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克夫小夫郎》 1. 青牛镇1 第一章 初春,乍暖还寒时。 岑村黄泥夯实的半截墙土院子,村里乡亲听墙根看热闹。岑铁牛家屋檐下,板凳坐着三人,其中一上了年纪的妇人穿戴打扮跟这个土院子格格不入,显然要‘富贵’一些。 这就是今日来的客人,黄大嘴黄媒婆了。 “……天大的好事喜事,换旁人我可不说,瞧不上眼,听说咱家小哥儿样貌好,才来说和说和,镇上的齐老爷晓得吧?就是他家少爷,你家小哥儿嫁过去那可不得了了。” “那是享福享富贵去的,当郎君的命。” “这齐三少爷齐少扉是顶顶的聪明,还有功名在身,九岁秀才,十三岁举人老爷……” 黄大嘴扬着手里帕子笑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夸的齐少扉天上有地下无,也听的岑大嫂和岑铁牛呆愣住,吓得不成,有功名的举人老爷给他家小越说亲? 这咋使得,跟做梦似得…… 半截泥土墙外,岑村人听的也是咋舌,酸溜溜的,不信的,小声嘀咕:“这媒婆莫不是瞎了眼不知道岑越什么名声,给介绍那般富贵的人家。” “不怕岑越嫁进去连克带衰的,那齐家能经的住岑越嚯嚯?” “还嫁进去?笑话,估摸半道上齐家少爷就没了。” “岑越克夫啊。” 村里人说到克夫这俩字,那都是害怕,声都低了,不是怕岑家人听去,而是怕岑越晦气连带了他家。 院子里黄大嘴亲亲热热喊妹子,“……怎么样?这桩亲事就定下了?到时候齐家派人来,好给咱们算日子——” “这、这我拿不住主意。”岑大嫂看自家男人。 黄大嘴诶哟一声,“你是他大嫂,小越哥儿爹娘走了,都说是长嫂如母,怎么就拿不了主意了。” 那岑大嫂也不敢开口,就看男人。 岑铁牛是皱着两道眉毛,没松口,说:“我打听打听。” “天大的好事,旁人是巴不得求爷爷告奶奶呢,到你们家怎么往外赶?”黄大嘴手里巾怕拍膝盖,笑脸淡了些说:“你家越哥儿二十了吧?” “十八。”岑铁牛堵了回去。 黄大嘴也不争辩,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岑大嫂怕媒婆恼了,到时候传出什么话去,小越名声更是不好听,当即是赔笑脸,但庄稼人老实不知道说什么,局促难安,只抬着胳膊招呼媒婆喝水。 “我家男人不是这意思,大嫂你别往心里去别不痛快。” 黄大嘴看着那豁口的碗,心里嫌划拉嘴,但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岑大嫂一看,也松快了,没刚才那么局促。 “妹子我没生气,这给娃娃定亲是大事,你家男人惦记弟弟,想打听打听,这都是常理。” “该的。” 黄大嘴一番诚心话,说到岑家夫妻俩心坎上了,岑大嫂不住点头,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一二三来,只是脸上愁容,嘴角都带着苦。 “我家小越先前嫁了两次都没嫁利索。”岑铁牛开的口,没说弟弟‘克夫’,粗声粗气一股脑说:“前头那两个命短,还没拜堂人就没了,要是说给那什么齐举人,万一不成——” 害了人家举人,他弟弟得赔命,他们家招惹不起的。 院墙外听热闹的‘噗嗤’笑了。 “这铁牛还护着他弟弟,说前头俩命短哈哈。” “头一个那可是打铁的,肉都是硬邦邦的,第二个也是庄稼好把式,人家俩命短?这笑话,分明就是被岑越给克死的。” 院墙里屋檐下,岑铁牛把这话说出来了,岑大嫂一肚子话也有了出口似得,红着眼眶跟黄媒婆吐苦水,“跟嫂子说实话,我家小越样貌好,十五六时就有媒婆上门给他说亲,可、可——” 黄大嘴心想,岑家越哥儿要不是克夫命,她今个还不会来,齐家要的就是岑越克夫命,面上不显,还似安慰拍了拍岑大嫂手背,意思慢慢说。 “他十六岁定的亲,第一个是隔壁村的打铁匠,其实人也是好的,成亲前几天才下过雨,当天太阳出来,还想着是好兆头,没成想,过来时赶巧不巧的,那山头掉下石头把人、把人给砸没了。” 铁匠当场人就没了,婚事变丧事,但因没行拜堂礼,算不得正式夫妻,后来该退的退,两家梁子给结上了—— 主要是打铁匠家恨岑家,铁匠家失了个儿子,两村又是临近,铁匠娘上门打骂岑越,说岑越克死了她儿子,要拿岑越给她儿子赔命,这场吵闹,岑母气得晕了过去,才罢休。 “我婆母就此落下了病根,心里不顺气,常常胸闷头晕,请了大夫抓了药也不见起色,到了第二年,小越十七,又有媒婆上门说亲,这次是远一些的庄稼户姓王,我婆母答应下来,身子也好了些,这是喜事。” 岑大嫂原本还以为家里日子要顺当好起来了,没成想—— “这次顺顺当当到了人家家里,结果夜里传来消息,说、说那王壮还没拜堂前就死了,我家男人还有叔叔伯伯一听赶紧赶过去,小越被关着,还挨了打。” 岑大嫂哭的不成,因为头次铁匠家闹事,搞得附近村子都没人敢上门给小越说亲,这次说的王家就远了些,等他家人赶过去,小越打都挨完了。 “那王壮自己喝酒喝多了,拜堂前给撅过去的,关我弟弟什么事。”岑铁牛提起来还咬牙,脸铁青。 岑大嫂哭的跟泪人,擦着泪,就是去年的事,“王家打了我们家小越,还闹上门要赔钱,铁匠家也过来讨要,我婆母被气的没了命,小越孝顺,起了糊涂心思……” 岑越克夫名声落实,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村里人整日说闲话,说岑越不仅克夫,还克母,是扫把星,年仅十七的岑越心里内疚,被指指点点的抬不起头,在他母亲灵堂寻短见。 幸好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黄大嘴来时就听过了,不然也不会找上门,只是原以为是传的厉害,没成想听下来那就是实打实的晦气,这敢情好,定要把这门亲结成了。 她瞥了眼岑铁牛,倒是疼弟弟的,当即是眉眼一动,护短似得嚷嚷:“这咋能怪咱们越哥儿,乡里人不知道,这是越哥儿命贵,寻常普通人家那压不住富贵命,所以才招了祸。” “啊?”岑大嫂本哭着呢,听完都懵了。 土墙外头一众村民都傻眼了,还有这说法? “妹子你们不懂,我做这行的,什么人什么八字没见过?越哥儿什么生人我算算。” 岑大嫂忙报了,黄大嘴掐指算,故意露出喜气洋洋神色来,末了一拍掌,喜色说:“我就说嘛,没说错,这越哥儿命格好,是一辈子享福的富贵命,寻常那打铁的、庄稼户,他压不住,可不是要招祸事?” “我看看啊,越哥儿这命格还真是得去富裕人家,不然留在家里久了……”黄大嘴留了话音,只是听得都懂。 岑家就是普通农户,原先也凑合,毕竟寡妇拉扯俩孩子,结果岑越出嫁,一来二去给人赔钱,给老娘看病抓药,给岑越看伤,才三年不到,岑家成了破落户。 硬留岑越在家不嫁出去,岑家压不住,要招祸事。 黄大嘴这一手,晃的岑家夫妻俩动了心思不说,还给这桩亲事裹了个好听面子——总不能说齐家专门找个克齐三少爷的。 齐家大奶奶本是继母,给继子找克夫命,传出去什么心思一清二楚,要被戳脊梁骨,名声也坏了,最主要是齐老爷虽是病了但不是死了,那一关过不去。 黄大嘴心里得意洋洋,齐家、岑家两家面子里子都有了,也就是她了,能想到这么一招,一瞥眼果然看见岑家夫妻慌了神,当即一副掏心窝子神色,说:“我也不瞒妹子你,齐家这位举人老爷也有些毛病。” 岑铁牛夫妇一听,皆松了口气,要是四角俱全的举人老爷,他们越哥儿一个农户出身的哥儿怎么高攀的上。 “齐老爷身子骨不好,常年药不离手,如今膝下就两儿子,三子齐少扉十三岁中了举人,进京赶考的时候失了魂,如今长到十九岁了还没定亲——”黄大嘴叹了口气,“齐老爷愁的不成,齐家在镇上也是有头有脸人家,不是说随随便便踅摸个就成的。” “咱齐三少爷好歹是有功名在身,是举人老爷,虽说是失了魂,可万一以后好了呢?是吧?就是要找个命格好富贵的,嫁过去,喜事一冲,齐老爷身子骨好,齐三少爷没准也能醒来。” 岑大嫂听得迷糊,这失魂症是啥病? 墙外头看热闹的,不知谁笑了声,嚷嚷说:“这不就是傻子吗,还做了六年的傻子都没好,还以后好哈哈哈。” “原来是个傻子举人老爷。” “诶呀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大杨村就有个说是没了魂,四五十岁的老光棍见人就流口水,眼歪口斜的,说话不利索跟小娃娃一样。” “我就说,要是天大好事怎么给岑越说。” “克夫的嫁傻子,也是般配。” “刚差点被媒婆那嘴糊弄过去了,说岑越什么富贵命,原来是这一遭……” 岑铁牛听外头声越大的说话声,脸都成了锅底,是握着拳头寻扫把,黄大嘴这下坐不住,起身嘴里快说:“齐三少我见过,样貌是真真好,没外头胡说那样,不是坑咱家越哥儿——” “谁跟你咱家!”岑铁牛打断,找到了扫把。 岑大嫂拦男人。 院门外本来吵吵嚷嚷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木门大开,一身粗布裋褐打着补丁的岑越站在门口,喊:“哥,嫂子,我嫁!” 岑铁牛手里扫把都掉地上了。 岑越听到门外没走远的村民吸气声,还有嘀嘀咕咕,不用仔细听就知道说什么‘好话’,神色淡然进了院子,脚下还是泥,先把背篓卸下来。 岑大嫂立在一旁惶惶的没定神,脑子都是浆糊,面对小越也说不上话,自打小越上吊被救下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沉稳多了。 听老人说,这是遭了大劫难变得。 岑越看着喜不自胜的媒婆,笑了下说:“齐家既是有头有脸人家,齐老爷病重,齐三少是傻子,要我这命格贵重的冲喜,那聘礼怎么说?” “V我五十两,看看诚意先。” 2. 青牛镇2 第二章 “小越胡说什么,咱家又不是卖你。”岑铁牛说弟弟。哪里敢要五十两,就五两银子都多了。 时下村里婚嫁聘礼,聘金就是三四两,再多就是五两银子,那是十里八乡少见的富裕殷实人家,谁家敢开口要五十两银子,想都不敢想的。 岑越一反刚才淡然,看着哥嫂,说:“齐家那般富贵,给的少了,那才是让人瞧笑话,尤其三少爷还是那般个情况,既然冲喜就要热热闹闹排场大,婶子我说的对不对?” “哈?对!对嘛!”黄大嘴先接了话,心里嘀咕这克夫命小哥儿倒是敢张口要钱,可银子又不是她掏,面上喜笑颜开,说:“这我答应了不成,还要看齐家那边——” 岑越笑的乖顺,“那就劳烦婶子说和了,反正我这命格您也说了,好赖由齐家定。” 十里八乡就他这一位‘克夫命’,齐家要想找别处,那找呗。 黄大嘴:…… 那就是送客了。 媒婆一走,岑村外头看热闹的也散了——各自扎堆继续磕牙,这下说的可多了。院子里岑铁牛觉得不成,跟弟弟说:“那可是傻子,小越你听哥说——” 岑越打了水洗手,往灶屋钻,听他哥动静,扭头说:“我刚摘了野菜回来,咱中午吃菜面?” “成,不过这天,野菜冒出头了?”岑铁牛话被岔开了。 岑大嫂从竹筐里抓了一把,都是嫩生生的野菜尖尖,让男人看,一边笑说:“还真被小越找到了,嫩的。” “我来拾掇吧,小越你跟你哥好好说说话。”岑大嫂进了灶屋。 岑越擦了擦手,出了灶屋站在屋檐下,跟哥嫂说:“我这情况,要是不嫁人,那就住家里,嫂子如今有了,哥我听见了,爹走的早,娘拉扯咱俩大,本来家里要起屋子,被我耽误了——” 岑铁牛就皱眉,还没开口说话呢,岑越又继续说。 “哥,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但我留家里,村里指指点点念叨不停,我也总要嫁人的,嫁给齐家挺好的。五十两银子,家里院子该盖的——”岑越顿了下,“娘在时,就想把院子盖了,不让村里人小瞧咱家。还有大伯和小叔家欠的七两半银子也还了,剩下的买点田,等我嫂子生了,好好补一补,孩子也要吃喝的。” 这些话都是‘岑越’的心里话,要是‘岑越’还在,肯定也这么想。 “可那齐举人是个傻子!”岑铁牛急了。 岑越心想,就因为是傻子他才嫁。 “我就爱傻子!” 岑铁牛:…… 说来说去还是他没本事,还是家里穷闹的。岑铁牛两眼通红,是恨自己没用,岑越一看,心软说:“哥,我真爱傻子。” 岑铁牛:…… 岑越说完回灶屋继续做饭了,这新出的野菜吃菜面,他亲自动手,“嫂子你烧锅就成。”他对烧柴火灶这事还不是很熟练。 烧灶是轻松活,岑大嫂知道小越体谅她,不过这才三个多月肚子,哪里娇气的干不了灶屋活,可见小越先一步去淘洗菜,只能坐下把灶烧上。 绿嫩嫩的荠荠菜,岑越从地里摘的时候就是掐的尖,现在只用清水淘洗淘洗就成,给大铁锅添了水,等水烧开了,下了菜,略略焯个水,捞出来放粗瓷盆里,往里添面粉和面。 缸子里面不多了,颜色也略发黄,那是掺着玉米面。 等面团揉光滑了,醒面。 岑越开始切葱花香菜,配料切完,开始擀面,等水烧开下面条,捞出来过了一遍凉白开,葱花香菜放面尖上,再来一勺辣椒面,岑越跟嫂子撒娇商量,“嫂子泼个油吧,香。” 家里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荤腥,馋了。 家里灶屋这活以前是岑母掌管,岑母寡母拉扯俩孩子,那日子过的很是细发节省,别说肉,就是豆油都舍不得沾点,哪里见过油泼面的。 岑大嫂在婆母手下过了几年日子,婆媳没大问题,那是岑大嫂也是节省人,此时就有些舍不得,却说:“你和你哥油泼,我就不用了,我爱吃素的。” 岑越早舀豆油了,放灶上烧,一边说:“家里先紧一紧,等齐家来消息日子以后就好了。” “没得为一口吃的,把你送火坑里。”岑大嫂听了就难受。 岑越没在意笑笑,说:“没准是福窝窝,黄婶子说了,我是享福的命。” 媒婆的那张嘴怎么能信。岑大嫂肚里想。 ‘刺啦’豆油泼在面上,尽管就小小半勺子,那也是扑鼻的香。 岑大嫂出个神,就看到小越给她碗里也泼了油,当即是心疼又心暖,岑越说:“我不留神舀多了油,嫂子今天吃个吧,咱们下次省。” 面是香喷喷的,一家三口就坐在院子里吃。 岑铁牛是吃着面,还愁眉不展想怎么劝弟弟,岑越头也没抬就说:“没准人家齐家还不答应。” 一句话把岑铁牛一肚子的劝说堵了回去。 吃完饭,收拾完。岑越去后头看小鸡,家里前半个月抱了十只鸡,刚到家都是弱了吧唧的,早春天又冷,就怕冻死,铺着麦秸秆,鸡舍搭的严实,就这样,第二天岑大嫂来喂鸡,看东歪西倒一片,还以为都死了。 活是活着,就是吊了口气的活。 岑越接了手,这鸡慢慢养着养着,如今是看着有精气神了。给水槽添了水,收拾完鸡舍,也没旁的活了,屋前屋后就这么大点地方,加上他嫂子是勤快人,屋里活不多,就是地里累人。 不过岑家地也不多,过去还卖了两亩。 唉。 岑家院子统共两间泥瓦房,一间灶屋。两间横着的泥瓦房,盖的还算敞快,一间是岑铁牛夫妻住,另一间一分为二,中间扎了一堵墙,是岑母和岑越住。 家里是没堂屋的,不然今个黄媒婆来说亲,也不至于在屋檐下说话——岑母的屋还摆着牌位,岑越回自己房间,必须穿过岑母的屋,他望着桌上摆着的灵牌,静静看了会。 “小越早早睡。”岑铁牛出声。 岑越应了声好,知道岑铁牛是害怕了,去年十一月时,岑越就在岑母灵堂前上吊自杀的。 小岑越当时死了,‘救活’醒来的是他。 同名同姓的岑越。 岑越躺在床上,夜里还有点冷,被子是陈旧的棉花被子,不过岑大嫂勤快,年前天气暖时拆洗过,也是大嫂心疼小越…… “你这傻孩子。”岑越低声呢喃,有些心疼小孩。 怎么就想不开自杀呢。 岑越有些原身记忆,可能是身体残留的执念,岑家日子过得艰苦,兄弟俩差三岁,哥哥八岁时爹就没了,然后岑家就闹了分家。 不过岑家伯伯叔叔还算照顾寡母,老屋都留给了岑母和俩孩子,就是如今的两间泥瓦房,一间搭的灶屋,可寡妇带俩孩子生活,那也是艰难。 好不容易俩孩子拉扯大了,岑母给大儿子娶了媳妇,攒的钱花了七七八八,想着给小岑越寻个好人家,得的聘礼加上手里的银钱,能把屋修一修。 小岑越自小懂事勤快能干,加上模样长得好,想帮衬家里,寻亲就寻亲,他都听娘的,可惜一连两翻变故,得了个克夫命名声。 岑母虽是要拿岑越聘金修屋,可嫁自家哥儿,该有的席面、喜服、陪嫁还是要添上去的,不可能真跟卖孩子似得,如此两次‘出嫁’,掏空了岑家家底,还欠了外债——铁匠、王家都来讨过钱。 小岑越就内疚自责啊,觉得是因为他才害的家里如此。 后来岑母病逝,村里说岑越克母,小岑越就赔命去了。 是他克死了母亲,是他晦气。 岑越穿过来时,脖子还是疼的,呼吸张口都疼的不成,还被小岑越浓浓的自责内疚裹着,他卧床休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冬日也不敢出门走动,消化消化完记忆和现在处境。 小孩执念就是让家里好,哪怕是卖了他。 那种赎罪心理。 岑越是心疼小岑越,这孩子太苦了,连他是个哥儿这事也不觉得多重要,他之前盘算,想把家里日子过好,替小岑越过好,也是替他。 可今个黄媒婆来,岑越计划又变了变。 他有个灵泉空间,跟着他一道穿过来了,可—— 真没网上小说里写的那么逆天多么多么牛,里头一亩田旁边一汪泉水,那田种出东西好,泉水灌溉,产量多些,但田就一亩,泉水也不是洗精伐髓的泉水。 岑越在现代时,开个了农家乐小饭馆,生意不错,这么说吧,一盘西红柿炒蛋,别家小饭馆卖个二十二、三,他卖个三十,食客吃了说好,可要是一盘五十、一百,那就不值。 原本岑越想着,空间里的田可以育种子,岑家田地产量会略提高一些,慢慢来,不能太显眼了。 但如此起码要一两年才能见效。 小岑越是个哥儿,村里嚼舌根的特别多,岑越不怕这个,但这几个月过下来,他觉得自己考虑的简单了。 不是怕这些流言蜚语指指点点。 家里现在大哥大嫂待岑越好,是实心肠,怜惜岑越遭遇,是一家人守望相助,但时下风俗、观念根深蒂固,哥儿姑娘必嫁人,岑越能在家里留个两三年,不可能留一辈子。 这是其一。 其二,现如今大哥大嫂人好,也是夫妻俩年轻,岑母才走,年轻人多是热血单纯朴实,念着手足情分,可以后夫妻俩添丁,这院子这屋按传统观念那都是岑铁牛的,岑越寄人篱下,日子久了怕要生嫌隙。 远香近臭道理,岑越亲身经历过。 他十三岁时父母出车祸去了,农村留下一院子,他大伯大伯娘看他可怜,把他接过去,时时帮衬,岑越也感激,但日子过久了,大伯家还有孩子,小到饭桌上一口肉一口菜,大到上学学费、补习等等。 一年多后,大伯大伯娘关起门来为他事吵过嘴,再之后,堂哥堂姐也当他面表达过不满——因为他,才害的他们父母起争执。 …… 如今易地而处,岑越不想再经历一遍。 后来他开了农家小饭馆,时不时给大伯一家送鸡送牛羊肉,有时候要干什么力气活,他过去搭把手出出力,大伯娘就夸他说他好,比堂姐堂哥还要好。 岑越就笑笑,说:“我跟大姐二哥比不得,大姐读研厉害,二哥在大城市坐办公室的,我就一把力气……” 大伯娘嘴上损俩孩子,实际上是高兴的,自家孩子有出息。 岑越心里知道大伯娘喜欢听这个,说一说哄大伯娘高兴。当年住大伯家,后来日子是有些不愉快,大伯娘也给他摆过脸色,但大伯娘给他洗衣裳给他做饭给他开家长会操心他学业,那都是实打实的。 人都复杂着,不能一概而论。 就跟现在岑铁牛夫妻俩对岑越一样。 话又说回来,今个黄媒婆来说亲,镇上齐三少爷是个傻子,要是健全男人,岑越就不会‘计划变了变’了。 “……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嘛。” 岑越嘀嘀咕咕念叨。 真是不可思议! 傻子好哄,他嫁过去用了人家家里钱,除了夫妻之实,其他的他肯定对齐三少好,把齐三少当儿子养,给齐三少养老送终,搭伴过日子,还解决了‘必嫁人’烦恼,很好。 岑越倒是不怕齐家嫌聘礼贵,不来下聘娶他。他听了一耳朵,黄媒婆上门替齐三少说亲,那是齐三少继母的意思,也难为对方巴巴找到了他这位十里八乡出名的‘克夫命’。 3. 青牛镇3 第三章 黄大嘴回镇上都天黑了,想着第二天再去齐家回大奶奶话。 她将今日去岑村事从头说完,做了这么多年媒婆,嘴皮子是没话说,说的绘声绘色,听得家里人啧啧称奇。 “岑越一个克夫命乡下泥腿子的哥儿,还真敢要价?” “五十两啊!齐大奶奶能舍得给?” 黄大嘴面上不顶婆母的话,心里想,那应该是要给的,整个青牛镇十里八乡的村子,一百年也没见出一位岑越那样克夫命的哥儿。 齐家大奶奶可不得巴着供着。 第二天一大早,黄大嘴上了齐家宅院。 小丫鬟上了茶,没一会齐大奶奶到了,嘴里正跟身边大丫头说话,还能听见半句“……狐媚子勾的老爷身子坏了。” 黄大嘴赶紧起身,低着头弯着腰,心想,齐老爷身子骨不好夜里还宿在姨娘房里,冲什么喜,那克夫命小哥儿,娶进来就是克齐三少爷命的。 齐大奶奶见外人恢复利索模样,让媒婆坐下说话。黄大嘴屁股还没沾凳子,先给大奶奶报喜,又把岑越要聘礼五十两说了。 “五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看他值不值。”齐大奶奶意有所指,末了又添了句,“听说他克夫,真克还是传的?” 大奶奶问的直白,黄大嘴也不用费心思给话包面子,就直喇喇说了岑越十五岁寻亲,十六、十七出嫁的两桩亲事。 “……前一个是打铁匠,听说身子板硬邦邦的,好端端的就被石头砸死了。后头那个是庄稼汉、好把式,下地干活的汉子,怎么就几杯酒下肚笑两声人就能没了?” “连着克了俩不说,连他亲娘都克死了。”黄大嘴把亲娘俩字咬的清。 齐大奶奶是继室,算不得亲,克不了。 “奶奶放心,岑家那哥儿,我现在说来都是邪乎,没定亲前都是结结实实的大小伙,一跟岑越沾上边,碰一碰,那就跟吸人骨头似得,全把命搭进去了!都克死两个了,身体硬朗的都招架不住,更别提齐三少爷……” 齐大奶奶闻言脸上是笑,嘴上却说:“什么克不克夫胡言乱语的,那孩子也是个可怜见的,配我们老三正好。” “是是。”黄大嘴口风便转了,喜笑颜开的把岑越‘富贵命’、‘冲喜’这场面话说了一遭,“……还是大奶奶心疼三少爷,越哥儿我瞧了就好,模样长得水灵,大眼睛挺鼻梁嘴也秀气,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瘦了些,不过嫁给了三少爷养一养就齐乎了……” 五十两聘礼成了。 过了两日。 齐家下聘东西备好了,齐老爷也答应了,不知道齐大奶奶怎么说的,反正很是快。黄媒婆换了新衣,见那下聘礼是排场足、东西实在,还真像岑越说的,婚事巴不得大摇大摆大办。 克夫命的小哥儿真是走了运,后来一想,倒也对着,大奶奶做后娘的,又起了这等心思,心里也虚着,那场面上当然是做的漂漂亮亮才成,让外人看称一声大奶奶贤惠,善待嫡子。 聘礼是一骡车拉,齐家远亲跟着,前头马车黄大嘴坐着,出了镇口,往岑村去了。 岑村。 岑越起了个大早,他在现代小饭馆包括父母留的田都是他打理,很少睡懒觉,不过到了这儿,身体本能起的还早。 天没亮就醒了。 岑越穿了件旧棉袄,将长发挽成一个揪,用布包着,他现在给自己梳头已经很熟练了,穿了鞋,取墙上挂的罩衣——这个真的实用,农村里活多,要是不穿罩衣,棉衣几天就脏的厉害,棉衣又不好洗,得拆开,不然棉花洗多了不保暖。 出了门,先去了灶屋,又去后院看鸡舍,一只只都还活着,水槽没水了,先给加了一些灵泉水,回来就碰到了嫂子还有大哥。 “今个要下田锄草了,前些天地里还干巴巴的,这几天野草开始露苗头,再不锄那疯长,挤得麦苗没了地儿。”岑铁牛嘴上说这个,手里拿着扁担去河边挑水。 岑家现在一共四亩地,地里庄稼得精细伺候。 也幸好这时候田税低,不然岑家连掺着玉米面的面粉都吃不起了。岑越只知道现在国号‘盛’,皇帝姓宁,其他一概不知。 田间地头的老百姓,不知国事的。 虽然跟岑越学的历史不相关,但盛朝有玉米、辣椒、土豆、红薯这些食物,百姓果腹东西多。岑越最初是想着,有出海船队带回来的种子,后来又一想,大盛朝跟他历史学的不搭噶,地图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没准本来就有这些种子。 “小越,锅里你添水了?那正好,你哥回来就能吃饭了。”灶屋岑大嫂开始舀米下锅。 锅里是岑越添的灵泉水,岑越应了一声,说水缸水还剩了个底,早饭岑家吃的简单,小米糊糊粥,里头放点洗干净的红薯,一锅下来是红薯粥,还算饱腹。 他就不去灶屋搭把手,拿着扫帚扫院子,分头行动。 等岑铁牛担着两桶水回来倒水缸里,院子打扫干净,灶屋早饭也冒着红薯香气,岑越舀了瓢凉水到木盆里,高兴说:“哥洗洗手开饭!” “你啊讲究的。”岑铁牛本来是打算直接吃的。 岑越:“漱漱口洗个手脸不费功夫的哥。”他都洗漱过了。 “洗个吧,小越给你水都打来了。”岑大嫂劝。 岑铁牛:“我又不是脏汉,洗!” 等吃了早饭,趁着肚子饱,岑铁牛扛着锄头下地,岑越也跟着一道,背着竹筐,手里拿着小铲子,“我挖挖野菜。” 兄弟俩年幼时就这么干,岑铁牛八-九岁就下田干农活,岑越虽是哥儿,但家里劳动力不够,又乖顺,背着小竹筐,就在旁挖野草,挑野菜。 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闲了都是下田锄草挖野菜,田间地头此时都是汉子,妇人们稍晚一些再来,还要收拾家里。 岑铁牛家的田跟岑大伯家挨着,岑大伯带着儿子们早在田里,岑越俩兄弟叫了声大伯,打了招呼就各干各的。干了一会,两头碰到面,岑越一看大伯娘也来了,估摸是在这儿头等他们。 “铁牛歇歇,问你话。”大伯喊住了人。 俩兄弟停下,喊大伯娘。大伯娘说:“小越筐里这么多野菜了,还挺嫩的。” 岑越笑笑不应声,物资丰裕的时候,他乐意分享,可岑家兄弟日子过得紧巴,他家地头野菜嫩,也没多少,还真舍不得。 不过大伯娘也不是贪图这半筐一筐野菜,就是顺嘴问问,要是岑越给,那更好更高兴,小孩子敬着她这个长辈,不给的话,她家地里也有。 “上次媒婆来给小越说亲,怎么没动静了?”大伯娘说起正事,给铁牛说好话,“你是做大哥的,小越这事你要抓抓紧,嫁到镇上也是一桩好亲事,聘礼钱哪里敢那么要,不行你去镇上找媒婆,就说不要钱也成。” 岑铁牛皱眉,“那可是傻子,不要聘礼钱,我弟弟又不是愁的没人要。” 可不是没人要吗。岑越看到大伯娘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了。 但大伯娘顾忌兄弟俩脸面,说:“小越是好的,咱自家人看着孩子长大哪能不清不楚,就是寻常哥儿十七八也该嫁人了,小越年岁你不敢拖了再拖下去,你那是害了小越。” 岑铁牛不说话,其实伯娘说的道理他懂,只是心里还憋气,小越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没本事,让弟弟嫁给个傻子谋出路。 这可是小越一辈子的事。 “铁牛啊,大伯知道你想什么。”岑大伯沉沉发了话,“现如今这情况,小越不嫁给镇上齐举人,回头再过一两年,那只能往鳏夫那儿找了,你才是耽误小越。” “小越到镇上,不用下田过苦日子,起码衣食无忧。”大伯娘帮腔。 田间里一时气氛凝重。 “大伯大伯娘为我好心我知道,我跟我哥说了,嫁!”岑越半分不受影响,他哥早被两番话打压的肩头沉重。 大伯娘一高兴,“还是小越懂事——” “不过聘礼钱一分不少。”岑越笑眯眯说:“黄媒婆说了,我富贵命,少了配不上。” 大伯娘:“……” 劝说无果,继续干活。 到了晌午前回家做饭,妇人们背着竹筐、挎着篮子,闲聊磕牙又说起岑越嫁傻子这事,有人问岑大伯娘,“要我说要什么钱,你还是要给小辈说说道理,现如今有人要就不错了。” “可不是嘛,小越那情况,哪个命硬的敢要?” “我说了,哪能没说,可岑越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非要聘礼。”岑大伯娘说。 众人砸牙,一人说:“就是天仙也不敢张口五十两银子。” “岑越也太张的下口。” “他克夫克母,现在赔钱有人要就不错了。” 岑大伯娘发愁啊,岑越不嫁人,欠他家的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唉。 村里是看乐子看岑越张口五十两聘礼这事,当个天大的笑话笑,还有人说岑越是遭受打击疯了,开始说胡话,谁也不信齐家真会给——岑越凭什么,凭克夫克母还是岑家那两间泥瓦房? 倒赔钱都没人要岑越。 “欸岑家大伯娘,那骡车还有前头马车坐着的是不是上次来的媒婆?”有妇人眼尖,在田埂上就瞧见了,指着路。 村里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次外人,更别提驾着车的。 “往岑铁牛家——” “诶呦还真是!” 众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不得了了,齐家真来人下聘了?! 4. 青牛镇4 第四章 齐家来岑家下聘,这事没一会传遍了全村。 黄土夯实的半截院墙外又是瞧热闹的村民,饭都不去做了,这热闹十几年也瞅不见一回,当然大多数不信,打死都不信齐家给五十两,非要看个清楚。 “我看就是来骂岑铁牛的,敢这么张口。” “没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有人看不下去了,说:“你俩眼睛出气的?瞧那院子里摆的,还有那媒婆呲着一口牙笑的亲亲热热的,铁牛媳妇儿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还是年轻,没个长辈说道。” “他大伯娘小婶杵在那儿也说不上话啊。” 院墙内,齐家骡车装的摆了一地,一对肥硕的鸭子,一对莲藕,两盒点心,两包茶叶,两坛酒,两斗上好的五谷,还有红布、绸缎,都是成双成对的。这些村民能瞧出,前头那红漆盒子就看不出来装什么了。 黄大嘴道喜,报完礼单,显摆似得把盒子打开了,嘴上亲亲热热说:“大奶奶听我说完,怜惜疼爱越哥儿的不成,这是一对银镯子,还有一双银钗子,大奶奶是出了名的疼爱三少爷,给三少爷定亲聘哥儿,那可是掏心窝的好。” 墙外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银镯子?还是一对。” “你瞧见了没,那钗子真好看。” “都是给岑越的?咋、咋还真给定上了。” 院子里头,岑家妇人们也看直了眼,最后是黄媒婆把盒子扣上,交给岑大嫂手里,岑大嫂都不敢接,先看小越。 “他嫂子放心好了,这只是聘礼,小越说的五十两聘金一铜板都不会少。”黄大嘴算是看出来了,这婚嫁事,越哥儿倒是能说得上话,有主意,当即把话说白了。 岑大嫂没往哪处想,只是没见过银首饰,觉得贵重,哪敢拿? “这是五十两银子。”齐家远亲中年男人拿着红盒子出来。 黄媒婆在旁是一番软硬话,“当初说好了,五十两聘金就能成,如今齐家守约来下聘,是大奶奶心善疼三少爷,也看重越哥儿,三少爷身份富贵,虽说现在一时养病,可那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威名还是在。” 意思别想反悔,说什么今天结定了亲。 岑越站在一角,低声叫了声哥。岑铁牛想到早上在地里伯娘大伯说的话,便咬咬牙上前接了聘金,这一下,黄大嘴、齐家人都高兴了,院子里就差放串鞭炮了。 “喜事喜事大喜的事,齐岑两家定亲了。”黄媒婆高兴喊。 岑大伯交代,让媳妇回家杀两只鸡过来,岑小叔说他家还有米酒,有菜,一并带过来。岑家女眷开始忙活操持饭菜,孩子们能搭把手的都来了。 “还有过年留的瓜子花生都拿来,给乡亲们散散,等小越出嫁那日请大家喝杯喜酒吃酒席。”岑大伯交代儿子回自家拿,知道铁牛家是什么都没有。 这日子过的苦,如今总算是好起来了。 岑铁牛得大伯主持大局,村民上来给他道贺,他却觉得嘴里泛苦,五十两银子那是卖弟弟得来的,弟弟要嫁给傻子了。 晌午席面收拾出来,请齐家人黄大嘴入座,一顿吃喝完,又交换了两家孩子庚帖,算了吉日定在月底—— “这么快?”岑铁牛觉得太快了。 黄大嘴拍膝笑呵呵说:“喜事嘛,自是麻麻利利早日促成。” “是这个道理。”岑小叔开口,早早办了,把小越嫁过去,只是——他又想到一处,不知道怎么提,面上就挂了些。 黄大嘴闲聊问越哥儿小叔还有什么要问的? 岑小叔尴尬呵呵笑了两声,“……要是小越嫁过去那什么了齐举人,钱还要还吗?” “对对,齐举人要是出了事,可不能算岑家头上。”岑小婶接话。 可见是夫妻,一个被窝睡出的,想一处去了。 黄大嘴:…… 装乖搂席的岑越:…… 他小叔是想说,要是他克死了齐三少爷,五十两别退了,也别把帐算在岑家头上。 岑越倒是没想笑,只觉得满腹心酸,替小岑越心酸,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过去两桩婚事,让小越背着克夫命名声,受人指点,母亲病死,岑家也是一贫如洗,连带着叔伯两家都怕了。 怕借钱、怕被人找事找麻烦。 但这桩婚事,齐三少爷的继母是专挑他这个克夫命才下的聘,岑越看的一清二楚,齐三少要是死了,继母得开心放鞭炮,不过面上应该也会为难为难岑越,这样才显得继母慈爱。 不过岑越不信什么克夫命。 小岑越第一次嫁人,都说接连许多天下雨,雨水冲刷山坡,石头滑落砸死人,只能说天灾意外。第二次,那庄稼户常年有酗酒习惯的,婚礼前喝多了,脑淤血死的。 结果全怪一个小哥儿克夫。 呸。 “哈哈越哥儿是富贵命,齐家家大业大的,配给了齐三少爷,这是天作之合,可别乱说。”黄大嘴打了个哈哈,连忙就出院子上马车,不让送。 岑家小叔小婶这话说的,让她怎么接? 黄大嘴心想,大奶奶给岑越这么多聘金,岑越要真克死了齐三少爷,五十两要是不可能要,不过大奶奶为了继母慈爱颜面,那也得声讨骂一骂岑越的。 唉,这小哥儿命苦啊。 可管她什么事,媒婆钱拿了,这次不少哩。 院子门关了。 “哥,大伯小叔今日都在,正好把银子还了吧。”岑越先开口道。 大伯娘笑说:“不急不急,今日你大喜日子也不是催你还钱的。” “是啊万一要是没结成还得还回去……”小婶越说声越小,那欠她家的钱到底啥时候才能还!今个还赔了米酒赔了菜。 岑小叔打哈哈,“小越你婶子心直口快,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我婶子说的有道理,就因如此先还了钱,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哥今天大伯小叔家帮衬办了席面待客,把利息也算上,多给些。”岑越道。 都是田里刨食的人家,能有多富裕,还了吧。 “大伯小叔就按小越说的定。”岑铁牛道。 这下岑大伯开了口,说那就还了,铁牛小越也不担事了。当初借钱也没打欠条,大伯家四两半,小叔家三两银子。 岑铁牛把盒子打开,五十两银子是十两锭子,一共五个,让媳妇取了剪刀来,还了小叔家四两银子,大伯家六两,小婶脸上就不怎么好看,凭啥多给老大家半两? “从我这儿再给你小叔剪一些。”岑大伯开口,不让铁牛为难。 小婶这下高兴,笑的连连,嘴上说没为这个的。 岑铁牛估摸着剪点,两家都高兴了。 “村里都知道你家有钱,铁匠家、王家肯定又要来闹——”岑小叔拿了银钱给侄子提醒。 岑铁牛黑着脸,“当初聘礼我家卖田还清的,还敢来,我打断他的腿给我娘偿命。”要不是两家闹,他娘怎么会死? “小越大喜日子将近,你可不许闹事。”岑大伯虎着脸说,“赶回去就成了。” 可那铁匠一家是个蛮横的,躲都躲不及。 “我也算是举人夫郎了,之前该还的钱都还了,两家要是来闹,坏我的婚事,不用咱们说,齐家会出手。”岑越故意吓唬人,道:“抓他们下牢。” 大伯娘小婶恍然过来,是了,小越这次夫家有本事,虽是个傻子,可那也是举人老爷的,谁还敢欺负? 后来岑越说的这番话,大伯娘小婶跟村里磕牙就传出去,铁匠家原是打这个主意再要银钱的,一听下牢这话还真不敢了,镇上的齐家,还是个举人,哪里是他们小老百姓敢惹的。 算了算了,当初给的聘礼都还回来了,还多还了二两。 铁匠家不出头,王家人孬,一听铁匠家没动静,于是也不来闹了,只是两家都冷眼旁观瞧热闹,逢人就说,要看岑越把齐举人克死,到时候拿命赔! 岑越嫁齐三少这场婚事,几个村都等着看热闹。 不过岑家最近忙,岑小叔有句话说得对,岑家银子多,还是过了明面上的,难保有宵小打主意,钱丢了事小,怕伤人。 “那就请人盖屋,多花点银钱。”岑越跟哥嫂说:“我出嫁也风风光光的。” 岑铁牛本不想用这钱盖屋,可听弟弟说‘风风光光’,当即是眼眶一红,想到过去弟弟受的委屈,如今他们还低齐家这么多,老屋子是难看。 “好听你的。” 岑大嫂说:“大伯娘小婶来帮,小越嫁衣我们做,还有些旁的席面什么的都有大伯操心。” 盖屋和备嫁能拉扯的开。 婚事定在月底,确实是紧,但岑家现在有银钱,又不是收成季,地里活还没到抽不出人手的时候,岑铁牛说盖屋请人,管饭,每人每天十五个铜板,村里大小伙子壮力都来了。 盖的还是青砖屋,横梁的木料是山上砍,就在原先两间泥瓦房前头盖,岑家宅基地进深长,村里都这样,前后院子,盖三间够住了,岑越说在新房和泥瓦房侧面加个厕房,连起来。 既然都盖了,不差这侧着一大间。 现在是岑越说啥就是啥了,毕竟银子是岑越聘金。盖房子和备嫁不牵扯,老屋里岑伯娘岑小婶一大早来,带着各自手巧的儿媳,裁剪缝衣裳。 岑越对月底嫁人他的婚服这事不关心,更多的是去地里头,或是看前院盖房子,因为要管饭,请了个村里做饭好的婶子来,什么玉米面烙饼子卷菜、大包子,出炉第一个岑越先吃。 到了架房梁那日,按照村里习俗这是要摆席的,谢谢来盖屋的村民,岑家也是,杀了两只鸡,买了只大肥猪,活的,不过不现在杀,岑铁牛说等等。 村里人就知道等啥。 杀猪留给岑越出嫁那天呗。 “真是手里有钱了,又是盖房又是卖猪的。”酸溜溜的话。 其实村里都酸,原先岑铁牛家啥样?那是村里垫底的差,可怜的不成,如今才个把月,青砖瓦房就盖起来了,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在,跟着镇上齐家齐举人成了姻亲。 眼红都能滴血了,可馋可羡慕可恨了。 “没办法,谁让就岑铁牛有个富贵命的弟弟,嫁给齐家傻子,你家要是有,也成啊。” 这把‘富贵命’说的味怪,大家伙都笑,心知肚明,什么富贵命,那就是克夫命。又想,没准还没过门,人就被岑越克死了,现在看岑家屋盖的热热闹闹的,到时候齐家来人解恨把新屋子给扒了去! “月底就有杀猪席吃咯~” 小娃娃才不管大人说啥,只记得月底能吃肉了。 都盼着月底,看热闹的、惦记吃席的、想看看齐举人怎么个傻子样的,要是眼歪嘴斜来接亲,那得好好笑话了。 岑铁牛是想给弟弟争一口气,争个颜面,屋盖好后,新屋中间充作堂屋,到时候弟弟从这儿出嫁,提前用干草烘了烘屋,摆上了家具,贴着喜纸。 出嫁前一日晚上,岑大嫂做了几个好菜,岑越吃的开心,等吃饱喝足了,说:“哥,你要说啥?” “小越,家里院子有你的份,要是以后你能回来了,就回来。”岑铁牛意思说的含糊,但态度是斩钉截铁的。 岑越笑了下,说:“我还要给齐三少爷养老送终的,哥你和嫂子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嫁出去了,有自己家了,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 克什么夫,他不信,齐三少继母要是能随便搞死齐三少,也不会把筹码压在他克夫命上。 “……希望齐三少身体结实没病没灾的。”岑越小声咕哝。 岑铁牛不声不响的把盒子拿来,岑越一看就是齐家装聘金的盒子,一打开,岑铁牛说:“还大伯小叔的债十两,盖院子二十一两,你成亲操办喜酒这些三两八百钱,哥没出息,用你的聘金,剩下了十五两二百钱都在这儿,你带着防身……” “我拿十两就成,余下的哥你拿着,到时候嫂子生娃,要用的多。”岑越也没客气,他不拿,大哥大嫂过意不去,“就当我为还未生的孩子添点心意。” 这顿饭,岑铁牛后来是回屋哑着声哭,说对不住爹娘。 岑越在老屋自己炕上没心没肺倒头就睡,第二天他嫁人,第一次嫁,可惜不能吃自己席面,农村杀猪菜可香了…… 第二天天不亮,村里老人就来了,给岑越主持婚事,梳妆打扮。 岑越看着婚嫁衣,“裙子!!!” 失误了,当时就该盯着嫁衣的。 岑大嫂笑说:“不是,哥儿出嫁是裙裤,你看看。” 岑越拉开俩裤腿一看,真是裤子,那就成。 “你大哥大嫂疼你,红绸缎子做的嫁衣,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村里老人夸说:“多好看啊。” 岑大伯娘说:“当时缝衣还怕我手糙勾坏了料子,小越快上身试试。” “小越模样俊秀水灵,穿上这婚嫁衣,不得了了,漂亮漂亮。” 家里没镜子,岑越并不知道自己穿上嫁衣什么样,不过小岑越长得和他一样,矮了些,营养没跟上,他十八-九时,个头快一米八了,经常干地里活,皮肤是小麦色,娃娃脸,眼睛圆,有双眼皮,大堂姐说他是童颜辣受——因为pp翘。 童颜他知道,说他脸小孩子气,岑越为此还查了下啥叫辣受。 此时不提也罢。 “齐家来了、齐家来了——” 外头人喊。 一串的鞭炮炸响。 岑小婶好奇,嘴里是‘齐举人长啥模样’,一边往外头瞧热闹去,没一会回来,神色复杂些安慰岑越说:“路上远,说是到镇上了,齐举人再接你。” 齐三少爷没来接亲。 村里人砸着嘴暗笑,看来齐举人傻的厉害,骑不了马,诶呦呦,岑越这哥儿命可真惨啊。 岑越在村里或是真心祝福、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可怜神色中,上了齐家接亲的马车,他坐在车里,听到外头小娃娃喊开席吃肉咯,是咽了咽口水,从怀里掏出个肉饼子啃。 他嫂子给他塞的。 香喷喷! 5. 青牛镇5 第五章 齐家。 刘妈妈给三少爷整理帽子,三少爷平日少戴帽子有些不习惯就摇脑袋,嘴上说不。刘妈妈哄说:“三少爷不动,这是新郎官的帽子,今日三少爷大喜,要娶媳妇儿了。” “不戴帽子,难受。”齐少扉不摇头了,委屈巴巴。 明明是成年人,样貌丰神俊秀,身材阔挺高大,可说话神色带着稚气,话音也软软的像是小孩。 刘妈妈哄:“三少爷忍一忍,娶了媳妇儿,媳妇儿能陪三少爷一道玩。” “玩,好耶玩。” “等夫郎进了门再玩,三少爷乖乖的,一会夫郎进了宅子,记得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啊。” 刘妈妈一一叮嘱,还是不放心,可也没法子。等给三少爷穿戴整齐,让三少爷坐在椅子上等,拿了块点心哄三少爷慢慢吃。 “那边能那么好心,给三少爷寻好夫郎,就是个晦气的,没准还要害三少爷。”梅香努努嘴往正院方向。 刘妈妈心里也不信大奶奶对三少爷是真好,要真好也不至于耽误到三少爷十九岁才定亲,也不至于给寻个乡下的哥儿。 “我听说还是嫁了两次人的。”梅香提起来就气。 刘妈妈都听过了,这会面上说梅香,“大喜日子,说什么呢。新夫郎先前的也没拜堂,算不得数,再说媒婆说了新夫郎是富贵命,以前那些压不住,没准嫁给三少爷,一冲喜,三少爷就好了。” “什么富贵命,妈妈你还真信啊。”梅香气得跺脚。 刘妈妈看梅香,有心敲打:“婚嫁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帖子交了,聘礼下了,你我伺候人的下人,三少爷娶什么样的哪能轮的到咱们说话?好了别说了。” 前头报喜,说新夫郎快到了镇门口,请三少爷准备。 刘妈妈把人打发下去,一扭头诶呦一声,三少爷吃点心不小心掉了渣,忙给拍打干净,又整理了衣裳,说:“三少爷,新夫郎到了,咱们要去接了。” “好哦,出去玩了。”齐少扉蹦蹦跳跳拍手。 刘妈妈哄说:“三少爷要乖乖的,咱们走着出门一会坐马车。” 三少爷像稚童,害怕骑大马,只能坐车去接。 “好哦坐车车了。” “三少爷别跳别跳,乖乖的啊……” 青牛镇镇门口,黄媒婆请新夫郎换轿子。岑越坐马车颠了一路,真是七荤八素,连忙出来换轿子坐,问还有多久才到? “马上了,等三少爷出来接。”黄媒婆笑说。 众人就在这儿等。 岑越坐在轿子里,从荷包又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一边透过轿子窗户,似闲聊一样说:“镇里应当是没山没石头吧?这几天也没下雨。” “没、没,镇上太太平平的。”黄大嘴本来正嘀咕‘别半道人出了岔子’,一听轿子里越哥儿说这话,当即是闭了嘴。 等了一盏茶功夫,就看到齐家迎亲队伍,打头的就是一辆马车。 “来了来了。” 黄大嘴见了,是又松了口气又期待落空似得,反正别提,思绪万千,她做了这么多年媒,接了这么多年亲,就没一桩婚事像今个这般。 盼着出岔子,良心又过意不去,可不出岔子又怕齐大奶奶找她事,诶呦这钱拿着也烫手。 唢呐吹吹打打,前头马车开路,花轿跟在后头,一路镇上百姓瞧热闹,话音也飘进了轿子里岑越耳朵里。 “稀奇了傻子举人还娶妻了。” “齐老爷有家底,给儿子娶妻有什么稀奇。” “头次见坐马车接亲的。” “听说是个小哥儿,还是乡下的。” “乡下哥儿老实,不然镇上算的上数的人家,谁家能把女娃娃嫁给傻子去?这不是祸害人嘛。” 说来说去就是那些,岑越不听了,有些好奇齐三少爷,要是被继母喂得肥肥壮壮又是熊孩子—— 小孩子太肥了,对身体不好,要减的。 “新人到——” 齐家门口有唱礼的,而后炸开一串鞭炮,炸的霹雳巴拉作响,门口听声道喜的、说吉利话的,还有发喜饼的。 “少扉踹轿门啊。”有人起哄,给教,“抬着腿踢上去,踢得大力,以后媳妇儿才听你的话。” 岑越坐在轿里,听外面那道男声觉得讨厌,显然是不怀好意借着教齐三少,给他下马威,更或是,想让他们夫妻一道丢脸。 毕竟现在他嫁给齐三少,那就是一体的。 岑越掀开了帘子,轿子外,齐少扉没抬脚,拿手摸了摸轿子边边,一看帘子动了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了,好奇看里头。 里外俩人打了个照面。 岑越:……我屮艸芔茻好帅的傻子。 “媳、媳妇儿。” 岑越一笑,“乖。” 齐少扉露出个傻笑,说:“阿扉乖乖。”他高兴的不得了,像是迫不及待要和人分享的小朋友,扭头就冲旁边黄媒婆喊:“媳妇儿夸阿扉了。” 黄大嘴:“……对对,三少爷把手里红绸递给郎君,牵着郎君下轿。” “哦哦,好,媳妇儿下轿,摔。” “我不会摔,你注意点。”岑越知道三少爷意思。 下了轿,围观看热闹的多,岑越一眼就留意到大嗓门不怀好意起哄的男的,二十多岁模样,一双滑溜溜的眼看着就惹人烦,把人记住,一手拿着团扇遮脸,跟着齐少扉进了齐家大门。 “媳妇,跨。”齐少扉走前头他认真跨过高门槛,回头就跟媳妇儿叮嘱,“摔了,痛痛。”说着抬手摸摸脑袋,又说了声阿扉痛。 “知道了。”岑越答。 黄媒婆看新婚夫妻一来一往的说话,心想要是真平平安安了,两人日子这般过也好,齐三少虽是个傻子,如今看还挺疼媳妇儿的。 等到了齐家正院,开始拜堂,黄大嘴是心吊在嗓子眼了。 高堂在座。 齐老爷五十三,看着却有些老态,穿戴就是寻常富贵乡绅地主样。旁边坐着继室齐杜氏,瞧着二十八-九,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穿着红色交领裙,高堂之侧还站着个肥肥壮壮的男孩。 应当是齐少扉的弟弟,继室所出,年十一。 唱礼的喊,一拜天地。 齐少扉懵懵懂懂不明白,岑越一手扇子一手红绸,握着红绸的手拉了拉,让三少爷看他,扇子往下去了去,露出一双眼,给三少爷打眼色。 然后齐少扉笑呵呵的但双眼清澈,显然不明白。 “学我做。” “好阿扉学媳妇的。” 堂前众人就善意笑,倒是没人敢起哄闹,齐老爷在呢。等新夫妻墨迹做完,唱礼喊:“二拜高堂——” 岑越继续拉红绸,转身。齐少扉这次学会了,转完身冲他爹喊:“阿扉会了阿扉会了。” “你这拜堂成亲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齐老爷说。 齐少扉吓到了,缩了下。旁边岑越见状,拉了红绸,引了齐少扉注意力,小声夸:“阿扉聪明。” “媳妇夸阿扉了。”齐少扉又高兴起来。 等夫妻对拜的时候,齐少扉露出个笑来,巴巴看着岑越。岑越看的眼睛弯了弯,这小子模样长得好,小孩子似得笑容,不显难看痴傻,反而透出赤子之心来,挺可爱的。 “礼成——” “敬茶——” “送入洞房——” 齐老爷坐镇,大喜日子,赴宴的宾客不会没有眼色的,倒是出去的时候,岑越又看到那个二混子似得男的,靠在门边,离他们近,横叉一腿。 “脚下留神。”岑越提醒前头齐少扉。 齐少扉低头看到那条腿,然后大声告状说:“杜舅舅又要绊阿扉了!” “哈哈,舅舅跟你闹着玩。”那位‘杜舅舅’打哈哈说话。 齐老爷继室姓杜,看来这位是继室的弟弟。岑越想。 之后岑越回齐三少爷的院子新房坐着等,齐少扉要在前头招待宾客,不过齐老爷估计不会让留太久的—— 齐老爷对这个儿子是有几分看重,但也有嫌给他丢面子。 黄媒婆一路虚虚扶着岑越,心不在焉的,心里是直拍大腿又惊又叹,这桩婚事还真成了,怎么这般的顺,就真的礼成了,还不知道怎么跟齐大奶奶交代。 于是把新夫郎送到,黄媒婆惯例说了些吉利话就出去找个角落想想了,到时候大奶奶问起来怎么回话…… 新房里。 岑越把团扇拿了下来放床边,有个十六、七穿着交领套了件半臂的丫鬟说:“郎君,扇子要等洞房时,三少爷帮你拿下来的。” “我手拿累了,等阿扉到了,我再遮。”岑越笑了下,不在这个话题多留,问:“有吃的吗?我想吃饭,多来点肉,不要太肥的。” 梅香:…… “?你不是院子里伺候的吗?那换个人去说。”岑越道。他真的饿了,前头大灶做酒席,给他分一口总该有,这个不麻烦的。 梅香应了说是,憋了憋气,说:“奴婢叫梅香,打小伺候三少爷的,是这个院子的丫鬟。” “是就好,快去吧。” 梅香出了屋,门关上了。 岑越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坐了大半天了,走动参观参观。齐少扉有单独的院子,正屋是大横条的三间,挺宽敞的,中间堂屋待客,左边是卧室,张灯结彩贴着红纸,木床、衣柜,靠窗边有个榻,榻上小几摆着茶具。 门特别好看,是细窄的一扇扇那种,门上雕着立体的梅花,能全打开,平日里锁着,只留中间两扇走动。外头是堂屋,堂屋再往另一头就不知道了。 岑越猜估计是书房。 齐少扉是天才儿童,十三岁就中举了。 可惜。 岑越虽没考过科举,但现代学过范进中举,知道中举在古代是多么光耀门楣改头换脸提升家族地位的事。 要是齐少扉没傻,怎么着,齐家也不是如今地位——不上不下,还是小地主乡绅,背地里还被镇上其他地主嘲笑。 没什么比点燃了希望又给灭绝还要难受了。 也不会娶一个乡下哥儿的。 等了会,齐少扉先回来的,动静不小。齐少扉声音黏黏糊糊的喊媳妇儿媳妇儿,阿扉要找媳妇,另一道上了年纪的声说:“三少爷慢些走,新夫郎在屋里呢。” 门嘎吱推开。 岑越刚迎上两步,齐少扉跟个大狗熊一样扑扑腾腾的寻着他抱着他,喊:“媳妇,阿扉热热,脸烧。” 还拿脸,蹭他的脖子! 岑越:“……” 齐少扉哼哼,“阿扉嘴里喷火哈——” “好辣好辣。” 刘妈妈怕新夫郎生气不爱,忙解释:“三少爷在外头吃了几杯酒,他没吃过,现在酒气上来了。”又伸胳膊扶三少爷,哄:“三少爷,刘妈妈扶你坐着,一会喝点解酒茶就不辣了。” “不嘛不嘛,阿扉要媳妇。”齐少扉缠着媳妇不撒手。 “你小心郎君不爱。”刘妈妈吓唬小孩。 岑越是脖子痒痒,倒没生气,先跟刘妈妈说:“我扶他歇着,劳您备点醒酒茶来。” “郎君不敢当。”刘妈妈还不放心三少爷,但见三少爷粘着夫郎紧,只能弯腰下去了。 岑越扶着大狗熊到床边,真‘熊孩子’了。 “媳妇儿你生阿扉气了吗?” 一大只可怜巴巴的。 齐少扉还挺敏感的。岑越摇头说:“没有,你别老叫我媳妇。” “啊?”齐少扉紧张。 “我叫岑越,我叫你阿扉,你叫我——” “越越!” 岑越:……行吧,比叫媳妇儿好。 齐少扉说醉也没醉就是上脸上头,像个小孩子坐在床上,喊阿扉热,岑越给把外衣解开,也没脱,就敞开散散热气,等刘妈妈端来解酒茶,岑越接了碗,递过去让喝。 齐少扉皱巴巴一张脸,说苦。 “不苦不苦,解酒茶。”刘妈妈在旁说,知道三少爷误会了以为是吃药。不过她话还没说完,三少爷说苦但还是咕嘟咕嘟喝完了。 今日怎么这么乖?往常喝药都要闹小孩脾气要哄的。 “越越阿扉都喝完啦。”眼巴巴求夸。 岑越不自觉露出笑意,夸说:“阿扉真乖真棒。”还摸了摸齐少扉的头,真跟小狗一样了。 总算是消停了会。 其实齐少扉挺乖的。 梅香拎着食盒回来,后头还有个小丫鬟也拎了个食盒,两人见了礼,手脚麻利开始摆菜,有菜有肉,有鸡有鱼。 岑越看了眼,肉都是偏瘦的,多看了眼梅香。刚打交道说话,他能感觉到梅香对他淡淡敌意,没想到备了一桌席面,没打马虎糊弄他,出乎他意料。 “三少爷能用饭了——”梅香说完,又看了眼新夫郎,才说:“郎君用饭。” 岑越:没误会,这丫头对他是有戒备。 但应该是个好丫头。 “阿扉肚子咕噜噜。”床上齐少扉拍掌高兴往桌边来。 刘妈妈一看,“诶呦怎么没酒?要行合卺酒的。” “我忘了,三少爷一向不喝酒,我再去拿——”梅香急道。 岑越喊住了人,说不必,“阿扉喝不惯酒,以水代酒行交杯礼就好,我也喝不惯酒。” 齐少扉一听可高兴坏了,“越越不喝,阿扉不喝。” “阿扉和越越好朋友。” 刘妈妈:“好我的三少爷,做夫妻的哪能是做朋友……”但她一看三少爷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眼,只好把道理咽了回去,只是心里发愁,今晚洞房——三少爷子嗣,都得靠新夫郎主动了,也不知道新夫郎懂不懂,家里教没教。 幸好岑越一双眼都放在席面上了,不知道刘妈妈想什么,不然——得下三碗饭,压压惊。 6. 青牛镇6 第六章 堂屋点了龙凤蜡烛,盈盈红光,散发着喜悦。 圆桌上摆着席面,香喷喷的菜。 岑越坐在圆凳上,是一天下来没怎么吃,他就吃了个肉饼,早饿了。正要下筷子大快朵颐,就瞅见对面坐着的齐少扉像小孩一样扭着身子,还巴巴看他。 “怎么了?饿了要吃饭吗?”岑越问。 齐少扉圆乎眼睛,巴巴脸稚气说:“阿扉、阿扉想和越越坐一起吃。”他可能怕被说,又乖巧坐好,“阿扉乖乖。” 岑越还以为什么大事,让过来吧。 齐少扉立刻高兴起来,搬着凳子往越越身边放。岑越看着跟他紧紧挨着的距离:…… “可以了,不然你自己夹菜咱俩要撞到胳膊。” “阿扉不怕!”齐少扉说。 岑越:“我怕疼。” 齐少扉立刻说:“那阿扉坐这里,不撞疼越越。” “好。”岑越看齐少扉搬着凳子又离他几位远,干脆起来,搬着凳子放他旁边,一抬头就看齐少扉特别崇拜高兴的眼神看他。 “越越对阿扉好好啊~”尾音都是飘的。 岑越:这就算好好了吗? “坐下吃饭吧,我饿了。” “阿扉也饿了,肚子咕咕叫。” 岑越本想问齐少扉会不会吃饭,是不是要喂,一看,齐少扉用筷子夹了鸡腿往他碗里放。 “越越吃大鸡腿。”齐少扉舔嘴巴,眼睛亮晶晶的,“阿扉爱吃。” 小朋友就是把自己喜欢吃的,最珍贵的,毫无保留拿出来给喜欢的朋友。岑越心里软,夹了另一只放齐少扉碗里,“有两个,咱们一人一个。” “好诶好诶。” 之后吃饭顺顺当当,齐少扉吃起东西来其实很乖也不闹,还有礼仪,不是成年人吃饭的规矩,而是小朋友的‘礼仪’,吃东西不会吧唧嘴,也尽量不掉菜渣,小心翼翼的,吃到好吃的,眉眼弯弯笑的很单纯。 吃过饭,刘妈妈进来,收拾了残局,梅香拎着食盒,取出了两盘糕点,还有酒壶。 齐少扉一看酒壶就脸皱巴巴,说辣。 “三少爷,里头不是酒,是梅子汁。”梅香说。 齐少扉又开心起来,跟越越说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梅香拿出酒盏,梅子汁倒入。刘妈妈看窗外天都黑了,说:“前院把黄媒婆喊过去,到现在都没回来,还要她来操办礼仪的。”脸上都是愁容。 “我和阿扉自己来就好,喝完了梅子汁,就洗洗睡了。”岑越说着,端起酒盏,齐少扉是有样学样,不用岑越教,不过咕嘟一杯子全送到嘴里了,很是痛快,高兴说越越好喝。 刘妈妈在旁着急,“诶呦三少爷错了错了。” 吓得齐少扉懵了,急巴巴看越越。 “不是什么大事。”岑越安抚齐少扉,亲自给阿扉酒盏添满,嘴上说:“先别喝。” 他自己握着酒盏,绕了下齐少扉拿酒盏的胳膊。 如此一来,两个距离拉近。 齐少扉好奇又认真的双眼巴巴的不错过的看着岑越。 那是一张放大俊朗的脸,眉毛很浓,长眉入鬓,鼻梁挺拔,鼻子有些大,唇是薄的,五官立体,本来是很攻击性的长相,可一双眼像是狗狗眼,眼神干净、单纯,望着你的时候,黑亮的瞳仁倒映出全是你的身影。 岑越不由感叹,要是齐少扉没傻,入朝为官,这副好相貌,有那榜下捉婿活动,必定很抢手。 再或者像他堂姐看的那些小说俊美男主一般。 “越越。” “喝吧。”岑越说。 齐少扉开心的喝了酒盏梅子汁,他喝完了觉得好喝,还要再喝,刘妈妈说礼成了,齐少扉就耷拉下耳朵,岑越陪着又喝了一遍,小狗耳朵就立起来,可高兴精神了。 岑越没忍住摸了摸齐少扉脑袋。 “明明是个人,怎么这么像……”小狗呢。 刘妈妈在旁高兴,一会送来热水,伺候三少爷郎君洗漱完,拉着梅香就出了堂屋,关上了门。 “阿扉过来。”岑越招手。 齐少扉是两步跑过去的,岑越就笑,按着齐少扉坐下,“给你先卸帽子,戴了一天了。” 三两下卸了齐少扉帽子,顺便拔了自己发簪。 “脱衣裳睡觉。” “阿扉会。” 岑越就不管了,他脱自己的,身上穿的嫁衣,嫂子不敢操刀缝制,还请问了村里老人怎么做,就怕做的简单了,他到时候穿的寒酸进齐家丢脸。 料子是齐家送聘礼的红布和红绸,三件套,外头直袖大披衣,领口绣着花纹,这个是红绸做的,里头是中衣、束腰都是红布,底下是裤裙,在里头就是白布做的里衣里裤。 穿一天下来其实也累人。 三两下脱完,没个架子搭衣裳,就先放在靠窗的软榻上。岑越一扭头,看齐少扉脱的七零八落,外衣脱了中衣松松垮垮,正低头用吃奶劲跟裤腰带做斗争。 岑越一笑,拉了人过来,作势要替齐少扉解。 起料很乖的齐少扉害臊了,捂着腰,喊:“阿扉自己脱裤裤,越越不能帮阿扉脱。” “为什么不能?”岑越停下手好奇问。 齐少扉说:“阿娘说了,裤裤只能长辈解。” “阿娘?” 齐少扉点点头,叫阿娘,又低头不高兴嘟囔说:“阿扉好久没见阿娘了。” 岑越猜就知道,齐少扉嘴里的阿娘肯定不是继室,嘴上哄小孩,“阿娘去别的好玩的地方了,以后大家都要去,现在去不得。” 岔开话,省的小朋友问题多。 “刘妈妈同你说过没?娶夫郎做什么。” 齐少扉思路跟着越越跑,边想边说:“说了,阿扉要娶媳妇儿了,媳妇儿陪阿扉玩,又要娶夫郎,媳妇儿是越越,越越叫越越……”给懵了。 刘妈妈早上哄齐少扉戴帽子说娶媳妇,后想起岑越是哥儿改口夫郎,结果被齐少扉都记下了,如今糊涂。 “……”岑越算是明白,齐少扉之前一口一个媳妇儿,全是把媳妇儿当玩伴,以为是他名字,“我就是你夫郎,也算媳妇儿吧。” 一言两语说不清媳妇儿和夫郎区别。 岑越等着睡觉,也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做纠正,回归正题,说:“阿娘没告诉你,阿扉娶了越越,这解裤腰带解衣裳,夫郎也能给你做的。” 齐少扉一脸‘真的吗’的单纯。 “你信不信我?” 齐少扉立即一脸‘是真的’表情。 “越越解,阿扉不动了。”齐少扉站的笔直乖乖的力求表现。 岑越夸好阿扉,手下有点费力,齐少扉刚把活结拉成死的了,等解完了,脱了裤子,可算是能上床了。 “睡觉!” “好诶~”齐少扉跑去床上,乖乖上床。 岑越也到了床边,齐少扉不可置信睁大了眼,叫越越。 “结婚娶妻了,以后要一道睡。”岑越怕齐少扉不习惯,想着不行他对付睡软榻算了,就看齐少扉高兴的往床里头滚,还揭开被子,一副‘快来啊’的力邀。 岑越好笑上床,刚躺下,就听里头小孩声说:“娶媳妇儿真好。” “……”岑越扭头过去,齐少扉单纯的眼,高兴的拍拍自己棉被,说:“越越,阿扉不害怕了。” “夜里没有鬼来捉阿扉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今日洞房,不用熄灭蜡烛,岑越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没有鬼的。” “有的,杜舅舅说有鬼要来吃阿扉。” 岑越伸出胳膊拍拍齐少扉胸膛,又是这个杜舅舅,呵呵呵呵。 “我给你看着,不怕,睡吧。” 里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岑越都迷糊睡着了,听到里头细细碎碎声,“阿扉睡、睡外头,给越越挡鬼,鬼先吃阿扉,越越好好。” 岑越:……这个小傻子。 胳膊一伸,被窝里,岑越把小傻子拉近怀里,还挺大一只,手掌拍了拍齐少扉的背,拉着被子盖好,岑越是眼睛都没张开,含糊说:“越越是夜叉,一个打八个。” “睡!” 这下再没动静了。 齐少扉睡了个香香甜甜的好觉,是紧紧贴在他家夫郎怀里睡的,睡前那一秒,还想娶媳妇儿真好啊,比刘妈妈说的还要好好。 阿扉也要对越越好。 龙凤蜡烛燃着亮,门外听墙角的刘妈妈露出满意神色,嘴里满足喟叹说:“可算是好了,夫郎疼三少爷。” 梅香未出嫁,不知刘妈妈为何这么说,神色还是觉得新夫郎配不上三少爷,新夫郎就是个乡下哥儿,还是克夫的。 “你小丫头不懂。”刘妈妈听着里头没动静,拉着梅香去远处坐着,说:“原先我也觉得,娶个哥儿怕耽误三少爷子嗣,现如今看,正正好,新夫郎护着三少爷,脾性也软和,耐着心呢。” 梅香咕哝:“要人伺候,我和小菊都在。” “三少爷成年了,夫妻之间的事,总有我们做下人的伺候不到的。”刘妈妈看梅香,早上敲打如今是问直白了,“你是不是心气高了,想别处去?” 梅香先说她就留在三少爷院子哪也不去。后来看刘妈妈神色,并不是说这个,略略一思考,当即是明白过来,闹得大脸红,是又气又羞,可对面是刘妈妈,但凡旁人她能骂回去。 刘妈妈掏心窝子给好话,“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是为你好,如今新夫郎进了门,三少爷样样好可到底不是——齐家又是这么个地儿,老爷身子不利索,全家由着大奶奶把持,后院那两位姨娘下场,你且等着看吧。” 没个子嗣傍身,仰人鼻息,全靠大奶奶赏饭吃了。 “平头老百姓夫妻,日子苦一些,可到底是正经日子。” 梅香含泪,听出刘妈妈好心来,就说:“我没旁的心。”其实也有点,“之前去大院子领东西,大奶奶身边妈妈叫住我,问我年岁,还夸我样貌,又说三少爷身边没个暖床的。” “呸个老东西,那是拿这话唬你,想叫你吃里扒外生二心,跟着大奶奶一道钻去。”刘妈妈一听就明白,当即骂出声,又横眉看梅香。 梅香当即说:“我没,咱们院子事,我不往外说的。” “夫人对我有恩,梅香记着。” 刘妈妈才收回锐利眼神,说:“妈妈信你,咱们新郎君瞧着也好,是和善人,要是哪一日,郎君带着三少爷关着门过自己日子也好,大奶奶那边跟咱们不搭噶。” 那就老爷去了,两兄弟分家了。梅香心想。以大奶奶那副性情,真分家,背地里可捣鼓的多了去,三少爷定要吃亏,新郎君脾气软和一看也要被欺负,她得帮新郎君。 梅香三两下心态就转过了弯。 第二日大早。 岑越睁开眼,他是热醒的,被齐少扉箍在怀里,齐少扉手长腿长的,跟个大狗熊一样,把他抱着,脑袋还搁在他脑袋上。 “……” 昨晚分明是他搂齐少扉入怀的。 岑越也不明白,一觉睡醒颠倒过来。 齐少扉心智是小孩,但他身体是十九岁成年大小伙子啊,还是那种一米八多营养看着跟得上的男生,火气足,还用腿夹着他的腿。 两人就差拧成麻花。 岑越:“齐少扉醒来。”捏对方脸。 齐少扉唔唔两声,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一瞬间有种成年男性的荷尔蒙清醒,岑越眉头跳了下,紧跟着下一秒这双眼充满了小孩子的清澈愚蠢。 什么清醒什么荷尔蒙,岑越觉得自己没睡醒。 “越越早。”齐少扉睡眼惺忪揉眼睛打招呼。 岑越:“早,你先松开我。” 齐少扉低头,发现他抱着越越,高高兴兴,然后跟自己四肢说话似得,挨个慢吞吞的分开,还傻笑。 “分开啦。” 岑越摸齐少扉头。 屋外门口,梅香声:“三少爷、郎君,要起了吗?” “起吧。”岑越喊。 床上齐少扉抱着被子想赖床,但看越越起来了,挣扎着也爬起来,岑越先给齐少扉系里衣带子,昨晚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家伙的里衣散开了,露出一片胸膛。 还挺白。 齐少扉比他白。 这也正常,岑越要下地要干农活的,齐少扉是三少爷,有人伺候的。岑越给齐少扉穿衣的时候,齐少扉就很乖,仰着脖子由越越给他系带子。 岑越:真是养儿子了。 “郎君,今早要去前院给老爷大奶奶敬茶。”刘妈妈说。 新媳妇儿第一天要敬媳妇茶的。 7. 青牛镇7 第七章 齐家宅子不算大,盖的也不端正,由二进院为中,左右后方又加盖了两个小院,后头是马厩、倒座房下人住的。齐老爷住的两进院,两个小院远一些的是齐少扉住处,离得近的是齐老爷后宅两个姨娘住的,靠角落还有个小香楼。 早前齐老太爷还在时,只有两进院,并着一处紧挨的小院。 “夫人在时,挨着正院的院子还没有姨娘。” 刘妈妈口里的夫人自然是齐少扉亲娘。 岑越和齐少扉刚给齐少扉亲娘上过香,牌位上写着:正妻齐许氏之位。 上香时,齐少扉懵懵的显然不明白干什么,刘妈妈照常含糊过去。 出了香楼,刘妈妈眼眶泛红,陪着两人往正院去,一路上话也多了,三言两语说起齐老爷和夫人的过往,还有齐家怎么发家的。 齐家最早是富农,家里良田多,靠租赁良田收租过日子,后来齐少扉爷爷胆子大,闯荡要经商,家里良田一半种药草,成了小小的药材商。 买下了青牛镇两进的宅院。 老太爷有胆识,干了几年药材商,觉得不成,齐家如此下去就是个商贾之家,还得要有学识的,要提高地位。因此齐老太爷资助了几个读书人。 几年下来,真有一位中了举人,就是齐少扉的外公。 “许老爷中举时年四十二,未得进士,后来老太爷花了银子打点,谋了个九品的主簿,为还齐家扶持情谊,许老爷将小女儿嫁给老太爷的小儿子,就是齐老爷。” 岑越:“少扉还有伯伯?” “是啊,有两位伯伯,当时夫人十七,适婚年龄,三少爷两位伯伯都已娶妻,不合适,就轮到了幼子。再后来有了三少爷,三少年聪颖,九岁中秀才时,老太爷高兴宴请全镇商行,更别提后来中举,老太爷说齐家有望改换门第,可没想到三少爷赴京一去回来就——”刘妈妈叹了口气。 “阿扉乖乖,刘妈妈不要叹气。”齐少扉说。 刘妈妈笑,说不叹气,三少爷乖。又跟郎君道:“老太爷去前分了家,齐家两位大爷分了老家的祖产地,镇上的宅子连着两间药材铺留给了齐老爷。” “昨日没怎么见两位伯伯来。”岑越道。要是跟齐老爷同辈的长辈,他也要见人的。 刘妈妈抿了下唇,“生分了,桃源乡跟青牛镇齐家不怎么走动了。” 还是分家闹的。 齐少扉十三中举,尽管傻了,齐老太爷怕是心里不甘,还留有希望觉得孙子会好起来,带领齐家改换门第,因此把镇上大头留给了齐老爷,老家的田地留给大儿子二儿子。 三兄弟生分了。 两位伯伯觉得弟弟命好,娶了举人之女,生个儿子伶俐,爹也将镇上赚钱产业给弟弟,就是弟弟儿子傻了,还不死心。 凭啥。 这也是齐少扉傻了六年,继母把持齐家却不敢对齐少扉下手,背地里搞阴司的关键——齐少扉有个当官的外公,尽管就是个九品。 但沾了个‘官’字,那就和老百姓不一样了。 “到了,郎君。”刘妈妈带到前头院子。 小门外有上了年岁的婆子接待,请三少爷和郎君进,又亲亲热热喊刘妈妈,叫刘妈妈去歇会说会话。 “我们小院配不上你这大院子,说不到一处去。”刘妈妈给了个话钉子,“我就在这儿等,三少爷郎君去吧。” 就是两句话,岑越愣是听出话里苗头,大院的婆子在他跟前和刘妈妈表现亲热,表演给他看。 两个院子关系好不好,齐家人知道,但他这个新来的不知道。 看是表现继母大度慈善,或是小院刘妈妈脾气刁钻古怪。 正堂屋。 “扉儿来了?今日来得早,可见是娶了媳妇儿懂事了。”齐大奶奶笑说。 齐少扉叫母亲,又点点头实话实说:“阿扉今日没睡懒觉,越越早早起的。” “可早起了。”又重重补充。 齐少扉还以为继母夸他,想把这功劳给越越,让越越表现。 岑越笑笑没说话,因为齐老爷出来了。齐少扉怕齐老爷,懵懵了半会喊爹,齐老爷重重嗯了声坐下,大奶奶在旁给老爷端热茶,一边笑把齐少扉岑越早起这事说了,末了说:“……想必是住的远,这会才过来。” 意思说起得早,不也这会才来,是不是有些慢待。 岑越:……宅斗真是见识了。 “爹,我和阿扉绕了下,先去香楼给阿娘上了香。”岑越开口,笑说:“我听刘妈妈说今个敬媳妇儿茶的,就想着先去一趟香楼,也不知道对没对。” 继母本是笑的和善,闻言脸垮了下来。 “对着,是该先去看看你们阿娘。”齐老爷点了点头。 之后就是敬茶,没什么岔子。喝完茶,齐老爷思索了下,跟杜氏说:“少扉娶了妻,他小院的事就由着岑越管,你放一放手。” “诶好。”杜氏笑着应了句,又说:“先前就是刘妈妈操持,我哪里敢管扉儿院子的事,平日里还怕落下什么,样样件件,就是少修没有也得先紧着扉儿……” 杜氏想在齐老爷跟前显慈善,可齐老爷是懒得听,应承都没有,抬脚就出去了。 齐老爷背影瞧不见了,杜氏脸上笑也淡了,端着大奶奶排场,跟岑越说:“你也听见了,老爷看重你,扉儿这么个情况,你是他娶进门的,花了五十两银子,他要是出了岔子,我就是再心善也饶不了你。” 杜氏懒得在岑越跟前装,一个乡下哥儿,背后没有依靠,再说她这话传出去,也是心疼齐少扉,老爷听了也不会说她。 “母亲真心善。”岑越刚说完,齐少扉挡他前头,说:“母亲不要凶越越,越越最好了!” 岑越被齐少扉高大身形遮盖住大半,闻言心里软软的。 “好好,母亲没凶,你这孩子……”杜氏敷衍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 出了门,刘妈妈候着,等离正院远了,岑越才问:“父亲说,以后由着我打理咱们小院,我之前也没管过家,不懂这些。” “这事简单,郎君不懂慢慢学。”刘妈妈开口,“咱们院子每个月月银二两,衣服布料这些一年年底做一回,都是正院给送过来,三少爷的药,也是正院送。” 岑越听到这儿,没忍住,“阿扉还喝药?” “阿扉不喝药。”齐少扉贴着岑越,哼哼唧唧撒娇,“越越,阿扉不喝药,药苦。” 脸都能皱成小苦瓜。 岑越说:“等请了大夫,我再问问。” “阿扉听越越的。”齐少扉不闹了。 岑越一笑,抬手摸摸齐少扉脑袋,齐少扉乖乖的站着,伸手拉着越越胳膊,高高兴兴。旁边刘妈妈听出郎君话里意思,迟疑了下,没多说话,改口继续说小院事宜。 “先前院子伺候就我和梅香,每月四百文钱,去年冬,我摔了跤起不来,人手不够,又买了个丫头小菊,人小才十四岁,花了三两银子。” “每月正院送粮食过来,一斗米一斗面两斗杂粮,倒是够吃,旁的鸡鸭鱼肉菜什么的,就得自己买了,还有三少爷要用的饴糖、点心这类,七七八八算下来有个五百文,能攒下半两银子。” 刘妈妈不敢乱花,她老怕老爷要是出了啥事,到时候三少爷要用钱,正院使绊子。 说话间就回到了小院。 齐家没什么景致,屋院距离不远,小巧局促,就是地地道道的小地主家庭,岑越听刘妈妈学说,因为下人月银从小院出,杜氏就多给了一两银子,像是齐老爷的两位姨娘,下人月银从大院账房走,买菜吃肉,一位姨娘一两银子份额。 “大奶奶也曾说从大院账房出月银,我没要,夫人在时立下的规矩,我哪里敢改,小院和大院牵扯还是别太深。”刘妈妈意有所指说。 岑越点点头,“刘妈妈说的是。” “我嫁给了阿扉,和阿扉夫妻一体,自然是向着阿扉好。” 齐少扉本来溜神,听到越越喊他名字,听到后半句话,高兴的说:“阿扉也和越越好。” 回去就吃早饭,堂屋桌上摆着粥、小菜,还有包子。 “包包、包包,阿扉爱吃包包。”齐少扉看到包子就要伸手拿。 岑越一把捉住,“先洗手,等会吃。” “阿扉听越越的。”齐少扉嘴上这么说,可馋着包包,双眼那是巴巴的望着桌上包子,都不带转的。 岑越一笑,拉着人去洗手。 洗完手坐下,齐少扉没动手,先巴巴看越越。岑越:? “开动?” “好耶好耶!”齐少扉可高兴了,等越越发了命令,立即去拿包子,第一个先给越越,“越越吃。” 岑越笑着接过,“谢谢阿扉帮我挑包包。”他咬了一口,是豆沙馅的,软绵绵的带着红豆香甜,不是很腻。 “好吃。”他点点头跟齐少扉说。 齐少扉高兴的不得了,挺着胸脯,他挑的包子最好吃了。 豆沙包是齐少扉的最爱,齐少扉能吃四个,就是吃到最后明显有点慢吞吞,岑越看,说:“一会少喝些粥,吃饱了先别出去玩,坐一会稳稳食。” “好。”齐少扉乖乖点头,他都听越越的。 岑越把齐少扉碗里的粥倒在他碗里大半,是喝了个肚饱,没浪费粮食。 梅香进来收拾碗筷,一看盘子还剩俩包子,再看郎君。 “我不怎么喜欢太甜口,要是以后蒸包子了,我想吃个豆腐粉条包,放点辣椒油进去。”岑越说到这儿,想起雪菜包也好吃,还有地软粉条,荤的就是大葱肉的。 他要流口水了。 “回头我来做。”岑越想他怎么说也是农家乐饭馆的小老板,那手艺不是他吹,真的好吃! 吃过早饭,往日院子里几人干杂活,收拾屋院、洗衣打扫,还要上街买菜。对于齐少扉,多数是刘妈妈给塞点甜点哄三少爷乖乖坐着晒太阳,或是自己去玩。 可院子就巴掌大一点——正屋三间,左右两侧屋各两大间,做灶屋,刘妈妈、梅香、小菊睡觉的通炕屋子,左边两大间客房。 后头还有个小院子,那是厕所、柴房。 齐少扉和往常一般,吃过饭自己独处玩,大人们干活,他就乖乖的,今日也一般—— “阿扉,出门玩去不去?”岑越叫住齐少扉。 齐少扉啊了声,懵懵的,“出门?” “对啊去街上溜达圈。”岑越想去镇上逛逛,“去不去?你陪陪我吧。” 齐少扉反应过来高兴的不得了,跳起来,扑过去就抱着越越,缠人精一样的小孩子语气,“去去,阿扉陪越越去。” 刘妈妈蹙眉外头那么乱,万一三少爷走丢了,这出门去不好。 “刘妈妈不放心的话,就让梅香带着我们去常去的地方逛逛,做饭前回来了。”岑越找了可行方案跟刘妈妈说。 齐少扉就眼巴巴望着刘妈妈。 “好吧,三少爷可要跟紧郎君,莫要丢了。”刘妈妈叮嘱。 齐少扉忙去牵越越的手。岑越便握着,紧紧的,安抚要出门玩又怕丢的大朋友。 “好耶出门玩咯~”齐少扉语气是飞起来的。 心里高兴想,娶媳妇真好,越越可真好。 8. 青牛镇8 第八章 小院临街,有侧门能通外头,平日里小院人出入买菜,不用从大院正门走,很方便。 梅香挎着菜篮子走在前头,一边指路:“出了这条巷子就到正街了,巷子里平日没什么人走动,大街上热闹。” 小门这条巷子窄,有个一米多宽,两边是住户的围墙,底下是夯实的土路,平日里天不亮有拉夜香的车从这里走。 岑越早起还能听到打梆子的声。 往出走十来米就到了巷子口,行人多了,贩夫走卒穿着麻布裋褐布鞋的,挑着扁担的卖货郎,街上妇人夫郎年轻女子也不少,不单全是男子。 没什么不能抛头露面,那些规矩约束的是讲礼教的家庭。底层百姓大字都不识一个,填饱肚子谋求生计才是正理。 “郎君前头那儿便是卖菜的早市了。”梅香只想尽快买了菜回去,怕人多三少爷走丢了。 岑越说了声走吧。 齐少扉自从傻后就很少出门,最初是在家里养病,请了大夫用了不少药,治不好,老太爷带人出去求医,但差点丢了。 再后来老太爷去了,那时候齐少扉娘拖着病体替儿子费尽心神,弥留之际,安排打点的小院,身边伺候的人都交代好了,才走的。 刘妈妈受夫人所托,对三少爷是忠心耿耿,但人年迈,精力跟不上,只想着人平平安安,哪里敢带三少爷出门玩耍? 继母就更别提了,齐老爷是嫌傻儿子丢脸,很少带出去见人。 因此齐少扉过去六年大多数都在小院子玩,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上街玩一会——刘妈妈看的紧,不敢多留的。 “越越好多人哦。” 早市人多,路边两侧摆摊子叫卖吆喝的,齐少扉看的好奇,眼睛到处望着,不过手是紧紧牵着越越,他怕丢了,丢了就不能同越越玩了。 岑越很喜欢逛早市,有种烟火气的热闹。以前在现代,他家在山脚下,去县里要坐半个多小时的车,开三蹦子更远,平常不买大件很少去县里,就在镇上逛早市。 新鲜的菜、鱼,炸的各类果子,还有饼干点心,便宜方便。 到了周末两天,市里的人就驾车过来玩,爬爬矮山,吃个农家乐,打个牌唱个歌之类的活动,周末时,岑越会请个村里大妈来打下手,不然忙不过来。 一见青牛镇的早市,不由就想到了现代村镇赶集,很是熟悉。 “菜好新鲜,这个是什么菜?”岑越问买菜的。 菜农脚下鞋还沾着泥,一见来人衣着,忙不迭的热情说:“小郎君,这个叫觅觅菜。” “来一些吧梅香?”岑越喊。 梅香本想说这菜有啥稀罕的,不过郎君说了那就买,也不值几个钱,就见郎君拉着三少爷已经蹲下挑菜了。 “……”梅香忙说:“郎君我来吧。” “没事,我带阿扉认认菜。” 齐少扉忙点头说:“阿扉要和越越认菜!” 梅香:“……好吧。” 觅觅菜叶子绿有点肥,杆子是偏红色的,岑越掐了下挺脆,清炒应该好吃,像空心菜,他挑了一把,梅香接过结了账。 齐少扉手里还有一根菜,是越越送给他的,宝贝着拿着玩。就是岑越掐断的那根,齐少扉见了也要掐,岑越把手里的送给小孩玩了。 一把菜三文钱。 接着逛,岑越才发现觅觅菜好多——好么,这菜肯定是青牛镇早春特色菜了,家家户户地里都有那种。 “土豆来点。”岑越问阿扉,“好不好?” 齐少扉小鸡啄米点脑袋,说好啊好啊,然后蹲下身要挑土豆。岑越看了笑,陪着一起挑,这次送给阿扉一颗奇形怪状的小土豆。 “这个土豆有点怪,还挺特别的。” 齐少扉摸着特别的土豆,很是珍惜,“越越送阿扉的。”扭头跟梅香小孩炫耀。 梅香:…… 土豆四文。 到了猪肉摊子,这下不用蹲着挑,齐少扉看那猪头有点害怕,往越越身后躲,岑越拍了拍说不怕,回头给你卤猪头吃。 “吃这个呀?”齐少扉皱巴巴苦瓜脸,他觉得好可怕哦。 岑越没多说,心想卤一锅回头试试。 “两斤肋排,再来三斤里脊。”岑越跟摊贩说,让把猪头拿个两斤,要个猪耳朵。 梅香觉得买的多了,“郎君,您和少爷两人吃,这肉多了吧?” “哦,差点忘了,再来一斤大骨头。” 梅香:……全白说了,算了郎君爱买就买吧。 时下五花、带点肥的贵,瘦肉、带骨头的都便宜,因为没几个肉,瘦肉油水也不多。猪里脊九文钱一斤,排骨七文,不管是肋排还是大骨头都一个价。 猪头、下水这些能再便宜些,五文钱一斤。 买肉就花了六十三文。 猪肉就没法给齐少扉拿着玩,好在齐少扉也不爱这个。 “买个别的吧。”岑越逛了圈给阿扉买了串糖葫芦。 在现代时,镇子上要是碰到赶集了,附近村里带孩子出来买东西瞧热闹,总是要给孩子买点零嘴玩具的。‘新手爸爸’岑越如是想。 “回吧。”岑越拎着绑着的肉,这个沉甸甸的累人。梅香原是不干要她拿,不过被岑越岔开了话。 梅香诧异,“这就回了?郎君不想去别处逛逛?”她还以为郎君是想在镇上逛点别的,比如首饰、胭脂铺子这些,没成想还真是跟她出来买菜了。 “先不逛了,改日吧。”岑越对镇上好奇,但以后日子还长,不着急。扭头问阿扉,“今日回家好不好?” 齐少扉一手拿着菜,一手糖葫芦,怀里还揣了个小土豆,高兴说回家,跟越越回家了。 早早回院子早早踏实,梅香就不多说,连忙往回走。 回去梅香还想怎么跟刘妈妈交代,今日买了这么多肉,开门的是小菊,早早候着门口,一听敲门声问是谁,听是三少爷声忙开了门,先接了郎君手里肉。 东西放灶屋,梅香跟刘妈妈报账。 岑越和齐少扉回堂屋,先洗了手脸。 “怎么不吃?”岑越看阿扉把糖葫芦举着,洗手都是一个手换着洗。 齐少扉举着糖葫芦送越越嘴边,“越越吃。” “好阿扉。”岑越差点脱口好儿子了。 这是无痛带大儿子,还是孝心对他好的。 岑越尝了颗,酸酸甜甜的味道尚可,核也没去,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说:“你吃要吐核,别咽下去了。”是不放心亲自吐出来,给阿扉看。 齐少扉吃着第二颗,高高兴兴的鼓着腮帮子,有点稚气可爱说:“刘妈妈教阿扉了,吃了核,肚子痛痛。” “是啊,不能痛痛。”岑越笑说。 灶屋里刘妈妈拾掇菜肉,见肉多,倒也没多的话,就说买了就买了,如今天也不是特别热能放。小菊望着一堆肉是馋的差点流口水,脱口而出:“郎君以前肯定少吃肉,嫁给三少爷,有了钱买多了肉解馋。” “背地里不许说嘴郎君。”刘妈妈道。 其实刘妈妈也这么想,岑家不是富裕的农户,不然也不会要五十两聘金,跟卖哥儿似得。但不能说出来,她们做下人的,哪能背地里编排主子。 小菊挨了一声训,受了委屈,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去。 后来梅香说:“咱们小院还好,你今日这话放在了大院,得吃嘴巴子。”又哼道:“大奶奶带着娘家弟弟,恨不得把齐家榨干净。” 如今郎君吃几块肉又算得了什么? 梅香倒不是替郎君说话,而是打心眼里认为,齐家家财应属于三少爷,三少爷嫡子出身,又是举人,结果让个后来的爬上来,处处变着法子掏齐家。 小菊不敢说话,大院子她害怕着。 “郎君你怎么来灶屋这儿了?狼烟地动的烟味大。”灶屋外刘妈妈声。 岑越说:“中午我和阿扉的饭想自己做,还有要麻烦梅香帮我缝个沙包。” 梅香听声出来,不知道什么是沙包怎么做。 “我手巴掌大小,用布头缝四四方方的,里头灌些沙子,要是没沙子,装玉米粒也成,最后缝上口。”岑越比划。 梅香一听就会,这个简单不难。 岑越:“今个买的猪里脊先别动,我想给阿扉做零食吃,还有两斤猪头猪耳朵下午卤着。” “郎君想吃什么说了,我们做,哪能您亲自动手。”刘妈妈还是觉得不妥,不让郎君进灶屋。 岑越:…… 看来得使出必杀技了。 岑越装的乖顺,说:“我家聘金收得多,实在是家里穷,不过嫁过来前,哥嫂就说了,阿扉是我的天,以后得好好照顾阿扉,我一个乡下哥儿旁的也不会,就会做饭种地,给相公做饭,那是当妻子的本分活。” 他哥嫂当然没说这番话,都是岑越编的。 刘妈妈一听,心里大受感动,当下也不好拦着。 “我给郎君打打下手。” 岑越也不拒,说好。 灶屋地方挺大的,小菊烧柴火,刘妈妈摘菜洗菜,岑越给排骨、大骨头焯水,灶台是前后两个锅很方便,一个焖米饭,一个烧肉炒菜。 齐少扉是粘人精,拿着糖葫芦来找越越。 刘妈妈吓得紧,出来拦着少爷,说什么都不让进,怕熏坏了三少爷。 “正好,刘妈妈院子有桂皮八角香叶吗?”岑越开口出声,“再要一些糖。” 刘妈妈说:“糖在灶屋有,郎君说的桂皮八角香叶这不是药材么?” “我有的用,你帮我拿一些过来。” 刘妈妈虽是疑惑,但还是去对面屋里翻药材。 齐家是药材商,齐少扉又得了这么个‘病’,小院储物间就跟小药材铺似得。 刘妈妈一走,岑越招手让阿扉过来,说:“我在灶屋做饭,你想进来?” 齐少扉点头,他想和越越待在一起。 “成吧,你帮我忙。” “阿扉帮越越,阿扉能干活。”齐少扉迫不及待。 灶屋小菊烧火,一见三少爷进来是坐立难安的,岑越便让小菊去拿糖罐,锅底倒了油,炒糖色,将焯好洗干净的两斤小肋排和大骨头都倒入锅中。 刺啦一声。 齐少扉吓了一跳,但香味出来了,他又不害怕了,说好香。 “你帮我翻炒一下,我去打些水。”岑越把大勺子交给齐少扉,大朋友明显是好奇也想动动手。 齐少扉跟接了重要任务一般,学着越越刚做的,翻的可认真了。 小菊是不敢阻拦,只能闷头添柴。 岑越拿了水瓢作势在水缸舀水,实际上是舀了灵泉的水。给锅里添上几瓢水,没过骨头,放了酱油、黄酒,刘妈妈走路声就来了。 正好。 刘妈妈一瞧三少爷也在灶屋,也没生气——她想来也是,郎君差她找东西,不就是三少爷想进灶屋,郎君心软,帮三少爷。 这是好事,郎君心里挂着三少爷,刘妈妈是爱的,不为这个生气。不过灶屋玩玩进来待一会就算了,别久留。 “好我的三少爷,灶屋进来了也玩了,咱们出去好不好?”刘妈妈哄孩子似得哄三少爷。 齐少扉做惯了‘乖孩子’,就看越越。岑越说你出去等我,我这儿马上就好了。齐少扉才高兴说好耶,出了灶屋。 八角桂皮香叶用纱布包着丢进锅里。 “小火炖着吧。”岑越脱了围裙跟小菊还有刘妈妈说。 刘妈妈望着锅里那团‘中药’发愁,这能吃吗?这几样是没毒,可混在一起,别吃坏了三少爷,也幸好肉买的多,不行她再炒旁的。 “能吃的,我们村里炖肉都放这个,刘妈妈不信一会尝尝。”岑越道。 刘妈妈忙道:“我就不用了,老婆子一个吃什么肉,牙口不好不浪费了。” 岑越没多说,出去找阿扉玩。 梅香把沙包缝好了,里头装的是玉米粒,沙子实在难找。岑越接了手,沉甸甸的,针脚密实,布料选的也是印花的,做的精美漂亮。 “阿扉来打沙包。”岑越喊梅香一起,不然缺人不好玩。 说了规则——这很简单,两边人丢,中间人接,没接住沙包砸到了挨到了,那就输了换成丢的。 岑越怕齐少扉不明白,“阿扉先丢,我来接。” “好诶好诶。”齐少扉迷糊着,但他听越越安排。 小院子丢沙包咯。 9. 青牛镇9 第九章 齐少扉起初是不敢丢,他怕砸疼了越越,束手束脚的。梅香也是,这丢沙包打郎君,哪里是她下人敢的。 气氛根本扯不开。岑越磨了磨牙,很快换人指挥说:“梅香来接,我和阿扉丢。” “好好。”梅香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砸她好啊。 换成梅香在中间,两头是岑越和齐少扉,岑越抛着手里沙包,一边丢一边跟阿扉讲,“要用巧劲,丢到梅香身上、腿上,谁砸到了谁赢了。” 花哨的沙包一道线,梅香没反应过来,还没玩就挨上了沙包,输了。岑越说:“再来。” 非得教会了。 玩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一两次没摸到门道不会,三四次就知道怎么玩了,加上梅香身手灵敏,先是一次次躲开,后来齐少扉丢过去,梅香接了沙包接了个满怀,是一愣—— “梅香接到了沙包送一条命。”岑越说。 梅香可高兴坏了。 齐少扉也高兴,鼓掌喊:“梅香可真厉害。” “一会你也要厉害。”岑越跟大儿子说,阿扉是小孩心性很单纯,分不清‘敌友’。 齐少扉听越越的话,大声说:“阿扉也要厉害。” 没两局,梅香就挨到了‘砸’,先是用掉一条命,没一会又挨到了沙包。岑越看的分明,梅香这是放水,想让齐少扉上场玩。 这个时候的下人察言观色,处处替主子想,没法说什么。 “好耶好耶换阿扉了。”齐少扉高兴往中间站。 岑越说:“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又笑了下,“不过看在你是我相公份上,送你两条命。”他在心里把相公换成大儿子。 “越越对阿扉最好啦!”齐少扉可感动啦,当越越的相公真好。 岑越便笑。 齐少扉先是笨手笨脚,两条命用完了也摸到了窍门,跑起来飞快,来回转身,梅香故意给三少爷‘喂’沙包,齐少扉接到高兴的都快飞起来。 他第一次接到沙包,拿着就跟越越看。 “好,阿扉多了一条命。” “好耶好耶!” 齐少扉非得等越越说了奖励才松开沙包。 刘妈妈在灶屋,听到外头再玩什么沙包,抽空看了眼,先瞧是梅香在中间,便回了灶屋,没一会就听到三少爷高兴笑声,还有郎君说什么多了条命,这次刘妈妈好奇往出去,就是烧火的小菊也有点想看。 三少爷站在中间跑来跑去,玩的开心。 刘妈妈很少见三少爷这般笑,郎君丢沙包打到了三少爷,三少爷没接住,三少爷也没不高兴,飞快跑到郎君身边高兴撒娇说:“换越越玩换越越玩了。” “阿扉丢阿扉给越越丢。” 岑越:……他家阿扉跟只大狗子一样黏糊热情。 “好,你要仔细丢。” 齐少扉丢沙包丢的很认真,岑越接住了好几次,多了好多条命,最后是厨房香味出来了,岑越没心思玩了,主要是跑来跑去,齐少扉脑门有薄汗,差不多了。 “饿了,等会吃饭吧,明日玩。”岑越说。 齐少扉正玩在兴头上,还舍不得。不等某人撒娇,岑越抢先一步问:“香不香?” 作势缠人精的齐少扉顿时注意力被引偏了,他吸了吸鼻子,眼睛圆了,“越越好香!” “不是越越香,是排骨香。”岑越口水都快泛滥了,哪里还有玩兴,哄着阿扉,“沙包先放回去,洗洗手吃饭,我在炒个菜。” “好。”这下齐少扉答应的干脆。 真的好香啊。 岑越洗了手,进灶屋,这次刘妈妈不阻拦郎君做饭了,郎君做的这锅排骨,那味道是老香了,比那席面还要香。 锅盖一揭开,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香气,排骨炖的烂烂的,汁水黏糊,可以盛出来了。 “我和阿扉吃肋排,那一斤大骨头刘妈妈你们三个加个餐吧。”岑越说。 小菊烧锅,别提咽了多少次口水,她家里穷,不然也不会卖了她。以前在家时就吃不到几次荤腥,进了齐家三少爷院子,刘妈妈对三少爷饮食上大方,顿顿有肉,但底下伺候的吃食管的严,不过刘妈妈也不偷吃,反倒三少爷有时候吃剩的肉啊什么的,先紧着她和梅香姐吃。 可像郎君说的,大骨头肉全给她们,这是头一次。 “这使不得。”刘妈妈拦,她们这些下人吃那么好干嘛。 岑越说:“我和阿扉成亲第一天,就当是喜肉,再者大骨头便宜,一起炖了,两斤肋排我和阿扉够吃,吃多了我怕阿扉撑着了。” “余下的放坏了也不好,也不是天天顿顿这么做。” 刘妈妈这才应下。 一锅肉分两盆,岑越爱啃肋排,刘妈妈洗锅,倒油,菜都备好了,直接炒就是,一道蒜蓉觅觅菜,一道干锅土豆片。 岑越就炒了他和阿扉吃的,剩下的就让刘妈妈她们自己做了。 中午盛饭端碗筷时,小菊是干活都有了劲儿,很是利索。堂屋圆桌摆了饭菜,岑越就跟小菊说不用伺候了,你们自己做饭去吃吧。 小菊脸红扑扑的,道了声郎君好,就麻利退出去了。 “越越好香啊。”齐少扉说。 三少爷往常吃肉不断,还算矜持。岑越可是受不了了,虽然他昨天吃了席面,但那席面从正院送过来的,几道肉菜都放凉了,而且席面炒菜用猪油—— 反正就是没他今天炖的排骨香。 岑越穿来至今五个月了,吃肉机会是五根指头能数清,其中三次还是托了齐家的福,岑越想到此,先夹了一块排骨放阿扉碗里,这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阿扉吃慢点小心烫,骨头要吐知不知道。” “阿扉知道,越越也吃。”齐少扉给越越夹排骨。 岑越没客气了,吃了第一口就呜呜想哭,吃肉真的香,排骨那更是香上加香,肋排多瘦肉,肥的少,柴火炖的软烂,很好脱骨,加上香料和黄酒去腥,也因为这时候的猪肉吃的健康无污染,所以肉质也好,更别提还有他的泉水炖。 “唔唔好好次。”齐少扉含糊不清说。 岑越也含糊不清唔唔表达很好吃。 两口子夫夫相了。 灶屋里米饭没多蒸——□□米那是主人家吃的。于是这会,梅香负责大锅炒剩下的菜,土豆片和觅觅菜炒一锅。 面团刘妈妈早揉上了,今日还加了两勺白面。 “郎君都说喜肉了,今个就沾沾三少爷和郎君喜气。” 平日里都是吃的黄面或是杂粮。 小菊擀面,菜炒出来了,水烧开下面条。三人搭手干活快,没多久面就好了,大骨头一人两块,连带着炖肉的汤汁,还有些菜。 “刘妈妈,郎君做的肉真好吃。”小菊是迫不及待先啃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连着缝都不放过。 梅香吃的略文静些,但也津津有味。 “是好吃。”刘妈妈就没吃过这个味,拌着面条更香了。她现在是一颗心放下了,目前瞧着,郎君对三少爷是个实在心肠。 没一会,三人面吃完了,就是汤都不剩。 小菊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面,郎君做的骨头可真好吃。 两斤肋排,剁成小拇指长短,一人能吃七八块,连带着两道素菜,最后是吃的干干净净,齐少扉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声音不大,他却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就去拿手帕擦嘴,乖乖的坐正。 岑越说没事,吃饱了就好。 短短接触下来,岑越觉得齐少扉不能说是傻子,只能说智力或是记忆停留在幼时,那么幼时的齐少扉家教一定很好,才使得如今的阿扉以成人身躯展露稚童姿态,一点都不难看,相反很是纯真。 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起码岑越就是。 吃过饭稳稳食,齐少扉就打瞌睡犯困。 “去睡会,外衣脱了上床。”岑越说。 齐少扉却摇头,往榻上走。那靠窗软塌就一米六长,齐少扉岑越目测一米八多的个头,睡在上头挤巴巴的,伸都伸不开。 刘妈妈来收拾碗筷,听到里屋动静,过去一瞧,跟郎君说:“夫人在时教三少爷,白日里不能歇在床上不规矩,午睡塌上短短休息,说是床上太舒坦了,消磨时间快,占了功课时间。” 有道理,但现在齐少扉不必做功课了。 可齐少扉习惯养成了,待在塌上,两条腿缩着,抱着枕头睡。岑越给盖了被子,带刘妈妈先出了里屋关上门。 刘妈妈一看就知道郎君要问她话。 “阿扉的药正院送来,每日喝几次?我看到现在都没煎药,有没有请郎中回来再看过?”岑越问。 刘妈妈忙回话:“每月送一次药,这药方是老太爷在时带三少爷去府县看大夫开的方子,吃了六年,每日睡前服,昨个儿三少爷大喜日子就早上用了。” “六年了啊。” 刘妈妈迟疑了下,问:“郎君可是怀疑这药——其实我也想过,药是正院送来的,是不是里头有古怪?我就找外头大夫瞧过,药材都是好的,混在一处也没坏处。” “吃了六年的药,阿扉病情有缓和吗?” 闻言刘妈妈嘴角都发着苦涩,摇头说半点也没,还跟以前一样。 那就是没效果。岑越:“我想是六年了,阿扉个子都长高了,病情没变化,是不是跟药量有关?或是在找旁的大夫瞧瞧,诊治一番。” 刘妈妈没想到这一茬,但郎君说得对,六年前三少爷才多高,如今个子多高?那药量肯定不能跟六年前的比,但也不敢擅自多放,一时发愁。 “是这么说,不过青牛镇上大夫都找过了,都说看不了。” 岑越也没办法,只能说不急,慢慢来想办法。 刘妈妈应了声,收拾堂屋碗筷下去了。 岑越也眯了会,不过他睡在床上,只脱了外衣,睡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功夫,就醒了,穿了外衣出去,要收拾早上买的三斤里脊和两斤猪头肉。 灶屋早早收拾干净了。 里脊肉岑越打算做猪肉脯,蜜汁口的,给阿扉磨牙吃着玩。 猪头肉猪耳朵卤起来,晚上凉拌菜。 “郎君要做什么?”小菊听见动静进了灶屋问。 岑越没回,而是问刘妈妈和梅香呢。小菊说:“妈妈刚躺下,梅香姐在院外洗衣裳。” “那你帮我烧锅添水。”岑越先把猪头肉卤上,想起肉脯,问:“有蜂蜜吗?还有芝麻。” 小菊说有。 “还要葱姜蒜。” 小菊见郎君收拾猪肉头,晌午才吃过,这会不饿,就是想起味来馋。她忙把郎君说的料备上。 中午刘妈妈拿来的香料还剩下,猪肉头都是洗干净的,这会姜片葱段黄酒焯水,过了一遍,炒糖色下锅卤。 岑越刚把锅盖盖上,就听到齐少扉声,喊他越越越越。 “小菊你帮我盯着些。” “知道了郎君。” 岑越擦了手出了灶屋,见齐少扉跑出来的,都没穿外衣,说:“我在呢。怎么不穿外衣就出来了?” 齐少扉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小孩子的委屈来,巴巴跑过去一把抱着越越,委屈巴巴说:“阿扉做梦了,梦到没有越越。” “阿扉好可怜哦。” 脑袋还搭在他肩膀上,小孩子语气可可怜了。岑越是无痛体会老父亲心情,手掌抚摸着阿扉的背,说:“那就是做梦,越越在灶屋给阿扉做好吃的。” “不怕不怕。” 刘妈妈屋里听见三少爷着急声,忙穿了鞋出来看,就见院子里他家三少爷和郎君正抱着—— 诶呦,这闹得,甜甜蜜蜜的。 刘妈妈见没事发生安了心,嘴角笑都能咧到耳朵根子处。 10. 青牛镇10 第十章 “你那就是睡榻上没睡好,才做了噩梦。”岑越说。 齐少扉蔫头耷脑的挨越越说,岑越见了就不说了,怎么这么乖啊,谁能对着那张漂亮的脸说狠话? “帮我把肉捣成肉糜好不好?”岑越问。 齐少扉一转蔫的模样,高兴的说好啊好啊。他要帮越越干活! 刘妈妈这次不阻拦什么,她是看出来了,三少爷巴不得帮郎君干点什么,这活也不累,就当三少爷同郎君玩了。要真是累了,她在接手。 三斤里脊早洗干净晾干了水分,用了石臼捣成肉糜。 齐少扉坐在灶屋屋檐下,小几上放着石臼,正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干活,越越交代的,要捣的肉成泥。 灶屋里,岑越把准备材料备上,也没什么干的,出来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阿扉旁边,你玩一会,我玩一会,齐少扉是抢着干活,说该阿扉了该阿扉了。 “好换你来。” 没一会,刘妈妈还给准备了一盘果子吃。 这哪里是干活啊。岑越吃着果子,随手再给大儿子嘴里塞一颗,齐少扉吃了果子那是更有力气了,就跟小孩子想好好表现,得大人夸赞一般。 “诶呀我们家阿扉捣的肉糜真好。”大人岑越笑眯眯夸赞。 齐少扉眼睛亮晶晶的,越越夸他啦! 小菊在灶屋听屋檐下郎君说话,心想,郎君可真会哄三少爷。 等肉糜磨好了,刮出来里头放点酱油、盐、糖,然后铺在纱布上擀平——因为没烤纸,这纱布还是叠了两层的,擀的也没法薄薄的,不过不碍事,上锅烘,就在卤锅后头的灶锅小火烘干。 “一会刷上蜂蜜水,出锅撒上芝麻就好了。”岑越说。 小菊记下了,应是。 “卤锅差不多了就熄火,别动它,让它焖着放凉,晚上煮个杂粮粥配着吃,东西多,你们也一道吃。” 这个小菊不敢答应,她看刘妈妈。刘妈妈点点头说成。 灶屋活没了,天还亮着,岑越估摸这会也就下午四点左右,便叫阿扉来。齐少扉跟大狗子一样,岑越一叫,忙跑过去,问越越玩什么。 “你带我探险好不好?”岑越问。 齐少扉不知道什么是探险,但听越越说先点头,而后又挠头,“越越,什么是探险啊?” “就是你带我在院子里四处逛逛。”岑越说。 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明白格局。齐少扉在这院子住了许久,按道理这项‘探险’活动很无聊,可齐少扉还是高高兴兴的答应说好。 “越越牵阿扉手。”齐少扉把手递过去。 岑越:……探险还要牵手啊? “行吧行吧。”当哄大儿子了。岑越把手递过去,齐少扉牵好了还晃了晃,一笑,就同稚童一般,岑越也笑了。 真回到小学生时,放学路上到处玩——不过他们几个男孩可不牵手。后来他高中毕业就没上,同伴上大学的上大学,或者是进厂子打工去了。 回忆到从前,岑越来了兴致,既然要玩,那就按照他们小时候一群小屁孩探险的角度玩—— “阿扉,我害怕,我们先去拿烛灯再走。”岑越鬼鬼祟祟低声说。 本来雄赳赳的齐少扉脑袋冒问号。 天是白的呀! 但是越越害怕,阿扉挺起胸说不怕,“阿扉保护越越。”拉着越越先去拿了油灯。 齐少扉一手油灯一手拉着岑越,两个身形成年人,这会猫着腰,像是小孩子一前一后打开了东侧屋一间尘封的地儿,倒是没什么灰尘。 三少爷大婚,院子刘妈妈带着梅香小菊都擦洗打扫过了。 不过东侧屋光线不好,这时候糊窗户还是纸,门一关,更昏暗。岑越关上了门,门发出‘咯吱’声。 “越越!”前头拎油灯的齐少扉声音不自觉的压低了,还带着害怕,“牵手牵手。” 岑越应了声,把手伸过去,心想,这种氛围,要是小时候,怎么着他也得讲两个鬼故事吓唬吓唬人才好玩。 可阿扉不行,阿扉是他没血缘的亲大崽,不能吓唬的。 油灯晃晃悠悠的,两人是大气都不敢出——岑越没有,岑越呼吸通顺,他发现阿扉已经进入游戏剧情了。 本来就是,小朋友想象力丰富,很快能沉浸其中玩。 东侧屋是大两间,一间是储藏屋,这间是所谓的客房——里头摆着不怎么用的家具,有八宝架子、床、桌椅,还有案条,不过光秃秃的没摆设。 屋里有个二十平方,又是一分为二,一遍卧室只放床衣柜,一边是书桌八宝架子等。两人走完了一圈,齐少扉压低了声问越越好了吗。 岑越就说:“齐队长,探险不能浮于表面,不然是找不到宝贝的!” ‘齐队长’给越越露出个懵懵的表情。 “就是要仔细找!宝贝一般都是藏着的。” “阿扉知道了!”齐少扉很认真点点头。 两人开始在屋里仔细勘察,在这个过程中,齐少扉还撞到了头,捂着头望着越越说:“小、小心,疼。” “给你揉揉。”岑越抬手给大崽揉揉。 齐少扉就开心起来。 “……好像还真有点东西。”岑越摸着下巴望着衣柜,没想到啊。他玩这游戏纯粹是给‘四处逛逛’找个玩法,这样不枯燥,能打发时间,陪阿扉一道。 齐少扉看越越,岑越接了油灯,靠近衣柜那面墙。 “你看。” 齐少扉凑过去,白色的墙面有点点黑色的,顿时扭头很兴奋看越越,“越越找到了!有宝贝!” “挪开看看。”岑越把油灯放在一旁。 衣柜是实木的还挺沉,好在是两扇门的柜子,不算太大,岑越喊阿扉帮忙,两人吭哧吭哧推着移开了柜子,露出了后面的墙。 那是一面白墙之上,黑色的墨汁写了一小篇文章,有的地方模糊不清,又有柜子挡着,岑越看不清,齐少扉已经忙巴巴的拿了油灯递给越越。 “谢谢。”岑越拎着油灯靠近看。之乎者也的,念的断断续续,有的看不清的字跳过,不认识的跳过—— 齐少扉想想,指着说:“越越这是‘蠹’。” “!”岑越扭头,诧异道:“你认识?什么意思?” 齐少扉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是只知道字却不记得意思了。 岑越大概看完,一百多字,落尾名字是:平先生。 通篇意思是他教的学生小小年纪却有大才,天赋异禀,不禁自惭形秽,他像是书蠹一般,惭愧,想必不用几年,齐家就用不到他了,而他又去往何处唉。 岑越猜这平先生应该是以前教阿扉的先生。 “合上吧。”岑越说。 两人合力将衣柜放回远处,这次挡住了墙面。齐少扉拎着油灯,同越越说:“是阿扉的先生。” “你还记得?” 齐少扉点点头,眼底有些糊涂懵懂,“先生去哪里了?阿扉好久没见到先生了。”又垂着脑袋,“还有阿娘。” 小孩情绪低落,岑越忙岔开话说:“齐队长,今日探险活动结束,灶屋的肉脯应该好了,咱们去吃肉脯好不好?” 齐少扉还有些闷闷的,但却乖的很,岑越抬手抱了抱比他还要高的大崽,大崽的肩膀很宽,得两只手跑,一边顺着背。 “吃肉脯吧。” “越越,越越不离开阿扉。”齐少扉抱着越越。 岑越嗯了声,“不离开,咱俩过一辈子。”说好了要给齐三少养老送终的。 两人出了屋门,夕阳落下,已经傍晚了。 “三少爷和郎君出来了?锅里肉脯正好了。”刘妈妈喊两人来吃,近了见三少爷神色不对,又去看郎君。 岑越没说什么,带着阿扉去灶屋吃肉脯。 肉脯凉了一会,比现代卖的要厚一些,不过吃起来口感相近,还挺有嚼头,越吃越香。 “吃两片,余下的装罐子里,当零食吃。”岑越说。一会还要吃完饭,零食吃多了,不吃饭了。老父亲操心。 齐少扉很听话很乖的,一手拿了一片,乖乖点头。 天不黑时刘妈妈收拾了晚饭出来,卤好放的温热的卤肉,猪耳朵切成条,猪头肉切成片,凉拌成一道菜,岑越特意说了,炸一勺花生米丢进去一起拌。 岑越和齐少扉坐在堂屋吃完饭。 一盘拌卤肉,一盘炒觅觅菜,一盘热腾腾豆沙包——早上剩下的那俩,粥是岑越要的杂粮粥,熬得很香。 岑越给齐少扉夹了筷子猪耳朵,“尝尝看。” 齐少扉早忘了早上买猪头时的害怕,越越给他夹的他就送进嘴巴里,很快点着脑袋说好吃。 猪耳朵嚼起来咯吱脆脆的,一点都不肥腻。花生米也油香。 岑越尝了片猪头肉,也好吃,不由美滋滋自夸:“我也是个小天才!” “嘿嘿越越是小天才。”齐少扉夸。 岑越扬了下下巴应上了,齐少扉见了笑的更开了。他好喜欢和越越玩啊!阿扉喜欢越越! 灶屋里。 刘妈妈三人吃饭就没主子那么讲究,用的是拌菜时的盆,三人围在桌前吃,小菊夹了筷子猪肉头往嘴里送,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就说好吃。 “郎君做饭手艺可真好。”小菊羡慕不得了。 梅香原先对郎君那点不满挑刺,有一方面是听说郎君嫁了两次没嫁出去,还是正院大奶奶给踅摸,估计不是什么好的,带着这种排斥,当然也有点想岔了的心思。 昨个儿被刘妈妈敲打板正了心,今个短短一天两顿饭,梅香对郎君那是道一万个好,最关键是郎君待三少爷好。 “三少爷有福了,连着咱们也能沾点嘴福。”刘妈妈笑呵呵说。 梅香:“郎君说想吃豆腐包子,明天我买点豆腐回来。” “成。” 堂屋吃了晚饭,点了蜡烛。 吃完了,梅香来收碗筷,说灶里烧了热水,问郎君三少爷什么时候用。 岑越吃的肚圆说不着急,“半个时辰后在洗漱,我和阿扉在院子走一圈消消食。” 齐少扉好啊好啊的说,要同越越拉手一道走。 岑越:……大崽真是粘人精。 “好好好,拉手。” 夫夫俩牵着手在小院散步,这院子盖的寻常,没正院有回廊,下雨天了只能从屋檐下走,这样来院子略能敞快一些,岑越估摸了下,能有个一百十平米大小,底下还铺的是青砖。 走了会,刘妈妈说夜里风寒,让俩人进屋吧。 岑越哄阿扉先进去,齐少扉对越越的话,那是说啥是啥,没有个‘为什么’的道理,乖乖先进了屋。 “郎君是想问什么?” 岑越把下午和阿扉在东侧屋柜子后发现的小文章一说,刘妈妈脸上都是了然的笑,“这个啊,我也是前几日打扫时发现的。” 三少爷要娶妻这是大事,因此刘妈妈带人大扫除,是把平时不用的房间家具都挪开扫。 “当时还吓一跳,写了什么,我们三个也不认识字。” “不过那屋子早前是周正平夫子住的地方。” 岑越问:“这位周先生什么时候来?教了阿扉几年?” 刘妈妈不知道郎君问这个干嘛,但仔细回想,一五一十说:“周秀才是夫人聘进来的。三少爷那年刚过完三岁生辰,夫人识字,发现三少爷聪慧,就写信请许大人为三少爷请个夫子。” “周秀才是年刚过完来的,我记得清,十五过后敲的门,穿的少,手都冻坏了,夫人见发了善心,当即让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三少爷束脩钱。” “当时还没买下如今的小宅院,周秀才就住在前院客房,教了三少爷两年,当时老太爷在,老爷后院干干净净也没旁的人,周秀才夸说三少爷聪慧,什么过什么不忘,老太爷大喜,才买下宅院,专门让三少爷学习的。” 刘妈妈年纪大,说话就老爱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讲,好在岑越很习惯,也不觉得烦——他在现代请村里大妈来帮厨,大妈说话聊天,也是追根溯源的说。 挺有意思的。 “后来三少爷七岁那年下场考试,考什么童、童——” “童生。”岑越补充。 “对对,童生,三少爷拿了第一名,当时老太爷高兴,给家里下人都多发了一月工钱。待到三少爷九岁,周秀才让下场试试,这次要考秀才,没成想啊——” 刘妈妈说到这儿,脸上容光焕发,“也是第一,可别提多厉害了,镇上商户人家都来道喜,说齐家出了神童,三少爷就是神童。” 岑越没打搅,刘妈妈正沉浸在过去高兴中。 好一会,刘妈妈才反应过来郎君要问啥,无声的叹了口气,才说:“三少爷考上秀才后,没一个月周秀才就走了。” 三岁到九岁,跟他猜的一样。岑越看刘妈妈想问什么,直接说:“阿扉记忆应该停在九岁之前,性格小孩些,像是五六岁,粘人的。” 刘妈妈点点头说:“是这样啊,三少爷小时候聪慧,老太爷教的在外头是小大人似得老成稳重,其实很孩子气,爱跟夫人撒娇。”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三少爷傻了,又好不了,可惜了…… 11. 青牛镇11 第十一章 齐少扉本正在刷牙,沾着牙粉,手持牙刷柄仔仔细细刷牙,突然含着牙刷一张脸成了苦瓜脸。 “怎么了这是?”岑越刚问出声,就听见刘妈妈声,说三少爷的药好了。 岑越再看阿扉的苦瓜脸,知道为什么了。 小孩子都怕吃苦药,更别提齐少扉一喝就是六年。 “你鼻子还挺灵的,这都闻出来了。”岑越说。他这会才闻到一点淡淡的中药味。 这次被夸,齐少扉都开心不上来,磨磨唧唧的刷牙。 刘妈妈端着药碗放在堂屋的桌上,也没进里屋,就站在门口说:“药好了,三少爷要趁热喝了。” “阿扉、阿扉不想喝。”齐少扉苦瓜脸就差哭了。 岑越见状跟刘妈妈说不然不喝了。 “郎君,您之前说的药方量是有道理,但现在没问过大夫,也不好冒然改,我就还按照原先的量煎的药,三少爷喝了这么多年,真停了,要是三少爷病情加重了,我怎么对得起夫人。” 刘妈妈苦口婆心说完,又哄三少爷,说:“三少爷最乖了是不是?咱们喝了药才能好,好起来了夫人见了指定高兴。” “阿娘……”齐少扉扁了扁嘴,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阿扉喝,阿扉要让阿娘高兴,阿扉想阿娘了。” 岑越只能先作罢,只是听刘妈妈哄齐少扉的话有点怪,还未深想,就听到齐少扉吐口里的牙粉水,含糊不清声:一定是阿扉不乖,阿娘才不见阿扉的,阿扉要乖乖的。 给自己鼓劲儿似得说完,壮士断腕去堂屋喝药去。 岑越听了蹙眉,立即知道刘妈妈话怎么怪了。 齐少扉没生死概念,没人告诉齐少扉人死了是什么,加上如今记忆是他阿娘还在,阿娘还在那为什么老不出现?院子里下人都拿这个哄齐少扉,吊着齐少扉眼前的胡萝卜——他乖了听话了,阿娘高兴。 那阿娘一直不出现,是不是齐少扉没表现好? 现在齐少扉就这么想了。 刘妈妈对三少爷忠心耿耿这个没话说,在刘妈妈认知里,喝药等于三少爷病情会好会有大出息,这是正确的,其他的像齐少扉心理自我怀疑否定,刘妈妈想不来的。 堂屋里,齐少扉已经一口干了药,苦的眼泪汪汪的,刘妈妈夸说三少爷真乖、好孩子云云。 岑越想明白出来了,看齐少扉眼泪汪汪皱着苦瓜脸,还挺着胸膛,说:“阿扉乖乖,阿娘看到了肯定夸阿扉。” “漱漱口。”岑越说。 齐少扉:“来了来了。” 刘妈妈便不说了,请郎君三少爷早早歇着,端着托盘走了。 岑越把漱口杯递过去,齐少扉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开始呼噜噜漱口,然后吐了水,自己擦洗脸,耳朵后、脖子都擦干净了,又涂了香脂。 这一套动作很是熟练,想必幼时齐少扉阿娘教的。 “阿扉洗好了。”齐少扉一副求表扬求夸的神色。 岑越心绪万千,见齐少扉这样表现,更是复杂,他笑了下说:“洗的干净,擦得香喷喷,解了衣裳你先上床,要不要嘘嘘?” 齐少扉害羞,说嘘嘘过了,就去乖乖跟衣裳系带做斗争去了。 岑越洗漱时,想到他自己,十三岁时父母车祸都去了,有段时间他和阿扉一样,想得到别人的认可,想成为大伯家一份子。 可惜到底是不是。 岑越现在回想,那时候其实也不是想成为大伯家人,就是害怕,也不知道怕什么,有段时间读书成绩下滑,就怕别人说‘没爹妈管着不成了’。 “越越好啦!”中气十足带着开心的声。 岑越的回忆被引了回来,回头一看,齐少扉穿着亵衣裤站在床边,笑的很是天真,不知道怎么的,他也高兴起来,说知道了快上床别冷了。 睡觉! 岑越麻利洗漱完,还擦了齐少扉的香脂,上床时,齐少扉乖乖躺在里面,就等他了。 “我擦了你的香脂。” “越越和阿扉一块香香!”齐少扉开心说。 岑越嗯了声,钻进了被窝,两人都睡不着,岑越侧身看着面容俊朗却像小孩的齐少扉,感慨说:“咱们兄弟俩以后结伴好好过日子。” “不是兄弟,越越是阿扉媳妇儿。”齐少扉认真纠正。 岑越笑骂了句臭小子。 “阿扉香香。”齐少扉鼓了下腮帮子,被窝里偷偷靠近越越,说:“兄弟不好。” “怎么不好了?” “阿扉才不和齐少修一道玩。”齐少扉嘀嘀咕咕:“刘妈妈说了,媳妇儿陪阿扉一辈子。” 他怕越越不懂,很认真比划:“一辈子可是很长很长。”胳膊敞开的大大的,能抱好几个西瓜。 岑越笑的开心,说好好好,是媳妇儿。心里想,给你提拔辈分做兄弟你这臭小子不要,那就还是当大崽! “快塞进去,冷。” 齐少扉就把胳膊塞进被窝里。岑越拍拍被子,给阿扉掖好被子,想了下说:“故事听不听?” “听,阿扉要听越越讲故事。” 岑越那是张口就来,讲了个小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故事——没错就是西游记了,唬的齐少扉一愣一愣的。 “……要听下一回,明日说,睡吧。”岑越打了个哈欠。 齐少扉其实也困了,但还想听,哼哼唧唧喊越越撒娇,岑越伸胳膊隔着被子拍齐少扉胸口,没一会哼哼唧唧声就小了。 睡着了。 岑越也困,睡觉。 翌日又是起了个大早。岑越这次没惊动阿扉,他穿了衣裳先洗漱,小院子已经活动起来了。 “郎君醒了?”刘妈妈打招呼。 岑越正想问事,说:“家里有没有每日给正院问安的习惯?” “这——”刘妈妈也有点为难,“之前没有,三少爷病着,那边‘大度’,说让三少爷好好歇着不用每日去,也就十五时,老爷在家,过去吃顿饭。” 岑越:“那我今日和阿扉吃过早饭再过去一趟。” 昨天新婚第一天敬茶要早点正常。 又想起来,“阿扉的弟弟齐少修,昨个过去没见到,往日和阿扉相处如何?” 他看到,提齐少修,刘妈妈脸色就不咋好。 “四少爷啊,平日去书堂念书,不在院里,大奶奶还想照前例,四少爷九岁时想着送考秀才,结果现在连童生都没考中。”刘妈妈说到这儿很是解气,就差骂句活该了。 “不是我老婆子咒人,前几年过年时,三少爷去大院吃席,席没吃到,到跟四少爷打起来了。” 岑越问:“阿扉被打了?” “这倒没,听梅香说,三少爷按着四少爷打。”刘妈妈还是不快,“可老爷骂了三少爷,还罚了两个月月银。” 刘妈妈觉得亏了,齐家的银子宅子铺子,留给谁,那不是老爷说的算,四少爷挨了三少爷的打,委屈的不成,老爷哄着送了些东西,三少爷成了坏人。为此,刘妈妈觉得这里头是大奶奶挑拨,故意让三少爷动手的。 “我问梅香为什么打起来,梅香说不知道,三少爷和四少爷院子里玩的时候,就一会功夫打起来的……”刘妈妈不知道内情,给三少爷喊冤都没法子,只能认了罚。 岑越没觉得亏,“赢了就好,阿扉还是挺厉害的,能文能武。” “……”刘妈妈。 早上吃了豆腐包,岑越调的馅,里头混了粉条渣,还有一勺辣椒油,面发的好,松软香喷喷,里头的馅鲜香麻辣,豆腐嫩嫩的,配着豆浆,岑越吃了三个大包子。 齐少扉爱的豆沙包也有,不过看越越吃豆腐的就好奇,手里的豆沙包都不香了。岑越瞥了眼大崽,手里豆腐包掰了一半递过去,“先尝一口,有点辣。” “好耶好耶。”齐少扉如获至宝,是放下豆沙包,双手接了豆腐包,吹了吹,咬了口,“越越辣辣。” 岑越:“就一点辣——那给我?” 齐少扉已经大口咬第二口了。 岑越:……他又不会抢! 吃过早饭,稳了稳,岑越同齐少扉出门去正院,梅香引路,路上齐少扉还念说今天又要去啊。 “阿扉不喜欢去前院?”岑越问。 齐少扉点了点头,说:“父亲凶巴巴,母亲笑起来,阿扉觉得害怕。”又嘟囔了句:“阿扉不喜欢弟弟。” 都念到完了。 岑越说:“大人要客气交际,你不喜欢了,下次你不去了。” “阿扉要陪越越,越越就不怕了。”齐少扉忙说,这下不讨厌去前院了。 今日没绕路去香楼,到前院还挺快。 门口又是那位李婆子,见了岑越一行人来,忙点头哈腰行礼,口喊三少爷郎君,又说:“今个舅老爷一大早来了,正在同奶奶说话。” 李婆子说到这儿不说了,意思让岑越接口说‘等一等’。 “原来母亲没空啊。那劳烦你回话,说我和阿扉过来看过了,心意到了就成。”岑越说。 李婆子:…… “郎君三少爷别急走,我去通报一声,奶奶也念着二位。”李婆子只能改口,请二位留步等等。 岑越说:“大门口等?阿扉身体不好,站门口吹风要头疼。” 一大只的齐少扉摸着头,“阿扉头痛痛。” 岑越心里有点诧异,他家阿扉还知道和他打配合了? 李婆子不敢慢待,忙请两人进院子。 他们来的是第二道门,也就是俗称的内院,就是四合院套回廊地方大许多,再就没旁的住处建筑了,所以走到院子中,就能看到敞开的堂屋门,杜氏坐在正上方,下手椅子上是那位‘杜舅舅’。 姐弟俩正说着什么。 “……娶都娶进门了,你也打听过不是装的,实打实的晦气人,不在意这一两日,没准过几日齐少扉就倒霉——”杜氏心烦意乱说到这儿,看到院子里人影,顿时脸色一变,收了话头。 杜舅舅排行第六,前头五个姐姐,独他一个男孩,取名光宗,不过光宗叫的人少,多是叫杜六。杜六看大姐神色变了,扭脸去看,见是那晦气倒霉催的新婚夫夫,也没太当回事。 就是听去了能咋?齐少扉一个傻子,难不成还会找齐老爷告状吗?杜六不信,还没皮没脸凑出笑来,语调吊儿郎当的说:“瞧瞧瞧瞧,我那三外甥少扉来了。” 齐少扉讨厌这个杜舅舅,脸上明晃晃的挂着。 “诶呦脾气大了,见了人都不叫了?”杜六嚷嚷道。 齐少扉脸闷闷不乐的,喊了声杜舅舅。 “舅舅就舅舅,还连着姓叫,大姐我就说了,你再怎么心善仁厚,对着他比少修还上心,有什么用?白费,你看,这不是跟咱家生分着。”杜六说。 一大串话,齐少扉听起来就费劲儿,却知道杜舅舅不好,是笑话阿扉的,却不知怎么辩解。 杜氏也不说话,就坐在椅子上笑,看着齐少扉着急。 “母亲真心善待阿扉,又不是装模作样摆架子,再说了,阿扉病了,还是个孩子,这一通的挤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外人这么恨阿扉呢。” “亏阿扉还叫你一声杜舅舅。” 岑越先开了口,夹枪带棒,就差呸一声了。 “母亲,我一个乡下哥儿,大道理不懂,就知道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阿扉,我就是阿扉的人,没个外人欺负阿扉的,况且我们阿扉还是举人老爷,有功名在身的,这堂上站的是谁?由着他这么说?” “阿扉嫡亲的舅舅,那可是官大人的儿子,你是哪位?” 杜六被怼的哑口无言,脸涨红,瞧着脾气也不好想要动手。 “怎么,你在齐家地盘上,还想动手打齐家的郎君?”岑越本来就没想着兢兢业业跟杜氏演表面婆媳戏份,是巴不得找个由头翻脸,闹到明面上,做个泼辣悍夫。 今个这‘杜舅舅’可不是正好撞上来了。 齐少扉本来还呆着——岑越说了许多话,齐少扉脑子里跟麻团似得缠了一团,还没顺明白,听到杜舅舅要打越越,当下是捋开的线头也不要了,啊了一大声,就拿自己头去撞杜六身子。 嘴里大喊:“不许打越越!不许打越越!” 岑越:……那当然得跟上啊! 啊打—— 青牛镇12 第十二章 正院堂屋闹的乱轰轰的。 杜六是个麻杆身材,又被家里娇惯,二十出头的人,也没做个正经行当,种地嫌苦嫌累,做买卖也不成,就靠着他大姐齐大奶奶蹭口饭吃,是个不着四六、没什了力气的人。 反观齐少扉一米八多个头,肩宽身板笔直,有颗稚子之心——那就是谁欺负了最好的越越他就不干,小孩子动起手来那是没轻没重的,更别提齐少扉是发了劲儿的,脑袋一扎过去,当即撞的杜六跌了个四脚朝天,起不来。 “疼,撞死我了。”杜六躺在地上喊。 齐大奶奶还没反应过来,岑越已经上去补刀了,手上作势拉阿扉,嘴上还嚷嚷别打了别打了,是又给了杜六两脚。 踹不死这个龟孙! 前头让阿扉踹他轿门,又大庭广众之下故意使绊子想让阿扉出丑摔倒——明知道宾客满堂,齐老爷嫌弃儿子傻,齐少扉要真是摔倒了,齐老爷肯定面子挂不住。 岑越想到这儿,又给了一脚。 “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拉开。”齐大奶奶嘴骂李婆子,也动手拉齐少扉,是下手拧齐少扉的肉。 齐少扉喊疼,岑越胳膊一扬,作势跌倒,掀开了继室,要不是李婆子扶着,齐大奶奶要跟她那弟弟一般,跌个四脚朝天。 “母亲,你为了地上这泼皮无赖,动手打阿扉!”岑越不可置信大喊。 齐少扉委屈捂着腰,喊疼。 齐大奶奶脸色纷呈难看,说不得齐少扉,倒打一耙,拿着手帕指岑越,说岑越泼夫夫郎,花了五十两银子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如今是不孝顺,在她屋里放肆动起手。 “我打个骂阿扉的外人,母亲却一道欺负我们夫妻。”岑越叫的委屈,“阿扉不走了不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等爹回来评评理。” “我嫁给你才两天,是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不敢说你一句重话是不是?” 齐少扉还疼着,吸了吸鼻子,认真说:“越越对阿扉最好了,越越最好了。” “今天你受了委屈,母亲又袒护自己亲弟,咱们就等着。”岑越说:“要是父亲回来断过,说咱们不是,我任打任骂好了。” “不打越越不打越越。”齐少扉哭了。 岑越是做戏喊得嗓门高,可见齐少扉真替他难受哭了,是不舍,忙过去抱着阿扉哄一哄。 两人说不走就不走,就赖在正院堂屋了。 岑越从小在村里长大,哪个村子没出过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反正他们村子有。爸妈没了后,那些无赖总言语欺负他,或是想占他家院子点便宜。 对付这些人,那就是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在你这儿碰一回大钉子,知道你是个狠茬,他就不会没皮没脸下次来招惹你。 不然村里那些小混混,他怎么不欺负村长去? 以前齐少扉在大院受了委屈,那是辩解不了,糊里糊涂的挨训挨骂,可如今有岑越在。岑越最坏打算都想好了,就是齐老爷生气,偏帮继室,罚他们院子月银。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齐家宅院岑越这两天也算是摸的大概,齐老爷不是当官的,当官还受‘宠妾灭妻’这种说法,要爱惜顾及名声,齐老爷不用,后院姨娘院子里还有俩人,且齐老爷都疼爱些。 反倒对继室这几年普普通通,不怎么常宿在院子里。 继室杜氏对外主打的就是贤惠持家有度,把齐家上下管理的顺顺当当,不用齐老爷操心。 再说今个岑越和齐少扉都没对继室动手,打的是杜六。 刘妈妈上次说,齐少扉打四少爷受罚,那是在齐老爷心里,甭管谁生的,儿子都是齐家的根,齐少扉先动的手,那就罚月银,也没动手打齐少扉。 杜六算什么齐家人? 他和阿扉拜堂礼时,杜六只配站在门外面看。 岑越听梅香说的那些话——大奶奶变着法子掏齐家底子贴补娘家弟弟,下人都知道,齐老爷能不知道? 打就打了。 岑越事后脑袋里捋清关系,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再不济阿扉背后还有个当官的外公——虽说这个时代,奉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许家人也不会插手齐家家事,但放在那儿也能起一定威慑作用。 “反了天了姐,他俩打了我这就算了?”杜六爬起来嚷嚷,非得让他姐给他出气,不收拾齐少扉,好歹把齐少扉的夫郎给他收拾了。 齐大奶奶-头都是懵的。 岑越拉着阿扉往对面椅子上一坐,给阿扉揉胳膊,嘴上说:“母亲刚掐你这里了?” “嗯,疼。”齐少扉委屈巴巴。 岑越心疼坏了,给慢慢揉着。 杜氏是气的厉害,一个才进门的乡下夫郎敢骂她弟弟,丝毫没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张了口是继续骂,什么乡下哥儿没教养,不敬长辈,挑拨少扉和舅舅感情云云。 齐少扉先不高兴,要反驳,被岑越一句‘别乱动’,就乖乖坐着不动。 小夫妻坐在椅子上不走了。 杜氏骂了半天,那俩是油盐不进,想到那晦气的说等老爷回来——等老爷回来这不就是告状么。杜氏心里紧,不再骂了,让俩人回小院思过去。 岑越才不回! 就一句话:“阿扉受了委屈,我们等爹回来。” 杜氏:…… “你们俩晚辈,在我这儿放肆动手,我还没拿你们俩发落,你们还不走了?尤其是你岑越,做夫郎的半点样子都没,不想回小院,那就去香楼跪着反省。” 岑越还是那句话:“我们等爹回来。” “反了反了天了。”杜氏气得捂着胸口,让李妈妈动手拉人。 李婆子上前还没动手挨着岑越,岑越混不吝的就大喊:“打人了打人了,正院打人了!!!” 发疯.jpg 李婆子吓了一跳,都不敢碰,先看大奶奶。 齐少扉扑在越越身上抱着越越,眼泪汪汪的哭:“打阿扉打阿扉,别打越越。” 好大崽。岑越感动的也泪眼汪汪,继续发疯,两人宛如苦命鸳鸯一般在堂屋,一个哭一个喊。 梅香拦着李婆子。 主仆三人,那是好一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画面。 杜氏头疼厉害,是硬的不成,想着来软的了,不然老爷回来可怎么办?她弟弟也没说什么,往常也是这样和齐少扉开玩笑的,今个却让岑越挑出毛病闹大了。 大奶奶恨的牙根痒痒,却知道说到底,在老爷面前,她弟弟跟齐少扉是不能比的,以前齐少扉嘴笨说不上,现在有个泼夫岑越在。 “我让你送他们俩回去,没叫你动手。”杜氏先骂了句李婆子,让李婆子退下,是咬了牙要忍下这口气,可到底是没咽下去,脸上的神色装的大度和蔼却带着狰狞。 “你们舅舅就是言语哄着少扉玩的,好多天没见不是,没什么坏心思,这样吧,让舅舅同你们赔个不是。” 杜六不乐意,跟个傻子赔什么不是?但他一家吃喝都靠大姐,只能在大姐眼色下,不情不愿说:“都是杜舅舅错成了吧?杜舅舅给你们赔不是咯。”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们舅舅赔了不是,你们小孩子家家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老爷要是回来了,看你们不依不饶的也得生气。”杜氏笑着说,话是夹枪带棒软硬都来。 齐少扉眼睛都是红的,刚哭过了,这会巴巴看越越,谁的话不听就只听越越的。 杜氏见状心里骂了句真跟狗一样,咋就听岑越的话了。 “那我和阿扉今个就留母亲这儿吃午饭压压惊。”岑越露出假笑,高高兴兴说:“梅香你回去给刘妈妈说,今个不用做我们俩的饭了,母亲人好,留我们吃席面!” 梅香:…… 杜氏:…… 齐少扉听越越这么说,高兴的拍手说好啊好啊。其实他不咋想留下来吃席,但越越爱吃席,他们吃席好。 杜氏是憋了一肚子话,这俩口子说到底还是要留下来等老爷回来如今是打不得、撵不得,还真给做席面不成? “小六你先回去。”杜氏脑子疼,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先让娘家弟回去,留在这儿到时候老爷回来,那不是赶在火架子上烤。 杜六同往常一般,惹了烂摊子,自己摆不平,先脚底抹油溜了,收拾烂摊子的不是他大姐,那就是找他家里,总有人帮他的。 “母亲,正院是啥时候吃饭?别饿坏了肚子。”岑越乖巧问。 杜氏一口气提不上来,最后摆摆手让李婆子准备,她得好好想想,老爷回来怎么说,本也不是大事,就是口角…… 正院灶屋里。 动静那么大,厨娘都听见了,见李婆子来传话,俩人是好一通的说。李婆子先传话要席面,装模作样叹气:“你是没见,那新夫郎真的凶悍,还点了要吃席面,你说说,哪家见过这样的夫郎?” “都说是请佛容易送佛难。”厨娘说:“咱们大奶奶亏就亏在不是亲的,要是亲的,那新夫郎也不敢这么闹。” 李婆子不住点头,可不是嘛,真是亲娘光一个孝道都能压住——她想到这儿,说:“不对,那新夫郎刁钻着呢,是一口一个母亲、心善、大度,揪着舅老爷不放,骂的是舅老爷。” “那是刁钻。”厨娘嘴上应和,心里却想杜六该! 杜六每次来齐家,嘴馋了摸到灶屋踅摸吃喝,连吃带拿的,这且罢了,反正吃的是齐家东西又不是厨娘的,可有一次,杜六趁着她不在,拿栗子敲她家小子脑袋,好么,敲得核桃大小的包。 什么舅老爷,呸!就是打秋风的泼皮无赖。 李婆子还在叹:“大奶奶还是仁厚,虽说是继母,可样样道道做的没什么话说,那是比亲娘还亲。” “是这道理,三郎君是个乡下的,闹起来还真是厉害……”厨娘嘴上打哈哈,想,大奶奶做了六年慈继母,可不得被这名声给绑紧了。 李婆子点点头,现在还想不通,咋就说翻脸就翻脸了,真不怕大奶奶,“他家卖人似得,卖了五十两进齐家,按理来说那得夹着尾巴低眉顺眼做人,你说说,舅老爷就是说一声,他就跟点了炮仗一样说炸就炸……” 怕人的呀。 岑家收了五十两聘金这事,齐家宅子里外由上到下都是李婆子那么想,包括小院的刘妈妈也是,虽是嘴上敬着,可心里到底是看轻一二。 谁能想到,岑越腰杆这么硬。 小院里,梅香气喘吁吁跑回去的,跟刘妈妈把前院事一通学说,刘妈妈听得一惊一乍,小菊都吓傻了。 “大奶奶没生气?”刘妈妈问完,赶紧道:“别牵连了三少爷。” 梅香解气说:“生了,咋能不生,我瞧着脸都气歪了。起初是让李婆子拉郎君跪香楼,郎君闹了一通,现如今大院给郎君和三少爷备席面,郎君说要吃席不回来了。” 刘妈妈愣住了,“吃啥?” “吃席!”梅香重复说。 刘妈妈吓得不轻,“大奶奶给做了?” “做了啊。” “不成,大奶奶肯定想了什么法子,哪能真好心,到时候老爷回来,一看三少爷和郎君在大院吃席,像什么话,大奶奶再装的受了委屈些,不还得三少爷得吃亏,还是回来吧?” 刘妈妈虽是心里厌恶大院大奶奶,可过去一贯操作就是‘躲得远远的’,背地里骂几声,连带着给齐少扉教的也是避让、躲、别回嘴这些。 “都闹这么大了,要是郎君和三少爷真回来了,那早上发生的事还不是由正院怎么捏造,那边可不是真心善,指定添油加醋说呢!”梅香先反对。 郎君不回来是对的! 她回来时,大奶奶还惊疑不定忧心忡忡,就该大奶奶受惊,往常三少爷和四少爷发生口角,面上大奶奶轻轻放过三少爷,端的和善,背地里在老爷跟前嚼舌根、上眼药。 三少爷受这等委屈还少吗! “郎君说了,等见过老爷,他们就回来,刘妈妈你还是别去了。”梅香道。 刘妈妈忧心忡忡拿不定主意。 齐家是下人都等着瞧正院热闹,盼着老爷回来呢。 青牛镇13 第十三章 刘妈妈在小院坐立难安吃不下饭,正院那边岑越和齐少扉刚吃上席面——很是丰盛。 杜氏本来正窝火,听岑越提席面,是心里能骂八百句,面上打发李婆子去灶屋传话,说是备席面,其实没想着给什么好东西——吃吃吃,吃个屁! 可没等一盏茶功夫,杜氏火下去了,又差着下人跑了一趟,说席面给备的丰盛些,别怠慢了少扉。 “行知道了。”厨娘回话。 李婆子纳罕,刚听大奶奶话音就是敷衍敷衍过去,怎么这会又好生招待了?不过略略一琢磨,就知道大奶奶这么做为何了。 等老爷回来好在面前做功夫。 继子夫郎一大早跑到正院撒泼动手,做后娘的非但没生气动怒,还大度给做了席面招待,怎么看,都是大奶奶没错处,衬的乡下那哥儿没事搅三分,是个泼辣刁钻的。 “幸好是才办完三少爷喜事,还留了些肉,昨个儿大奶奶发了话,买了鱼虾,我都养的好好地,还活蹦乱跳,这会就杀了再添两三个大菜。”厨娘说。 李婆子知道,昨日送进宅子的鱼虾,那都是因为今个舅老爷要来做的,现在白白便宜了乡下夫郎和三少爷。 厨娘不管这些,大奶奶让加菜,她总不能不做吧?尽管是使出了本事,将一顿席面收拾出来。 堂屋圆桌上。 荤的硬菜是红烧肘子、滚刀白肉、清蒸鱼、酸甜虾球,素的就是拌、炒时蔬,凉了四道,热的六道,十全十美,这样菜色放在镇上席面也是少有的。 “母亲灶屋厨子手艺好啊。”岑越看着菜色说,杜氏闻言脸上刚升起半点客气笑,岑越又说:“要是注意下摆盘就更好了。” “不过没关系,咱们一家人,大差不差的,我和阿扉知道母亲是真心待我们吃这顿道歉席面的。” 岑越:杠精本杠! 杜氏脸上最后那点客气笑都没了。 “吃饭吧。” “母亲上坐。”岑越乖巧笑。 一顿饭,杜氏是还没坐下就没了胃口,反观岑越,是美滋滋抄起筷子给阿扉夹菜,“尝尝虾球,酸酸甜甜的你应该喜欢,还不用剥壳。” “越越吃。”齐少扉给越越夹。 岑越尝了一口,味道真不错,酸甜汁儿调的好,就是虾球略老了一些。齐少扉喜欢这道菜,不过吃两口就不去夹了,岑越一想就知道,大崽娘教的好,桌上还有旁人在,就不能全吃掉。 “母亲尝尝虾球,酸酸甜甜的可开胃了。”岑越笑说。 杜氏胃都是酸的,还开什么胃!当即说:“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那我和阿扉替母亲分忧,这些不吃浪费了,来阿扉多吃点。”岑越给大崽搂了一大勺,笑眯眯说:“母亲不爱吃这个。” 齐少扉信了,高高兴兴的,还让越越也吃。 “这个好好吃!” “是不错。”岑越去夹红烧肘子,炖的软烂不腻,里头的瘦肉特别好吃下饭,一扭头还招呼:“母亲不爱吃虾,那吃肘子,这肘子烧的好,不肥腻。”作势要给杜氏碗里夹。 杜氏是反胃了,心口不舒服,说不用,笑都勉强,“你们吃吧。” “我想着做夫郎的,该孝顺伺候母亲吃饭——”岑越还失落,“母亲不要我伺候,别是嫌弃我粗手笨脚的。” 杜氏:“没有,我没什么胃口,喝口汤就好了。” “那我给母亲盛汤。”岑越不白吃人家席面,真心实意给杜氏打了一碗汤,双手送过去。 “好好,你放那儿,晾一会我在喝,你和少扉吃吧。” 最后那碗汤,杜氏做样子碰了一口,就饱了。岑越和齐少扉是吃了个痛痛快快,爱吃的吃的尽兴,最后肚子饱了,才放下筷子。 两人吃完也不走,就留在堂屋,岑越说陪母亲说说话。杜氏是牙根恨的痒痒,但为了在老爷跟前装,只能忍了过去。 这一坐就到了傍晚,期间岑越和齐少扉还解手两次,灶屋里送了点心过来——杜氏晌午没吃,过了饭点收拾完就饿了,叫小厨房做正经饭,岑越和齐少扉杵在那看着,不好,只能让送点心来垫吧。 点心送来了,不得给岑越齐少扉那儿送一盘子? 两人喝茶吃点心,一块坐着叽叽咕咕说话,岑越给齐少扉讲了昨晚的睡前故事,齐少扉听得可开心了,才不会觉得无聊! “老爷回来了。”李婆子跑着来回话。 杜氏一听,一天了,坐立不安头疼欲裂一肚子肠子搅着疼,总算是等老爷回来了,忙是起身上前迎。 告状这回事,如今颠了个倒似得。 “老爷回来了。”杜氏是眼眶微红,端的几分楚楚可怜温柔味。 当年齐老太爷给小儿子聘许家女,那可是当官的女儿,绝对是高攀了,两家结亲前几年齐老爷自是不敢纳妾,外加老太爷管得严。 后来齐少扉阿娘怀了两次,都没保住,小产了。此时齐老爷已经三十好几了,自是着急,觉得不纳妾,自己岂不是要绝后了?于是偷摸在外头乱来。 外头乱来的那位就是如今的继室杜氏了。 杜氏家里穷苦,生的几分好样貌,进镇卖菜撞见了齐老爷,两人勾勾搭搭就暗生了关系,被齐老爷养在外头几年后,才进了齐家做妾。 要是没哄人的手段,杜氏一个妾,怎么抬成如今的继室? “嗯。”齐老爷点了头,见杜氏这副模样,难得多话,“怎么了?”算是关心之语。 “也没什么。”杜氏嘴上说没什么,只是眼底含着委屈,想要老爷再问。 可如今和以前不同,以前杜氏年轻,养在外头,齐老爷那是‘偷着乐’,现在齐老爷后宅还有两位姨娘,加上年纪已高,身体也不怎么好,对哄人这事也没耐心。 齐老爷抬脚就往堂屋去,杜氏一看,忙跟着,只能自说自话说:“早上少扉和他夫郎来我这儿——” “爹!” 堂屋里岑越和齐少扉跪成并排。是岑越先跪的,齐少扉一看越越跪,那才是‘嫁鸡随鸡’,还懵着呢,就陪着跪旁边。 “今早给母亲请安,杜家舅舅在,拿话挤兑阿扉,我没忍住动手打了杜家舅舅。”岑越大声说:“爹,我的错,您罚我吧。阿扉身上被拧红了,已经受了教训了。” 齐少扉平时害怕父亲,从不主动往父亲跟前钻,如今是吓得,胳膊伸开跟老母鸡似得将越越护在背后,大声带着哭腔说:“是阿扉拿头撞的,不关越越的事,不要罚越越,阿扉再也不拿头撞杜舅舅了。” “不成,他欺负笑话你,下次还得打。”岑越开口说。 齐少扉哭的眼泪汪汪,抽抽搭搭。岑越也哭。 齐老爷脸都黑了,扭头看杜氏,“你弟弟今个来了?还拧了少扉?” “是、是来了——可冤枉啊老爷,小六哪敢动手拧少扉——” “那是你拧的?”齐老爷问话。 杜氏准备了一肚子的大度、委屈,这会对着齐老爷黑着的脸,是说不下去了,只能干巴巴解释:“我是去拉架,手下可能没留神,不知道伤到了少扉。还有小六就是同少扉玩笑,真是玩笑,没说什么,晌午还给两人收拾了席面,哄了两人……” “母亲说替杜家舅舅向阿扉赔不是,我们就吃了。” 齐老爷脸沉着,先让两人起来,“回自己院子去。” 岑越忙应是,拉着齐少扉就出堂屋,只是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背后堂屋传来齐老爷的骂声,“混账东西,齐少扉他姓齐,是我儿子,杜六吃喝齐家的,在齐家地盘上还骂姓齐的?” “你让他明个就从药铺滚蛋,齐家的生意,敢沾半点,我就打断他的腿……” 出了院子就听不到声了。岑越知道阿扉吓着了,忙抚着阿扉背顺气,小声哄说:“不哭了,咱们出来了,回家。” “越越、越越,不怕。”齐少扉抽着气。 岑越扑着一把抱紧了阿扉,明明自己吓的要死,这个时候了还惦记他,岑越吸了吸鼻子,趴在阿扉耳朵根,说:“我不害怕,我刚才都是装的。” “啊?” 岑越听阿扉不哭了,松开怀抱,拉着阿扉边走边说:“我要是不跪下说要父亲罚我,今个就真的要挨罚了。” 齐少扉听不懂,什么罚不罚的。 “反正我没害怕。” “刚越越哭了。” “我那时假哭,没掉眼泪,就嚎的声大。” 齐少扉一下子就高兴了,越越没哭不害怕就好。岑越拉着齐少扉的手,看着齐少扉的情绪变化,这一刻岑越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就是胸口涨涨的,眼睛真的想尿尿了…… “回家回家。” 岑越故作轻松说,还揉了一把阿扉脑袋。齐少扉露出个傻傻的笑,高高兴兴的。 小院三人是守在门口候着,刘妈妈一看三少爷郎君回来了,忙迎上前,再看三少爷眼眶红肿一看就是哭过,当即是心里一紧,语气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埋怨。 “是不是老爷说什么了?骂了什么?我就说了,离正院大奶奶远一些,三少爷咱们不跟那边混,离得远远的,过咱们日子就成了。” “郎君你也是,人年轻,才来,跟大奶奶碰什么,尤其是杜六,大奶奶就这么一个弟弟,今个得罪了,回头小院日子难了。” 齐少扉很认真说:“不要说越越。” 刘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没说郎君,哪里敢说郎君,我们做下人的,好好不说了,吃饭,梅香赶紧把饭热一热。” “我就不吃了,晌午吃的不饿。”岑越说,他下午还吃了半盘子点心,无限续杯茶。 齐少扉:“那阿扉也不饿。” 岑越摸阿扉肚子,笑着哄说:“真的假的?我摸摸看鼓不鼓。” “越越痒。”齐少扉直笑,腰都弯了。 刘妈妈叹气,在旁劝说:“还是吃一些吧,吃过了饭三少爷还要用药。” 本来高高兴兴的齐少扉一下成了小苦瓜脸。 “今天就算了,阿扉受了惊吓,让他高兴一天先不喝了。”岑越和刘妈妈商量。 刘妈妈不答应,还是之前那一套老话,絮絮叨叨的。小院门响了,打断了刘妈妈的劝说,开门一看是前院的人。 “老爷说,今日三少爷郎君受了委屈,以后每月月银多加一两,这是一匹缎子送来给郎君三少爷做衣裳,还有药油、安神的参茶,三少爷郎君喝了夜里能睡个安稳觉,没旁的事了……” 等人走了,小院里刘妈妈都懵着。 “老爷没生气?” 齐少扉此时不害怕了,点了点头,说生气了。 老爷生气了还给送了东西,还给小院加月银?把刘妈妈搞糊涂了。梅香在旁猜,“是不是生别人的气了?” “生杜六的气,还骂了杜六。”齐少扉第一次不乖,叫了杜舅舅大名,说起来都大声,气呼呼的。 岑越给大崽顺胸口说不气,一边哄阿扉进屋。齐少扉本来气呼呼,立刻乖了进屋。岑越三言两语给刘妈妈梅香说了始末。 “……这次之后,以后杜六不敢欺负阿扉了。” 刘妈妈听了点头觉得好,可心里还是怕,主要怕连累三少爷,张口说:“郎君,不是我怪您,过日子鸡毛蒜皮多了去,总不能件件小事都要老爷主持公道,以后怕大奶奶来寻三少爷和您的麻烦。” “你也是替阿扉着想我知道。”岑越解释,“小院以前伏低做小,明面上的和气,齐少修不照样给阿扉下绊子生事么,这都是让不过来的。” “大奶奶疼亲儿子,要不是起了挣的心思,寻我一个克夫命嫁给阿扉干嘛。”岑越说到这儿,问:“我是不是没说过,没嫁人前,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克夫命?” 刘妈妈:…… 梅香:…… “那就是没说过。你们现在知道了,大院害阿扉心思一直有,所以我说阿扉的药停一停,喝了六年没作用,谁知道半道药材有没有动手脚,没准以前老太爷寻的方子喝着能好,现如今喝了不起作用,一直坏着。” 岑越说完就回堂屋了,留着刘妈妈和梅香在原地深想。 青牛镇14 第十四章 这一夜,齐少扉没喝药,还乖乖站着让越越给他腰上药,这个药不苦,凉凉的,等越越说好了,高兴的钻进被窝里,眼睛是亮晶晶崇拜的看越越。岑越:……还挺受用的! “很佩服我?觉得我很厉害?” 齐少扉小鸡啄米点头。 岑越嘿嘿笑,“也就一般般吧,不用太崇拜我。” “越越好厉害。”齐少扉不知道什么是崇拜佩服,他就是喜欢越越,越越做什么都厉害。 在大院说了一下午西游记睡前故事,这会小夫夫俩不说故事了,在被窝里你嘿嘿一笑,我高兴咧嘴笑,嘀嘀咕咕闲聊。 “白天在大院里,其实我有骗人的。”岑越跟阿扉坦白,“那个杜六我不喜欢。” “阿扉也不喜欢。” “李妈妈他没打到我,我就喊打人了。” 齐少扉啊了声,还以为越越真的挨打了。 岑越一看就知道,说:“没碰到我,我讹她的,还有下午你爹回来,我也是故意跪下说那些,不是真的想挨罚,就是为了告状。” 话里内容太多,齐少扉有些反应慢,傻乎乎望着越越,一条一条的顺线头,说:“越越不大声喊,她就要打你了。” “爹、爹凶,越越好。” “刘妈妈说告状不好。” 岑越:“?怎么就不好了。” 齐少扉不知道怎么说,把刘妈妈话学了一遍:“‘大院奶奶专跟老爷告状,害的三少爷被罚,心肠恶着呢’。” “你和齐少修打架那次?”岑越很快反应过来。 齐少扉点了点脑袋,又说:“越越告状好,越越不坏。” “好大崽!”岑越老父亲感动,泪眼汪汪。他真的喜欢上阿扉了,是无条件的站他这边,信他!不由抬头摸摸阿扉脑袋,“今个拿头撞杜六,疼不疼?” 齐少扉点点头,有点委屈说疼,眼睛可怜巴巴撒娇说:“越越呼呼~” 岑越:…… 俩大男人呼呼额头,肉麻兮兮的。 “——好吧,给你呼呼。”岑越凑过去吹吹阿扉额头。 齐少扉笑的好开心,越越真好。 “我看你也不是老实娃。”岑越咕哝了句,还知道撒娇要呼呼,不过这是他家大崽,岑越不自觉护短,很理直气壮说:“这样才好,不容易吃亏。” “睡吧睡吧,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齐少扉更高兴了,撒娇往越越怀里钻。那么大一只,岑越差点被挤到床底,一把搂住齐少扉,拍了拍阿扉背,说慢点。 “阿扉想吃糖葫芦。”粘人精在越越怀里撒娇说。 “给你做,往里头睡。” 齐少扉乖乖挪啊挪,只是一双眼可怜巴巴看越越。岑越:…… “睡一道成,别挤我。” “好!”齐少扉可高兴了,慢慢挪过去挨着越越,又留有一条缝距离,不挤到越越。 岑越伸着胳膊拍了拍阿扉腰,有点困意上来,说睡吧。齐少扉应了声,没一会就睡着了。 今天别看是在大院吃吃喝喝了一天,其实挺费精神的,毕竟不是在自家院子。 翌日一大早。 刘妈妈来叫起,说了个事,岑越当场就愣住了。 “……郎君忘了?今天第三日,三朝回门的。”刘妈妈提醒。 岑越:他又没嫁过人,怎么可能记得住这个习俗! “那我今天和阿扉一块回村?” 刘妈妈被问的懵了,难不成郎君不想回娘家?岑越说完觉得傻了些,他大早上脑子不清醒,忙说:“我和我哥嫂关系好,没生间隙,那就收拾车马,我带阿扉回去。” “诶好,我去备东西,还要去前院报一声,叫车马。”刘妈妈说到这儿,又怕了,昨日才闹过,就怕大奶奶今日刁难郎君。 小菊声在外头响起,说大院李妈妈来了。 “郎君,要不我去看看?”刘妈妈问。 昨晚郎君说的话她想了一晚,确实是那么个理,她年纪大人糊涂,老想着三少爷平安,避一避让一让,可四少爷在,大奶奶在,那就不可能放过小院子。 怎么让? 春梅都知道的理,她给过回去了。刘妈妈心里叹气。 其实这个也不怨刘妈妈,岑越没嫁进来前,小院名义上主子说是齐少扉,可齐少扉那么个情况,真正靠的就是刘妈妈,但刘妈妈一个下人,哪里敢跳太高跟大院‘闹’? 身份压制的。 时日久了,就成了习惯。加上嫁进来的岑越没背景,一个乡下小哥儿,收了那么多聘金,刘妈妈下意识觉得岑越立不起来,在大院跟前矮一头,做不了主。 昨日‘闹过’事情后,今日刘妈妈待郎君态度就变了。 “你去吧,估计是来送我三朝回门礼的。”岑越说。他也感觉到刘妈妈变化,要是以前,刚就不是问他主意,而是直接去了。 对于小院当家做主这事,其实岑越没想太多,刘妈妈待阿扉真是心意护着,就同以前在大伯家一样,有摩擦的时候,但生活上对他是没怎么苛待,也是实打实的好。 只要心不坏,互相包容包容。 就像岑越猜的那样,正院的李婆子就是来说三朝回门礼的,脸上端的一副‘恭敬’、‘热情’,说车马准备好了,礼也备好了,询问郎君三少爷看哪里不合适可以再添减。 刘妈妈应承,说她不敢拿主意得问过郎君回话。李婆子就说不碍事她等等。 以前可没这样的。 春梅一见,脸上露出解气神色,就差跟小菊指桑骂槐骂几句李婆子了。 “不用学了,我听见了。”岑越先说。小院子就这么大,李婆子声不小,他都听见了,跟刘妈妈说可以,不用添减什么,等会收拾妥了就和阿扉去正院见母亲。 刘妈妈原话回话,李婆子一听,心里哆嗦,咋三少爷郎君还去正院啊?大奶奶现在是对岑越恨得牙根痒痒也得忍下这口气,还得顾全表面功夫。 老爷昨个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李婆子赶紧跑回去回话。 小院里,岑越跟春梅正说:“见好就收,如今是撕开了,咱们也不能太过。”本来就是小事,齐老爷愿意护短齐少扉,那是打的是杜六,再为这个事和大院缠缠绵绵生口角,那就是没轻没重烦人了。 “知道了郎君。”春梅敛了神色认真说。 夫夫俩简单用了早饭,去正院见人。齐老爷昨个没宿在正院,去了姨娘院子,夫夫俩到正院时只见到杜氏。 三朝回门,得从正院大门走,于情于理都得去正院。 岑越没想生事,杜氏虽厌恶这个克夫的,但一时辖制不了,只能捏着鼻子跟齐少扉两口子表面客气,说了几句做母亲该叮嘱的话,就让早早去吧。 “路上远,我想和阿扉在家里住一晚。” 杜氏说好。心里巴不得一辈子别回来了。 客气完了,夫夫俩要走,齐老爷才过来。可能经过昨天的事,或是别的原因,今日齐老爷对儿子神色和蔼,说了几句关怀话,听说要在岑村住一晚,也没为难,点了点头。 “照看好少扉。” 岑越应知道了。 大门外一辆藏青色顶马车候着,春梅站在一侧,旁边是赶车的车夫,统共就四个人。 刘妈妈不去,刘妈妈年岁大了,车里坐不下。 出发! 齐少扉知道要出门玩特别高兴,一大早上就粘着越越,生怕岑越出门不带他似得。这会夫夫俩上了车坐好,镇上早市人多,马车赶不了,慢腾腾的走,车夫拉着马绳,春梅也没坐在车上。 岑越问外头走着的春梅有没有糖葫芦。 “郎君,今个没来。”梅香说。 岑越昨晚答应要给齐少扉做糖葫芦的,今个出门没时间,就想着买一串,结果没有,这会同阿扉商量,说明日回来买好不好?齐少扉出门玩太快乐了,早把糖葫芦都丢在脑袋后,要不是越越问他都忘了这茬。 “不吃了,去村里咯。”齐少扉开心说。 岑越也笑,他家大崽好哄。 “你去过村里吗?” 齐少扉像小朋友春游一样兴奋,高兴的点点头,迫不及待说:“阿娘和爹带阿扉去过,还有爷爷。” 估计是老太爷在时过年回乡祭祖了。 岑越不再问了,说起岑村,他虽不是在岑村土生土长大的,可回去还是很高兴。 “……这个时候田里麦苗长出来了,绿油油的,家里后院的鸡崽子应该也大了,我嫁给你那天还杀了猪,就是可惜没吃上。” 这次回去肯定也吃不上,三天前才杀的猪,怎么可能顿顿杀猪宴。岑越有点遗憾,很快就说:“等我以后养猪了,请你吃杀猪宴!” “好啊好啊,越越啥时候养猪?”齐少扉问。 岑越:“我在给自己画饼,咱们小院那么小,也没地方养,要不给家里抱一只小猪崽子,哪日我哥嫂杀猪了,提早通知咱们,咱们去吃席。” “好啊好啊。” 岑越笑揉阿扉头,什么都好啊好啊。 “不过嫂子有了身孕,还是别养猪了,累着就不好了。”岑越想起这个来,对画饼的杀猪宴估摸一两年吃不到嘴了。 齐少扉歪了歪脑袋,“越越什么是身孕啊?” “就是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嫂子大哥有小孩子了。” 齐少扉一听解释,两眼发光,“阿扉也要和越越有小宝宝!” “……”岑越脸上嘎嘎乐的笑凝固了。他看了眼大崽,阿扉眼里那是真单纯,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语出惊人的单纯,于是糊弄小孩语气说:“要是有小宝宝,你就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吓得齐少扉两只手努力拒绝摇摆,“阿扉不要小宝宝了,不要小宝宝了。” “就你一个啊,乖。”岑越笑眯眯摸大崽脑袋。 他这‘老父亲’就一个崽可以了! 出了镇口,车速就快了些。梅香同车夫走了会,车夫让梅香坐,他自己赶路,梅香虽是伺候人的下人,但确实是不走远路,寻常洗衣做饭而已,就上了车架上坐着。 车夫走的快,习以为常。 远离了镇上,土路上时不时还有去镇上的村民。岑越把车窗帘子卷起来,让梅香也打开帘子,这样吹风,坐在里头好受些。 齐少扉颠的有点难受,可眼睛亮晶晶的,趴在窗口叽叽喳喳和越越说:“越越好绿。” “……我才不绿,那是麦田。”岑越纠正。 晌午前终于到岑村了。 岑村家家户户正吃饭,有的端着饭到门口院子扎堆聊天,说来说去,还是三天前岑越嫁人最有说头——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五十两银子的聘金。 还有那席面,那么肥一头猪,吃的嘴里流油。 谁不馋? “铁牛家日子好了,养出这么个好哥儿,铁牛娘走得早,不然见了得高兴,瞧瞧,哥儿嫁出去,盖了院子,吃不完的肉。以前铁牛家炒菜锅底都不敢抹一层油的。” 说来说去就这些酸话,有人咦了声,明知故问:“今个是不是岑越回门日子?” “诶呦还真是,第三天了。” “你们说今个岑越回不回来?是一个人回来,还是齐举人跟着一道回来?”这话问的促狭,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 有人就说:“接亲都没来,估摸傻的厉害,这次能陪岑越一道回来?” 若是正经的举人大老爷,村头人哪里敢这么说话,不就是仗着远,齐举人是傻子,也吃定了岑越今日一个人回来,更或是齐家不放人回来。 “不是我说,岑家要聘金要的狠,人家齐家给是给了,但能好好对岑越?这嫁进去的日子还长着,指不定要怎么被磋磨。” “这倒是。” “男人又是个傻子,护都护不住。” “诶哟可怜咯。” 一辆藏青色棚顶的马车哒哒哒进村,吸引了扎堆磕牙的村民,一路啊往岑铁牛家方向去了。 刚还笑话呢,这会惊了,抱着碗瞧热闹去,一边走一边说:“回来了?”、“还坐的马车?” 村里有牛车,骡车,但都是拉粮食的车板,哪里见过带顶的,那都是镇上有钱老爷人家出行的车。 “马车上咋还坐这个姑娘?” 车子到了岑家,梅香说:“郎君三少爷到了。”车夫去后头搬了脚蹬放好,梅香是搭把手扶着三少爷郎君下车。 围观村民:目瞪口呆看傻了。 咋、咋排场这么大了。 “听到没?刚那姑娘叫岑越啥?” “郎、郎君。” 老天爷呀,岑越咋真翻了身成了郎君了。 青牛镇15 第十五章 岑大嫂是算着日子的,自打小越嫁到镇上后,这三日心里虚的慌,尤其是村里妇人夫郎聊天说起,都说她家要聘金多了,说齐家要刻薄小越了,镇上规矩大,小越日子不好过。 虽说聘金是小越自己要的,可银钱实打实的用来盖屋了。岑大嫂为此是睡不着,他们日子好过了,要是小越正受苦呢? 前一日,岑大嫂上岑大伯家,说起明个小越要回娘家。 “……小越出嫁住的那屋,我被子都晒干净了,就盼着他回来。”岑大嫂说起明日就高兴。 大伯娘:“你和铁牛还住老屋了?不像话,要是小越回来看见了,心里也不好受,你们也搬到新屋去。” “铁牛不愿意,其实我也觉得老屋舒坦。” 大伯娘心里叹气,知道铁牛媳妇儿是觉得住新屋心慌,盖屋子的银钱都是小越嫁给傻子换来的—— “小越在家时孝顺他娘,也敬铁牛这个哥哥,那都是他心意,你们两口子搬到新屋住,小越回来一看也安心,再说要是明个儿齐家人来了,一看你们两口子住的还是老屋,寒酸气给小越丢面子……” 这话才让岑大嫂想起来,明个万一齐家真来人了。 “知道了,我回去就跟铁牛说,今个来是想请大伯一家明日到我家吃饭……” 岑大嫂亲自请了大伯家,还要去小叔家说。岑大伯娘一口答应上,明个过去帮帮忙。等岑大嫂一走,大伯娘跟大儿媳妇说了句:“铁牛媳妇儿是个好的,看重小越。” 按理,岑家早分家,除了红白喜事逢年过节走动,这外嫁的哥儿回门这事,可请可不请的——请这个了,不得请那个,有些人家兄弟多,娃娃一串串,吃起饭来也怕人的紧,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招待? 可岑大嫂亲自上门说,说明铁牛夫妻俩看重小越回门,给小越撑脸面。 “娘,我数了下,看着还要摆席。”大儿媳说。 她家一大家子,小叔一大家子,还有齐家人,怎么说得摆两桌吧? “还是富裕了,以前可不敢长这么个口。”二儿媳说。 岑大伯娘瞪了眼小儿媳妇,这话说的,像是挤兑人酸话,“村里那些屁话听听就算了,都是姓岑的,不许张这个口了,让外头人听见了笑话。” 小儿媳忙说知道了不敢再说,心里却想,以前铁牛家欠她家钱时,婆母也嘀嘀咕咕埋怨过,说是岑越跟个拖油瓶一样,拖了铁牛后腿,欠家里银钱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的能还上…… 现如今真真不一样了。 大儿媳暗笑,面上另起了话,“娘,你说齐举人来不来?” “这谁知道,不来就不来吧,估摸得定亲那天齐家远房亲戚来,叫个啥来着?”岑大伯娘也记不起来了,反正沾了个齐姓,但听完就是个齐家跑腿的,不是本家人。 估摸是来不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岑铁牛把家里水缸打满了水,岑大嫂擦洗干净家具,扫了全屋,后头鸡圈都收拾了——昨日收拾了遍,这不今天又收拾,怕落了鸡屎有味。 收拾完了,菜也买了肉也割了,院门敞开着,岑大嫂原是在门口站着等,等了会,村里人都瞧热闹跟她闲话,岑大嫂听那暗里笑话不得劲儿,就回院子等。 日头升上去了,也不见人。 岑大嫂是心里难受又害怕,真不会是应了村里人说的,小越聘金要的多,齐家刻薄小越,日日差着小越干活不给回娘家吧? 她不敢问,一抬头看男人,男人也是木着一张脸。 唉。 随着时间过去,岑家小院气氛越来越低沉,不知谁叹了口气,岑大伯正想说回吧,小越要是不回门,他们这么多人留这儿还等着吃饭啊。 “娘,外头好像有动静。”大伯家大儿媳说。 “是不是小越回来了?” 院子里人往门口看,岑铁牛先起身往大门口走,木门一敞开,先听一声高兴声:“哥,我嫂子呢?” “诶呦,小越回来了!” “真小越回来了。” 院子里七嘴八舌一反刚才沉闷氛围,大家都高兴起来,大伯小叔脸上也松快了,大伯说给娃娃开门,众人出门迎。 门外路上是一辆马车。 岑越同齐少扉先下来,车夫帮忙搬回门礼。齐少扉一见人多也不怕,他知道,这都是越越亲人,越越亲人就是他亲人,露出笑来。 今日两人回门,穿的都是新衣。 齐少扉身着一身青绿色圆领直袖襕衫,这是时下有功名在身的士人打扮,领口还绣着一道同色的竹叶,头发一根玉簪束着,脚下是黑色短靴。 他身材高大,肩宽背直,样貌丰神俊秀,往那儿一站,跟着乡野田间格格不入,还有几分贵气在,围观的村民来瞧,见了真容,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打趣笑话? 再说了,都瞧着车夫搬了什么礼进岑家门,好家伙有肉有酒还有点心,齐家可真真是重视。 岑铁牛出来一见弟弟高兴,转头看到齐少扉,那都都有些局促忐忑不敢上前攀认—— “哥,我家阿扉,齐少扉。”岑越也高兴给介绍。 齐少扉高兴乖巧说:“大哥好。” “我大伯大伯娘小叔小婶……”岑越说,齐少扉就乖巧喊人,他笑容有些天真,众人才反应过来,齐举人是真的得了失魂症,不过跟村里学说那种痴傻流口水的不一样,齐举人俊着呢。 大伯娘:“进院子说话,一早过来路上辛苦了,也是,镇上到村里路远,累不累?” “有点颠,还饿了。”岑越跟家里不客气。 岑大嫂要进灶屋忙饭,岑越喊说:“也不急的,今个我和阿扉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大哥大嫂家里有空房给车夫还有梅香收拾出来。” “还留住一晚?齐家不说吗?”岑小婶担心。 岑越:“说啥啊,这次回门礼还是母亲准备的,说是我嫁的远,礼备的厚几分,留我在家说说话,明个儿再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大伯娘絮叨说。看样子,小越嫁的好,齐家没刻薄人,这就好了。 岑家院子特别热闹,外头扒墙角听热闹的也暗暗咋舌。 “听见没?齐家还留岑越回娘家住一晚。” “齐举人可真真好看,比那唱大戏的还要俊。” “咋就让岑越给摊上这么好一桩婚事了。” “是要钱有钱,要相貌有相貌,婆家人还看重,出门坐车,瞧瞧,还有丫头伺候……” 岑村没人知道,岑越昨个才跟他婆母大战了一天,不过这个不提,回来就是吃吃喝喝看看家里,让大哥大嫂放心。岑越听着外头艳羡声,想着他这算不算锦衣还乡? 哈哈。 齐少扉听越越笑,也笑,凑过去问越越笑什么。岑越说:“我听见外面夸你好看呢。” “越越最好看!”齐少扉真心实意说。 岑越心想好大崽真孝顺,但看着阿扉那样的相貌,有一度的失神——确实帅啊。他想着自己相貌,公平说:“咱俩那是不相上下,各有各的好看。” 他也不差! 堂姐那时候可是说他是童颜辣、辣——帅哥。 岑越刚嘚瑟翘起的尾巴,硬生生把辣受给压回去,改成了帅哥。 院子里摆着椅子桌子,放着果子、瓜子花生饴糖,大伯家和小叔家的孩子、孙子都过来玩了,热热闹闹的,刚开始还认生,不敢近身,主要是齐少扉坐在那儿乍一看气势挺唬人的。 后来嘛—— “越越,他玩的什么?”齐少扉小声问,脸上都是好奇还有羡慕。 岑越就喊:“老幺,你手里的借我和阿扉玩玩。”这孩子是大伯家的小孙子,四岁大,叫他阿叔的。 “越越,我们拿糖换吧?”齐少扉扯着越越衣袖小声说。 岑越反思了下,刚才是不是像黑老大,当即说:“我没吓唬抢他的,给你糖吃不吃?”问的老幺。 老幺哒哒哒跑过来,手里是滚竹圈,像岑越现代见过的滚铁环,差不多一个意思,不过铁放在这时候贵价,村里小孩玩意都是不值钱随处取材自家能做的。 像是这个,就是家里编竹席,剩下的竹条圈成圈,做个勾棍让小孩拿着玩。 老幺也不稀罕手里玩具,是巴不得换糖吃,给了小阿叔,乖乖站在那儿,岑越看阿扉,“你给他糖。” 齐少扉从腰间荷包开心掏糖。 打了这个开头,没一会岑小叔家的小儿子铁蛋,拿了竹棍来换的。齐少扉没见过,扭头看越越,意思给不给? 岑越:…… “怎么玩的?给我家阿扉比划比划。” 铁蛋七八岁大,一把自己做的竹子棍,那是用石头磨的光滑没刺,挑了个平整地儿,竹棍握着散开,落了满地。 岑越一下看明白了,这不就是小时候他们玩的挑棍。两毛钱的冰棍,冰棍吃了,棍子留下,能攒一把子这么玩。 铁蛋开始挑堆在最上的棍子。 岑越拉着好奇的齐少扉过去蹲在那儿看,没两下铁蛋就碰到底下的棍了,岑越跃跃欲试大展身手,接了手,三下两除二,挑到了最后一根。 “好耶好耶,越越好厉害好厉害!”齐少扉拍掌高兴喊。 岑越:“一般一般就是普普通通的第一罢了。” 齐少扉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越越。岑越嘚瑟完了,拉着阿扉手教阿扉玩,铁蛋在旁墨迹了半天,吭哧吭哧憋了句还没给糖,又巴巴补了句阿哥,哥夫。 “……什么哥夫,叫阿扉哥。” 铁蛋先开口叫阿扉哥,其他孩子跟着一片。齐少扉高兴坏了,跟散糖童子一样,把荷包里装的糖都给散完了。 “越越,阿扉是哥哥了。” 岑越心想这有什么高兴的——但他想到齐家的齐少修,指定过去日子这个继弟没把阿扉当哥哥看。 “有三个叫错了,得叫你阿扉叔。”那是大伯家孙子孙女,辈分比他小一辈,刚小孩抢热闹,糊里糊涂都叫哥了。 “不管这个了,反正开心就好,来我教你玩挑棍。”岑越说。 俩成年男子蹲在院子玩小孩子的玩意,旁边围着岑家小孩看。大伯家的孙女二妞拿了糖找到了灶屋,给阿娘看,说:“是阿扉哥给的,镇上的糖,阿娘。” “才几天没见都叫错了,二妞要叫叔的。”大伯娘跟孙女说。 大儿媳妇正摘菜,说二妞出去玩,糖你自己吃。 “老幺有没有糖啊?”二儿媳妇操心自己儿子没得糖吃。 二妞听阿娘的话,把糖塞嘴里,说:“小阿叔和阿扉叔都给了,先给老幺的,铁蛋哥也有,我哥哥也有。” 大伯娘瞪二儿媳,老二家的就爱占嘴上便宜,从这个儿媳妇到底下孩子,养的是一个样,在自己家怎么都好说,今个齐举人来,别让人看了笑话,回头让小越没脸。 “齐家又不是村里缺口吃的人家,成了二妞出去玩吧。”大伯娘哄孙女出去玩。 二儿媳听出婆母意思来,不就是说她心眼小贪嘴上吃食,那二妞都有了,她问问她儿子有没有这有啥?想着,往灶屋外瞥了眼,她家老幺腮帮子鼓着,正吃着,看到院子一处笑出声来了。 “齐举人和小越正玩竹棍,咋跟个娃娃一样,我家老幺都不爱玩这个。” 大伯娘:…… “闭嘴干你的活。” 二儿媳还委屈,她也没说啥啊,本来齐举人就是傻子,这傻的跟娃娃一样其实挺好的,就当小越多了个儿子,没啥啊。 咋就不能说了。 岑小婶看大嫂发愁这个二儿媳妇,心里看的乐呵,可一想她家老大也快到了踅摸媳妇年纪,不由操心,要是老大娶媳妇儿得好好看看,可别踅摸个这样的,不然得愁死了。 其实说起来,早两年岑越嫁人一直出事,没嫁利索,岑大伯娘和岑小婶都背地里犯嘀咕害怕,尤其是大伯娘,她家小闺女那时候十四是要相看夫家的年纪—— 村里都是早早看的。 结果因为岑越这事,都耽误了,媒婆找的歪瓜裂枣不说,家底都没法子看,一说就是吞吞吐吐,说怕岑家女克夫。 大伯娘气坏了,说不找了先等等两年,反正小闺女年纪小——可心底害怕啊,没少抱怨,都分家了,还连累到咱家了? “幸好现在小越嫁的好,嫁给了齐举人。”岑小婶说。 岑大伯娘也想到了小闺女婚事,可不得说:“小越命好,媒婆啊说的没错,就是个福气富贵的命。” 青牛镇16 第十六章 岑大伯家是两个儿子两个闺女,三闺女早早嫁人了,小闺女还留在家中,十六七岁正踅摸相看夫家的时候。 俩儿子早早娶妻,生了孩子。老大家是一儿一女,老二家就一个男娃娃,就是那个玩竹圈的叫老幺。 岑小叔家是一女两儿,大女儿嫁人,最小儿子就是铁蛋,今年八岁,夹在中间的二儿子十三四了。 岑越的爹排行第二,去的早。 “人多记不住也没事。”岑越玩的时候就跟阿扉说,哪个孩子是哪家的,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喉咙痛,脑袋沉沉的,就是有‘小越’记忆,认人也费劲儿。 小孩子跑来跑去,打扮都差不多,很容易记混的。 “越越,阿扉记得。”齐少扉点头很认真说。 岑越信阿扉,只是诧异,“这么多你都记得?那厉害了。” 齐少扉一一给越越认,岑越听着都没错,不由捏阿扉脸颊夸阿扉厉害,可把齐少扉自豪坏了。 “我家阿扉就是聪明!” 灶屋里。 梅香进去干活,起初岑家女眷还放不开手,大伯娘还说让梅香姑娘歇一歇,小婶说铁牛媳妇儿和梅香姑娘一道歇着,灶屋活能忙的过来。 “夫人们,我就是小院干活的丫头,伺候郎君应该的。”梅香说。 这听得伯娘小婶都愣住了,一个忙说:“喊啥夫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可不是嘛,她是小越大伯娘,我是他小婶子。” 梅香就改了口,叫伯娘婶子好,问今个席面怎么拾掇做什么菜。 三朝回门,岑铁牛夫妻俩是看重弟弟,买了鸡鸭肉回来,请了大伯小叔两家热闹,可没请厨子——毕竟就两桌菜,再说是家里人热闹,没得铺太开,让村里人又说啥闲话。 岑越嫁人那天的席面,村里人就说了许多,什么铁牛家有钱了能吃得起肉了,跟过去不是一道了,再说下去就成了住青砖大瓦房,以后要瞧不起地里刨食的了。 岑铁牛听见了,心里又气又怕。 他不是那种人,他就是地里种庄稼的庄稼汉,他就是想弟弟嫁人脸上有光,别被齐家瞧不上,风风光光的出嫁。 当初弟弟前两次婚事,被村里、十里八乡都当笑话。 所以回门礼,岑铁牛就想关起院门自家人热闹热闹。 “肉啊菜的都在这儿,你们是咋炒?我们乡下的就是炒个鸡、炖个鸭,没旁的手艺了。”岑小婶问。想着镇上吃的比她们村里精细些? 梅香笑说:“小婶,我们也是柴火锅炒菜炖肉。平日里小院吃食上,刘妈妈定吃什么,早上买了新鲜的猪肉菜,回来我做,小菊搭把手。” “刘妈妈小菊这是?”大伯娘掂量问。怕是什么齐家女眷长辈,或是齐举人的妹子,小越嫁进去了,处处受辖制。 “刘妈妈是夫人在时寻的,伺候三少爷的老妈妈,小菊是去年冬新买进来的,小院子就我们三人,不过活都能干的过来。”梅香意思是三人少了。 谁料满灶屋女眷都听愣住了,就齐举人、小越,一个院子就有三个人伺候呢?这又不种地—— “那你们吃啥?粮食,没地吗?”岑小婶好奇,“要是种地那还得要个男人,身强力壮能干活。” 梅香说:“齐家有田地,赁给附近租户,每年收成粮食送进来,小院有现成的米面吃,不用种地,早上去早市买了菜就成。” “哦,还有肉。刘妈妈说了,三少爷郎君顿顿饭菜都要有荤腥。” 灶屋女眷:!!! “顿顿都吃?” 这咋顿顿肉吃呢,啥滋味啊。 梅香点头,“三少爷郎君是主子,买肉也花不了几个钱,每月都是账房拨到小院里,一年到头冬夏账房做衣裳。我们做下人的就没这么多,一两年做一身,看着大奶奶定。” 灶屋大家伙听得稀奇,都是村里管院子活的妇人,农忙时都要下地干活,知道小越嫁给了镇上齐家,齐家有钱富裕开铺子,可没过过那样日子,想不来这富裕人家日子咋过。 起初想那就是小越不干农活了,吃喝富裕了,穿的好了,那再不济还得做饭洗衣吧?这活轻省,再养个鸡仔啥的。 没成想有人伺候,顿顿吃肉,一年还做两次衣裳。 “真是享福了,好日子。”岑大伯娘感叹说。 梅香笑笑说:“我们郎君命好。”之后就忙着手里活,炒菜备菜,说起闲话聊天来,不说小院了。 岑越齐少扉到的晚,岑家收拾席面也得要时间,等吃上时已经晌午过去了,外头听墙根瞧热闹的散了,各自扎堆说起来,只幽幽闻到香气不断。 还能从谁家飘过来的? 岑铁牛家呗。 “闻着像是炒鸡。” “阿娘吃鸡吃鸡,想吃鸡。” “晌午才吃了馍馍,吃个嘴巴子!敢哭,给你嘴缝上,别丢人现眼的,又不是没吃过肉,成了去玩吧。”她娘嘴上连骂带说,嫌儿子黏黏糊糊的挨着闹腾人。 三天前才吃了岑家的厚油水席面。众人是闲聊磕牙,但也没人脸皮厚,撺掇着孩子去岑铁牛家讨吃的,要是平时可能这么干,今个人家岑铁牛家镇上体面亲家来。 开罪不起齐举人。 “都说是傻子,今个都瞧见了,齐举人不像啊。” “挺威风的,我都没敢多看。” “可不是嘛,还俊的呀。” 众人都笑起来了,都是妇人、夫郎,成了家了,说起这话还是有些害臊,可打心里,谁都没法不承认,岑越那相公模样俊俏着…… 岑铁牛家院子,摆了两圆桌,这是早早借的桌子。大伯请齐少扉上坐,人家齐家有钱又是客人,再者齐少扉还是举人身份,怎么说都得上坐。 若是村里旁人,可能推诿一二,再说一些客气话,你来我往最后在坐下,可齐少扉不一样,岑大伯一说,他就拉着越越乖乖坐下。 没那么多人情客气。 岑大伯愣了下,岑越笑说:“阿扉心直口快。” “没事没事,就是请他坐的。”岑大伯说。 主桌就是岑大伯大伯娘、小叔小婶、岑铁牛夫妻,还有岑越齐少扉,位置空着,又让两家大儿子过来坐,另一桌是儿子儿媳孙子辈娃娃。 梅香和车夫是不上桌吃,说什么都不上。 岑越便说分了菜,让两人自己吃——其实这样俩人还能吃好吃自在。 桌上他哥还买了米酒,要倒,岑越说:“哥,我和阿扉来。” “你俩是客人,咋能你们来倒酒。”岑大伯说。 岑越笑:“桌上的都是我长辈,我没出嫁时,大哥嫂子疼我,前头两桩糟心事,也亏大伯和小叔帮衬,现如今我日子过好了,和阿扉给大家倒杯酒,应当的。” “你是我弟弟,爹走得早,娘也走了,就剩你和我了。”岑铁牛提起过去就眼眶泛红。 岑越接了酒瓶,说:“哥,大好日子不哭了啊。” 大家伙就笑岑铁牛,小婶说:“你哥都要当爹的人了,还哭呢。”大伯娘说:“小越说得对,以后日子好起来了,不哭了。” 岑越倒酒,齐少扉早一同站起来了,是越越说啥他做啥。岑越给大伯大伯娘碗里满了米酒,见阿扉跃跃欲试,就让阿扉试试倒,两人眉眼交流都没咋多说话,齐少扉就懂,小心翼翼给添米酒。 席上大伯娘和岑小婶是过来人,看的是心里直感叹,这齐举人虽是傻了,可真真听小越的话,多好啊。 村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男人,可面面上,男的还要脸面,都是媳妇儿顺着,齐举人这般的真真是第一次见。 喝着米酒吃着饭菜。 大灶柴火烧的,甭管是炒鸡、萝卜酸菜炖鸭,都香喷喷,尤其有一道竹笋炒肉片,五花肉煸出油来,酥酥脆脆,带着竹笋的鲜脆。 岑越可爱吃这个,这个不肥腻,给阿扉碗里夹。 “越越这个好吃。”齐少扉给越越夹他爱吃的。 是那道酸菜炖鸭,不过齐少扉不爱吃肉,喜欢吃里头的萝卜。岑越抱着碗:……好大崽谢谢你了。 但你家越越爱吃肉。 晌午吃过饭,一起拾掇拾掇,岑越没沾手——时下就是嫁出去的哥儿回门那就是客人,哪里有客人做饭洗碗的道理,尤其还带了夫家来,不能够的。 大伯娘大嫂轰着岑越出去玩别留灶屋里。 “那我带阿扉出去溜达圈!”岑越冲着家里喊,拉着阿扉手出门去逛逛。 对村里人来说,没啥看头好玩的,可对齐少扉来讲还是不一样的,田间地头一眼看过去的绿麦苗,还有菜地,尤其这会夕阳西下,余晖落下染红了一片。 “还挺漂亮的。” 齐少扉说好看。岑越感叹完说:“走,带你抓蚂蚱,这个时候应该是有的,还挺大。” “蚂蚱?”齐少扉圆了眼好奇。 逮蚂蚱得去菜地,岑越拉着齐少扉就往小叔家菜地去,他家地少,全种了粮食,小叔家有块地离村里住的地方近,不到一亩,田不是特别肥,种庄稼不结粮,属于没人要那种,但离住的地儿近。 当初村里卖田,小叔家买了,回头不长粮食,小婶是见人就说苦,又哭又闹,也没把这田退了—— 时下村长权威很大很厉害的。 后来没法子干脆种了菜,可不种在自家院子里,种田里,半夜有人偷菜,几颗土豆几颗白菜,小婶天天骂也没法子治。 总不能不睡觉成夜里看菜地吧? 田里还是种着菜,但属于敷衍那种,什么豆子、埋在底下的土豆这类,面上看着长了荒草。 岑越穿过来后路过这块菜地,看到过,这地太旱了,底下应该有石头,所以种不出来。 他那时候跟小婶提了句,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 人在低谷情况窘迫时,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尤其是村里——搁现代,他也体验过,一直是村里‘说不上话’的那种。 像堂姐堂哥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大伯家在村里就能‘说得上话’,他没爸妈没亲兄弟姐妹,也没出息,没人在意他。不过岑越也不在意这些,后来开了小饭馆,生意好起来,村里人对他就客气许多,想开农家乐小饭馆的还来问他经验。 “你怕不怕?地里还有别的虫。”岑越问阿扉,别吓着了。 齐少扉问越越是不是怕,不怕不怕,阿扉保护越越。岑越就笑,很是嚣张说:“我可不怕这个,小时候还烤过蚂蚱吃。” “好吃吗?越越。”齐少扉没见过没吃过好奇为主。 岑越回想了下,“记不清了,一股糊味。”其实是现代时,上村小,都是男孩子逮了蚂蚱烤着玩。 两人穿着长衫袍到菜地玩,找了蚂蚱还看了虫子。 岑越给阿扉逮了俩肥的,阿扉要‘试试越越吃过的烤蚂蚱’。回去时,正好遇到小叔一家,互相打了招呼,岑越说带阿扉到菜地抓蚂蚱去了。 “没事没事,那地儿种不出个啥,你们爱玩就玩。”岑小婶说。 不是踩庄稼苗,那破菜田不稀罕没啥。 岑越:“我和阿扉玩时,瞧着土里头掺着石头,是不是底下有石头才长不出东西来?”他又提了一嘴。 “这样啊回头我挖挖看。”岑小叔说。 岑小婶早忘了以前岑越提过的,这会笑呵呵说:“那得看看底下了。” 打过招呼彼此就回。 今个一天吃在岑铁牛家,还拿了些剩菜回去。岑小婶是没停过笑,两边各回各家,岑越还能听到背后小婶跟村里人说:“……可不是嘛,齐举人好着呢,人也和气,还给他叔倒了酒,这辈子头一次喝举人倒的酒……” 岑越笑笑带着阿扉回院子。 “要烤蚂蚱吗?” 阿扉小心拢在手里,其实是舍不得的。岑越一看,就说:“放家里菜田里养着吧,在后院,还有鸡,你看吗?” “看!”齐少扉可高兴了,不用烤蚂蚱了,还能看鸡。 越越可真好。 岑越:保护了他家大崽儿童善心,真棒! 青牛镇17 第十七章 村里歇的早,尽量不费什么油灯蜡烛。通常地里活不多时,一天就两顿饭,早午混着一顿,下午三四点一顿,吃完收拾完天还亮着,烧了热水洗过,刚一擦黑那就能上炕睡觉了。 岑家今个吃的晚些,又是一大桌子菜,边吃边聊,吃到了下午,人还不饿,要光是岑铁牛夫妻俩,那肯定就不吃了,但今个还来客人了。 “还是做点啥,要是齐举人饿了能吃。”岑大嫂说。 岑铁牛没啥意见,说那做吧。 灶屋刚收拾完,没做的菜和肉都有剩。岑大嫂只想着炒菜炖肉,这是招待贵客的好东西,可下午就吃了,这会再做—— 就这时岑越带着齐少扉回来了。 “哥嫂。”岑越喊人,一看院子空了,“大伯他们都回去了?我和阿扉回来路上遇到了小叔一家。” 岑铁牛说回去了,刚走。 “小越,你和齐举人晚上还吃点啥?”岑大嫂从灶屋出来还是问问,“还有半只鸭,一根笋,我见齐举人爱吃笋,做个笋子炒鸭?” 齐少扉先摆摆手,巴巴看越越。 他不想吃鸭子了,不想吃肉了。 “嫂子,不麻烦了,都不饿,烧水洗漱的功夫,灶膛埋个红薯就成了,一会我俩饿了一人一半,夜里不吃太多容易积食。” 岑大嫂犹豫:“这成吗是不是太怠慢了……” “成啊有啥不成的,阿扉和我们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嫂子。”岑越说。 齐少扉就笑的乖巧说一家人。 今个岑家院子人多热闹,大伯家小叔家,儿子辈孙子辈,吵吵嚷嚷,多是客气话,岑越同大哥大嫂都没说几句交心的,这会人都走了,关起门来就是一小家子人。 “就按小越说的。”岑铁牛看着媳妇儿隆起的肚子,说:“我来烧水,你歇会。” “又不累,今个两家帮了不少。”岑大嫂说。 岑越搞怪咦了声,脸上笑嘻嘻的,岑大嫂害臊,进了灶屋,岑铁牛瞪弟弟,岑越拉着阿扉手说去后院,“就不打扰你和嫂子说话了。” “越越,咦什么呀?”齐少扉不懂这个。 岑越说:“打趣我哥嫂呢,两人感情好嘛。” “咦~”齐少扉学着越越刚才声也做了遍,而后开开心心说:“阿扉和越越感情也好。” 岑越:……行吧行吧,和大崽感情好。 两人到了后院,将蚂蚱放到小菜园里,还看了鸡。岑越在家时还都是一群蔫不拉几活不了的鸡崽子,这会已经长大了,一只都没死。 “你小心别凑过去,小心它叨你。”岑越提醒。 齐少扉就乖乖站在离鸡笼一步距离看了下。 “成了走吧。”岑越把手递过去,牵着大崽手,一边说:“今天睡炕,夜里也没马桶,要上厕所叫我,来后院这儿上……” “知道,好。”齐少扉一一应着。 出了后院正巧碰到梅香,梅香说:“郎君三少爷,床铺铺好了。” “今个辛苦你了,早早睡,有什么需要就说。”岑越和梅香说。 梅香一笑点点头。 幸好岑家盖了院子能住开,梅香和车夫在老屋睡,梅香睡岑铁牛夫妻俩的大屋子,换了干净床单被罩,车夫睡以前岑越那个小屋。 天擦黑灶屋热水烧好了,岑越发现家里添了些小物件的家具,像是木盆就多了俩新的。 “你哥知道你要回来,就找木匠新做了俩。”岑大嫂说。 岑越想,不是怕他用不惯,是怕慢待阿扉。他家收钱多,齐家富裕,大哥想给他撑面子,也是怕他被轻视——从嫁人到现在都是这样想。 “我和阿扉用一个,另一个新的梅香你用吧。”到底是姑娘家。岑越说。 梅香看了眼郎君,也没推辞应上了。 洗漱过,梅香拿了烤好的红薯过来,岑越接了手,还有点烫,掰开两半先放盘子里晾着,说没什么事了,让梅香去睡吧。 小院里天黑了,刮着的风有些凉。 “阿扉你小心烫。” “越越尝一口。”齐少扉是闻着香味没忍住,拿了先递到越越嘴边。 岑越尝了口,蜜一样的软糯,说:“好吃。” 齐少扉才吃第一口,吃一口烫手了——岑越拿了盘子接着,齐少扉就放盘子里,等会继续吃第二口,两人就这般合作,吃完了红薯。 岑铁牛在屋檐下瞧了好一会,等看两人吃完了,才说夜黑了,外头凉快回去睡。 “阿扉漱口,还没嘘嘘。”岑越跟大哥说不用管他们。 齐少扉很讲究卫生,吃过东西要漱口,水都是有的,漱完口去厕所,岑越带着一道去了后院,上完回来又洗了手。岑越一看,他大哥还在屋檐下还没歇着,吓了一跳。 “哥你不累啊。”岑越知道大哥想说什么,天黑了他哥一双眼是很复杂的,岑越把这个理解为‘对小越的亏欠’,他拍了拍阿扉的胳膊,让阿扉先上炕,“我和大哥说说话就回去。” “好。”齐少扉乖乖回屋去了。 屋檐下就俩兄弟。岑越看大哥,“哥,你别老给自己加负担,觉得亏欠了我,我日子不好,我现在日子可好了。” “我知道,以前可能不信,今个你和齐举人回来了,我信。”岑铁牛说着叹了口气。 岑越:? 信还叹气? “他听你的话,样貌也好,又是举人,听你嫂子说,你在齐家也不用干重活,还有三个人伺候,是好日子。”岑铁牛说。 岑越笑了,“哥我听你这么说,怎么感觉你是劝自己我这儿是好日子?”他顿了顿,“咱们俩兄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换岑铁牛说不出口了。 岑越:“不说我就回去睡了。”磨磨唧唧的。 “欸,小越,你等会。”岑铁牛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弟弟,豁出去似得说:“我是听大伯娘小婶说的,齐举人像个孩子,那什么、那什么——” 什么和什么啊。 “你现在和齐举人日子过得好,我是放心的,就是孩子的事你俩上上心,他不懂事,你得知道。”岑铁牛把这话说完,那是憋得脸通红,黑夜里都能瞧见。 这话按理是亲娘说的,但这不是俩人娘走了么。 岑越:……敢情他哥刚刚叹气是因为发愁说催生的话? “我懂,哥你和嫂子放心吧,大伯娘小婶那边催起来你让我嫂子说说,这话我心里有数。”才怪。岑越糊弄过去,以后耳朵根不想听这个。 “还有都是一家人了,你别老齐举人的叫,叫他少扉就成了。” “好了,我回屋懂事去了。” 岑铁牛闹的那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话咋能明晃晃这么说呢! 炕头那儿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有些微弱,齐少扉脱了外衣在炕上,他第一次睡炕,很是新奇,自顾自的在炕上看了会,就乖乖钻进被窝等越越。 一听门口响动,身子趴着,眼巴巴瞅着门口。 岑越推门进来就看到他家乖生生的大崽了。 “怎么了?是渴了吗?” “越越床好大好大!” 岑越关上门,一边脱衣裳,一边说:“这是炕,冬日里天冷了,底下烧柴火,能取暖。” “烧柴火?” “炕里头是空的。”岑越上了床,被窝都是热的,别说这个天,村里夜晚还挺冷,大崽被窝都暖的热乎。 齐少扉往里头挪,给越越腾位置。 “越越这里暖。” 岑越:“你里头冷不冷?” “冷。”齐少扉不说谎,但身体还往里头去,高兴说:“越越这块阿扉暖热乎了。” “是热乎,阿扉真好。”岑越摸摸大崽,让阿扉别往里头去了,“炕大,靠一起一会都暖了。” 两人凑着挨在一起,岑越才想起来刚说的炕,“底下是空的,有个小洞口砌在了外墙后头,明日早上带你去看,现在睡觉吧。” “好。” 今个路上折腾了小半天,来村里吃饭走路玩,齐少扉很快就睡着了,岑越听着阿扉呼吸声,也睡了,至于‘懂事’这事早抛到脑后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鸡叫声。 岑家院子灶屋上已经袅袅升炊烟。 岑越和齐少扉穿戴整齐先去后院解手,顺便看了炕的洞,齐少扉蹲在墙角那儿看,岑越给打开了,“这里送柴火进去,就是咱们昨晚睡得炕了,烧的暖洋洋的。” “什么时候烧啊。” 岑越:“那得天冷冬天时。” “越越冬日我们再来好不好?”齐少扉撒娇。 岑越:“今年冬回来住两日,要是家里同意的话。”他补充了后面一句,就怕到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齐少扉没听到后头的,光顾着高兴,想着冬日再来,他和越越睡炕,烧的暖洋洋的—— “那阿扉就不能给越越暖被窝了!”齐少扉想到这儿有点急。 岑越卡了壳:“都烧炕了,暖什么——”他看阿扉是真心实意想替他暖被窝,当即把未说出的话吞下,改口说:“回去暖,你能暖一年的,就两天让炕烧一烧,阿扉歇一歇好不好?” 齐少扉一想,立刻高兴点头说好。 前院洗漱热水兑好了,岑越和齐少扉洗漱完,院子摆好了桌子,上头有早饭红薯粥、热腾腾的馒头,还有酱菜,猪油煎的鸡蛋。 很是丰盛。 岑大嫂还怕简单了,说:“我瞧昨晚少扉爱吃红薯,就想着熬粥放点,煮的软软糯糯的,你们尝尝。” “今天粥还是白粥,好香啊。”岑越以前在家都是喝杂粮豆子粥的,他给阿扉盛了一碗,让哥嫂一起吃。 “梅香呢?” 岑大嫂说:“和牛师傅一道在灶屋吃,东西都一样。” 岑越看着桌上的猪油煎蛋,可能他不回来,嫂子大哥都舍不得这么吃,今个煎了这么多,梅香牛师傅都有,当即是抄起筷子分一分。 “嫂子也吃,哥也来个。” 岑铁牛还推,皱着眉头说不爱吃这个,让俩人多吃些。岑越心想不爱吃才怪,一边强夹在碗里,说:“多补补身体,我不在家,嫂子肚子大,里外哥你要多忙些,养好身体要紧。” “没那么要紧,村里妇人生的时候还下田呢。”岑大嫂笑笑不在意,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里那么金贵的。 岑越看哥嫂不当回事,心眼一转,说:“我听我们院子刘妈妈说的,前头日子过得苦,怕是亏了根,头一胎得好好补补,养回来,这后头才好。” 要是他说这话,大哥嫂子肯定不信——因为他不是过来人,但打着刘妈妈名义,哥嫂就信了。 因为刘妈妈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知道的多。 “真的吗?”岑铁牛先问,对媳妇儿上了心。之前日子是苦,欠的债就没还清又欠下,媳妇儿跟着他吃苦受累,一年到头碗里也不见多少荤腥油水,农忙也下田劳作。 两人成亲晚,孩子怀的也慢。 “齐家可是药材商,刘妈妈给阿扉煎药多年,对生孩子补身体多少知道些,反正咱家日子如今也不紧缺,就关起门来偷摸吃好点有啥,我嫂子又不是年年怀孕,头一遭精心养准没错。”岑越说。 岑铁牛一想是这个道理,嘴里没个把门的,哈哈笑说:“又不是猪年年怀,不过是,得吃好,家里养的鸡下了蛋,就不卖了?留着吃吧?”问的是媳妇儿。 “都听你的。”岑大嫂刚还瞪男人,什么猪!听完了,也彻底上了心,她还想多生几个娃娃,家里才热热闹闹,村里也能多给分几亩田,到时候娃娃长大了,人丁多,在村里才不会被瞧不起。 “嫂子是几月生?”岑越问。 岑大嫂还没说,岑铁牛先说八月多农忙后了。岑越把日子记下,想着回头送一些药材啥的,现在生孩子真的很操心危险。 吃过饭,收拾。 时下走动都讲究回礼,岑越带礼过来——一坛子酒、两吊猪腿肉、一匣子点心、一块糖,这对回门礼来说都是上乘的好礼。 回夫家时,娘家也得回点回礼,不然难看。 岑大嫂早早备好了,新腌好的酱菜,晒干烘过的嫩花生,岑铁牛去山上摘的菌子、笋,都处理干净晒好了,烂的不好看的都自己吃,拾掇出一些模样好看的才留下。 岑越现代就是地里刨食做饭馆的,一看就知道废了功夫了。 “不是啥值钱的,带回去做饭吃。”岑大嫂说。 岑越道:“个顶个的好,辛苦嫂子和我大哥了,再给我几个红薯吧,我家阿扉喜欢吃这个——” “好,给你装起来。”岑大嫂闻言笑的高兴,小越爱吃就好。 岑家小院忙活,梅香搭把手装回礼,牛师傅套车准备往车上搬,院门敞开,就听一道农妇尖酸声吊的老长:“我可怜的儿呀,我儿死的惨啊……” 青牛镇18 第十八章 铁匠家同岑村是邻村,隔了一条河,抄近道走过来半个多时辰的路。昨日岑越三朝回门,到村已经晌午过一些了,之后关着门一家人热闹,岑村人扎堆磕牙都在说。 岑越都成了岑村,乃至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人物了。 是说不完的话题,逮哪个角度都能插一嘴,聊着聊着能拐到十万八千里,又能聊回来,说起来几天几夜那还真是样样不同。 单说克夫,以前说可怜见的,说晦气,说被克死的铁匠家、王壮家如今如何如何了。如今第三嫁,还是嫁给了镇上齐家,有钱有地的富户,以前光听媒婆说,传的好,还有嘴硬不信的,变着法子把岑越日子往坏处想,觉得齐家背地里磋磨岑越。 昨个儿见那是实打实的好—— “听他婶子说,还有三个伺候的,也不种田,天天顿顿有肉吃。” “出门不走路,你没瞧还赶着车,坐车呢。” “齐举人模样长得还挺好看的嘞。” “你说是不是真应了媒婆说的,岑越命好,前头的没压住?”有人问起。 这哪能知道,不过现在瞧着齐举人好端端的,没准真是。昨日就有存心瞧热闹的,闲了功夫特意往隔壁村跑了一趟,说着岑越三朝回门的排场,是夸了又夸,铁匠家傍晚吃饭时听见了。 铁匠娘当即是破口大骂,将瞧热闹的赶了出去。 “我儿没了,姓岑的浪蹄子不安分,现在不好生生窝着还到处跑,这不就是打咱家的脸面,说这个给谁听给谁看?” “好么,他日子过得好了,得了五十两怎么说也得赔一半。” “我苦命的老二啊。” 铁匠娘哭了一通,铁了心要去岑家闹一闹。家里儿媳儿子先是拦着,就说人家齐家是举人,不好惹的,算了吧。铁匠娘说:“怕什么,我不指名道姓的骂他,哭一哭我儿还不成了!” 于是就有了今早那一声哭嚎。 岑铁牛一听声,脸唰的黑了,先看齐少扉。齐少扉正凑在岑越身边,撒娇精喊越越,说红薯胖胖的甜。岑越就挑了个个头胖乎乎的。 等听到声,这声熟悉,岑越就出了门。 那小寡妇唱坟的哭嚎声一下子就断了,岑越和铁匠娘正好对上,铁匠娘是一双枯瘦的眼死死地狠狠的瞪着岑越,像是要扒了岑越一层皮,嘴上还哭着还儿啊还我儿的命。 岑越心底叹气。 村里这种事真不好说,铁匠家死了儿子,小岑越也死了,外人不知道,只知道他嫁的好,想瞧热闹,想看着他倒霉。 岑越不欲与铁匠娘起争执,回头跟大哥说没事,让牛师傅装车该走就走。岑铁牛是铁青着脸没说话,岑大嫂眉宇忧愁,直叹气,咋好生生的又来了? 岑家一避,铁匠娘就腰板子直了,也忘了先前在家时说好的‘只哭一哭’这事,是几步到了岑家院子门口,指着岑越破口大骂,什么腌臜难听的都说。 “小浪蹄子你害死了我儿,现在还有脸了。” “一个不成连着,是缺了男人不成的骚货。” 太难听了。 岑铁牛青筋起,还没咋样,那铁匠娘抬手作势要撕打岑越。这变故快,院子里齐少扉跑了出来,挡在越越跟前护着,挨了铁匠娘一爪子。 “越越不坏,越越最好了!” “你是坏人坏人。” 梅香喊三少爷脸上流血了,岑越忙拉着阿扉胳膊去看,那铁匠娘害怕了,作势就滑到在岑家院子门口躺着诶呦诶呦的哭嚎。 不过谁都顾不上。 齐少扉脸上三道血痕,全是指甲印抓的,要是搁在岑越脸上那就是往眼睛去的,可见铁匠娘下手狠劲。 “梅香拿药。”岑越捧着阿扉脸颊,“疼不疼?” 肯定疼。 他家大崽怕疼怕药苦。 齐少扉眼泪汪汪说不疼,大声说越越不坏,越越不是坏人,没害人。岑越心里又酸又心疼,说好,一边跟梅香说:“你扶阿扉进去,脸上伤仔细,用热水滚过的帕子擦了,上药。” “阿扉不走,阿扉保护越越。”齐少扉不愿走。 “你听不听我的话?”岑越急阿扉脸上伤,说了句又觉得话音太重,哄着柔和声说:“阿扉信我,没事的。” 齐少扉才点了点头,信越越,跟着梅香回院子。 岑越再看躺他家门口撒泼的铁匠娘,这次是冷了脸,跟赶来的大伯说:“请两村村长。” 围观村民愣住了,咋、咋还请村长了?还请两村的? “我家齐少扉是举人,如今抱恙在家养病,要是好了寻常能捐个官当,如今伤着脸面,不见村长,那就见官。” 铁匠娘哭嚎有一套,不知道嚎什么,就是嗓门大,但这会,岑越声不高不低,说完,那地上声顿时哑巴了。 过去两年,铁匠家是岑家倒霉了过来笑几声闹一通,就是岑越亲娘下葬日子,也跑来看热闹嗑瓜子,岑铁牛俩兄弟一直忍一直让。 岑家本是寡母带俩儿,过去在村里最为不起眼最没地位,没啥说话的地位,加上铁匠家死了人,岑母觉得对不住人家,任打任骂,赔了银钱一次又一次。 咋还见官?! 围在人群里蹿出来几个媳妇儿儿子,那是铁匠家的,一边扶着地上婆母一边委屈哭着让村里人瞧瞧,说岑越嫁给举人有本事了,害死了人—— “我害死了谁有大人判,谁伤了齐少扉,也有大人判。” “过去两年,他家闹过,今个捋清楚了,省的说我岑越和齐少扉欺负人。大哥你把过去赔给铁匠家的条子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我们家卖田三次。铁匠家给聘金二两,出事后,家里原封不动还了二两银子。” “铁匠头七,他家来闹,我家赔了三两。” “王家来下聘,他家来闹,我家第二次卖田,赔了二两。” “过去零零总总加起来,除了还他家的二两聘金,他家大大小小闹了十多次,我家赔钱赔了七两半。” “说我害死铁匠,我是杀人还是放火?” “要是你们这么说,那谁来偿我娘的命!谁来!” 岑母就是因为不受铁匠一家的撒泼,是气得落下了病根。 岑越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声声质问。 都是穷苦人家,迎亲路上山体滑坡出了性命,岑家也不愿不想的,该赔的赔,伏低做小任打任骂,一直退、忍、让,但铁匠家要的是岑家一辈子没好日子过,但凡有一天两天好日子,那就得苦着,得累着,得一辈子在泥底起不来身。 岑越刚穿过来时,家里就差把三间泥瓦房扒了,让铁匠家痛快痛快高兴高兴。 铁匠娘哭嚎,意思七两半银钱算啥,你不是有五十两银子么,再给赔个几两算啥?算啥! “梅香扶阿扉出,回镇上,报官。”岑越听这话是面色寒了,“让大人判,是你赔我家钱,你下牢狱,还是我赔你家的命。” “走吧。” 梅香扶着三少爷出来,牛师傅早早套好了车,众人一看岑越说的不是假话,铁匠几个儿子儿媳都怕了,这真要见了官,那打伤了举人,得下牢的。 “娘,你快别说了!” “别报官别报官,咱们好好说道。” “我们不要你家赔钱了,不要了。” “娘你快别哭了,我都说不来不来了。” 铁匠娘都傻了眼,还以为跟以前一样,闹一闹哭一哭,不说多少银子,现在岑越嫁的好,为了面上光,好歹给个一两半两的吧? 咋、咋这就真见官了! 马车被拦着,众人看着,又说铁匠家可怜的,可一看见齐举人脸上的伤,又觉得这铁匠娘出手太狠了,咋就往脸上招呼呢? 岑村村长先是赶到,岑大伯三言两句路上说了,这会一看小越咋和齐举人走,不由问:“咋的了?不是说请村长吗?” “劳烦村长白跑一趟,我原先愿意私了,但他家不放过我,现下决定报官。”岑越报官俩字一说。 村长先抖了下,“报、报官?!” 时下百姓,一辈辈子哪里有见官大人的机会,听到都吓得要紧,说话声都没刚才那么大。村长脸色都变了,问齐举人是不是伤的严重。 岑越不言。 铁匠一家现在怕了,弱弱说了声就是伤了脸几道抓痕。岑越在旁说:“我家阿扉是举人,可做官,做官脸上不能带伤痕。” 村长一听,拍着大腿,磨牙看铁匠一家,“你以为是村里媳妇儿大娘打架呢,咋就往脸上去,还伤了举人老爷的脸,你们真是、真是——” 村民以前不知道厉害关系,只笑话岑越嫁给个傻子举人,都说是举人老爷举人老爷,可到底咋‘老爷’众人不晓得。现下岑越三言两语一说,众人才明白过来—— 齐举人要是傻病好了,那齐家出银钱能给捐官。 至于咋捐,大伙不知道,只知道齐举人能做官的!要是伤了脸面留了疤,那就做不成了,这下确实严重。 “你们以为我吓唬你们的?以为齐家不敢见官?”岑越脸色平平,“以前两家结了仇,你们家几次闹,我家说什么了?我娘被骂的气晕过去,我哥挨着你们的打,我被骂,我们都忍,都让,卖田给你们赔钱……” 岑铁牛拿了条子出来,这都是过去两年赔铁匠家的凭证,由着村里认识字的长辈写的做的依据,一张张,多得是三两,少了半两,全都拿给众人看。 还有卖田的契据。 村长其实都知道,只是俩家私下了结,最初想赔钱了事——虽说铁匠不是岑越害死的,可到底一条人命,结果是铁匠家一次次要,铁牛家又一次次给,都两年了,如今岑越嫁到镇上,按理这事早没牵扯,没成想这家真是胆子壮了又来要钱。 还打伤了齐举人。 “铁牛是我们岑村的,他弟弟岑越嫁出去,按理不归村里管,齐家要告官,那就是齐家和铁匠家的事——”村长不想管了,铁匠娘是出了命的刻薄难缠。 就说王家,那铁牛家赔了银钱,王家咋不来一次次闹? 这没完没了了不是。 “可不敢见官啊,叔,我娘知道错了,你帮帮忙劝劝吧,真知道错了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铁匠大哥喊。 村长看岑越,岑越神色没变化,村长心里叹气,说:“谁还敢信你家说的话,都闹了多少次了哎。” “真的,求求了我娘这么大岁数了下狱坐牢要没命的。”铁匠兄弟噗通跪地,连连磕头求着。 铁匠娘自打看到齐举人上马车,是吓得直哆嗦,脑子全是岑越说的上府县告官,三天后来抓她,身跟烂泥一样摊到在地上,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青牛镇19 第十九章 晌午都过去了,齐家的马车也没见回来。 刘妈妈在小院子正门口往大门方向看,不过看了一会也没听见动静,看到人影,只能压着担心往回走。 小菊见刘妈妈如此,说:“郎君带着三少爷回娘家,听说路远,当时郎君来时都费了半天功夫,刘妈妈别担心,有梅香姐跟着,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是,许是三少爷没去过村里,玩的开心了。”刘妈妈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担心,自打夫人去世后,三少爷就没出过远门。 能不操心吗。 一直到下午天色不早,刘妈妈更是担心,怕郎君多留——老爷大奶奶许多留一晚,这都是前个儿闹起来,大奶奶又装着大度说的,要是再多留,那就不好了。 刘妈妈想这想那,操心的活也干不下去,终于听到院子门口动静了,小菊跑去一看,是梅香姐回来了,一边喊刘妈妈梅香姐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咋就你一人,三少爷和郎君呢?”刘妈妈问。 梅香说:“都回来了,在前院先见大奶奶,正说话,郎君让我先回来。”又咕哝了句:“幸好老爷没在家。” 一说这话,加上神色不对,刘妈妈立刻瞧出不对来,问怎么了。 “原是好好地,今个早上也是吃了早饭就说回来,结果走的时候出了个岔子……” 前院里。 回门礼出去回来那都得先见杜氏。 岑越扶着齐少扉下了马车,先跟梅香说一会回小院,别让刘妈妈操心了。梅香不放心,就怕大奶奶借机刁难郎君——三少爷脸受伤了。 主仆三人还没进内院,李婆子就先接到了消息,是走路带风脸上带笑,跟着大奶奶报喜去了,耳边嘀咕:“刚门外人瞧见了,三少爷回来带伤了。” 杜氏一听脸上是又惊又喜,“伤了?伤哪里了?严不严重?”一连三问,那是高兴的不成。 李婆子听来的,还没看见人呢,说:“只听说包的厉害,想着能瞧见的伤……” 能瞧见的伤那就是头脸手了,左右不能够是衣服底下吧?这谁能看见。杜氏想到此,是笑出声,“前个害的小六挨骂,进不得药材铺,该他的。” 正说着,小丫头来通传,说三少爷郎君来了。 “赶紧让进。”杜氏迫不及待,是压着脸上的笑,装作一副不知情。 岑越和齐少扉进来。齐少扉是伤着左边脸颊,三道血痕,在岑家时处理过,上了药粉——梅香带了简单的药去的,就怕三少爷玩磕了碰了,结果派上了用场。 上了药粉,不包,药粉掉,加上如今天还不热,不怕发炎,想着先包上一天半天的。岑越用干净的布条,给齐少扉绕了一圈,在脑袋顶打了个结。 所以乍看上去,还以为齐少扉脑袋伤了,伤的严重。 杜氏一见,诶哟的叫,“怎么了这是?伤脑袋上了?咋出趟门伤的这么严重——快坐下。”端的一派慈爱。 齐少扉自打脑袋顶了个蝴蝶结后,就有点呆——说话做事都怕掉了包扎,怕越越担心,因此一路回来路上小心翼翼的,还好奇伸手摸摸脑袋,看看他的蝴蝶结在没在。 源头就是岑越包扎完顺嘴说打了个蝴蝶结…… “什么是蝴蝶结?”大崽好奇。 岑越解释就是像蝴蝶,还拿剩下布条打了个给大崽看。然后他家大崽就高兴的紧,说脑袋上顶着的是越越送他的小蝴蝶—— 他对不起他家大崽。 不过阿扉真可爱。 就说如今,杜氏问话,齐少扉呆呆的不想大幅度动弹,还伸手小心翼翼摸脑袋。 “母亲,阿扉脸伤了,不是脑袋。”齐少扉摸着小蝴蝶结说。他的小蝴蝶还在! 杜氏:“……脑、脑——不是脑袋,是脸伤了?” “是啊,伤着脸,皮外伤。”岑越在旁说。他现在只想回院子给阿扉重新上药。 杜氏语气急了,埋怨说:“脸伤了,包着脑袋吓人。”说完了,又看岑越,“让你带少扉回娘家,才多久,回来就伤着了,你是怎么看人的。” 总算是找到由头了。 岑越乖顺,‘我的错’刚说了个‘我’,齐少扉就不高兴说:“不怪越越!不要凶越越!” “我是为你想,你这个孩子,真是,如今连说都不能说了?罢了罢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杜氏不想跟这个傻子多说,想着等老爷回来再说。 现在费什么口舌。 岑越带着齐少扉离开正院,回到小院,东西早备好了。刘妈妈一看齐少扉裹着的模样,泪就下来了,怕的紧,“不是说伤着脸了,怎么脑袋——” “我包的严。”岑越赶紧道。 “刘妈妈不哭不哭,阿扉不痛,真的不痛。”齐少扉大声说。 “好好,刘妈妈不哭了,三少爷别动,先进来,刘妈妈看看伤口……” 伤口早已结痂,略微有点肿,铁匠娘指甲不干净,擦掉了药粉,瞧着除了红肿其他还好。这是岑越觉得。 刘妈妈眼眶又红了,念叨咋伤成这个样子,都在脸上。 齐少扉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哄刘妈妈,就乖乖坐着,任由刘妈妈重新上药,一直说不痛,阿扉不痛。 下午饭烧的清淡,小院刚吃上一口,门口来人传,说老爷要见人,让三少爷和郎君都过去。 刘妈妈怕的紧,担心郎君。 “指定是大奶奶告状了。”梅香说。 岑越说我和阿扉去前头,你们吃吧没事。这次阿扉受伤是因为他牵连的,齐老爷要罚,他认罚。 去的路上,齐少扉牵着越越的手,他自己也怕见老爷,可鼓着气说:“越越不怕。” “我不怕。”岑越说完,笑了下,“谢谢阿扉。” 正院里。 杜氏早早念叨完了,“……伤的严重,我一看心都吊嗓子眼里了,不是我说,岑越也太不精心照看少扉了……” “不是你找的人吗?”齐老爷听得耳根子烦,一句话堵回去。 岑越是杜氏给齐少扉聘的好夫郎,当初可在齐老爷跟前说了好多岑越好话,如今才几天,岑越不好,那就是杜氏看走眼,事没办好。 杜氏都不知道怎么回话,卡了壳,一下子安静了。 “老爷大奶奶,三少爷和郎君到了。”李婆子来报。 齐老爷嗯了声,齐少扉和岑越进来,齐少扉脸上没包扎——伤口结痂了,涂了药水,看着有点青紫吓人,杜氏诶呦叫,一副心疼儿子模样。 “叫什么,就几道皮肉伤。”齐老爷是做药材生意的,药材铺子还有大夫坐诊,继承家业虽是经营买卖,但也知道一些伤情皮毛。 杜氏:…… 齐老爷回来时就听赶车的牛二说过了。 这么说吧,齐家宅子,内务吃喝用度看着是齐大奶奶管事,发银钱,采办什么,但都过不去齐老爷的眼。外头跑的车夫,那更是跟着齐家十几年的老人了。 “父亲。”齐少扉害怕小声喊人。 岑越也喊了声父亲,看了眼大奶奶喊母亲。齐少扉才想起来忘了叫母亲,又添了句母亲。他小孩子,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一看就是刚忘了,补上的。 杜氏看的牙根痒痒,齐少扉就没把她放心上,把她当母亲! 齐老爷见齐少扉没伤太重,嗯了声,神色瞧不上好不好,坐在那儿看了眼岑越。 岑越就站在堂前。 “听牛二说你今个差点要报官?”齐老爷问。 岑越说:“是。”见齐老爷不出声,想了下,说:“阿扉受我牵连,挨了铁匠娘一巴掌,我那时候真想报官,不是吓唬铁匠家的。” “不错。”齐老爷点了点头,又问:“后来怎么不见官了?” 今早最后也没见官。铁匠一家跪的跪哭的哭,铁匠大哥头都磕破了,他媳妇儿是抱着岑越腿求,孩子挡住了马车,铁匠娘吓坏了,一度撅过去,瞧着半死不活模样。 在这样情况下,走不了,村里说什么的都有。 “过去两年,我家能赔的赔了,他家不罢休,都说人命大过天,他家怎么闹,村里人看都是有理。” “可我也不想给自己身上背枷锁,人不是我害的。” 小岑越死了。 “铁匠家是真伤心,还是一次次要银子成了习惯,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理清,不想跟铁匠家再有瓜葛。” “告官了,我没害人没拜堂,算不得铁匠家的人,铁匠家吃定了官司,铁匠娘估摸活不久,年岁大,今个早上已经晕过去一次。” “官司大老爷能断,可两家都在村里,以后我哥嫂日子在村里不好过,口口相传,成了我家先克死铁匠又逼死铁匠娘的恶霸了。” “明明我家不是这样的人家。” “这次两村村长看着,铁匠家大儿子替他娘受罚,挨了二十鞭子,受了教训不敢再犯,按了手印村民做了见证,是我们放过铁匠家,过去怨结彻底清了。” “还赔了阿扉一两银子看伤钱,我拿了。”岑越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两银子。 说告官时,不是假的吓唬人,他脑袋真过了一遍流程。可最后铁匠家那般姿态,村民都看着,岑越要真是咬紧了不松口,就担上了恶人的名声。 但这次也不能高高抬手轻轻落下,不然时间久了,铁匠家忘了教训,岑越当时脸色冷着,两村村长劝说下,说不告官也成,得罚,铁匠娘年纪大了不好挨罚,那就她儿子替着吧。 铁匠娘不舍,可没办法,最后眼睁睁看着儿子挨了二十鞭子。 隔壁村村长怒不可遏骂铁匠娘,说:“你就别哭了,他挨得打,是替谁挨得?都是你引出来的乱子!”本来啥事都没有,非得又搅合,也不看看现在岑铁牛家还是过去那个岑家了吗。 就这样,岑越走时落了一身指点,他不在意。 岑母去了,小越去了,留下岑铁牛一个,村里日子向来没个黑白分明的道理,谁说都有理在理,今日如此正好,和铁匠一家断干净,坏人他做。 齐老爷听完了,多看了眼岑越,点了点头,说:“你人年纪不大,倒是人情上知道的多,真告了官,铁匠家再死了人,逼狠了,你家也得出事。” 岑越就是想到这个,嫂子如今有孕在身,要是万一—— “成了没啥大事就回去吧,少扉伤着了,那再给小院多一两银钱。”齐老爷说。 杜氏是气得紧,咋又给银钱?前个不是给过了吗,就脸上那几道抓痕,用得着一两! “父亲,阿扉脸上伤是皮外伤,倒是脑子留下的病根,那药方有六七年了,阿扉也长大了,我想着能不能再带阿扉去府县看看?”话都说到这儿了,岑越顺便就问了。 齐老爷一怔,问了句去府县看,不等回答,是皱着眉头,说:“先回吧。”没给个准话。 岑越只能带着齐少扉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