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隔壁校草宣称喜欢是否做错了什么》 1. Ch.1 [和你的相遇,才是我的出生日期。] Ch.1 九月,蝉依旧在树上嘶鸣。 黄昏笼罩了背街。 这里少有人经过,身穿临江市二中校服的女生被斑驳破旧的墙面擦着手臂,一步一步后退,背上的琴盒跟着她一起不停发抖。 女生面前有三四个混混,头发染得花里胡哨,远看过去仿佛一坨坨鲜艳的鸡毛。 其中的黄毛说:“我知道你们学艺术的家里都挺有钱,也不要你太多,拿三百出来就行。” “你、你们就不怕我报警?”女生捏紧手机,鼓足勇气开口,但声音还是怯怯的, “报警?你以为我们会怕?老子告诉你,派出所……” 咚—— 一罐可乐从天而降,稳准狠砸上黄毛后背,然后哐当弹到地上,泼出的水溅了他满身。 黄毛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一下扭曲,吼了一句“草你妈”转头。 只见斜后方的墙顶上坐了个男生,应该是从另一边翻过来的,肩上挂着个空空的书包,垂下来的腿一晃一晃。 “以前听人说这年头乞讨都贴二维码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段子,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嗤笑着,瞄了眼另一个混混掏出来的微信收款码,“我和她一样,也是艺术生,怎么不来找我要钱?” 男生是白白净净的长相,眉眼极漂亮,没穿哪个学校的校服,白T简简单单,但脚上的鞋明显是牌子货。 “啧,来了个送钱上门的。”黄毛一脚踩瘪可乐瓶,活动两下颈椎肩膀,弯腰抄起墙角的一根竹棍,“不过你可没什么好待遇了,打了老子,是要十倍还的。” 他冷笑着向墙上的男生走过去。旁边的红头发忽然变了脸色,伸手拽住他:“我日,这是二中那个江逾白!” “江什么白?这名字老子没听说过。” “江逾白!打断了青哥一条腿的那个家伙!”另一个染绿毛的也认出了人,“他打架很厉害,就我们几个,在他面前讨不着好。” 这些人一贯欺软怕硬,黄毛听两个人都这样说,瞬间没了底气。 绿脑袋和红头发一人扯起一条黄毛的胳膊,往小巷另一头溜。 背琴的女生跨了一大步避让。江逾白眼里讥笑更浓,下颌一抬:“这就走了?不敬业啊。二维码拿过来啊,我还打算打赏你们点儿呢。” “江逾白,你别太嚣张,这场子我们会找回来的!”红毛回了一句。 没过十来秒,这三个人就没了影。 江逾白骂了声“晦气”,手一撑,从墙上跳下来。 书包跟着一荡,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对女生说,“以后别走这条路,这里离技校太近了,经常出事。” “今天出门晚了,这条路离我学琴的地方比较近,所以就……”女生红着脸,“他们说会再来找你,怎么办?” “几个臭虫而已,一脚就踩死了。”江逾白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忧。 “都怪我……那你以后也别走这条路了。你的可乐洒了,喝这个吧,谢谢你。”女生从手拎包里拿了一瓶没开过的元气森林给江逾白。 看着她脸上的愧疚,江逾白没拒绝,接下水说:“你去上课吧,我也走了。” “嗯。”女生点头,不过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转回去面朝江逾白,“那个,江逾白……” 她的表情带着点儿为难和不好意思,口开得非常犹豫,眼神还在闪烁,手指不停抠琴盒背带。 江逾白作为一个会打架的帅哥,这种欲语还休的神情见过不下百次,心中当即生出警惕,往后大退一步:“道谢的话这瓶水就可以了,就这情况,还没到以身相许的程度。” 女生瞪大眼睛,脸颊一下从微红变成通红:“谁要以身相许!你想什么呢?” “那就好那就好。”江逾白松了一口气。 “整个二中的人都知道你喜欢闻溯!我是想说,传闻一点都没错,闻溯那个人真的太不好亲近了,你想把他追到手的话,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她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气把话丢了出去,声音难免有些大,说完后某几个字还在背街小巷上回荡。 江逾白的表情变得有点儿不自然,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他换上一张郑重的脸孔,对女生点头:“我那么喜欢他,肯定会努力。” “嗯!二中人永远是你的后盾!”女生捏起拳头,冲他做了一个鼓劲的动作。 江逾白也“嗯”,继续郑重点头:“我会加油。” 女生拽着琴盒背带大步走了。江逾白翻过另一面的墙,抄近路去学校。 二中是临江市的老牌重点中学,位置毗邻商圈,附近还有个三甲医院,马路四通八达,不论早晚都很热闹。 学校的教学水平高,但管理并不严苛,不搞封闭,也不禁止学生吃外食,中午和下午留出了足够的休息时间。 这会儿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间,虽然温度不算舒适,校外的小吃街上还是溜达着人。 他去了一趟罗森,用零食把空空瘪瘪的书包填满,又到书亦排了杯奶茶,然后才散着步往校门走。 “江逾白江逾白!”几个同样回学校的女生在江逾白后面喊着。 她们和江逾白之前在背街小巷碰到的女生一样,都是艺术生,经常在艺术楼里碰见,算得上熟。 “昂?”江逾白刹住脚,转头。 “你要早点追到闻溯哦!”其中一个女生扎丸子头,笑眯眯地抬起手,冲江逾白比了个心。 江逾白:? “在一起之后别忘记给我们发喜糖呀!”短发妹子也比了个心。 江逾白:?? 最边上戴眼镜的姑娘说:“根据我的分析,他肯定是那种外表冰山、撕开后火热的类型,你一定可以的,毕竟你们帅哥擅长对付帅哥!” 江逾白:…… 三个女生一人一句,中间不带停,笑容还是贼兮兮的的姨母笑,搞得江逾白莫名其妙。 旁边不少人对这边行起注目礼,还好江逾白演得比较久,手里又有奶茶,赶紧喝了一口掩饰表情。 “哈哈,如果能在一起,那肯定发糖。”江逾白笑容爽朗,挑了一句回答。 同时在心里嘀咕着:今天什么日子?这些女的好怪。 闻溯是隔壁八中的人,说得更确切一些,是隔壁八中的学神和校草——还是历届学神中成绩最好、历任校草中最帅的那个。 这样的人,和整天逃课打架的江逾白不能说没有交集,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但为什么现在扯上联系了呢,因为江逾白“喜欢”他。 如果说初中生的恋情,还是止于日记、藏在心底的绮思,那到了高中,爱恋就变成了一朵又一朵朝天的喇叭花。 尤其对于江逾白这种受欢迎的。 有一些人抱的大概是类似于“反正喜欢他、跟他告白的很多,少我一个不如多我一个,万一被看上了呢”的心思,所以在高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逾白每天都会被叫到操场或者楼顶上。 二中风气开放,向江逾白表白的男的女的都有。 其中有个男的特别倔,拒绝了七八次,依然不愿放弃,还说江逾白又没特别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和他试试,他会对他很好的。 江逾白被搞得很烦,在某次大课间那人堵他下楼的时候,当着乌泱泱一大片人的面,对他说了句“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会儿闻溯已经在校外出名了。 他才升高一就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英语辩论赛,没费半点儿周折拿下冠军,搞垮了其他学校学长学姐们的心态。 他长得还好看。 八中校庆,不知有多少外校的人混进去看他。 又不知是谁起头给他建了个后援会,没几天时间千人大群就被迷妹迷弟们占满,不得不开二群。 所以江逾白口头喜欢了一下闻溯。 当时他挤在人流如潮的楼梯上,神情之坚定,语气之认真,连最好的哥们儿都被骗了过去,更别说其他人。 堵他那人是有几分颜值的,但要跟闻溯比,那是相当不够看。他成绩也不如人家,终于放弃追求,失望地走了。 然后事情就传开了。 再然后…… 当然没有再然后了。 江逾白又不是真的喜欢闻溯,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江逾白记得他刚表露“心迹”那会儿,也有不少人像这几个女生一样,跑过来给他加油鼓劲儿,把她们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现在都高二了,他们不早就习惯他的“单恋”了吗? 这些女的真的好怪。 话说得还好像她们见到了闻溯真人一样。 江逾白又吸了一口奶茶,暗暗观察她们几秒,挥了下手,加快脚步回学校。 高二的班级大都分布在逸夫楼三楼和四楼,唯独江逾白在的10班,理科尖子班里的尖子班,和高三年级在一块儿,得上五楼。 江逾白懒得爬楼,熟门熟路地搭了教师用的电梯。 高三年级在的楼层,哪怕是下课,也比其他几楼安静许多。高二10班的教室后门大敞,外面有好些外班人走来走去,受楼层氛围影响,没太大声说话。 他们的这种行为江逾白很熟,专程来路过的——他刚来这学校的时候,就被这样参观过;后来他们班整出了一期浮夸傻缺黑板报,也引起了轰动。 这次又是什么? 江逾白拎着奶茶走过去。 有人发现他,叫了一声名字,旋即起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有的还对他笑得一脸慈爱。 ??? 干什么? 江逾白觉得自己头上应该顶一排问号。 “江小白啊,我们这些人是肯定不行的,但你不同,你长得这么帅,天生占优势。”其中一个和江逾白说得上认识的女生上前来,拉住江逾白手臂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江逾白觉得从他今天踏上回学校的路开始,遇到的人都奇怪了起来。 “你们……” “我们都支持你哟~”她的嘴角也挂上了微笑。 江逾白被波浪号糊了一脸,麻木地看向自己班教室后门,忽然间福至心灵:难道又和闻溯有关? 这些人突然跑来围观,还对他笑得一脸暗示,不会是——闻溯在他们教室里吧? 江逾白登时吓了一跳,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闻溯一个八中的,跑到二中来做什么? 一定不是真的,是他刚才思路太偏了。 他在心里疯狂摇头,可还是有点儿不敢进教室。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真在教室里看到闻溯……那不就成恐怖片了?学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他。 江逾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外面围观群众的神情,走两步又停,走两步又停,用龟爬的速度挪到教室后门。 他没直接进门,扒住墙歪起头,小心谨慎地往里面窥探。 教室后排空旷得能安个篮框打球,江逾白一眼扫到自己的位置。 他原本坐在靠窗那组的最末,现在成了倒数第二。 新多出的那张课桌上放着书、水杯和文具,一个男生坐在椅子上看书,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侧脸线条英俊如刀刻。 不得不说,这张脸帅得有点儿眼熟。 江逾白虽然没有真正见过闻溯,但看过照片——周围的朋友得知他“喜欢”闻溯后踊跃搜罗来发给他的。 他内心被“不会吧”三个字刷了屏。 但万一这人是和闻溯长得像的亲兄弟呢? 他尚存着几分侥幸心理,手指在墙上抠了抠,这时有人从教室前门进去,大喊:“闻溯,老高、就是我们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轰—— 无声的雷当头劈下,那两个字直接击穿江逾白灵魂。 江逾白凝固了。 “嘿,江逾白。” “喂,你高兴傻了?” 又有人喊江逾白,还拿书碰了碰他的手臂。 江逾白不理,依然扒着墙,保持探头姿势。 他宛如一个跟随闻溯的镜头,当闻溯放下笔、摘掉耳机,起身走向教室前门时,他的目光也往前面移,等人出了门,又转头去瞄走廊那头,直到人走不见,才停止追随。 “喊谁去办公室?去办公室的是谁?”江逾白极力掩饰着痛苦面具。 闻溯明明是八中的,怎么就坐到他们教室里来了呢? “还能有谁,你的暗、明恋对象啊!” 坐在后门边上的秦越说,他就是被江逾白的演技骗过去的那位死党,也是先前喊江逾白的人,表情十分欣慰:“老高让他自己选个位置坐,结果就选到了你后头,不得不说,上天还真是眷顾你啊,嘿嘿嘿。” 嘿你个鬼。 江逾白闭了下眼,深呼吸:“他怎么到我们班上来了?” “我怎么知道?就是突然转来了。这不好吗?你不开心吗?”秦越两手摊开。 江逾白又闭了下眼,接着用力一撑,把自己从黏墙的状态里挣脱出来,走进教室。 “好。”江逾白点头。 “非常好。”江逾白再点点头。 “我开心死了。”江逾白砰的拍上教室后门,露出喜悦的笑容。 2. Ch.2 Ch.2 闻溯一走,教室里的氛围立刻变了,刷题的、边吃东西边刷题的以及个别看闲书的都将目光投向教室后排。 江逾白不想面对他们,脸转向黑板报。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他对秦越说,即使注意了语气,但还是带着些许的埋怨。 “我怎么没说?他一到班上,我就给你发微信了!”秦越说,“我还偷偷拍了他好多照片发你呢,倒是你,一直没搭理我。” “啊?”江逾白有点儿懵,掏出手机:“……哦,昨晚关了消息提醒打游戏,但忘了开回来,我说今天怎么一直没响动。” 秦越哼哼两声。 江逾白没急着把消息提示设置回来,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他转了回来,往前门瞟了两眼,又跑去前门口,往外面瞟了两眼,最后啪一声将这扇门也关上了。 “咳,众位兄弟姐妹,你们没把我喜欢、喜欢他的事儿说出去吧?”江逾白站在讲台上,强撑着表情对下面的人说。 他现在比刚知道闻溯来他们班了的时候还要紧张。 没人说还好,闻溯这个正主不知道,日子就还勉勉强强过得下去。 但要是说了,要是这些人说了……那就当他没来到这世界上吧! “没呢,没有人去说。” “闻溯真的好难接近一男的,他早读的时候就来班上了,但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谁和他搭上话。” “是啊是啊,他太高冷了。” 班里的同学们纷纷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江逾白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抬起两爪,合抱在一块儿,朝他们拜了两拜:“大家别告诉他啊,千万别告诉,千万千万别告诉!” “哈哈,放心,这点儿眼力我们还是有的。” “不会说,保证不会说!” 同学们笑嘻嘻应下。 江逾白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谢谢,请大家吃糖!没在的同学麻烦你们转告一下!” 他把之前买的几条薄荷糖都拿了出来,散糖童子似的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回自己座位,心情舒爽地坐下。 10班到底是尖子班,说笑完很快安静下去,刷题的继续沉浸题海,唯独江逾白和另外几个艺术生体育生是特例。 江逾白从课桌里掏出一本之前没看完的漫画。 几分钟后,闻溯回到教室。 他进门后没有和谁说话,也没人提他的名字说他回来了,但江逾白就是莫名感知到了。 江逾白从漫画上抬起头,下颏抵着课桌,书挡住半张脸,悄悄咪咪瞄闻溯。 这个人不愧是八中历届校草里最帅的那个,身材比例堪称完美,皮肤白得像是冷玉,眼睛有点丹凤的形状,眼尾的弧度冷得锋利。 他一边走一边挂上耳机,手从金缕般的阳光中穿过,垂回身侧的时候,江逾白看见那耳骨上有颗小小的痣。 江逾白暗暗啧了一声,心说着还挺性感。 却不行这时闻溯抬了眼,琥珀色的眼眸一转,眸光正正掠向江逾白。 视线猝不及防相撞。江逾白一怔,触电般收回目光,就地掩埋下脑袋。 上课铃打响了。 大概没有几个学校的晚自习会是真正的自习课。接下来的两节都上物理,老师带着要讲评的试卷走进教室,开始说一些江逾白完全听不懂的语句。 江逾白把课桌里的书都撂到桌面上,铸就起一道高高的屏障,在它的掩护下翻完了漫画,垂头摸手机。 微信里挤满了未读消息,不仅有秦越的发给他的,班上其他人也跟他说了闻溯转学的事,甚至还有好几条临江市二中闻溯粉丝群的邀请。 他把小红点一个一个消灭清除,盯了其中一条群邀请好半晌,忍着牙疼加进去,反手套上一个屏蔽。 干完这事,江逾白意识到:八中的校草跑到了他们学校来,这不是推动他们搞校草换届选举吗? 二中现任校草本草刷啦扭头,瞟了一眼前八中校草,心中升起危机感。 * 翌日有体育课,在上午第三节。 艺术生在学校里向来有一些“特权”。 江逾白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踩着第二节下课的铃声和门卫打了声招呼,进学校、来到操场。 夏天留了个尾巴没有收,都快九月中旬了,天气依旧热,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全方位烘烤着在户外人的脑壳。 好在操场上有几片阴凉处。 江逾白在时间上占据优势,夺取了最好的歇凉位置——大树底下的乒乓球台。 对于学霸和不爱运动的人而言,他们愿意把任何户外活动课上成自习课。为了避免这种现象,二中上体育课是要点名的,缺课会扣操行分。 因此下课铃打完,要上体育课的人全都陆陆续续往外走。 闻溯依然是八卦爱好者们课后闲聊的主要内容,飘荡在操场上的扯谈声也不例外,一些人看到坐在乒乓台上的江逾白,笑嘻嘻看一眼,发出大家都懂的嘿嘿声。 江逾白非常淡定。 昨晚那两节自习课他就消化完了闻溯到他们班的事实,又经过一夜放松,现在他从头到脚充满了自然和从容。 班上多一个帅哥有什么不好?谁不喜欢看帅哥,可比黑板上那些单词公式赏心悦目多了。 在学校里不好明目张胆地玩手机,江逾白闲得无聊开始晃腿。 一道声音出现在旁边:“哟,这不是江逾白吗?在学校见你一次不容易啊。” 这嗓音显然不属于青涩的高中生,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说话的同时这人还往江逾白背上拍了一巴掌,把他从乒乓球台上给薅了下来。 “说过多少次了,乒乓球台上不许坐人!”那声音怒吼。 江逾白嗖一下立正站直了。 吼他的人是日常在校园各处巡逻侦查的教导主任,姓侯,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戴一副圆圆的眼镜,大家私底下都叫他侯圆圆。 “下次一定改正!” 江逾白属于经常被批评的那一批,见教导主任是家常便饭,认错的姿态摆得非常熟练:“侯主任,您要是多到艺术楼转转,就能经常见到我了。我每天都在艺术楼练好几个小时琴呢。” “哼哼。”侯主任抱起手臂。 他并非真的来批评江逾白的到课率的。他绕着江逾白转了两圈,凑近几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闻溯转到你们班上,你是不是特高兴啊?” ? 连侯圆圆也知道他单方面“喜欢”闻溯了? 被同龄人知道自己喜欢谁,和被老师知道,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 江逾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过紧接着,无辜睁大眼睛:“他来我们班,我为什么要高兴?” “别不好意思。”侯主任满眼“我都懂”,“十七八岁的年纪,春心萌动再正常不过了,我们这些老师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 那你是来鼓励早恋的? “我没有。”江逾白依旧否认。 “你喜欢闻溯这事,当初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我们老师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侯圆圆笑得揶揄,“说说,现在是什么感想?” 江逾白将侯圆圆看了又看,叹了一声,也不装了,实时修改对抗策略,对他竖起大拇指:“我现在的感想是,二中有主任您这样深明大义的老师,是我们的福气。” 哪知侯圆圆回了句:“深明大义这个词,指的是识大体、顾大局,不适合用在这里。这种情况你可以说我开明。” “哈?”江逾白的表情有两秒空白。 “这都能听懵?”侯圆圆也有点儿空白,但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调整过来,换上温和的笑容。 “所以说啊,人家闻溯成绩那么好,你既然喜欢他,是不是就该少逃点课,抓紧时间把成绩提上来?” 江逾白:“……” 侯圆圆继续:“你想想看,当你开始学习,遇上不懂的题的时候,就能去请教他,这样是不是多了相处时间和相处途径? “你再想想,当别人去请教闻溯问题,你却凑不过去,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心里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 江逾白:“…………” 江逾白表情更空白了。 好你个侯圆圆,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原来在这儿挖了坑等他跳呢。 图穷匕见了你! 江逾白又往后退了半步。 而就是这一退,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闻溯也到操场了,就在两米之外! 男生还没领到二中的校服,穿着自己的白衬衫,扣子松开最上面的两颗,露出一截凹陷的锁骨。 他并非传统的冰山帅哥,生人勿近的气场来自于眉眼天生锋利,以及懒得做表情,看人的目光多数时候短暂而不经心。 他现在斜倚着操场边的栏杆,姿态闲适,偏头向江逾白看来,似乎对这边正发生的事感兴趣。 “侯、侯老……”江逾白痛苦起来。 “我不老。” 侯主任板起脸否认了一句,又回到春风般和煦的语气:“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两个人之间,差距如果太大,是很难走到一起的。我知道你是艺术生,但艺术生就不需要文化成绩了吗?而且闻溯是能上北大清华的料,你除非拿到国际赛事的……” 江逾白神情痛苦得难以言喻。 侯主任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顺着江逾白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 “咳!”侯主任开始尴尬。 “咳咳,我还有事,先回办公室了。”侯主任马不停蹄溜了。 江逾白和闻溯之间彻底没了阻隔。 操场偌大,不下十几棵树,偏偏是他们头顶这棵被风吹落了叶。 枯黄的香樟树叶掉在两人中间,左一翻右一滚地和风戏耍,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江逾白瞄着它,也想咔嚓咔嚓来两下,或者给自己,或者给闻溯。 心态崩了。 心态彻底崩了。 现在收拾行李逃去火星还来得及吗? 江逾白的眼睛闭上又睁,睁开又闭上,过了好几秒,干脆放弃挣扎,直接问:“你都听见了?” 这人的脸又瘫又丧,透出一股对生活的绝望。 闻溯仍是歪头看他的姿势,没回答。 四目相对。 那片刚才没什么眼力见的枯叶此刻很有眼力地停止滚动,空气安静了。 但最怕的就是空气突然安静! 你打心理战吗?那不如我现在就跟你告个白,让你拒绝掉我算了!江逾白内心咆哮,面无表情,直直瞪着闻溯,耳尖红得仿佛充血。 闻溯回视他的目光,过了几秒眉稍微动,别开脸笑了一声。 笑声又低又轻,透着股冷调的质感,简直抓耳挠心。 3. Ch.3 Ch.3 “妈耶,他对江逾白笑。” 这是在不远处扒拉着矮灌木偷看的秦越。 “yoooooo他居然对我们江逾白笑!” 这是挤在秦越边上的段锦绫。 他们俩的声音江逾白怎么听都觉得猥琐,还不注意控制音量,江逾白鲨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江逾白大步流星过去把这两人扯住,拖着他们一刻不停地远离乒乓球台,脸涨得通红,说话咬牙切齿:“那是对我笑?那是嘲讽,觉得我傻!” “怎么会觉得你傻?是爱,是认为你可可爱爱。”段锦绫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江逾白被她的叠词雷到,差点儿来了个平地摔,磨牙威胁,“段锦鲤,以后别想我给你带奶茶了。” 段锦绫笑眯眯拱了他一手肘:“别这样嘛。俗话说得好,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可爱,是喜欢的开始嘛。” “就是就是!”秦越分外赞同地点头。 嘛你个头。 喜欢个屁。 就是嘲讽。 江逾白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他没脸上这节体育课了。体育老师吹响口哨招呼集合,他像个粘在锅上的咸鱼,被秦越和段锦绫一路拉拽,才杵进队伍里。 体育老师对学霸班级宽容,不管队伍怎么站,人齐就行,所以10班的集合队伍每一次都跟上一次不一样。 江逾白当然是挑离闻溯最远的位置。 体育课一般是半节上课半节自由活动,下课前不用再集合。 学霸们有的选择回去刷题,有的选择到小卖部买完零食冰棍再回去刷题。 江逾白不乐意回,去篮球馆和其他班的人打了会儿球,又到食堂逛了一圈,掐着上课铃上楼进教室。 太阳升向穹顶,教室后排靠窗的几张课桌上光芒闪烁跳跃。 闻溯沐在这光芒里,侧脸英俊冷淡。 他不是那种做事一板一眼的学霸,坐得非但不端正,反而很闲散,靠着椅背、跷起一条腿,书斜放在课桌和腿之间,笔有一搭没一搭转着,将手指衬得格外好看。 江逾白克制着目光,径直走回自己座位。 他身上热烘烘的,把周遭的温度都蒸高了一些,坐下后仰起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冰水。 闻溯抬眼时,他正好喝完水趴下去,鸦黑的发尾覆着白皙的脖颈,脖颈上挂了几颗汗珠,折射出惊人的光。 江逾白打算接下来的两节课都睡觉。 毕竟睡觉是调整心态的最好办法——一旦睡着,不管是尴尬难为情,还是尴尬难为情得想死,就都感觉不到了。 他把脑袋搁在课桌上,闭上眼。 可从前一听见讲课声就陷入昏迷的人,这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习惯。 后面多了个人,空调风都不直接往他身上吹了,非常不习惯。 明明昨天都没事的,但现在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里有小针在扎他。 那个人写字的声音,翻书的声音,每个动作所发出的声音都往他耳朵里钻,吵得很。江逾白甚至精准地捕捉到闻溯转笔失败了一次,弯腰下去捡。 过了一阵,闻溯还被抽起来答题。 少年人嗓音低冷,像当当啷啷落进陶瓷碗里的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往江逾白脑子里撞,撞出咕噜噜一连串泡泡。 不知道别人是学神,起来回答问题相当于耽误人家自己刷题吗?江逾白闷闷不乐地把脑袋往手肘里埋。 一节课四十分钟,他苦苦挣扎两千四百秒,依旧没能成功入睡。 讲台上的老师说下课的瞬间,他决定离开这片苦厄之地,去艺术楼寻找清净。 二中的艺术生很多,民乐西洋乐声乐美术编导播音主持戏剧各种类型花样百出。一进艺术楼,就听见练美声的同学在开嗓;上了二楼,萨克斯正伴着古筝小提琴。 江逾白学的是大提琴,琴房在三楼。 学校里学这门乐器的人少,因此每个人都能独享一间琴房。他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深深呼吸之后,迅速利落地涂松香、校琴弦,用巴赫舒伯特莫扎特思考人生。 音乐使人宁静。 g小调第40号交响曲是多么悠扬动听。 江逾白闭着眼睛演奏第一乐章,丢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嗡—— 嗡嗡—— 一声接着一声,眨眼的功夫,手机里就堆了六七条新消息。江逾白把手机捞过来一看,是秦越和段锦绫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逼逼。 【我滴江,大消息,7班的张千彩准备给闻溯告白!】 【我滴白,爆炸消息,7班的班花张千彩准备今晚给闻溯告白!】 【必须阻止!】 【必须扼鲨!】 【不能让她得逞!】 【抢先告白,把闻溯拿下!】 江逾白:“……” 这俩混账不好好上课,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江逾白面无表情回了个“练琴”,面无表情关掉震动,面无表情把手机屏幕翻向下,重新拿起琴弓。 深呼吸,继续感受宁静。 莫扎特的乐曲又一次响起。 下午5点10分,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晚饭时间到。 江逾白终于停止和巴赫莫扎特海顿的单方面交流,擦掉指板和琴身上的松香灰,把琴收进琴盒,甩甩手腕离开琴房。 在现代青少年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可乐和奶茶。江逾白裹挟在人潮里出了校门,目标是学校附近最热门的奶茶店。 奶茶爱好者从不畏惧绕得跟贪吃蛇的尾巴似的队伍。江逾白排到队伍最末,一一消除完微信上小红点,正问着秦越和段锦绫要不要帮他俩带茶颜,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江逾白扭头。 喊他的人是个高瘦男生,校服干净,长相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镜。 江逾白认识他——这人就是高一时候对江逾白死缠烂打,逼他甩出“喜欢闻溯”这个借口的追求者。 江逾白脑壳瞬间大了,赶紧往旁退了一步。 “你用不着这样反感我吧?”黑框眼镜露出苦笑。 江逾白:“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但他表情和“不好意思”没半点关系,考虑到在排奶茶,才又站了回去。 “江逾白。”黑框眼镜也站进奶茶队伍里,排在江逾白身后。 “说。” “虽然知道你喜欢闻溯,现在闻溯又转到你班上去了,你有机会和他……但我还是喜欢你。”黑框眼镜的声音低低的,“我一直喜欢你的,如果闻溯拒绝你,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不给。”江逾白发完微信抬起头,拒绝得干脆。 “你真的就……” 江逾白是学校里的名人,这个时间点来买饮料的也大都是学生,他们的对话引来了周围绝大部分人的关注。江逾白熟视无睹,打断黑框眼镜:“你为什么一定要上赶着给人当备胎呢?” 黑框眼镜被他的措辞噎了一下,表情变得不大好看。他沉默了两秒:“你打算追闻溯吗?” “不然干嘛在这里排奶茶?”江逾白鬼话张口就来。 “那你打听到他的喜好了吗?”黑框眼镜又问。 江逾白:“我当然——” “然”字之后突然没了声,江逾白第二句鬼话中道崩卒。 真见鬼了,他居然看见了闻溯。 他又看见了闻溯,在隔壁的打印店,和他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闻溯的位置非常巧妙,但凡江逾白再往前走一步,就不太容易注意到了,而那家打印店的门大敞着,冷热空气正在进行亲切交流。 你为什么不关门?你看不见挂在店门口那块“空调开放,随手关门”的标牌吗? 你为什么不先吃晚饭再来打印?学校附近的打印店千千万万家,你为什么要挑这一家? 为什么? 为什么? “你……”江逾白望着闻溯,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半天只发出一个字。 临江市多山,地形和平坦沾不上半毛钱关系,眼下这条街就是个坡。闻溯在高处看着江逾白,视线有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江逾白的耳尖又开始发红。 不尴尬。江逾白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为什么要尴尬?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没有错,爱情是无罪的。更何况实际上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 “……你要喝奶茶吗?我请你喝奶茶。”江逾白终于挤出了剩下的字。 打印店里机器嗡嗡嗡往外吐纸,大概过了十来秒,发出工作完成的蜂鸣声。闻溯把那叠厚度超过一厘米的A4纸拿到手上,走出打印店,才开口:“为什么请我。” 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我想谢谢你。 江逾白试图转动大脑再造一些鬼话。 “新出的那个。”闻溯没等江逾白的答案,往立在奶茶店外的广告牌一抬下颌。 这附近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两人身上,也不知谁惊呼一句“居然答应了?”,窃窃私语立刻爆发开。 江逾白也愣住,但口上反应特别快,立马应道:“哦哦,好的。” 为什么会答应呢? 管他呢。 江逾白突然就放松了。 霎时间他演技上线,眼弯成一弧小扇,笑得漂亮又乖巧:“这家店要排很久,我在这等着就行了,你先去吃饭吧。” 闻溯给了个“嗯”就离开。 江逾白目送他两秒,舒出一口气。 心情愉悦了,他看什么都是好的,路过店外的那块有些歪的广告牌还帮人家扶正。 “你……祝你成功。”黑框眼镜在后方讪讪说道。 “谢谢,也祝你早点找到真爱。”江逾白转头,少见地对他展露出了真诚和耐心。 4. Ch.4 Ch.4 云被风吹得流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金红。 气温终于有所下降,操场上多了许多散步跑步的人,一道又一道影子斜拖在地上,到处充满欢声笑语。 西南角,立着单双杠云梯等健身器材的区域空荡无人,唯有夕晖满地,每一根迎风而动的草都被染得璀璨晶莹。 这片区域是二中著名的风水宝地,也是七班班花约闻溯见面的地方——据不完全统计,在这里告白的人有百分之八十都成功了。 好些人不时将注意力投来这边,而在距离不远的一棵数人合抱粗的大榕树后,江逾白和段锦绫一人扒拉着一边树干,以执行潜伏任务般的姿态谨慎躲藏、认真侦查着。 摆脱尴尬之后,江逾白就放飞了。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晚饭过后正需要一些八卦消食,这种班花告白校草的戏码,他干嘛不来围观呢? “可我们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大大方方地压跑道,而是要藏在这里?”段锦绫语气里充满疑惑。 江逾白斩钉截铁:“这里视角好。” 他才不会告诉她,是害怕被闻溯抓包第三回! “报告报告,目标一号已经进入操场,就在来的路上!”秦越一溜小跑从操场门口来到榕树下,压低兴奋的声音进行汇报。 “目标二号呢?”段锦绫同样低声问。 秦越:“没在操场附近看到,也没在教室。” 目标二号是闻溯,没看见人不奇怪。 江逾白把给秦越带的奶茶拿给他。 三个人一块儿扒着榕树喝着奶茶,等了大概一两分钟,一道高挑纤细的侧影进入视野。她就是七班的张千彩,白裙染上了夕阳的颜色,黑发如瀑披散,眉目秀丽文静。 “我去,她不仅化了妆,还做了头发!”段锦绫小声说。 江逾白认真看了两眼:“她看起来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幸亏你没去学美术。”段锦绫表情无语。 张千彩在单杠前停下脚步,面朝操场门口站着,不时看一眼手机。 她手里还提着个不大的纸袋,江逾白根据经验判断,里面装的极有可能是方盒装的巧克力或者蛋糕。 好几分钟过去,闻溯还是没有出现。江逾白有点儿没耐心了,问:“她约的几点啊?” “六点十分,上课前二十分钟。”段锦绫道,“看她多有心机,约这么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如果闻溯答应了,俩人还能一起散会儿步,如果不答应,就把时间留着擦眼泪,你多学着点儿。” 说着还拱了江逾白一下。 江逾白敷衍地应了声“哦”,按亮手机一看,现在已经6点8分了。 “我觉得闻溯不会来了。”秦越挖着奶油上的坚果碎说道。 “万一呢?万一人来了呢?万一人来了还答应了呢?”段锦绫拍了他脑壳一下。 江逾白一脸严肃:“告白这种事情,得在彼此之间有明确的好感……” 段锦绫也是一脸严肃:“可是这里有玄学加成!” “……”江逾白闭上嘴。 “做好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得对这场告白进行充分的破坏。”段锦绫捏紧拳头挥了挥。 两分钟的时间转眼过去,二号目标依然没有就位。不过在这时,江逾白他们背后的围墙上传来点儿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闷闷的:“咚。” 江逾白回头一看,有人从墙外翻了进来。 是个穿黑T恤的男生,对上江逾白的视线笑了一笑,拍拍手上的灰,抬脚走向单杠前的张千彩:“就是你约我们溯哥来这里的?” “你是?”张千彩皱起眉。 “我是闻溯的代表。代表他过来和你说一句:谢谢,你是个好人。”黑T恤说,“你别在这里等了,回教室吧。” 张千彩一愣。 藏在大榕树背后的秦越和段锦绫也是一愣。 唯独江逾白语带感慨:“还得是闻溯牛批啊,拒绝人居然派代表。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人家一约,就傻傻地去了。” 听见这话的段锦绫和秦越:“……”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黑T恤对张千彩也笑了一下。 他就是来传个话,说完就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再一次打那榕树旁路过,三两下扒上墙头,就要跳出去的时候,想到什么,回头问了一句:“嘿,你是不是叫江逾白?” 江逾白惊讶:“你认识我?” “你可是二中知名人物。”黑T恤笑,旋即手往墙上一撑,咚的跳了出去。 “他是隔壁八中的吧?”段锦绫猜测。 “应该是。”江逾白望着黑T恤翻出去的那面墙若有所思:“你们说如果我明天约闻溯告白的话,是不是也会碰见那哥们儿。” “想什么呢?你可千万别这时候去告白!”段锦绫表情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你自己不也清楚吗?告白得等有了把握再去,否则就是去找哭的!” 她这话一落,就听见单杠那边隐隐约约传出啜泣声。 张千彩哭了。 江逾白不喜欢看这场面,扯了其他两个人就走。 到了教室,闻溯依然不在。 江逾白把给他带的奶茶放到他桌上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锦鲤,你之前说的‘在必要时候进行充分破坏’是指什么?”江逾白走到段锦绫座位旁。 段锦绫一边翻书一边叹了一口气:“如果闻溯来了,被玄学命中、打算答应,我就冲上去对张千彩说我喜欢她。” “……”江逾白别开脸。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非常对不起自己这位朋友,良心特别痛。 * 晚上8点半,临江市二中高一高二年级放学。 城市里的夜空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星辰,绿化带里的植物被风吹动,在灯下拖出层层叠叠的影子。 路旁堵满了接学生回家的车,江逾白一出学校大门,被扑了满身汽车尾气。 他丧着一张脸想应该提前一节课开溜的,加快了去公交站的速度,书包里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卫岚。 江逾白宛如上坟的表情在这个瞬间退去,眉眼垂低、唇角抿直,过了好几秒才把电话接通。 “前两天你们班组织的摸底考试,你没告诉我成绩,我已经知道了。六科加起来你竟然只考100多分,你对学习的态度简直恶劣,再这样下去……”电话那头传出一个严厉的女声。 “还有别的事情吗?”江逾白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她。 “这是你和妈妈说话的语气?”卫岚的语调变高好几度。 “昨天是爸的忌日,你没去墓园。” “我——”那边的人顿时哑然。 江逾白也没再说话。他按了挂断,把手机扔回包里,换了个肩膀背着。 走完校门口的长坡就是公交站,但江逾白没停下来等车,依旧继续往前。 卫岚的电话冲淡了他回去的心情,那家有什么好回的,还不如去网吧坐着。 过了公交站那段路,街上人流骤然减少。 江逾白常去的网吧就开在这里。他到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根冰棍,刚推门出来,就听哐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脚下。 低头一看,是个喝空的可乐瓶。 再抬头,循着可乐瓶抛来的轨迹望过去,把它丢来的人赫然是昨天在背街遇到的那个黄毛。 他倚在斜前方的行道树上,姿势流里流气,朝江逾白笑得挑衅:“姓江的,有胆子跟我来一趟吗?” “干什么?”江逾白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说有没有胆量来吧。” “傻逼。”江逾白歪了下头,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盯了他一阵,把包往肩上一搭,抬脚走过去。 黄毛转身带路。 他故意走得慢悠悠,把江逾白领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然后七拐八拐,拐进一条空旷的老街。 江逾白对这里不熟。 这一片属于拆迁区域,如果白天来,会看见周围的商铺和居民楼全都画着“拆”字。 路灯昏暗,连蚊虫都不乐意去那附近绕。两旁的老式楼房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道道鬼影。 一群头发染得五彩缤纷的年轻混混或坐或站聚在一块儿,叼着烟嚼着糖,手里拎棍棒。 粗略一数人数,得有八·九个。 江逾白笑了:“场面隆重啊。” “不愧是打断青哥一条胳膊的人,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够嚣张的哈。” “这丫是个艺术生,听说学艺术的手最重要,咱们也把他的手打断好了。” “他那双鞋很贵,包看起来也挺值钱的,卖二手应该能卖个四五千?” “四五千?那挺好,干完他等下去吃火锅?” 混混们踩灭烟头,边说笑边走向江逾白。 江逾白把书包拎到了手上,站在原地没动。 晦气。 他心想着。 原本以为就四五个人,没想到不仅翻了一倍,还都带着武器。 打是打不过,现在只能躲了。 但刚才来的那条路被黄毛给堵了,要跑只能往那些拆迁楼房里跑,但这里黑灯瞎火,指不定砸下什么东西或者被绊倒摔伤,安全隐患也很大。 “怎么不说话了,打我们青哥的时候不是很牛逼?”走最前头、纹着个花臂、长得膘肥体壮的混混问。 “你们也挺牛逼的,这么多围我一个,也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江逾白扯起唇角笑了声,余光注意着四周。 要不要赌一把? 赌吧。 江逾白作出决定,就在这时—— 咚! 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从斜里飞了出来,颜色透着点儿红,在昏黑夜色里拉出一道凌厉利落的弧线,落点正好是花臂的脸,一下磕出血。 然后啪—— 那东西掉到地上。 江逾白目光追过去,愣住了。 花臂捂着脸破口大骂:“日!哪个狗日的敢拿冥币砸老子?” ——砸中他的东西赫然是发行自天地银行、面值上的零多到数不清的红色大钞! 扑通! 又是一声闷响,紧跟着是声惨叫——堵在江逾白去路上的黄毛被踹了一脚,哎哟叫着跪到地上。 出手的人个头很高,一条腿踩着黄毛肩膀,把他死死压住。 黄毛姿势怪异,十有八九是脱臼了。而他离路灯太远,五官轮廓被夜色遮掩得模糊,但江逾白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是闻溯。 又又又是闻溯。 因为地球很圆,所以走着走着总能相遇? 不过登场方式还是帅的。 江逾白冒出点儿不着调的想法。 “你不是要钱吗?”闻溯开了口。 他懒得费力气和这些街头混混说话,声音又低又冷,像撞进夏夜里的冰,听不出情绪。 “妈的,还找了帮手。”花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狞笑说道,“怎么不多叫点人?就来一个有什么用?上!两个一起打!” “他们人多,你别管……” 江逾白回过神来想叫闻溯赶紧走;花臂抄着棍子箭步往前冲,其余的混混紧随在后。 场面立刻就要变得混乱,但下一秒发生了转折——从闻溯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震响八方:“您好,这里是临江市公安局110接警平台……” 仿佛一场电影按下了静止键,混混们的脚步生硬顿住。 “你好,我看见有人在路上抢劫,人不少,带着武器,地点在……”闻溯把手机举到脸侧,还是刚才的语气,淡漠无波。 “日啊,这逼在报警!” “日你妈……” “奶奶的别说了,赶紧走!走!警察来了就完了!” “这人是哪里的?和姓江的一个学校?老子记住你了,下次别让我遇到!” 这群人听见警察就怂,丢开手里的东西落荒而逃,即便是那个放狠话的,也迅速窜进黑暗里。 仅仅十几秒钟,老街就空了。 闻溯的话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他们被报警电话吓跑了。” 接着又冲接警员道谢,然后挂电话。 …… 江逾白第一回见识这种场面,有些无语,又忍不住笑出声。 他往那群混混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回头看着闻溯:“帅哥,你的出场方式很酷啊,不过我还以为你是要和我一起干架呢。” “两个人打九个,打完去医院住一周?”闻溯反问。 “这次真是谢谢,你这一周的奶茶请一定让我包下。”江逾白松了一口气,向闻溯道谢,谢完之后捡起地上那叠天地银行发行的巨额钞票,给他拿过去。 “你们学神使用的武器也很特别。”江逾白顺口说了一句。 闻溯没搭理。 江逾白也没指望这位以冷漠著称的帅哥每句话都搭理他。 他看着闻溯把那叠冥币装回黑色塑料袋,心道一句“你们学神好惨,祭奠逝者都要规规矩矩等到晚自习放学”,准备礼貌招呼一声走人,却听见闻溯问:“你怎么走?” “啊?” 闻溯:“要是你落单之后又碰到他们,我刚才不就白忙活了。” 江逾白:“。” 你考虑得好周到。 5. Ch.5 Ch.5 江逾白和闻溯还说不上熟,一路无话。 不过江逾白没有去网吧,而是回了家。技校那群混混爱泡网吧,如果去,指不定又会遇上。 江逾白的家离学校不远,公交坐三站就到,不堵车的话只用花10分钟。 那是个高档小区,绿化非常好,周围有超市配套。他刷脸进大门,又刷脸进楼,开了门,家里一片漆黑——卫岚没回来。 卫岚工作忙,一个月起码有一半时间不在家,而就算回家,也基本是在10点之后。 江逾白习以为常,更乐得她不在。 他按亮玄关的灯,换完鞋去厨房弄了杯冰水,然后进卧室。 他的卧室连通书房,不过书房里放的书不多,主要区域被大提琴、吉他、架子鼓和谱架占据。书架上堆着游戏机和卡带,桌上4k显示屏虽然休眠,但败家之眼主机还在闪光。 房间四壁填充着隔音材料,木质地板上铺着绒毯,灯照之下细细密密的绒毛泛起温和的光芒。 江逾白跂着拖鞋踩上去,找出遥控器开了空调,拉上窗帘,坐进电竞椅里。不过只坐了五分钟,他离开电脑,走到大提琴前。 擦松香、校琴弦、把谱架上的乐谱翻到要练的曲目,做完这三件事,江逾白打开一旁的录音机。 他习惯一边练琴一边录音。 他揉弦推弓。 这是一首流行乐曲,和缓悠扬。三分四十秒后,最后的颤音走完,他伸手暂停录音,按下一旁的播放键。 大提琴音从播放器里淌出,江逾白数着节拍听着,听完后摇了摇头。 太僵了,没处理好情绪。 * 翌日是周五。 这是工作日里江逾白最期待的一天,因为高二生依然自由地享有周末。 他仗着艺术生经常在校外上课和演出、学校不限制到校时间的便利,过了九点半才出现在学校门口,和熟悉的门卫大叔打了声招呼,施施然溜达去食堂,买了豆浆和炸鸡排。 到教室的时候第二节课已经下课,班上只有少部分同学趴倒补觉,多数人都还在学海里沉浮。 秦越就是使劲扑腾的人里的一个。他站在闻溯座位旁,低着头弯着腰,向他请教不懂的问题。闻溯并没有冷冷地不搭理,反而在草稿纸上一边写字一遍讲解。 江逾白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惊奇,继而想到昨天晚上闻溯也拔键相助了自己,又觉得正常了。 二中好心人闻溯。 临江市热心市民。 江逾白给闻溯起着称呼,不停在心里笑。 他坐进座位,吃一口鸡排喝一口豆浆,听着身后不断的传来秦越和闻溯讨论题目的声音。 主要是秦越问,闻溯有条有理地答。两人把这道题拆得很细,他听着听着,听出了点儿新奇感,慢腾腾转向后面。 江逾白骨相相当好看,眼梢宛如轻勾的水墨,脸部线条柔和明丽。 这人懒,像一只没骨头的猫似的,一坐下就放松了腰背,这会儿更是成了个挂姿,手臂搭下来,下颏抵在椅背边缘。 这也让他的视角比闻溯矮了许多,看闻溯需要稍微仰起点儿头。 而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今天的阳光总算不刺眼了,像散落的玫瑰金。 此时此刻,江逾白就浸在这融融的金光中,那乌漆漆的眼睛自下而上看来,眼里也散着光,又碎又晶莹。 闻溯停笔,把写好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推给秦越,撩眼对上江逾白的视线,问:“看什么?” “在瞻仰你。”江逾白摇头晃脑道,“我们越哥数学在年级排前几的,很少见到他这样问人题。” 霎时间闻溯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秦越恨铁不成钢地抬头:“我们说的是物理。” 江逾白:“……” 江逾白捂住脸转了回去。 过了半分钟,江逾白又转向后面,对秦越说:“越啊,待会儿的体育课去打球吗?” “不了吧,我还有三张试卷没写呢。”秦越研究着闻溯给的解题思路,语气敷衍,半晌后“哦哦哦”的激动叫起来:“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搞明白了!谢谢你闻溯!” 他容光焕发、心花怒放,仿佛中了五百万,高兴得就差没手舞足蹈,回座位前还从江逾白手上掏走两块鸡排。 江逾白只剩下最后一块鸡排。他幽幽地目送秦越离去,拿笔捅了捅前桌的背:“刘啊,体育课来打球吗?” “不。”这位刘同学的拒绝更加干脆,连头都不回。 江逾白又去戳别人,得到的答案都相同。 “你们这些死学霸。”他趴回自己座位。 周五的体育课在第四节,新一版的广播体操在上节课就学完了,这节课没有新任务,就集合跑个步,自由活动时间很长。 10班的学霸们一心向学,体育生又不在,另外几个艺术生都是妹子,江逾白只能找外班的人打球。 可惜室内篮球馆的位置都被占了,只能在露天场地打。幸好今天不是很晒,江逾白他们很快凑够十个人,打5v5。 一群业余高中生打篮球,其实没什么可看,放在以往,只有无聊透顶的人才会来围观。 但今天不同,今天有江逾白。 江逾白高一一进校,就被高票推选为校草。无论他打篮球,还是在运动会上参加项目,场地都会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甚至还有外校女生翻墙进来看。 一开始江逾白见到那样的场面还会头疼,现在已经淡然。 这会儿他淡然地将衣袖卷到肩膀,站在前锋的位置上,哨声一响,起跳抢球。 江逾白弹跳能力好,个子又高,勾到了球闪身后撤。对面的人迅速围上来,他虚晃一绕,原地跃起,抬手抛球。 咚! 篮球砸上篮板,再回弹入筐。 球进了,三分! 开场就炸,篮球场边上沸腾了,数不清多少人在叫“好帅”。 江逾白没往场外看,反手抹了把脸,冲队友打了个手势,跑动起来,换了个位置进行防守。 操场东面,树冠投落的阴影将树下的人完全笼罩,闻溯抱着手臂倚墙站立,他一贯懒得控制面部肌肉,眉眼英俊冷清。 他身旁站着昨天帮忙拒绝告白的黑T恤。 这人叫赵鸣宥,今天穿了件花衬衫,同样靠在墙上,两手叠在脑后。 赵鸣宥和闻溯虽然不同校了,但两个班的体育课排在了同一个时间,他特地翻了两道墙来找闻溯。 他们在的这个位置斜对篮球场,而篮球场外这一侧刚好无人,一眼望过去,场上情形一览无余。 “溯哥,江逾白在他们学校人气很高啊……哦错了,现在是你们学校。”赵鸣宥说。 闻溯没理他的话。 赵鸣宥和他多年好友,早习惯了这人的作风。他抖着腿继续看球,姿态悠闲得就像在自己学校:“江逾白球打得真不错,什么时候把他约上,一起打两把呗?” 给赵鸣宥回应的是啪嗒掉下来的树叶。 球赛进行到十三分钟的时候,江逾白又进一个三分。 他是场上得分最多的人,出了很多汗,乌黑的碎发被打湿贴在额前,。他从队友手里接过水灌了一口,撩起衣摆擦了擦脸,覆着一层薄肌的腰腹露出来,白瓷般的色泽,线条紧致利落。 “嗷嗷嗷!”“江逾白你怎么这么帅!”“我们小江腹肌真棒!”“再投一个!” 场外气氛被点燃,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的甚至喊起“江逾白我们不介意你脱掉衣服!”“小江把苦茶子也脱了吧,我们给你接着!” 赵鸣宥吹了声口哨,神情跟着变得激动:“你们学校的妹子色胆包天啊!对了你知道吗?昨天我来帮你拒绝人的时候,小江他……” 他话还没说完,闻溯突然抬脚走了。 “诶你去哪?”赵鸣宥脑袋追出去,背依然靠在墙上,没挪动腿。 “买水。”闻溯回他。 赵鸣宥眼珠子一转,笑起来:“yooooooo你不会是打算去给小江送水吧?” 闻溯给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江逾白他们约的这场5v5打到下课便结束。 围观群众意犹未尽,看见江逾白把衣摆扯好,更是神情遗憾。 江逾白是易出汗的体质,跑跳了二三十分钟,湿得像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有点儿郁闷没提前准备毛巾,抓了抓头发,和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周围的人给他们让出路,好些人上来递水,有脉动可乐甚至娃哈哈AD钙奶,都被江逾白摆手拒绝。 “江哥,下周体育课还一起打球不?”江逾白身旁的人问。 “打啊。”江逾白笑着回他,“如果我在学校,就一起……” 这时斜后方响起一叠声:“江逾白,江逾白,江逾白!” 江逾白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几个女生将另一个女生推了出来,后者脸颊红扑扑,背着双手不敢抬头。 江逾白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要做什么了,心中万分后悔,但这个女生已经到了面前,他如果这时候拔腿走掉,未免太伤人太不礼貌。 他停下步伐。 “加油加油!”“别慌,慢慢说!”女生的朋友冲她打气。 女生的肩膀动了动,做了一个深呼吸,主动朝江逾白走了一步,抬起头。 她将藏在背后的玻璃水杯举到江逾白面前,唇角抿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那个,江逾白……这是我自己做的果茶,放了柠檬、金桔、百香果和蜂蜜,是你喜欢的甜度……就是带出来太久,不冰了。” 江逾白没伸手接,对她说了声“抱歉”。 “你不用道歉!”女生忙不迭摇头,“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心意说出来,让你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喜欢你。” “我叫邓雨婷,是三班的。” 她把玻璃水杯又往前递了递,笑容比刚才大了些,或者说表情放松了些, 江逾白迎着她期待的目光,犹豫半秒,接下那瓶果茶:“谢谢你,邓雨婷。” 女生捂住嘴笑了一声,扑回朋友怀里。 周围也有许多人在笑。江逾白拿着她给的水回身继续往操场外走,可刚走出两步,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闻溯在人群里。 这人手里拎着瓶喝了一半的水,长身玉立地站在塑胶跑道上,和其他人一起围观他被人告白。 你还挺八卦的是吧?江逾白完全忘了昨天是谁扒在树下探听一手消息,走向闻溯。 没等江逾白开口,闻溯便说:“路过。” 江逾白:“哦。” 闻溯瞥他一眼,问:“你回教室?” “不回。”江逾白道。他要去艺术楼,琴房里放着他的备用衣服。 闻溯嗯了一声,转身随人流走向操场门口。 江逾白没跟,停在原地,低头看一眼果茶,又抬头看一眼前面的人群。 ……我为什么会有种出.轨被抓的负罪感? 都什么跟什么! 不行不行,奇奇怪怪,我果然不适合演戏!江逾白在心里一个劲儿摇头。 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脱离人流离开操场、往艺术楼的方向拐的时候,沧桑一叹,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今天中午去步行街吃吧,我请,找你们商量点事。”江逾白在他和秦越、段锦绫的微信群里说。 “啥事?”段锦绫秒回。 当然是告诉你们我是个演员,以及要不要向闻溯坦白、结束我的演艺生涯的事。 江逾白暗地里逼逼着,但不敢打字直接说。 6. Ch.6 Ch.6 步行街某烤肉店包厢,烤盘中牛肉粒鲜嫩,土豆片金黄,蒜蓉排骨滋滋冒香。江逾白和秦越、段锦绫相对而坐,人手一片生菜叶子,但都不动筷子夹肉,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自从服务生过来上菜烤肉,这三个人活似被点了穴,坐着一动不动,只用目光凝视彼此。 具体来说,是同坐一边的一男一女凝视对面的男生,他们的表情非常微妙,有种蒙娜丽莎微笑般的安详。 服务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客人,想走的心情很强烈,大虾和鸡翅中一烤熟,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们铲到一旁,再抄起剪刀,用从未有过的熟练度把五花肉剪成小条。 咔咔咔咔。 服务生在空调冷风里被热出汗,剪完肉立刻道:“几位,除了五花肉还得再烤一会儿,其余的都好了,你们慢慢用,我先出去了。” 说完连客人的回应都不等,转身夺门而出。 啪。 包厢门被服务生带上了。 高中生们的穴道骤然解开,秦越和段锦绫齐刷刷瞪起眼睛,冲江逾白露出狰狞的笑:“小江啊。” 小江害怕极了,迅速往后一缩。 段锦绫丢掉生菜重重拍桌:“你知道为了你能谈上恋爱,我愿意做出怎样的牺牲吗!” “……知道。”江逾白小声回答。 秦越恨铁不成钢:“要是昨天闻溯真有答应张千彩的意思,锦鲤她就真的冲过去了!你摸着你的左咪咪说话,你的良心真的不痛吗?” “……痛的。”江逾白声音更小了一些。 “江逾白,这种事你都瞒着我们,你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 “……我错了。” 包厢俨然化作了审讯室,执法者目光紧逼、神情严厉,被捕获的犯罪嫌疑人哀声求饶、悔不当初。 ——在刚才等上菜的几分钟里,江逾白把该交代的都一五一十交代了。 江逾白自知理亏,也放下手里的生菜,恭恭敬敬捞过桌上的水壶,给对面俩人一人倒了一杯:“喝水,喝点水消消气。” “送的柠檬水就想把我们给打发了?”秦越冷笑。 “换可乐,换可乐,马上给您二位送到。”江逾白蹭的起身,开了包厢门蹬蹬蹬跑向前台。 秦越和段锦绫同时一哼,动筷子夹虾夹肉。 两分钟后,江逾白带着三听可乐回到桌旁。他点的虾全没了,就剩一堆壳堆在对面俩人渣盘里,足以看出他们的怨念。 不过吃了些东西后,秦越和段锦绫也没那么气了。秦越咔啦一声开了可乐,问江逾白:“所以呢,你打算怎么搞?” “这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吗?”江逾白神情惆怅。 段锦绫把最后一块虾肉吃掉,又夹了一片土豆到沾料碟里:“我觉得吧,这事儿也不用坦白,你过两三个月告诉别人你不喜欢他了就行。毕竟一个人这段时间喜欢另一个人,过段时间又不喜欢了,是很正常的。 “再说,他现在知道你喜欢他,但没有任何表示,而你也不会去示好去追。所以于他而言,你就是一普通同学,你的行为也谈不上是骗感情。” 江逾白有过这种思路,低低“嗯”了一声。 秦越却说:“我的看法跟锦鲤不一样,坦白告诉人家、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的话,这样还能做朋友哇。” 江逾白疑惑了:“我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 “他成绩那么好,如果有他带着,对学习很有帮助的!” 江逾白夹菜的动作顿住,如果硬要形容表情,该是三分微醺三分无语。 秦越瞅着江逾白的神情:“您真的完全不打算学习吗?” “……” “你现在的成绩,无论往哪个方向努力,都是进步空间。” “吃饭时候别提学习!”江逾白怒目而视。 秦越无奈地给自己包了一块牛肉。 吃到一半,秦越小声为自己的辩论加码:“坦白还有别的好处,至少如果再被他撞见什么,你不会觉得奇奇怪怪的了。” 这句话让江逾白心里的称瞬间倾斜了。 他之所以纠结要不要向闻溯坦白,不就是想要摆脱那股时不时涌上来的别扭吗? 高中学霸极具时间观念,一顿烤肉加上闲谈,仅花了不到四十分钟时间,回学校还急匆匆打车。 从步行街到二中,出租车连起步价都超不过,被司机嫌弃一踩油门就到。 闻溯没在学校,江逾白暂时无法行动。于是秦越和段锦绫坐回座位刷题,江逾白则跳过刷题步骤,直接进入午睡阶段。 他一心三用:睡觉、打腹稿、等闻溯。 到了快要上课,班上大多数人结束午睡,教室里变得闹哄哄时,江逾白迷迷糊糊听见后面椅子挪动的声音。 他猛然直立起上半身,眨眨眼睛,花了三秒钟醒神,三秒钟环顾教室,再用三秒转身,看向后桌的闻溯。 闻溯今天依然没穿二中的校服,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白T。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手肘间,拉出一道窄窄的光带,他正侧头在书堆里找什么,耳骨上的小痣清晰无余地撞进江逾白视野中。 他肤色冷白,那痣却深黑,江逾白瞄了两眼,才喊:“闻溯。” “嗯?”闻溯鼻腔低低哼出一个音节,翻找出等下上课要用的试卷,侧回身撩眼看定江逾白。 闻溯眼型狭长,眼尾拉出的弧度天生透出锋利感,又不爱做表情,看人的目光很淡。 江逾白和他冷淡的目光对视,话都到了嗓子眼,但说不出来。 开不了口。 且不说这件事本身掉面子,教室里人那么多,要是一不留神被别人听见被传出去,他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他琢磨着,要不和闻溯约个时间,到去外面说? 可那样的话,约来的人也只会是他的代表吧! 江逾白心说难搞,撇撇唇闭上嘴,一点点转回去。 “有事?”闻溯在他转到一半的时候问。 “没事。”江逾白没有停止动作,转回去朝向黑板,一边摆书掏笔,装模作样做着上课准备,一边一本正经说起鬼话: “就是想问你家是不是住得很近,你好像经常踩着上课的点来。不过你也不用回答,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想打探隐私,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闻溯果真就没有回答。 周五不上晚自习。 下午第四节课一上完,就可以收拾收拾走了。 江逾白嫌弃教室人多口杂,闻溯又大概率约不出来,暂时放弃了坦白计划,拎上书包离开学校。 这个时间正值城市晚高峰,接学生放学的车比平时更多,学校门口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尽管禁止鸣笛的标牌就立在显眼处,路上依然一片嘀嘀嘀的喇叭声。 江逾白才不去凑这场豪“堵”,吃着冰棍去了网吧。 翌日周六。 这一天江逾白反而不那么空闲。他得上大提琴课,从下午两点开始。 他一觉睡到中午,洗漱完简单吃了个饭,出发去找音乐老师。 两节课连上。 今天学巴赫的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曲子很优美,江逾白和换弦换把磕了整整两个小时,磕得手酸。 这天又是个大晴天。前天夜里下的那场雨彻底被烤干,温度又飙升上38,晒得人快要融化。 好在江逾白在老师家离上课,不用驮着自己的琴来来去去,避免了高温下负重前行的烦恼。 老天爷今天对他也不错。他一走到公交站,就有一趟往他家方向开的车停到站台上。 刷卡上车。 半个小时后公交到站,江逾白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包吃的。 依然是刷脸进小区,刷脸进楼。 他琢磨着待会儿是先打游戏还是先练琴,走到房门前,把购物袋换到右手,左手拇指摁到解锁处,握着门把向下一拧——一股冷气瞬间从门内扑了出来。 卫岚在家! 意识到这点,江逾白表情瞬变,眼睛里被微博段子逗出的笑没了,唇角弧度抿直。 他默不作声换鞋,关上门拎上东西,大步往自己房间走。 这时卫岚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江逾白。” 被喊的人听见了,但脚步连个顿都不打。 “过来,江逾白,我要和你谈一谈!”卫岚抬高音量,语气明显不悦。 江逾白这才止住步伐,冷着一张脸转身,瞥了眼卫岚,坐进和主沙发斜对着的单人沙发里。 江逾白的模样有七分遗传自卫岚,但两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卫岚的美是经过时光打磨后的干练利落。她长发束在脑后,穿西裤衬衫,即使眼角唇畔生出细纹,眸眼流转时依然惊心动魄。 而江逾白是漂亮,五官稚嫩柔和,抿起唇一言不发时,总是如小兽一般倔强和执拗。 母子二人无声对峙几秒钟,卫岚给江逾白倒了一杯水,把一份表格推到茶几中央: “我准备给你报补习班。你基础太差,无论是主科还是理化生这三科,都得从高一的内容开始学才行。这是给你排的时间表。” 江逾白低头扫,只见那张纸上课程排得密密麻麻,早8晚10,午饭晚饭只有20分钟,比学校的安排还紧凑。 “你要用最短的时间把高一的知识点补回来,这样才能接上现在正在学的高二内容……” “这是你说的和我‘谈一谈’?”江逾白打断卫岚,“你这样安排,我根本没时间练琴。” “我不认为你有继续学琴的必要。”卫岚冷冷地说。 江逾白也冷冷地同她对视:“怎么没必要?” “从你十二岁拿到少儿组金奖之后,就再也没拿过任何奖项。或许你曾经有天赋,但现在已经被磨没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在普普通通的乐团里坐后排位置的水平!” “技巧是需要时间打磨的!” “已经给了你四五年的时间,你打磨出了什么?你非但没有更进一步,反而一直在退后,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江逾白咬了咬后槽牙,咚的将购物袋丢到茶几上,手攥成拳头。 他买回来的东西里有一盒卤菜。这一下盒子被摔开,辣椒油流了出来,转眼弄脏茶几和课表。 而卫岚显然不是那种温柔慈爱的母亲,她于己于人都非常严格。江逾白的举动气得她拍桌:“及时止损这四个字你是没学过吗?只有学好了文化课你才考得上好大学!你必须上补习班,否则我……” 江逾白咬牙咬得更重,突然又扯起唇笑了一下:“否则怎么?断生活费还是把我赶出去?我不会放弃练琴,更不会听你的安排!” 他不想再和卫岚说话,霍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鞋也不换,拧开门就走。 “你去哪?给我回来!”卫岚吼道。 砰—— 江逾白摔上门。 7. Ch.7 Ch.7 江逾白接触音乐接触得早,四岁就正式开始上钢琴课。 转折在七岁,他在常去的公园遇到了一对老夫妇。 丈夫不能说话,妻子目盲。 每天下午两个人都会来到公园,丈夫牵着妻子坐进阳光中,从琴盒里取出大提琴,拉琴给她听。 秋日午后阳光很好,银杏叶落满草坪,而琴音是那么温柔有力。 江逾白一瞬间就喜欢上了大提琴。 那时候父亲还在,江逾白一提出要求,便被带着去试了几节课。 他表现得很好,弓控得非常稳,指法一学就会,老师评价相当有天赋。 于是他转学了大提琴。他年少时拿过大奖,长大后泯然众人矣,但学到现在,也快十年了。 出了门,江逾白再度被燥热的空气包裹住,电梯没有停在他住的楼层,索性不等,走下20楼,冲进外面炽烈的阳光中。 他一路疾走,也不管走的是哪个方向哪条路。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遭杂声变得多了,马路上车如流水,红灯数着时间跳绿,绿过之后又跳红。 又是晚高峰。 江逾白不想听这样的吵闹声,也不想看道路被汽车塞得满满当当的画面,挑了一条岔道走上去。 这条路安静,没多少人经过。绿荫盖满步道,阳光被筛得细碎,落下来变或圆或方的小格。 从天际掠过的风终于带上了凉意,路旁院墙后爬出藤蔓和花朵,正迎风招展着。江逾白心头的浮躁和愤懑终于散去,心情平和下来,放慢了脚步。 而当他慢慢走完这条路,拐进另一片街区,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学校附近。 不过现在正走在的这条街他以前不常来,这里更靠近隔壁8中,离上次被技校混混带去的那片拆迁区也近。 周遭全是老旧的楼房,厨房外墙上染着经年的烟熏和油渍,但因为是重点学校附近的学区房,价格高得离谱。 沿街开着一些商店,有面馆炒菜馆茶馆麻将馆便利店杂货铺,江逾白一家一家路过。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餐饮店里多多少少有几桌生意。居民楼里也飘出饭菜香,江逾白分辨出有人在炖萝卜牛肉。 饥饿和疲倦一下涌了上来,这让江逾白脚步又慢了一些,寻思起要不要在这里吃个饭,如果要吃,又该吃哪一家。 第一家的水煮肉片看起来不错,第二家的干煸土豆丝和鱼香肉丝也很香,第三家…… 江逾白陷入选择困境。 他掏出手机,打算丢个骰子,然而一按解锁键,发现自己用不着选择了——手机已经没电去世,压根付不了款。 真倒霉,江逾白拉下脸。 手机开不了机,就刷不了充电宝。虽然现在在学校附近,但今天周六,教室上锁了,也没法进去苟且偷电。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麻绳专挑细出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江逾白把平生所能想到的所有相关俗语都在心里叨叨了一遍,不甘心地又掏了掏口袋。 他掏出一张公交卡。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打道回府,瞪了这张公交卡一眼,把它揣回去,继续朝前走。 没过多久,江逾白路过了这条街上最后的一家饭馆。他依依不舍地从“特色菜水煮鱼”几个字上收回目光,摸了一下肚皮,垮着脸准备去其他地方,这时附近有人喊了一声—— “江逾白。” 那是个非常好听的声音,透着冷调的质感,仿佛寒石清玉相撞。 江逾白循着这声喊望过去,露出惊奇的神情:“闻溯?” 闻溯站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 正是夕晖灿烂之时。 但再绚烂再瑰丽的光影都无法给他的神情镀上暖色,眸光自漆黑的眼睫下轻轻扫落,一如既往冷淡平静。 但此时此刻,在江逾白眼里,闻溯的形象是神圣恢弘的:他周身的夕阳晖光化作圣光,脚下的青石台阶就是祥云,连带头顶飘落的两片叶子,也都成了圣洁的羽翼。 半空中无声的颂歌奏起,这就是天使下凡! 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必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可以找闻溯帮忙刷充电宝了! 江逾白眼里放出光彩,大步穿过马路,朝闻溯伸出手:“闻溯同学,你就是照进黑暗里的那一束光,是来到凡间救苦救难的……” “……你怎么了?”闻溯神情微妙变换,果断往后退了一步。 “手机没电关机了。”一提自己的困厄与苦痛,江逾白肩膀耷拉下去,不大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声音闷闷的。 “身上还没带钱,连饭都没法吃。”闻溯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犀利地作出补充。 “……对。”江逾白的声音更闷了,说完还埋下脑袋,显得无助可怜又弱小。 “咳。”闻溯抬手抵在唇前,试图绷住表情,但明显没成功,头一偏,喉间溢出一声笑。 江逾白最是要面子。闻溯一笑,他刷啦抬起头,杀气腾腾、目露凶光。 只见闻溯冲身后的店铺一扬下颌:“跟我来,借你充电器,要安卓还是苹果。” 又是一刷啦,江逾白脸上的杀气消失干净,低下头乖巧应道:“谢谢,要苹果的。” 闻溯带着江逾白进到店里。 这其实是一个门面隔出的两家店,常见的下面开店、上面住家的格局。 右边的店叫阿福副食,货架上整齐码着米面粮油;左边招牌上写着丧葬服务,店内摆的则是香烛纸钱寿衣等丧葬用品。 闻溯对这里很熟悉,拉开副食店那边收银台的抽屉、拿出苹果充电器,又将插线板腾出一个位置,插上电源,线递给江逾白。 “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以后你要是手机没电,我一定借你一百个充电器。”江逾白虔诚地将数据线连上手机,郑重地向他的救命天使道谢。 闻·天使·溯回以他冷漠的表情。 神特么一百个充电器。 “随便坐。水在那边,要喝自己接。”闻溯对江逾白指了指饮水机位置,算是招待完客人,拿上一本书去了外面。 江逾白走了很久的路,早就渴了,箭步蹿向饮水机,一口气喝光三杯水,然后才考虑把自己安放在哪。 他无疑是希望和自己手机待在一块儿的,但那是收银的位置,如果有人来买东西,会非常不方便。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也搬着凳子去了外面。闻溯——或许是店里其他人在大树底下支了张方桌,那里正吹着风,看起来还挺凉快。 老房子隔音不好,楼上有人开始骂狗,骂声可谓“惊动四野”。江逾白没东西玩,听得认真,但当那人骂完,就只能无聊地打量起阿福丧葬用品店。 他将其中一个花圈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忍不住问闻溯:“这是你家里开的店吗?” “不是。”闻溯翻着手里的大部头,头也不抬。 “你家亲戚开的店?还是说你在这里兼职打工?”江逾白思路灵活地一转。 “你猜错啦,都不是,这是小溯的店,我们才是在这里打工的。”一个中年大叔从店铺后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菜,笑呵呵接了江逾白的话。 “牛逼啊,你才多大就有自己的店了。”江逾白震惊竖起拇指,继而指了指丧葬服务的招牌,“可是为什么会想到卖这个?好多人都忌讳的。” 中年大叔解释说:“这里原本就是做丧事一条龙的,几年前那老板要去外地,小溯就把它盘了下来,给了我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哦,这样啊。” 中年大叔把菜放上桌。 这是一盘泡椒牛肉,牛柳切细丝,泡椒红艳艳,江逾白一看就馋了,仰起脸问闻溯:“顺便收留我吃个饭行吗?” 闻溯合上书起身:“行。” 江逾白感动得无以复加,又在心里给闻溯加了一圈光环。 闻溯去了一趟店里面又出来,手上多了一摞碗筷。他手指白如冷玉,做着这种最最寻常的生活琐事,却不带半点儿烟火气息。 “我来我来!” 江逾白心说不愧是天上下凡的,一溜小跑过去,把东西接到自己手里。 闻溯拿了四副碗筷,江逾白往四个位置上各放一副,边说:“所以说那天晚上你拎着一包纸钱香烛,不是去烧,而是去送货?” “嗯。”闻溯平平一应,“有忌口吗?” “不吃姜末,但姜片可以。”江逾白答。 闻溯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向江逾白转头:“晚了。” 一分钟后,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上桌,分别是麻婆豆腐和麻辣鸡块,姜剁成碎末混在佐料里,根本挑不出。 “文叔的习惯,姜剁碎了才有味道。”闻溯道。 江逾白强撑出笑容:“没关系,也不是不能吃。” 这顿饭四菜一汤。做饭的就是照看丧葬用品店和副食店的两人,江逾白先见过的那个大叔姓文,另一个腿有点儿跛,姓刘。 他们非常高兴闻溯领了新学校里的新同学来吃饭,一番合计,开了瓶酒。 那酒装在瓷瓶里,倒出的酒液橙黄晶莹,香气醇厚。江逾白好奇瞅了两眼:“这是黄酒?” “对,自己酿的,来一杯吗?”文叔笑道。 “不了不了,我不会喝的,没喝过酒。”江逾白连连摆手。 江逾白仔细撇起鸡块上和辣椒花椒融合的姜末。但那酒非常好闻,他到底还是心动了,过了几分钟,又将脑袋探过去:“要不还是给我尝点儿?” “哈哈,就知道你忍不住,我去给你拿个……”文叔大笑着站起来。 闻溯先一步去了厨房,将一个洗过的玻璃小杯放到江逾白手边。 文叔又坐回凳子上:“你杯子来了。” 江逾白对闻溯道了声谢,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先是微微一抿尝个味儿,然后才小小地喝了一口。 “味道不错。”江逾白弯起眼睛。 江逾白属于那种如果他自己愿意,就一定能讨得长辈喜欢的人。 而文叔和跛子刘待人亲切热情,这顿饭的气氛从头到尾就没冷下来过,直到桌上最后一口菜吃完,话题都没停下。 副食店来了客人,文叔过去招呼,闻溯和跛子刘便把碗筷盘子收进厨房,而江逾白依旧在桌边坐着。 夕阳还没完全落到山后,天空里仍散着余晖,仿佛就要燃尽的火。鸟群拖着昏暗的影子掠过高楼,暮风摇下墙边的花朵。 江逾白盯着那朵花看了好一阵,慢腾腾起身,给自己挪了个地儿。 闻溯从店里出来时,见到的便是江逾白坐在马路牙子上,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的姿态。 暮色往他身上披了一层虚无的纱,他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衣摆也在飘,可背影格外孤独。 “怎么坐那儿去了?”文叔疑惑地嘀咕。 “他喝醉了。”闻溯说。 “不可能吧?就指甲盖一丁点儿酒……” 闻溯没继续和文叔说,快步走向江逾白,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这人没给任何反应,在马路沿上安静坐着,羽睫低垂,唇角轻抿,活似个漂亮摆件。 文叔看得目瞪口呆:“哇,真醉啦?看来的确没喝过酒。我给他煮碗醒酒汤去。” 说完风风火火去了厨房。 江逾白喝酒并不上脸,皮肤反而愈发白皙,乌沉沉的眼睛蒙着一层光,像浸了水一般。 闻溯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凝视他片刻,又一次抬手,往他额头上碰了碰。 却见江逾白瞪起眼斥责他:“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很危险!” “是谁先坐马路边上的?”闻溯没好气地“啧”了声,把位置换到江逾白身旁,和他并肩坐在马路沿上。 这条路上违停的车很多,双向车道被占得只剩正中间能够行车,这样坐着并不危险。 喝醉的人思维不连贯,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江逾白才不管到底是谁错在先,下一句便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闻溯,谢谢你接济我,你能再接济我一阵,让我今晚在你店里打地铺吗?” 他的嗓音不似往常清亮,带着些微的哑,语速也慢,听起来软绵绵。 闻溯眼里闪过惊讶:“你不想回家?” 江逾白:“你就说答不答应。” 闻溯没有马上作答。 但醉鬼毫无等待的耐心,立刻撇了唇:“不答应就不答应吧,等会儿我去找秦越。”语气还带着点儿委屈。 不过这点委屈情绪没持续多久,江逾白很快又叨叨起来:“办葬礼都要请乐队,你们缺人吗?我会的乐器不少呢。” “打架子鼓?”不知闻溯想到什么,话里带上了笑意。 江逾白一本正经:“其实唢呐二胡我也会一点的,但如果是热热闹闹的喜丧,架子鼓的确很适合。” 闻溯也没说答不答应。 于是江逾白又换了话题。 他比刚才高兴了许多,双手撑到身后,两腿往前伸直,调整到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拖长调子一“诶”,“我本来还以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这个前桌叫什么呢。” “怎么会不知道?”闻溯轻声回他。 江逾白:“哦——” 西方天际里暮光终于收拢褪尽,夜幕降临在这座城市中,星辰光芒微弱。 有车从远处开过,车灯射出的光如流水一般晃进夜色中,又迅速流淌而出。江逾白目光跟着游移,转而拔起路旁的一根草,用它戳了戳身旁的人。 他板着个脸:“喂,闻溯,你是闻溯吗?” “我是。” “那你在吗?” “……我在。”闻溯被这醉鬼弄得哭笑不得。 江逾白:“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听了别生气。” “不生气。”闻溯道。 “真的不生气?”江逾白歪头凑近闻溯,深深凝视着他,眼底满是探究。 随着这个动作,江逾白身上的酒香扑向了闻溯,味道很淡,苦冽里回荡着幽甜,丝丝缕缕勾着人。 闻溯眼神被勾得一颤,上半身往外仰了仰,拉开和江逾白之间的距离。 “真的不生气。”他说。 江逾白得到闻溯的肯定,脑袋歪回去。 “那我说了啊,你不许生气。”他把那根野草一圈一圈绕到手指上,声音低低的:“其实我不喜欢你,我被人缠得烦了才这么说的。” 8. Ch.8 Ch.8 江逾白说完话就没了声音,连一句“你说过的不生气”的强调都没有,好似羞愧到了极点。 藏在草丛里的夏虫唱了起来,窸窸窣窣、叽叽喳喳,沸反盈天。 在这个瞬间,闻溯想起他来到二中之后的许多瞬间,有操场上的,教室里的,学校外的。 闻溯把那些瞬间在脑海里一一过了一遍,敛低眼眸,短暂地沉默了一阵,然后喊:”江逾白。“ 江逾白没还是不说话。 装死了吗?闻溯心说着,向一旁转头。 只见江逾白闭上眼睡着了,虽然歪着脑袋姿势怪异,睡颜却乖巧安宁,任谁见了都发不出来脾气。 “……混账。”闻溯面无表情起身,手往江逾白腋窝下一抄,把人扛了起来。 江逾白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醒过来。 阳光被窗帘滤得影影绰绰,楼外人声车声此起彼伏。 他在外面面馆传来的一句“老板来二两杂酱面多加辣”的喊声中睁了下眼睛,半秒后闭回去,慢慢吞吞把被子往揉进怀里,翻了个身。 翻完身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空调遥控器,可手一碰上枕头,就发现了不对——这里不是他的卧室。 江逾白嚯一声坐起来,跟受了惊的猫似的弓起背。 老旧的墙壁上粉刷早已脱落,露出青黑的石痕;床尾有一个红漆的敞开式立柜,柜子里堆了几本泛黄的旧书,而柜子上放着一个座扇,正嗡嗡嗡对着他吹风。 完全陌生的房间,他这是在…… 休眠长达10个小时的脑子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开机,江逾白惊了好几秒钟,总算记起昨天的事情——他蹭了闻溯一顿晚饭,结果一不小心喝醉了。 喝醉之后呢?想不起来了,他的记忆到自己跑到马路牙子上坐着为止,再之后的事全无印象。 我有没有吐得满地都是啊?没干抱着垃圾桶唱歌这类的蠢事吧?江逾白抓了抓头发,把被子丢开,找到拖鞋下床。 看周围的环境,他应该还在闻溯的店里。 床畔凳子上放着充好了电的手机和没拆封的毛巾牙刷。江逾白拿起手机,看了一遍未读消息,带上毛巾牙刷,拧开门。 对面的房门正巧也打开了,江逾白以为会碰见闻溯,毕竟学霸是一种周末也要用功读书的生物,没想到是文叔活动着肩膀从房间里走出来。 江逾白立刻打了声招呼,歉意地道:“昨天晚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你喝醉了不闹腾,就安安静静坐着,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文叔笑得眯起眼睛。 这个答案让江逾白长舒一口气。 他往客厅里瞄了一眼,“闻溯呢?还没起来吗?” “小溯不住这边,昨晚就回家去了。”文叔回道,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又指指另一个方向,“卫生间在那边。” “好哦。” 江逾白洗漱完便告辞。 周末的清晨,城市道路难得通畅,公交车里也不拥挤。 回到距离临江市二中仅三站路的春和路,偌大的三室两厅里没人,昨天下午那盒打翻的卤菜和脏了的茶几已经收拾干净,江逾白买的其余东西都被放进了冰箱。 他拎了瓶酸奶出来,回到自己卧室。 窗外吹进来风,将半合的窗帘吹得晃动,阳光时而洒落,像一尾游鱼从立在角落里的大提琴上掠过。 江逾白把窗帘全部拉开,关上窗户开了空调,走过去拨了两下琴弦,又敲了敲琴身,坐到地毯上。 看见了自己的琴,他想的竟然不是被卫岚否定的以后,而是闻溯。 昨天闻溯又帮了他一次,虽然同时也又笑了他一次,但不妨碍江逾白对他心生感激。 同时他还对闻溯生出了点儿好感——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好感。他想把闻溯划入安全范围,一起玩,一起分享乐事。 “也不知道闻溯愿不愿意和我当朋友。”江逾白小声嘀咕。 紧接着叹了一声:“所以必须把真相告诉人家啊。” 江逾白在地上枯坐。 从这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外面的街道。那条街江逾白看过不下上遍,什么地方开着什么店,他闭上眼睛都能找出来。 在这样的清早,那街上已经有快递小哥在忙碌了。江逾白远远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旁那辆带邮政标识的车。 等等,邮政? 霎时间江逾白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他噌一下蹦起来,冲向书桌,从书架上翻出一个八百年没用过的笔记本,又从笔筒里抽出八千年没用过的笔,拔开笔盖甩了甩笔芯。 他知道了,他可以给闻溯写信! 闻溯约不出来,他又开不了口,但一封信还送不出去吗? 江逾白八万年没写过信。他先百度了一番书信格式,然后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郑重地写下:“亲爱的闻溯同学”。 不对,“亲爱的”这三个字太肉麻了。 他摇头,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丢丢开,重新撕下一张,又写到:“尊敬的闻溯同学”。 还是不对,“尊敬”这两个字太有距离感了。 他又把这张纸一揉,撕下第三张。 如实重复数次,江逾白终于调整好了对闻溯的称呼,撕下新的一张纸。 “闻溯: 你好!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和极大的歉意写下这封信。 想必你已知道‘二中的江逾白喜欢闻溯’这件事,但我必须向你坦白,这件事不是真的,那是我年少无知时为了拒绝追求者犯下的错。 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而如果将来你遇到同样的困扰,你也可以拿我当挡箭牌,我不介意的。 想说的就是这些。 最后祝你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再提前祝你中秋快乐国庆快乐圣诞快乐以及2024年新年快乐! 此致 敬礼 江逾白” 呼—— 江逾白放下笔,关掉百度网页,仔仔细细把这张纸对折起来。 嗯,称呼真诚质朴,情绪饱满有力,一切准备就绪。 * 翌日,周一。 江逾白以前所未有的昂扬精神和早读铃声同时出现在逸夫楼,看得过来巡视的侯主任啧啧称奇。 他傲然回视侯圆圆一眼,踏着矫健的步伐上到五楼,一把拉开热闹得像是菜市场的教室后门。 这一天的早自习往往是一周里最忙碌的。普通班的许多学生忙着填充作业里的空白部分,而在尖子班,则是学霸们竞相对答案的画面。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遗世独立。 闻溯没有参与这场大型对答案行动,正在看一本砖头厚的课外书,是一贯的跷起腿、书靠着桌沿、放在腿上的姿势,眼尾的弧度垂得比平时更深,似乎有点儿困。 今天有升旗仪式,但距离集合还有些时间,江逾白决定就在此时此刻行动,坐进座位放下书包,掏出昨天写好的信,转向后桌,在闻溯桌子上敲了两下。 闻溯撩起眼皮,眸光从下而上扫出来,慢慢悠悠看定江逾白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江逾白从他目光里品出点儿凉意。 但鉴于这家伙经常往外放冷气,江逾白没有在意。他按照社交流程,先对闻溯进行问候:“你吃了吗?” “吃了。” “吃了就好,不吃早饭对胃不好。”江逾白露出微笑,把信放到闻溯桌上,一点点推过去,“这是你真挚的朋友江逾白给你写的信。” 闻溯视线降下去,在那朴实无华的牛皮纸信封上掠了一眼,道:“不看。” 江逾白:“你看一看。” “不。”闻溯目光回到手里的书上,神情冷漠地往后翻页。 江逾白默默看着闻溯。 他看多久,闻溯就不为所动多久。 十分钟后,操场传来升旗仪式的集合哨声,闻溯夹进书签、啪地合上书,起身出教室。 江逾白只好把信塞回书包。 现在这情况搞得像是他递情书被拒绝了似的。 要不等会儿去校门口搞个恭喜发财的红包?这样应该不会不拆了。还是算了,太沙雕…… 等等,递情书被拒绝? 江逾白磨磨蹭蹭的脚步忽然一顿,旋即想到:既然被拒绝,不就可以执行Plan B了?被拒绝可是不再喜欢一个人的大好理由!反正闻溯也不知道那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他神情立刻鲜活了,扭头要去找秦越和段锦绫商量后续的展开,闻溯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叫住他:“江逾白。” “啊?”江逾白刹住脚。 闻溯偏头,琥珀色的眼睛盯住他:“你想找兼职?” “啊?”江逾白一愣。 他是有这个想法。卫岚有可能要断他生活费了,而学琴又贵,他可不得找点办法赚钱吗?但江逾白没明白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丧葬乐队的工作时间太长,不适合你,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另外的兼职。”闻溯道。 哦!一定是前天他喝醉之后跟闻溯提了这事。 江逾白略加思索:“你是想让我帮你看店?” 却听闻溯说:“我吃饭和休息的时候喜欢听音乐。” “所以?”江逾白贫瘠的思路无法跟上闻溯这种门门考第一的学霸。 闻溯:“所以你可以在旁边拉琴。” 9. Ch.9 Ch.9 “你没在开玩笑吧?” 吃饭和睡觉需要BGM,把酷狗网易云□□音乐打开不就成了?江逾白不仅感到惊奇,更觉得闻溯这个人很神奇。 闻溯神情平静、目光冷淡,无声地回答江逾白这不是玩笑。 江逾白默默给他打上一条人傻钱多还讲究的标签,问:“钱怎么算?” “每天中午,一个小时,一百。” 这个价格在音乐演出这个行当里算是偏低。但江逾白只是个高中生,没有知名音乐学院的招牌,近些年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奖项,别说独奏表演,就连跟着乐团出去演出的机会都少。 江逾白的表情变得真挚诚恳:“我可以每天下午也陪伴您一小时的!” 但被闻溯断然拒绝:“中午就行。” “那周末……”江逾白又开口。 闻溯回答干脆:“周末休息。” 江逾白对这个答案非常遗憾。 * 中午一下课,江逾白就跟着闻溯出了教室,没有半点往常的拖延。 他们从后门出学校。顺路经过艺术楼,江逾白上去把琴拿了出来——这是他自己的练习琴,不用登记报备。 江逾白原以为他会被闻溯带到家里,没想到目的地是周末来过的阿福副食店和丧葬服务店。 现在还是夏天,中午天气热,他们便没在门口那棵大树下摆开桌子,而是在楼上吃。 客厅里的立式空调往外吐着冷气,茶几上已经摆了两个菜,厨房还在往外传出滋啦滋啦的油炸声。 “溯哥你来啦,今天刘叔做了蔬菜虾饼和炸小黄鱼!” 咯吱一声,厨房的门开了,一个男生手上捧着一摞碗走出来,愉悦地报着菜名,见闻溯身后跟了个背着琴盒的江逾白,先是一怔,随即笑容满面招呼:“这不是小江吗?你也来啦?” “是你!”江逾白认出他是上次翻墙来他们学校帮闻溯拒绝告白的那个人。 “我叫赵鸣宥,一鸣惊人的鸣,宽宥的宥。”赵鸣宥作了个自我介绍,把碗放到茶几上,“我再去拿个碗,先前不知道你要来。溯哥你也是,都不提前……” “不用。”闻溯打断他。 “啊?” “我是来给闻老板伴奏的。”江逾白对赵鸣宥摆摆手。 他对工作充满了热情,环视一圈找到合适的位置把琴摆上,给琴弓涂抹松香,调正琴弦,端端正正坐好,问闻溯:“老板,是现在开始吗?” 闻老板点头:“嗯。” 赵鸣宥大为震惊。 闻老板没有指定曲目,江逾白起手来了一首巴赫——没错,就是周六新学的那首。一摸上自己这把练习琴,他就情不自禁搞起练习曲。 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老板又不知道。 练习曲之后是柴可夫斯基的浪漫曲组。江逾白垂着眼盯着自己的左手,不去看那茶几上的菜。 第四节课下课后,他去食堂吃了点儿东西,现在并不饿,但谁在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黄鱼面前忍得住? 哎,其实那道糖醋里脊看起来也不错。 江逾白不免有些煎熬。 闻溯他们几个人吃饭快,大概二十分钟就吃完。江逾白听着老文和跛子刘收拾碗筷、走向厨房的声音,抬起头。 高中生之一的赵鸣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卧室走,之二的闻溯也从沙发上起身。 江逾白以为这两人都是去午睡,却见闻溯走向书架,从上面取下一本大部头的书,然后坐回沙发,把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你不午睡吗?”江逾白好奇探头。 闻溯看着书:“我从不午睡。” 江逾白惊了。 江逾白从没见过这个款的学霸,纵使是他们尖子班那群上下课从来没有分界线的畜生,到了中午,也是争分夺秒扑倒在课桌上,补眠休息。 他静悄悄乜着闻溯,一曲完毕,暗搓搓奏起世界著名曲目——舒伯特·摇篮曲。 大提琴音舒缓低柔。 在四分四拍的慢板里,窗外的鸟渐渐静了,而连拉琴的江逾白也情不自禁眯了下眼,手指揉弦频率渐松,脑袋出现了往下点的趋势。 再看闻溯……他还是那么有精神,神闲气定地翻书。 失算。 江逾白狠狠眨眼,重重揉弦,将自己越来越溃散的思维拉回,木着一张脸问沙发上的人:“你是喝了不眠者魔药吗?” “嗯?”闻溯撩起眼皮。 江逾白又瞄到闻溯正在看的那本书书名:“你一个理科生怎么喜欢看历史书?好家伙,还是宗教相关的。” “不要一心二用。”闻溯冷漠道。 “我们演奏者手和脑子是分开的。”江逾白一边流畅运弓一边说话。 闻溯:“难怪琴声缺乏应有的感情。” “……喂!” 江逾白一脸“你在说屁话”的神情,闭了麦视线回到按弦的手指上。 时间不疾不徐流逝,一小时结束,江逾白拖完最后一首曲子的最后一拍,放下琴弓,伸了个懒腰。 闻溯仍坐在沙发上。江逾白挪去他身旁,摸出手机问:“老板,时间到了,走微信还是支付宝还是付现?” “都行。”闻老板回答。 江逾白打开微信划拉了几下,把手机递过去。 这家伙给的是收款码。 闻溯低头一瞥,目光上移,落到江逾白脸上,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两秒,点开自己的微信个人二维码:“加上。” “哦?”江逾白挑眉。 据他所知,闻溯从来不会加“外人”微信——哪怕是一个班的同学,躺的也不是他的微信好友列表,而是申请列表。 “你打算让我以后每次都扫?”闻溯语调平淡。 “那肯定不能让老板累着!”江逾白飞速切到扫一扫,咔嗒扫上闻溯。 两人加了好友。闻溯转钱,江逾白装上琴准备离开。他打算去外面吃个饭然后回学校睡觉,但在楼下店铺被文叔拦了下来。 两位长辈听说江逾白要给闻溯拉一个小时的琴,就给他留了饭。江逾白不好拂了这份心意,吃完炸小黄鱼和糖醋里脊,临走时将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洗好。 老屋里变得安静。 但不到半分钟,赵鸣宥顶着一头乱毛从卧室里出来,扒在墙上直勾勾盯着闻溯。 “我说,小江可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啊。”赵鸣宥眼睛瞪得像铜铃,放出闪电般的精明,“你把他喊到这里来拉琴,还给钱,这是搞哪出啊?” “做公益。”闻溯淡然翻过一页书。 赵鸣宥:“……” “你知道小江喜欢你的吧?”赵鸣宥把脑袋往闻溯的方向伸了伸。 闻溯语气依然淡漠,“当然知道。” 他知道得可太清楚了。 江逾白这个午觉睡得并不踏实。琴房里不好睡觉,因此他来了教室,谁知班级里闹哄哄,好不容易眯着,又被人喊出教室。 离开座位前他打了个呵欠,上涌到眼底的水汽瞬间把眼皮蒸红,配上一张没睡够觉的丧批脸,仿佛不久前哭过一场似的。 “哥们儿,不就是告白被拒绝吗!用得着这么丧气?失恋这种事情,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经历个五六七八九十次,别太伤心了,啊?”教室外那人见江逾白模样,痛心疾首地揽过他肩膀拍了拍。 这人是江逾白的开黑队友,叫傅磷。 和江逾白一样,他也是常年游走在课堂外的学渣,中午上网时听到了点儿坊间传闻,趁着还没上课赶紧找了上来。 江逾白:“……我没有。” 江逾白动了两下,但没能把肩膀从傅磷手底下挣脱出来,被带着来到走廊栏杆前,面朝楼外的花园。 这个季节学校里没种什么开花植物,江逾白瞪着花坛里的草,草也瞪着他。 傅磷又在江逾白肩膀上拍了两下:“在哥们儿面前还用得着装?都听说了,你给他递情书但他没收。” “……我是说我没有伤心。”江逾白扶了下额。 可人和人之间的悲喜显然不能相通,江逾白没有半点虚伪和做作,可这话在傅磷听来,还是成了另一个意思——“你都被拒绝了,难道还要继续喜欢他啊?” 傅磷是个大嗓门,语气不可思议,尤其是最后的“啊”,调子扬得特高。 走廊上那些匆匆去上厕所和匆匆赶往教室的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他们投去注意力。 走廊墙上的白瓷砖映出闻溯模糊瘦长的影子,他转头看向角落,琥珀色的眼珠如若无机质玻璃一般,冷冷的没有分毫情绪可言。 片刻他皱起眉,眉眼间流露出某种类似做错事情后悔的神情,但太过短暂,难以捕捉。 闻溯敛低眸光又抬起,如同一棵树静静立在那,等起江逾白的回答。 但江逾白想着自己的Plan B,没有作答。 “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我刚巧搞到了附中校花的微信,把她推给你?”傅磷在江逾白的沉默之中掏出手机:“哦如果你只喜欢男的,那他们校草的我也有。不如这样,你两个一块儿攻略吧!” “……”江逾白目瞪口呆:“傅磷,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说这种话。” “就说要不要吧。”傅磷拱了江逾白一手肘。 “还是……”江逾白犹豫了,因为傅磷这个提议是有利于他的B计划的。 “江逾白。”闻溯的目光比前一刻更加幽深。他倚在墙上,双手环抱,在江逾白把话说完之前开口。 江逾白声音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间,江逾白觉得自己要患上“恐闻溯症”了。 How old are you? 江逾白转头看过去。 目光相接的那刻,闻溯朝楼梯前一抬下颌:“跟我来。” 他没给江逾白拒绝的机会,拔腿就走。江逾白下意识跟了一步,想起傅磷还在这儿,又看了眼他。 傅磷一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哎你去吧去吧去吧。” 江逾白知道自己这一去,Plan B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了,飞快捂了下脸,一溜小跑追上闻溯。 他低声问:“快上课了,你是要去哪?” “你还会在意上课?”闻溯反问。 “这不是你要上课吗?”江逾白说。 闻溯才来二中不久,已经将校内设施摸透。他驾轻就熟地带江逾白搭教师用电梯上到顶楼,然后拐进安全通道,走上天台。 四下无人,唯有风在肆意地舞。 午后的阳光晃得刺眼,闻溯左右一扫,一把江逾白拽住手腕,把他拉到一片阴影底下。 “这里没有人,我们说开吧。”闻溯垂手。 江逾白抬头看他:“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我,但我知道这是假的。” 没有任何铺垫缓和,闻溯开门见山。他的神情和平时看不出区别,声音低又冷,转瞬被天台上的风吹散了。 但对江逾白来说,这不啻于一记惊雷。 江逾白猛地后退一步,神情惊慌:“你是怎么……” 这种事情,如果自己坦白,那就是解脱;但如果是被正主识破,就是恨不得当场逃离地球的尴尬了! 他正咬牙想着是那姓段的和姓秦的当中哪个狗东西叛变了革命,闻溯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你可以继续拿这个当幌子拒绝别人,我并不介意。” 江逾白:“!!” 江逾白的眼睛睁得更大,惊得一时找不到语言。 寂静。 良久的寂静过后,江逾白谨慎地往前挪了一小步,问:“真的?” “我像在开玩笑吗?”闻溯反问。 “不像。”江逾白表情变得严肃。 下一秒,他露出犹如受灾群众看到解放军时的感动眼神,箭步冲到闻溯面前,双爪啪一声包住他的手,用力摇晃:“闻老板,你是个好人呐!” 10. Ch.10 Ch.10 逸夫楼天台上的过山车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天,江逾白以极大的热情拥抱着生活。 上周闻溯在校外帮他赶走了技校那群混混,他本就许诺了给人家带一周奶茶,这一次闻溯不计前嫌、仗义相助,江逾白为了感恩,便在每日奶茶之外添了零食小蛋糕。 闻溯并没有拒绝。 于是继“江逾白告白失败”的传言后,坊间又有了新说法—— “江逾白真情动天地,百折不挠滴水穿石,无情道上仙闻溯似要开窍,情劫近在眼前。” 江逾白背靠着墙坐在座位上,腿一抖一抖,把在学校贴吧里逛到的东西抑扬顿挫地读给后桌的闻溯。 读完还摇头晃脑地吐槽和点评:“这标题格式应该是在仿‘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吧?简直是大失败。” “……倒拔垂杨柳的是鲁智深。”闻溯颇为无语。 江逾白一笑:“上仙你一看就不是经常上网冲浪的人。” 他继续槽:“这群人好无聊,还打赌……‘要是他们成了,我把逸夫楼的地板全部拖一遍’‘如果这样都没在一起,我tm刷一周厕所’“我把所有教室的窗户都擦一遍”……你说我是不是该夸他们爱干净?” “还说我这策略叫徐徐图之,啧,还不如说我靠脸刷你呢。” 现在是课间操时间。 整个高二10班就江逾白和闻溯没有去操场。前者是习惯性迟到,完美错开了检查,后者则是神仙下凡漠视众生,对检查和课间操一向置之不理。 不过此时神仙的课桌上充满了烟火气,左边放着一杯烧仙草,右边被麦当劳外带纸袋占据,神仙正看的书只能堪堪挂在桌沿,全靠手拿着。 闻溯瞥了一眼江逾白正往给他带的那袋东西里伸的手,说:“你用从我这里赚的钱给我买东西,然后自己吃,的确要靠脸才可能刷到我。” 江逾白脸颊一红,默默缩回手转向正前方。 “没不让你吃。” 闻溯把笔往书里一夹,合上书丢进课桌,往后靠上椅背,坐姿变得闲散,“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想找兼职,难道是因为零花钱不够买零食?” 江逾白陷入沉默。他回到方才的姿势,脚往地上踢了一下,低着头小声道:“和我妈闹矛盾了呗。” 卫岚是真的狠得下心。 那天江逾白不过是提了一句断生活费,她这周便真没给江逾白转钱了,也不再往家里添水果面包,等着江逾白屈服。 好在江逾白有些存款,暂时不至于饿死在上学路上,便跟她硬倔着。 闻溯扫了一圈桌上的吃的。 他面前这家伙虽然称不上花钱如流水,但绝对是大手大脚。就说吃炸鸡薯条,普通学生更倾向于便宜的华莱士,但闻溯从没见江逾白买过,最低也是麦当劳汉堡王。 “我建议你向你妈服个软。”闻溯摇了摇头,“在做不到经济独立的情况下,生活过得好与不好,监护人对你的态度很重要。” “我才不去。”江逾白翻了个白眼,偏开头拿后脑勺冲着闻溯。 “要是我哪天不想听琴了呢?”闻溯问。 “……那我就去找别的兼职。”江逾白语气弱了,但表情还是倔,并且顶着一张倔脸把麦辣鸡翅掏了出来,撕开辣椒面倒进口袋里,轻轻摇晃。 不过江逾白做了反省,叹息:“从明天起没有零食和奶茶了,我要做一个勤俭节约的人。” 闻溯不置可否。 下一节是化学实验课,时间就要到了,闻溯拿起要用的书起身:“去实验室楼。” “我不去。”江逾白吃着鸡翅回答得含糊不清,他要在教室里睡大觉。 闻溯居高临下看着江逾白:“作为追求者,不该抓紧一切机会刷好感和相处时长?” “我就不能靠着脸刷到你吗?”江逾白依然咸鱼瘫。 闻溯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注视他。 江逾白总觉得他左眼里闪烁着“挡箭牌”、右眼里写着“兼职费”,威胁值拉满。 对视十几秒,江逾白垮下肩膀妥协:“行吧,陪老板读书。” 江逾白跟点了自动跟随似的跟在闻溯之后走向实验楼。 虽然多年不进实验室,但江逾白对一些规则还是清楚的,比如实验室内禁止进食。他在路上吃完那对麦辣鸡翅,进门前不忘洗干净手。 他们到得最早,江逾白根据喜好选择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摆弄桌上的试管架和酒精灯。 “我上一次做化学实验,还是在上一次。”江逾白随口问,“等会儿做什么实验啊?” 闻溯回答了一个长长的句子,奈何江逾白不学无术,只听懂了“反应”两个字。 实验课两人一组,江逾白和闻溯在同一张实验台前,自然而然组到一块儿。 上课之后,化学课代表往各桌分发材料和实验报告纸。江逾白这个学渣对得到的那些瓶瓶罐罐竟然很有兴趣,东碰一把西摸一下,转头问闻溯:“我能随便玩玩吗?” 闻溯正在检查仪器,“可以。” 江逾白神情变得雀跃。他首先翻了翻书,但觉得这次要做的实验太无趣,又打开百度。 一番查询浏览,他拿起一个器皿,接着拧开一个瓶,把里面的东西往器皿里倒了一点,然后拧开另一个罐,把里面的东西也往器皿里倒了一点,搅拌到一起。 最后这家伙跟兔子似的蹿到一边。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白色烟雾从江逾白将挑细选出的器皿里升起,浩浩荡荡聚成一片浓云,气势恢宏地笼罩在实验台上,把实验台变成了烟雾缭绕的仙台,仿佛即刻有人飞升。 江逾白握拳砸进掌心,振奋道:“成功了!” 旋即叠满痛苦面具,一屏呼吸,刷拉将窗户开到最大,把脸扑到窗外。 他制造出的气体伴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氨味,一时间附近充满斥骂声: “谁弄的味道?” “是江逾白!” “江逾白我要鲨了你!!!” 周围同学脸上都被熏出同样痛苦的表情,前面的秦越更是恨不得转过来掐江逾白脖子。而即使向来懒得管理面部神经的闻溯,面色也有些发绿。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这么成……”江逾白哭笑不得。 化学老师的声音当空劈下:“江逾白,闻溯,你们组在搞什么!这节课的实验是做气体吗?” 愤怒的中年男老师自讲台疾步而来,越往后脸色越黑。 江逾白认错经验丰富,顾不得味道,把闻溯往里一拉,走到靠近过道的位置上,低下头:“和闻溯没关系,是我一不小心把材料混到一起了。” 化学老师视线扫向升腾烟雾的器皿和搁在一旁的搅拌棒,一眼识破:“你那是不小心?” 江逾白不接话。 “看你也没做实验的心思,那就站在过道上看别人做!”老师知道江逾白是班上的艺术生,平时不怎么听课,惩罚之后也不多说,狠狠瞪了一眼,扭头就走。 渐渐的器皿里的两种物质停止反应,这里又窗户大开,那股刺鼻的氨味总算消失。 “化学实验还挺好玩儿的。” 江逾白混不在意惩罚,把脑袋歪向闻溯,瞄了两眼刚才动过的两个瓶子,“原来氢氧化钾和盐酸羊安混在一起真能搞出这种效果啊。” “盐酸什么?”闻溯往试管里滴液的手一顿。 江逾白:“羊安啊。” 闻溯:“……” 闻溯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把贴着“盐酸”打头的标签的瓶子放到江逾白面前,指着这几个字说道:“你看着它,再读一遍。” 江逾白看了眼:“盐酸羊安。” “你知道它听见你这么叫它,它会是什么心情吗?”闻溯冷漠地说。 “?” 江逾白生出点儿狐疑和警惕,往那瓶子又看一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闻溯点点瓶身上的标签:“盐酸羟胺。” “?” 江逾白一脸不可置信。 闻溯非常体贴地拼了一遍:“qiǎng、àn。” 江逾白:“。” 闻溯还啧了声:“你刚才不是百度了吗,这样都能读错。” 依靠手写输入的江逾白:“……” 他强行挣扎:“我们临江人,一向认字认半边。” “哦?”闻溯点头:“行,记住了,工俞白。” 江逾白:“…………” 你@#??%&&啊! 11. Ch.11 Ch11 化学带来的侮辱性太强,江逾白把那瓶盐酸羟胺挪到了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眼不见心不烦。 他瘫着一张脸监督闻溯做实验,督了一会儿望向窗外,实在是无聊,悄悄掏出手机。 微信上有好几条新消息,点进去一看,江逾白惊奇地咦了一声。 他眼里多了点儿笑,倚着桌沿和对方聊了几句,抬头瞄瞄四周,拔腿想要走,但又停下,压低声音对闻溯说:“溯哥,你的追求者要离你而去了,如果老师问起来,能帮我打个掩护,说我去厕所了吗?” “做什么去?”闻溯单手抄着口袋,轻轻掠了一眼过去。 “当然是去玩耍,在这儿杵着太傻了。”江逾白道。 闻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 江逾白偷溜经验也丰富,趁着化学老师被前排几个同学围住请教问题,一猫腰就从后门离开了。 上课时间,校内步道空荡清冷,哪怕是一条狗走上去,也极其显眼。江逾白小心避开教导主任侯圆圆的巡视,偷摸又迅速地往学校正门口溜,路过种着广玉兰树的花坛时肩膀被人一拍。 “这儿呢。”来者嗓音含笑,勾住江逾白肩膀,将一杯饮料塞到他手中,“给你带了水。” 他带的是江逾白喜欢的冷萃果茶。 “谢了,但你不热吗?”江逾白接过,不客气地把人从身上薅开,退开一步,“你怎么突然来我们学校?” 面前的男生叫裴斯言,一米八几高,长着一副很勾小姑娘喜欢的长相,薄唇高鼻梁,桃花眼还爱笑。 他是江逾白玩游戏认识的朋友。 不过人家虽然也打游戏,却是个学霸。江逾白犹记得上学期期末、市里联考的前一天,这个狗和江逾白一起畅游峡谷,嘴上说着好烦不想考试,结果一转身,考出了个全市第六。 裴斯言一耸肩:“我妈已经给我办好了转学手续,现在二中也是我学校了。” “怎么你也往我们这转?”江逾白诧异,“你为什么转啊?” “‘也’?还有谁?”裴斯言挑挑眉,继而回答:“我们班主任被别的学校挖去当校长,语文老师回家生孩子,于是我妈觉得附中师资力量弱了,给我办了转学。” “不还有别的老师吗?”江逾白用复杂的表情对学霸家长的做法表示了感慨,打开果茶喝了两口,朝前一扬下颌,领着裴斯言往前走:“八中的闻溯也转我们学校来了,现在在我们班上。” 裴斯言跟上来和江逾白并肩:“哦,闻溯,他又是为什么?” 江逾白摇头:“没问。” “你不是喜欢他,这都没打听?”裴斯言笑着揶揄。 “就是喜欢才没打听。”江逾白睁眼说着瞎话,还用上之前刷贴吧时用上的词:“追人嘛,得徐徐图之,把握好尺度。” 裴斯言已经办完转学手续,但还有材料要交接,班级也没安排好,这会儿只是来看看学校,熟悉熟悉。 于是江逾白带裴斯言去操场转了一圈,介绍二中著名风水胜地,然后抄小道去食堂,告诉他每个窗口的特色: “二中食堂的菜,狗闻了都摇头。” …… 自打江逾白在化学实验课上半路开溜,闻溯便没再见过他。不过中午放学后,这家伙倒是准时出现在了阿福副食店。 江逾白每天都来拉大提琴,这里添上了专属于他的手工琴凳和谱架,位置在阳台门前。 正午的阳光被旧式的窗框分割,落到地上变成一格一格;满屋都是菜香,似乎炖了牛肉。江逾白熟门熟路来到演奏位置上,把琴架好、把曲谱摆上,对比他先到几分钟的闻溯说:“闻老板,点曲子吧。” 闻溯他们吃饭的位置已经固定。他坐在沙发左侧,往碗里盛着汤,随口道:“第23页。” 闻老板点歌的方式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完全不计较那一页的乐谱是一首曲子的开头还是结尾。 江逾白刷拉拉翻书,顷刻之后,大提琴音如流水淌开。 这个中午和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江逾白负责背景音乐,闻溯和赵鸣宥吃完午饭,一个坐在位置上看书,一个回卧室睡觉,老文和跛子刘洗碗收拾厨房,然后下楼看店。 一个小时不长不短,换算成乐曲的时长,不过十来首。江逾白完成每日工作,吃好饭洗完碗,和闻溯打了个招呼离开。 而时间仿佛回到了江逾白来这里“打工”的第一天,他前脚刚一走,赵鸣宥后脚就蹦出卧室。 这人鬼鬼祟祟奔向阳台,往外看了又看,确认江逾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大街上,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到闻溯身旁。 “不得不说,你让小江来拉琴后,我午睡的质量都变好了——但是啊,溯哥你看我发给你的这贴!”赵鸣宥把刚才刷到的东西分享给闻溯。 下一秒又说:“算了你肯定不会看,我给你转述吧。” “附中那个裴斯言应该是要转到你们学校了,他和小江居然是认识的。” 赵鸣宥跷起一条腿,自觉主动地捞过闻溯的手机,拿到他面前刷脸解锁,打开微信、点进他俩的聊天框:“快看,我给你精选了一些截图。” 咻咻咻咻,一张张图片在两人的聊天界面里刷了出来。 第一张是照片。江逾白和一个高瘦男生站在一起,两人都在笑,江逾白微微低下头,被身旁的人揽住肩。 第二张图还是照片,背景在食堂的油炸窗口前,江逾白捏着根竹签去戳人家食品袋里的鸡排, 第三张照片,江逾白被揉头。 第四张照片,江逾白搓揉那个男生的脑袋。 …… 这些照片地点都不相同。赵鸣宥把手机放在闻溯翻开的书上,确保他每一张都看过之后,举起自己的手机,夹起嗓子,情感充沛地朗读帖子里的评论:“江逾白在带附中校草逛学校耶~” “很快就不是附中校草了,听说打算转到我们二中,嘻嘻嘻我们二中可以凑齐F3了!” 赵鸣宥的声音听起来黏黏腻腻,嗲得不行。 闻溯面无表情看过去,只见这人不仅在声音上装怪,肩膀还一扭一扭,作兴奋状:“你们注意到了吗,附中校草看我们小江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耶!!” 然后调子一扬:“好配好配配一脸!不过他们俩竟然认识啊?难道是竹马?哦哦哦竹马来对天降重拳出击了!!kswlkswl!!” “我开始脑补裴斯言转学是为了追江逾白,针是刺激……” …… 这人简直成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放毒机,一时半会儿闻溯竟分不出他和江逾白在化学实验课上制造出的毒气哪个伤害更高。 他抓起手机拿上书,大步远离沙发,神情漠然地注视着赵鸣宥。 赵鸣宥似乎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之后选择了无视,读完精心挑选的评论,开始逼逼:“小江是真好看,这脸怎么拍都没死角……” “如果真按这些人脑补的,你和小江之间的情况大概率要变得好玩了。啧,你一个怎么捂都捂不化的冰块,而人家裴斯言能陪着小江一起闹一起笑,优势在裴斯言啊!” “说起来,你不喜欢小江就拒绝掉嘛,别耽误了……” 他一句接着一句说个不停,如果用聊天框把他的发言框起来,大概能建成一座太空电梯,把人发射上月球。 闻溯把书放回书架,转身倚住,眼皮垂低复又掀起,屈尊纡贵地回了三个字:“你很闲?”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平直无波,但声音冷得仿佛能掉冰碴。 赵鸣宥后背一个激灵,立刻消音。 消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作死:“你知道你这会儿看我的眼神如果放到小说里会是什么描写吗?你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闻溯偏了下头,目光更冷。 赵鸣宥转身就跑。 闻溯出门去学校。 午后阳光灿烂;班上集体小憩的时间已过,同学们或在看书或在刷题,或是低声交谈着什么,氛围不算安静。 江逾白难得在座位上。按照闻溯的了解,这家伙如果不缺觉,去了艺术楼后会跟着他的琴一块儿“住”进琴房里,不到傍晚吃饭不出来。 在江逾白斜后方的位置多了一张课桌。他上半身靠在墙上,腿有一搭没一搭晃着,和坐在那张课桌后的男生说话,细长的眼梢弯起,目光流转清澈潋滟。 闻溯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走过教室后方的空旷区域,走到自己的位置。 椅子在地板上拉出轻响。 这时江逾白话音一停,手撑着下颏,“我们溯哥来了。” 在江逾白斜后、和闻溯隔着一条过道的男生转过来,眼里带笑,向闻溯伸出手,“你就是闻溯?听说你很久了。我叫裴斯言,以后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 12. Ch.12 Ch.12 闻溯没有理会裴斯言,坐下后把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塑料小方袋丢给江逾白:“你的糖。” 那是一小袋Himalaya的薄荷糖,江逾白最近很喜欢,每天都会带一袋来学校。 “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原来被你拿了!”江逾白抬手接住。 他撕开密封条往嘴里丢了两颗糖,并不觉得闻溯的反应不礼貌,相反,如果闻溯应了裴斯言的话并和他握手,江逾白才觉得古怪。 闻溯冻着一张脸:“你自己落在沙发上了。” “我错了,来点儿?”江逾白讨好地把糖递到闻溯面前。 “不用。”闻溯整理起下节课要用的资料和书,不抬眼地说。 江逾白毫不意外自己被拒绝,行云流水转身,把糖递向裴斯言,还卖起安利:“你要吗?这是这段时间我新发现的一个牌子,味道很不错,不甜不腻,凉爽但又不是很冲。” “试试。”裴斯言摊开掌心。 那一小袋糖里总共就五六颗,江逾白大方分了两颗出去。这时闻溯理好桌面,往椅背上一靠,对江逾白说:“文叔问明天想吃什么?” “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怎么能问我呢?”江逾白低头思忖片刻,“我想吃水煮肉片麻辣鸡块梅干菜扣肉糖醋排骨土豆烧牛肉红烧狮子头……” 他一字不停报出一连串菜名。 闻溯没打断,静静听着这家伙说完,好整以暇地调整了水杯的位置,道:“你说的这些一个都不会出现在明天的餐桌上。” “……”江逾白冲闻溯竖起中指,“寨见。” 而他说再见,便真的起身离开了座位——马上就要上课了,再不去艺术楼,就只能下节课课间再溜了。 江逾白揣上糖拿好水大步往教室后门走,走出两步又回头,对闻溯说:“我要红烧狮子头!” 他眼睛瞪得有些圆,就像夜晚弱光下的猫瞳似的,午后的天光散在他眸中,好似铺开了一层水。 这个瞬间闻溯微微失笑,点了下头,摆手示意他抓紧时间走。 教室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喧闹的氛围在学习委员抱来一摞试卷、雪白纸张漫天纷飞时回落成安静。 裴斯言眼底轻快的笑意消失不见,眸似一潭深水,望着讲台和黑板,忽然开口:“他每天都和你一起吃饭?” 没有称谓,也没有点名是谁和谁,但和他隔着一条过道的人听懂了。 闻溯起身,从传到江逾白座位便静止不动的试卷里取走自己的那份,语调淡漠:“有必要向你汇报?” “问问而已,何必这样敌视我。”裴斯言又笑了,中性笔在他指间转出利落的弧度,偏头看向闻溯,“我喜欢他,他的情况当然要了解清楚。” * 和缓低柔的大提琴音在琴房里流动。 最后一记音符颤到尾声,琴弦犹在震动,按弦的手指却已松开,放到一旁无声工作着的录音机上,咔嗒摁下暂停键。 然后是播放键。 方才那琴声又淌了出来。 江逾白打着节拍听着,一个乐句按一次暂停,然后用铅笔在乐谱上书写勾划。 他对自己的演奏显然不满意,勾划到最后,长长叹了一声气。 还是老毛病,手太僵了。 手一僵,轻和重就难以把控,情绪便也欠缺了。 这算是一个瓶颈,卡了好几年,一直没得到解决。他把铅笔丢开,右手抓起琴弓,做了两遍手指操。这时楼外响起一串“叮铃铃”,下课了。 艺术楼里没有明显的上下课区分,其他楼层传来的女高音和小提琴都没停止。江逾白也坐在琴凳上没动,他继续重复手指操,到第四遍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江逾白懒得动。 但这里不是他家,门上没有智能猫眼,没法拿起手机就看得见外面的人是谁,也不能远程解锁,他不得不走过去:“谁啊?” “我。”门口的人回答。 是裴斯言。 男生个头比江逾白高一截,近距离看江逾白时需要略微垂下眼眸。 他胳膊底下夹着两本习题册,进门时熟稔又自然地往江逾白发顶一揉,打量起四周:“我以为每个琴房都会配钢琴的。” 这间琴房很空,有且仅有的乐器是江逾白自带的大提琴,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谱架和几把凳子了。 “那是艺术机构的琴房。”江逾白反手带上门,解释了一句,“学校配了钢琴的房间都在楼下,只给钢琴专业的人用。” 裴斯言说着“原来如此”,挑了大提琴对面的凳子坐下。 “你来这里干嘛?”江逾白问。 “下节历史课。”裴斯言摊开手,语气无奈,“他们说历史老师声音很洪亮,我怕影响做题,就来你这儿躲清净了。” 虽然二中在高一下学期就分了文理科,但理科生的课表上依然有文科科目,文科生的课表也是如此。这种课一般都是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刷自己的题,不会严格要求。 “你们二中布置的作业好多,幸好进度和附中差不多,否则我还得赶一赶。”他一边说一边抽出别在习题册上的笔,笔盖一拔,拿出草稿纸,刷拉拉写起算式。 “死学霸。”江逾白翻了个白眼,回到琴凳上继续手指操。 下课的时光总是短暂,仿佛不过倏尔,叮铃铃的声音又响起了。 江逾白自认手指活动得差不多了,结束手指操,按下录音继续拉练习曲。 他练琴时极少说话,目光落在手指和琴弓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一首曲子反复练了两三遍,看了眼时间,才发现现在竟然是第三节课了。 再上一节课便是晚饭时间,想到对面还有个人,江逾白暂停练习:“待会儿你想吃什么?我请你,给你接个风。” “晚上和我妈一起,她要来考察我新学校周边的环境。”裴斯言道,“她决定吃美蛙鱼,你一块儿来?” 江逾白一听有家长,忙摇头:“不了不了。” 裴斯言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眸一转,“不如明天中午?” “我中午都和闻溯一块儿吃饭。”江逾白还是摇头。 “每天都?” “差不多吧。” 裴斯言往后靠到墙上,状似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眼神却瞬也不瞬凝视着江逾白,观察他眼角眉梢每一处细微的神情:“你真喜欢闻溯?” “真的不能再真了。”江逾白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裴斯言思考了一下措辞。 江逾白也进行了一番思考,视线落回琴上,口吻略带遗憾:“同学关系。” 裴斯言眼眸微眯,笑出声来。 到第四节课,裴斯言依旧没回教室。 整个二中,下午第四节课都是自习课,对于自律的人而言在哪里上都无所谓。 江逾白并未驱赶,毕竟这人很安静,不会打扰到他练琴。 翌日,中午一点。 江逾白在阿福副食店吃上了他思念三秋的红烧狮子头。 老文和跛子刘的烧饭手艺实在厉害,肉丸鲜香,酱汁厚而不腻,他吃得相当满足。 就在他给闻老板伴奏的这一个小时里,裴斯言发来了好几次游戏邀请。 他吃完饭洗好碗,听完裴斯言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的语音,正要回一句“现在打吗?”,一旁看书的闻溯突然开口:“你之前不是说,希望每天下午也能陪伴我一小时吗?” “啊?”江逾白打字的动作停住,“哦,对。” 老房子的客厅并不算太宽敞,空调开久了还会闷,于是他们打开了半扇窗,街上不知哪家店在放周杰伦,那独树一帜的说唱在夏风里回旋流淌。 而被夏风拂动的树上还溢出沙沙声响。 闻溯在这些许的嘈杂和闲散舒适里缓慢翻书,嗓音低冷:“我现在答应你。” “哦?”江逾白眼睛慢慢睁大,有些不太相信。 “价格不变,下午同样跟我来这里。”闻溯继续说,“但不拉琴,改成念书。” “哦!”被金钱诱惑的江逾白变成了一个只会发单音节的温和版尖叫鸡。 他目光灼灼扫向客厅书架上的文史哲类社科书籍,心说这钱赚起来真是简单至极,他必然激情四溢、澎湃昂扬地朗读,不辜负闻老板的委托。 但这个想法还没在江逾白脑内停留到三秒,打击先一步来了。闻溯将放在另一侧的书拿给他,布置工作内容:“这几天先读这个。” 那书不厚,墨绿色的封皮,设计简单;书名也简单,就四个字——古文观止。 江逾白眼前一黑。 闻溯又说:“趁着练琴时间没到,熟悉熟悉今晚要读的篇目,我不想听到磕磕绊绊的朗读。” Ch.13 Ch.13 这本《古文观止》只有少量注解,更别说白话文和注音。江逾白坐在闻溯身旁含泪看了半个小时,一边查读音一边查翻译,勉强通读并理解了前三篇。 下午两点,江逾白去艺术楼练琴,练到第四节课的下课钟声敲响,又回阿福副食店上岗。 木桌已在店门口的大树下支好,就等人齐了上菜。 赵鸣宥只在这里吃中午饭,晚饭几乎不过来,不过闻溯提前打了招呼说江逾白要来,所以碗筷摆了四副。 但打工人必须在工作完成之后才能吃饭,工作时间只能闻闻饭香。 闻老板对江逾白念书的要求比拉大提琴更严厉,断句不能错,读音不能错,错一次扣一次钱,并且还要重读。 晚自习前1小时20分钟的休息时间,江逾白将其中10分钟用于走路,10分钟用于吃饭;剩下60分钟里,他读了七八遍《郑伯克段于鄢》和《周郑交质》,始终没抵达第三篇。 打从成为艺术生,江逾白便没再吃过读书的苦,这些落成于春秋时期,看上去简单、读起来却生涩的文字让他又悲又愤,痛苦扭曲。 而当闻老板看不下去,劈手夺书,流畅且干净地示范一遍之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个文盲。 等打工结束,他都没好意思拿钱。 娱乐活动完全抛之脑后,江逾白被搞得心里只有读书,就连晚上做梦都遨游在春秋战国,睡眠质量极差。 第二天清早他被闹钟吵醒,游荡到冰箱前摸牛奶,还神思恍惚地念叨着“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听得同样刚起床的卫岚一脸震惊。 这也是江逾白难得在早自习铃声响起前就踏进教室的一天。 闻溯一向踩点到校,座位空空。江逾白在上学路上清空了大脑,慢吞吞路过老板的位置,屁股贴上自己的椅子,刚要趴下去睡一会儿,就听见前桌读起《出师表》。 语速之快,语调之激昂,仿佛突突突打机关枪。 江逾白的表情一下变得麻木。 噩梦竟然这么快就续上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拿笔戳了一下前桌:“古文在你的生命里就这么重要吗?一大早就开始读。” “超级重要。”前桌转过来,严肃一推眼镜,“语文的150分里,它占将近三分之一。” “……”江逾白默默把这颗脑袋推了回去。 宛如机关枪般的朗读声又响起来。 “你竟然来这么早?”裴斯言也到教室了,他对这时候就看见江逾白在座位上颇为惊奇。 他模样分外非常悠闲,脸上没有早起的困倦,单肩挎包,一手拎着个看不出装的是什么的食品袋,另一手端着杯豆浆。 江逾白扭头,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上上下下端详裴斯言:“小裴子,你似乎很有空。” “怎么?”裴斯言放下早餐拉开椅子。 “扶朕去外面转两圈,要不能肤吸了……”江逾白颤颤巍巍向裴斯言伸出爪子。他不能在教室里待下去了,想吐。 裴斯言轻声一笑,把早餐重新提起来,抓住江逾白手臂。 两人出了逸夫楼。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向后推移,风里多了几丝桂花的香气,拂面而过,心旷神怡。 清晨的日光分外柔和,落在身上轻悄悄。操场里不少人在晨跑,江逾白也带着裴斯言压上跑道。 江逾白走得慢,半圈后突然加速,连跑带跳,手往上一伸,往垂过来的枝桠上拽了一把。 被他祸害的树摇得稀里哗啦。干完这事,也不继续好好走,而是转过身面朝着裴斯言,一步一步倒退。 “你昨晚鸽了我。”裴斯言将食品纸和外面的塑料袋揉进喝空的豆浆杯里,咚的丢进树下的垃圾桶,看着江逾白的眼睛开口。 “我不是提前告诉你来不了了吗,怎么能叫鸽呢?”江逾白说。 他其实挺过意不去,毕竟提出请吃饭的人是他,稍加思索,又道:“周末再请你吃饭吧,现在我周一到周五的中午和晚上都没空了。” “怎么了?”裴斯言挑起了眉。 江逾白熟练地扯出借口:“追我们溯哥好难的,不努点力不行。” 这话换来裴斯言一声嗤笑。 江逾白不好占用裴斯言太多时间,也怕打铃后被巡视江山的侯圆圆抓到,在操场上遛了两圈便上楼。 10班的早自习内容一向由学生自己安排,因此有得啵得啵背古诗文的,也有叽里咕噜读英语作文和单词的,读书声在教室里交织成一片嗡嗡响。 靠窗那组的课桌上落着金缕般的日光。闻溯已经在座位上了,他没有读书,而是在做题,身上白衬衫被照得偏了色,头发也被染得晶莹柔亮。 江逾白这会儿心情不错,从他身旁经过时,很想手贱地揉一把,但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只能悻悻遏制住。 “刚来?”闻溯低声开口,中性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划出一抹亮弧。 “之前出去了一趟。”江逾白往后一靠,小声回答。 这个早自习江逾白没有摸鱼,掏出《古文观止》,看起第四篇《臧僖伯谏观鱼》。但他古文功底太差了,这种没有详细注解的文言文,读起来相当困难。 这会儿班主任在讲台上,他不好明目张胆地掏手机查,和书上的文字互相瞪了一会儿后,捧着书转向后桌。 闻溯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一行接着一行,下笔流畅,半个顿都不打。 江逾白还看见闻溯正做的这道题题号上用红笔画了个星。他不好意思打扰,又捧着书转了回去。 下一秒,江逾白听见自己的后桌又问:“干什么?” “瞻仰一下上仙的仙颜。”江逾白道。 闻溯:“转回来。” “哦。”江逾白依言照做,转得缓慢,仿佛开了0.5倍速。 “书。”闻溯轻抬下颌示意,“哪里不懂?” “哦!”江逾白来了精神,抓过书放到闻溯桌上,跟点菜似的手指往书上点了又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闻溯“嗯”了一声,依次写下注解,并标上拼音。 江逾白在教室里待满了早读时间,问了闻溯两篇古文,打第一节课预备铃才溜去艺术楼,为晚上的“太子吃饭我读书”节目做准备。 教室里还有一些人也在往外走,或是上厕所或是丢垃圾,嗡嗡嗡的读书声还在,不过夹杂了嬉笑。 江逾白的座位上只剩下阳光。他在的时候把窗户开了半扇,桂花香散进来,清幽得像某种尾调余韵。 裴斯言懒散靠着椅背,食指转着一本不厚的教科书,目光平视前方,对隔了一条过道的人说:“等会儿有体育课,打把篮球?” 闻溯勾划着书上的重点,应得毫不走心:“行啊。” * 嗡嗡。 嗡嗡嗡—— 江逾白的手机一阵狂震。 他正在啃《古文观止》的第六篇,为了名副其实赚到闻溯的钱,连心爱的体育课都没去,非常用功。 新消息来得突然又频繁,他不免有点儿烦,打算把震动关上彻底解决问题,一扫推送栏,发现这些信息竟然来自不同的六七个人,而内容大都相同,全是喊他去操场的。 他和秦越、段锦绫的三人小群消息最多,一点开,白色对话框咻咻咻往上蹦: 【要疯了要疯了,闻溯和裴斯言打算打1v1!】 【校草对校草,百年难遇的盛况啊,就算你对闻溯没真感情,这种场面也不能错过啊喂!】 【他们开始了开始了开始了嗷嗷嗷嗷!】 【好帅好帅!帅哥打球哪个不爱!速度来,位置要挤没了!】 【江逾白你死哪里去啦!!!】 江逾白忙着呢。 江逾总算理解为什么楼下的钢琴弹到一半忽然没了。 不过那两个人怎么突然玩到一起了? 裴斯言他了解,是个不规则学霸,打球、打游戏、搞学习都在行,还去打过青少年业余篮球比赛;而闻溯嘛…… 闻溯对体育课的态度一直冷淡,课余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去看书的路上,虽然那晚他拔键相助的姿势很帅,但不妨碍江逾白给他贴了一条外表冰山内心文静的标签。 他心说裴斯言和闻溯打一对一,那不极有可能是虐菜?长按输入框,语音转文字:“他俩又没感情纠葛,无瓜可吃,懒得过去。” 发送完毕关掉微信,到设置里把震动给取消了,一猛子扎进知识的海洋里。 但五分钟后,江逾白好不容易暗掉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这次是赵鸣宥发的消息:【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帅吗?】【想看更高清的吗?】【想看高清□□的帅哥吗?】【想感受激情和热度吗?】【想就来你们篮球场。】 江逾白:“……” 江逾白点开图片。 都是闻溯的近照特写,有衣摆撩起时线条分明的腹肌,有松开纽扣后露出的锁骨,有扣在篮球上劲瘦修长的手指,还有挂着汗珠的侧脸,耳骨上的痣被黑发半遮、若隐若现。 不得不说,赵鸣宥是懂什么叫蛊惑人的。 江逾白目光停在最后那张照片上,指尖在闻溯的黑痣上轻轻一摩挲。 啧,是有点儿帅。 * 篮球场看台座无虚席,外围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分明是上课时间,也不知打哪冒出这么多空闲的学生。 到处都是手机拍照的咔咔声,但篮球架下的两个人置若罔闻。 体育老师充当裁判。 咻—— 哨声响,开球。 裴斯言一马当先。 看得出他非常擅长篮球,走位熟练到了老辣的程度,身形在闻溯面前一晃,伴着破风之声投进一球。 场外迸发出欢呼。 而就在这欢呼声中,闻溯凌厉进攻,夺球、转身一气呵成,转瞬掰回两分。 凛目相对,互不相让。 这场球从开局起便白热化胶着。 “闻溯。” 擦身的一瞬,裴斯言一字一顿喊到对方的名字,唇角似乎勾了点儿笑,但眼神冷得可怕,“我说过我喜欢他,你怎么就这么爱挡别人的路呢?” 闻溯的目光同样淡漠,后退拉远距离,紧接着逼近,在他跳起上篮时将球从手中盖走。 咚! 球在场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你喜欢他,可他喜欢你吗?”闻溯手指扣住弹起的球。 裴斯言切回防守姿态,伏低重心,自下而上撩起眼眸,笑容不减,“他也不喜欢你。” 话语间刻意一顿,等到闻溯有了进球意图,才继续:“你不会连这一点都感觉不出吧?” 闻溯并未分神。 裴斯言上前一步将闻溯的进球动作拦截,可惜闻溯果断后撤,他夺球未果。 一对一就是这点不好,没有队友配合传球,一个人整场都要同时防和守。 这一回合拖得有些久。 闻溯迟迟不回裴斯言的话,后者又笑了:“看来你自己也清楚。” 话音一落,他闪电奔向篮下,出手投球。 闻溯闪电伸手截球。 两个人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头,正处于少年向成年转变的阶段,青涩逐渐褪去,变得成熟强悍;从腰到背再到手的力量都强劲,在教室坐着时里显露不出,现在在球场上面对面,对峙的味道很浓。 汗水从指尖淌落,闻溯看着裴斯言的眼睛,嗓音冷漠,“既然他谁都不喜欢,你在这里紧张个什么呢?” “你看上去挺勇的,但连告白都不敢。”闻溯露出点儿讥诮,“你怕被拒绝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说完退开半步起跳,贴着裴斯言的脸盖进一球。 咚—— “yooooooo!”“哦哦哦哦!”“嗷嗷嗷嗷!” 叫声此起彼伏,什么样的拟声词都有,仿佛空降了一座动物园。 喊的话也乱七糟八:“闻溯和裴斯言也好配!上学期他们一个全市第一,一个全市第六,妈耶强强太好嗑了!” “可是江逾白和闻溯也……江逾白和裴斯言也……难以抉择呜呜呜……” “做什么选择题,当然是全都要,3p3p就要3p!帅哥都给我睡一张床上去!” 赵鸣宥被淹没在人海里,用力捂住耳朵,但周围人的声音仍然透过指缝灌入耳中,仿佛魔音。 他不由悲愤大叫:“这些人怎么什么都能嗑?我都想连夜爬上崆峒山了好吗?” “现在的人是这样。让她们去吧,你又管不住别人的脑子。”身边有人接话,语气沧桑,拍拍赵鸣宥肩膀,示意他淡定。 “说起来江逾白怎么还没来?”赵鸣宥又道。 而他这话刚一落,人群起了新的骚动:“是江逾白是江逾白!”“江逾白来了!” 赵鸣宥神情变得欣慰,抬头一阵张望,在最最边上的位置发现了那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身影。 “小江!这里这里!”赵鸣宥冲江逾白疯狂招手。 “你认识他?”赵鸣宥身旁的傅磷吃惊,同样朝江逾白的方向挥手,“哥们儿这儿呢这儿呢!绝佳观赏位!” “江逾白!我们在这儿!”与此同时,另一边看台上的段锦绫和秦越也努力蹦跶着,让江逾白能够看见他们。 江逾白凭借着十多年的练耳功底在如啡的喧嚣里捕捉到他们的声音,但这两伙人隔了十万八千里,江逾白各看一眼,哪边都不选,就在那边上站着了。 他的这个位置不好,被挡得连球场的边角都看不到,散场之后如果不马上走,还容易被推搡。 奈何二中多数人爱吃瓜,且具备没有瓜就创造的精神,几秒不到,堵在江逾白身前的人就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 江逾白愣了半拍,反应过来失笑着向两边的人道谢,提步上前。 “你们说,小江是来看谁的?” “当然是闻溯,他那么喜欢闻溯。” “来看裴斯言也不是没可能,他们玩得很好嘛。” 周围一片嗡嗡嗡的低语。 这堂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比以往都要短,江逾白踩上了尾巴。场外有人拿白板记分,他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是打平了。 “他们打到下课,就剩两三分钟了。”不知是谁对江逾白说了一句。 阳光已无初晨时的温柔,明亮而又炙热。 球场上的两个人都挂了一身的汗,闻溯衬衫湿得贴在身上,隐隐勾出腰腹间的肌理;裴斯言把T恤袖摆卷到了肩膀上,手臂线条优美利落。 围观的人都叫得很疯。 此刻球在裴斯言手上,可闻溯防得滴水不漏,他几次进攻都被拦截。 闻溯抢到球后面临的境况也相同。 江逾白看得饶有兴致,他没想到闻溯竟然也是个六边形战士,打球这么猛。 咚。 咚。 咚。 篮球落地又弹起,拉锯之后又是拉锯。 时间不为任何外物停留,眼见着就要倒计时了,分差依然没出现,有人碰了碰江逾白的手:“你觉得最后会是平局吗?” “等下课铃一响,不就知道了。”江逾白说。 他这话仿佛某种咒语。 这一瞬间,场上的僵持和平衡被打破了! 裴斯言虚晃一招骗过了闻溯。 而当闻溯转身,裴斯言已将球脱手而出,角度计算十分精准,弧线落点正是篮筐正中。 这是最后的进球机会了,下课铃马上就要拉响,闻溯没有时间再把比分拉回去了。看台和周围人屏息凝神,等着这一球从篮筐里落下后的那一声闷响。 但闻溯依然有了动作。 他那惊人的弹跳力在这一刻再度展现,起跳凌空,手往球上一扣,砸向地面又抓住,撤步起跃,勾手投球。 故技重施。 进球的人是闻溯! 铃—— 下课了。 咻! 哨声响起。 反转之后的反转,反击之后的反击,尖叫声在球场外炸开,犹如震耳的雷鸣。观众们笑着跳着,兴奋得脸颊通红。 裴斯言上前反击的动作生硬顿住,后退数步;闻溯垂手,任由汗水往下流。 篮球落回地面,咚咚弹跳几下,变成漫无目的地滚动。 周围好些人提前准备了饮料,想在比赛结束后送出去,可这一刻竟然没人动。 唯独江逾白走进球场。 风在操场上肆意吹拂,江逾白步伐从容,走到两人中间、把球踩停。 “小裴子,接着。”他将手上的水一瓶抛给裴斯言,另一瓶递向闻溯:“来,溯哥。” 那赫然是两瓶规格相同、包装相同的脉动。 Ch.14 Ch.14 沸反盈天的声音回落下去,围观的人开始往教学楼走,想要送水的也只能彻底止步。 闻溯拧开脉动,仰头大口大口吞咽,汗珠掠过不住滚动的喉结,沿着颈间线条蜿蜒往下,没入衣底深处,白色衬衫转眼又深了一些。 江逾白冲着闻溯笑:“帅哥,需要友情支援你一件衣服吗?” “我呢?”裴斯言走向江逾白,插话进来。 “我就放了一件备用的在学校。”江逾白转头看他,“你这深色T恤湿了问题也不大,但闻老板不同,他现在看起来就像犯罪现场。” 裴斯言朝闻溯投去一瞥,恰好闻溯向看他过来,桃花眼对上那双冷漠如冰的琥珀色眼眸,顿了一顿,他勾起唇,一语双关:“今天这场球,还是你技高一筹。” 然后对江逾白摆手:“行,那我回教室了。” 裴斯言大步流星,眨眼没进人潮。 江逾白把踩在脚下的球一勾,拿到手上,招呼闻溯:“走,先去把球还了。” 但闻溯没动,目光从裴斯言身上移向江逾白,眼眸沉静幽深。 “溯溯,你是要在这儿站成一根柱子吗?”江逾白迈出的步子一停,将球往上抛起,又稳稳接住。 闻溯的眼神终于有所动容,拧上瓶盖单手拎住,走向他:“喊我什么?” “溯哥。”江逾白立马改口,又问:“你还要不要衣服了?” 闻溯当然要。 他们去了一趟体育器材室,抄小道离开操场,回到大路上,只见赵鸣宥跟一头脱缰的哈士奇似的冲上来:“溯哥,小江!” 赵鸣宥身后跟着傅磷,看样子两人是从篮球场结伴过来的。 “小赵啊,这么快就认识了新朋友,你干脆也转我们学校来算了。”江逾白打趣。 “嘶!”傅磷一惊,指着赵鸣宥,“这货不是我们学校的?” 江逾白:“不是,翻墙进来的,作案非常娴熟。” 傅磷:“牛批,刚才我俩遇到侯圆圆,他还特主动地问了个老师好。” 赵鸣宥一脸“过奖过奖”。 傅磷回逸夫楼,和他们走到一半便分开。 赵鸣宥这个外来访亲人员自然是一路跟到底。江逾白和他每天中午都碰面,已经混熟了,说话并不避开。 “上次我在班上喊人打篮球,你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还以为你不爱运动呢。”他手肘拱向闻溯。 “你喊了我吗?”闻溯面无表情。 “……”江逾白一回忆,那天他喊的那一圈人里,好像似乎大概的确没有闻溯。 “是我的错。”江逾白摸了下鼻子,但愧疚不过三秒,理直气壮挺起胸膛,“但那时候我们并不熟,而且你今天打篮球也没喊我,扯平了。” 闻溯瞥他一眼,没说话。 二中的艺术楼和逸夫楼的构造截然不同。逸夫楼没有正门可言,楼里除了教师办公室和厕所,其他方向不管往哪走,都是教室。 而艺术楼是有门廊和大厅的,厅里种着几棵松竹,正中央是一座印象派雕塑,周围张贴陈列着历届学生获奖情况。 一进楼就听见音乐声在练习曲目。 闻溯做为本校学生第一次来艺术楼,对这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反倒是赵鸣宥饶有兴致地参观起来。 “你等在这里。”闻溯对赵鸣宥道。 赵鸣宥刷拉扭头:“哈?为啥不让我跟去琴房?” 这话换来闻溯轻轻一瞥。 如果观察得仔细,会发现闻溯的神态比平时要懒散,眼皮抬得缓慢,看人的眼神似是漫不经心,可眸底深如漩涡,卷着还没散完的戾气。 他就像不满足于当下猎获成果的雄兽。 赵鸣宥极少见到这种状态的闻溯,当即往后一退,张开双手,向四周一挥:“行吧,我对这些很有兴趣,我要逐字逐行研究过去,就不跟你俩一块去了。” 闻溯跟随江逾白上楼。 开门。 大提琴安放在琴房角落,靠着一个褐红立柜,柜子前面散乱放着几张凳子,那本《古文观止》就摊开摆在其中一张上。 在去篮球场之前,江逾白正在奋斗早读问过闻溯的那两篇,他在闻溯给的注释之外又做了一些注解,甚至在底下空白处抄上了翻译。 江逾白字写得不咋滴,歪歪扭扭、字形散漫,比虫爬好不了多少,和闻溯清隽飘逸的字放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闻溯垂目研究了一会儿,说:“不该给你这本书。” 江逾白拉开柜门:“哦?你现在觉得应该给我什么书?” “藏语、维语或者尼泊尔语入门。” “……”江逾白将找出来的衣服愤愤丢向闻溯:“拿去换上!” 闻溯很轻地笑了。 江逾白这家伙备在学校的是一件动漫联名T恤,黑色打底,正面印着个硕大皮卡丘。闻溯抖开之后扫了一眼,倒没露出嫌弃的神情。 琴房窗户对着学校花园,闻溯出于习惯拉上窗帘。 江逾白看见乐了:“帅哥还挺害羞,需要我背过身去吗,还是说我出去等着?” “随你。” “那就不走了,懒得动。”江逾白靠到立柜上。 闻溯把联名短袖放在一旁,瘦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纽扣,啪的一声丢开。 学校的窗帘遮光性并不强,但房间里的光线依然暗了。暗光下闻溯冷白调的皮肤好似变得透明,耳骨上的小痣愈发深黑。 他真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肌肉不过分贲张,将十七八岁少年人的美感和成年男性的精悍完美结合在一起,多一分太壮硕,少一分太稚嫩。 任谁看了这样的身材都想吹口哨。 江逾白不客气地吹了一声,鸦羽似的浓密眼睫刷上刷下,毫不遮掩地打量,眼里笑意很浓:“帅哥,腹肌练得不错哟,人鱼线真漂亮,屁股也翘,给摸吗,多少钱一次?” 闻溯的脸可见地黑了。 “别生气嘛。”江逾白哈哈大笑,“我这还礼貌矜持地问呢,换做是傅磷秦越那些狗东西,趁你不备直接上手了。” “透露一下呗,你怎么练成这样的啊?我基本每天keep一到两小时,没事还打健身环和有氧拳击,但也就现在这点儿水平,跟你完全比不了。” 江逾白往闻溯地方向蹦了一下,撩起自己衣服下摆。 他是有肌肉的,白皙腰腹间覆着一层薄肌,人鱼线向下收拢没进裤腰,漂亮归漂亮,但线条完全不如闻溯的深,身材也不如闻溯结实。 那截腰看起来还软。 闻溯眸色难以遏制地变暗,手指动了动,转过身不动声色穿好T恤。 他比江逾白高几公分,江逾白穿着略显宽松的衣服在他身上刚好,虽然正面印着个放电的皮卡丘,但并未折损太多气质。他抓过还剩小半瓶的脉动一口喝完,问江逾白:“练的时候上器材了吗?” “那多累,不上。”江逾白想也不想就说。 闻溯神情无语:“那你这辈子都没希望。” 江逾白呵的冷笑一声,刷拉拉开窗帘。 阳光重新透进来,照亮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像一条虚幻的缎带。江逾白听见楼下练美声的人换了曲目,抓起手机一看,朝闻溯晃晃屏幕:“好学生,还有两分钟上课,你该走了。” 好学生闻溯平平一“嗯”,拎起换下的衣服。江逾白极具主人翁精神给他打开门,闻溯走出去时倏然一顿。闻溯眸光往下轻扫,侧身探向江逾白,手指往他颈侧一抹。 闻溯身上热气未散,指尖尤为炙热。江逾白在室外待得不久,到了琴房又一直站在空调出风口下,皮肤已然温凉,被那样的温度一碰,肩膀冷不丁一缩。 “你干嘛?”江逾白反应过来时已经退开。 他皮肤很薄,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留下痕迹。闻溯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将手上的东西拿给江逾白看:“掉了朵桂花。” 小小的金黄花朵捻在指间,散着微不可寻的幽香。 赵鸣宥不是二中的,偷摸着过来看完篮球,自然往校外走。他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而闻溯竟然和他一起。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从墙内翻出来,惊得骑摩托路过的外卖小哥连看好几眼。 “你回学校吧,不用跟我一起去。”闻溯拍着手上的灰。 赵鸣宥琢磨了一下,点头:“行吧,你打到车我就回去。” 两人一起往长坡下的公交站走,那儿方便定位。 赵鸣宥踢飞路上的一块石头,双手叠在后脑勺。 这个时间校外相较安静,也没汹涌的人流,他肆无忌惮感慨道:“我这一路都没找到机会说,你和裴斯言这场篮球打得……啧啧啧,只能用剑拔弩张来形容。”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裴斯言就是喜欢小江,他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 闻溯步伐突然停下,认真端详他几秒。 赵鸣宥被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难得你视力好一回。”闻溯的目光回到打车软件上。 赵鸣宥:“呵。” 赵鸣宥冷漠别开脸,别了一会儿又转回去。 他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看一眼闻溯搓一下手,看一眼闻溯搓一下手,神情八卦:“那溯哥,你跟我透个底,你和他打得那么凶,是不是也……” 闻溯不等他问完:“是。” “卧槽还真是?难怪你要蹭小江的衣服……”尽管赵鸣宥最好了心理准备,仍是被闻溯的答案震惊得跳起来,“可你才转来二中多久啊?” “谁和你说,我是来二中之后才认识他的。”闻溯语调平缓,在公交站台前的路口停住。 Ch.15 Ch.15 汽车飞速驶离市区。 终点在城郊一家精神专科医院住院部。医院里绿植很多,沿路花台上星星点点绽放着桂花,阴凉处有护工陪着病人正悠闲散步。 闻溯对这里不熟,边走边看,每次遇到岔口都要确认路标和指示牌,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来到目的地。 ——3号楼32床。 这是一间普通单人病房,四壁雪白,瓷砖泛冷,没有半点装饰物。 护士推着车从房间离开,一个中年男人服用完药物被束缚带拘束在床上,床头挂着他的身份信息:闻家勋,43岁。 闻溯侧身让过护士,走到床侧。 他和床上的男人五官轮廓的相似度起码有七八分,尤其是眼睛,都是狭长的凤眼,眼尾向上勾出弧度。 但男人已老,面色憔悴神态木然,而少年人是正在迅速成长的兽,居高睥睨,眼神冷漠。 闻溯无机玻璃般的琥珀色眼眸注视他良久,终于开口:“你在这里待得应该很习惯吧?” 他的声音响起,闻家勋无神的目光有了凝聚迹象,像是才发现病房里多了个人。 闻家勋眼珠子颤颤转动,脸上恢复了一些神采,艰难偏头打量闻溯,将床前的少年从头看到尾,笑起来,“竟然是你。没能把我送进监狱,你应该很失望?” “谈不上,反正你活不了多少年了。”闻溯手抄着口袋,神情淡漠。 “能说出这话,你真是像极了我。”闻家勋眼眸又是一转,唇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精神方面的药物让他体重暴跌,病号服底下的身体如同干柴,脸颊往下凹陷,只剩一张皮包着骨头。 这样的笑在出现在这样的脸上格外扭曲。 闻溯不为所动:“太久不见,今天我来,只是想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想看我变成了什么样?”闻家勋说,“呵呵,闻溯,你是我的儿子,终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个样。” “你的血管里流的也是野兽的血,暴戾、疯狂、控制欲和占有,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就会伸出利爪毁掉。终有一天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眼看你就要成年了,真是期待啊。” 闻家勋大笑着,笑声嘶哑,像恶毒的蛇吐出了信子。 闻溯置若罔闻,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忽然停下,目光扫向没有完全合拢的立柜。 那里面倒扣着一个相框。 这一刻,闻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大步过去,拉开柜子、把相框翻过来。 相框里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拿去过塑的时候照片已经泛黄、起了斑点,但她的模样依然清晰,坐在洒满阳光的滩涂上,白裙红唇,手轻轻拉着遮阳帽,笑容明艳。 ——她是闻溯的母亲。 闻溯抿起唇,二话不说拆开相框,把这张照片抽走。 “你给我放下!她是我的东西!”闻家勋注意到这边,眼睛一下瞪大。 他剧烈挣扎,在束缚带下扭动身体,将床砸得咚咚作响,“闻溯!你敢动我的东西?闻溯我杀了你!” 闻溯不加理会,把照片仔细放好走向门口,手拧上门把时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怜悯嘲弄:“在这里好好苟延残喘吧。” * 今年的中秋在周二,为了假期连贯,周六调休。 这一周连上六天课,江逾白十分痛苦,好在周六不上晚自习,可以早早离校。 10班的班级聚餐就定在周六晚上,这是从高一延续下来的传统,一学期聚一次,大家伙一起放松放松。 放了学,班上的人乌泱乌泱涌去步行街。 闻溯今天没有到校,江逾白和裴斯言、秦越走一块儿。 夕阳将少年少女们的影子拉得斜长,满天满地流淌着灿烂的金红。但穿行而过的风就不那么美好了,汽车尾气含量非常浓。 理科班男生多,但少有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也是叽叽喳喳: “闻溯真的不来吗?” “周一班长去统计的时候,他说了不来。” “真遗憾。” “还好江逾白和裴斯言在,光是看着他们的脸,我就能干十碗饭。” “嘻嘻我也是。” 江逾白正好走在这群女生附近,闻言大步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个女生的肩膀:“姐妹,你们的话语好动听,不如等会儿和我还有裴斯言一桌?” 那个女生转头,表情有些害羞,可旋即意识到什么,上下扫了江逾白一眼:“虽然这个邀请让人很心动,但我直觉你有阴谋。” “怎么会有阴谋呢?”江逾白笑得非常真诚,“一个桌上吃饭的人多了,吃菜的人就少了。你看着我吃饭,我看着你吃菜,咱们通力合作,双赢。” 女生表情瞬间冷漠,不客气地将江逾白推开:“去去去,你现在一点都不下饭了。” 江逾白逗到了人,笑哈哈地回到裴斯言和秦越中间。 人多吃火锅。 火锅店里四张大圆桌被10班包完,班长和生活委员到得最早,等第一批人进店,部分菜品已经备在桌上了。 “非常好,毛肚黄喉腰片鸭肠鸭血都有,酥肉也上了,给班长点个赞!”江逾白进门就夸,火速占领了距离空调出风口最近的位置。 裴斯言拉开他左手边的椅子,秦越喊来了另一个男生,坐江逾白右手。 等一桌差不多坐满,便开始涮菜。江逾白夹起一片毛肚,浸到烧得最沸的那一格里,严格遵守七上八下原则,次数一到立刻离锅。 “小江啊,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和裴斯言这么熟。”秦越说,“你俩怎么认识的啊?” “去年我不是在玩网游吗?那游戏七夕节开了情侣活动,我俩都在世界上找人组队,都找不到,干脆凑一块儿了。”江逾白回答。 秦越烫着腰片摸着下巴:“哦,就游戏情缘呗。” 江逾白:“……” 江逾白想到他和裴斯言做完七夕任务之后也没解绑,就那样一直挂着了,便道:“你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形容得还挺恰当。”裴斯言一笑,“所以我们算是情缘奔现?” 江逾白:“啧,现在已经不玩游戏分手了,前情缘。” 江逾白吃火锅,向来是每道菜都尝一点儿,再对喜欢的集中下手。 奈何在座都是处在青春发育期的男生,吃起东西如狼似虎,他这一圈尝下来,再看向毛肚时,盘子里已经没有了。 他只好把筷子伸向毛肚旁、新端上桌还没尝过的双椒牛肉。 不得不说这家店的摆盘相当有水平,剁得细碎的辣椒均匀裹在肉片上,绿的青翠欲滴,红的艳丽如火,哪怕是生的,也让人食指大动。 江逾白挑了一片丢进锅里涮,等牛肉没了血丝便捞起,在自己的料碟里一滚,送入口中。 “这个很……” “咳咳咳!” 裴斯言的声音和江逾白的咳嗽同时响起。 只见血色从江逾白的鼻尖漫到了脖颈,眼角飙出了泪,嘴唇颜色深了不止一个度。 江逾白痛苦面具:“卧槽!” “这个很辣,刚想告诉你吃的时候最好把上面的辣椒撇干净。”裴斯言语气无奈。 秦越噗嗤笑出声,另一个男生把新倒的一杯酒递给江逾白,“来来来,冰的,保证解辣。” 江逾白擦干眼泪鼻涕,对那哥们儿说了声谢,也没注意杯子里到底是什么,仰头喝干,喝完后才察觉出:“怎么是酒?” 那男生:“你不喝酒吗?我们喝的都是酒。” 这是没有班主任和老师的聚餐,高中又是对成年世界最为好奇和向往的阶段,每桌都要了一箱啤酒。 “我不太能喝。”江逾白摇摇头,两三秒后若有所思,“这酒在口腔里的回味挺舒服的,也确实解辣,我喜欢,再来一杯。” 他把酒杯递出去。 “是福佳白啤酒。”裴斯言先一步动作,拿起一旁还有剩的啤酒,给江逾白倒上。但裴斯言倒酒技术显然不太好,一杯里大半都是泡沫。 江逾白盯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唱了起来:“全都是泡沫~” 这是江逾白长这么大第二次喝酒。他上次喝一丁点儿黄酒就能醉到天明,这次的啤酒虽然度数低,但架不住他觉得味道好,一杯接一杯喝。 他喝酒依然不上脸,也依然安安静静不吐不闹不撒酒疯,周围的人说到他感兴趣的他会接话,有人给他夹菜也会一口一口吃掉,就是吃得有点儿慢。 但火锅越吃越辣,吃到后面也饱了,大家都慢。等到班上人全走光,他仍跟个雕像似的坐在那儿的时候,裴斯言才意识到这个人喝醉了。 服务生过来收拾残桌。裴斯言让他把柠檬水留着,倒了一杯给江逾白,轻声问:“还认得我吗?” 江逾白慢慢抬起头:“裴斯言,你当我傻吗?” 裴斯言心里微松一口气。 现在才八点,又是周六,店里生意红火,收拾好的空桌立马迎来新客人。裴斯言不好让江逾白在这里久待,见他乖乖喝完水,把他带到门口,安置在等位的椅子上。 “我去给你买解酒药。在这等我,别乱走,也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裴斯言弯下腰细致叮嘱。 “我只是喝醉了,不是喝傻了。”江逾白回道。 “行。” 裴斯言跑着离开。 江逾白侧脸俊秀沉静,喝过酒后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漂亮得就跟拿ps打了高光似的,路过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掏出手机拍。 他生了兴致便对这些人笑一笑,但总的来说,被围观得很无聊。他从一旁的盆栽里薅了片叶子下来玩,玩了一阵又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回到火锅店外的等位椅子上,裴斯言还是没回来。 他转身去薅第二片叶子。 这时—— 哒哒哒。 有脚步声靠近。 江逾白听出那人是径直朝他过来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充满抱怨:“你、好、慢!” 抬头却是一愣。 他对上的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长得极英俊,穿了件浅灰色衬衫,纽扣松掉前两颗,看起来比平时更闲适,不过表情一如既往的冷。 “在等谁?”冷面帅哥走到江逾白跟前问。 “我等——”醉鬼江逾白基本有问必答,这会儿却起了逆反心思,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闻溯:“忘了今天有聚餐,来迟了。” 江逾白一板一眼纠正:“你本来就没打算来。” “看来脑子还很清醒。”闻溯在江逾白面前蹲下,“喝了多少?” 谁知江逾白说:“帅哥,你这个姿势,屁股比平时更翘哦。” 江逾白笑容里满是调戏味道,但下一秒,他的目光从闻溯身上移走,看向前方,双掌一击:“我们小裴子终于回来了!” 裴斯言刚出电梯,看见闻溯表情微沉,对上江逾白视线的瞬间又笑开,大步走过去。 裴斯言不仅买了解酒药,还带了一杯蜂蜜柠檬茶。他对闻溯熟视无睹,在江逾白身旁盯着他吃完药,接过他喝了两口的水,道:“走了。” 闻溯已经起身,问:“你跟谁走?” 这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江逾白往前走的路。江逾白分别看了两人分别一眼,有点儿纳闷:“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我就不能回自己家吗?” “就是送你回家。”裴斯言说。 “我为什么要你们送?” “一个人不安全。” 江逾白一哦,低头陷入思考。 闻溯和裴斯言两人都不再说话,等着眼前这个挂上0.5倍速的人的下一句。 大概过了一分钟,江逾白思考完毕,“既然你们都诚心诚意地想要送我,那我就大发慈悲一起同意了吧。” “走了,你们再在这儿杵下去,要影响人家做生意了!”他极其为他人着想,嚯拉起身,拨开挡路的两人,箭步走向前方扶梯。 Ch.16 Ch.16 但醉鬼毕竟是醉鬼,没分出那是上行扶梯。 江逾白茫然上了楼。 楼上开着一家电玩城,正对扶梯出口,几个年轻男女玩着门口那两台跳舞机,节奏激昂、特效炫酷。 他看了两眼就被吸引住,等闻溯和裴斯言跟上来,一手勾住一个人,把他们俩往电玩城里拖。 现在的电玩城里就数娃娃机最多,江逾白他们换完游戏币进去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第三台跳舞机。 江逾白只好退而求其次玩音游。 但这里的音乐游戏制作粗糙,屏幕上的音符块和听到的节奏并不吻合,还瞎搞难度,江逾白怎么打都打不出best,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气得想和这台破机器干一架。 裴斯言在一旁看不下去,架着这人去了打地鼠的机器前,投币、往江逾白手里塞上榔头。 哐哐哐哐一顿乱锤,江逾白大杀四方,终于心平气和。 玩了两三局,裴斯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摸出手机一看,皱起眉——是他家里打来的电话,显然为了催他回家。 他对江逾白打了个手势,才走到相对安静的区域,将屏幕上的按键滑向接听。 裴斯言离开不过半分钟,回来时江逾白已经不在地鼠机前,跑去玩投篮了。 这家电玩城一共两台篮球机,其中一台被陌生人占着。江逾白玩的时候,闻溯守在一旁看。 江逾白常年练琴,手指修长劲瘦。 他双手捧球向篮筐掷出,腕骨带动手掌,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的弧度赏心悦目。 俊秀的面容和熟稔的球技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人群里不乏拍照的。裴斯言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上前拍拍江逾白的肩膀:“我得走了,不能送你了。” 后者百忙之中抬爪一挥,没有丝毫挽留:“那拜拜哦。” 裴斯言知道这人的醉劲儿还没过,也不多说什么,抬手往他头顶一揉,回头沉沉瞥了眼闻溯:“照顾好他,早点送他回家。” 闻溯连个眼神都不给,口吻平淡:“不用你提醒。” 江逾白对投篮的兴致很浓,一连玩了三局,才端上没喝完的蜂蜜茶去找闻溯。 这人找到闻溯后不断扭头,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似乎在找另外的什么。 “他早走了。”闻溯不咸不淡地开口。 “哦。” 语气听起来有点儿不满。 闻溯扫他一眼,抽走他手上的东西,咚的丢进垃圾桶里,“你把它放在注意不到的地方太久,最好别喝了。” 江逾白的视线跟去垃圾桶,又默默收回来,不满情绪更重,但没说什么。 “还玩吗?”闻溯问。 “时间不早,该回去了。”江逾白认真说道。 他们去前台把剩下的游戏币换回来。 出了电玩城,对自己不太有数的醉鬼大步走在前,差一点儿又踩上了上行扶梯,好在这一次闻溯及时把他扯住。 步行街上人流如织,商场外墙的大屏幕上广告不停滚动,视线再往上,一轮银白圆月伴着二三星子高挂空中。 佳节将至,沿路多了许多贩卖花束的小摊,江逾白这会儿看什么都感兴趣,蹲过去挑挑拣拣好一阵,买下一束唐菖蒲。 闻溯倚在不远处的树下,一只脚踩在路面的阻车石上,这个姿势让他的腿看起来长得过分。 江逾白转身之后一眼捕捉到他,捧着花大步过去,站定后拖起长长的语调,喊了一声:“溯溯。” 这个见鬼的称呼相当辣耳朵,闻溯面无表情,不予回答。 “溯溯——”江逾白又喊,“溯、溯!” 江逾白非常不满,大有闻溯如果不应声,他就一直喊下去的架势。 路灯晕黄的光芒落在他眼里,将乌黑的眼眸照得水溶溶,而那红唇白齿不断开合,舌尖隐隐可见。闻溯不自然地别开目光,终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旋即听见江逾白嘴里蹦出这样一个问题:“你吃了吗?” “……”闻溯的脸更瘫了些,视线移回去,“有事直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江逾白不用配合。 闻溯:“路过。” “那你能顺便收留我一晚上吗?” 江逾白总算说出真实目的。 闻溯眉心一下蹙起来:“为什么又不想回家?你还在和你妈妈闹矛盾?” 江逾白把脑袋垂下去,手指抠着花束外的包装纸,好半晌才说:“我现在满身酒气,回去一定会被骂。” ——如果卫岚在的话。 但他不想赌概率。 夜风把步行街上漫开,将树叶沙沙摇落,面前的男生看上去像某种小动物,漂亮但又可怜兮兮的, 闻溯看着他无声一叹:“那就跟着我走,别再瞎带路。” 江逾白刷啦抬头,肉眼可见地变得高兴,把手里的花塞给闻溯:“谢利!” 这是一束淡蓝色的唐菖蒲,花苞含羞半放,养在花瓶里能活好多天,不枉他选了好半天。 “如果刚才不答应,是不是就不送我了?”闻溯把花接拿好。 江逾白挑起半边眉梢:“那是肯定啊。” 闻溯也挑眉,将江逾白肩膀一拨,给他换了个朝向,带他向前走。 江逾白对这个步行街很熟,虽然醉了酒、思维迟缓,但也认得出正走的是到学校附近的路。 他是要带我去阿福副食店,江逾白想。 这正合江逾白的意。老文和跛子刘都是喜欢喝酒的人,不介意他醉酒,而且一回生二回熟,睡过一次就不害羞睡第二次了。 可当经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后,江逾白发现正走的方向和阿福副食店完全相反了。 江逾白有些懵,问闻溯:“这是去哪?回你的家吗?” “不然?”闻溯反问。 “我以为……可你爸妈……”江逾白猛地刹住脚,局促起来。 闻溯向着江逾白转头,轻声道:“我一个人住。” “嗯?”江逾白震惊又羡慕,“那你真爽!” 江逾白表情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变化起来流畅无阻,脚步也轻快不少,走着走着还带蹦跳。 闻溯的住处到二中只需一刻钟的步行时间,去他原来就读的八中更近,从步行街过去,也只走十来分钟。 是一套上下两层的复式,装修风格走极简现代风,目之所及唯有黑白灰二色,打扫得非常干净,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窗明几净、不染纤尘。 江逾白本想光着脚直接进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套上拖鞋。 他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空荡。 虽然家具什么都不缺,但沙发上没有随手丢上去的衣服,也看不见散落任何日常用品,茶几、餐桌、以及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上的东西更是屈指可数。 “简直就像开发商样板房。”江逾白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上下加起来应该快三百平吧?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害怕。”闻溯淡淡道。 “你爸妈放心你一个人住吗?”江逾白又问。 闻溯顿了一下,才回答:“放心。” 江逾白对这里充满了好奇,被置物架上的相框勾过去,没察觉出闻溯在那一瞬的异样。 相框里放着一张双人合照,年轻的女人弯腰拥着年幼的闻溯,两人脸贴着脸。 女人很美,五官精致立体,是最最巧夺天工的画笔勾勒而成,即使是照片里的一瞥,眼眸里的神采也足够摄人心魂。 她冲镜头露出了笑颜,可怀里的闻溯却拉着个脸,仿佛被人欠了几百万似的。 “原来你从小就顶着一张面瘫脸。”江逾白手指在照片里的闻溯身上点了点,又指着他身旁的美人问:“这是你妈妈吧?好漂亮啊。” “嗯。” “好漂亮啊。”江逾白又说了一遍,回头看着闻溯,眼里残留着没散去的惊艳,“你妈妈这么好看,你爸得是个什么样的绝世大帅比才能配啊。好想亲眼见见,你家长会让他们俩一起来呗。” “我妈前些年去世了。”闻溯轻声说道。 江逾白一愣:“对不起。” “我没有爸爸。”闻溯又道。 江逾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还指着照片的手落回身侧,垂低眉眼。 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此刻他看起来竟比闻溯还难过。 闻溯不错目地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暗光浮沉,忽然笑了一下,抬手把江逾白头发揉乱。 “溯溯,来抱一个。”江逾白上前一步,双手抱住闻溯,像成人哄逗孩童那样轻轻拍打他背部。 夏末秋初的夜里温度不算低,喝过酒的人体温又高,他们进屋时间还短,空调未将整个房间制冷。江逾白拥向闻溯,像一团火拱进他怀中。 闻溯下意识抬起手,又生硬地放下,垂眸瞥着地面,良久后低低喊了声:“江逾白。” 被他喊的人也开了口:“小闻,你还有我这个爸爸,爸爸以后一定加倍爱你!” 语气非常坚定,并且加重了拍打闻溯背部的力度。 闻溯:“……” 闻溯十分感动,然后把人从身上撕了下来。 Ch.17 Ch.17 温情和旖旎荡然无存。 闻溯冷漠离去,找出花瓶把那束唐菖蒲插好,然后上楼收拾客房。 江逾白继续新地图探索。 这里主卧客卧和书房都在二楼,一楼的房间被打通改成健身房,江逾白进去一看,里面大大小小的健身器材加起来竟然有十几种。 他终于明白闻溯的腹肌是怎么来的了,一边嘀咕着“你家跑步机竟然没变成杂物堆”,一边戴上拳击手套,梆梆揍了沙袋两拳。 十分钟后,江逾白对健身房里的器材们失去了兴趣,挑了个地儿坐下打游戏。 闻溯过来找他时,从他手机里传出来的除了“duble kill”“triple kill”等游戏音效,还有开黑队友的说话声。 那声音赫然是裴斯言的。 峡谷里战况激烈,江逾白和裴斯言的交流就没停过,没技能了、回城补血、报敌人的位置,一句接着一句,语速飞快、情绪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闻溯推开了门。 闻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去。 江逾白背对他盘腿而坐,背脊微弓、低垂脑袋,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按动,专心致志、全神贯注。闻溯垂眼瞥着他,突然间轻轻一扯唇角。 “西瓜和哈密瓜吃哪种?”闻溯问江逾白。 “抓对面的荆轲抓对面的荆轲!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江逾白嗷嗷叫着对裴斯言说完又回闻溯:“不做选择,我全都要!” “去皮切块还是直接切片?”闻溯不慌不忙,继续问他。 “切块,方便!裴斯言你绕一下,这个荆轲很凶!” “是比较方便你。”闻溯说,“不如干脆榨个汁?” “你还有技能吗?我3技能cd快好了!不榨汁,榨汁就完全失去口感了!” 人头和食物他都想要,一心兼顾两头。 闻溯觑着江逾白的屏幕,等他杀死了敌人、保住了小命,才慢条斯理去厨房。 江逾白读条回城,说话频率变少,身旁也没了第二个人的说话声,裴斯言语气随意地问:“你还跟闻溯在一起?” “对啊。” “你现在在哪?”裴斯言又问。 江逾白不想做太多解释:“……在家。” 这局王者没打太久,对面虽然凶,但架不住他们的人打着打着挂机。开了几次团后江逾白这方就把敌对水晶给拆了。 江逾白依旧被酒精困扰着,屏幕盯久了眼睛晕,吼久了头疼,不想继续再打,和裴斯言说了一声便退出游戏。 闻溯将切好的水果端来。 果盘里哈密瓜和西瓜各占一半,叉子备了两个。他扫了眼江逾白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又发现那屏幕黑掉不久还再度亮了起来,没收到一边,问:“你和裴斯言关系很好?” “还不错,毕竟我是他前夫。”江逾白戳起一块哈密瓜。 “……”闻溯转头,琥珀色的眼眸淬着冰雪,瞬也不瞬凝视江逾白,“前夫?” “准确来说是前情缘。”江逾白赞了一声闻溯家的瓜甜,怕这位成天在无涯学海里苦作舟的同学不理解,没急着戳下一块,而是解释:“就是游戏情侣的意思,绑定一起做任务。。” 闻溯眼神更冷:“网恋?” 他呵的一声冷笑,拿走果盘蹭的起身,居高临下睥睨江逾白说:“你今天吃得够多了。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现在时间不早,上去洗澡睡觉。” 江逾白叉子扑了个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这天夜里下起了雨。 雨势起初不大,淅淅沥沥,到后半夜伴着惊雷噼里啪啦砸起窗户,非但没把江逾白吵醒,反而让他睡得更沉。 翌日降了温,流过天际的风透出凉意,似乎秋天终于踏着慢悠悠的步调到了。 江逾白睡得早醒得也早,清晨便睁开眼睛,大脑缓慢开机,在轻柔软和的被子里思索起“我是谁”“我在哪”以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几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昨晚喝醉之后没有很快睡过去,他大致记得发生的事情。 他磨磨蹭蹭起床下地,在客房带的卫生间里洗漱完,摸去厨房找吃的。 闻溯这个人显然没有屯粮意识,橱柜里没有螺蛳粉方便面干拌面,冰箱里没有零食点心小蛋糕,甚至连颗鸡蛋都无。江逾白有且能找到的,是昨晚那个果盘,以及常温存放的牛奶。 江逾白不想一起床就吃水果,只能寂寞地把吸管戳进牛奶盒子中。 餐桌上的唐菖蒲比昨晚买回来时开得灿烂,淡蓝花瓣舒展,仿佛一位落落大方的美人。江逾白欣赏了一会儿,自豪地赞美自己的眼光,然后去开昨天没有探索过的阳台地图。 闻溯家里的阳台是南阳台,阳光充足,靠墙立着一个大花架,上面摆满了盆栽,看得出受到了精心养护。 花架旁还有一盆风车茉莉和一盆桂树。 风车茉莉没有刻意修剪形状,枝蔓缠绕栏杆自由生长,现在花期已过,绿叶垂成瀑布。 栽在盆里的桂花一米多高,江逾白从未见过这样矮小的桂花树,觉得它开出的花都比那些高大桂树上的迷你。 他凑近闻了闻花香,余光倏然瞟见什么,又探过头去确认,眼里流露出惊奇。 沙沙沙。 有脚步声从二楼主卧来到阳台。 音乐生的听觉何其敏锐,江逾白拿走叼在嘴里的空牛奶盒,感慨:“七点不到你就起了啊?”然后仰起头,指着桂花枝叶底下那一小簇菌类说,“这里长蘑菇了!” 闻溯醒来就下楼,眼底的困意没有完全散去,眼皮微垂,头发有些凌乱,英挺深邃的五官映着晨光,唇线轻抿,看起来比平时更不容易亲近。 他倚上落地窗垂眼看江逾白。 江逾白蹲在花架前,身上穿着的是和他款式相同但颜色不同的睡衣,没有扣上面两颗纽扣,露出的皮肤白得像水洗过的瓷,锁骨深深凹陷,形状优美,宛如上好的器皿。 他久久凝视着那一处,没有回答江逾白的话。 “哥,你别是没醒在梦游吧?”江逾白等了半晌等不到回答,歪过身子往闻溯的腿上打一下。 “来看昨晚住进家里的松鼠。”闻溯终于开口,尔后瞟了眼桂花,“应该是鸟或者风带来的孢子。昨天下雨,湿度变大,就长出来了。” “序列几啊你就敢种蘑菇。”江逾白揶揄。 “嗯?”闻溯哼出一个单音,示意他没明白。 “诡秘里的梗,你没看过诡秘吗?” “没。” 江逾白一脸“年轻人你不当如此”的神情:“一篇超好看的网文,我还买了实体书,等上学带给你。” “……好。”闻溯从不看网文,犹豫了半秒才点头。 江逾白卖出了安利,心情更是舒畅。 “要不是你先前那句话,我还以为你变成单字怪了。”江逾白手指拨弄着桂花叶,“这些都是你打理的吗?” “家政阿姨在照顾。” 江逾白:“切——” 他眼里的期待瞬间消失,化作浓浓的嫌弃。 闻溯被逗乐,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懒洋洋问:“松鼠,早上想吃什么?” 江逾白大气,不和他计较称呼问题,报出一串食物名:“油条春卷茶叶蛋手抓饼加肉松里脊火腿。” 闻溯也不嫌弃他点得多,说了声好,转身上楼拿手机,半途想起什么,停下来问:“这次没断片?” “你知道我上次断片儿了?”江逾白歪着脑袋,“如果我断片,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你为什么把我弄到你家里来了。” 闻溯抬了抬眉稍,心说的确如此。 得益于小区地处商圈中心,哪怕现在是不到七点的清晨,也有商家接单。 半个小时内,江逾白点的东西便被外送小哥陆续送上门。他逐一拆开、摆上餐桌,又把外卖包装袋随意一放,总算让闻溯家里多了点儿生活气息。 闻溯只在江逾白点的那一堆之外加了份虾馅蒸饺。 两人相对而坐。 江逾白是那种如果不出门,可以从早到晚都穿睡衣的人。 但闻溯不同。他洗漱完便换了衣服,现在穿着一件亚麻色衬衫,结实但不贲张的肌肉将胸前衣料撑得恰到好处。 江逾白不由自主瞄了两眼。 他在桌上咔嚓咔嚓敲起茶叶蛋,脑中自带BGM,敲得很有节奏。 闻溯突然挑起话题:“江逾白,要不要加深一下我们之间的合作?” “嗯?”江逾白的理解能力是企业级别的:“是给我加钱的意思吗?” 而这是闻溯完全没有预想到的反应,不由失笑:“你不觉得单方面喜欢我,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 “是这个样子没有错。”江逾白点点头,现在烦恼依然存在着,比如打完篮球依旧给他送水的人,又比如还是会出现在课桌里的零食巧克力。 “你打算从根源上帮我?” “不也是帮我自己?”闻溯说。 他放下餐具,往后靠上椅背,姿态闲适从容:“我们交往,怎么样?” Ch.18 Ch.18 风从窗外吹来,盛放在两人中间的花束摇曳无声,似乎在和闻溯一起等待江逾白的回答。 江逾白剥茶叶蛋的动作缓慢下来。 老实说他并不排斥这个提议,否则当初写那封坦白信时,也不会提到如果闻溯有需要也可以拿他当挡箭牌。 但他惊讶闻溯提出得这样直白,而且这件事有一些细节需要敲定。 他思索了一阵,手撑着下颏说:“如果达成合作,那我们有义务帮助对方解决来自感情方面的困扰。” 闻溯点头:“是。” “必要时候可以牵手和拥抱?” “可以。” “如果我们中的谁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关系立刻终止。” “当然。” “如果……” 这委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两年他们都可以清净了。商量得差不多,江逾白一筷子戳进剥好的茶叶蛋里,向闻溯伸出手:“我答应,合作愉快。” 闻溯抓住他,琥珀色的眼眸瞬也不瞬:“合作愉快。” “如果我们是里的人物,这一刻得描述成:少年和少年交握双手,命运的齿轮咬合了。”江逾白笑着调侃。 “要学习里那样签个合同吗?”闻溯问。 江逾白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那不是留着让人发现吗?这种事还是不留证据比较好。” 早餐继续。 江逾白点得太多,好在有闻溯和他分着吃,才没有造成浪费。 他分神看着手机。 卫岚到现在都没打电话,说明她昨晚并未回家,这让他心中一片轻松。 吃完收拾好餐桌,江逾白困劲儿犯了,把昨天那身带着酒气的衣服洗好送进烘干机,上楼睡回笼觉。 再度醒来,他又勤劳地把睡衣换下来洗了,晾到阳台上。 时间的指针指向十一点。 江逾白歪倒在客厅沙发里,举目四望叹了一口气,对从楼上主卧出来的人说:“又到了思考吃什么的时候……其实我这会儿还不饿,但又不能不吃午饭,下午还要 去上大提琴课。” 他的大提琴课原本排在周六,这该死的调休打乱了他规律的日程计划。 “去文叔刘叔那吃。”闻溯从二楼下来。他先前在健身,然后冲了个澡,水珠从发梢滚落下来,沿着侧脸滑到脖颈上。 “都听你的小帅哥。”江逾白对闻溯吹了声口哨,旋即想起清晨时候的事,又笑:“不对,这会儿该改口叫小帅男朋友了。” 闻溯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走到沙发前。 江逾白向他眨眨眼,伸出一爪:“我宇宙无敌螺旋帅气的契约男朋友,可以拉我一把吗?” 闻溯家里的靠枕抱枕都松弛柔软,江逾白把它们集中到了一起,此刻可以用陷在枕头堆里来形容他。 而他递出来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因为练琴的缘故,每个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 闻溯低头俯视片刻,握住这家伙的爪子,手臂发力,向上一带。 江逾白成功直立。 他往前一步舒舒服服伸起懒腰,但伸到一半,脑子忽然蹦出一个想法,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溯哥,我想到一个问题。”江逾白严肃回头。 “你说。” “你才转我们班上半个来月,我就把你追到了,会不会显得我们的感情很不牢靠、是在谈着玩啊?” 闻溯敏锐地察觉出他在想什么,眼眸轻轻眯起:“然后?” “然后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渣,脸好的追你你就同意,脸丑的就全部都拒?” “所以?” 江逾白陷入思考,原地不动,半分钟后握拳锤进掌心:“这样,我们循序渐进地来,先让我打一场持久战,然后我们轰轰烈烈地在一起!” “……”闻溯手臂抱在胸前,“建议得不错。” “那我们分手吧。”江逾白故作遗憾情态,转眼又流露出深情,强行扯过闻溯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过段时间我来找你复合,你一定要等我,空窗期不许跟别人跑了。” 闻溯瞥了眼手,慢条斯理抽回:“很好,考虑非常周详。” 出门 。 天空出起了太阳,但并不晒,流淌而过的风依然凉爽。云层被勾勒成浅淡的金黄色,和路旁的桂花倒是相得益彰。 闻溯穿着亚麻色衬衫休闲短裤,身材修长挺拔,一路上吸引了不知多少目 光,又通通给冻了回去。 他们走了20分钟左右就到阿福副食店。 两位长辈正张罗着四菜一汤,完全不用江逾白纠结吃什么这种人生哲学。 节假日生意不错,吃饭的过程中副食店卖了两桶油一袋米,刚放下筷子,丧葬店又接到电话订单,要一套寿衣和一些香烛纸钱。 “我去送吧,正好陪他去车站。”闻溯道。 “对对对,听地址是顺路的。”江逾白在一旁点头。 跛子刘不跟他客气,把地址抄了一份给他们:“行,这些东西152块,就收150吧。” 江逾白从没有过送货体验,对这事感到新鲜,东西一配好,便接过口袋拎到手上,再把书包一挎,呼啦啦就走了。 江逾白吃完饭后通常有两种症状,一种是饭后懒惰症,一种是饭后幸福症。 如今发作的是后者。 而他一旦幸福,步子便比较跳跃,话也变多:“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喊香烛纸钱外卖的,哦不对,这是第二次,还有你见义勇为那次。” “现在生意不好做。”闻溯走在他身后两三步外。 “哎,连殡葬行业都在卷。” 生活不易,江逾白叹气。 “你明天什么安排?”闻溯问。 江逾白回答:“练琴玩游戏。” “后天?” 江逾白复制粘贴:“练琴玩游戏。” 闻溯盯着他头顶的发旋,此刻特别想弹一下。他冷漠地说:“你应该加一个项目。” “加什么?”江逾白甩手大步走着。 “初中语文。”闻溯道,顿了顿,又道:“可以来找我帮你补。” 江逾白幸福的表情瞬间垮掉,回过头,企业级别的理解能力再度发挥出来,“你是想把我从你这里赚的钱再赚回去吧?” 他嗖一下往前跑掉,仿佛后面有课本在追。 前方的路迎来岔口,江逾白熟门熟路抄上近的那条。 这条路离他要去的西环路车站更近,是条背街小巷,道路狭窄曲折,两旁墙上石灰脱落,贴着牛皮癣般的小广告。 走着走着,前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音。 江逾白没太在意,这路虽然少有人走,但也不是没人来走。 但越是靠近,那说话声越是不对 。 江逾白加快脚步,转过拐角一看,巷子里赫是两个顶着鸡窝头发的技校混混在勒索一个短发女生。 “我就X了,这些人是狗改不了吃屎吧?”江逾白低骂,上前两步手往黑塑料袋里一掏,掏出最厚那叠天地银行大钞,对准其中一个混混的后背砸过去。 咚! 正中目标。 江逾白又伸手,冥币连发。 砰! 另一个混混也被打中。 “你**的找……” 两个混混愤怒回头,难听的话还没说完,半途哑火。 “擦了又是江逾白!” “想要钱?过来,我给你。”江逾白把塑料袋往闻溯手上一丢,朝他们勾勾手指。 江逾白凶名在外,在这附近混的人都知道他不好惹,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被冥币砸了敢怒不敢言,只敢咒骂一句,便跑得没影了。 “啧。” 江逾白一拱来到他身侧的闻溯,“我帅吗?” “你们……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被勒索的女生在骤然脱险的讶异里短暂待了片刻,眼里的兴奋浓得仿佛要凝成实质,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重重闭上嘴巴。 “抱歉我说错话了!谢谢谢谢谢谢谢!今天真是太谢谢了!” 江逾白选择性忽略了她的第一句话,叹声叮嘱:“以后别抄这条小道,要走也得和同学一起走。” 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目光在江逾白和闻溯之间来回好几次才离开,走出几步忍不住掏出手机,用自以为小的声音发起微信: “我刚才差点被技校的打劫,江逾白救了我,武器帅爆了,是一叠冥币!他和闻溯一起出现的,呜呜呜我cp在线发糖我要疯了祝他们早生贵子百年好……” “咳!”江逾白黑着脸重重一咳。 女生立刻噤声,偷瞄两人一眼,一溜烟跑了。 “现在的年轻人,精神状态或多或少有点问题。”江逾白摸了下鼻子,神情尴尬。 闻溯看他一眼:“你说得对。” Ch.19 Ch.19 一开始,江逾白的假期安排是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练琴打游戏。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天夜里傅磷挖到了欢乐谷的半价优惠券,江逾白没抵挡住诱惑,点击了购买按钮。 翌日清早他便起了床,一通收拾出门去,杀上地铁又从地铁里杀下来,出现在欢乐谷门口。 天气有几分秋高气爽的味道,但下一句“金桂飘香”却不存在。节假日的游乐场人山人海,入场队伍弯弯绕绕,时不时掠过鼻尖的,是各路零食香水以及汗臭味。 手机信号都被淹没,一条纯文字消息要转十几秒才发得出去。江逾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组织,神情非常麻木:“人太多了吧,我要被挤成傻逼了。” “我已经被挤成傻逼了,排在这儿四十多分钟了都。”傅磷白眼快要翻上天,“你该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候,我们要排到了。” 这场活动的发起人傅磷原本只喊了几个朋友,但现在朋友带着朋友带着朋友带着朋友,粗略一数竟然不下三十号人,能当场组一个旅行团。 闻溯、裴斯言、赵鸣宥还有段锦绫也在里面,都是江逾白叫来的。他本来还问了秦越,谁知那家伙跟着爸妈回老家了。 队伍前前后后都是自己人,江逾白不客气地从隔栏外翻进去,顺便还薅走闻溯的水,把剩的小半瓶一口喝光。 江逾白来得是真巧,几分钟后就轮到他们检票。入园之后人流密度变低,空气清新起来,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傅磷高声问:“你们都想玩什么啊?” “海盗船!”“我要玩过跳楼机和蹦极!向往很久了!”“我查了今天有童话舞台剧表演,我想看那个。” 众人叽叽喳喳说道,不带一个重样,干脆分开玩,各自去想去的。 刚才还能开旅游团的人很快散光。门口就剩江逾白和与他相熟的那几个。闻溯抽走他手里的空瓶丢进垃圾桶,问:“你想玩什么?” “这个。”江逾白打开宣传手册,指着上面的“恶灵古堡”,兴趣满满地说道。 裴斯言一笑:“那就去鬼屋。” “好,第一站去鬼屋!你、我、还有……” 江逾白开始征询意见 ,目光越过裴斯言看向旁边的赵鸣宥,后者蹭的往后一跳:“不不不,我不去鬼屋!” 或许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怂,紧接着赵鸣宥又说:“什么人少我就玩什么。我查过了,那鬼屋挺火的,恐怕要排两三个小时,太浪费时间。” 傅磷憋住笑,拍拍赵鸣宥肩膀:“我跟你想的一样,哪里人少就去哪里,一起吧。” 段锦绫也挽起一旁女生的手:“我们去看舞台剧,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啦。” 人数又一次骤减。 江逾白和走的人挥了挥手,转向闻溯。 这人是个冷漠款帅哥,但冷漠里又透着点儿懒散,稍不注意就倚到了树下,凉幽幽地撩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溯哥,和我一起去鬼屋呗,恶灵古堡一日游欢迎您的光临。”江逾白一步蹦过去,把宣传册举到闻溯面前,眨巴着真诚的眼睛。 闻溯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琥珀色的眼眸一转,视线从恶灵古堡的图片上掠过,落到江逾白的脸上,隔了两三秒才答,“行。” “答应得好勉强。”江逾白说。 “不愿意带我了?”闻溯声音冷嗖嗖。 “怎么会呢?”江逾白大力一拍闻溯肩膀,将他人树分离,“走,出发!” 江逾白今天出门急,随手抓出的一件T恤花里胡哨,印花上散落着几个松果。 他一边翻看地图一边大步在前带路,额发被风吹得翘起,随着步伐上上下下晃动。 鬼屋离他们进来的入口有些远,好在沿途都是游乐设备,虽然没法去坐,但可以欣赏别人玩。 有个女生坐跳楼机的时候鞋子掉了下来;有小孩在攀岩过程中一脚踩滑,吊在半空哇哇大哭,吹起一个又一个鼻涕泡;还有人坐完海盗船吐了,被女朋友一边拍着背一边嫌弃弱…… 一路上能吐槽的新鲜事不少,江逾白走得还算愉快。 而或许是恐怖惊悚这几个字天生自带的过滤效果,排鬼屋的人倒是比想象中要少。 半个小时后,轮到江逾白他们进场。 临江市多山,恶灵古堡建在绿植茂密的山坡上,是一栋占地面积非常广的建筑,刻意做旧,角落结满蛛网,外墙有许多处脱落。 游客们十个人一组,当最后一人进门,古堡大门划出一道长且凄的吱呀声,砰的一声闭拢。 光线骤暗, 古堡内吹出冷风,某种奇怪而瘆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嗷!”不知道是谁吓得叫出声。 江逾白面不改色,往四周看了一圈,小声槽道:“这音效有点儿傻。” 他进鬼屋就像回自己家,摸一把坐在大厅长桌前的骷髅脑壳,又拽两下从上方吊下来的脑壳上的头发,回头问后面的两个人:“这城堡算上地下室一共四层,我们往上还是往下?还是先探索这一层?” 裴斯言摸着鼻子,声音低低的:“你决定。” “溯哥,你的选择呢?”江逾白非常民主地征询每个人的意见。 “看你。”闻溯垂低眼,尽可能不去看四周。 “好的,那就跟我走吧!欢迎各位来到美丽的恶灵古堡。团友们请注意跟紧我,现在要出发啦!” 江逾白挥舞手臂,振奋昂扬,如果手里再来一把导游小红旗、腰上再挂一个小蜜蜂,能原地开个恶灵古堡旅行团。 他选择直走向前。 为了不破坏氛围,游客进入鬼屋之前,手机等物被要求存放在外面柜子里。所有人都没有照明设备,只能摸黑。 不过这里并非全黑,有微弱的光芒从头顶洒下,让人能看清周围东西的大致轮廓。 江逾白凭着直觉摸进一扇门,仔细一看,发现是厨房。 “是杀人分尸的好地方。”江逾白嘀咕着参观起来。 其他游客去了别的地方,厨房里就他们三个人,背景音倒是一直在,液体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可闻。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被稀里哗啦掀掉,紧接着重物落地,伴随着一声:“卧槽!” “裴斯言?怎么了?”江逾白听出是谁发出的声音,霍然回头。 昏光之下,裴斯言扶着桌脚半跪在地,桌面道具散落到了脚边,侧脸苍白唇无血色。 “我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玩意儿。”裴斯言嗓音有些哑,一滴冷汗从额角滚落。 “一定是还没僵硬的尸体啦。”江逾白笑说着,大步走过去,就要伸手把他扶起,另一个人更快,侧身挡住江逾白,手往裴斯言手臂上稳稳一抓,一发力,就架着他站了起来。 江逾白歪着头,关切地问,“斯言你没摔到吧?” “没有。”裴斯言回答的同时一把抽回手,和闻溯拉开距离。 “那就好。鬼屋里陷阱多,走 路要小心。” 江逾白叮嘱完继续去探索。 等他走远,闻溯看向裴斯言:“人要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既然受不了惊悚和刺激,一开始就不该来。” “啧。”裴斯言一声冷笑,跟上江逾白的脚步。 没多久,一行人走进二楼画室。 这里同样昏暗无光,四面摆满画架,画架又被白布遮盖,风从暗窗里吹进来,白布们将掀未掀。 “还搞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调。”江逾白两爪蠢蠢欲动,说着走到最大的那块画板前,用力一掀。 画面露了出来,画的是个难辨性别的人,眼睛空洞洞直勾勾盯着门。闻溯正要进门,冷不丁和画上的人对上,脚步猛地顿住。 “溯哥?”江逾白察觉到闻溯的不自然。 闻溯抿了下唇,一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朝外摆了摆:“嗯,你继续。”冷冰冰的声音完美掩饰了语气的生硬。 “哦。”江逾白转回身继续揭布。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这会儿犹豫着不敢进来了?”裴斯言也在门边,回头压低声音似笑非笑,“不敢玩就去外面等我们,出口在楼下,不送。” “呵。”闻溯冷眼一瞥,脚一抬走进画室。 ……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整个古堡逛完,冒险之旅结束。 “一般般吧,细节不到位,特效太五毛,终究差了点儿意思。”江逾白摇头晃脑,玩得不够尽兴。 一直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却没说话。 他不由回头,只见闻溯和裴斯言分别坐在休息椅的两头,一个抱着手臂耷拉着眉眼,一个伏低上半身、手肘撑在双膝上。 江逾白左看右看,想说“你俩是不是被吓到了”,但另一个念头陡然窜了上来。 休息椅上的两人都是校草级别的颜值,光是一个眼神一声笑就不知道让多少女生陷入初恋,此时此刻坐在一块儿,夏末秋初的风扫着他们头发,身上的白衬衫流淌冷光,表情还相似,都恹恹的。 “噫,我突然懂为什么有人嗑你俩的cp了!”江逾白摸着下巴,“你们凑在一起,还挺登对。” 闻溯:“……” 裴斯言:“……” 两个人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  “接下来你们俩去玩旋转木马吧,我站下面给你们拍照。”江逾白怂恿道,眼里闪着光芒,表情跃跃欲试。 闻溯:“…………” 裴斯言:“…………” 裴斯言刷啦起身,离开长椅。 闻溯大步走到江逾白面前,将他肩膀一拨,替他转了个面向,指着路对面的冰淇淋车说:“闲得无聊的话,就去买吃的。” Ch.20 Ch.20 江逾白接下了买冰淇淋的任务。 节假日的游乐园里,再难吃的零食摊前也是人满为患,幸亏冰淇淋是不需要技术含量的食物,蛋卷接在冰淇淋机底下,闸门一拉一关就好了。 过了十来分钟,江逾白拿着三个甜筒回到刚才的位置。 裴斯言买铁板烧去了。闻溯坐在休息椅上,江逾白把他要的原味递过去,咬了一口自己的香草味,眼睫刷上刷下,细致打量闻溯,问:“你刚才是不是在鬼屋里被吓到了?” “没有。”闻溯否认。 “真没有?”江逾白凑近了点儿,长长的一道影子落向闻溯,映得闻溯手上的原味甜筒颜色深了一些。 闻溯是真的适合穿衬衫,冷白调的皮肤像是寒玉,翻起的衣领覆在颈侧,清瘦的线条向下收拢隐没,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冷淡。 他在江逾白的目光里抬起头,反问:“如果我说有,你要怎么做?” “那以后玩鬼屋密室看恐怖片就不带你了。” “……”闻溯别开脸,冷冷说道,“没有被吓到。” 江逾白就笑,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伸直两条腿:“带你带你,以后大哥罩你,大哥不管玩什么都带上你。” 铁板烧的等待时间明显比冰淇淋长,江逾白怕裴斯言的甜筒化掉,便走了一趟给他送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陪裴斯言聊了几句天后回到休息椅前,指着路对面的一个零食摊对闻溯说:“我们去买那个龙卷风土豆吧。” 闻溯看过去,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瘫得更厉害:“那是人都最多的。” “挑这种节日来游乐场,不就是来排队的?”江逾白理直气壮。 “……”闻溯仰头,和江逾白对视片刻,冻着一张脸起身。 龙卷风土豆是前些年的网红食品,在外面已经看不见什么店在卖了,但在游乐园里并未过气。 排队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有,满大街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排在江逾白他们前面的是两个汉服妹子,大概是排队过程太无聊,转来转去找角度凹造型拍照。 她们怎么拍都不满意,咔咔咔按了不下十次快门后,目光飘向江逾白。 />  “小哥哥,可以帮我们拍张合照吗?”其中一个女生问道。 江逾白也无聊,点头:“好。” 他接过汉服妹子的手机,非常耐心地取背景,和她们商量位置和动作。 他没太注意身后,退得越来越远,眼见就要和背后路过的人撞上,闻溯眼疾手快将他肩膀一勾,带回队伍里。 “小心撞到人。”闻溯垂着眼。 江逾白“啊”了声,抱歉地回头:“不好意思。”又把汉服妹子的手机递回去:“刚刚拍好了,看看满意吗。” “谢谢小哥哥。”女生们很满意江逾白拍的照,欣喜道谢,修图去了。 过了会儿她们又回头,表情好奇:“冒昧问一下,你们是一对儿吗?” “啊?不是。”江逾白失笑,瞄了闻溯一眼,冲她们摇头道,“我们是同学。” 闻溯站在江逾白身后没说话。 龙卷风土豆的队伍是排得真久,久到裴斯言拎着铁板烧找过来,和江逾白一起吃完,又把打包盒拿去丢了,都还没排到。 裴斯言去自动贩售机买水,前面的两个汉服妹子受不了了放弃排队。江逾白目送她们走远,扭头小声对闻溯说出在心里憋了半天的话:“我突然觉得,我们俩在一起的群众基础还挺大。” 闻溯撩了撩眼皮:“现在的年轻人精神状态或多或少有点问题,经常出现幻觉。” “……你是说我还是说她们?”江逾白有理由怀疑闻溯在拿他说过的话挤兑他,但又觉得不至于。 却见闻溯往队伍外扫了一眼。江逾白跟着一看——裴斯言过来了。 江逾白立刻闭上嘴转身朝向前方,神情肃穆地看着插在零食车上的龙卷风土豆模型。 但肃穆不到两秒钟,他突然噗嗤笑出声,贼兮兮地说:“怎么感觉我们像在偷情。” 发现裴斯言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又回头加了句:“是不是很刺激?” 闻溯:“……” 闻溯终于没忍住,屈指往江逾白头顶发旋弹了一记。 下一个项目他们去玩了碰碰车,一人一车、风驰电掣。 然后就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中秋假期的游乐园人流量过载,不仅餐厅人满为患,连路边的休息椅都找不到一张空的。 幸亏傅磷喊来的朋友和朋友的 朋友里有几人带了野餐垫,大家找了块草坪、把野餐垫拼在一起,终于有了坐的地方。 “妈耶,这里吃的太难买了,还好我妈有远见,出门前往我包里塞了一盒水果一盒周黑鸭。” “我爸给我装了两盒自热火锅……” “再也不要在这种节日来游乐场了,排队排得怀疑人生,好想扭头就走,但又不想浪费门票。吃寿司吗你们?” 少年少女们一边吐槽一边分享零食水果。 江逾白对此本来没有任何准备——他一向是走到哪里饿了渴了当场买的主——但他有灵机一动。 先前买龙卷风土豆的时候,他寻思着排队半个小时就为了买三颗油炸土豆委实不划算,于是还要了一堆别的东西。 他把食品盒外的塑料袋一层层扒掉,揭开盖子一一推到野餐垫中间去,热情洋溢地招呼:“吃凉面凉皮凉粉狼牙土豆哇同学们!” 然后转头对闻溯和裴斯言说:“得亏有我,不然都融不入现在这氛围。” 裴斯言笑了笑:“光吃东西太无聊,玩点游戏?” 江逾白很有兴趣:“玩什么?赢了怎么奖,输了怎么罚?” “我有惩罚办法,我有惩罚办法。”傅磷神秘一笑,掏出一盒大冒险牌。 “准备周全啊傅哥。”赵鸣宥脑袋探过去,“这里面的冒险不会很过分吧?没有那种让人脱光裸·奔的惩罚吧?” “没有没有,都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傅磷坚定保证。 “那就这样,输了的抽冒险牌!”江逾白打了个响指,对傅磷的准备满意极了。他转头冲着裴斯言说:“你提议的,不许不玩。” “我是那种玩不起的人吗?”裴斯言耸肩。 “非常好。”江逾白又转向闻溯:“来到来了,你也玩?” 闻溯冷淡地给了个“嗯”。 “那我开始期待了!”赵鸣宥一听闻溯答应了,兴奋搓手,“玩什么?” 玩谁是卧底。 微信上有专门的小程序,要玩的人进组抽词语,只有一个人抽到的词语和其他人不同,那个人就是卧底。 这个游戏很简单,哪怕从前没玩过也能分分钟上手。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乐意接受大冒险的惩罚,最后参与游戏的只有十来个人。 第一局的卧底是赵鸣宥,别人的词语是餐桌,他抽到轮胎。他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圆的”,然后第一轮结束就被识破投了出来。 “咳!我的回合。” 赵鸣宥输得太快,神情有几分尴尬,从傅磷手里接过冒险牌,洗了一遍又一遍,一把推开,小心翼翼、精挑细选出其中一张。 上面写的是——弄哭一个小孩。 “卧槽啊!这哪是惩罚,这是送命啊!我不得被小孩家长揍一顿?”赵鸣宥惊得蹦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嗝!”人群里爆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 傅磷喊:“哈哈哈哈鹅接受惩罚吧鸣哥!” 鸣哥大好的心情没了,垂头丧气起身,往附近看了一圈,朝一个正在玩泡泡水的小女孩走过去。 只见他站在那女孩面前,耐心等待着,等她吹出一个又大又圆的泡泡,闪电伸手、精准戳破。 “妈妈有坏人欺负我!” 小女孩哇一下哭了起来,抡起拳头就往赵鸣宥身上打。 可怜的赵鸣宥被那小女孩追了足足十分钟才回到草坪上,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第二局游戏开始。 这一局的平民词是“茄子”,江逾白抽中了“香蕉”。 江逾白敏锐地察觉不对,绞尽脑汁含糊说辞,在投票环节里疯狂带节奏,终于不负自己的期望和努力,苟到了最后。 卧底胜出。 “我赢了!在座各位都是输家,都要抽冒险牌!”江逾白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和你们这群刁民斗智斗勇真的太费力气了。” 担任主持人的傅磷跟着抚掌:“刺激,这一把刺激,这么多人要冒险。” 大冒险牌开始在输家当中传递,有人抽到学鸡叫,有人抽到跳肚皮舞,有人抽到去人多的地方唱黄龄的《痒》。 这些在江逾白看来都平平无奇、无伤大雅。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裴斯言。 裴斯言手一翻,牌面上写着:站到厕所门口对进来的人说“欢迎光临”。 江逾白十分失望:“就这。” 最后一个轮到闻溯。 江逾白不断重复着从中间抽出一摞牌放到最上方的洗牌动作,洗了十几遍,才递到闻溯面前,非常严肃郑重地说:“溯哥,你的回合。” “你在期待什么?”闻溯问。 “期待你把小孩弄哭。”江逾 白不加掩饰。 “……”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期待什么好的。闻溯目光垂向这人的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把牌推开再选,而就着江逾白的手直接切出一张。 然后翻转朝上—— “和离你最近的人kiss三秒。” “……” 溢满嬉笑吵闹声的草坪安静了一秒,紧接着犹如沸腾。 “卧槽!这是什么天赐良缘卡吗?” 是目瞪口呆的傅磷。 “卧槽!这尼玛算惩罚?这尼玛算大冒险?这根本不算!” 是受到了迫害过于是也想其他人受到迫害的赵鸣宥。 “y!” 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段锦绫。 所有人都看向闻溯和江逾白,一些人还偷偷摸出了手机。 谁都知道江逾白喜欢闻溯,大家也都看得出闻溯对江逾白和对别人不一样。 而现在,离闻溯最近的可不就是江逾白。 裴斯言沉下眸色,手按上江逾白肩膀。 闻溯神情不变,把切出的牌放回去,眼眸缓慢抬起,目光从江逾白脸上扫过。 此刻的天气比早晨更好,风里揉着桂香,阳光如同灿烂的金箔,碎进江逾白漆黑的眼眸里,轻盈又晶莹。 他的嘴唇因为惊讶微微张着,闻溯视线停留一瞬,不自觉地眨了下眼。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间延伸成无限,阳光和风分明柔和,但江逾白轻轻打了个颤。 你看什么看? 你看什么看! 你再看我就—— “换一张吧。”裴斯言开口。 “啊,也是,这张卡还是不太适合我们高中生,闻溯你重——”傅磷也怕自己好兄弟和闻溯似乎有了点儿苗头的关系被一张冒险卡搅黄,忙开口打圆场。 却见江逾白抬手将闻溯衣领一拽,把人扯到自己面前。 不就是打个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