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一听菠萝罐头》 1. 假装一听 《假装一听菠萝罐头》 文/怯喜 第一章 “隐藏在喜马拉雅山峰暗影下的石庙,塞伦盖广阔平原上的一簇簇帐篷,波音747正是为了这些地方而生——充满冒险、浪漫与发现的遥远地方。” ——90年代波音杂志广告。 - 岑青柠被闹钟吵醒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拧着眉在床沿摸了半天,眯眼看屏幕亮起——早上6:29,西雅图时间。 她把手机一丢,埋头陷入温暖的被子,只露出半截尖细的下巴。 再醒来,天光大亮。 床上的被子被一双纤细的手掀开,白皙光裸的小腿一晃而过,一双脚丫灵活地钻入毛茸茸的拖鞋里。 踢踢踏踏一阵响,木制的窗户被推开。 冷冬的寒意瞬间侵袭暖和的卧房,带着阳光和晨风。 院子里有两道勤快的身影,老人家各自忙碌,来来去去,矫健、活力的模样和略显凋零的园子完全不同,偶尔轻快自然地交谈。 交谈主题是,给许久未见的孙女做什么好吃的。 岑青柠拖腮瞧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打哈欠:“早上好,外公外婆。” 二楼小窗半开,女孩子小脸雪白,睡意朦胧,在阳光下像睡美人被唤醒,前提是忽略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和黑眼圈。 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瞪她一眼:“穿上衣服!关窗!” 岑青柠轻眨了下眼,无辜地笑,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她天生长了一张柔弱可欺的脸,只要露出茫然无辜的表情,大部分人都不会再为难她。 这招百试百灵。 岑青柠下楼,桌子已摆满可口的早点,中式的。 她外公外婆在西雅图住了二十多年,还没学会吃洋玩意儿,一日三餐都是中餐,前几天春节还包了饺子送给邻居们。 餐桌对面,外公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像是随口问:“准备什么时候去看你爸准备的生日礼物?” 上个月是岑青柠二十岁生日。 她寒假回了趟澜江,和她爸简单过了个生日,便来了西雅图和外公外婆过年,没留在国内。 自从她母亲去世,她多数春节都在西雅图过。 岑青柠剥鸡蛋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眼睫垂落,含糊地说:“过阵子再说。” 外公施施然地翻过一页报纸,像是完全没看出她的不情愿,语气温和:“去看看 ,总不能每次都坐船来。” 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小丫头硬是换成了十天的邮轮行。 来回再加倒时差,二十多天过去,寒假也结束了。她不累,他们都替她累得慌。 现代人跨越太平洋还坐船,不像话。 吃过早饭,岑青柠无精打采地出门了。 门一关,两位老人家也不装相安无事了,对视一眼,外公犹豫道:“我刚才语气会不会太强硬了?” 外婆努努嘴:“总不能一辈子不坐飞机。” 不错,飞行是岑青柠最讨厌的出行方式,没有之一。 岑青柠走出门,脸上的不情愿一扫而空,状态松弛地哼着小调上车,对司机先生露出甜笑:“去埃弗雷特波音工厂。” 司机先生友善地问:“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参观飞机?” 岑青柠弯着眼,愉悦道:“去看我的生日礼物。” 岑青柠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架属于她的私人飞机。 由世界上最大的民用飞机制造商之一波音公司制造,波音747-8VIP,售价高达3.7亿美元,价格高昂令人咋舌。 她虽然恐惧飞行,但从不和钱过不去。 目前,她昂贵的飞机就停在埃弗雷特波音工厂。 昨天,工程师艾伦诚挚地邀请她今天观看这架747-8VIP的试飞,并用神秘的口吻告诉她,他们请到了一位天才飞行员为她试飞。 且大方地说可以带她坐直升机参观工厂,观看飞机组装。 岑青柠委婉地表示拒绝,艾伦似乎很遗憾。 “天才飞行员……”岑青柠望着车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喃喃,“飞行员也分天才和非天才?” - 此时,西雅图埃弗雷特波音工厂,模拟实验室。 飞机因暴风雨的来临震颤不止。 副驾驶看向驾驶舱外乌云笼罩,闪电乍亮,黑暗的环境让他们完全看不见跑道。 “我们或许需要改飞其他机场,能见度不足2400英尺。” 他紧张地舔了舔唇角。 “准备降落。” 一道沉静、平和的年轻男音响起。 在飞行中,机长拥有绝对指示权。 副驾驶慌乱的心因机长冷静的态度逐渐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看向机舱外寻找跑道。 “放下起落架。” “打开警示灯。” …… 随着机长一步步下达指令,他们终于在暴风雨中看到了地面闪烁的跑道。 “风切警报,机场风向为350度,风速为32米每秒,最大阵风45米每秒。”航管中心向飞机发出警报。 风切变在航空界被称为“无形杀手”。 这样恶劣危险的大气现象,不利于飞机着陆,极有可能会对飞机和乘客造成伤害。 飞机在强风中降落进场。 副驾驶早已知道这场模拟飞行的结果——飞机会在跑道上失控,最后撞上钢柱,造成机上人员伤亡。 他参加过数次模拟飞行,结果都是飞机失控。 可在这一次模拟中,他忽然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这位飞行员的降落太轻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迅速而准确,且幅度极小,下降弧线平滑而柔和。 他似乎完全不受强风的影响。 飞机滑入跑道,副驾驶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颠簸和失控,极速滑行中,他听到机长淡定的指示:“启动另一组刹车。” 渐渐地,飞机停止滑行,没发生任何意外。 一个完美的降落。 副驾驶惊异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的中国男人:“喻,你这是什么运气?” 年轻英俊的机长轻挑了下眉:“我从不碰运气。” 模拟实验室门被推开,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把手。 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走出实验室,黑发,白皮肤,唯一一张亚洲面庞让实验室的工程师们惊叹。 他过于英俊,五官立体,轮廓干净凌厉。 喻思柏单手插兜,冷色骨感的手指握上领带,轻轻扯了一下,领口微松,露出锋利的喉结。 干净笔挺的机长制服在他身上,仿若置身T台走秀。 工程师艾伦看着机舱数据,无奈地叹了口气:“喻,你给我的工作又增加了难度。” 艾伦负责一起空难事故的调查,调查中他们在模拟舱中还原当时的场景和天气,来探寻机长是否有更好的选择。 模拟几十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喻思柏带来了意外。 这意味着,他们要考虑这起事故发生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而不止是恶劣天气的影响。 他们的工作量又增多了。 喻思柏抬起眼梢,专注地盯着屏幕,俊雅的侧脸在机器的光照下,完美得不像人类。 他看完这次降落,简单评价道:“我可以做得更好。” 艾伦忍不住大笑:“你是我见过最谦逊的飞行员,这已经是模拟测试中最完美的一次。” 喻思柏对这句话反应不大,抬起手腕,漂亮的表盘上显示现在的时间:10:21。 喻思柏这周飞太平洋航线,会在西雅图停留四天。 两天前,他收到了艾伦的委托,试飞波音747-8VIP,不得不说,这次试飞令人心动,难以拒绝。 他已熟背飞行计划。 “艾伦,我想先去看看她。”喻思柏直言道。 相比于这起事故调查,他显然对下午的试飞更感兴趣。 波音747机型,被人们亲切称为“空中女王”,优雅的空中巨人,拥有浑然天成的曲线。 美丽而宏伟的747,深受喷气时代浪漫派的喜爱。 其中包括喻思柏。 艾伦答应地很爽快:“没问题。这架飞机的主人是一位漂亮优雅的女士,来自中国。” 他暧昧地朝喻思柏眨了眨眼睛。 喻思柏轻扯唇角,懒懒道:“我对她更有兴趣。” “她”当然指的是飞机。 不是那位女士。 艾伦露出一副“你真扫兴”的表情,带他去停机坪看那架造价高昂的空中女王。 停机坪内,停满待交付的波音飞机。 这些飞机等待着来自各个国家、不同航空公司的飞行员来接它们。因为订单需求不同,飞机涂装也各有不同。 蓝白相间的经典配色、仿鲸鱼的蓝色涂装、尾翼的天际落日…… 以及—— 一架夸张、吸睛到极点的747-8VIP。 机身前部是纯白色的机身,从中部往后,直到尾翼,一圈盛大而灿烂的花环占据了所有空白。 似乎只会在童话中出现的飞机,现在就停在他们面前。 浓郁的颜色热烈地像是要跳出来,流淌成一条装满鲜花的河。 艾伦陶醉道:“喻,我们的设计怎么样?‘公主的花冠’送给来自中国的小公主,迷人极了。” 喻思柏沉默地看着机尾大片盛开的花朵,浓重鲜艳的颜色完全破坏了他的美学。 他眉心微跳,这是什么玩意儿? “……”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女王都会保持优雅。 - 下午一点半,岑青柠跟着艾伦来到试飞场,这位大肚子的棕发工程师看起来有些沮丧,似乎是因为她拒绝了任何参观。 岑青柠看向艾伦,嗓音柔软:“比起工厂,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您为我准备的飞机。她是最好的,是吗?” 艾伦对着女孩子真诚的小脸,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笑容:“当然!小公主,我向你保证,她是最好的。” 岑青柠遥遥看向停在跑道的飞机,漂亮的花冠在晴光下熠熠生辉。 她的神情专注认真,没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兴致缺缺。 西雅图冬日雨日连绵,天总是阴沉沉的。 今天是她的幸运日,是个晴天。 不多时,美丽优雅的波音747昂起机首,打破地心引力,自由地飞向天空,洁白的机翼犹如羽翼。 发动机沉闷的声音盘桓在空中,久久不散。 “完美的起飞!你看着漂亮的弧度!”艾伦忍不住赞叹,“喻真的是个天才飞行员。” 岑青柠仰起头,看向划过蓝天的飞机。 yu?这是试飞员的名字吗? 听起来很古怪,不像是天才飞行员。 飞机起飞后,进入正常巡航速度,开启自动驾驶。 安静的驾驶舱内终于有了其他声音。 副驾驶望向下方,他们翱翔于空,视野宽阔,地面漂亮、宽敞的波音工厂一览无余。 他忍不住道:“这感觉真不错,对吧喻?嘿,小公主此时此刻正在观看我们的试飞。” 比起参与世界上最豪华的飞机之一的试飞,似乎小公主的吸引力更大。 “听说是一位房产大亨的女儿。艾伦说她像天使一样美丽。” 副驾驶想,或许下了飞机他能和天使握个手。 可惜机长先生不解风情,完全不想和他谈论关于小公主的话题,戴着墨镜的脸庞显得不近人情,但无法遮掩他的俊美。 喻思柏淡淡道:“保持安静,巡航过程中禁止谈论小公主。” 拥有绝对指示权的机长下达了新命令—— 禁止谈论小公主。 飞机滑过长空,喻思柏遥遥望向地面,隔着天与地的距离,男人平静的目光扫过看台,停留了一秒。 小公主? 呵,没见过品味这么差的公主。 2. 假装一听 第二章 西雅图的夜晚总是降临的太快。 餐桌上,岑青柠刚放下筷子,便窥见窗外黑沉一片,此时不过下午五点。 这里的冬天未免太无聊。 “你爸的礼物喜欢吗?”外婆瞥了眼过来。 岑青柠回神,清凌凌的眼看过去,笑里没有半点虚伪:“喜欢,等我爸找到机长,我一定把它接回国。” 小丫头长着一副乖巧的面庞,说话轻轻软软。 但家里人都知道,她八百个心眼,说话半真半假,永远让你摸不着头脑。 外婆又问:“后天的船票?” 岑青柠嗯嗯点头:“晚上我就收拾行李。” 外婆瞧了她半天,到底是心疼她漂洋过海来西雅图,每回来都要带着黑眼圈回国。 “明年我和你外公回去过年。”她心软道。 岑青柠眨了眨眼:“您可以考虑和外公一起坐邮轮回来,沿途的风光很不错,尤其是冬天。” 外婆懒得理她这话,自己不敢坐飞机,还让一家子都别坐了。 她哼道:“这苦谁爱受谁受,反正我不受。” 岑青柠鼓鼓脸,又讨好地冲外婆笑笑,老实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晚上九点半,岑青柠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子里,摸出手机,开始翻看晚上没看的信息。 -艾伦:小公主,你为你的飞机取好名字了吗? -青柠不是菠萝:这架最美丽的空中女王,需要一个足以与她相配的名字,我需要时间细心挑选。 岑青柠回完大肚子工程师的信息,完全把她的飞机抛在了脑后。 她趴在床上,轻晃着小腿,继续回其他信息,直到翻到其中一条,顿时面露苦色。 信息来自她的编辑大人。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柠柠你什么时候回国?两周后的漫展时间有变动,改到了下周一。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你赶得及回来吗? 岑青柠除了是一个大学生以外,她还有副业。 她是一名漫画家,总画到不分日夜,每天都在上课迟到的边缘徘徊的那种漫画家。 参加漫展是她的工作之一。 岑青柠都不用算,邮轮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赶在下周回国,她恐怕无法参加这一次漫展。 -青柠不是菠萝:我赶不回来,怎么赶都回不来。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www真的回不来吗?你的小粉丝们都连夜改票、开始定酒店了!你不心疼吗! -青柠不是菠萝:...... 岑青柠郁闷地把手机丢开,埋头在被子里开始思索:坐船去英国,再从英国坐火车到莫斯科,再从莫斯科坐火车回国来得及吗? 今天周六,离下周一只有三天。 怎么算都来不及。 岑青柠哀嚎一声,现代化社会除了飞行以外,居然没有其他快速跨越大洋的交通方式。 她对此很不满意。 - 两天后,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 繁忙的国际机场最不缺的就是人。 精英们神情严肃、不放过每分每秒,旅客们闲情逸致地逛着伴手礼店铺,小朋友们指着悬挂着的飞机模型叽叽喳喳。 以及,满脸都写着沮丧的岑青柠。 岑青柠挎着一张小脸,早上出门外公外婆稀奇地往她脸上看,小丫头难得不装模作样,直白地表露出的情绪。 她不高兴,不高兴今天的出行。 一点儿都不想坐飞机。 两位老人家倒是看得开,安慰她大部分飞行都很安全,甚至都没有送她到机场。 她是成年人了,他们很放心。 岑青柠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等着登机,完全没心情观赏周围,以及落地窗外的景色。 忽然,眼前一闪,飞跑过一个黑发小女孩,她跑到座位后,趴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天性好奇的小孩子兴奋地睁大了眼:“妈,那是波音747,杂志上说它倒立起来有20层楼高!真的有这么高?” 但她妈被旅途所累,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勉强应了几句,显然对飞机没什么兴趣。 这是一对来自中国母女,说着中文。 小女孩扭过头找妈妈,目光突然被吸引,她奇异地看着眼前穿着浮夸、像个蛋糕的岑青柠。 因为时差,航班抵达国内时是白天。 岑青柠下了飞机直接去漫展,所以她提前换了衣服,一套童话风的lo裙。 粉、绿、白三色,裙摆蓬松,层层叠叠。 她像一朵欲绽放的花苞。 岑青柠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视线,目不斜视,余光扫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轻弯下了腰。 “她不止有20层楼高,重量近400吨,能轻松跨越太平洋。” 男人的声音低沉,音色干净清亮,像极夜后的第一抹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冰冻的大地。 语气中的赞叹如观赏一件艺术品。 岑青柠微顿,耳廓像被吹了口气,痒得人想躲开,那口气却一往无前,往更深处的地方探去。 她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小女孩仰头看面前穿着制服的男人,眼尖地瞄见他肩上代表机长身份的四道金色条纹,惊叹道:“中国机长!” “那么重,它是怎么飞上天的?” 小女孩盯着停机坪上的巨型机械发问。 喻思柏望着窗外轻笑一声,只说了两个字:“魔法。” 偷听的岑青柠:“……” 完全是糊弄小孩。 这时,小女孩的母亲从睡意中惊醒,把和陌生人搭话的女孩喊回自己身边,抱进怀里。 落地窗前只剩下这个男人。 晨光斜斜照射,金色阳光照在高大的男人身上,黑色制服渡上一层朦胧的光。 光芒太亮,引人注目。 岑青柠转头,视线在触及他的脸时停住,忽然想起前几天好友问她,在西雅图有没有艳遇。 她那时无聊的回:[还没我画的男人帅。] 此时,人群往来,他闲散地倚在栏杆边,制服挺括,肩宽腰窄,比她画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正。 他低垂着眼,单手敲击屏幕,指节灵活,长腿随意屈着。 目测身高有185cm,手腕上是万国的飞行员腕表,简单清晰,兼有飞行年代的复古感。 双排扣的机长制服一尘不染,肩上和袖口有四条金色斜纹,比普通的西装看起更有型。 尤其是他身材太好,完全撑起了这套制服。 束缚感带来禁欲气息,令人悸动。 岑青柠舔舔唇,起了贼心。 说艳遇,艳遇到。 虽然机长不是她感兴趣的类型,但纸片人走到现实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她可以挑战一下自己。 万一能骗来当特殊场景的模特呢? 岑青柠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补了层晶亮的唇釉,拎着行李箱起身往落地窗前走。 小皮鞋故意往他腿边挪,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低着头,没分半点儿视线给她。 岑青柠似无所觉,小皮鞋慢吞吞地蹭,直到抵住质地柔软的皮鞋,娇嫩的淡粉和低调深沉的黑,两只鞋一左一右,密不可分。 无法撼动的力量挡住她,寸步难行。 她轻轻地呀了声:“Sorry。” 为了掩饰她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过程,她不打算说中文。 空气中有女孩子的香味,馥郁的茉莉味浮动,香水因子透过阳光,附着在男人的制服上。 喻思柏指节顿住,低眼看脚下贴着他的属于女孩子的鞋。 小小的一只,贴在与她相比过分大的皮鞋边,小的有几分可怜可爱,像被人欺凌过。 粉色的圆头皮鞋里是一双白色丝袜。 丝袜裹着女孩子纤细笔直的小腿,停在膝盖上方几寸,袜口的兔子贴着雪白的大腿肌肤。 她的裙摆太蓬,像穿了一千条纱裙在身上,裙摆蹭着黑色的西装裤,轻轻晃动,像带着小钩子。 再往上是她的腰,盈盈一握。 太细了,还没有他手掌宽。 她嘴上说着“Sorry”,底下的脚一点儿没有挪开的意思。 女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喻思柏眯了眯眼,视线没再往上,自然地站直身体,和她保持距离,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他对可爱娇弱的小姑娘没什么兴趣。 蹭着她的黑色西装裤无情地移开,只剩裙摆轻晃。 岑青柠睁大眼,这都没反应?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岑青柠犹豫是不是该继续,可在近距离看到他过分英俊的脸时,她决定一鼓作气。 “机长先生,今晚旅途结束后你有安排吗?” 女孩子的嗓音轻软,咬字清晰明朗,日常的英文被她念得像浪漫的情诗。 喻思柏瞥了眼她的行李箱,登机牌上写着她的名字:CENQINGNING。 中国人。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视线落在眼前漂亮的小脸上。 小姑娘模样生得好,黑发白皮,柳叶眼。 眼睛黑白分明,乌黑的眼珠子看人时带着一股清冷感,可她眼睛微弯,眼尾上翘。 眉眼间的清冷便少了,只剩楚楚可怜的柔弱感。 但再可怜也比不过他冷硬的心。 喻思柏用中文回答她:“我对你没兴趣。” 他丢下话,随意移开视线,看到某个人出现,抬步离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话给岑青柠。 岑青柠呆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她的第一次搭讪,就这么以失败告终了? 3. 假装一听 第三章 喻思柏在登机口等了有一阵了,一会儿要去签到,等人等到这个点已经没什么耐心。 他没心思陪小姑娘闲聊。 正巧,等的人来了。 “阿柏!”过道间穿得充满艺术感的男人朝他摆了下手。 喻思柏已经习惯他舅舅的特立独行,他们年纪差不了几岁,比起舅甥关系,更像兄弟。 大冬天,他舅披着长发,衣服裤子上都是破洞和流苏。 照他舅的话说,这是时髦。 上个月,他舅托他在澜江拍卖会上拍了颗粉钻。 两人一直没时间碰面,今天赶巧能在西雅图机场见一面,趁着这点儿时间说几句话。 “过两个月我把钱打你账户。”他舅看着粉钻美滋滋地欣赏了一阵,“顺便把你舅妈也带来。” 喻思柏扫他一眼,不想接这话。 这话年年说,年年换舅妈,每回都是被甩。 喻思柏抬起腕表看时间,随口道:“舅妈无所谓,钱记得还。我所有卡都刷在你这颗钻上。” 他轻啧一声,追个女人,还得把自己外甥搭进去。 “你舅还能占你便宜?走了啊。” 他舅跟阵风似的走了,打小就这样,从来没变过。 喻思柏赶着点去签到,国际航班需要提前一个半小时签到。 他到时,机组人员都到了。他们在组员休息室进行行前会议。 组员自我介绍后,喻思柏开始过飞行资料,从飞行时间到气象状况,预计可能会遇上的湍流等等。 喻思柏言简意赅地说完,对上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喻机长在业内名气很大,是所有机组人员都想排到的对象,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眼神,神情淡定地点了点头,准备出发。 当广播通知可以登机时,岑青柠正站在落地窗前调整呼吸,紧张感迟缓地到来。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无法令她放松分毫。 岑青柠的视线无焦点地落在窗外的停机坪上。 优雅的波音747安静地停在车位上,一侧洁白的机翼下是两个巨大的发动机。 发动机下,站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制服和反光背心。 距离太远,她看得不清晰。 他低头看了会儿地面,又仰头看向天空。 岑青柠仰头看天,她的运气向来很好,今天也是晴日,天空没什么云层堆积,风速适中。 似乎是个适合飞行的好天气。 这位机长也是在看天吗? 或许他也在想:今天是个好天气。 - 西雅图到东川市的航班历时十小时。 岑青柠是二层商务舱的机票,走过长长的廊桥,进入机舱,上到二层楼,优雅的乘务员露出笑容。 她无心欣赏,只想尽快找到座位。 岑青柠有过不得不坐飞机的经历,她通常会选择来一颗褪黑素,然后倒头就睡。 今天也不例外。 她拒绝了香槟饮料,吃了一颗褪黑素,开始酝酿睡意。 这招效果很好,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但她低估了长途航班,当醒来时,飞机仍在飞行。 机舱内很安静,三万英尺的高空,仿佛与世界隔绝,静到只有发动机的声音轰轰作响。 岑青柠皱了下眉,掀开毯子看向前面的屏幕。 路线显示,距离抵达东川还有一小时。 乘务员许是见过太多有恐飞症的乘客,贴心地为她拿来一杯温牛奶,并且送上起飞前她点好的午餐。 岑青柠没有拒绝午餐,餐后甜点会缓解她的焦虑,但这并没有让她苍白的脸色好看一点。 发动机的噪音让她坐立难安。 乘务员取来两本书和几件打发时间的益智玩具,并告诉她,她们的旅途很安全。 岑青柠本就长着一张激起人保护欲的脸,更何况此时她看起来极需要一个拥抱或亲吻。 没有人能狠心对此视而不见。 乘务员思考片刻,温声道:“本次航班的机长是一位令人敬佩的飞行员,虽然他很年轻,但他曾在驾驶舱仪器无法使用、没有通讯和导航的情况下,在黑暗中飞越荒无人烟的山脉,在附近城市紧急降落,没有人员伤亡。” 岑青柠裹紧毯子,不安地问:“有多年轻?” 显然这位乘务员是机长的忠实粉丝,提起他时双眼发光。 本次航班的机长喻思柏,年仅25岁,成为了东川航空最年轻的机长,飞行时间长达3000个小时。 20岁从空军学院毕业进入MIT,是飞行技术专业和飞行器制造与工程专业双硕士。 回国后,通过招飞进入东川航空集团有限公司。 当上机长的第一年,便获得了金质荣誉奖章。 “您会体验到最完美的降落,没有任何颠簸。” 乘务员语气笃定,充满信心,想将这份力量传达给乘客。 最完美的降落。 岑青柠捕捉到耳熟的字眼,在两天前的波音工厂观看试飞时,艾伦曾说那是最完美的起飞。 难道这也是一位天才飞行员? 岑青柠没有太多交流的欲望,忍着胃部隐隐的痉挛,重新将自己用毯子遮盖起来,躲进黑暗里。 乘务员离开后将这件事报告给了乘务长。 稍许,乘务长呼叫驾驶舱,在得到准许后见到了机长。 高空紫外线强烈,机舱内,喻思柏穿着白色衬衫,挺立的鼻梁上架着黑色墨镜。 他神情轻松,显然极其享受高空飞行。 乘务长努力忽视机长英俊的侧脸,暗想他为什么会这么白,或许是因为墨镜的衬托。 她轻声道:“飞机上有一位不安的乘客。” 从事他们这一行,恐飞症太常见了。 有的乘客因为恐惧和颠簸,会在驾驶舱上大喊大叫。 副驾驶道:“这一路遇见的湍流都很少,说实话,这是我今年飞过的最平稳的航行。” 喻思柏垂下眼,专注地看气象雷达上显示的云层影像,不巧,前方出现了强气流。 片刻后,他淡声道:“联系塔台改变飞行高度,我们减速避开气流。” 喻思柏没耐心和小姑娘聊天,但作为机长,他会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予他的乘客。 本次旅途的安全和舒适,都由他负责。 乘务员看着阳光下专注的机长,心脏扑通扑通跳,再一次感受到他的迷人。 岑青柠睡得不算安稳,半睡半醒间听到乘客们的交谈声,于是从毯子里出来看屏幕。 屏幕显示他们已抵达东川市,飞行高度已经很低。 她看向窗外,东川是阴天,从高空看,整座城雾蒙蒙的,建筑颜色灰暗,下过雨,地面似乎是湿的。 到东川了,航行快结束了。 岑青柠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受不少,但也只有片刻,很快她就发现飞机在空中重复绕圈飞行。 她坐直身体,忍不住猜想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意外。 她们能安全降落吗? 这个念头刚浮起,广播内忽然响起一道沉静的男声——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喻思柏,空域施行临时管制,我们会尽快在预定时间将您安全送达目的地。” 电流给低沉的声音增添了几分磁性。 令人耳朵发痒的声音,听过一次就不会忘。 此刻他平静专注,完全没有和她说话时的漫不经心,这样正经的语调由穿着制服的男人说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更性感了。 岑青柠轻眨了眨眼,记下了他的名字。 东川航空最年轻的机长——喻思柏。 - 上午十一点,飞机准时降落。 如乘务员所说,这是一次完美的降落,利落而平稳,离开飞机时有人对此津津乐道。 岑青柠没有在机场停留太久,她取了行李箱走出机场,编辑黎芹早已等在门口。 上了车,便有化妆师给岑青柠上妆。 黎芹看到岑青柠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笑眯眯道:“是不是飞机餐不好吃?动漫展结束请你吃大餐。” 岑青柠没解释她的飞行恐惧,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她鼓鼓脸,顺着黎芹的话说:“我要吃你半个月的工资。” 黎芹比了个“ok”的姿势,大方道:“没问题,你能来这次签售,我能多赚一年的工资。” 对黎芹来说,岑青柠就是她的招财树。 “菠萝罐头”的名号在漫画圈内如雷贯耳,她以奇幻题材漫画出名,之后又画了让她一夜成名的冒险漫画。 圈内下至小朋友,上至老奶奶,没人不知道“菠萝罐头”。 黎芹总是感慨,这哪儿是菠萝罐头,分明是金罐头。 而金罐头本人在历经长达十个小时的飞行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动漫展,一签就是一下午。 活动结束已经是六点。 黎芹扶着岑青柠离开会场,下楼去了停车场。 岑青柠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左手揉着右手手腕,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跟在黎芹身后。 “菠萝!”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这声喊在空旷的停车场很明显。 岑青柠和黎芹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个来参加动漫展的小姑娘,手里提着小袋子,像是特地在这里等她们。 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小跑过来,忐忑又高兴地看着岑青柠。 黎芹道:“我们不收礼物,这个点太晚了,快回去吧。” 女孩子忙摇头说不是礼物,她看着岑青柠说:“我只是想谢谢你上个月给我画的漫画。袋子里是我爸爸的飞行奖章,我想把它送给你。” 岑青柠和黎芹皆是一怔,想起上个月的一件小事。 “菠萝罐头”粉丝众多,一些粉丝会把喜欢的人当成树洞。 树洞里有日常和烦恼,也有一些在现实里难以开口的痛苦。 上个月,岑青柠收到了一条特殊的私信,私信人是个上高中的小女孩,她半年前失去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一名货运飞机的机长,在一次意外中身亡。 飞机坠毁在太平洋。 岑青柠查询了相关新闻,得知货运舱里装的是运往异国的新鲜玫瑰,画了一张简单的漫画送给她。 漫画里,飞机跨越太平洋,偶遇了路过的鲸群。 鲸群没有见过生在陆地的鲜花,于是,热情的机长将这些玫瑰带给了孤独的海洋生物。 夕阳下,玫瑰飘满海面,机长坐在鲸鱼身上灿烂地笑着。 女孩子红着眼睛对她说:“我和妈妈看了之后大哭了一场,我们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认真生活。这是我爸爸最珍惜的勋章,送给你。” 岑青柠怔愣许久,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倾身拥抱了她:“你应该自己留着。我很高兴你和阿姨能走出来。” 女孩子挣脱她的怀抱,把小袋子往她手里一塞,扬起灿烂的笑容:“我要回家了,妈妈在家里等我!” 岑青柠看着女孩子飞快跑开,低头拿出袋子里的勋章。 金属冰冷,很轻。 她缓缓握紧这枚沉重的徽章,出了会儿神,忽然小声说:“我也想妈妈在家里等我。” 黎芹拍了拍岑青柠的肩,没说话。 岑青柠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空难去世,她知道这个女孩子的痛苦和感受,于是画了那张漫画。 她们都是被留下来的人。 “柠柠,上车吧。”黎芹低声道。 岑青柠回过神,整理好情绪上了车。 - 春节已经过去,但岑青柠作为一个大学生,寒假还没结束。 她在家躺了整整两天,倒时差用了一天,睡觉用了一天,错过了不少信息。 以至于黎芹直接找上门来。 “柠柠!柠柠柠柠!”黎芹如入无人之境,进房间抓岑青柠起床,“我们要发财了!” 岑青柠昨晚画到三点,这才睡了五个小时。 她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问:“发什么财?你不是已经发财了吗,我在动漫展上签了那么多本。” 黎芹把人拎到客厅往沙发上一丢,双手叉腰,中气十足道:“我给你接到了新工作,大公司!大老板!” 岑青柠闭着眼,敷衍地问:“什么工作?” 黎芹语气里的笑意压根掩饰不住:“你画的那张飞机漫画在网上爆火了!那个女孩在微博上详细写了爸爸的故事,又说了和你的私信,还有你给她画的小漫画,两天过了10w转!” “然后!重点来了!” 黎芹轻了轻嗓子,大声道:“国内顶级航空公司——东川航空邀请我们制作一本航空题材的漫画。” 岑青柠反应片刻,睁开了眼睛:“什么题材?” 黎芹:“航空题材!” 两秒后,岑青柠把抱枕往自己脸上一摁,闷声道:“我拒绝这个发财的机会。” 4. 假装一听 第四章 一周后,下午两点。 波音747降落在停机坪,喻思柏照旧最后一个离开飞机,和机组人员回公司交接。 车里,乘务员们精神还不错,边刷手机边聊天。 “听说没?我们公司找了个漫画家打广告。” “漫画家怎么打广告,画航空题材的漫画?” “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作者在漫画圈人气很高,叫什么……菠萝?” “菠萝罐头?!”副驾驶猛地直起身体,高分贝的音量让喻思柏皱了下眉,“不会真的是菠萝太太吧?” 喻思柏瞥了眼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副驾驶,在驾驶舱内极其沉稳的一个人,现在像个毛头小子。 激动得满脸通红,叽叽喳喳,满嘴都是那个菠萝。 喻思柏拿出降噪耳机戴上,松了松领带,侧头看向窗外,兜里的手机在震,他没管。 “喻机长!”副驾驶一改在飞机上的谦逊,兴奋道,“你看过上周菠萝太太出圈的那张漫画吗?” 他点开手机屏幕递过来。 可惜,喻机长依旧不近人情。 他没分丁点儿视线给屏幕,扯了扯唇角,丢下一句兴致缺缺的话:“不爱吃菠萝。” 副驾驶:“……” 副驾驶也不气馁,扭头就向其他机组人员安利他心爱的“菠萝罐头”,逮着一个是一个。 东川航空公司距离机场不远,喻思柏回公司签了字、交了材料,这趟航程才算结束。 喻思柏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休息,没走几步,同事追上来说:“喻机长,飞行二部的副总经理找你。” 喻思柏眉梢微挑:“飞行二部?” 同事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同情道:“祝你好运。” 东川航空的飞行部分为六个部门,喻思柏隶属飞行一部,平时和飞行二部没什么往来。 更何况,飞行二部的副总经理在他们公司是“红人”。 四十多的中年单身男子,爱好是围着年轻的女孩们打转,空乘们都对他避之不及。 据说是某个大股东的亲戚,后台够硬。 这样的人忽然找上飞行一部的明星飞行员,能有什么好事? 喻思柏直接去了飞行二部找人,随意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便往墙上一靠,双手插兜,一派闲散的模样。 下了飞机,喻思柏身上的那点儿痞气就藏不住。 他的好友都说,喻机长和喻思柏哪是一个人,打趣道一个像上床前,一个像上床后。 制服一脱,他就不怎么像人。 很快,里面喊了声“进来。” 喻思柏推门进去,没来得及说话,飞行二部的副总经理杨荣迎了上来,对他露出笑容。 “喻机长,久闻大名。” 杨荣暗暗打量着喻思柏,拿不准今天的事能不能成。 如果不是必要,他还真不想和喻思柏扯上关系,除去他的机长身份,还有喻家那一层关系。 喻氏旗下有东川市最大的飞机制造厂。 喻思柏作为喻氏的长子,不会一辈子待在航空公司,而且听说他私底下脾气算不上好。 杨荣不想得罪他。 喻思柏言简意赅:“杨总找我有事?” 杨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心里直打鼓,面上温和:“我有个侄女喜欢你多年,是你的忠实粉丝。年轻人嘛,点子多,她一直想录个飞行vlog,特别想和你在驾驶舱里合影。” 喻思柏瞥了眼他示好的笑脸,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你想让我违反民航规定?” 喻思柏神情懒懒,语气像是和你闲聊,可说出的话却让杨荣却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怎么能直接说出来? 杨荣忙道:“怎么可能呢!我会办好特别批准,只要你同意,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和你有关的片段绝对不会流传出去。” 喻思柏的眉眼漫上冷意,轻嗤道:“我不需要影响飞行安全的粉丝,让你侄女换个人喜欢。” 说完,干净利落地走了,门都没关。 杨荣瞪着眼喻思柏高大的背影消失,胸口起伏,实在没忍住,气得大骂了几句。 喻思柏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同事见他回来,见他一脸冷淡,八卦道:“没好事吧?他为难你了?” 喻思柏扯了领带,冷哼一声:“让我带他侄女进驾驶舱。” 同事啧啧摇头:“什么侄女,他连兄弟都没有,肯定是他最近在追的那个网红,怕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喻思柏不欲再听,多听一个字都嫌耳朵脏。 - 宣传部会议室,宽敞明亮的室内乌泱泱挤满了人,都是“菠萝罐头”太太的粉丝,特许在上班时间来围观。 黎芹和东川航空的宣传小姐姐聊得火热,别人都插不上嘴。 岑青柠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在本子上涂涂画画,身后有人踮起脚偷看。 纤细的手指浸满金色阳光,白得像在发光。 这双漂亮的手正握着一只笔,寥寥几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人的轮廓,更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岑青柠回忆机场落地窗前,男人抬眼看过来的瞬间。 黑色头发的男人拥有冷感的皮肤,冷色调让他纯黑的瞳仁多了几分冷淡,双眼皮的褶子浅浅,眼型狭长。 他有漆黑浓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挺立的鼻子下是不厚不薄的唇,下颔线凌厉的完美弧度完全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角色。 偷看的人看见岑青柠画的男人,愣了一下,低声问旁人:“这画的像不像我们喻机长?” “嘶,还真像,就是眼神不一样。” “确实,喻机长的眼神更谦逊平和,这人……有点痞?” 岑青柠画完轮廓,画他侧身靠在栏杆上的模样,最后一笔还没落下去,听到黎芹惊愕的声音—— “少女漫?我没听错吧?!” 岑青柠抬起茫然的脸,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宣传小姐姐说话没什么底气,她是“菠萝罐头”的忠实粉丝,知道她从来没画过少女漫。 少女漫,简而言之,面向的读者大多数是少女。 故事当然多以爱情为主。 这是“菠萝罐头”从未涉及过的题材。 宣传小姐姐硬着头皮道:“我们老板特别爱看偶像剧,他认为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情,但他确实想让更多人了解民航行业和机长生活,所以提前给你们想好了主题。” 黎芹表情僵硬,充满了不好的预感。 岑青柠来不及捂上耳朵,就听到了一句令她想立即转身离开的话:“我们老板说,就画《我和机长同居的日子》,一定能火。” “…………” 会议室内一片安静。 “菠萝罐头”和“菠萝罐头”的粉丝们都沉默了。 黎芹甚至不用和岑青柠商量,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这个题材我们……” 宣传小姐姐在黎芹说出拒绝的话之前,立即附耳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们一定行!” 黎芹嗓音骤然拔高,双眼发光。 岑青柠:“……” 这一定是钱给到位了。 岑青柠别开脸,用拒绝的姿态对着黎芹,但黎芹丝毫不惧,凑过来忍着激动悄声道:“出价八位数!” 岑青柠眼睫轻动,她立即转身,用漂亮无害的脸对宣传小姐姐露出笑容:“我们合作愉快。” 宣传小姐姐松了口气,扬起笑容。 果然,钞能力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接下来谈合同是黎芹的事,岑青柠不参与,找了个间隙离开会议室,独自参观东川航空。 说是参观,岑青柠只是找了个无人的窗口发呆。 她对航空的态度向来是避之不及,这些年有意地忽略这方面的新闻,因为大多数大众能看见的关于航空的新闻都是空难。 自母亲死于空难后,她就有了飞行恐惧。 飞行是她首先排除的交通方式。 这些年,她坐飞机的次数屈指可数,假期也多耗费在路途中,以至于她爸看不下去,直接送了一架私人飞机给她。 岑青柠从没想过会有接触航空题材的一天。 一开始她是抗拒的,可那张漫画爆火之后,她陆陆续续收到了更多的人私信,她们的亲人、朋友,都经历过空难或死于空难。 私信里,她们说,她的漫画给了她们力量和希望。 这是岑青柠画漫画的初衷,带给人希望。 岑青柠想起那个女孩子给她的飞行勋章,轻轻舒了口气,至少她只需要画漫画,不用飞行。 岑青柠调整好心态,准备认真参观东川航空,她刚想从窗口离开,惊鸿一瞥,看见一楼推着行李箱的男人。 晴光下,他过分闪耀。 英俊的侧脸略显冷淡,黑色制服笔挺。 领口的扣子没扣,锁骨若隐若现,修长的指尖缠绕着黑色领带,禁锢感无端生出一股色气。 两条长腿随意跨出几步,匆匆消失在了她眼前。 岑青柠一瞬不瞬地看了几秒,倏地想起一件被她忽略的事—— 喻思柏,是东川航空最年轻的机长。 他是东川航空的,又是机长。 岂不是与她的题材密不可分? 岑青柠温软的眉眼透出几分狡黠。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会议室,推开门,对宣传小姐姐弯起眼睛,软声道:“我有一个小请求。” 5. 假装一听 第五章 银灰色帕加尼疾驰在机场路,超跑的强音浪瞬间掀翻了整条路,眨眼便消失在视线内。 车内,喻思柏瞥了眼来电显示,又是他妈。 他故作疲惫:“妈,刚飞完,累了。” 孟屏性格单纯,脾气又好,闻言便道:“本来想让你来家里吃晚饭,累了就回家早点休息。我明天去看你。” 电话那头喻思杨不满道:“妈,我哥明显骗你,他就是不想见到爸。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苦?” 孟屏道:“你哥哥从来不骗我,不像你。” 喻思杨:“……” 喻思柏哼笑一声,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喻思柏一个人住在近200平的高层,卧房只有一间。 其余空间都做了他用,除衣帽间和书房外,便是飞机模型展示厅、模拟机舱等和飞行相关的。 他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从浴室出来,黑发半湿,赤着上身,下身简单裹了条浴巾。 室内昏暗,男性紧实的躯体散发出荷尔蒙。 走动间光影变幻,他随手擦了擦头发,把自己摔进被子里。 喻思柏在家习惯不穿衣服睡觉,常年的飞行生活带来时差问题,这能让他快速入眠。 再醒来天色已暗,有一条未读信息和两个未接电话。 喻思柏清醒片刻,拿起床头的黑色手机,随意点开信息,宣传部长发的两条微信。 [喻机长,公司最近和一位漫画家合作,准备出一本航空题材的漫画,想请你帮个忙做咨询。你有意向吗?] [还有,东川大学飞行学院邀请你去他们学校做一次演讲活动,问你的时间安排。] 喻思柏眼皮都没动一下,指节飞快动了几下,回复“都没兴趣”,掀开被子往衣帽间走,回了个电话。 “阿柏,这个月飞完了吧?”周礼安像在俱乐部,背景音闹闹哄哄,处于微醺状态,“出来喝酒?” 喻思柏懒懒地嗯了声:“刚飞完,休息一周。” 因为工作,喻思柏一个月有15-20天都不在东川,执行飞行任务期间,他滴酒不沾,只有休息时间会碰。 难得休息,除去下午飞行二部的意外,他兴致不错。 “一会儿到。” 喻思柏把手机丢到一边,选衣服出门。 上班时他的制服一尘不染,私下也是一样。 白衬衫平整熨帖,黑色风衣没有一丝褶皱。 镜子里,男人昂起脖子,系上领口最后一个扣子,没打领带,从表盘里挑了块手表。 啪嗒一声,表带扣上,他转身离开,留下一室寂静。 - 春堂路,幢幢建筑被悬铃木高大的树冠遮掩,深冬光秃秃的树枝露出街后洋房的真面目。 西式建筑如今已随处皆是,只有这里的房屋还存有上个世纪的气息。 独特复古和优雅,昭示着这里一房难求。 二层洋房内,岑青柠画完最后一张,放松地往椅背上一躺,捏捏脖子,动动腿。 正想着晚上做点什么,手机开始震动。 她点开微信,是好友容妍的信息。 [妍妍儿:柠柠出来玩?今晚‘岛上’好热闹,都是圈子里的人,我带你认认人。] 岑青柠是澜江人,土生土长,直到大学才到东川,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年,和本地的圈子确实不熟。容妍比她大两级,某酒店集团的继承人,一毕业就会进入家族企业,所以闲暇时不放过一个任何找刺激的机会。 “岛上”是东川出名的名流聚集地,有钱的和想有钱的都爱上那儿。 岑青柠对这样的场合兴致不高,但在家待了一整天,她想出去透透风。 到“岛上”不过十点,今天她们难得不在包厢,在公共舞池玩,周围一圈都是卡座,形成一个岛屿的形状。 舞池衣香鬓影,气氛暧昧,肢体触碰。 女孩们穿得清凉漂亮,倒不像是冬天了,像在盛夏开轰趴,酒沫子乱飞,尖叫声不绝于耳。 岑青柠是异类,她像上学来了,白毛衣百褶裙,干净的不像话。 她一进卡座,便有人注意到了他。 作为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陈循阅女无数,一见岑青柠就笑了:“阿杨,瞧瞧,谁家小孩儿来这儿找哥哥了?” 喻思杨正烦着,又挨了一晚上他爸的训,而且就他一个人。 他现在听不得“哥哥”两个字,一听就一肚子火。 “瞧个屁。”喻思杨闷头灌下一杯酒,抬眼正要骂,忽然瞥见人群中那张雪白的小脸,“我靠,这儿还能放未成年进来?” 陈循打量着人,漂亮是漂亮,但他有底线,不招惹小女孩儿。 不过,这类型的女孩对喻思杨杀伤力十足。 陈循一看喻思杨,果然见他呆了眼,贱兮兮地笑了声:“怎么着,想犯罪?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就算你爸不打你,柏哥知道了一定打断你的腿。” 喻思柏和喻思杨两兄弟,相差四岁,打小不在一个圈子玩儿。 一个是典型大院孩子圈,优秀卓越;一个是纨绔子弟圈,不务正业。 喻思杨对这样柔弱娇软的女孩子没什么抵抗力,之前女朋友都是这个类型,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家里处于食物链最底端,可不乐意再找一个管着他的。 “柠柠!”容妍冲岑青柠挥挥手,对旁人介绍,“我朋友,特厉害的一个漫画家。” 容妍是狂热的漫画迷,自从得知岑青柠就是“菠萝罐头”,拿出了追男朋友的气势追偶像。 奈何小偶像又乖又软,没几天就被她拿下来。 她一直想带岑青柠进圈子,但对方兴致似乎不高。 妆容精致的女人们瞥了眼纤细清纯的岑青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喜。 虽然不想交好,但她们也不屑于去为难一个小女孩。 打个招呼就算给容妍面子了。 岑青柠对这样的态度不陌生,起初在澜江那群淑女们也不喜欢她,但碍于岑义谦在澜江一手遮天,只敢暗地里说她长了张勾男人的脸,她便当面凑过去,勾住那位小淑女的下巴,笑得乖巧,说勾女孩子也可以哦。 那之后,那群淑女们总往她身边凑。 澜江圈子里有句传言,岑家的长公主看似柔弱可欺,实则男女通杀,能轻易俘获她的敌人。 但显然,岑青柠的耐心都留在了澜江,她无视这群名媛,到容妍身边坐下,自然地聊天说笑。 容妍不知道岑青柠的出身,怕她失落,安慰道:“她们向来眼高于顶,熟了就好。” 岑青柠双眼弯弯,张嘴就是甜言蜜语:“我是来陪你的,讨你一个人的欢心就足够。” 容妍心花怒放,思考着弯了也不错。 她简单和岑青柠介绍了几句,从卡座最左到最右,只剩下最后两个人时,隔壁座的公子哥们来串座了。 陈循递了杯酒给容妍,笑问:“几天不见,性向都改了?” 他递酒给容妍,视线却在岑青柠身上,要她介绍的意思很明显。 容妍轻啧一声:“你们男的脑子里都装什么?我闺蜜,也是东川大的,平时在学校没见过?” 陈循顿时飞给喻思杨一个眼神:东川大的,成年了。 喻思杨抬手拨了拨头发,往一个正在补装的姑娘边上一凑,照照镜子,见自己形象不错,放心地收回视线,自然地冲岑青柠一笑:“你也是东川大的?那一定是学妹。” “喻思杨。” 他简单丢下自己的名字,自信这三个字足够响亮。 喻思杨相貌不差,个子高挑,是很会穿衣服的类型,又酷又潮,笑起来挺阳光。 他眉眼肖似喻思柏,但更张扬,意气风发。 岑青柠对喻思柏记忆深刻,因为男生眉眼间的这几分相似,她多看了喻思杨两眼。 此时又得知他的名字。 喻思柏,喻思杨。 傻子都知道这两人有亲戚关系。 “学长。”她乖乖喊了声。 喻思杨这一声被喊得心痒痒,让人给他让了个位置,直接在岑青柠边上坐下,明目张胆地撩妹。 二楼卡座,周礼安靠在栏杆上往下看,轻笑道:“阿柏,你家这棵小白杨闷了一晚上,这会儿找到目标了。” 卡座里,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无聊地转着酒杯,骨感的手指灵巧漂亮,手腕处的表盘映着舞池内闪动的光,袖口挽起,依稀可见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青灰色的经络。 他不在意地抬起眼帘,随口问:“又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周礼安清隽的眉眼上笑意勾人:“某种意义上来说,阿杨也算是专一。而且娇滴滴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好?” 喻思柏瞥他一眼:“爱哭,爱闹,这叫哄祖宗。” 周礼安凉凉道:“你就抱着飞机过一辈子,看它晚上能不能和你睡一个窝,有劲没劲啊?” 有人问:“阿柏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总不能照着波音747的标准给他找吧,找能上天的?” 一群人被惹得大笑,但碍于喻思柏在,都收敛着。 这群人里,周礼安家世最好,也最为肆意妄为,但他也得让喻思柏两分,更何况他们。 周礼安:“算个方向。优雅高贵的这底下也有啊,你过来看会儿热闹,出来玩儿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喻思柏有半个月没见喻思杨了,看看也行,毕竟是他弟。 他懒懒地往周礼安身边一靠,朝底下看去,看到喻思杨反应平平,视线偏移,眸光顿了顿。 女孩子只露出一张侧脸,干净纯稚,与周围格格不入。 全场都是各大奢侈品牌的新品或是清凉吊带,她只穿了一件纯色的白毛衣,黑发披肩。 昏暗视线下,她眉眼间的清冷感反而凸显出来。 柔弱感中带着倔强,简直是狙杀男人的利器。 喻思柏虽然对这个小姑娘没兴趣,但不可否认,她这张漂亮的小脸令人过目难忘。 一动一静中,笑靥活色生香。 只不过…… 啧,看男人的眼光未免下降得太快。 周礼安和喻思柏穿一条裤子长大,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就像此时。 他停在那个女孩子身上的视线太久。 周礼安诧异地挑了下眉,低笑着问:“不是不爱哄祖宗?” 喻思柏淡淡地收回视线,手腕轻晃,酒杯的冰块叮铃哐啷一阵碎响,不疾不徐地敲击着杯璧。 敲击声中,他的吐字也极显韵律:“我没饥不择食到和我弟弟抢女人。” 6. 假装一听 第六章 “岛上”越夜越热闹,卡座一角,岑青柠不花半点儿力气,就把喻思杨摸了个透底。 喻氏集团的二公子,从小叛逆,爱好是花天酒地、沾花惹草。 因为家里有个模范哥哥,他的叛逆显得格外惊天动地,挨了无数顿打,依旧初心不改。 时间久了,喻家便也不管他了,实行放养政策。 在和家里作对的年年岁岁里,喻思杨唯一害怕的人是喻思柏。 喻思杨小时候粘过一阵他哥,但他哥不爱带他玩。 喻思柏虽然不怎么管他,却承担了绝大部分家里的压力,还要分神给他擦屁| 股,不然他也不能全须全尾地长大。 所以喻思柏的底线,他绝不会去触碰。 不过这几年,喻思柏和家里关系也不好。 兄弟俩回家都不受待见。 喻思杨把这称之为喻思柏迟来的叛逆期。 “我哥这人,极度迷恋飞行和蓝天。”喻思杨说起喻思柏,兴致不错,“小时候我以为他会和我爸妈一样去造飞机,结果高中一毕业,他跑去了空军学校。幸好毕业之后又去修了个造飞机的学位,不然家里一定闹翻天。” 岑青柠适当地表露出好奇:“我听说他现在是机长?” 喻思杨两手一摊:“所以现在和家里闹翻了,成天找借口不回家,就怕碰见我爷爷和我爸。” 岑青柠若有所思:“听起来你们的人生倒置了。” 喻思杨微愣,正想说什么,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视线,回头一看,头皮发紧,暗骂一声“靠”,小辣椒怎么来了? 他连忙找了个借口,趁机躲去了洗手间。 岑青柠顺着视线看过去,忽然对上一双充满打量的眼睛,是个女孩子,清丽又娇艳。 和她类型接近,只是这个女孩子锋芒外露。 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小公主。 岑青柠凑到容妍耳朵边问:“喻思杨的桃花?看起来不是他会喜欢的性格,长相倒是。” 容妍闷笑:“前女友,阴沟里翻了船。” 喻思杨身在花丛,唯一一次阴沟里翻了船,就是遇见了小辣椒。 小辣椒长着一副不知世事的脸,看似清纯小白花,实则霸道蛮横,颐指气使,恨不得全世界都捧着她。 两人在一起半年,分手分了半年,闹得人尽皆知。 岑青柠立即懂了,不是余情未了就是占有欲作祟。 岑青柠不欲给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她在东川想过清净日子,于是对着小辣椒眨眨眼,起身也去了洗手间。 小辣椒微怔,随即跟了上去。 二楼栏杆的两个男人,将这场大戏看了个彻底。 周礼安轻笑:“小白杨桃花运不错啊,比你出息。不过这女孩儿,在小辣椒手里可讨不了好。” 喻思柏懒懒看着底下三人接连离开,没什么反应。 喻思杨再顽劣,不至于做出收不了场的事。至于那女孩儿,在周礼安的场,也不会出大事。 果然,周礼安往下看了一眼,便有人跟了上去。 洗手间内,岑青柠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洗干净手,水声方歇,清脆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 她抬起头,和镜子里的小辣椒打了个照面。 小辣椒双手环胸,轻昂起下巴,直接宣示主权:“喻思杨是我的人,你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得罪我。” 岑青柠眼尾上翘,忍不住想笑。 小辣椒还挺可爱的,找麻烦的方式确实“清纯”。 岑青柠对着镜子里的女孩笑笑,转过身,一脸无害地凑到她颊边,悄声道:“我想追他哥哥。” 小辣椒呆住了,被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惊愕地看着她。 “你……你这更想不开了。”小辣椒缓过神,无语地看着她,“喻思柏出了名的性|冷淡,将来只会和飞机结婚吧。” 岑青柠乖巧道:“那我换个人,哥哥追不到,弟弟也行。” 小辣椒:“……” 她噎了下:“不行,谁都行,就喻思杨不行。” 岑青柠不动声色地抛下诱饵:“弟弟长得和哥哥有几分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哥哥这么难追,又没人帮我……” “我帮你!”小辣椒飞快阻止她的念头。 但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喻思柏这么难搞,谁搞得定啊? 岑青柠却不给她后悔的机会,十分上道:“那以后喻思杨找我,我随时告诉你他的行踪。” 小辣椒:“……” 听起来很划算。 于是就这几分钟,岑青柠和小辣椒在洗手间里短暂达成了“攻略喻家兄弟联盟”。 小辣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想不出来。 “今晚你有打算吗?喻思柏就在这儿。” 岑青柠微怔:“他在这里?” 小辣椒嗯了声:“就在二楼。不过他们那群人不怎么和我们玩,我和他们关系一般,只能算认识。” 岑青柠扑闪了下眼睫,眼神真挚:“打算来了。” 小辣椒:“……” 她总觉得自己上当了。 - 临近午夜,“岛上”的气氛到达顶点。 舞池边的卡座一阵起哄声,喻思杨慌忙拨开人群,左右看了看,最后往二楼猛跑。 “哥,借我躲躲,躲躲!” 喻思杨顾不上晚上还在记恨他哥,往喻思柏这桌躲。 喻思柏侧身避开,抬起漆黑的睫,扫了眼满头大汗的喻思杨,随口问:“闹什么?” 喻思杨警惕地往楼梯口看了眼,压低声音道:“我们玩抓鬼游戏。‘鬼’喷上香水躲在场内,‘王’蒙着眼睛来抓‘鬼’,被抓到就要满足‘王’一个要求。他妈的小辣椒要来抓我了!” 周礼安满是兴味道:“你是‘鬼’,她是‘王’?” 喻思杨也觉得自己倒霉:“我哥和你在这儿,小辣椒肯定不会往这桌找,借我躲躲。” 周礼安笑着往后一靠,翘起腿,一副看戏模样。 喻思柏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正准备离一身酒气的喻思杨远点,一抹熟悉的香味钻入鼻尖。 明亮的柑橘味散去,只剩馥郁的茉莉香味。 这股青绿茉莉花香唤醒他关于塔科马国际机场的记忆。 那天,他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闻到过这样的香水味。 而正巧,她今天也在场。 喻思柏眯了下眼,修长的腿一动,鞋尖踢上喻思杨的球鞋,嗓音微沉:“谁的香水?” 喻思杨:“小辣椒的,她抽到了‘王’。” 正说着,周礼安余光瞥见楼梯口出现的女孩子,轻挑了下眉:“抓你的人来了。” 话是对喻思杨说的,他却看向喻思柏。 喻思柏抬起眼帘,因酒意而略显深暗的视线看向左侧。 女孩子雪白的小脸上蒙着深黑色的绸布,遮去了大半张脸,尖尖的下颔让她看起来孤立无援。 她不安地往前摸索,步子迈得极小。 听见身边男人打趣的笑声,便慌乱躲开,哪敢上去闻味道。 二楼男人们围坐,所有视线肆无忌惮地往她身上看,而她对此一无所知,一身纯白地往深处走。 像斗兽场内无意闯入的小绵羊,天真不知危险。 喻思柏看了眼恨不得缩成团的喻思杨,再看连步子都不敢迈的女孩子,低嗤了句:“‘鬼’抓‘鬼’?” 周礼安笑得肩膀发抖,可不是吗。 胆小鬼抓倒霉鬼。 难得能看喻思柏的热闹,周礼安抬手,示意周围安静,然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清脆的口哨声指引方向。 岑青柠在朦胧的视野里往前走,她知道喻思柏所在卡座的位置,本来想装久一点,没想到有好心人帮忙。 女孩子停在卡座前,周围人群一阵哄笑。 喻思杨整个人往沙发上钻,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沙发里,埋头不看即将到来的末日。 岑青柠短暂思考了一下,怎么在人群中找到喻思柏。 稍许,她轻声开口:“能摸一下你们的腕表吗?” 男人们只当她不好意思凑过来挨个闻,而喻思杨手表特征明显,都没多想,也不欲为难她。 她看起来年纪太小,怕是一逗就要哭。 只有喻思柏和周礼安顿了下,周礼安偏头去找喻思杨的手腕,抓出来一看,两手空空。 喻思杨压根没带表。 周礼安倏地笑了,什么小绵羊,原来是猎人进场。 他看向“猎物”,玩笑道:“狙你的。” 喻思柏状态松弛地靠坐在椅背,衬衫平整,双腿岔开,西装裤一丝不苟,一点儿不像上酒吧玩来了。 只有微烫的眼神彰显醉意。 这话他不否认。 第二次了,这小姑娘的确是来狙他的。 喻思柏没动静,把玩着酒杯,眸光淡淡地看岑青柠。 她只是乖乖地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悬在半空,那群看热闹的男人便心甘情愿地把表凑过去让她摸,都不用人动一下。 小姑娘摸一个,摇摇头,再摸,又摇头。 一个接一个,都摸完了,都不是。 场内没让摸表的人只剩两人,周礼安和喻思柏。 周礼安没往女孩子身边凑,大方地把表一摘,客客气气地让人摸,小姑娘又摇摇头。 只剩最后一个,喻思柏。 别人不知道其中关窍,周礼安却知道。 喻思柏迷恋飞行,且职业需要,飞行员腕表几乎不离身。 飞行员腕表为满足高空飞行,特征明显:尺寸大,表带长,大表冠。 简而言之,岑青柠找腕表就是为了找喻思柏。 所以她话一出口,喻思柏和周礼安顿时明白了她为谁而来,喻思杨不过是个幌子。 喻思柏才是她的目标。 岑青柠摸过一圈,偏头看向某个位置。 朦胧视野中,只有那里坐着的男人始终没动静,不紧不慢地晃着酒杯,冰块撞击声一直响。 她藏在绸布后的眼睛弯了一下。 找到他了。 “没有了吗?”她失落地问。 喻思杨喝多了,又挤在沙发上,耳边声音忽远忽近,根本没听出来是谁在说话,只以为要被抓到了,连忙扣住他哥的手:“哥哥哥,帮帮我,你是我亲哥!快让她摸一下赶紧走!” 周礼安配合道:“妹妹,这儿还有最后一个,找不到可得换地方了。” 喻思柏一时不防,握着酒杯的手被喻思杨抬起,眼睁睁地看着岑青柠循声看来。 他顿了下,没挣开,隔着绸布和她对视。 喻思柏坐着没动,自然有人给岑青柠让路。 岑青柠一步步往前方模糊的身影走去,两只细细的胳膊悬在空中,指尖轻动,试探着触碰。 倏地,指腹触摸到一抹凉意,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因冰块融化,冷意隔着杯壁传到他手上。 她抿唇,指尖顺着指节往下滑,很慢,很轻。 修剪平整的指节慢吞吞地往下,他的手背是温热的,掌心应该很宽大,牵手时有安全感。 肌肤触碰间,带出一片酥麻的痒意。 喻思柏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在他手上“作乱”,正要开口,她忽然小声说:“杯子好凉。” 掌心一空,酒杯被拿走。 她像是受不了凉,才拿了几秒,指腹立即泛起浅浅的红,难怪穿这么多来舞池。 一声轻响,沁着水珠的酒杯被她放在桌上。 没了酒杯,他的掌心却没空,女孩子的手贴了上来,柔弱无骨,软纱一样蹭着他的掌心,像那天蓬松的裙摆。 喻思柏眸光微动,看了眼她的裙子。 格子百褶裙乖乖贴着雪白的肌肤,两条腿笔直纤细,在黑暗中显出几分伶仃。 岑青柠见好就收,像是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掌心,很快离开,往下握住他的手腕。 触摸表盘的过程中,有意无意都会碰到他。 柔软的指尖若即若离,喻思柏是个正常男人,倾身靠近,声音很低:“摸够了没?”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没耐心了。 周礼安一直支着脸看热闹,见状笑问:“妹妹,是你找的人吗?” 岑青柠安静两秒,露出一个羞赧的笑:“抱歉,我找错人了。” 她毫不留恋地松开了手。 7. 假装一听 第七章 距“岛上”那晚之后,岑青柠连着几天没出门,窝在家里画画,享受所剩无几的假期。 这日下午,黎芹送来了和东川航空定好的合同。 岑青柠刚起床,坐在沙发上缓神,小脸又呆又娇,眼睛湿润,看得人忍不住上来捏两把。 黎芹没忍住,上手了。 “柠柠我们发财了!”黎芹献宝似的把合同递到她眼前,“签完下个月就打钱,笔就在我手上。” 岑青柠打了个哈欠:“我的小请求也答应了吗?” 黎芹表情一僵,为难道:“她们说那位喻机长拒绝了……不过给我们推荐了其他机长做咨询,还送了一个模拟机舱给我们!” 岑青柠顾不上又被喻思柏拒绝,有点儿呆地问:“模拟机舱?” 黎芹嗯嗯点头:“模拟驾驶舱,能让你体检当飞行员的感觉,暴雨、起火、爆炸等模拟场景都有,刺激吧?” 岑青柠沉默几秒,干巴巴道:“送你吧?我不需要这个。” 黎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不想要吗?就我那个小房子,放了机舱我睡哪儿?” 岑青柠贴心道:“心意到了就好,不用浪费钱。” 黎芹摆摆手:“人家上千亿的市值,会在乎这个?据我朴素的人生观来说,这就是不要白不要,一会儿就到了。” “……” 岑青柠郁闷了会儿,想起喻思柏。 “这位机长先生好难搞。”岑青柠想起那晚“岛上”的事,皱了皱鼻子,“可他弟弟说他是单身。” 说起这位喻机长,那天黎芹就觉得有猫腻。 她扑闪着眼睛八卦:“我就说你那天忽然提什么机长,你们怎么认识的?帅不帅?” 岑青柠简单描述了一下在机场对喻思柏“见色起意”的场景,又说起前几天在“岛上”的偶遇。 她不满道:“他都摸我手了,也不问我名字,耍流氓。” 黎芹:“……听起来像你耍流氓。” 岑青柠微微睁大眼,黎芹立马改了个说辞:“绝对是耍流氓!摸你手还不问你名字,欲擒故纵!” 岑青柠若有所思:“他可能不喜欢我这个类型的。” 应该去向喻思杨打听打听,对症下药,她就不信搞不定喻思柏。 黎芹颇感稀奇,认识岑青柠四年多,从来没见她对某个男人这么感兴趣,更别说她周围多的是优秀男人。 她打趣道:“你这是真的春心萌动,还是不甘心被拒绝?” 岑青柠轻轻哼了声,没有回答。 黎芹立刻懂了,这是两者兼有。 看来这位喻机长长得确实出色,能让“菠萝罐头”动心,她笔下可是有数不清的风华绝代美人们。 没多久,小洋房的门铃响了。 黎芹忙不迭起身:“一定是模拟机舱到了,我要先体验一下!” 东川航空的工作人员们十分热情,不光贴心地安装好了模拟机舱,还带了一位机长来教她们使用。 岑青柠看了眼,模样端正清秀,不如喻思柏。 相比她的兴致缺缺,黎芹格外有兴致,三言两语便和这位算得上年轻的机长聊上了。 这一天直到晚上,小洋房才彻底安静下来。 岑青柠送走黎芹,打扫干净家里,坐在沙发上对着客厅凭空出现的“怪物”发呆。 极具现代感和科技感的巨物与静谧的小客厅格格不入,仿若被外星文明入侵,看一眼便陷入茫然。 岑青柠呆坐着,她为什么需要模拟机舱? 第一,她不会开飞机;第二,她绝不会开飞机。 原本今晚她的安排是继续画画,被这么一打岔,忽然没了兴致。 不但被喻思柏拒绝,家里还多了个模拟机舱,这个东西比较适合出现在喻思柏家里。 岑青柠思索两秒,翻出前几天微信刚加的好友。 小辣椒有一个极度彰显家人对她宠爱的名字:卫玥珍。 珍贵珍爱的宝珠,卫家的掌上明珠。 她本人对这个名字却喜爱度不多,嫌家里人取的名字不够新潮,像是上个世纪的名字。 所以小辣椒和岑青柠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严肃警告她,绝对不可以在外面喊她的大名。 岑青柠觉得小辣椒三个字很可爱,干脆备注了小辣椒。 -青柠不是菠萝:喻机长飞走了吗? -小辣椒:没,但明天有户外活动,他们去登山。喻思杨也去,你帮我看着他点。 -青柠不是菠萝:你不去? -小辣椒:我当然坐车上去,傻子才爬。 岑青柠:“……” 对于岑青柠这样长期伏案工作的人来说,登山是不错的户外运动,理疗师也建议她多运动。 她不是傻子,只是谨遵医嘱。 - 隔天早上五点,白岩山脚。 五六辆越野横行霸道地占了仅有的几个停车位,周礼安开了辆路虎,停在最右边,靠近马路,正在吃早饭。 “你这假放的,兴致够好啊。前几天又是攀岩又是游泳,今天又喊了一帮人来爬山,精力没处发泄?” 周礼安睨了眼副驾驶的男人,语气揶揄。 喻思柏淡定道:“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周礼安就当没听到,轻笑道:“那天的女孩儿,我去问问?” 喻思柏降下车窗,看向窗外冬日暗沉沉的天色,散漫道:”“用不着,我对她没兴趣。” 冷风顺着车窗猛灌,冻得人一哆嗦。 周礼安啧了声:“某些人心火够燥热的。” 喻思柏想起前几日的夜晚,那只小手飞速从他腕间撤离,却没有离开,她微偏了下头,对着空气喊:“喻思杨?” 柔柔的一声,清甜干净。 喻思杨忽然就清醒了,压根不是小辣椒,于是眉开眼笑地凑上去让人抓,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小姑娘温声笑笑,说没想好,先欠着。 喻思杨便顺理成章地和人加上了微信,当着喻思柏的面。 期间,岑青柠没往喻思柏身上看一眼,仿佛刚才的触碰真的只是她无意间找错了人。 喻思柏敢说,他家那棵小白杨在她手里会连骨头都不剩。 “人还没齐?” 喻思柏在职业上的精准和苛刻没延续到生活上,有人迟到几分钟他不会生气,耐着性子等上一阵。 周礼安往外扫了眼,连陈循和喻思杨都到了,大概是喻思柏在,喻思杨根本不敢迟到。 “还有卫家的女孩子,追着小白杨跑那个。” 正说着,跑车的声浪刺破冬日宁静。 红色的跑车在昏暗天色下很显眼。不多时,副驾驶下来了个女孩子,穿了件黄色冲锋衣,身形窈窕纤瘦。 人齐了,一群人准备出发。 登山的下车跟着喻思柏几人,不想爬山的开车上山先去营地。 喻思杨本来想在陈循车上糊弄过去,但他哥站在窗外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却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不就是爬个山? 陈循幸灾乐祸地看着喻思杨下车了,车启动前,大喊:“阿杨,小辣椒也在!”喊完,只剩尾气扑在他脸上。 喻思杨呆滞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慌忙找人,待看到那个耷拉着脑袋的黄色身影,猛地窜到喻思柏身后。 “哥!救命!”喻思杨欲哭无泪。 喻思柏轻啧一声:“当初追人的时候怎么不怕?一群男人爬山,你打算丢一个女孩子在最后?” 喻思杨眼巴巴地喊:“哥,我都跟你来爬山了。” 喻思柏甩开他的手,昂了昂下巴,示意他赶紧滚,于是喻思杨马不停蹄地滚到了周礼安边上。 队伍由周礼安带头,喻思柏走最后。 怕小辣椒走不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总归有喻思柏在,不会出什么事。 还是正月里,东川的冬天冻得人够呛。 天未亮的黎明,山道边的树群上覆满寒霜,垂着头的叶片上沾着夜露,欲坠不坠。 多看一眼都嫌冷。 岑青柠整个人缩在厚实的冲锋衣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戴着手套拿着登山杖。 除了她,队里的人都没带登山杖。 他们只打算爬上去,下山时开车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双眼含泪,借着身后打来的手电筒光亮爬山路,小杖子一戳一戳,脚步一深一浅。 岑青柠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么早起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离开澜江那一天,她早早起床去机场,不想看到岑义谦板着脸赌气的模样。 一年多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余光瞄了眼身后。 他今天穿了黑色冲锋衣,干净清爽。 脱下工作制服和衬衫,机长的身份淡去,他诧异地意识到他才二十五,年纪并不大。 他的冲锋衣只拉到领口,露出冷色的脖子。 高大的身影在背后极有安全感,宽大的肩挡住冷风,那截下颔线在暗中轮廓感极强。 天还没亮,其他的就看不清了。 岑青柠怕被发现,没敢多看,悄悄收回视线,又打了个哈欠。 女孩子连着三声小小的哈欠声,听得喻思柏皱了下眉,他就该把喻思杨拎过来,好好盯着人。 喻思柏分出心神注意她不稳的脚步。 女孩子一看就是不常运动,山路对她来说很难走,能为了喻思杨早起来爬山,可见心思用得够深。 山路漫长,爬了阵上坡,他听到了她的喘气声。 她没停下来,紧跟着前面的人。他们速度很快,没有因为队里有女生放慢脚步。 这样爬了一半的路程,天蒙蒙亮,云层破光。 到了山腰,喻思杨已经不行了,嚷着要停下来歇会儿,一口一个礼安哥,喊亲哥都没这么亲。 于是他们停下来休整,喝水的喝水,拍照的拍照。 近一个小时,喻思柏呼吸都没乱一下。 他关掉手电筒,扫了眼蹲在地上的女孩子,想说站会儿再坐,她忽然抬手掀开帽子。 像是慢镜头,冲锋衣的黄色帽子往后坠。 迎着透亮的晨光,女孩子侧脸轮廓染上淡金色的光晕,白净无暇的额头边有细小的绒毛。 眉眼澄净,纯白宛如山间精灵。 喻思柏倏地停住视线。 她就这样蹲在他脚边,小小的一团,发丝黏在颊边,雪白的小脸上带着潮红,小口喘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像和鸭妈妈走丢的可怜小黄鸭。 风吹过,她仰头看过来,乌黑的瞳孔湿润,小脸沁满汗意,很乖地说:“喻思柏,我走不动了。” 8. 假装一听 第八章 第一束晨光破开云层,浅淡的橙晕染天际,太阳移到地平线之上,尚未开始攀爬。 山风冷冽,也清爽。 早起的困倦和混沌一扫而空。 喻思柏低眼看着蹲在脚边的女孩,光将她的小脸照得清透,漂亮的眉眼间有点点委屈。 她太累了,说完那句话便只会喘气。 一双乌黑的眼却仍盯在他脸上,仿佛他是把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必须由他来负责。 喻思柏顿了顿,语气稍缓:“去坐着,别蹲在这儿。” 岑青柠眼巴巴地看着他,蹲着不动,一副“我没力气走不动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 喻思柏眉骨微动,忽然扬声喊:“喻思杨,滚过来。” 岑青柠:“……” 她没见过比这个男人更冷硬的心肠。 岑青柠在喻思杨过来之前,起身找了块石头坐好,拧开斜跨的保温杯喝水。 她小口喝了会儿,缓过来点儿。 对平时不运动的人来说,登山确实够呛。 不光她一个人,喻思杨也好不到哪儿去,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有气无力地问:“干什么?” 喻思柏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后面。 喻思杨纳闷地回头,眼睛忽然亮了:“岑青柠,你怎么来了?后面一直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咳。” 岑青柠弯唇笑笑,温声道:“玥珍邀请我来的。” 喻思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玥珍”是谁,愣了会儿,立即瞪大了眼开始找人,还不忘去扯喻思柏挡在自己前面。 喻思柏轻啧一声:“人不在。” 喻思杨硬是仔细找了一遍,见她真不在才凑到岑青柠边上去,忽然间精神焕发,眉开眼笑和人聊天。 喻思柏站在周礼安边上,忽而说了句:“我们换个位置。” 周礼安顺着他的视线往那处角落看,小姑娘捧着水壶喝水,偶尔冲喻思杨笑一下,乖得不得了。 这类型的女孩,喻思柏确实不感冒,但是…… “换位置?”周礼安挑眉,“不换。我不想一大清早听人在我耳边黏糊,你家小白杨你自己看着。” 换成别人,喻思柏压根不会在乎位置。 周礼安眼底泛起兴味,现在或许是没兴趣,以后有没有可说不准,他瞧着那小姑娘会来事。 再次上路,喻思柏前面多了个人,话多得不得了,就像公孔雀开屏,疯狂释放信号。 岑青柠有问必答,配合喻思杨的话题,十分捧场。 说到有趣的地方,她便弯着眼睛笑,侧脸干净好看,在这山间美得不像真人,像勾人心魄的精怪。 喻思柏听了一阵,有点儿烦,下颔线微微收紧,掀起帽兜罩住脸和耳朵,将恼人的声音和笑声隔绝在外。 约莫一小时,他们到达露天坪。 这处地方可观日,可做营地。放眼望去,先一步上来的人已搭好帐篷,白色鼓包静立在山风中。 晴空阔朗,云层散开,浓郁晨光铺满天际。 冷冬的空气似乎也没那么冷,疲惫和郁气随着层层汗意散去,风一吹,身体轻得能飘起来。 喻思杨想立即瘫倒,但在女孩子面前强撑着,直到小辣椒过来,他才忙不迭地钻进帐篷躲起来。 小辣椒嘴噘得半天高,问岑青柠:“你们路上聊什么了?” 岑青柠十分诚恳地描述了一遍喻思杨的“孔雀开屏”,并且点评道:“他话术熟练,应该说了不下一百遍。” 小辣椒轻哼一声:“他就会这一种招数,骗骗小妹妹。” 她看了眼岑青柠小脸发白的模样,连连摇头:“你这招对喻思柏肯定没用。” 岑青柠偏头看喻思柏,人群中他身形挺阔,侧脸在阳光下像发着光,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正和人交谈。 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人,兼有成熟感和少年感。 爬了两小时的山,他瞧着一点儿都不累。 体力真好。 路上喻思柏一直在他们身后,她没直接问喻思杨,这会儿问起喻思柏的感情状况。 小辣椒无聊道:“圈内众所周知,喻思柏的老婆是飞机。” 岑青柠:“……” 听起来未免过于无聊了,他似乎天生和她八字不合。 小辣椒简单说了几句喻思柏的人生。 喻思柏出生在飞行世家,爷爷是工程院院士,多次担任飞机设计工作,奶奶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外公是空军飞行员,有40年的飞行生涯,多次立功受奖;外婆是直升机机长,飞行指挥员;父母都是参与飞机制造的工程师。 喻思柏从出生便与飞机密不可分。 在飞机制造厂长大,每天看着飞机在试飞场起起落落,看洁白的机翼划过长空。 他从小便迷恋喷气飞机,在父母的期冀中长大。 小辣椒:“可惜没如他父母的愿去当工程师。毕业后他就自己生活了,不用家里一分钱,我可做不到。” 简而言之,他目前的人生都献给飞机和蓝天了。 岑青柠眨眨眼:“他没有过女朋友?” 小辣椒翻翻白眼,一指蓝天:“别人追他,他就说我老婆在天上。你说他会不会有女朋友?” 岑青柠没忍住,往喻思柏身上看了一眼。 看不出来他这么纯情,明明长了张沾花惹草的脸。 女孩子的视线太明显,久久停留在他身上。 喻思柏左侧脸被阳光照得隐隐发烫,稍许,他忽然侧过头,对上她澄净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新奇。 撞上他的视线,她没躲,充满欺骗感的眉眼慢慢弯起来。 对视了三秒,她先移开了眼。 喻思柏慢慢收回视线,听他们说下午烧烤的事。 登山消耗体力,没多久,大多数人钻进帐篷睡回笼觉,留在外面的人所剩无几。 喻思柏在草坪上搭建下午要用的烧烤炉,搭完抬头,周围都空了,除了两个摄影爱好者,便只剩下—— 树荫下的小黄鸭。 她坐在月亮椅上,神情困倦,双手捧着小脸,脑袋一点一点,看起来随时都能睡过去。 喻思柏停下来,扫了眼周围,没有多余的帐篷。 卫玥珍似乎也没有邀请她去帐篷休息的意思,明明是她带来的人,就丢这儿不管了。 喻思柏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只有他的帐篷空着。 显然他从小到大受到的绅士教育见不得女孩子吃苦,没在这时候过多犹豫,直接走到树下。 高大的身影挡住光,运动鞋停在几步之外。 来人没立即说话,似乎看了她一会儿。 岑青柠睁开一条眼缝,对上男人深黑色的眼睛,浓睫垂落,挡住大半情绪,他说:“右边还有帐篷,没人。” 喻思柏没说是他的帐篷,只说那里空着。 他等着她反应,她却像是在走神,愣愣的不知道想什么样。 岑青柠耳朵发痒,低低沉沉的一句话在晨风里久久不散,比绚烂的日出更拨动人心弦。 喻思柏见她没反应,直接喊:“岑青柠。” 小姑娘眼神慢慢聚焦,凝在他脸上,眸光亮起,雀跃地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喻思柏:“?” 喻思杨爬山的时候嚷嚷了一路,他就在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听不见。 况且,他在“岛上”那晚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那晚“岛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场子里来了个纯得不得了的女孩,在东川读大学,不是本地人,没什么背景。 若不是碍于喻思杨和喻家,有大把的人赶着排队。 他们说,那个女孩有一个和她容貌相匹配的名字。 岑青柠,淡绿色的小果儿。 青涩、干净。 喻思柏避而不答,只问:“不去休息?” 岑青柠才拒绝了小辣椒,当然不肯这么轻易去休息,她又不是在这儿白白吹风。 更何况,她的目标都送上门来了。 岑青柠眸光水润,轻声细语地问:“喻思杨看起来有点难追,或许你有建议给我?” 喻思柏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她未免转变得太快,上一秒还在欢欣他知道她的名字,见他不接茬就直接换题转到喻思杨身上。 这一路,傻子都看得出来。 喻思杨难追个屁。 喻思柏眯了眯眼,警告道:“适可而止,别玩他。” 岑青柠微怔,像是真的不理解他的意思,认真道:“玥珍说,他对我的态度和其他漂亮女孩没有区别,说明我对他来说并不特殊。他之前的恋情都无疾而终,他真的喜欢那些女生吗?” 在岑青柠看来,喻思杨只是享受崇拜、被仰视。 他或许并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 “这样还不难追吗?”她神色诚恳。 喻思柏顿了两秒,低头看她,差点儿被她这张无辜的小脸和迂回的话术糊弄过去。 他开门见山:“你确定你想追的人是喻思杨?” 岑青柠装傻,恰到好处地露出诧异的目光:“在这里,除了玥珍我只认识喻思杨。还有别人吗?” 小姑娘仰着小脸,眼神清澈,睫毛像钩子一样翘起。 明晃晃地写了四个大字:愿者上钩。 喻思柏定定地看着她在晨光下的干净面庞,舌尖顶了顶上颚,后槽牙微微收紧。 他反问:“在机场说的话忘了?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岑青柠在心里哼了声,不就是“我对你没兴趣”,明明记得机场的事,那晚还装作不认识。 她抿嘴笑起来,眼睛弯弯:“可我对你有兴趣。” 9. 假装一听 第九章 冬日午后阳光柔和,山顶风渐渐小了。一群人休息完,精神焕发,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开始准备下午的烧烤。 喻思杨和陈循在这群人里算年纪小的。 被差使来差使去,没一会儿就热出了一身汗,尤其是喻思杨,还要应对小辣椒。 闹了一阵,他忽然发现岑青柠不在。 “诶,小辣椒,岑青柠呢?”喻思杨推推她的胳膊,“你带来的人你不负责?还有,你们俩是怎么纠缠到一起的?” 喻思杨纳闷,他准备追的人和他前女友搅和在一起。 而这两人看起来居然处的不错?小辣椒以前可是逮谁弄谁,更别提愿意带来和他们一起玩。 小辣椒下巴一抬,指了指右边的帐篷,幸灾乐祸道:“你哥帐篷里睡着。” 喻思杨:“?” 这又什么? 喻思杨呆滞片刻,看看喻思柏,再看看帐篷,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直接凑到喻思柏面前。 “哥。”他期期艾艾地喊。 喻思柏坐在月亮椅上,黑色冲锋衣挂在身后,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短袖,露出半截锁骨,线条流畅的小臂拿着竹签,正在串食物。 他头也没抬:“有事就说。” 喻思杨的性子学不来拐弯抹角,话里的意思也藏不住:“那个……你上午没回帐篷休息?” 喻思柏掀开眼帘看他,眸光淡淡:“没。” 喻思杨被这眼神看得发虚,总觉得心里这点儿小心思已经被他哥看穿了。 他干脆直接问:“你把帐篷让给岑青柠了?” 喻思柏收回视线,随口道:“我不累,她没地方休息。” 喻思杨微愣,他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光顾着躲小辣椒去了,还好他哥细心又绅士风度十足。 得到答案,喻思杨浑身轻松地走了。 他刚才还假设了一下,万一他们俩兄弟都喜欢岑青柠怎么办,他可不敢和喻思柏抢。 幸好,岑青柠不是他哥喜欢的类型。 岑青柠一觉睡醒,营地里飘香一片。 她裹紧外套,打着哈欠往外走,这次她没往喻思柏身边走,只和小辣椒在一起。 小辣椒在,喻思杨不敢过来,乐得清净。 这顿烧烤平安无事地过去,日落前他们准备离开。 安静了一下午的小辣椒忽然道:“喻思杨,你开我的车,我脚疼不想开。柠柠,你坐别人的车。” 喻思杨莫名其妙:“我不开,干什么让我开?” 陈循贱兮兮地来了句:“这里除了你谁适合开?别扭扭捏捏的,下个山而已,对吧,思柏哥?” 喻思柏抬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几个人争执不下,岑青柠独自站在一边,垂着脑袋,乖乖地背着她的小水壶,一副被丢下也没关系的模样。 喻思柏顿了顿,诧异于自己这一刻的想法。 明知道岑青柠有极大的可能是装的,可她长得太乖,又安静地惹人心疼,他竟动了恻隐之心。 周礼安瞧了会儿,安排道:“思杨,你开玥珍的车。我和陈循他们一车,青柠妹妹就坐阿柏的车。” 他笑着迎上喻思柏略带警告的眼神,毫不掩饰看热闹的意图。 这安排大家都没意见,男女朋友吵架,谁掺和谁傻子。 至于岑青柠,似乎只能安排在喻思柏那儿,毕竟是他弟弟惹出来的桃花债,只能由哥哥善后。 他们各自上车,只有喻思柏没动静。 岑青柠悄悄抬眼,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车旁,黄昏黯淡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情绪难辨。 冲锋衣领口挡住凌厉的下颔线,唇线绷直。 她只知道,他绝不会把她丢在山上。 稍许,男人偏头往她身上看一眼,纯黑的眼不冷不热,语气似有无奈:“过来上车,还愣着?” 岑青柠“哦”了声,小跑过去,唇边泛起小小的幅度。 女孩子笑得太明显,阳光下小脸像在发光,甚至能看到颊边金色的细绒毛,这张漂亮的脸上都是笑意。 眼里,嘴边,轻快的步伐,都彰显她的好心情。 喻思柏从没有过束手无策的感觉,他像掌控飞机一样掌控自己的人生,精准到每一步该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颇为头疼。 正逢落日西沉,岑青柠却无心欣赏窗外美景,一双眼滴溜溜地停在喻思柏身上。 他坐的很正,上身挺直,黑色领口衬得神情冷淡。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方向盘,推送、拉动,手腕翻转,冷色的皮肤横在黑色方向盘上,禁欲气息十足。 转过山道,夕阳的光束照射进车窗,男人凌厉的五官稍稍柔和。 喻思柏分出心神瞥了眼岑青柠,随口道:“注视司机太久,不利于安全驾驶。” 岑青柠无辜道:“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喻思柏稍顿,这双眼睛灼热得像是要把他的衣服扒光,实在很难忽视。他不想再过多浪费两人的时间,想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 “岑青柠。”喻思柏忽然喊她的名字,“你对我感兴趣,是想追我当你男朋友?” 岑青柠轻眨眨眼:“你也有这个意思?” 喻思柏眉心一跳,无视她挑衅的话:“客观来说,我们并不合适。职业需要,我有近二十天的时间不在东川,我们见面的时间或许只有周末。聚少离多的生活,不适合你。” 岑青柠正处在花一样的年纪,如果想认真找个男朋友,不能是喻思杨这样的,也不是他这样的。 岑青柠微怔,她根本没往喻思柏说的方面想,更没有长远地考虑过他们的关系,只是单纯的贪他美色。 她有点儿呆,要这么认真吗? 喻思柏见她久久不语,偏头看去,女孩子像是被他的话伤到了,满脸茫然,纯稚的眉眼楚楚可怜。 他轻拧了下眉,回忆刚才说的话。 语气不至于重,或许是话里的意思太直接。 “我的意思是——”喻思柏头疼地解释,“我不会花太多精力在恋爱关系上,喻思杨更是。” 岑青柠听到前半句还苦恼怎么应对他这样油盐不进的人,听到后半句,忽然有了意外发现。 他突然提起喻思杨是为什么?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担心喻思杨被她玩弄。 第二种,他不想看到她和喻思杨恋爱。 他是不想看到她和喻思杨谈恋爱,还是不想看到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别人谈恋爱? 或许,机长先生并不是完全对她没兴趣。 岑青柠霎时心情舒畅,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诚恳道:“喻思杨看起来很喜欢谈恋爱。” “……” 喻思柏有点儿不理解,他话里的重点是这个? 岑青柠故作遗憾,低下头,指尖揪紧衣摆,小声道:“那算啦,我不追你了。阿杨也行,你们长得有几分像。” 喻思柏:“?” 这又是什么意思,拿他弟弟当替身? 喻思柏正准备和她说个清楚明白,山脚到了。 车刚停下来,岑青柠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关上门,隔着窗户对他抿唇笑了一下。 笑完,小姑娘跑走了。 喻思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背影,下颔线微微紧绷,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全堵在嗓子眼。 周礼安见他冷着脸的模样,轻啧一声:“舍不得啊?看人这么久。” 喻思柏丢了个“滚”字,长腿迈下车,反手重重地关上车门,声音震得整个停车场都听见了。 回去的路上,照旧是岑青柠和小辣椒一辆车。 小辣椒看起来心情不错,哼着歌,时不时往后视镜看一眼,看喻思杨的车在哪儿。 她问:“你怎么样,有进度吗?” 岑青柠托着腮看着窗外风景,声音轻柔:“进度还不错。喻思柏也不是那么难搞定。” 小辣椒“哇哦”一声,给了她一个敬佩的眼神。 岑青柠愉悦地弯起唇,饶有兴致地欣赏冬日夕阳。 灰紫色的云在天际拽出长长一条线,大片的橙色藏在云层后若隐若现,风吹过,云层轻动。 忽然,她的目光慢慢凝住。 日落时分,一架飞机正昂首向上,轻易穿越遥不可及的天际线,不知去往何方。 - 一周假期结束,喻思柏回航空公司上班。 今早所有见到喻机长的人,都有同一个认知——今天喻机长心情不好,不能招惹。 喻思柏在工作上本就是吹毛求疵的性格,今天开会更是。会前,146号航班的组员们轻松地聊起今天的八卦。 “你们早上看见没?飞行二部的副总经理又带网红来拍摄了。” “啧,见着了,没有上次那个好看。” “某种意义上也是宣传我们公司,只要不违反规定。” “保持安静。”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没有语气起伏的声音,来人淡漠的脸色让组员们大气都不敢出。 组员们悄悄看了眼进门的喻思柏,互相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不知道谁惹了喻机长。 例会结束,喻思柏先行离开,组内凝滞的气氛才稍稍活络起来,一群人同情地看向副驾驶。 这次航行看来不会轻松。 今日天气阴沉,停机坪风很大。 喻思柏的脸色和天气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冷峻的机长拎着飞行箱走上登机梯,进入机舱,径直上二楼到达驾驶舱,在座椅旁放下箱子,沉沉吐了口气。 喻思柏松了松领带,压下莫名的燥意。 他在位置上坐下,例行检查仪器系统,准备核对飞行日志,刚抬手,视线倏地顿住。 这里的按钮都被人动过。 副驾驶没注意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喻思柏声音很冷:“如果你在担心我的情绪会影响到本次飞行,纯属多虑。因为本次航班不会起飞。” 副驾驶愣了一下,没理解他的意思。 不等问清楚,他看见喻思柏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无线电—— “塔台,146叫。” 塔台回复:“请讲。” 喻思柏:“146拒绝本次起飞。” 10. 假装一听 第十章 不过一早上,东川航空公司传遍了一条消息——喻机长回来上班第一天,拒绝起飞。 他们都猜测飞机出现了故障,或是其他特殊原因。 飞行一部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瞧瞧周围,从没见自己办公室这么热闹过,一部的总飞行师、总工程师都在这儿,面色严肃。 他有心想缓和气氛:“你们坐下喝口水。” 总工程师别开脸:“喝不下,飞机绝对没问题。这架747是我亲自负责的,我敢保证不是维修的问题。” 总飞行师双手环胸:“思柏的安全飞行时间有目共睹,他绝不会在起飞时任性做出这样的决定。” 总经理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着急喻思柏怎么还没来。 这两位他谁都不想招惹。 没多久,办公室门被敲响。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飞过去,盯着来人。 来人身形挺拔,混乱的一天没给他添上几分狼狈,制服一尘不染,依旧挺括整洁,袖口的四条金色斜纹彰显他的身份。 喻思柏打开门,抬眼对上三人紧盯的视线,顿了顿,简单点头示意后,将飞行记录交给总经理。 他知道三人有无数问题要问,言简意赅道:“机组登机前,杨荣带了两个人去驾驶舱录视频,在没有我的允许下。我无法确定飞机处于安全状态,所以选择了拒绝飞行。抱歉,没能立刻通知你们。” 喻思柏没想到杨荣胆子这么大,敢阳奉阴违。 飞行一部三位都是从事航空事业多年的人,饶是经验丰富,也被喻思柏的话吓了一跳。 “带了谁进去?拍了什么?” “飞行二部的杨荣?他不想干了?” “他们动仪器了?” 喻思柏不知道具体过程,无法解答他们的问题。 东川航空公司紧急召开了会议。 这件事显然不是简单的事件,曾有机长在飞行途中让乘客进入驾驶舱,遭到了行政处罚,严重的更是被终身禁飞。 确认飞机状态完好后,会议焦点显然在喻思柏和杨荣身上。 杨荣低着头,满身冷汗,他以为提前打好招呼,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没想到还是被喻思柏发现了。 对杨荣的处罚已是板上钉钉,具体过程还需调查,调查结果出来后会向全公司通报。 他们争论的是对喻思柏的处罚。 一方认为,这件事是在喻思柏机组登机前发生的,他们机组不应该对此负责,这是无妄之灾。 另一方认为,喻思柏作为本次146号班机的机长,对他的飞机具有绝对权威,能拒绝起飞,但同样也拥有绝对责任,任何意外和失误都由机长负责。 两方争执不下,话题中心的主人公反而被遗忘在一边。 喻思柏倚靠着墙,姿态算得上放松,双手插兜,长腿微微屈着,神色淡淡地听着这场争执。 对他的处罚,无非是罚款,没严重到停飞。 喻思柏瞥了眼会议桌上吵得面红耳赤的两方人,站直身体,打断道:“作为146号航班的机长,我对这次意外负全部责任。” 男人一脸正色,机长制服彰显荣耀。 他神情冷静,眼神却露出几分倨傲,看着会议室里的高层,一字一句道:“我的飞机,我负责。” 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两方人都没了话。 机长愿意负责,那他们还有什么可吵的。 正当这场紧急会议尘埃落定时,门忽然被敲响。来人等不及,直接推门进来,是宣传部部长。 宣传部部长扫了一圈,先找到喻思柏,眼神担忧,然后凑到领导耳边说了一句话。 喻思柏微顿,意识到事态或许比他想得更严重。 没多久,领导露出头疼的表情,摆摆手:“杨荣和喻思柏,你们俩先出去。这两天在公司别离开。” 这是要留在公司接受调查的意思。 喻思柏没多问,利落地转身离开,关门太快,差点夹到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杨荣。 杨荣欲言又止,心情复杂。 如果喻思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可他完全没想到那两个人还动了仪器,幸好没有出更大的事。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时间后悔自己□□熏心。 喻思柏离开后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指节用力扯开领带,松开领口的扣子,吐出一口郁气。 他最厌恶把飞行安全不当回事的人。 这样的事发生在他的飞机上,也让他难以接受。 喻思柏两手撑着栏杆,背脊弓下,闭眼等这阵情绪过去。 近日他本就因为岑青柠的事心烦,飞行能使他短暂地脱离俗世,高空中不会有那个缠人的小姑娘。 可现在,结果显然不如他所愿。 与此同时,宣传部会议室。 岑青柠托腮靠在桌前昏昏欲睡,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副驾驶,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飞行梦”。 黎芹十分配合地搭话,就当岑青柠不存在。 岑青柠本来想在开学的前一天在家好好睡个懒觉,却被黎芹拉来航空公司,在这里听一些没劲的话。 美曰其名,为了找灵感。 岑青柠确实没什么灵感,这些机长们的话术千篇一律,越听越无聊,还不如和喻思柏多呆几天。 想到喻思柏,她来了点精神。 她决定向副部长打听打听。 “喻机长为什么拒绝了我的小请求?”岑青柠轻抿着唇,眼睫微颤,难过道,“他不喜欢漫画吗?” 副部长连忙安慰她:“当然不是,喻机长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也拒绝了去冬川大学演讲,并不是针对你。不过……” 岑青柠茫然道:“嗯?” 面对这样一张令人失去警惕心的脸,副部长压低声音道:“今天出了点意外,喻机长恐怕要遭受处罚,自顾不暇,也没心思应对这些事。” “意外?”岑青柠靠近她,担忧地问,“很麻烦吗?” 副部长悄声说:“估计现在微博上都传开了,刚才部长紧急去了会议室,应该就是说这件事。” 岑青柠微怔,打开微博,果然看到了和喻思柏相关的话题。 起因是某网红在微博上发布在驾驶舱内的照片,很快这架飞机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在国内用波音747机型的航空公司很少。 而恰好,有这趟航班的乘客刷到了这条微博,便在微博下方质疑机长无法保证航程安全。 于是,机长的身份也被挖了出来。 出生飞行世家,履历光鲜,更曾经在某次航程中被授予“奇迹机长”的称号,引起过一时轰动。 #东川航空机长带网红进驾驶舱# 这一词条迅速爆了,无数人@东川航空要一个说法。 喻思柏带网红进驾驶舱? 岑青柠第一反应是假的,在她看来,喻思柏连喻思杨都不会放进去,更别提网红了。 岑青柠悄声问:“他今天不飞了?” 副部长摇摇头,遗憾道不光是今天,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能飞行了,事情闹得太大。 岑青柠又坐了一会儿,找了个借口离开。 出门后,她握着手机呆了两秒,发现自己没有喻思柏的联系方式,只能半摸索半询问地去找他。 幸好,有热心粉丝告诉她,他们在开紧急会议。 岑青柠摸上会议室所在楼层,探头四处看了看,视线忽然停住,角落处,机长先生正独自苦闷。 男人倚着栏杆,神色冷淡,低头看着手机,指节动的频率很快,应该是在刷微博。 他看到了那些词条和讨论。 岑青柠放轻脚步,悄悄靠近,距离不到两米。 他似有所觉,忽然抬眼,纯黑色的瞳孔中有不耐和冷意,视线触及她,眼神微变。 喻思柏不得不去思考,岑青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坐飞机该去机场,而不是航空公司。唯一的可能,是她看到了微博上的新闻,跑过来找他。 他定定地看着步子迈得小小的女孩子向他靠近。 “……你早上是不是被人劫持啦?”岑青柠问得一本正经,眼含担忧,“网红拿着刀卡在你脖子那种。” 喻思柏垂眼看她干净的眉眼,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就不能是我心甘情愿带着网红进去?” 岑青柠眨眨眼,忽然问:“如果是我,你会带我进去吗?” 喻思柏微顿:“不会,这样违反民航规定。如果你想,我会带你去办手续,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带你进去。” 岑青柠抿嘴一笑,下巴昂起:“我都不能进去,网红更进不去。” “哪儿来的自信?”他哼笑一声。 喻思柏瞥了眼小姑娘傲娇的表情,眼梢浮出淡淡的笑意,方才的冷漠一扫而空,整个人松弛下来。 即便只有短短三次见面,她却毫不质疑他的品行。 不可否认,这个认知让喻思柏有一丝愉悦。 岑青柠换上乖巧的表情,小声道:“我很乖的,不会让你为难。” 喻思柏和她澄净明亮的眼睛对视两秒,低声道:“我没事,这两天会留在公司。找人送你回去?” 岑青柠愣了下,回哪儿? 她忽然反应过来,喻思柏以为她是特地跑来航空公司找他的,难怪这么好说话。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解释这个小小的误会。 岑青柠嗯嗯点头:“那我回去啦。” 喻思柏送她下楼,来往的同事都看见了飞行一部的喻机长和一个小姑娘走在一起。 高大的机长英俊帅气,两条长腿长得能迈到天际。 女孩子穿着奶白色的大衣,白色裤子,黑色长发乖巧地披在肩头,脑袋上还有一顶烟粉色贝雷帽。 喻机长气场强大,在这个女孩子身边却一改往日的强势,能看出几分翩翩的绅士风度。 两人看起来意外地搭配。 喻思柏把岑青柠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又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弯眼笑笑,冲他摆摆手。 他懒懒地挥了下手,注视着车慢慢开远。 从事发到现在,他的电话、邮箱都被信息塞满。 家人、朋友、领导、同事们都来关心过他,但第一时间来公司找他的,只有岑青柠。 机长先生慢慢拧起眉头,像遇到了大麻烦。 这小姑娘就这么喜欢他? 11. 假装一听 第十一章 东川大学开学两天,岑青柠的生物钟还没倒过来,一下课就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容妍来的时候教室几乎都空了。 “柠柠。”容妍习惯了她的生物钟,不厌其烦地喊,“下课了柠柠,我们去吃饭,喻思杨请客。” 岑青柠听得不真切,睡眼惺忪地问:“喻思柏?” 容妍一把架起她:“什么喻思柏,他弟弟喻思杨。上回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那个男的。” 岑青柠清醒稍许,慢吞吞地“哦”了声。 前天东川航空发表声明,会严肃调查这件事,这两天一直没动静,她时常会分神想到喻思柏。 喻思杨在东川大学算个风云人物,富二代,长得帅,对人又大方,身边从来不缺朋友。 中午的聚餐显而易见的热闹。 岑青柠和容妍到包厢时,桌上坐了大半的人,喻思杨起身招呼她们,留了身边的空位给岑青柠。 两个年轻女孩暗自打量岑青柠。 前阵子都传遍了,喻思杨看上个圈外的女孩,这女孩家世普通,模样可不普通。 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清丽又娇憨,喻思杨的最爱。 岑青柠有点儿起床气,再加上在澜江她向来是众星拱月中的那个“月”,毫无负担在喻思杨边上坐下。 喻思杨一见她就“孔雀开屏”,矜持中又带有几分炫耀:“妍姐说你是画漫画的,我把网上有的库存都买光了。” 岑青柠抿嘴笑笑:“玥珍也买了,谢谢你们。” 喻思杨:“……” 艹,小辣椒是不是专门和他作对? 许是因为提起了小辣椒,喻思杨稍稍收敛了点,连两个女孩的合照请求都拒绝了,免得让小辣椒刷到。 岑青柠耐着性子和喻思杨聊了两句,顺势提起喻思柏:“你哥哥这两天还好吗?” 喻思柏的事圈内人尽皆知,不少人来问喻思杨。 所以这会儿岑青柠问起,他完全没有多想,只当是普通朋友的关心,毕竟两人也算认识。 喻思杨:“我哥这两天在公司接受调查,今天下午应该会出结果。我晚上还得回家吃饭,我哥也回去。” 友人笑道:“你不是天天回家?晚上还有门禁。” 桌上众人都忍不住笑,明明是个花花公子,却跟初中生一样,每天踩着家里的门禁点回家。 喻思杨说起这件事就烦:“我堂妹这阵子住我家,她学籍在东川,回来高考,我现在在家大声说句话都不行。” 众人又是一阵笑,很快淡忘这个话题。 在他们看来,喻思柏的事只是一件小事,有喻家这座大山在,喻家大公子怎么会出事。 真要出了事,正好回家继承家业。 岑青柠托腮瞧着,包括喻思杨在内,没人在乎喻思柏的工作,哪怕谁都知道喻思柏迷恋飞行。 她忽然觉得喻机长有点儿可怜。 午饭结束,喻思杨他们下午没课,准备换个场子玩,他热情地邀请了岑青柠,想带她进他的朋友圈。 岑青柠歉意道:“下午安排了其他工作。” 喻思杨虽然想和岑青柠玩,但还没霸道到要人家丢下学习和工作,只好遗憾地和朋友们走了。 岑青柠目送他们离开,给小辣椒发信息。 -青柠不是菠萝:喻思杨和几个朋友去玩了,有两个女孩子看起来对他有兴趣,但兴趣不大。 -小辣椒:哼,就他那人模狗样,也就骗骗小女孩。 --青柠不是菠萝:你也是小女孩,上他的当。 小辣椒没再回复。 岑青柠不了解两人之间的牵扯纠缠,也没再多问,老实去参加黎芹给她安排的工作。 简称——机长会谈。 这两天东川航空内部太忙,宣传部便安排了三位机长,方便岑青柠工作的顺利进行。 今天她见的第一位机长,有二十多年的飞行经验。 五十岁上下,仪表堂堂,神情威严,正经得像是出来谈商务合作,见到岑青柠也面不改色。 岑青柠面对正襟危坐的机长,不自觉地坐直小身板,严肃地问:“您有什么话要嘱咐我?” 于是接下来三小时,岑青柠听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这位机长先生想开飞机的理由与众不同,他只是梦想周游世界,于是当机长便是一件很划算的事,他可以不花一分钱便轻易去到不同的国家。他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岑青柠难得没有听得昏昏欲睡,比起吵闹的乘客和飞行中的“意外”,她对这样简单的故事更感兴趣。 桌上的茶添了五六次,今天的谈话才算结束。 岑青柠犹豫片刻,轻声问:“东川航空对喻思柏机长的处罚下来了吗?事情似乎闹得有点大。” 机长先生遗憾道:“思柏是一位很优秀的飞行员,但这次运气不太好。他即将面临三个月的停飞,至少不能驾驶民航客机,或许公司会给他安排其他工作。” “三个月……有点可惜。”岑青柠真心感到遗憾。 虽然她厌恶飞行,但乘坐波音747回国那一天,整段航程都很平静,包括起飞、着落,几乎没有颠簸和晃动。 不可否认,喻思柏的确是一位优秀的飞行员。 这是东川航空和所有坐过他飞机的乘客的共识。 机长先生告辞后,岑青柠在座位上出了会儿神。没多久,收到小辣椒发来的截图。 截图上是东川航空的处罚决定书。 声明书中,明确写了飞行二部副总经理杨荣利用职权,擅自将非本次146航班乘客的人员带入驾驶舱,违反了相关规定,他即将面临降职和罚款的处罚。 本次航班的机长喻思柏,虽然与本次事件无直接关系,但因没有及时履行机长职责,将受到罚款和民航客机停飞三个月的处罚。 岑青柠翻了翻微博,出现了很多为喻思柏说话的人。 “曾经坐过喻机长的飞机,他谦逊认真,是一位极其专业的飞行员。他将乘客安全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高。” “喻思柏绝对是我们学校教官口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优秀学员,绝对不会做违反规定的事。” “这两天骂喻机长的人能不能道歉?” 微博上对喻思柏的风评忽然一边倒,前两天疯狂带节奏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岑青柠瞧了会儿,嘟囔道:“倒霉蛋。” 她还没有倒霉蛋的联系方式,无法发去慰问。 早知道在公司遇见他那天就该趁机加他,毕竟那时候他十分好说话,还会和她开玩笑。 岑青柠叹气,失去了良机。 也不知道倒霉蛋现在在干什么。 - 喻思柏在公司待了两天,收到处罚通知书的时候,同事们看起来比他还生气,办公室气氛凝重。 停飞三个月。 这是他飞行生涯第一次收到处罚通知书。 喻思柏神色淡淡地把通知书折叠收进口袋,对同事们点点头,不发一言,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飞行一部的总飞行师等在门口。 喻思柏冷淡的神色稍缓,这是他直系领导,又是他父母的朋友,他克制了下情绪。 总飞行师了解喻思柏,知道他最看重飞行,没有拐弯抹角:“这几个月安排你开货机?” “不用,我正好休息一阵。”喻思柏直接拒绝,“前阵子太忙,一直没时间回去看我爸妈。” 话说到这里,总飞行师也不再劝,知道喻思柏心里有气,这事搁谁身上都有气。 喻机长更是热爱飞行,热爱到休假也要在家里的模拟机舱练习。 停飞无异于失业。 喻思柏离开公司,上车后关上车门,隔绝世界。 他面无表情地扯开领带,解开机长制服的扣子,将领带和外套一股脑丢在副驾驶。 停飞就不必穿制服了。 银灰色帕加尼极快消失在道路尽头,震颤的音浪久久不息,一如主人此刻烦闷的心情。 喻思柏到喻家时不过六点,晚餐还没开始。 客厅里很安静,听不到喻思杨打游戏的暴躁发言,也没听到他妈教训喻思杨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不正常。 喻思柏换了鞋,就见无聊躺在沙发的喻思杨昂起头,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哥。” 孟屏立即砸了个抱枕过去:“小点声。” 喻思杨委屈道:“这还不够小声?我这两天游戏都没打,每天回家都跟做贼一样。” 喻思柏瞥了喻思杨一眼,走过去倾身拥抱了一下孟屏,喊了声“妈”,便在她身侧坐下。 孟屏担忧地问:“停飞了?” 喻思柏神情平静,懒懒地应了声:“正好休息。” 孟屏往厨房方向看了眼,悄声说:“你爸这两天都睡不好,表面上对你不闻不问,其实偷偷给你们总飞行师打电话。” 喻思柏:“晚上影响您休息了?” 孟屏露出一个笑:“没有,赶他出去睡了。” 喻思杨听得直翻白眼,他哥就从小花言巧语哄他妈开心,明明就是想转移话题。 偏偏孟屏吃这套。 喻思柏不想谈论工作的事,问起家里的事:“阿杨说思桐住在家里?还习惯吗?” 孟屏道:“你爸和思杨都是男人,她一个小女孩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听你婶婶说她更习惯一个人住。我和你爸在考虑给她在外面找个房子,又怕她一个人住不安全。” 喻思桐是喻思柏二叔唯一的女儿,二叔早年因病去世,这些年婶婶没有再婚,母女俩一直在老家生活。喻爷爷一直想把她们接回来,但婶婶更喜欢小镇生活,思桐也想留在母亲身边,所以这些年他们见面次数并不多。 喻思柏上次见这个堂妹还是去年过年。 印象中小女孩不爱说话,但聊起飞机,那双眼睛便亮了一起来,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哥。 他们家的家族传统还真是飞机。 当然,除了喻思杨那个异类。 喻思杨正憋着声玩游戏,感受到他哥瞥过来那淡淡的一眼,顿觉危险,立马道:“我这两天可老实了,连柠柠都只见了一面。” 喻思柏微顿,忽而挑了下眉:“柠柠?” 喻思杨笑得荡漾:“就那天一起爬山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吧?就……咳,爸,我哥这就来帮您。” 他忽然变个了脸色,给喻思柏使眼色。 喻思柏转身,他爸两手端着菜出来,往他身上瞄了一眼,又飞快移开,假装没看见他。 喻思柏接过盘子,淡声喊:“爸。” 喻光远用鼻子挤出一个嗯,勉强算作回应,又道:“喻思杨,喊你妹妹下楼吃饭。” 喻思杨忙不迭去了。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在他们家,饭桌上唯一可以出声的人只有孟屏,只要她开口了,饭桌上气氛就会好一点。 “阿柏,这几个月有什么打算?”孟屏一双眼看在儿子身上。 显然,喻思柏停飞的事全家都知道了。 孟屏话一出,所有眼睛都看过来,尤其是小堂妹,在她看来喻思柏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喻思柏顶着一众视线,面不改色:“过阵子再看。” 喻光远沉声道:“闲着不如去你爷爷厂里,这几年你也该玩够了,早点回来帮忙。” 饭桌上气氛一滞,只有喻思柏自然地给孟屏夹菜。 孟屏搁下筷子看喻光远,一双乌黑的眼安地看着你,却分外让人犯怵。 喻思杨最见不得他妈这模样,平时从不发脾气的人,一旦发起脾气谁都遭不住。 喻光远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思桐没地方住,这几个月让她住你那儿,你那里离她学校最近。你住家里来。” 喻思杨:“……” 他爸是铁了心要弄他哥。 喻家这么大家业,怎么会找不到房子给一个小女孩住,只不过是想找理由把喻思柏困在家里。 他爸这招可谓一箭双雕。 孟屏也希望喻思柏能在家里住一阵,这话能让她消点儿气,不至于让他爸晚上连房门都进不去。 喻思桐一听这话,眼睛亮了亮。 她曾去过一次喻思柏的家,里面不但有各种飞机模型,家里甚至还有模拟机舱。 简直是飞迷的天堂。 喻思柏看到小堂妹亮晶晶的眼睛,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问她:“思桐愿意住?” 喻思桐忙不迭点头。 喻思柏道:“我那儿给思桐住,我自己找地方。” 这是不住家里的意思。 孟屏有些失望,但没怪喻思柏,只是在桌下狠狠踢了一脚喻光远,都是因为他,张口闭眼就提回公司。 喻光远闷哼一声,努力控制表情,保持住家长威严。 这一晚,喻思柏在家里留到十点,一晚上孟屏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喻思杨和喻光远都充满了嫉妒,孟屏平时都不乐意对他们俩笑一下。 喻思杨忍不住问:“爸,我妈生我哥的时候是不是受过苦?她怎么就只爱冲我哥笑?” 喻光远:“生你才受苦,你哥从小就听她话,你呢?” 喻思杨这就不高兴了,反驳道:“你也听她话,她怎么不冲你笑?” 喻光远:“……” - 夜色深沉,天空一颗星子都不见,浓重的云层挡住月亮,让这个夜晚看起来格外寂寥。 帕加尼的车门如羽翼般向上抬起,宛如飞机展开的机翼。 在夜色下充满了不真实的科技感。 喻思杨瞧着有点儿馋,喻思柏开的飞机和超跑都是艺术品级别的,审美从来没掉线过。 而且这车是他哥自己挣钱买的,他都没处去要。 “哥,那你这阵住哪儿?带我一块儿?总在家里我都没时间约柠柠玩。”喻思杨企图也从家里搬出去。 喻思柏躬身坐进车门,斜他一眼:“有时间花天酒地,没时间约女孩玩?” 喻思杨理直气壮:“柠柠这么乖,我总不能老把她往酒吧带吧,而且她也很忙。” 一口一个“柠柠”,听起来有点儿刺耳。 喻思柏眸色微暗,轻啧一声:“没打算认真就别去招惹人家,她和你不一样,和你圈子里的小女孩也不一样。” 喻思杨纳闷道:“你懂什么,恋爱都没谈过一次还想教我?” 喻思柏:“?” 假装一听 第十二章 开学一周,岑青柠终于在周末熬了个大夜,再睡到天昏地暗,看到喻思杨的信息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他一小时前发的信息。 -小白杨:柠柠,出来玩? -小白杨:我和我哥他们出来攀岩,没有其他人,不会吵到你。 岑青柠拧起眉头,喻思柏这个人怎么不是喜欢爬山就是攀岩,都失业了还停不下来。 她撇撇嘴,单身就是精力好。 她泪眼朦胧地回复:[现在还在?] 喻思杨飞快道:[我们刚开始,你来吗?] 岑青柠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喻思杨的迫切,合理怀疑他就是想借这个理由躲开攀岩。 她对被哥哥镇压的小孩表示了十分的同情,但爱莫能助。 岑青柠对攀岩完全没兴趣,即便是喻思柏也不能让她提起兴致去参加,爬山已经是极限了。 她熟练地拒绝:[我下午还有工作,抱歉≡ω≡] 岑青柠继续往下翻信息,昨晚她交了新题材漫画的大纲和初稿,黎芹应该有了回复。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斯哈斯哈,女鹅好美,机长好帅。题外话:他有你的那位机长先生帅吗?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初稿没问题。但是……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大纲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女主是要和机长恋爱,不是去征服蓝天的!成神之路是什么东西!!给我重写!!! -努力赚钱植发的芹:宝贝,那是八位数的合同。你给我去立刻、马上去找个机长谈恋爱! 岑青柠:“……” 她恨少女漫,但她喜欢钱呜呜呜。 岑青柠郁闷地在床上翻滚了两圈,最后不情不愿拿出手机,翻出喻思杨的头像。 -青柠不是菠萝:我调整了一下时间,可以出来玩! -小白杨:我去接你。 -青柠不是菠萝:不用啦,玥珍把她的车借给我了。 攀岩俱乐部。 喻思杨咬牙丢下手机,往椅子上一瘫,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哀嚎一声。 他怎么这么倒霉?! 小辣椒这又是什么战术?居然不是威胁恐吓了,改成了先他一步讨女孩儿欢心。 不远处,喻思柏在做热身运动,身上是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动作间好身材一览无余。 他听到那边动静眼皮都没掀一下。 周礼安稀奇道:“小白杨转性了?平时最讨厌这种活动,今天居然主动跟着来。” 喻思柏嗓音慵懒:“最多一分钟。” 周礼安眉梢轻挑,静静等着一会儿小白杨又要作什么妖。果然,不出十秒,喻思杨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 喻思杨跑过来,毫无心机地问:“哥,一会儿我能做别人的保护员吗?” 喻思柏微顿,睨他一眼:“谁这么倒霉?” 在攀岩俱乐部,攀岩初学者都有一对一的保护员,以保证学员们的安全。像喻思柏和周礼安这样的老手,已经可以充当别人的保护员。 但喻思杨…… 显然差点儿意思。 喻思杨不爽道:“上回教练还夸我了。不行你把他喊过来问问,我能不能行?” 喻思柏朝场外一挥手,候着的教练过来了。 教练得知喻思杨的意图,神情困惑又迟疑,最后礼貌一笑:“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喻思杨:“…………” 艹,谁都和他过不去! 喻思杨从来没觉得自己追女孩子的路这么辛苦,脸色一变,顿时没了攀岩兴致。 喻思柏瞥他一眼,随口问:“谁要来?” 喻思杨叹气:“我约了柠柠,她好不容易愿意和我出来。” 喻思杨轻眯了下眼,狭长的眼里带上几分危险。 这两个人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一个不知死活地入别人的套,一个说不追他了却三番五次地撞上来。 “我来当她的保护员。” 喻思柏淡淡地丢下这句话,揉匀掌心防滑的镁粉,忽然向上跃起。 周礼安迅速跟了上去,两道身影像敏捷的猎豹,动作间浑身肌肉绷起,在岩壁间轻盈地穿梭。 喻思杨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哥要当岑青柠的保护员?可他开始学攀岩的时候,他哥都没提出过给他当保护员。 他吃醋了! 吃醋之余,喻思杨纠结地揣测他哥的意思。 喻思柏究竟是管着他不让他乱来,还是真的对岑青柠有意思?可这两个人压根就没见过几面,话都没说几句。 岑青柠到的时候,喻思柏和周礼安正在返程。 他们在私人馆,除了教练和服务生便没有别人了,喻思杨在下面玩游戏,百无聊赖。 她仰头看着岩壁上的喻思柏,目露惊叹。 岑青柠和喻思柏仅有的四次相见,三次他都穿着挺拔的正装,还有一次穿着冲锋衣。 难以想象,衣服下是这样一具充满力量感的身体。 他下来的动作很快,小臂和腿配合协调自然,背部微弓,鼓起的肌肉匀称紧实。 线条漂亮得像是艺术品,多一分太壮,少一分清瘦。 这是一具兼具美感和力量感的身体。 喻思柏跳动落地,衣摆掀开一角,露出半截小腹。 肌理分明的腹肌无一丝赘肉,覆了一层光亮,是运动过后留下的薄薄的汗意,再往下是裤带,隔绝危险区域。 看不见禁区,好可惜。 岑青柠小小地咽了咽口水,想着和喻思柏商量一下,能不能兼职当几天人体模特。 她想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身体。 岑青柠忽然有了画新漫画的动力。 她要画一个高大英俊又色气的机长。 女孩子的视线停留太久,喻思柏喘了口气,忽而偏头朝着几步之遥看去,对上一双亮晶晶又恍惚的眼睛。 喻思柏凝视她两秒,不紧不慢地拿毛巾摁在脖子上擦了擦汗,下颔抬起,颈间喉结锋利。 偷看的人还没发现自己被捉住了,肆无忌惮地出神。 喻思柏随手把毛巾丢进纸箱,拿了瓶水朝岑青柠走去,偷看的小猫终于回过神,无辜地和他对视。 “又见面了,喻机长。” 她白净的小脸似冬日枝头的白梅,清冷幽香。 喻思柏扫了她一眼,温柔的浅绿色毛衣套装,纤弱的身体风一吹就能倒,偏要来凑这个热闹。 他低眼看她,声音里有细微的喘:“来攀岩?” 岑青柠被他的尾音勾得耳根发痒,忍着摸耳朵的冲动,冲他露出乖巧的笑:“嗯,喻思杨邀请我来玩。” 喻思柏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偏头喊了声:“喻思杨,过来。” 喻思杨茫然抬头,看见岑青柠眼睛一亮,起身跑过去,热情道:“柠柠你来了?不影响你工作吧?” 喻思杨有几分得意,岑青柠愿意推了工作出来玩,一定对他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之前一定是因为她不爱那些热闹场合。 他能理解,她从小一定是在普通单纯的环境长大,不习惯他们的圈子。 岑青柠轻歪了下头,漂亮的眼睛看着喻思杨,声音轻柔:“不影响,结束了我再去。” 喻思杨感觉心脏被击中了,飘飘然道:“那我们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岑青柠抿唇笑:“玥珍要回来,我们约好了,你也一起吗?” 喻思杨:“……” 他清醒点了,还是不了。 喻思杨轻咳一声:“下次吧,我和她不对付。” 喻思柏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喝了大半瓶,吞咽中喉结不断滚动,喝够了指节倏地用力。 空瓶被捏扁,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点动静终于拉回对面两人的注意力。 岑青柠看向喻思柏,眨巴了下眼,像是在问:不可以对你弟弟笑吗? 喻思柏定定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开口却问喻思杨:“和她说过注意事项了?” 喻思杨:“没,我现在说。” 他朝喻思柏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别打扰他谈恋爱。 喻思柏淡淡地移开视线,拎着水瓶返回原地,剩下最后一口水在瓶底晃晃荡荡,听得人心烦。 周礼安瞧他脸色,轻啧一声:“那女孩对小白杨笑一下,他魂都没了。” 喻思柏嗤道:“他迟早被玩儿死。” 周礼安搭上他的肩,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作为哥哥,得帮帮小白杨。问题是——” “你打算怎么帮?” 周礼安嗓音带笑,蔫坏儿。 喻思杨不知道他两位哥哥正在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抓紧时间和岑青柠增进感情。 喻思杨大概说完注意事项,见她面有忧色,安慰道:“别怕,我哥当你的保护员,他的水平是顶尖的。” 岑青柠完全不想攀岩,只是找机会见喻思柏,闻言愣了一下。 “不是你当吗?”她委婉地问。 喻思杨没好意思说自己水平还不够,编了个理由:“我前两天帮我哥搬家,腿扭了一下。本来以为好了,今天试了下还是有点痛。” 岑青柠好奇道:“喻机长搬家啦?” 喻思杨:“还是家里那点事。我爸想逼着我哥回家住,趁着他停飞把人弄进公司,就找了个理由把他从自己家赶出来。现在我哥住礼安哥那儿,别人都不敢收留他。” 喻光远为了让喻思柏进公司,可谓费尽心机。 他先是提前和圈子里的人打了个招呼,一个都不许收留喻思柏,再利用喻家在航空界的影响,不让喻思柏有任何飞行的机会。 全方位打压了喻思柏。 岑青柠充满同情道:“听起来好可怜。他不能在外面租房住吗?” 喻思杨挡着脸笑,怕被看见:“我哥的钱全被我舅舅骗走了,据说是帮我舅在拍卖上拍了颗粉钻哄女人去了。我第一次见我哥上当,我舅的话也信。” 简而言之,喻思柏现在失业、没钱、没地方住。 当然对喻机长来说,最受打击的是不能飞行。 岑青柠眼底浮出几分笑意,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上天都在帮她攻略喻机长。 喻思柏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抬眼看去,那张漂亮的小脸正在笑,眼睛弯成月牙儿,嘴角弯着,露出几颗雪白的齿。 冬日的阳光都没有她笑得灿烂。 周礼安悠悠地说风凉话:“小白杨挺会哄小姑娘啊,青柠妹妹又被哄笑了。” 喻思柏眸光微暗,忽然喊来教练,指了指岑青柠:“找个女生带她去更衣室,换件合适的衣服。” 教练不疑有他,走过去和岑青柠说了两句话。 岑青柠下意识看向喻思柏,在空中撞上男人晦暗不明的视线,对视几秒,忽而觉出一丁点危机感。 她来不及思索,冲他弯了弯眼,随即去了更衣室。 岑青柠再出来,周礼安已经开始第二次攀爬,喻思杨不见踪影。 喻思柏独自站在岩壁下,低头检查手里的安全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顿了顿。 他知道她过于纤弱,但这次更甚。 贴身的衣服将女孩子的身材勾勒得一览无余,她皮肤雪白,四肢纤细,骨架又小,看起来娇弱无比。 和攀岩这项运动格格不入。 上次爬山她也是拖着这么一副娇弱的身躯,愣是一声没坑跟完了全程,没喊过一句累。 等她走近,他啧了声:“平时不运动?” 岑青柠瞧他一眼,他一定不知道她是“菠萝罐头”,也不知道她画漫画,漫画家的日常就是宅家。 她鼓了鼓脸,不太高兴。 喻思杨都知道买她的漫画来讨好她,他却连她画漫画都不知道,完美践行了“我对你不感兴趣”这句话。 “不爱运动。” 她小声嘟囔了句,用侧脸对着他,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 喻思柏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从小挨打长大,他没什么哄小姑娘的经验。 “不是凶你。”他有几分无奈,低声道,“怕你一会儿摔下来。” 岑青柠用澄净的眉眼对着他,口吻真挚无比:“喻思杨说你的水平是顶尖,我不怕。” 女孩子仰着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儿虚假。 她完全信赖他,就像相信他不会做影响飞行的事,一个人跑来公司找他,孤勇又可爱。 喻思柏自诩理智聪明,可这一刻他竟也无法分辨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又一次撩拨他的手段。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逐渐模糊了边界。 喻思柏眉梢微扬,那点儿倨傲和张狂又透露出来,笃定道:“绝不会让你摔下来。” 在上方听到全过程的周礼安叹了口气。 前阵子还说不爱哄爱哭爱闹的祖宗,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假装一听 第十三章 攀岩运动被称为“峭壁上的芭蕾”,对身体素质要求高,对心理素质要求更高,难度可想而知。 这样的极限运动对岑青柠来说太过了。 喻思柏没打算让她爬多高,瞧那张小脸,没了平时又乖又纯的模样,只剩苦闷,透露出小姑娘的真实情绪。 她显然不是来攀岩的,只是来见他。 喻思柏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说她如狐狸般狡黠,偶尔做的事分明透着几分傻气和赤忱。 可说她单纯天真,那要分人。 对着喻思杨和别人,她便是世界上最柔弱可怜的女孩子。但面对他,她又成了古灵精怪的小魔女。 岑青柠仰头看着高耸的岩壁,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以此来缓解焦虑,可身体反应很明显,掌心发汗,胃部开始不适。 岑青柠第一次意识到,她对高空没有什么好感,从飞行到攀岩运动,或许还有其他高空运动。 而她并不擅长面对恐惧。 喻思柏的角度能看到女孩子颤抖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扑着翅膀不知道往何处飞,到处都没有她的栖息地。 他轻拧了下眉,丢开安全带:“不想爬就不爬。” 岑青柠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啊,耽误你时间了。” 小姑娘用乌黑的圆脑袋对着他,像做错了事,不敢抬头,只能用小手不安地捏着衣角。 她此时是大概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声音轻弱,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喻思柏的心上像有蝴蝶经过,悄无声息的、短暂的停留一秒,很快便被过于低的温度吓走了。 只留下一点儿难以察觉的痒意。 喻思柏嗓间发痒,说不出话,大掌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拽着人远离岩壁,离开让她恐惧的地方。 “去倒杯温水。”喻思柏朝候着的服务生说了句话,眼睛往休息区的小桌一看,抓了把糖。 岑青柠悄悄往下看,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腕上。 和他相比,她的确过于纤弱。 他的手掌真的好大,掌心温度炙热,和那晚在“岛上”她触碰的感觉又有所不同。 属于男人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包裹住纤细的手腕。 完全陌生、强大的力量。 他似乎第一次这样对女孩子,力道稍有点重,但不疼。她轻轻挣了一下,说了句“疼。” 喻思柏顿了下,随即松开手:“抱歉。” 掌心那截细得随时能折断的手腕溜走了,即便隔着衣服,也挡不住女孩子的柔软。 很陌生,和他很不一样。 他收拢五指,忽视残留的滑腻感。 服务生很快取来温水,贴心地带了小甜点,颜色粉嫩的马卡龙,让人看了心情舒缓。 喻思柏递过水杯,骨感的指节握着杯壁:“喝口水。” 岑青柠乖乖捧过水杯小口喝着,其实她好多了,只是那瞬间有点儿藏不住。 没想到这招对喻机长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喻思柏见她乖巧地垂着眼睫把水喝了,将手心的糖果捧到她眼前,跟哄小孩儿似的:“要什么颜色?” 岑青柠抬眼瞧喻思柏,忽然弯起唇:“你给我挑。” 她看起来太乖,小脸还白着。 是个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喻思柏低眼看糖果,色彩缤纷,粉紫色包装的最多,只有一颗浅青色混在其中,十分显眼。 他猜测,这颗糖是柠檬味的。 “这颗。”他选了青色的糖果。 岑青柠伸手过去,纤细的指节戳进糖果堆里,轻轻搅动两下,指腹状似无意滑过干燥的掌心。 只一下,她准确地拿出青色糖果。 喻思柏眸光微顿,盯着她浑然无觉的眉眼看了片刻,将剩下的糖果放回小盘子里,落下一串脆响。 “你恐高?”喻思柏回忆上次登山,她没靠近过山壁,“岑青柠,以后不要这样。” 岑青柠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 喻思柏眼睫低垂,对上她干净的眼,嗓音微低:“追人不是这么追的,至少不能做自己害怕、没有把握的事。” 喻思柏工作的最高职责便是保证安全。 他最擅长的事便是将风险降到最低。而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明娇弱纤细,却反其道行之,不止一次。 岑青柠和他认真的黑色瞳孔对视两秒,小声抱怨:“可是你不是爬山就是攀岩……我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你。我只是想见你就来了,可以安安静静的不缠着你,这样也不可以吗?” 瞧瞧,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转眼换了一副面孔。 现在她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而罪魁祸首,显然是眼前的男人。 喻思柏:“?” 他又有点儿头疼。 喻思柏眉心跳了跳,一时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一时间又觉得她太过狡猾,让人难以招架。 他轻舒一口气:“不是还有工作?我送你去,你的车我找人开回去。” 岑青柠瞧他一眼,喻机长转移话题未免过于生硬,她有点儿想笑,选择见好就收。 她老实道:“我打车来的。” 所谓小辣椒借了她车显然只是应对喻思杨的借口。 喻思柏想起喻思杨的话,他说岑青柠家境普通,性格单纯,一看就是容易上当受骗的女孩子。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不知道谁才是傻白甜。 - 帕加尼的车门羽翼般抬起,流畅的机械感酷炫无比,完全想不到它的主人此刻失业在家,无处可去。 岑青柠第一次见喻思柏的车,张扬又拉风。 她以为像喻机长这样绅士谦逊的人,会开更稳重、内敛的车型。没想到他偏爱复古和手工制作的超跑。 帕加尼是小众超跑,价格却一点儿不小众。 车门降落,光线减弱,落下一片暗影。 喻思柏瞥了眼双腿并拢乖乖坐在位置上,一双眼却乱晃的小姑娘,出声提醒:“安全带。去哪儿?” 岑青柠回神系上安全带,报了个地址。 机场路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东川航空公司的员工们是那里的常客,包括喻思柏。 喻思柏启动车,风一样的速度带来极致的推背感。 岑青柠忽而有点儿怀念在澜江的日子,来东川后她多数空闲时间都留在老洋房内。 装乖装久了,偶尔也会觉得闷。 “没有工作的感觉好吗?”岑青柠侧过身,托腮瞧他,“喻思杨说你一天都离不了飞机。” 喻思柏啧了声,小白杨不光把自己透了个底掉儿,连他哥都一起卖了,还觉得自己魅力无边,把人女孩子哄得五迷三道。 喻思柏:“有模拟机。” 岑青柠咦了声,眨眨眼:“家里放模拟机舱?” 喻思柏简单解释:“和真正的飞行不太一样。但处于停飞状态,有模拟机舱聊胜于无。” 岑青柠稍稍坐直身体,让自己的意图不那么明显,自然地问:“停飞之后不能飞其他飞机吗?” 喻思柏显得兴致缺缺:“只是民航客机停飞,还有公务机、私人飞机、货机之类的。” 岑青柠没说话,只是双眼晶亮地看着他。 一副明明白白“我在打坏主意”的模样。 喻思柏在仅有的和她几次交锋中得出结论,不要往下问,再问吃苦头的只有他。 半小时后,帕加尼停在咖啡馆外。 昏暗冬日中的咖啡馆亮着暖黄的灯,给人以温暖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的咖啡的甜香诱惑人往里闯。 岑青柠下了车,收紧领口,站在路边朝他挥挥手。 冷风吹得她鼻头发红,雪白的小脸比天光更耀眼,这抹光如流星划过,躲入了咖啡馆内。 天色暗淡了。 喻思柏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门口,收回视线。 从她下车手机就震个不停,喻思杨的电话。这是找不见人来朝他要人了,他随意接起电话,喻思杨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烦人的很。 应付完喻思杨,准备走。 喻思柏懒懒抬眼,视线扫过咖啡馆窗边位置,倏地停住,落在岑青柠和她对面的年轻男人身上。 男人一身闪亮的机长制服,笑得像只花蝴蝶。 喻思柏眯了下眼,忽然松开安全带,“砰”的一声,带子可怜巴巴地弹回原处,无人问津。 他注视着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神情晦暗不明。 她的工作是狩猎机长? 这个停飞了,就换另一个? 岑青柠没注意路边的帕加尼还停在原地,她正在适应第二位机长过于活泼的性格。 第一位机长成熟稳重,严肃认真。 第二位机长很年轻,只比喻思柏大了两三岁。 “我喜欢刺激。你知道飞行中永远会有意外发生,需要我们随机应变,这种感觉很刺激,具有挑战。当然,我指的是无伤大雅的小意外,我永远对我的乘客负责,保证将他们安全带到目的地。” 这位机长滔滔不绝,坦诚地剖白自己。 岑青柠认真听了会儿,想起喻思柏,他工作以外的生活似乎也和飞行密不可分,驾驶模拟机,参与各类运动,去酒吧是少数。 她问:“你们不工作的日子,通常在做什么?” 机长无奈道:“陪伴家人。我飞国际航线,一个月有将近二十天不在国内,剩余的时间都给了父母,偶尔会和朋友出去聚会。不过以后有了女朋友,我会将更多时间留给女友。” 他朝岑青柠一笑,手肘撑着桌子,是靠近的姿态。 岑青柠选择性地忽略这个小动作,她还记得喻思柏的话,他说没有精力谈恋爱。 可看他的同事,明明对谈恋爱兴趣很大。 近两个小时的交谈,结束窗外天色已暗。 街道冷清,偶尔有机场巴士经过,或是刚结束航程,拖着旅行箱疲惫的空乘人员。 路灯幽暗,树木枝叶凋零,投下寥落的影。 银灰色帕加尼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直到咖啡馆的门被推开,车灯骤然亮起,驱散阴霾。 夜色里燃起一束火花。 “我送你回去吧?”机长先生贴心地推开门,让岑青柠先出去,“在路边等车太冷。” 岑青柠正要拒绝,眼前一闪,街道被照亮。 她偏头看去,风扰乱长发,不甚清晰的视线里,她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朝他们靠近。 风停歇,发丝落回原位,他的面容逐渐清晰。 英俊的喻机长神情略显冷淡,凌厉的轮廓在暗中极具攻击性,纯黑色的眼睛直直望向门口两人。 他嗓音淡淡:“忙完了?” 岑青柠诧异地看向喻思柏,身边的机长显然对能在这里看到喻思柏感到意外,毕竟这位明星机长停飞的事人尽皆知。 同事见面,反而没什么话。 两人点头就算打招呼。 岑青柠轻抿着唇,迟疑地问:“你……在等我?” 喻思柏宽阔的肩膀挡住冷风,低头看满脸意外的小姑娘,随意点了点头:“这里不方便打车。” 同事:“……” 这个点都是来接客人的出租好吗。 同事从两人的对视中觉出异样,十分上道地选择了先离开。 毕竟喻思柏是飞行一部的王牌飞行员,是个过于强劲的竞争对手,要及时抽身。 “先上车。”喻思柏余光扫过她发红的鼻尖,“等我一会儿。” 岑青柠上车后,喻思柏又进了咖啡店,再出来时手里拿了杯饮料。 她揉搓手指,让掌心发热。 喻思柏很少在冬天开暖气,他的身体不惧寒冷。但岑青柠怕冷,他记得“岛上”那晚,她的模样令人记忆深刻。娇弱的女孩子像某种柔软、脆弱的小动物,需要温暖的巢穴,和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喻思柏关上车门后打开了暖气,将榛果牛奶递给岑青柠。 “暖手。” 岑青柠有些受宠若惊,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接:“你下午在公司有事?顺便来接我吗?” 喻思柏见她握稳,松开手,浓郁的榛果香气在车内散开。 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柔弱可欺的脸,眼神隐隐带着压迫,语气微凉:“岑青柠,你到底找了几个替身?” 假装一听 第十四章 ——“然后呢?” 黎芹听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岑青柠摇晃清醒,但这祖宗起床气太大,不能招惹。 她耐着性子问:“他问你找了几个替身,你怎么说?” 岑青柠睡眼惺忪,缩在单人沙发里,慢吞吞地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好半天,轻“啊”了声。 黎芹立即竖起耳朵。 岑青柠好心情地笑起来:“我说,会一直找到不需要替身为止,然后他用一种要吃人的眼神看着我。” 昨晚,岑青柠捧着牛奶,用最纯白的面容说着最气人的话:“暂时没有限定数字,或许会找到不需要替身为止。” 言下之意:除非你凑上来让我追到,否则我一直找。 话落下,喻思柏收紧了下颔,眉骨微动,眼底情绪有瞬间的变化,泄露出隐隐的侵略性。 短暂的沉寂后,他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系好安全带。” 岑青柠系好安全带,盯着方向盘上男人紧绷的指骨看了会儿,再喝一口牛奶,乖巧道:“谢谢喻机长的牛奶。” 喻思柏从鼻子里挤了个“嗯”出来,算是回应。 岑青柠笑清醒了:“然后我让他送我到路口就回家了。路上他没怎么说话,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黎芹充满同情道:“喻机长听起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你,他真纯情。” 岑青柠下巴抵着抱枕,轻哼一声:“他只是暂时维持着他的机长风度。在酒吧那晚明明对我有意思,酒醒了就不认人。” 黎芹欲言又止,想说那晚明明是你先去摸人家手的,但最后碍于要靠金菠萝挣钱,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闲聊了一阵,总算说到了正事。 黎芹是来检查金菠萝有没有努力工作的,不能只顾着撩男人。 说起新漫画,岑青柠顿时没了笑,收敛了神气洋洋的表情,用可怜可爱的小脸对着黎芹。 她鼓鼓脸,小声道:“我没有谈过恋爱。” 娇娇软软的女孩子这样看着你,没有人能不心软。 黎芹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你前前后后见了那么多机长,之前的副驾驶们,还有现在的几个机长,没有一个给你灵感吗?” 岑青柠认真想了想,点头:“有的。” 黎芹眼睛一亮:“哪个?” 岑青柠诚挚道:“喻机长的身体,真的太完美了。” 黎芹:“……” 这是唯一一个拒绝“菠萝罐头”的男人! 黎芹叹气:“这位喻机长油盐不进,上次就拒绝我们了。你确定能搞定他吗?” 岑青柠的答案是当然。 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喻思柏上钩。 - 喻思柏失业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天上飞久了,他早已习惯了没有落点的日子。等终于停下来,似乎只是身体的停歇,灵魂仍疾驰在外,飞跃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周礼安这两天出差,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喻思柏没有了时差困扰,遵循严格的作息时间,早起健身,做早餐,看一本书,做午餐,午餐后清扫家里。 下午的安排是回家飞模拟机。 喻思柏的房子位于东川市中心,地理位置极佳,从周礼安的别墅过去只需要半小时。 他停车上楼,等着电梯数字跳动。 电梯门打开,喻思柏掀开眼帘,插着兜往外走,车钥匙勾着指节,随着走动晃荡。 转过弯,他家大门敞开,穿着工作服的人员往来。 喻思柏神情微变,这是工作日,喻思桐在上课,家里理应一个人都没有。可细看工作服,居然是喻氏工厂的人。 “你们在做什么?” 喻思柏高大的身躯有极强大压迫感,深黑色的眼扫过人群。 负责人对着喻思柏冷淡的视线直犯怵,但喻光远耳提面命,务必要完成任务,否则就去修理厂待半年,让人叫苦不迭。 他给自己打气,正色道:“喻先生说据学校反应,喻思桐这阵子看起来精神不好,上课还打瞌睡。老师了解之后才知道,她在家里不分昼夜地玩模拟机舱。为了不影响她学习,喻先生让我们先拆走模拟机舱。” “……” 喻思柏轻咬了下牙关,腮帮微动,利落地越过负责人往里走,在角落站定,看着他们动作。 喻思柏不说话,没动作。 但他只是存在着,就令人难以忽视。 男人身长如玉,宽阔的肩撑起黑色大衣,衣料垂坠,直至小腿。黑色毛衣紧贴脖颈,下颔锋利,周身气势强而冷,令人望而生畏。 负责人满头大汗,努力忽视他的存在。 他看着工程师们将模拟机舱拆解,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把僵持的气氛闹得更难看。 两小时后,模拟机舱终于“四分五裂” 喻思柏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堆零件,理智和良好的教养占了上风,他把眼底的郁气压了回去。 他不是三岁小孩,不想回家大吵大闹。 转眼,负责人带着工程师们如鱼群般离开,只留下满室冷清,和外人来过的痕迹。 喻思柏独自站在角落,双手环胸盯着那片空地。 设计完美的飞机展厅忽然变得空荡荡,周围的飞机模型似乎也多了几分孤寂,沉默地注视着不发一言的主人。 空地上只余一抹光影。 喻思柏冷静片刻,抬手脱下黑色大衣,开始收拾残局。 日落时分,家门口有了窸窸窣窣动静。 喻思柏抬眼看去,小女孩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换鞋子,背着书包走到他跟前,不敢抬头。 “堂哥,我错了。”喻思桐闷声喊,后悔连累喻思柏,“只有那一天晚上我忘了时间,我不是故意的。” 喻思柏微顿,想起另一颗乌黑的圆脑袋。 和小堂妹认真道歉不同,那个小姑娘总存着几分坏心眼,抓住时机扮可怜,就差没挤出几滴眼泪,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不是你的错,是我和家里的矛盾。等你高考结束,我带你去爷爷的工厂驾驶真的飞机。” 喻思柏语气温和,免得总是吓坏小女孩。 喻思桐蹭地抬起头,双眼放光:“真的吗?!” 喻思柏向来言出必行,承诺喻思桐不论考得如何,都会带她去驾驶飞机,家里有他担着。 喻思桐的沮丧一扫而空,羞赧道:“阿姨一会儿就来了,堂哥留下来一起吃吗?” 喻思柏原本想等喻思桐回来就走,但看到小女孩眼中的期待,还是留下来和她吃了顿晚餐。期间喻思桐问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模拟舱的问题,似乎对飞行的乐趣大过如何制造飞机。 晚餐后,喻思柏叮嘱喻思桐关好门窗便离开了。 东川的春来得太缓慢,已是三月,春芽未发,春花不绽,冷夜的风让人仍置身冬日。 喻思柏倚在车边,低着头,侧脸冷淡。 周礼安的别墅太大太空,他去了似乎只是让那幢房子变得更冷,唯一没有距离感的只有夜晚的床。 喻思柏轻舒一口气,仰头扯下领口的毛衣,冷意驱散燥热。 现在的他亟需发泄情绪,以免这场战争刚开始就偃旗息鼓。 于是,他驱车去了地下拳场。 地下拳场气氛火热,剑拔弩张。 喻思柏赤|裸着上身上台的时候,已完全脱去了喻机长的斯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找麻烦”的野性。 这一晚,他在拳场待到十一点。 周礼安是隔天中午回来的,一进门,他和秘书看见喻思柏都怔了一下,秘书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你这是和谁干架去了?”周礼安推开行李箱,稀奇地往他脸上看,“打得挺激烈啊。” 喻思柏正准备午餐,闻言头都没抬。 周礼安偏要招惹他,凑过去打趣:“青柠妹妹这么快就对你失去兴趣了?啧,不应该啊。” 喻思柏动作一顿,掀开眼:“自己点外卖。” 周礼安立即举双手投降:“开玩笑。昨晚去拳场了?看你这样子打了不止一场吧,停飞这么难受?” 喻思柏脸上的红紫并不影响他的英俊,反而给他绅士的外表增添了几分野性和痞气。 像十七八岁,他们都年少轻狂的时候。 喻思柏和周礼安这群人在外人面前装得正经,少年时私底下也玩得浑,地下拳场是他们常去的地方,新鲜刺激,更能释放情绪。 年纪渐长,他们便收了心思,很少再涉足。 喻思柏这样的状态难得一见,稀奇得很。 他视飞如命,处于停飞状态倒也正常。 周礼安:“模拟机舱都满足不了你了?我找航空公司给你问问,先度过这三个月。” 喻思柏随口道:“没用,我爸全打了招呼,一个没漏。” 周礼安啧道:“你爸和你爷爷够狠的,知道你住我那儿,已经在找我家老头子的麻烦了。” 对于喻思柏来说,没钱和没住处不是太大的事。 停飞是让他最难受的,一时后悔没答应总飞行师去开货机。但转念一想,他爸一掺和,货机也开不成。 周礼安忽然道:“我找澜江那边问问?” 澜江是座特殊的海岛城市,和东川隔着一片海域。喻家手再长也伸不到澜江,没人管得了喻思柏。 喻思柏挑眉:“不怕被你家老头子打?” 周礼安叹气:“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应该的。” 与此同时,澜江市半山岑家别墅。 餐桌上,岑义谦对精美的菜肴无动于衷,戴着眼镜看一份简历,这是秘书周末加班送来的。 岑远辰用手肘推了推边上的少女:“看半小时了吧?” 岑远星皱眉躲开:“别碰我,烦死你了。我说了这两个月都别和我说话,告状精。”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尖虎牙:“你中考后想去东川能瞒多久?真以为爸妈不管你。” 岑远星绷着小脸道:“爸爸会支持我的,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岑远辰轻哼一声。他们是龙凤胎,一起长大,岑远星却更喜欢岑青柠,他爸也更喜欢岑青柠,明明他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叛逆的少年选择和家里所有人对着干。 他选择不喜欢姐姐。 岑义谦完全没注意这对儿女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叫“喻思柏”的人身上。 昨晚,岑青柠破天荒主动给他打电话。 岑义谦受宠若惊,一时担心是不是乖囡钱不够了,一时又担心她在东川被人欺负了。 各种念头过了一遍,女儿说想把停在波音工厂的飞机开回来。 岑义谦当然说好,他在年前就备下了三个澜江最优秀的机长人选,只要岑青柠开口,立即就能去接飞机。 岑青柠却说,她自己选了机长。 一位叫喻思柏的年轻机长。 于是就有了今早这一出。 岑义谦已经翻来覆去把这几张简历看了无数遍,还找人调查了喻思柏和喻家,恨不得亲自飞去东川。 稍许,岑义谦摘下眼镜,招来管家。 管家早已一脸严肃候在身边,青柠小姐的事在岑家是头等大事,谁都不会轻易怠慢。 岑义谦沉声道:“给东川航空公司的董事长打电话。” 管家很快播出电话,将手机递到岑义谦耳边,静静等待这场通话的开始。 不多时,电话接通,岑义谦等了几秒,丢下分量十足的五个字:“我是岑义谦。” - 喻思柏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接到了总飞行师的电话。他刚结束十公里晨跑,汗水淋漓,胸膛起伏。 他喘息着,听清对方的话,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总飞行师说:“思柏,你有一份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