,手里还能多点值钱的。 谢尧臣闻言嗤笑一声,果然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拿着他的东西做好人,亏她想得出。那就给她,左右她活不长,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谢尧臣不以为意:“成,晚上回来,就让辰安将那对玉如意,还有首饰,并玉观音一起给你送过去。” 宋寻月大喜,激动的心颤,但面上不显,行礼道:“多谢王爷厚待妾身继妹。” 谢尧臣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外走,唇边笑意不屑。宋寻月跟在他身侧,走了一段,忽地开口道:“除了感谢继妹,妾身倒是更想感谢王爷,多谢您给我送来云锦,为我制衣,全了我在人前的体面。” 这话语气真诚!谢尧臣长这么大,无论是在父皇母妃面前,还是在兄弟姐妹满京显贵之间,还从未有人肯定过他,更何况感谢他。 弄得他甚觉新鲜,尤其是想起方才骤见宋寻月那惊艳之感,他心间竟生出些成就感,只觉脚下凭空升起一片云朵,莫名叫人脚步虚浮,飘飘然起来。 “呵……”谢尧臣笑道:“那没什么,几匹云锦而已。”多给她几匹也无妨,反正他不缺。 宋寻月低眉笑笑,没再回话。琰郡王确实是个好人,可惜就是人蠢笨了点,他只要一直这般宽待她,那她一定投桃报李,阻止他夺位,帮他避开前世的祸端。 王府车马早已备好,候在门外。 刚一出门,宋寻月就愣住,眼睛都瞪大几分。 早听闻琰郡王招摇,不成想竟如此招摇!单是门口停的那辆马车,便是在郡王规制内做到了极致。 整个车身框架以榫卯结构,组装起一整个立体的仙宫蟠桃宴,自九天而下的天女,敲击编钟的仙童,憨笑的寿星公……雕刻精致又色彩明艳,叫宋寻月震撼非常。这哪里是辆马车,这分明是匠人精打细造的匠心,是工艺品! 除马车外,马车后跟随的下人,竟足足占了半条街。车前车后,各有华盖两顶。她准备的那三样礼品,被人极其庄重的带着。便是她那只大公鸡,都有四个人抬,遑论那三只羊。 宋寻月长长吁出一口气,气都是颤的,星儿更是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宋寻月对谢尧臣弱弱道:“王爷,只是回个门而已……” 谢尧臣点点头:“对,只是回个门,所以一切从简,走吧。”他都没拿出郡王的全部仪仗,这不算什么。 宋寻月倒抽一口气,就这还从简?她一时有些摸不准,谢尧臣到底有多少俸禄够他造的? 她真怕这样回去,会节外生枝,但谢尧臣已经往马车边走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一旁的星儿语气里满是“惊魂未定”,小声道:“小姐,你这样回去,姓孙的怕是会气得砸胸口!所以二小姐到底为什么换亲?”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宋寻月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淡定,便随谢尧臣上了马车,星儿则同寄春栀香等人一起,跟在了马车外。 马车上,谢尧臣已经在上首坐下。 车内极其宽敞,铺着整张的地毯,正中固定着双豹抢绣球铜制炭盆。下人们许是已经烧了一阵子,车里暖和的很,还飘着一丝淡淡的冷梅香,极是温暖安逸,看着就想窝进去睡一觉。 宋寻月没敢靠近谢尧臣,就近挨着门边坐下。冲谢尧臣礼貌笑笑,便收回目光,自当一只鹌鹑。 谢尧臣瞥了她一眼,取过一旁的小瓷坛,揭开盖子,舀出一银勺冷梅香料,直接倒在炭盆顶上的小坑里,随后放下瓷坛,半支着头闭目小憩。 这宋寻月,看起来确实是比宋瑶月老实,知分寸,谨守礼,会说话。但这也意味着,她比宋瑶月聪明。一旦她像前世的宋瑶月一样动歪心思,可不好防,好在活不长! 同在京中,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宋家。 宋寻月心知今日必有一场暴风雨,心头越发的紧张。快到门口时,她身子极其拧巴的转过去,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隙,艰难的抻着脖子往外头望去。 谢尧臣见她这般难受,身子都快拧成麻花,实在没忍住:“想看坐进来看。” 20. 第 20 章 宋寻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老脸一烫,转头冲他干涩的笑笑,手扶着椅子坐垫上光滑的缎子,滑了进去。 她这才舒服了些,侧着头往外看。 很快马车绕过一个拐角,不远处的宋府出现在眼前。紧着便见父亲宋俊、继母孙氏,以及宋瑶月、顾希文都等在门口。 四个人,三个前世在她生命里划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还有一个也不咋地。宋寻月当即一阵恶寒,忙抬起帕子捂住嘴,跟着就是一声干呕。 谢尧臣:“?” 他还半支着头,满眼疑惑的盯着宋寻月。 看见什么了恶心成这样?谢尧臣抬抬下巴,对宋寻月道:“把窗户打开。” 宋寻月也知自己失态,歉意的笑笑,将窗户推开。 马车刚好在宋府门口停下,孙氏和宋瑶月的那张脸恰好闯入窗户,谢尧臣立时收了目光,原是这母女俩,那是该恶心。 谢尧臣对宋寻月道:“走,下车吧。” 宋瑶月看着驶来的马车,眼里一直带着疑惑,前世谢尧臣陪她回门,可是睡到晌午,这次这么早? 二人前后脚下了马车,宋寻月跟在谢尧臣身后下车的瞬间,门口的四个人齐齐愣住。 宋俊有那么一瞬,在宋寻月身上看到当年先夫人的影子。 孙氏不禁咬紧牙根,气得手都有些颤抖。这身金贵的云锦,合该穿在她女儿身上,却不知她女儿被这贼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她心甘情愿的换了亲。 宋瑶月愣住,发现是云锦后,眉峰渐渐向内合拢。前世她在王府时,知道谢尧臣穿云锦,库里也有不少云锦。可她和谢尧臣一日夫妻都未曾做过,谢尧臣自是没给过她。 为什么他会给宋寻月?莫非……宋寻月入了他的眼,他们圆房了? 宋瑶月心头一阵不适,前世未曾多看她一眼的人,即便她厌恶,她也不想看着别人得到,莫非她不如宋寻月?不过无妨,这一世她嫁的,是日后权倾朝野的顾大人,她永远比宋寻月强。 念及此,宋瑶月又念起另一桩事,若他们圆房,那谢尧臣扣她嫁妆,宋寻月是否也知道?还是根本是他们二人合谋?如此一想,宋瑶月神色间有了疑虑。 而宋寻月对一切揣测全然不知,她站在谢尧臣身后侧,尽力控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 重生回来至今,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孙氏,之前一直想法子避着没见。孙氏那张脸,还是像记忆中一样,虽然貌美,但吊着眉梢,充满刻薄算计。 而顾希文……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宛如地狱,而他就是地狱本身。可怕的记忆一幕幕从她脑海中闪过,宋寻月轻轻闭了下眼睛。 但于此同时,她心中明白,前世的一切已成云烟,她现在已经是琰郡王的王妃,她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 就这般暗示自己好几次,宋寻月方才平复了些心绪,但她也不知换亲这事,家里会闹到什么程度,不到尘埃落定,她这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宋俊、孙氏、宋瑶月、顾希文等四人上前行礼,陆续道:“见过王爷。” 行礼的声音将宋寻月拉回现实,她这才抬头看去,正见自己父亲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等下再跟你算账。” 孙氏没看她,眼眶红着,显然是刚哭过。她眼睛不住的去看随谢尧臣而来的马车、仪仗,神色间带着歆羡,又掺杂着懊恼和愤怒。 而一旁的顾希文,眼观鼻鼻观心。 宋寻月抿唇,顾希文未发迹时,平日常含温和笑意,对谁都很和善,像个不懂拒绝的老好人,而此时这神色,怕是在孙氏跟前没听着好话,受了屈辱。 谢尧臣抬抬手,其余三人一概未管,只看向宋俊:“宋大人客气。” 听谢尧臣只称呼他为宋大人,而不是岳父,宋俊脸上神色僵了下,随后又瞥了宋寻月一眼。 宋寻月躲在谢尧臣身后,佯装不见。有本事就从谢尧臣身上踩过来! 宋俊和善的笑笑,摊手,引了谢尧臣入内,宋寻月在身后跟着,随后才是孙氏等人,再是王府众人。 宋俊一路引着众人进去,宋瑶月趁机挤到宋寻月身边,将她拽出人群,低声道:“还我嫁妆!” 宋寻月并不知嫁妆全被谢尧臣扣下的事,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昧下的那部分,于是礼貌一笑,扔给她两个字:“不还。” 宋瑶月恼火至极,但又不敢大声说话,紧紧拽住宋寻月手腕,压低声音急道:“我这么好的婚事给了你,你凭什么不还我嫁妆?” 宋寻月一点不惧她,嫁了顾希文她这辈子别想爬起来,宋寻月用力一下抽回手,睨她一眼:“不还!有本事闯郡王府抢去。” 说罢,宋寻月拽过星儿,挡住了宋瑶月所在的这一侧。 宋瑶月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啊好啊,宋寻月可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如今敢昧她嫁妆,无非就是仗着自己高嫁!可谢尧臣那个废物有什么用?不还是吧?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宋瑶月直接绕到宋俊身边,示意他借一步说话,宋俊只好对谢尧臣歉意的笑笑,跟着宋瑶月去了一旁。 离开人群,宋瑶月在宋俊耳边低声道:“爹爹,等下进去,你别太责怪姐姐,姐姐娇生惯养,她是实在忍不了穷苦生活,这才与女儿换了亲,为了姐姐,女儿愿意受些苦。” 宋俊闻言一股火蹭一下窜上脑门,指着宋瑶月嗔道:“等下你就在外头呆着,拿亲事当儿戏,事后再收拾你。” 宋俊虽语气嗔怪,但眼里全然是对女儿的爱护,但转头看向宋寻月时,眼中神色是真的厌恶,仿佛想不明白,他宋俊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女儿。 众人一路到厅外,宋俊请了谢尧臣进去上座,自己在旁作陪。宋寻月、孙氏、顾希文三人依次入内,宋寻月被安排坐在谢尧臣右下首的椅子上,孙氏和顾希文则作对面。 几人刚坐下,婢子上前倒了茶,便退了下去,临走时,还将门好生带上。 一见这架势,宋寻月手心微凉,她最担心的事,终是要来了。 果不其然,屋里刚安静下来,一旁的宋俊起身行礼:“婚事出这么大纰漏,还请王爷恕罪!” 21. 第 21 章 不等谢尧臣表态,一旁的孙氏起身,欠身行礼,语气间隐含哽咽:“王爷也知,本该嫁于王爷的人,是我家二姑娘。她是仪妃娘娘为王爷亲选的人,是她认可看重的儿媳妇。却为心思不纯之人蛊惑,竟是私下换了这门亲事。” 宋寻月心下翻了个白眼,又是哭哭啼啼翻黑为白这一套,可惜男人们就好这口。 谢尧臣扫了眼这夫妻俩,唇边笑意不屑。没人比他更清楚宋瑶月换亲的真相,他轻描淡写道:“二小姐心甘情愿换亲,谁能蛊惑得了?” 说着,谢尧臣抬手推了下大氅,墨狐裘从他腿面垂落,顺滑落在地上。 孙氏却似没听出谢尧臣话中嘲讽之意,看了眼一旁的宋寻月,那眼神都能利出刀来,掷地有声道:“自是我家这不成器的长女,宋寻月。” 话音落,屋里其余四双眼睛,都朝宋寻月看来。 宋寻月轻嗤一声,往日孙氏多少会在父亲面前维持个慈母形象,但此刻这般说,想来是要撕破脸皮了,看来换亲一事,对孙氏打击很大。 她看向孙氏,平静道:“我这些年在家中处境如何,旁人不清楚,你不清楚吗?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左右自己命运的余地?妹妹有父亲偏心,有你关照,无论怎么分析,她做成换亲的本事都比我大吧?” 孙氏冷嗤一声,斥道:“这些年我便是待你太好了,才养的你这般不知长幼有序。若非你利用你妹妹心善,诓骗她同你换亲,你妹妹是傻的吗?放着琰郡王府的亲事不要,要同你换亲?” 宋寻月轻蔑一笑:“那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旁人家婚嫁,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为何要为我选这么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但凡你一视同仁些,今日换亲后,你女儿也不至于嫁的这么差。” “住嘴。”宋俊沉声打断。 他看向宋寻月,语气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循循善诱道:“为父跟你说过多少次?顾秀才才华斐然,文章出众,他日绝非池中之物,你母亲是为了你好,你这孩子为何目光短浅,不看长远?” 从这方面来看,她爹眼光不错,只是姓顾的还有第二章脸。想起前世,宋寻月恨啊,便道:“顾秀才既然这般好,那妹妹嫁了他有何不可?你们何必生这么大气?” 孙氏当真诧异,这死丫头换去王府腰板还直了起来,竟敢这般跟长辈说话。 孙氏瞥了一眼谢尧臣,沉声道:“因为此举是欺瞒王爷和仪妃娘娘!” 宋俊也满脸为难的看着宋寻月,冲她点点头,似是叫她谅解。他当真怕得罪王爷,王爷若因此事在陛下面前言说,他宋俊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宋寻月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可换亲不是我要换,是妹妹要换,我有字据。” 一旁的谢尧臣也道:“本王在新婚之夜,确实看到宋二小姐写给王妃的字据,确为其自愿换亲。想来二小姐心性高洁,沾不得朱门酒肉臭,本王可无心强人所难。” 孙氏和宋俊相视一眼,不解道:“字据?” 宋寻月适时将贴身收着的字据取了出来,生怕孙氏毁坏,只展开立在二人面前:“你们且看看,是不是宋瑶月的衣襟和笔迹?若是不信,成亲当日妹妹找来的那些做同谋的嬷嬷,有几位我问了地址,你们也可派人再寻来问问。” 孙氏心头还盼着将亲事换回去,自是不能将嬷嬷找来,坐实是她女儿想换亲。 她为了琰郡王这门亲事,费了多大劲?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搭上仪妃的路子,又在仪妃面前伏低做小,嘘寒问暖,这才得到这门亲事!怎能就这般拱手让人? 她必须要在王爷面前,把自己女儿摘干净,把亲事换回来! 孙氏转眼看向顾希文,横眉怒道:“那便是你,私下勾.引我女儿!诱的她非你不嫁!一个拿不台面的穷秀才,猪窝里的腌臜东西,竟是敢觊觎我女儿。说!你用了什么法子哄骗她?” 一旁的宋寻月倒抽一口冷气,敢这么说顾希文,敬她是条汉子,日后怕是要难过了。 谢尧臣半支着头眯眼看着,笑意愈发不屑。等日后顾希文平步青云受父皇器重,孙氏怕是恨不能回到今日打烂自己的嘴吧。 顾希文牙关陡然咬紧,青衫下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但他面上还是看不出一丝不快,起身单膝落地,乖乖请罪道:“夫人明鉴,此事在下毫不知情。” 宋俊对顾希文颇有几分好感,毕竟他文章极好。他知自己夫人是被气狠了,今日有些口无遮拦,他能理解,但确实不关顾希文的事,便道:“希文不是那等阳奉阴违的人,莫要错怪了他。” 一旁的顾希文,听着这些谈话,再加自己了解的一些蛛丝马迹,稍加联想,忽地明白过来。 宋家选他为婿,莫不是这位继室夫人,为了折辱长女? 念头落的瞬间,单膝落地请罪的顾希文,心口猛地一疼,只觉一股气血冲上脑门。 他蓦然想起定亲前,宋俊安排的一次相见。彼时宋俊请他入府看文章,又叫宋寻月前来送茶,期间宋俊借口离开,给了他们一刻钟相处的时间。 他自知身份低微,不堪为配,有意告知宋寻月,他会想法子叫这门亲事作罢。但那时宋寻月说,主母安排,他已是极好人选,不介意他贵贱贫富,只愿安稳生活。 当时他还觉奇怪,为何他已是极好人选,如今看来,孙氏苛待继女,在她的安排下,不是他,也会是更差的人选,所以宋寻月才会那般说。 只是那时他感动于宋寻月不介意他的身份,同时也对这位温婉安静,不见丝毫野心的姑娘颇生好感,并未深想。 那日成亲后,发现新娘是二小姐,委实叫他惊讶一番。 二小姐虽说一直在跟他讲,是因爱慕他,所以才换了亲,可她仅仅在这三日间,便不断告诉他,她为了他放弃了多大的富贵,话里话外都是叫他感恩,把她当成公主、恩人供着。 这不免叫他想起当年叔婶那些人,委实反感的紧。 若这亲事就这般定下,岂非他日后都要忍受孙氏的侮辱责难,以及宋瑶月自以为施恩的高人一等? 思及至此,顾希文深深蹙眉,他穷尽半生,都在努力摆脱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桎梏,别人的侮辱……可为何到头来,却还会在婚事上被人利用摆上一道? 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成为孙氏手中折辱人的工具?他就不配拥有平凡的幸福吗?还是说,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低贱,就是笑话? 谢尧臣在一旁静听宋寻月和老两口掰扯,倒是对宋寻月所言处境又多信了几分。 这孙氏胡搅蛮缠,宋俊也是个拎不清的,他当真是懒得在这里搅和,毕竟等宋寻月一死,这宋家和他便再无半点干系。 念及此,谢尧臣道:“本王只是陪王妃回门,不想来这里当判官,就此作罢吧。” 宋寻月也懒得掰扯,她早就料到孙氏会翻黑为白,只要有字据和人证在,这件事就算捅到天王老子跟前也跟她没关系。 孙氏哪里肯就此作罢,她忙换上讨好的笑脸,拦住欲起身的谢尧臣,道:“王爷莫急,换亲这事,当真与我女儿无关。您未曾在宋家呆过,不知我这做继母的心酸,我从寻月襁褓时将她拉扯长大,可这孩子实在养不熟。此次换亲,便是她厌恶顾家贫苦,这才毁了您和瑶月的好姻缘。不信您问我夫君,十九日前,宋寻月曾去我夫君书房,言及退亲一事。” 说着,孙氏看向一旁的宋俊,给他使眼色。宋俊轻叹一声,他确实倾向于将亲事换回来,毕竟现在摸不准王爷对换亲的态度。长女性子又不如次女好,若不得王爷眼缘,岂非他们宋家的灾祸? 念及此,宋俊讪讪笑道:“确有其事,我这长女,性子骄纵,实乃我教导不善,父之过也。” 顾希文抬眼看了眼宋寻月,唇边漫过一丝自嘲,她到底还是瞧不上他,若能退亲必会退亲,嫁他是逼不得已。 谢尧臣目光从三人面上一一掠过,最后看向宋寻月,问道:“有吗?” 她重生回来后确实去了,只好点头。 谢尧臣再次看向宋俊和孙氏,问道:“所以你们二位,到底想如何了结此事?” 孙氏紧着道:“把亲事换回来!”一旁的宋俊跟着点头。 宋寻月心底一沉,转眼看向他们,她还真没想到,换亲之后居然不是万事大吉,孙氏居然还能想着将亲事换回去?她倒想听听,孙氏有什么法子能让亲事换回去。 谢尧臣一声冷嗤,眸色晦暗不明,嘲讽道:“当本王的王妃之位是菜市场的鱼,由着你们宋家挑来拣去?说换就换?” 孙氏和宋俊心头一跳,孙氏忙欠身行礼,弯着腰道:“王爷误会,吾等怎敢轻慢王爷?主要瑶月是仪妃娘娘看好的儿媳妇,若不换回来,王爷怕是也不好和仪妃娘娘交代。” 哦……宋寻月了然,是要借谢尧臣的母妃给他施压。怕是孙氏觉得,谢尧臣年纪尚浅,会怕娘亲。 谢尧臣则静静看着她,等她后话。 孙氏觑着他的神色,接着道:“我已私下里问过,瑶月成亲三日,还是黄花大闺女。现在换亲的事,外头还无人知晓,不若趁今日回门把人换回去。三清进观佛进殿,各归各位,王爷在仪妃娘娘面前也好交代。” 谢尧臣低眉一笑,孙氏这是拿他当小孩?用母妃来吓唬他。他如今虽年少,但看起来像是很怕娘的样子吗? 见谢尧臣不言语,孙氏跟着又道:“王爷,我们这长女,是我们教导不善。她此番费劲心思,就是不肯跟着顾秀才吃苦,是贪图王爷的富贵!这样的姑娘,绝不适合王爷。容我们将她领回来,好生教导,送回顾家。” 宋俊本也不肯信自己长女会是这般庸俗之人,但她干出来的事情,确实是一副害怕疾苦,贪图富贵的模样。 宋寻月暗自剜了孙氏一眼,她这扣帽子的本事,还真是只增不减呢。 孙氏对宋寻月道:“你若觉得母亲说错了,那你便用行动证明你没有,乖乖跟着顾秀才回去。你之前不是说,顾家这门婚事,你没异议吗?” 顾希文心间亦升起一丝希望,他想要宋寻月这般娴静的女子,不想要宋瑶月,更不想日后一辈子过屈辱抬不起头的生活,被孙氏折辱一生,他不想。 顾希文看向宋寻月,试探着道:“你知道,我不曾勾.引过二小姐。我属意的是你,你也说过,不介意贫贱还是富贵,愿意和我安稳生活。” 孙氏闻言,像是有了助力,眼睛都亮了一瞬,紧着对宋寻月道:“如此看来,你和顾秀才是两情相悦。既然你无心贪图富贵,又曾向顾秀才许以承诺,那就证明给我们看,你是个重情义、不虚荣的好孩子。” 宋寻月看着孙氏,呼吸渐长。孙氏这嘴皮子功夫是真的厉害,换亲一事栽赃不成,就又抹黑她。 孙氏先从仪妃的角度给谢尧臣施压,又当着谢尧臣的面将她架在火上烤。但凡她现在不愿换回去,那无异于坐实是个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人。 但这亲事能不能换回去,说到底还得谢尧臣点头,他才是能做决定的人。 谢尧臣对她这个假货什么态度,她摸不准。但此事结果无非就俩,要么她留在王府,要么她回顾府。 如能回王府,皆大欢喜,如不能……她如今这处境,还能怎么办?只能破罐子破摔。 大不了借口有娘亲遗物落在王府,去王府将自己昧下的嫁妆全部拿出来,然后带着星儿亡命天涯,生死由天,她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想再回顾家和宋家。 如此想着,宋寻月看向谢尧臣,想看看他到底会做什么决定。 22. 第 22 章 谢尧臣自是看到了宋寻月的目光。 但他半支着头,指尖在下唇唇珠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思的与宋寻月对视。 她竟还和顾希文说过不介意他贵贱贫富,只想安稳过日子的话。若当真如此,怎么继妹说换亲,她就欣然同意了? 足可见心底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眼下看他,想来是不想把亲事换回去。 是,琰郡王府,可比安济坊顾家强出太多。既得鲛人泪,谁惜凡尘珠? 这宋家二姐妹,还真是半斤八两,一丘之貉。 谢尧臣心底极是不屑,一个眼明心瞎的父亲,一对贪婪无度的母女,一个见利忘义的宋寻月,这不大的宋府,事儿可真够多。 可眼下,比起让宋瑶月换回去,他更想要个命不久矣的宋寻月。 谢尧臣结束和宋寻月的对视,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屋里静的只余他慵懒的声线,佯装蹙眉道:“可不巧的是……本王和王妃,新婚之夜已做了夫妻,如何再换?” “咚”一声,宋寻月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落下,换亲这事,板上钉钉了! 屋里其余三人,齐齐愣住,尤其是孙氏,那脸上神色青一阵白一阵,似天桥街边画手打翻的色盘,格外精彩。 反倒是宋俊,颇有松口气之感,既然王爷满意这长女,那便与他官途无碍,不换确实也成,左右顾希文是个好孩子,瑶月跟了他,日后也不会差。 谢尧臣笑笑,指背轻掸了下自己腿面,对宋俊道:“我知二老心意,但女子清白大过天,宋大人如何再让自己的长女嫁于他人为妻?而且……” 谢尧臣看看顾希文:“顾秀才想来接受不了,本王也做不到始乱终弃。” 说着,谢尧臣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挺拔,孙氏和宋俊的目光,也随着他起身往上看去。 谢尧臣缓缓踱步至宋俊和孙氏面前,含着一丝浅笑,说道:“换亲这桩事,将错就错吧。对外就说,本王本来要娶的就是大小姐,至于本王母妃,本王自会说服,宋大人和夫人不必忧心。” 宋寻月从未觉得谢尧臣声音竟如此悦耳,伴着他浑雅的声线,这些话一字字钻入耳中,她这颗心算是彻底踏实了。 以她现在的处境,在家时无力自主婚事,换亲后亲事主导权在谢尧臣手中。就像前世一样,她的处境,根本无法让她主宰自己的命运。前世在顾希文身边,有心也逃不脱,只能逼得自己抑郁而终,她当真厌极了这种感觉。 但是现在,谢尧臣说他本来要娶的就是她,等于就是承认她是明媒正娶的琰郡王妃,无论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夫妻,这个位子,实实在在是她的了,便是谢尧臣自己,日后行事也会有些顾忌。 如今得了王妃之位,手里又握着些产业,她可得好好经营,给自己能立足于世的本钱! 谢尧臣如玉竹骨般的手指,拽拽大氅领口,心内烦躁。一来就断家务事,他是王爷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进屋都没给他脱大氅的机会,热死了,真烦! 正欲抬脚离开,谢尧臣似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宋俊道:“听闻宋家至今未有男丁,只有这两个姑娘。如今与大人结亲,本王便送大人两位婢女贴身伺候。都是王府里精心□□,若大人用着不顺手,送还便是。” 孙氏闻言一怔,在谢尧臣身后,眼露震惊。因着生不出儿子,前些年宋俊没少纳妾,她周旋打发走了好些,眼看这些年宋俊熄了要儿子的心,不再想着纳妾,怎么琰郡王又送来俩?且王府的婢女,她以前的手段怕是不敢用。 失了费尽心思给女儿弄来的婚事不说,还被塞了两个婢女给夫君,孙氏一时只觉胸腔里滚烫的厉害,脑子跟着阵阵眩晕。 宋俊行礼道谢,谢尧臣冲他笑笑,忽地又想起什么,对宋俊道:“哦,对了。本王好面子,虽不会动王妃的嫁妆,但脸面上要好看。亲事既换,本王给你们的聘礼也不少,二位姑娘的嫁妆,便也将错就错吧。” 孙氏一口气直接噎在嗓子眼里,憋得她一张脸通红。 那是她费尽心机十几年攒下的积蓄!是她全部的心血!多少自己舍不得用的东西添进了女儿嫁妆里,竟是这般留在了王府?便宜了宋寻月? 孙氏已然控制不住表情,脸上肌肉都跟着颤,她那双眼死死瞪着宋寻月,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宋寻月那顾得上看孙氏,只震惊的看向谢尧臣。她忽地想起刚才宋瑶月要嫁妆的事,猛地反应过来,剩下的嫁妆,不会全被谢尧臣扣了吧? 天呀,她昧下那些嫁妆,以为自己已经够黑了,怎知谢尧臣居然更黑,全给昧下了!这一刀接一刀的往孙氏心窝里捅,孙氏还能受得住吗? 而且那些嫁妆,是不是都归她了? 如此一想,宋寻月看向谢尧臣的眼里,一时充满崇拜,只觉谢尧臣浑身上下都冒着金灿灿的光。 这哪儿是王爷?这分明是上天派来的送财童子! 谢尧臣前世可被孙氏母女坑惨了,乐见孙氏吃瘪,扫了孙氏一眼,转头看向门口,语气都轻快了不少,朗声道:“王妃,走。” 说罢,谢尧臣绕过宋俊夫妇,大步朝门外走去,宋寻月马不停蹄的跟上。 顾希文仍跪在地上,侧头看着宋寻月群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门栏处,唇边漫过一丝深切的嘲讽。 宋瑶月在院外,见谢尧臣和宋寻月并肩大步离去,心中石头终于落地,看来换亲这事,板上钉钉了!今日爹娘不叫她进去,委实叫她忧心了一把,现在好了,她终于可以安心做顾希文的妻子! 宋瑶月大喜,忙去找爹娘,怎知才走几步,忽听厅中父亲惊呼道:“夫人!夫人!” 宋瑶月一愣,忙提裙小跑过去,只见母亲脸色青白的晕倒在父亲怀里,顾希文在一旁满脸焦急,手足无措,宋瑶月惊呼一声娘,随即急不可待的扑了进去。 王府众人一直候在院中,谢尧臣走过来,从人群中点出两个人:“梅香、莲香,出来。” 梅香和莲香,两个十七八岁的婢女,一同出列,向谢尧臣行礼:“王爷。” 谢尧臣道:“你二人留下,将回门礼交给宋大人,暂且就留在宋大人身边伺候。” 梅香和莲香面上不仅未有异色,甚至还有些定会将事情办好的坚定,恭敬行礼道:“是!” 宋寻月扫了那俩婢女一眼,见她们年纪尚轻,容貌姣好,忽觉将她们留下伺候父亲,委实可惜,而且前世似乎没有这桩事。 她心头疑惑,但没法问。经过方才的事,谢尧臣心里对她恐怕已经有了偏见。 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人。 宋寻月微微抿唇,没关系,她本也对谢尧臣没什么期待。但她还是很感谢谢尧臣,今日没有同意将亲事换回。 这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情! 虽不知他为何不换,但从他开口那一刻,直到一路从厅中走出来,宋寻月心中便已做下决定。她一定要帮谢尧臣避过前世的祸端,作为他无意间帮她逆转人生的报答! 等前世那桩事了结后,她便自写休书呈上,就借无所出之名。和离书便算了吧,她无依无靠,有什么资格同一位郡王谈和离呢?左右她也没想再嫁,于婚姻一事毫无期待,和离还是被休,没有差别。 谢尧臣吩咐完梅香和莲香后,便朝府外走去,宋寻月和王府众人紧随其后。 等上了马车,谢尧臣这才发觉肚子饿,一时更加烦躁,来宋家回门一趟,连顿饭也没吃上,真烦! 谢尧臣脸色愈发难看,窝在马车上,手虚握成拳托着腮,直勾勾的看着窗户,脸都托变形了,一脸不快。 宋寻月依旧挨着门边坐下,她感觉到车里气氛不对,只觉此刻的谢尧臣,跟那河豚差不离,怕是戳一下就炸。 她尽量往边上缩,呼吸也尽量轻,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马车走了一阵子,谢尧臣便朝她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道:“你们宋家换了本王亲事,本王今日还向着你说话,结果你上车就一言不发,怎么?不想跟本王道声谢?” 23. 第 23 章 宋寻月听出谢尧臣语气间的讽刺,真是有些无地自容。 但宋寻月心里清楚,这恩她一定会报!而且是关系到谢尧臣人生大事的大报恩。 人嘛,心里一旦做下必然报答的决定,那么在接受别人帮助时,就会跟着坦然起来。 只是她重生一遭,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桩事,必是不能告知谢尧臣。 宋寻月礼貌笑笑道:“王爷帮了我这么大忙,没叫我回去受苦,妾身心里很是感激。只是大恩不言谢,再加上王爷什么也不缺,妾身便想着,等日后王爷真正需要妾身的紧要关头,妾身再好好报答您。” “呵……”谢尧臣气笑,给他画饼呢? 谢尧臣这声笑,充满嘲讽,宋寻月自是听了出来,委实觉得这位爷难伺候,只好问道:“那……王爷想让妾身如何报答?” 谢尧臣转头看向她,唇边挂上一丝揶揄,神色讳莫如深,道:“今日在你娘家,本王堵你继母时,怎么说来着?” 已有夫妻之实!宋寻月反应过来,转眼看向谢尧臣,立时满心里嫌弃。 呵呵,狗男人们,还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下半身那点事。尤其谢尧臣这种纨绔,都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肯帮她,兴许就是觉得她长得比继妹强几分。 忒,狗男人。 寄春还说什么他不近女色,可见那些话是寄春在她面前故意说的,想让她对他们王爷有个好印象。如今看来,假的很。他和寻常纨绔没什么区别,搞不好身为王爷,私底下比寻常纨绔更过分。 但她好歹是谢尧臣名分上的王妃,人家想要有夫妻之实,着实挑不出毛病。 左右她嫁了谢尧臣,日后就算被休,旁人眼里他们也是做过夫妻的,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心理负担。名分上毕竟是夫妻,而且谢尧臣长得这么赏心悦目,她全无抵触,做做那事也没什么,撑死还是像前世一样,索然无味呗。 念及此,宋寻月笑笑,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委婉道:“不若等哪日天气好,妾身在屋里温些酒,请王爷一道来喝两杯。” 谢尧臣闻言笑意愈发的假,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推诿拒绝。 谢尧臣放下撑脸的手,身子朝宋寻月前倾,墨狐大氅从他双肩垂落,罩住两侧手臂。他双肘平撑在双膝上,两手指尖虚叩轻点,那张俊脸盯着宋寻月,似笑非笑。 宋寻月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心慌,身子微微后缩,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了。他不会想现在吧?不会想在车里吧?纨绔都是这么叫人难以招架的吗? 就在宋寻月满心里忐忑,弄不清谢尧臣到底准备做什么时,忽听他开口,浑雅的嗓音慵懒,语调缓慢,声音极轻,但嘲讽拉满,幽幽道:“拿了本王的王妃之位不够,还想做正经夫妻,想,得,美。” 宋寻月:“???” 她诧异的看向谢尧臣,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不是他自己提的吗?怎么她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同意后,他又反过来编排她?好歹是个王爷,怎么干的事这么不招人待见。 宋寻月的神色,谢尧臣很满意,虽然照孙氏的差点。他含着笑意,缓缓坐直身子,复又恢复之前的坐姿,眼风若有若无的瞟着宋寻月。 宋寻月轻轻闭眼,默背了一遍《心经》,强自将想打他一顿的火压下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如此明显的反复,谢尧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摆明就是信了今天孙氏那些话,反感她,故意戏弄她。 在谢尧臣跟前,宋寻月懒得为自己辩解。 人为何会辩解,无非就是在意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或是影响到自己切身的利益。但是谢尧臣怎么看她,她不在意,何必要费口舌? 换成今日之前,她可能还会辩解下,毕竟怕他把她这个假货赶出去。但他如今名分上已经彻底认了她这个王妃,便是想休妻、和离,也得过了皇家的宗室族谱,可不容易。 坐着王妃之位还不用伺候人,宋寻月求之不得,她含着礼貌的笑,对谢尧臣道:“多谢王爷恩典。” 谢尧臣立马看向她,眸色间不再有之前那份笃定慵懒,反而多了一丝不爽,语速也快了不少,蹙眉道:“恩典?你还挺开心?” 是她想留王府!他不跟她做夫妻,她凭什么开心? 宋寻月眉宇间稍见悲伤,看着自己腿面道:“妾身不知王爷所想,只一心想报答王爷。若妾身会错了意,王爷莫恼,待妾身嫁妆里那些产业赚了钱,必会用心报答王爷。” “呵……”谢尧臣冷嗤一笑,就这么会儿功夫,给他画了两张饼,真行。他看起来很蠢吗?会信这种嘴皮子功夫? 今日出门前,她因云锦的事道谢,不是说的挺好吗? 他方才问她,无非就是想再听两句好听的,他想听她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她的人生中起到了多大作用。毕竟这些年,听到的认可太少了,他虽不喜她,但他帮了这么大的忙,从她这儿听两句好听的,让自己心情愉悦下,不过分吧?怎知她扯了这么一堆报不报答的,还给他画饼,真烦。 谢尧臣心头藏着不快,岔开话题问道:“饿了吗?” 宋寻月其实早饿了,毕竟大清早出来,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按理回门娘家有宴,结果今天吃了一肚子气。 但她可不好意思在外头跟谢尧臣说自己饿了,打算回去再吃,便摇了摇头。 怎知谢尧臣却蹙眉道:“那么早出来,滴米未进,怎会不饿?说实话!” 听他如此认真,宋寻月心头一软,不由轻轻咬唇,抛却孙氏留给他关于自己的那些偏见不谈,谢尧臣确实是个好人。 念及此,宋寻月点点头,嗯了一声。 谢尧臣听罢,伸手敲敲窗户,吩咐道:“辰安,去松鹤楼。” 松鹤楼,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传闻里面的厨子,是先帝爷首厨的亲传弟子,菜品便是天上的神仙闻了都要下来尝尝。名菜极多,价格也极贵,出入此间的或为达官显贵,或为富贾大商。 宋寻月心头稍有熨帖,一个人若是本性善良,即便他现在厌恶你,对你有偏见,也不会苛待你,谢尧臣便是这样的人,跟着他,即便是假夫妻,也不必再担心受怕。 不多时,马车在松鹤楼外停下,缕缕酒香夹杂着饭菜香飘入车内,宋寻月舌根下溢出些津液。 谢尧臣起身,对宋寻月道:“在车里等着。” 说罢,谢尧臣便下了车。宋寻月见车门关上,心生困惑,不带她一起去?那应该是要打包带回去,他许是不想跟她同桌吃饭,便没再多想。 谢尧臣下了车,带着辰安一起进了松鹤楼,店家亲自出来迎接。 谢尧臣选了个能看见马车的雅间,进去坐下,然后跟店家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随后看向外头的马车。 谢尧臣唇边有了笑意,他未收回目光,只抬手,动动指尖,对辰安道:“找店家要纸笔来。” 辰安依言去办,很快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谢尧臣提笔蘸墨,很快就在纸上,画下一个活灵活现的大饼! 他还在大饼上,认真点上芝麻,画完后,又在一旁写下一行字——“请王妃品尝”。 大作完成,谢尧臣搁下笔,双手拿起纸,欣赏自己的杰作,脸上笑意灿烂。 辰安见此诧异道:“您就给王妃吃这个?” 谢尧臣挑眉嗯了一声,语气间无不得意。待墨迹干后,他将画好的大饼交给辰安,吩咐道:“给王妃送去。” 不是饿了吗?那就尝尝他画的大饼,看看味道香不香? 24. 第 24 章 辰安拿着对折好的“大饼”出去,来到马车外,叩响马车门:“王妃,是辰安。” 宋寻月就在门边坐着,听见辰安的声音,以为是饭菜取了回来,便转身开门,她真有些饿了。 怎知门打开后,预想中的食盒没看见,却见辰安递给她一张宣纸,并道:“王爷叫我把这给您。” 不是吃饭?怎么送来一张纸?宋寻月满脸不解,伸手拿过来,边打开,边看着辰安问道:“这是什么?” 辰安憋住笑:“王妃自己看吧。” 宋寻月不明所以的将其打开,只见一个活灵活现的大饼出现在眼前。饼很圆,很大,上面还有细碎的芝麻,甚至旁边还写着五个飞扬凌厉的大字——“请王妃品尝”。 宋寻月捧着“大饼”,目眦欲裂! 她前后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欠打的人!亏她刚才还觉得谢尧臣是个好人! 一时间,前世所有关于琰郡王的传闻,都开始在脑海中翻涌。 “琰郡王啊?不干人事,猫嫌狗烦,着实是皇室的一朵奇葩。” “谢小郡王,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不知在寻思些什么,想法总和正常人不同,琢磨不透。” “京里第一等富贵闲人!打小就离经叛道,叫他读书他爬树,叫他爬树他上房,委实可惜了这金尊玉贵的出生。” 这一刻,宋寻月才算是切实感受到,猫嫌狗烦是什么意思。 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她见过如父亲般眼明心瞎的,如顾希文般徒有其表的,如继母和继妹般穷尽算计的。 她也见过有人清风霁月,有人文质彬彬,有人凛若冰霜,有人心浮气盛,可从未见过有人如谢尧臣这般人神共嫉,简直就是个殊方异类。 想来是她说的关于报答那两句话,让他觉得是在画大饼,所以从问她饿了没就开始铺垫,兜转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画个大饼气她一下。 怎么会有人这么闲?宋寻月眉心紧拧,满眼嫌弃与不解。 宋寻月确实被气到,可不知为何,他的所作所为,竟叫她心中生不出半点畏惧。 父亲做的事她气,孙氏和继妹做的她也气,顾希文做的事她更气。可对这些人生气,她从前不敢表现,因为她气,但她更怕。 他是个王爷,若想罚她,有一万种法子叫她生不如死,可他居然想出这么一种叫人无语凝噎的法子,他脑子是什么做的? 宋寻月看向辰安,皱着眉问道:“你们王爷一直这样吗?” 辰安眨巴眨巴眼睛,随后道:“也不是一直这样。” 宋寻月沉默片刻,接着问道:“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辰安眉宇间闪过一丝痛心,答道:“约莫是从王爷十二岁。那年深秋,天寒如冰,王爷不知怎么在御花园溺了水,险些殒命。那次救过来后,性情便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宋寻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脑子溺坏了。 宋寻月看看眼前的松鹤楼,又看看手里的“大饼”,抿唇不语。她饿啊,谢尧臣吊足她的期待,又把她扔这里自己去吃饭,真缺德。 辰安对他们王爷最了解不过,干完这种事,他一定很期待看到对方的神色,不然怎么会选能看见马车的地方坐。 念及此,辰安道:“王妃可以自己进去吃。”这样王爷就能看见了。 宋寻月问道:“你们王爷不会生气吗?” 辰安笑笑,他们王爷没苛待人的毛病,府里就算有人犯错,也从未有被罚饭的情况。而且眼下,他更想看到王妃的反应吧,便道:“王妃放心便是。” 这话宋寻月信,毕竟是个好人,还是个能想出给她画大饼的好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再加上,经此一事,她是真的无法从谢尧臣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恐惧。而且,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她吃饭睡觉啊。 宋寻月唇边有了笑意,将谢尧臣画的大饼折起来,揣进衣襟里,走下马车,唤过星儿,对她道:“走,咱们也进去吃饭。” 星儿抬眼看看松鹤楼,蹙眉道:“啊?很贵吧?小姐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吃?” 宋寻月前世就听说过松鹤楼,如今有了机会,还有了钱,怎会放过?便对星儿道:“无妨,咱们进去尝尝松鹤楼的手艺。” 说着,便拉了星儿往松鹤楼走,星儿满脸的心疼,只能默默咬唇。 辰安跟在身后,抬头看了眼楼上,果然见他们王爷托腮垂着眼皮往这边看,似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模样欠欠的。 宋寻月进了松鹤楼,她这一身群青色的云锦,格外招人眼。刚一进去,大堂里好些食客的目光,便被吸引到她身上。 店家一见这身打扮,又见宋寻月气质出列拔萃,身后还跟着琰郡王身边的辰安大人,忙迎上前来,笑问:“请问这位夫人是?” 宋寻月笑笑道:“琰郡王妃。” 店家恍然,忙给宋寻月行了礼,道:“小的这就带您去王爷的雅间。” 宋寻月脚步未动:“不必,给我重新找个地方。” 店家不解,但未敢多问,将宋寻月带去离谢尧臣不远的雅间,安排入座。 坐下后,宋寻月对店家道:“我夫君点了什么?” 店家正欲报菜名,却听宋寻月接着道:“做好端来我这里就成。” 店家一时哽住,琰郡王和王妃吵架了? 辰安大惊,诧异的看向宋寻月,半晌后,蓦然反应过来…… 他们王爷这是遇上对手了啊! 宋寻月自是看到了辰安眼里诧异,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问道:“辰安大人,素闻王爷大方,不会吝啬几道菜吧?” 辰安干涩的笑笑,默默将目光移开。他哪儿知道会不会,他和王爷还从来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从来只有他们王爷折腾别人的份儿,棋逢对手还是头一回。 宋寻月看了店家一眼,店家会意,冲宋寻月行个礼,倒上茶便退了下去。 辰安舔了舔唇,对宋寻月颔首:“王妃慢用,下官去伺候王爷。” 宋寻月跟他道了声谢,辰安行礼,便出了雅间。 一路上,辰安只觉自己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刚推开门进去,便听他们王爷问道:“王妃刚才神色如何?” 辰安咽了口吐沫,如实答道:“目眦欲裂。” 谢尧臣甚是满意,拽拽袖口,嗤笑一声:“跟我玩儿,哼!”说罢,继续喝茶看街景。 辰安看着得意洋洋的王爷,实在不想给他泼冷水,菜被王妃弄走的事,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生生僵在一边。 而宋寻月那边,茶才喝两口,菜便一样样端上了桌,一共四道菜加一碗米饭,店家一道道介绍道:“百香米,用枸杞、桂圆等泡制一夜后煮熟的大米。回春汤,决明兜子,金丝肚,莲华鸭签。都是平日王爷爱吃的菜,也是我们松鹤楼的招牌。” 宋寻月轻嗅一下,就连普通的大米饭,都做出了新花样,不愧是京里最好的酒楼。一旁的星儿都看傻了,仅仅这回春汤,都工序复杂的紧,其余更不必提。她以为这两日在王府的吃食已经很好了,万没想到这几道菜看着比王府的还精致。 这一刻没见过世面的星儿,方才堪堪意识到,这世间的富贵,怕是没边的。 店家上完菜后退出雅间,宋寻月给一旁的星儿递了筷子和小碟,对她道:“一起吃!” 星儿站在一旁,接过筷子和小碟,望着桌上的菜,无比心疼道:“小姐,这顿饭得多少钱?” 宋寻月已开始吃饭,无所谓道:“管他多少钱,反正是王爷点的。” 星儿虽也馋的紧,但还是不太敢动筷子,迟疑道:“小姐,你劫了王爷的菜,王爷不会生气罚我们吧?” 宋寻月真是对谢尧臣失了畏惧,笑笑道:“想来不会吧,就算罚也没什么。”能干出给她画大饼这种事的人,能怎么罚她?每顿多加几道菜撑死她吗? 星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才动了筷子,一口菜下肚,星儿都快哭了:“唔……小姐,好好吃!”费钱的东西就是好吃,可是好费钱呜呜呜,又好好吃。 宋寻月冲她一挑眉:“好吃吧?那快吃。” 主仆二人愉快的吃起了饭菜,而隔壁雅间的谢尧臣,等啊等,等啊等,茶都喝两杯了,却还不见上菜。 往常他来松鹤楼,从来没等过这么久。 本来今天就饿了好久,谢尧臣不耐烦了,指尖在桌上叩的哒哒作响,对辰安道:“去问问,菜怎么还没上?” 辰安欲言又止,最后紧紧抿唇,转身出了雅间,将店家唤来。店家刚进雅间,谢尧臣便蹙眉道:“菜呢?” 店家一脸懵,看看外头宋寻月的方向,只好道:“王妃说把您点的菜给她端过去,上了一会儿,王妃估计已经在吃了。”八成是两人吵架,想哄王爷过去一起吃饭? 谢尧臣眼睛都瞪大了,手颤巍巍的抬起来,指着外头对辰安道:“她好大的胆子!” 店家闻言忙弯腰侧身,站去了门边。 辰安亦颔首而立,他是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见一回他们王爷吃瘪,难得难得。 谢尧臣一肚子话尽皆噎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女人? 他长这么大,只有他叫人不痛快的份,从来没人能让他不痛快!就连前世宋瑶月,被他气几回后,都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万没想过,他横行霸道数十载,竟有朝一日也会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尧臣气得胸膛大幅度起伏,起身便想去找宋寻月的麻烦。 但他堪堪扶桌站起,却蓦然止步,似是想到什么,忽地笑了。 谢尧臣没了方才那副气急的模样,重新敛袍坐下,姿态依旧那么优雅。他看向店家,对他道:“无妨,再给本王上一份。外加二两你们酒楼的招牌,松鹤酒,带走。” 店家应下,转身便去办,约莫又等了一会儿,谢尧臣的饭菜上桌。而一两便价值十两银子的松鹤酒,也已装在洁白的瓷瓶里,用细绳子套住,端上了桌。 谢尧臣看了眼酒,辰安取出银针挨个试了菜,谢尧臣便开始吃饭。 辰安在一旁看着,觉得不大对劲,王爷平时细嚼慢咽,今日吃的似乎有些快。 谢尧臣很快就吃完饭,并且破天荒的自己动手,亲自将打包好的酒挂在修长的食指上,心情愉悦的出了雅间。 期间他还抬着手,不住端详自己手指上挂的瓷瓶,似能瞧出花来。 来到大堂,谢尧臣将店家唤来,说道:“今日的饭钱,本王王妃付。” 说罢,他便带着辰安离开。 来到酒楼外,指上瓷瓶在阳光下格外透亮,谢尧臣看着它心情愈发的好。 这是酒吗?这是宋寻月滴血的心。 25. 第 25 章 谢尧臣离开时,宋寻月和星儿还在雅间吃饭。 许是今日饿得有些久,再加上婚事板上钉钉,又白得大笔的嫁妆,这顿饭宋寻月吃得格外的舒心畅快,前后两辈子都没这么松泛过。 待饭吃完,宋寻月和星儿放下筷子,星儿这才问道:“王爷还真没追究我们,这饭都吃完了,王爷都没派人来问。小姐你说的果然不错,王爷真的是个好人。” 宋寻月冲她抿唇笑笑,神色间若有所思。方才自己随便糊弄了两句话,他便能干出给她画大饼这种事,劫了他的菜,他居然全程没过问? 这种事毕竟头一回干,宋寻月尚未拿准谢尧臣的性子,便对星儿道:“将店家叫来。” 星儿点头,出门去叫店家。 不多时,星儿同店家一起进来,店家手里拿着账本,冲宋寻月行礼道:“请王妃娘娘安。” 宋寻月探问道:“王爷的菜上来我这里,王爷没说什么吗?” 店家成天伺候达官显贵,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已拿捏稳妥,自是不会说任何可能引起人家夫妻矛盾的话,便隐去谢尧臣生气那部分未讲,只说结果,道:“王爷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又点了一份。” 居然什么都没说!宋寻月心间不禁对谢尧臣有些刮目相看,果然如辰安所言,他们王爷不会苛待人。自己劫了他的菜,他居然未置一词。 宋寻月抿唇轻笑,若是如此,那她基本明白了,只要日后不挑战到他真正的底线,自己的日子会过得非常宽松。 果然啊,一个本性善良的人,便是折腾人,也不会真正伤及你。就那成亲这件事来说,同样是对妻子失去感情,一个恶毒的人,或许会将事情做绝,杀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一个善良的人,即便他已经不喜妻子,但因其心软,会思己及人,哪怕分开,也会主动补偿亦或承担大部分过错。 宋寻月再次看向店家,接着问道:“王爷还在雅间吗?” 店家道:“王爷已经走了。” 宋寻月微讶:“这么快吃完了?” 店家点头。 宋寻月起身,既然王爷走了,她便也走吧。说着,宋寻月便唤了星儿,一同往外走去。 怎么还没走几步,却忽地被店家叫住:“王妃娘娘。” 宋寻月驻足回首,不解询问:“怎么?” 店家摊开账本,对宋寻月道:“王爷刚才离开时说,今日的饭钱,您付。” 星儿立时瞪大了眼睛,随即满眼焦急,眼风不断在宋寻月和店家之间看。 宋寻月诧异道:“不是记在王爷账下吗?”这类达官显贵,在京里销金的地方大多是那几个固定场所,基本都是记账,每月再由店家上门去清账,怎么谢尧臣要她付账? 店家笑笑道:“通常是如此,只是今日王爷特别吩咐,说是王妃您付。” 一般情况下,若无特殊吩咐,都是记账在名下,每月再过府清账。但若是有特殊吩咐,比如谁谁谁请客,再比如哪天哪位请了客不想让家里知道,便会单独清账。 王爷今日已经吩咐过,这顿饭王妃付,他们便不能将这账写进王爷名下,以免去清账时得罪了人家。京里这些显贵又都相互之间通气,一旦得罪了谁,怕是大部分客源便没了。 宋寻月闻言捏帕子的手都紧了些。好你个谢尧臣,刚还觉得他人不错,转头就在这儿等着她!就说呢,这小心眼的纨绔怎么可能未置一词。 幸好她今日带了一张银票在身上,不然岂非要丢大脸。 宋寻月在店家面前,不好流露真实情绪,面上撑着得体端庄的笑,问道:“共计多少?” 店家看了看账本,颔首回道:“回王妃的话,共计四十两。” 四十两!宋寻月只觉呼吸一滞,手筋都有些麻。 一旁的星儿都快哭了,四十两!他们主仆从小姐十岁那年开始,一直到小姐出嫁,六年,总过花销十三两半。这一顿饭,居然吃掉四十两! 呜—— 星儿心上像有只大手在狠狠的抓,将她的心翻来覆去的在手心里撕扯,好痛! 宋寻月身为王妃,即便心已经在滴血,但面上还是强撑着得体的笑意。 她现在是有钱了!可她从来没干过一顿饭就花四十两的“勾当”,多……实在是太多了…… 宋寻月深吸一口气,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旁敲侧击的向店家问询:“王爷平常来也吃这么多吗?” 店家笑笑道:“菜品还是之前点的那几道,但王爷额外打包了二两我们店的松鹤酒。那酒是我们店的招牌,陈年老酿,一两便是十两银子。” 故意的!绝对故意的!这一刻,宋寻月恨不能将谢尧臣踩进泥里,再狠狠跺上两脚。 今晨出门时,为了防备父亲和孙氏发难,她特地带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身上。当时只是想着,钱是个好东西,任何时候缺不了,便防备带上了一张,没成想这么快就得破财。 宋寻月只好从袖袋中取出那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店家。 好好的五十两,马上就得变成十两!哎,好心痛。幸好,还能剩下十两。 店家双手接过银票,一见上书五十两,立时喜逐颜开,连忙眉飞色舞的行礼道:“嘿,谢王妃娘娘赏!” 宋寻月:“???” 赏?不找钱吗? 眼看着店家将那五十两痛快的塞进袖口,勾了账,随后弯腰欠身道:“王妃娘娘慢走。” 宋寻月心上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怎么忘了?人家达官显贵,都是要给赏钱的。而且像谢尧臣这种纨绔,平常肯定没少给,不然人家店家怎么会这么自然的以为多出来的就是赏钱。 更可能的是,她现在是王妃,这钱没法儿要!哎……她的十两银子! 一旁的星儿险些厥过去,五十两啊!整整五十两!换从前她和小姐能活二十年!呜呜呜……有钱人的生活她不配。 宋寻月心都在颤,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店家问道:“除了今日,王爷平常吃饭,都是记账的吗?” 店家点头:“正是。” 宋寻月道:“松鹤酒一坛有几斤?” 店家回道:“二斤。” 宋寻月暗自盘算,一斤十两,十两便是一百两,二斤就是二百两银子。 宋寻月忍着一肚子怒火,对店家道:“取一坛来,记王爷账上。” 店家连忙点头,不多时,就取来一坛松鹤酒,递给一旁的星儿。星儿早已头晕眼花,自看着那五十两给出去后,她已失神,神思恍惚的接过了酒。 宋寻月带着星儿离开松鹤楼,看着不远处的王府马车,宋寻月心下连连冷笑,不是爱喝吗?今儿让你喝个够! 26. 第 26 章 宋寻月愤愤的看着马车,拍拍一旁的星儿,唤道:“星儿。” 没有回应,宋寻月又唤:“星儿。” 还是没有回应,宋寻月只好转头去看。正见她家星儿,手里抱着酒坛子,眼睛看着地面出神,整个人脸色发白,恰是一副神思溃散的模样。 宋寻月见此委实心疼,她是重生的,纵使早已做好这辈子要“及时行乐”的打算,今日损失这五十两心都有些颤。何况她家一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的星儿,一下损失五十两,这打击对她不是一般的小。 宋寻月只好止了步,伸手摸摸星儿的脸,再次唤道:“星儿!” “嗯?”星儿这才回过神来,不明所以道:“小姐?” 宋寻月轻叹一声,安抚道:“今日确实损失多了些,但其实咱们今日,得到的更多。” 星儿尚不知今日宋府里发生的事,毕竟当时屋里只有他们几人,连宋瑶月都没叫进来,出门后她和谢尧臣又立马上了马车,自是还未来及告知她谢尧臣扣下嫁妆的事。 星儿眉心紧紧锁着,不解道:“小姐为何这般说?” 宋寻月低声道:“宋瑶月剩下那些嫁妆,王爷没送回去,今日在宋家做主,将嫁妆也换了。” 星儿愣了一瞬,随即面上挂上不敢置信的惊喜:“那些嫁妆都归小姐啦?” 宋寻月抿唇笑,点点头,轻快的“嗯”了一声。 “呼……”星儿长长吁了一口气。二小姐那些嫁妆,那天她陪小姐一起清点的,银两、黄金、首饰、瓷器、珊瑚……总价值两万两左右,还不包括田产铺子,这些每年都有进项的收入。 现下居然都归了他们小姐! 星儿心颤的厉害,今日她也算是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了。心间忽地升起些雄心壮志,对宋寻月道:“好!小姐,您放心,日后奴婢努力出息些。”绝不能再为五十两险些丢了魂魂。 宋寻月点点头,拍拍她的手,再次看向马车,吩咐道:“星儿,等下你就在跟在车外,只要我唤你,你就把这坛酒给我。若我没唤,就回府再说。” 星儿抱紧酒坛子,郑重应下。 叮嘱好星儿,宋寻月这才带着她,继续往王府马车那边走去。那看向马车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坚定。 星儿在一旁瞥见,莫名从她家小姐身上,感受到一些和从前不一样的气息。她和小姐从前生活在那么令人窒息的宋家,小姐脸上的神色,大多平静如一滩水,偶尔笑笑,也是勉强的很。 可嫁来王府区区几日,他们小姐脸上的神色,竟丰富多彩起来,尤其是今日,如风云般变幻莫测!远比从前十六年都来的鲜活,要是不那么费钱,这还真是一件好事。 主仆二人来到马车前,辰安即刻便摆上脚踏,侧身道:“王妃请。” 宋寻月看向星儿,冲她递了个眼色,便提裙走上马车。 而此时此刻,宋府。 之前被谢尧臣气到晕厥的孙氏,在大夫的施针下,这才堪堪醒来。 宋俊、宋瑶月、顾希文三人一直守在塌边,见她醒了,父女二人忙切问关怀。 一旁的大夫收拾自己东西,对宋俊道:“夫人无碍,只是急火攻心,喝点败火的汤便是。” 宋俊付诊金送了大夫到门口,交给小厮带路,复又回来瞧孙氏。 孙氏刚醒,神色间有一丝迷茫,但仅仅片刻后,之前那份绝望和愤怒再次回到了她的眼里。 她起身坐起,宋瑶月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宋瑶月抿抿唇,只得讪讪收手。 孙氏起身后,指着宋瑶月骂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愚蠢的东西?我为你的婚事花了多大心思?你是瞎的瞧不见吗?居然换去安济坊顾家?” 宋瑶月正欲解释,一旁的宋俊忽地开口,沉声道:“招娣!希文是个不错的孩子!两个姑娘的婚事木已成舟,琰郡王都不追究,你还和自己的姑娘置什么气?寻月你也从来视如己出,她嫁琰郡王有何不可?” 孙氏一番话尽皆被宋俊噎在了嗓子眼里,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扮演的贤母角色,竟会将她自己架上高台? 但孙氏实在咽不下真口气,真的咽不下!颇有了些破釜沉舟之心,没忍住对宋俊阴阳怪气道:“是,两个都是你的女儿,只要琰郡王不追究,谁嫁都一样。你眼里,只有你的官途。” 想想自己铆足劲费了那么多心思和财力,最后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她就没法平了这份怒火。 宋俊微惊,他这继室夫人,这些年从来都是贤良淑德,温婉顺从,今日怎得竟这般跟他说话? 同时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若孙氏和他一样,将两个孩子都视若己出,今日为何会气成这样? 疑虑在心间一闪而过,但多年来相处下来,宋俊本能的选择相信孙氏,便自忽略了心中的怀疑,只沉声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希文这般才华文章,瑶月嫁了,日后自有一番造化,你好好醒醒神吧。” 说罢,宋俊拂袖而去。宋瑶月在一旁听着,是真的佩服父亲在看文章方面的眼光,他前世也是这般说,只是她和娘亲谁也不信,一味嘲讽,如今看来,父亲对顾希文才华的判断,当真是毒辣。 宋俊离去后,宋瑶月还像往常一样,向孙氏撒娇道:“娘,爹说的没错,顾秀才当真是万里挑一……” 话未说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 宋瑶月下意识伸手捂住,大惊,震惊的看向孙氏,娘居然打她? “跪下!”孙氏沉声道。 宋瑶月吓住,缓缓屈膝跪下。顾希文见状,也只好陪着宋瑶月跪下。 孙氏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气血在心间如巨浪般翻滚。 她商户出身,家中本是有钱,模样也是几个姐妹间生的最好的,可偏偏她们姐妹,有个弟弟。 父亲想尽办法让她嫁入官家,就是为了让她日后扶持弟弟。 家中那么有钱,给他们姐妹几个的嫁妆却极少,因为爹要将财产留给弟弟!她是个什么,她就是个扶持弟弟的工具! 打带着微薄的嫁妆嫁入宋家那天起,她就知道,她的娘家人靠不住,她若想活得好,只能靠财产和孩子。 自小看着弟弟的生活,她虽然恨,但同时也清晰的意识到,无论在哪儿,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成亲后想法子多哄着宋俊流连床笫,想要早日生出儿子。 可怎知她头胎只生出个女儿,还因为生这个女儿伤了身子,不能再孕。眼看着宋俊将妾室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她如何能不心焦? 她为什么苛待宋寻月?她何尝不想做个慈母?可是她没儿子! 日后宋俊两腿一蹬,她要靠什么安身立命?她必须将这宋府里所有的财产资源,都笼到自己手里,用在女儿身上,让女儿加入高门大户,有个有权有势的女婿,才能让她高枕无忧。 她为此费尽心机,耗尽心血,可一切就这样成了泡影。尤其是那些嫁妆,那些可是她积年的心血,她怎甘心拱手于人? 越想越气,孙氏深深剜了宋瑶月一眼,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说着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便要往宋瑶月身上抽去。 宋瑶月大惊,顾希文忙抬臂按住孙氏的手:“夫人……” 他自知换亲之事已成定局,那日后便只能和宋瑶月尝试着相处,人前人后,哪怕是面子功夫,他须得做出维护妻子的模样来。 孙氏被顾希文拦住,注意力自是到了他的身上。 比起气自己女儿不争,她更厌烦顾希文!这东西,她本是用来折腾宋寻月的,眼下竟是成了她的女婿。 孙氏对顾希文的厌恶简直到了骨子里,她用力抽回手,那一下下的鸡毛掸子便抽在了顾希文身上,口中骂道:“你怎敢拿你那脏手来碰本夫人!” 顾希文跪在地上,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忍下。 宋瑶月大惊,口中呼道:“娘!你别打他。” 说着,她忙去挡。可每当掸子落下,宋瑶月又吓得躲开,那一下下抽打,尽皆结实的落在顾希文身上。 宋瑶月躲避的动作,顾希文自是看在眼里,不禁对她之前的话生出怀疑,这怎么瞧,也不像是她口中那种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 孙氏见顾希文还盯着自己女儿看,一时气更不打一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顾希文胸口,顾希文上半身失去重心,向地上摔去,但他愣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事发突然,宋瑶月未来及躲闪,袖口被顾希文压在身下,连带着将她一起带倒。 宋瑶月惊呼一声,头上钗环摔落在地上。 顾希文见她摔倒,刚稳住自己,便伸手去扶她。 怎知,手刚伸出去,却眼睁睁的看着宋瑶月的手,从他指尖擦过。 顾希文微愣,紧着便见宋瑶月往前爬了两下,将自己摔落的钗环连忙捡起,捧在手心里,坐在地上,蹙着眉吹灰检查。 像是自己亲生的心肝宝贝,怕被摔坏似得。 看着这一幕,顾希文眼底的神色,终是彻底冷了下来。 他也摔倒在地,可宋瑶月第一时间却是去捡钗环。可见他这个所谓夫君,连几根冰冷的钗环都不如,讽刺至极! 宋瑶月浑然不觉,确认自己钗环没事,暗自松了口气。嫁妆被王府扣了,她之前的东西可不多了,这套钗环日后还得带着出去见人,是她的脸面,可万万不能摔坏。 她将钗环重新插回头上,这才起身过来,伸手搀扶住顾希文,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宋瑶月看着气急的母亲,也知自己说服不了她,只道:“娘,女儿知道你不信我,但女儿向你保证,日后一定会活出个人样来。” 说罢,她向孙氏行礼,带着顾希文离开。 二人一走,孙氏泄气的将手里的鸡毛掸子甩在榻上,脱力落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嫁入官家多少年,她没像今日这么疯过,也没像今日这么绝望过。 但事已至此,她也明白,琰郡王这门亲事,算是彻底没指望了,她只能接受。 但是那批嫁妆,就这么归了宋寻月,她是真的不能忍! 孙氏在榻上枯坐许久,眼底神色,越来越凉…… 若想要回嫁妆,只有一个法子,女子死后,嫁妆自会退返娘家。别怪她狠心,是宋寻月,太过贪心。 “朱彤。”孙氏开口唤道。 话音落,一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嬷嬷,推开门走了进来,孙氏吩咐道:“取命妇服来,我要进宫,去见仪妃娘娘。” 宋寻月在马车外整理好情绪,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这才将门拉开,走了进去。 怎知车门刚打开,却正好对上谢尧臣的目光,他半支着头,正对着她笑。 不同于之前的嗤笑和假笑,这个笑脸,当真格外真诚、灿烂,露出一整排洁白的皓齿。 若不是知道他为什么笑,宋寻月怕是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位极有亲和力的好人。 谢尧臣缓缓眨眼,无比和善且充满关怀的问道:“王妃用得可香?这松鹤楼的饭菜,可还能入王妃的眼?” 27. 第 27 章 宋寻月闻言,虽含着笑意,却气息微颤。 这琰郡王可真是贱兮兮的。 宋寻月浅施一礼,道:“松鹤楼名满京城,菜品自是万里挑一。” 说着,宋寻月依旧挨着门边坐下。 怎知谢尧臣忽地热情招呼道:“王妃坐那么远做什么?往里挪些,省得门缝漏风,着凉。” 宋寻月扫了他一眼,今日几番坐马车,他都不曾说过这话,眼下却这般热情的招呼她,八成是野狼扒门——来者不善。 宋寻月颔首道谢,依言往里坐了些。就凭今日谢尧臣干出的这几桩事,她深觉他必然会炫耀自己带出来的酒。 果不其然,她刚坐好,谢尧臣便从身边小桌上,拿起那透亮的小瓷瓶,解开其上细麻绳,将瓷瓶握在指尖把玩。 但听他感叹道:“王妃许是不知,这松鹤楼除了饭菜出名,这松鹤酒才是真正的上品。十两银子一两,委实醇香浑厚,余味无穷。” 这故意显摆的模样,真欠!宋寻月含笑看着他:“王爷品味,自然独到。” 谢尧臣抬眼,冲她抿唇一笑,随后将酒塞拔开,一缕馥郁的酒香,瞬间便在逸散车中。 谢尧臣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揽揽香气,深吸一口,一副很着迷的模样。 宋寻月在旁看着,含笑的唇,杀人的眼。 谢尧臣睁开眼睛,从车上一旁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对酒盅,对宋寻月道:“王妃可要尝尝?” 机会来了!宋寻月闻言含笑道:“妾身酒量不好,酒也只有二两……妾身便不和王爷抢了吧。” 其实她酒量不错,甚至说成千杯不醉也不夸张,不知自己这酒量随了谁。 从前她没喝过酒,直到前世顾希文高中的那天,被顾希文逼着陪他喝酒那晚,她才知道自己酒量那么好。 那天晚上,一坛酒,顾希文一碗接一碗的给她倒,她喝的比顾希文还多,可最后顾希文成了一摊烂泥,她也只是头有些晕而已,走道都不飘。 一听她酒量不好,谢尧臣一下来劲了! 这酒是宋寻月买的,按照之前那个叫星儿的婢女所言,她从前的生活,当真拮据的紧。这二两酒外加两桌菜,必是叫她心疼坏了吧。 如此令她心头滴血的酒,怎么能不叫她自己尝尝呢? 念及此,谢尧臣做出一副此言不妥的模样,循循善诱道:“二两酒而已,喝几杯又能醉到哪里去?” 宋寻月冲谢尧臣笑笑,道:“王爷瞧着便是好酒量的人,这二两酒,怕是给王爷塞牙缝都不够,妾身怎好再分去一些?” 这话谢尧臣爱听,不由顺杆爬,挑眉笑道:“本王酒量确实不错,鲜少有人能喝过本王。” 几个皇子里,数他酒量最好,寻常喝个四五两不在话下,当他这么些年纨绔白当呢? 宋寻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那妾身更不敢喝了,着实怕醉酒在王爷面前出丑。” 一听这话,谢尧臣更期待了,等喝醉后“真情流露”,想着那几十两银子,会痛哭起来吧? 谢尧臣笑意愈发灿烂,问道:“你具体什么量?” 宋寻月认真道:“妾身酒量真不行,也就一斤左右吧。” “多少?”谢尧臣愣住,一斤左右?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宋寻月几眼,这纤弱的女子,能喝一斤多? 宋寻月含了笑,对谢尧臣道:“妾身也是一次偶然,自己单独喝了些,并未同旁人喝过。想来寻常人,尤其是男子,酒量约莫比妾身要强很多,妾身这一斤的量,在王爷面前,委实不够看。” “呵呵……”谢尧臣干涩的笑笑:“是、是……” 谢尧臣捏酒壶的手有些紧,若不然,今日别喝了吧? 看出他犹豫,宋寻月忙趁热打铁道:“不过王爷今日帮了妾身这么大的忙,妾身确实应该敬王爷几杯……” 说着,宋寻月看了眼谢尧臣手里的酒壶,叹道:“可是只有二两酒。” 一听这话,谢尧臣松了口气,是呀,只有二两酒,他慌什么? 念及此,谢尧臣笑笑道:“这若换成平常,二两酒确实不够塞牙缝,但今日天气冷,不好再出去买,二两就二两吧。” “诶!”宋寻月闻言道:“妾身怎能让王爷喝不痛快?” 说着,宋寻月看向车门处,朗声道:“星儿。”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坛二斤的酒递了进来,宋寻月伸手接过,转身将酒坛推到谢尧臣面前,笑道:“这二斤给王爷!” 谢尧臣:“……” 谢尧臣看着那坛酒,脸上神色宛如彩虹般七彩变幻。 一股怒意直冲谢尧臣脑门,好啊,好啊,他这王妃还真是好样的。分明是有备而来,让他自己把自己架起来,然后再拿出这坛酒!那他是不喝也得喝。 谢尧臣看向宋寻月,神色厉如刀刃。 前后两辈子,他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被人连摆两道! 但眼下他绝不能发火!他得忍住,若是发火,岂非变相承认自己酒量不如她?而且,今日斗了这么半天,现在发火,岂非认输? 那他万万不能认! 宋寻月见谢尧臣不接,复又往前推推,微微侧头,不解唤道:“王爷?” 谢尧臣横了她一眼,只好放下手里的瓷瓶,硬着头皮接过酒坛。 宋寻月见状,满意的笑了,随后身子往前探探,取过那个小瓷瓶和酒盅,朝谢尧臣笑笑:“我酒量浅,便用酒盏。但王爷怕是喝不痛快,王爷换碗。我一盅,王爷一碗。” 说着,宋寻月已自斟酒,随后双臂平抬,向谢尧臣敬酒:“妾身敬王爷。” “呵呵……”谢尧臣都快笑不出来了。 不就一坛酒吗?喝!弄得跟他怕了她似得。 谢尧臣也倒酒,随后抬抬手,一饮而尽。宋寻月抿唇偷笑,抬袖遮杯,一饮而尽。 随后宋寻月起身,亲自给谢尧臣斟酒,笑道:“王爷果然海量,王爷请。” 谢尧臣只能硬着头皮,再和宋寻月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宋寻月一碗接一碗的劝,她什么心思谢尧臣心知肚明,但碍于他身为王爷的脸面,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碗接一碗的喝。 外头的辰安等人都有些懵,进马车那么久,不吩咐回府,怎么还喝上了? 宋寻月那一瓷瓶二两的酒喝完,谢尧臣已经被灌下去十大碗。这酒喝的又快又急,比往常更加上头,他整个人眼神都已经开始发直。 都这样了,他还强撑着腰身,直挺挺的坐着,哪怕上半身已经开始前后摇摆,也不见他示弱分毫。 宋寻月看着愈发觉得有趣。 看来今日在宋家,有句话他没说错,他是真的好脸面。她算的也没错,他果然明知上当,也还是会为了脸面,硬着头皮上。 宋寻月挑眉关怀道:“王爷酒量竟是这么浅?是不是不行了?” 谁说他不行?谁敢说他不行! 谢尧臣指一下空碗,盯着宋寻月的眼睛,掷地有声道:“满上!” 宋寻月依言满上,复又端给谢尧臣:“王爷请。” 谢尧臣伸手接过,连宋寻月没酒了都没发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又被灌了几碗。 那一刻,谢尧臣看着这马车内的一切,仿佛跌入梦境,旋转、扭曲、不知今夕是何夕。 没过片刻,他便身子一软,躺倒在座椅上。 宋寻月一声轻笑,深深剜了他一眼。 喝酒嘛,但凡喝得急,便醉的格外快。这才半个时辰功夫,就已经给他喝趴下了。 而且一次喝这么多,今晚他别想好过。损失五十两的气,平了! 宋寻月愉快的整理下衣袖,敲敲车壁,吩咐道:“回府。” 马车缓缓而动,载着烂醉如泥的谢尧臣,和胜利加身的宋寻月,一同往王府而去。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宋寻月推开门出去,对辰安道:“辰安大人,王爷喝醉了,劳烦您扶王爷回去歇着。” 说着,宋寻月下了马车,自扶着星儿进去。 辰安眉心紧拧,往车内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王爷,瘫倒在椅子上,早已不省人事。 辰安大惊,他们王爷,可从来没喝成这样过,忙上车去扶谢尧臣。 奈何谢尧臣喝的太醉,根本扶不起来,辰安只好将他拉起来,背在背上,这才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辰安紧着吩咐道:“快吩咐厨房,去备醒酒汤。” 说罢,辰安便背着谢尧臣小跑进了府门。 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一路回到自己的嘉禾院。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宋寻月朗声哈哈大笑起来,那笑意,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她没忍住对星儿道:“你可没看着,王爷那喝不下又强撑的模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星儿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家小姐居然又摆王爷一道,自也跟着笑:“小姐是真不怕王爷醒来罚你。” 宋寻月面上洋溢着笑意:“怎会?可不是我强迫他喝,是他自己要喝,醉成这样怪我喽?” 宋寻月愉快的在贵妃榻上坐下,面上笑意盈盈,连眼睛里都是笑的,掷地有声的对星儿道:“这五十两银子的仇,算是报了!” 星儿在一旁看着,眼眶忽地一热,无不欣慰道:“小姐,奴婢从来没见过您这样开心。” 话音刚落,星儿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些年在宋家,她从来没见过小姐脸上有这样的笑意。自小姐八岁那年,魏家离京后,她也再也没有像寻常孩子一样,开心的玩耍过。反倒是今日,小姐虽损失了些银子,但和王爷玩的是真的开心。 宋寻月蓦然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心间一阵泛酸,随后抿唇轻笑,拉过星儿的手,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宽慰道:“别哭。都过去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宋寻月说别哭,星儿的眼泪反而更加控制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可唇边却是笑意深深。她一边不断擦着眼泪,一边不住的重重点头。 宋寻月眼眶也跟着泛红,起身用帕子给星儿擦脸,对她轻声道:“别哭了,都过去了。打起精神来,宋瑶月的嫁妆都是咱们的了。咱们得去整理下其中的产业,等过两日,天气好的时候,都得去亲自瞧瞧。” 星儿点头应下,强自忍住泪水,和宋寻月一起去整理东西。幸好之前抄了一份礼单,眼下对照整理起来,还算容易。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晚饭都没顾上吃,一直到夜里戌时,方才整理罢。宋寻月揉着发酸的肩头,回屋沐浴后,便早早上榻歇下。 宋寻月自是一下午好心情,而谢尧臣,可一点不好过。 酒喝得太急,二斤至少喝了一斤半,到夜里时,他已经吐了三回! 谢尧臣这辈子没这么难受过,迷迷糊糊的边吐边睡,一直到亥时左右,脑子方才回了些神志,幽幽转醒。 他只觉口干的厉害,翻起身,坐在塌边,双臂如没骨头般搭在双膝上,整个人有气无力。 辰安怕他脚下着凉,忙上前,取过靴子给他穿上。 谢尧臣强撑着抬头,对辰安道:“水……”说罢复又垂下头去。 辰安连忙将备好的醒酒茶端上:“王爷。” 谢尧臣一饮而尽,将杯子还给辰安,人还是昏沉的厉害,坐在塌边许久没有动静。 辰安在他身边蹲下,问道:“王爷,眼下感觉可还好?怎么会喝这么多?” 谢尧臣这才想起今日车里发生的一切,宋寻月那张劝酒的脸出现在眼前,谢尧臣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小心眼的女人!故意灌本王!” 辰安不解道:“王妃让您喝您就喝?” 谢尧臣只是回了些神志,酒还没醒,根本没力气说话,但他心里,却是越想越气。 他不就花了点宋寻月的钱,何必这么报复他? 本来今天在车里,他没多生气,但想想自己今晚遭的罪,真是恨不能掐断宋寻月脖子! 谢尧臣猛地起身,整个人却摇摇欲坠,辰安连忙将他扶住,站稳后,谢尧臣一把推开辰安便往外跑。 他得去问问那个小心眼的坏女人,他为她解围,还给她弄到那么多嫁妆,花她几十两银子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