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头铁》 1. 天子 洛阳的冬日冻起来,比起寿春更有一番冻彻心骨的不客气。 还没到小雪的节气,但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小雪。下雪之余还刮起了风,风雪下来,给寒意添了几分助力,人立于其中,不由得发颤。 即使在洛阳宫已经十年,对于洛阳的冬日,明棠还是适应不了。 她盖着厚厚的锦被,被子里的丝絮塞得厚厚的,脚搭在被子中熏炉上。到了这个时候,熏炉里的炭火透出的暖意依然火旺。把脚底烤的火热,这源源不断的暖意助人好眠。 她在睡梦里睡得迷糊,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少许动静,那动静很轻微,但是在冬日寂静的凌晨里格外清晰。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到寅时了?” 服侍她的宫人李鹊儿呵腰称是。 “回禀美人,现在已经寅时二刻了。” 李雀儿轻声道。 她边回话,边看了看那边的铜制滴漏,“再过一会,陛下就该起身了。” 明棠这下睁开眼,李雀儿见状,抬手让身后两边的宫人上前。几个十二三的宫人过来就要服侍她起身。 明棠摆手让那些年少的宫人退后,她自己坐起身掀开被子,当暖烘烘的被子离身的那刻,她生起了钻回去的冲动。哪怕每日都来这么一回,她也还是没能习惯。 “这个天真的起不来。” 她和李鹊儿抱怨。 她自己把鞋穿上,开始洗漱,李鹊儿在一旁一面抵过热烘烘用滚热的热水泡过的巾帕,一面轻声道,“没办法,陛下那儿离不开美人。” 说起这话,李鹊儿想起什么抬袖掩口一笑,“要是美人不去永安殿,恐怕黄门令还有那些常侍哭的心都有了。” “能者多劳,美人就辛苦一些。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明棠把热巾帕盖在脸上,好让上面的热意让自己完全清醒。听到李鹊儿这话,她噗嗤笑了。 “这话你可别在外面说,黄门令这人看着面善,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他们知道了,少不得要找麻烦。” 明棠把脸上的巾帕拉下,头脸被热气那么一烘,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李鹊儿在旁递上干燥的巾帕,知道明棠怕冷,巾帕在外面由宫人在火炉上稍稍烤热,再送进来。 “这个美人放心,奴婢有分寸,除了在美人面前,怎么会把真话说出口。” 明棠隔空点了点李鹊儿,然后她把衣裳穿上,衣裳在熏笼上放了一夜,全都是合香浓郁芬馥的香味和暖热。 宫人们照常送上了上妆用的朱砂以及胭脂等物。 宫中不限制宫人女官装扮,宫人女官多是年轻女子,正是爱美的年岁。各色各样的妆容在宫里可谓是一道妍丽的景色。 但明棠不用这个,她拿了润肤的面脂擦了擦,涂了唇脂。就不用其他的了。 宫人们帮着她在头顶发髻上插戴上一对金步摇,将浑身上下的衣裙再整理仔仔细细抻一遍。 明棠看了一眼等人高的铜镜,再三确定已经整理妥当之后,抬足到了屋外。 人才到外面,寒风就兜头兜脸的扑过来。在屋子里暖热的脸被寒风吹得疼。她拢了拢衣袖,加快脚步往永安殿走去。 冬日里天亮的晚,到永安殿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前面几个宫人挑着灯给她照路。 隔着一段路,她就见到黄门令在殿门处站着。 “董美人安好。” 黄门令见到她来,抬了抬袖中的手。 明棠身上担着美人的名号,和汉晋不同,美人在魏国不是后宫妃嫔,而是女官的称呼,并且品级不低,视四品。 美人同女史一样典宫中事务,但明棠和其他女官不同,她除却要处置的宫中事务之外,最主要的事便是服侍天子。 “黄令安好。” 明棠微微蹲身。 黄门令上下扫了她两眼,少女聘聘婷婷站在风中。眼下天还黑着,只有宫人们手里挑着的宫灯里有那么点光亮。那点光亮落到她脸上,不但没有模糊她的容貌,反而在一片昏暗里越发柔美。 她不着粉黛,双目在火光里越发的纯净,像是丛野里的小鹿,和她原本的美貌一道蕴藉成风,对着人柔情拂去。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美人。 黄门令心里感叹,他脸上多了几分笑,“陛下昨日夜里发了点脾气,又不让人在殿内值夜。还望董美人多多费心。” 手里往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棠明白这是黄门令担心天子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消,到时候殃及到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所以想让她把天子的毛给捋顺。 宫中处世,不说与人交好,至少不要和人交恶。 明棠颔首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了。 她轻声道谢,步入殿内。 才入殿内,一股暖热加着安神香让扑面而来。 她径直就往内里的寝宫去,冬日睡下去容易,想要起来却很难。就算是她,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犯懒,就更别说皇帝了。 小皇帝元徵脾气说不上差,也谈不上好。冬日不爱照着时辰起身,但每日里皇帝的起居都是定下来的,尤其是何时起身上朝读书都定死了,不能随意改动。那些中官来劝,挨几脚算是轻的,有时候还会被拖出去挨杖刑。 只有明棠去,哪怕元徵老大不愿意,也会起来。 时日一长,这变成了她的活,到了时辰,她就会过来。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床榻前。 床榻前垂下来的帷帐将内里遮掩的严严实实。 “陛下,已经到时辰,该起身了。”她唤道。 内里没有回应,她再说了一遍,帷帐内还是没有半点声响。她干脆将帷帐撩开,只见到床榻上空空如也,锦被随意的堆在一旁。完全见不到人影。 明棠去看殿内,殿内安安静静,连半个中官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陛下?” 她在殿内寻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她站定了挑了挑眉,“陛下在哪儿呢?” “陛下要是不出来,那我可要来找了。” 明棠慢慢开口,在寝殿内左右看了一回,她开始斯条慢理在寝殿内寻找。她正要拂开一道垂下来的幕帘,一双手从背后圈住她肩膀。 手上还显出几分稚嫩,明棠也不惊慌失措,她站在那儿,“是谁呀。” 身后传来几声笑声,明棠又道,“是谁呀,是陛下呀。” 才说完,圈在肩膀上的手臂放开,她回头就见到长相秀丽精致的少年抱怨,“臻臻怎么不多说几个人,这么快就猜到了。” 明棠觉得好笑,“这里只有陛下一人,不说陛下,难道其他人还配在永安殿内提起来?” 元徵听了就笑,“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他说完,望见她的脸颊红艳艳的。明棠一路行来,脸上吹了冷风,再到殿内被暖意一烘,就火烧火燎的烧起来。在瓷白的肌肤下浮出两抹艳色。 明棠见元徵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陛下?” 元徵伸手在她脸上恶作剧的捏了下。 力气不大,只是闹着玩,捏了下就松开。 他捏完她的脸,又去抓她的手,拉她的衣袖。闹来闹去,没有半点整理仪容的意思。 “陛下今日可是要休朝一日?” 明棠问得元徵一愣,他摇头,“今日又没有什么事,要是休朝,上柱国少不得要亲自过来问朕到底出了什么事。” 提起上柱国,元徵的眉头都皱紧了,很是不高兴。 “上柱国是臣,陛下是君,不管如何,都应该是上柱国听命于陛下。” 她已经绕到少年天子的面前,替他整理衣襟。 这话让少年的脸上露出笑,“没错,你说的很对,上柱国名头再高,也是臣。” 不过下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微蹙,“只不过他现在像是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 明棠静静听着,她等元徵说完,抬起蕴藉着水光的双眼,“那么陛下今日是要上朝了?” 元徵说罢,点点头,“朕要是不去,就算上柱国没有什么动静,到时候阿娘也会亲自过问。” 他眉头簇的更加厉害,“上朝也没什么意思,什么事都是上柱国一人在那儿说,下面的那些臣子个个都和锯嘴的葫芦似的,半晌也没见到有人出来说和上柱国不同见解的。朝堂之上几乎成了上柱国的一言堂,朕这个皇帝就是摆在上面做样子的。” “就算朕不去,尚书省照样可以照着上柱国的意思去办事,还有中书省的那些人,直接把诏书写好了,等着朕给来个可字,就算是朕的意思了。” “既然如此,朕坐在太极殿上还有什么意思,上柱国偏偏要做出一番规矩齐全的姿态,好在外面显得他和周公似的。” 元徵越说越怒火旺盛。 她嘘了一声。双眼往殿外暼了一眼,示意眼前的漂亮少年小心隔墙有耳。 “谁敢偷听朕的话,朕叫他们死——” 元徵怒火更甚,握住她手掌的手在激愤之下不自觉的用力。 “陛下——” 她拉长了调子,柔柔软软的语调婉似南朝的朦胧烟雨,将他那满腔的怒火给抚平。 少年人的那股满是悲愤的怒气,在她柔婉的语调和注视下,被安抚了下去。 见到他看着像是比刚才平静了些,“眼下只是暂时的。会有办法的。” 元徵嘴唇轻动了两下。 “这天下无人能和陛下相提并论,自然也无人能与陛下相争。” 明棠笑笑,元徵拉住她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她顺势把他牵到暖炉旁边,给他整理衣襟。元徵松开手,明棠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坐到镜台前,给他梳头。 她持着玉梳,梳齿在他头皮上轻轻刮过,将头发梳通。 元徵坐在那儿,看着面前铜镜里的人。 她眉眼垂着,神态专注认真。梳齿以恰当的力道在发间梳理。 心中激荡的愤懑也在这一下接着一下的梳弄里平平复,他看着身后人抬眼,和他双眼对上。 镜中人持着他的一缕发,对着镜子里一笑。笑意在眉目里流转,拨人心弦。 元徵望着她再次低头,回身过去,双手抱住她,“朕喜欢你。” 2. 女官 元徵的身量已经抽条了,元家的男人长得要比其他同龄人都要快些。别的男孩十一二岁还一团稚气看着就是个孩子的时候,元家的男人便已经开始往上长了。将原本属于孩子的稚气褪去,一点点显露出少年的体魄。 他只着中单,双手环抱过来,虽然他身形显出几分单薄,但将她整个人都抱的严严实实。 这个年纪的少年火力旺盛,她才被抱住,一股体热就透了过来,把她笼罩的彻彻底底。 明棠举着两只手臂,脸颊贴着元徵的,整个人动弹下都有些艰难。 元徵衣物上熏了浓厚的熏香,他抱过来,她也被那股浓香给包裹了。再加上殿内的炭火,原本在外面受的那些冻,这下只剩下热了。 一时半会的,只觉得像是个被个大火炉抱着,额头在这个雪花乱飞的天里差点没出汗。 少年人的感情和冲动说来就来,和火一样,热烈的扑向她,没给她半点拒绝的余地。 明棠感觉到肩上沉沉的,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笑道,“我知道呀,我知道陛下可喜欢我了。” 元徵很高兴,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热情和心意,被人全盘接受,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哪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他抱的更紧了,像是抱住什么大宝贝似的。 “陛下,时辰不早了。” 明棠出声提醒。 元徵这才不太情愿的从她肩膀挪开,重新坐回到镜台前。明棠持着梳子,元徵在镜面里看着她低头的模样,“朕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欢朕。” 元徵四岁就御极为帝,自小从星拱月,行事里带着一股帝王的自信。 “陛下年少,我不敢妄想其他。” 明棠在他身后坐直了身子,将已经梳顺了的头发全都拢上去。 “这话就你一个人敢在朕面前说。” “朕已经不小了。”元徵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不悦,“就你一人说朕年少,郑迁说朕已经长大。再过两年就可以亲政了。” 郑迁是皇帝身边的内给事,平日里时不时说些阿谀奉承的话。 “朕亲政之后,就封你做左昭仪,仅次于皇后之下。” 魏宫后宫,皇后之下是左右昭仪,紧接着便是贵人这种三夫人的位置。 明棠手上的梳子顿了下,忍不住暼元徵,元徵看向她那诧异的神色,冲她笑,“朕早就决定好了。其实朕更想你做皇后,但这件事阿娘和外朝会有另外的人选。不会让朕自主选人。” 他看向明棠,“朕也有自己的难处。要是朕能做主,朕一定选你。” 明棠哭笑不得,“陛下说什么呢,能在陛下身边,哪怕就和现在这样,我也已经是心满意足,怎么会还会有别的心思?” 她又抬眼,眼波流荡,面前少年看得一怔。 “再说了,我也舍不得让陛下有半点为难。” 话语间,她已经麻利的用发带将少年的头发绑好,将头发盘成发髻。 她垂眼下来,浅浅一笑,唇边就有两个梨涡,“只要陛下千秋万岁,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左昭仪,”她摇了摇头,“我如此出身,不敢想。” “那些能入宫的贵女,多是出身世家大族,我哪里敢想呢。” 她话语说得谦卑,可脸上眼中没有半点卑微的意思。 说完,将发尾干净利落的收到发髻里。 “朕听说你来我魏国之前,是齐国官宦家的女郎。你阿姊也是先帝的贵人。位列三夫人。怎么就不敢想。” 元徵说的阿姊,是明棠的堂姊。明棠这辈子一开始投生在南朝齐国的官宦人家里。五六岁的时候,家里父亲受到朝廷任命要去外地赴任,而她那时候生病了不能和家人一同赴任,干脆把她托付给临近的伯父家里休养。 伯父那时候正好在寿春做官,谁知道她的病才刚好,还没来得及被父亲接回去。魏军就已经南下,袭击寿春。 魏军攻破寿春,府衙里一片混乱,原本负责看护族中女孩的叔母见状不妙,带着自己的儿女跑了。而明棠和堂姊明桂被魏军掳掠去。或许因为她们之前的官家女身份,显得有几分奇货可居,她们没有被领军的魏国宗室占为己有,而是被送入宫中为宫人。 从官宦家的女郎到宫人奚官,明棠和明桂两人过了一段苦日子,姐妹俩相依为命。一直到明桂被先帝看上,封了嫔御,她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她只笑不语,元徵看到,眉头蹙起,“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还没等她开口,元徵又道,“是谁欺负你,说给朕听。朕杖毙了他们!” 此事以前也有过的,她们两个外来人,占了不少便宜。自然是要被人眼红,诋毁更是不在话下。有一次被元徵遇见,亲自发作了一次,并且下令处置了有关人等。从此她耳边清净了不少。 “没有人敢欺负我。”她看了一圈元徵脑袋上,瞧见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点头,“有陛下护我,哪个人还会有这个胆子。” 元徵听了,伸手就去捏她的脸。可面前人可没有和其他宫内人那样,和木头杵在那儿。他手才伸过去,她就躲开了。 她就是这样,嘴上话语说的谦卑,可是别人不敢干的事,她就干。 元徵落了个空,见着笑盈盈的人,半点脾气都没有。 “真要这样就好。你受了欺负,也不肯和朕说。如果朕不知道,还不知道你要被人欺负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人听他说完,仰起头,“才不会了,陛下既然已经替我出头,人人都知道我有陛下的庇护,谁还敢呢。” 这话让元徵十足的高兴。 少年人总是想要通过一些事来证明自己有一定的本事和权威,如今他还受生母和权臣的辖制。但总想要在人前表明自己已经和过去的孩童不一样了。 “你,朕总是护得住。” 元徵想起什么,“你可有什么亲族在魏国?” 明棠手里持着剔透的玉梳,满脸的迷惑,“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朕想,要是你还有什么亲族在魏国,朕就叫人接到洛阳,给他们个官职。到时候你有亲族在朝堂上,谁敢小看你。” 明棠眼波流转,低头道“陛下,不能这样的。朝廷选拔人才,自有法度。要么由诸州大中正推举到吏部,要么就是举孝廉。没有由头的格外加恩会被人说闲话的。” “谁敢说你的闲话?” 元徵的声量都提高了几分,面上已经显露出几分不悦。 “天子任命朝臣,天经地义。谁能说朕做的不对?谁又敢说?” 他言罢,又拉住她的手,她的双手很是柔软,手指纤细。 “你就是这样,谨慎成这样。朕喜欢你,就是想要对你好。你推什么。” 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指节从指尖到指腹来回捏了一遍。 她比他大了几岁,他还是半大的少年,她却已经亭亭玉立,是枝头上显出靓丽美色的果实。 他在她身上隐约窥探到了男女的不同。 元徵抬眼看她,就见到她圆圆的眼睛,浓密的长睫垂下来,轻轻眨动。他想起了自己狩猎时曾经在洛阳城郊外见到的小鹿。 他鼻尖像是闻到了浅浅的淡香,仔细分辨不像他闻过的,经由人手调制出来的合香。 香味暖暖的,又有点乳香的风韵。 元徵靠得更近。 她脸上白白净净的,没有半点脂粉的痕迹,素面朝天。 宫里的宫人女官们喜欢宫外时兴的妆容,尤其是那种脸上擦得通白涂额黄的佛妆。并且眉间以画眉的细笔描绘上一枚梅花,端庄里有股别样的妩媚风情。 元徵见过的那些宫内女子,几乎用尽浑身解数,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而眼前的人,浑身上下除去头上的那对步摇之外,就不见其他的妆饰了。 元徵拍了拍手,殿门外的人听到了内里的动静,立马进来。只听年少的天子吩咐,“到中侍中省那儿,送几盒首饰于董美人。” 中侍中省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准备一批崭新的首饰,这些是给后妃用的。元徵还没有亲政,后宫也没有人,但这些东西都是照例准备好的。 黄门令呵腰道是,明棠转头就说,“陛下我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元徵上下打量她两下,“朕见其他女官宫人没有你这样的。入宫讲佛经的比丘尼都还会在脸上擦点粉呢。” 明棠根本就没那个耐心弄这个,她宁可多腾出些时间睡觉。 “朕给你就给你了,再推拒,朕就要罚你。” 元徵拉住她低声道了一句,见她脸上的错愕,他冲她笑。接着站起身,让小黄门给他更衣。 上朝要换的衣裳繁复沉重的多,这种活计比起她来,自然是交给别人才好。 元徵再次从帷帐里出来,已经是穿戴整齐。他用了点早膳,然后在中官们的簇拥里往太极殿去。 临走的时候,他再三叮嘱明棠一定要等到他退朝回来。然后捏住她的鼻子左右轻晃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明棠话语里没有直接应下来,这么几年她都是这般,天子的吩咐她听着,没有实实在在的答应过。 退朝的时辰谁也说不准,上朝有大朝会和小朝会。不管哪个,等到下朝至少都要到巳时之后。 傻子才等那么久。 她捂住刚才被元徵捏过的鼻子,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黄门令。 黄门令于天子对她的亲昵,早已经习惯了。 明棠有些尴尬,黄门令神色如常。他对明棠笑笑,抬手让身后的人去中侍中省。 黄门令手下的人办事麻利,不多会就已经把两个漆奁捧了过来。 她含笑道谢,让李鹊儿把漆奁拿走。 她眼下没什么多余的空闲来看这些首饰,还有另外的事等着她。女官身上都有职务,美人视四品,典宫中事务。虽然她和其他女官不同,天子这边才是她主职,但一日身份不变,那么该管的还是要管。 她从永安殿出来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天子已经上朝,宫道上只有几个宫人中官结伴而行。 路上明棠和李内司一行人遇上。 内司是女官之首,总领宫内事务,位视尚书令。比她的位比四品要高。 不管在哪,对领头上司都应保持应当有的客气和尊重。至少面子上的功夫得做全。 她见到李内司,领着身后的宫人先行礼。李内司见到是她,一手扶住她,让她起来。 “在宫□□事,都是难得的缘分,虚礼就免了。” 李内司在宫中已经有差不多十几年的时间了,入宫十几年人还活着,还能站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的,自然是有几分本事。也看不上这种年纪轻轻就爬上来的。 新上来的美人,姊姊是先帝时得宠的贵人。 因此年纪轻轻就上了美人这个位置。 她在宫中呆久了,见识过了各路牛鬼蛇神,这种凭着靠山上来的,已经见得太多。 外面的朝堂上还讲究一个派别,更何况在宫内这个更为错综复杂的地方。不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必须要给个下马威。免得仗着自己的那点依仗,就肆无忌惮。 李内司在深宫多年,杀人不见血的本事练的炉火纯青。对付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这小娘子在自己姊姊面前痛哭流涕的告状,也依然不能抓住她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 只是没料想到,才刚开始交锋,李内司就被掀了个人仰马翻。手下人奉命做事,可是没料到居然被天子知道了,天子平日里对宫中这些事,并不在意。但是那次下令严惩了不少人。不仅仅是那些办事的人,连着那些人的上峰,也是她一手提拔的下属,折进去大半。 连她自己都险些也被牵连。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没想到是见血的。勾心斗角在见血面前不值一提。李内司这一试探,把自己的胆子险些给吓破了。 幸好面前的人没有继续深究,火才没有继续烧到她的身上。 李内司从此之后对眼前人客客气气。 明棠含笑微微弯腰,带着人离开。 李内司身后跟着的年少宫人看着对面的人离开,那排场看起来不比自己姑母逊色半分。不由得撇了撇嘴,“姑母对她那么客气作甚,明明姑母才是女官之首。” 李内司回头过来,眼神严厉,年少的侄女被她吓了一跳。 “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她是谁?!” 3. 绯袍 明棠到了平日里女官们处置宫务的宫室,女史见她来了,将几卷清理好的卷轴送到她面前。 这些卷轴都是门下省的尚药局送来的,上头记着宫内贵人们的用药。 “皇太后最近用药不少,比往日里还多。” 明棠见到御食监那边上面写的,挑了挑眉。 “皇太后每逢入冬,用药就要比往常多。今年比以往年还要多。” 明棠在心里算了下,“差不多皇太后每日都少不了三碗汤药。” 她有些好奇的看向女史,“皇太后御体这么虚弱了?” 女史点头,她看了眼左右,“听尚药局的侍御师说,是肝郁气滞情志不畅的毛病。夜里连着几个时辰不能入睡,一直要到寅时勉强才能眯一会。” “这么厉害了?” 明棠明知故问。 “可能是因为最近帝太后的事吧。” 女史轻声道。 皇太后尚氏并不是元徵的生母,尚太后原本是先帝的贵人。当时皇后另有其人,尚太后当时极其受宠,前头皇后离世之后,先帝便立了她为后。不过她在子女上的运道却不怎么好,尚皇后生育了一子一女,若无什么意外,她的儿子理所应当的会被立为太子。 照着宫里的规矩,满了五岁之后,便可以立为皇太子。谁知道尚皇后的儿子还没到岁数,就夭折了。从此之后,尚皇后就再无所出。 先帝的子女缘单薄,尚皇后的儿子死了,除了两三个公主,就没有见到其他皇子的影子。事一下就大了,闹腾了好几年,才又有皇子降世。 这生下来的皇子,自然就成了先帝的宝贝,亲自抱走抚养不说,连皇后和皇子生母都见不着。太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生母还在世,皇后自然如坐针毡。先帝才离世,还没成皇太后的尚皇后便准备把太子生母给处置掉,伪装成暴病而亡的样子。 毕竟太子人还小,根本就不懂事。先除去太子生母,把太子攥在手里更重要。 谁知道这边准备动手,消息就从皇后的长秋殿里走漏了出来,送到了明桂的面前。明桂和明棠两个赶紧告诉了当时还是成嫔的成太后。 成嫔乔装成宫人跑出后宫,正好和保母一行人撞上。一群人跌跌撞撞的去了太和殿。尚皇后扑了个空,等到回神过来,那边成嫔已经带着儿子在朝臣面前了。 元徵继位之后,照着两汉的前例,封嫡母为皇太后,生母为帝太后。 杀人不成,反而还叫人给做了太后。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天子大一些知道了生母和嫡母之间的恩怨,自然而然的疏远尚太后,不断提高生母的地位。 前段时日,成太后和尚太后平起平坐,带着前朝妃嫔主持对先帝的祭拜。 尚太后的病因,不言而喻了。 明棠拿着手里的卷轴,“这可不好办,心病难医。” 女史说没错,脸上露出点轻微的担忧。 “遣人告知帝太后。” 明棠吩咐。 照着帝太后和皇太后之间的恩怨,帝太后怕不是过去看笑话的。 女史点头,遣宫人前往崇训殿告知成太后。 人才去,就有人过来,说是皇太后召见。 女史和她对望一眼,李鹊儿忍不住道,“要不美人还是说身体不适,不要前往了吧?” 谁都知道明棠是帝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是帝太后一系。这个时候叫人去,只怕是来者不善。 明棠摇头,“皇太后召见,说身体不适,就能躲过去了?” 皇太后召见女官,别说人没事,就算人真的有什么。怎么可能推脱。 女史轻声道,“美人多多小心。” 明棠点头,她起身整理了身上衣裳。到了外面,只见着一个年长的中官袖手在外面等着,见着她上下打量两眼。示意她跟过来。 宫里的人情冷暖向来是清楚的。尚太后的宣平殿里显得几分冷清。 守在外面的宫人中官脸上都有几分不得志。 中官把她引到殿门前,她迈步入殿内,冷不防看见殿内伫立个年轻男人。 上了年岁的男人,不管怎么老当益壮,和年轻男人还是不一样,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前面的年轻男子头戴漆小冠,身着绯色袍服,和她往日见过的那些臣子没有太多区别。但他身形高挑修长,玉带勒出一段蜂腰。那股露于外的温润,顿时充斥了年轻男人的肌体下的刚劲。 明棠多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段瓷白修长的脖颈,以及些许同样白皙的侧脸。 她那一眼能看的着实有限,不过哪怕只有那么点,不见全貌,也能从中窥探出些许俊秀。 明棠不留痕迹的将视线收回,拜见殿内御座上的皇太后。 尚太后却没有叫起,让她保持着伏身的姿势。 “我让你来,有事想要问问你,这几日我宫中用度皆不如以往,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太后高坐在御座上,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 明棠早知道这次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回禀皇太后,宣平殿中事,由太后詹事全权处置,妾等别说掌管,就算是过问,也是过问不得的。” 尚太后冷笑,“是吗,你倒是将自己推的干干净净。” “我知道你在宫里不一般,别人不敢的事,难说你不敢。” 这就是要无中生有了。 尚太后挥手拍了下手下的凭几,“真是好大的胆子!” 尚太后徒然拔尖的声量听着有些刺耳。 这摆明就是要拿她出气,甚至连罪名都不好好找,随便扣一个,三两句话就要完事。 “来人。” “太后。” 旁边伫立的人突然开口了。 声线清质透彻,比明棠意料里的还要年轻几分。 “此事非比寻常,臣觉得恐怕不只是几个宵小大胆那么简单。” 尚太后对这话很满意,“你说的对,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明棠略略抬头,只看到前面人一片绯红的袍服。 “皇太后宫中事,由宫中中官女官共同执事。上到皇太后御体,下到宣平殿中品物用度,皆有有司记录在案。” “所以臣觉得能办到此事的,绝对不止那么一二宵小。所以臣进言,将此事报知于陛下。彻查门下省和中侍中省,如此才能荡尽宵小。” 尚太后刚开始听着还面上带笑,听到后面,面上的笑容凝滞,“你这是拿我开心?” 尚太后十几岁入宫,就一路高升到皇后的位置上。年轻时候过的太顺风顺水,养成了两眼高高在上的性子。哪怕到了现在受制于人,也不耐烦改。 “只不过是处置一个小小的美人,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此言一出,原本背脊笔直的年轻男人抬手,腰身微躬。比方才腰杆笔直的时候,更多出几分坦荡,“臣不敢,只是觉得竟然有小人如此大胆,自然不能姑息。倘若不能彻底清查,只怕难以震慑。” “我看不必了。” 尚太后挥手,“这事就处置那么一两人就好,闹大了,又有人说我无事生有。” 尚太后自己觉得已经留出了那么一分余地,只要面前的人顺着杆子往下爬,应着她的话去说就好。 她睨了地上的人一眼。即使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但从背上看过去,也能看见纤细曼妙的身姿,还有乌浓的长发。瞧着比当年的董贵人还要出挑许多。 董贵人和成太后是她心里的两根刺,先帝在世的时候,曾经独宠她一人。儿子夭折,她一门心思想要再生一个,没想到杀出两人。一个是董贵人,一个是成嫔。 成嫔生了儿子,可真的要论宠爱,先帝更喜欢董贵人。 再加上当年董贵人竟然把她宫中的消息走漏了出去,让成嫔那个贱人做了太后,压在她的头上,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如何能让她不恨。 那日成嫔这个贱人竟然在人前平起平坐,她恨的连着几日寝食难安。气到最后,她想明白了,憋着一口气做什么。当然是先把这口气出了再说。成嫔的儿子是皇帝,她无可奈何,那么用别人顶一顶。 董贵人她暂时动不了,就先拿她妹妹来开刀。 “将她拖下去!” 尚太后的话语才开口,还没等左右中官扑上来,明棠就听到前面的人道了一句且慢。 “宫中有法度,不能轻易定罪。” “何况对皇太后不敬,此乃不赦之罪,又涉及天家脸面。必须严查,明正典刑。还请太后明察。” 尚太后被这番话噎得好半会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话句句听来都是为了她和天家着想,连挑刺都不知道从哪里挑起。到底是年少就能靠着自己翻身的人物,想要挑错,都难以下手。 明棠瞧瞧抬眼,见着站在不远处的人。明明腰身微折,却毫无半点卑微可言,更有几分难言的桀骜。 “你——” 尚太后气结。 4. 谢意 “臣一心只为皇太后着想,还请皇太后下旨,彻查二十四局。扫尽宵小,以振太后威严。” 这话说的可真的是亮亮堂堂,明棠忍不住去看面前人。她微微抬头,见着前面的那个年轻男子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明明话语里是一派的恭谨,话听着更是满心的诚恳。可就是觉着那儿不对。 那贵清傲和桀骜从看似恭谨的话语和微躬却笔直的腰身里显露无遗。 只是面上做的好看而已。 上首的尚太后此刻脸色已经不仅仅不好看了,她怒极而笑,“六郎倒是很会替我着想。” “为皇太后解忧,原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 尚太后万万没想到眼前人竟然还会来了这么一句,笑都凝在脸上,缓过神之后双眼几乎冒火。 尚太后最大的挫折,便是让天子的生母做上了太后。此后自己这就冷冷清清,再也不复以前的鲜花似锦烈火烹油。除此之外,其余人遇上她,依然恭恭敬敬,像眼前人这么说话的,入宫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 “你好大的胆子!” 面前年轻人那张秀色的脸上浮出浓烈不解,没有半点诚惶诚恐,就连腰身也没有半点折摧,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臣——不知错在何处。” 明棠见着前头的人抬头,“臣一心只为皇太后鞠躬尽瘁,” “好一个鞠躬尽瘁,我自己的私事,你倒是扯得那么多。” 那绯色的身影摇摇头,“天家无小事,也无家事。臣觉得,此事不可只处置那么一二人。也需得告知陛下,” 明棠看到尚太后才要说什么,就又被前头的人抢先,“此事关系到天子的颜面。天下皆知,天子侍奉两位太后至孝。如今宣平殿出了此事,宫外知晓,岂不是有损天子声名?” 那个小子什么时候对她孝顺过!满心满眼全都是他自己的亲娘,她这个嫡母算不了什么! 尚太后差点把这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好歹是忍住了。这几年来的憋屈日子,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会,还和先帝在时候,有什么说什么,全都往外倒。 “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告知天子知道为好。” 告知那个小子知道,那么她收拾董贵人妹妹这事儿就算是办不成了。 成嫔惯常会使点拉拢人心的手段,这事成嫔知道了,端出那副架子出来,再加上还有那个小子撑腰,别说没有的事,就算真的有,也能被他们母子给闹完了。 这件事就是她气不过,想要找董贵人的妹妹撒气。要是真捅出去,让那母子俩来仔仔细细的查。到后面怕不是会被他们拿来当做笑柄。 “罢了罢了。”尚太后心烦意乱的挥挥手,“天子已经渐渐长大,眼下正学着处理政务,也不要拿这些事去烦他。至于崇训殿那边……” 尚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中官进来,“太后,崇训殿来人了。说是奉帝太后之命。” 尚太后听不得帝太后这三个字,在宣平殿不许任何人提起。此刻殿内还有人,尤其一个还是成嫔的人。她不得己没有当场发怒。 “进来吧。” 外面的人进来,是成太后身边的中官杨煜。他进来给尚太后把礼行全了,然后起身道,“帝太后听说皇太后御体不和,所以特意遣臣来探望皇太后。” 尚太后只觉得自己被人看笑话了。 既然已经知道她病了,自然也会知道她的病因。 只要想到崇训殿那边,知道她生病之后如何开心。原本就没有纾解的怒火添上了几分气闷。 “我还好,没死呢。” 尚太后的脸色不好看,连着话语说出来都不客气。 她上下扫了杨煜两眼,“就是冬日里心情不好,用不着来看。” 杨煜脸上的笑没有因为尚太后的话改半分,能到这位置上的,都有点本事在身上。 尚太后起身就往后面走。明棠看着尚太后在女官宫人的簇拥下离开。她左右看了一圈马上站好。 她去看站在前头的那个人,那人动作比她快,已经到了殿门。他步履生风,她追了好几步都没有追上。 “府君。” 宫中不许大声喧哗,所以明棠只能在后面压低了嗓音呼唤。 前头的人脚步停了下来,明棠赶紧道谢,“方才多谢府君了。” 那人头颅微侧,和殿内一样只看到光洁的小片侧脸。这次比在殿内的时候,露出来的脸要多一些。 鼻梁挺秀,嘴唇旁全是一派的漠然。他侧转过来,眼波微转,注视着她。 明棠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抓紧机会就要去瞅,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楚就又转了过去。 她眼睛追上去正要去看他全貌,结果那人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回头过去大步离开。 明棠站在后面,见着那人离开。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看,见着杨煜带着几个小黄门追过来了。 杨煜见着明棠站在那儿,手指隔空点点她的头,“你这孩子,怎么跑的那么快。” “杨公,那是谁。”明棠指了指那边已经走的远远的,只剩下个影子的人道。 杨煜摇头说不知,“我之前也没有见过。新许是才来洛阳不久?” 洛阳里有名号的士族子弟,还有宗室,没有几个不在天子和帝太后面前过的。但凡在天子和帝太后面前露脸的,不可能不被记住。杨煜说没有,那恐怕之前是真的没有入宫过。 “不过能被皇太后召入宫,这多少也有些本事。” 杨煜点点头,他去看明棠,“你没事吧?” 明棠摇头,杨煜面上一松,“无事就好,你现在和我回去吧。” “董贵人正要寻你呢。” 明棠到了崇训殿,还没到殿门前,从殿门里扑出一个女童,女童身上着狐裘,头上的总角挂着几颗珍珠,宫鞋后点缀着银铃铛。叮叮当当的扑到她身上。 “姨母!” 扑到她身上的是明桂所出的女儿雁雁。 当初成太后被她们姊妹俩救了一命,后面感怀她们当初的援手。干脆让明桂带着女儿和她一道住在崇训殿。 明棠两手抱住扑到怀里的雁雁,看着保母和宫人们跟了过来。 明棠一手拉住了外甥女,雁雁抬头问,“姨母昨日没来,阿娘今日还在问呢。” “还有太后也问了。” 雁雁说着就学着太后的口吻,“臻臻今日怎么没来。” 说完了雁雁就往她身上腻,“姨母不来,阿娘叨叨,师傅每日里要查功课。” 雁雁摇头晃脑,“师傅比上回来的那个比丘尼都还能念叨!” “那么多功课,可是完不成师傅就子曰思而不学则殆。” 雁雁说着,脑袋又顺着脖子转悠了一个大圈。 后面跟过来的保母和宫人见到雁雁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就笑。 明棠在雁雁的鼻子上捏了下,拉住她的手,一块到殿内。 见着殿内成太后和明桂正在下棋。 成太后年岁才满三十,样貌依然靓丽青春,她见到明棠牵着雁雁进来。便招手让她过来。 明棠正要行礼,成太后就抬手制止她,让她坐到身旁来。 “我刚才听杨煜说,宣平殿把你叫去了?” 明棠点头,成太后又问,“是为了什么事?” 明棠把尚太后说的那些说了几句,明桂把手里的棋子放下来,明桂没什么脾气,听了那话,也急了,“皇太后怎么这样?” “她宫里的事,自有她自己的人去做?” 明桂怒道,“别说太后陛下从来没有亏待她,就算有人真的敢,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拿臻臻发脾气的。” 成太后道。 “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做派。” 成太后看向明棠,“幸好杨煜去的及时,要是晚点,那就说不好了。” 尚太后这个人,年轻时候太过顺风顺水,养成了极其自我的性子。她来撒气,那恐怕就是要真的见血。至于见血之后会如何,根本就不想。只要自己那口气撒干净了就好。 明棠说也没有,“宣平殿里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简约的把当时他说的话给叙述了一下。 成太后原本正喝茶,一口茶水差点呛住。明桂赶紧把她手里的茶盏接过来,又给她拍背,好歹把气给顺了。 成太后好歹把气给顺了,止不住笑的问她,“还真的和宣平殿的那个这么说话?” 明棠点头,“我问过杨公,说这个人是个新面孔,之前没怎么在宫里出现过。应该之前鲜少入宫。” 成太后道,“这样的话,那倒是让人钦佩。” 明棠点到为止。 她这人也会记别人的好,今日若不是他,就算杨煜来了,她也够呛。所以她会把人提一提,推一把。 就算是她对那位的感谢了。 5. 亲近 她到底不是个真十几岁的小姑娘,宫里的人情世故该怎么处理,她心里都有数。当初她和明桂才被掳到魏宫,骤然从官家女变成了宫人,这差距一时间让明桂难以接受。她那时候日夜开导明桂,又告诉她该怎么和外面的宫人内侍来往。 一点点的熬了过来。 所以她对如何拉拢宫内人,有效果卓越的办法。 她没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从衣着来看,少说是个入仕不久的士族子弟。要不然没有那个底气把皇太后顶得哑口无言。 朝堂上论资排辈,除非是去打仗,可看他那样子实在不像是需要用命去拼军功换进阶的。照着论资排辈,要么父祖们够厉害,要么就是自己活的够长,熬的够久。 她把人提一下,在成太后面前记一记,毕竟在尚太后面前的这番作为,足够让成太后记住他了。 到了时候,他自然知道是谁在帝太后面前提得他。至于这么一招能不能一定派的上用场,明棠不急。 她两辈子下来,告诉她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做事慢慢做,没必要非得马上就要看到好处在眼前。广结善缘,天长地久的下来。说不定就会给她一个大惊喜。 明棠当初让明桂多和下面的那些刚进宫的嫔御们来往,见人有难处了,伸手帮一把。对宫人内侍们也很和气,见到挨罚的也会说几句好话。当然有些地方是真的用了真金白银。尤其是皇后的长秋殿。 天知道她只是想知道皇后别有什么坏主意来对付明桂,谁知道那儿的宫人给她送了个大消息。她也丝毫不含糊,直接让明桂亲自送到成嫔那里。 她当初的作为,成全了她们如今。 明棠看到成太后脸上有了几分佩服的神色,“年轻有胆色很好。朝堂上就是缺这样的人。” “就算是那些年轻人,也和三四十岁的老家伙一样,凡事都看别人的脸色,唯唯诺诺。” 明棠知道成太后是对如今朝堂上,上柱国一家独大不满。 当初先帝临终之前定下了六个辅政大臣,这六个辅政大臣都来自不同的家族,彼此之间互相牵制。谁知道幼帝登基还没两年,六个辅政大臣先打成一团。原本里头不怎么做声作响的楼玟胜出,将其他五个辅政大臣统统都加了谋反的罪名,带着全家全都掉了脑袋。 作为胜利者,楼玟成了上柱国大将军,在朝堂上说一不二。 朝堂上的朝臣对当初的血雨腥风吓破了胆子,不敢对楼玟的决定有任何的意见。楼玟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他们马首是瞻。只差来个指鹿为马。 元徵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对此不满,后面年岁渐长,对此越发的难以忍受。 逐渐长大的幼主和权臣,这里头的诡谲波澜难以言尽。不过想要起事,先要有可以用的人。 而朝堂上的那些原有的老油子,是不可能了。 明棠在一旁看着,成太后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已经明白了成太后想要试试的心。 看,话不用说多了,只要点中心思就已经足够用。 明棠坐在那儿,对旁边的雁雁笑笑。 雁雁喜欢她,缠着她给自己讲故事,又闹腾着她领着去玩。 “外面的雪不小。” 明棠被雁雁拉住袖子往外拖,不由得说了一句。 成太后喜欢小孩子的这番活力,守寡是个极其难熬的事,即使她也有别的情人作为慰藉,但还是有些冷清。看着孩子玩闹,才觉得日子又重新鲜活起来。 “去吧去吧,这个年纪不好好玩,那又要做什么。” 成太后扬扬手,让明棠陪着出去玩,“女孩子就这个时候无拘无束,长大了就没这么自由自在了。” 明棠领着雁雁出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和男孩也差不了太多,一头冲到雪地里就捧起雪花扑到明棠的身上。 雁雁不喜欢绕口的经典,也不喜欢背书。就喜欢玩闹,玩闹了好久,站在不远处看的明桂看不下去,叫人过来,手暖热了往孩子的后衣领里一探,不出意外果然湿透了。 明桂让保母宫人带着孩子去暖殿里,把衣裳给换了。汗湿的衣裳穿在身上,又在这么冷的天里,很容易生病。 雁雁被保母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明桂看着女儿走了,回头看向明棠,见着她头发和衣裙上都是雪,给她理了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似的。” 见着明棠笑,明桂也笑。想起刚才的事,明桂脸上的笑又消失了,“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想着动手!” 明桂说的是尚太后,说起来,她对尚太后的恨意莫名其妙。当年皇后风光独一无二,但她们也是先帝亲自看上,并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册封也是由中书省拟定诏书封的。 再说当初是尚太后自己动的杀心,结果事没办成,她也没怎么样。照样当上了皇太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却还是想要她们的命。 尚太后的手段,明桂知道。看着满脸的天真,十几年来光顾着长年纪,脸上添褶子,心性没有半点增长。但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当年先帝的元后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先帝也没那个心思查明元后的死因,随便就给葬到皇陵去了。可宫里却有传闻,是那时候的宠妃也是后面的尚皇后给毒死的。 明桂从来不会小看尚太后,也不会把尚太后往好处想。 要是没有今日那个人还有杨煜,明棠怕是凶多吉少。 “她留在那儿,终究是个祸害。” 明桂缓缓开口,在雪天里呵出了一团白雾。 宫人女官们此时离她们远远的,不管说了什么,明桂都不担心有人会听了去。 她们姊妹俩过过最艰难的日子,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里出来。谁再想要她们姊妹两个重回那种日子里,不管那人身份如何,明桂都会把那人给撕了。 “还没到时候。”明棠不急,“现如今不管是陛下还有太后,都没有动她的打算。现在外面上柱国掌权,陛下和太后恐怕都先注意着朝堂上。暂时是没有在后宫里先打起来的打算。” 明桂听后,面色凝重,“那就由着她胡作非为了吗?” 如今明棠的身份是女官,不是以前的由着人作践的宫人。但在尚太后的眼里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无事,由着她闹。”明棠安抚的握住明桂的手,拍了两下,“阿姊以为陛下和太后是真心实意的留她这么一个大佛在宫里么?”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十年前的事,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后都没忘。让她再多做一些。做到陛下和太后已经完全没有了耐性。到那时候,才是她的灭顶之灾。” 明桂愣了下,皱眉道,“算是便宜她了。” 又叮嘱她小心,“以后绕开她,绕的远远的。” 明棠点头。 明桂拉住她的手,“我现在只盼着你的事能顺顺当当。到时候我就彻底能放心,也对得起叔父了。” 元徵已经和成太后说过以后立明棠为昭仪的事,当时明桂就在一旁,热泪盈眶,险些当场落泪。 昭仪仅次于皇后,从此之后,这宫里就没有人能把她如何了。 明棠反握住明桂的手。 明桂察觉到她掌心有些冰凉,仔细看她的手掌,“怎么手这么凉。” 又仔细揩拭了下,明桂眉间几乎打结,“怎么连玉肌膏都没擦。小心回头手上又长疮。” 早年她们在宫中的时候,没少在冬日里碰冷水干活,长了两手的冻疮。后面日子好了,过上了富贵日子,还是会不注意就冒出个卷土重来的架势。 明桂拉着她到殿内,拿热水泡过的帕子给她把双手捂一会,擦拭干净再擦上玉肌膏。 明棠被照顾着,昏昏沉沉,一头歪到了身后的隐囊上。 她天不亮就起来了,原本就睡的不够。到了这会就开始犯困,一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有人叫醒她。然而一觉醒来,她就觉得腰身上有些不对劲,她一看,见着元徵的脑袋靠在那儿躺着。 元徵睡得迷迷糊糊,睡梦里感觉到她醒了,头颅凑过来亲昵的靠近。 “臻臻。”元徵嗓音含糊不清的叫她。 6. 随侍 元徵是在下朝后发现明棠不在的。 今日的朝会和往常一样,他这个天子坐在太极殿上,看着满朝衣冠齐齐折下去,行叩拜大礼。等着这些衣冠们叩拜完毕,他示意谒者传令让满朝大臣起身。 元徵记得朝堂上每个朝臣的长相,以及出身政绩。只不过这些朝臣有事也不会在朝会上提起来。都是退朝之后,到宫内官署里,去和楼玟商谈。 除非楼玟什么时候想起要做出一副尽心辅政的周公姿态,那些朝臣们才会在朝会上提起那么几件,而且是协并不重要的。军国大事,更是不会放到他面前。 他这个天子坐在御座上,每次都只需说三句话,“今日早朝有何事”“此事与上柱国商议”“既然无事,那么就退朝吧” 次次如此,每次不落。 这样的朝会枯燥透顶,今日终于有人提起了南朝用兵北上。不过还没等他多问几句,朝臣就已经持笏板回去了。往常都是楼玟自己一人全包了,今日竟然有人主动提起来,还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楼玟却没等他开口,说是此事会让尚书省给出办法。 元徵的好心情便在他的那话里完全没了。 下朝回来,元徵一头就没有见到明棠的人。 “董美人呢?”元徵劈头盖脸的就问殿内的中官。 他从朝堂上带下来的怒气还没消,吓得中官马上就跪在地上,自己的舌头都找不到。 “你们把董美人弄丢了?”元徵怒问。 他怒火中烧,就要叫人把面前的中官给拖走。 黄门令在一旁道,“董美人去处置宫务了。” “处置宫务?” 黄门令点头,“董美人那边,也有宫务需要处置,所以暂且离开一会。” 元徵蹙眉,“把她找来。” 中官立即去了,不过扑了个空。元徵这下更加烦躁,他如同一头困兽在殿内来回走动。 殿内几个中官在这个时候忙中出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纰漏,被他下令拖了下去。终于黄门令的养子手脚够快,总算是寻到了消息。说董美人在崇训殿内。 元徵这回干脆不让人去了,自己亲自起身就前往崇训殿。 成太后看着元徵一阵风似的,从外面疾步进来。母子俩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元徵问,“臻臻呢?” “她今日累着了。”成太后道,“在董贵人殿内睡着。” 成太后话才说完,就见着元徵站起来,往外面去。 黄门令跟在元徵身后一路小跑,嘴里小声念叨,“陛下换身衣裳,都沾上雪。小心受寒喃!” 天子是乘辇来的,今日雪下的不小,天子在殿外难免沾到了点。雪水这东西要是浸透到衣裳内,是要生病的。 天子要是生病,头一个遭殃的便是他们这群人。 前头的天子根本就没听,任凭他在后面着急上火。明桂也被元徵这模样吓了一跳,然后让贴身宫人带着元徵去明棠在的侧殿。 元徵一只脚迈入殿内,看见后面跟着的中官,眉头还是皱着,但是脸上却增添了许多嫌弃。 黄门令哪里还不知是什么意思,知趣的往后退,所有人都一股脑的全都跟着他退出老远,守在殿门外。 元徵走到内殿,见到明棠躺在榻上。 她和衣躺好,整个人都埋在厚厚的锦被里,就露出个脑袋。 元徵走过去,迟疑了下,还是坐到了她身边。 殿内有暖炉,内里的炭火添了香,被火点燃。释放出暖意之余,还有怡人的馨香。 她睡的很沉,即使他坐了下来,也没有半点醒的意思。元徵凑近了看,她脸颊红艳艳的。是气血从肌肤下透出来的颜色,其他女官宫人,用妆粉在面上擦出来的面色根本比不上。 他看了小会,手指点在她的鼻头上。她的鼻尖泛着些许凉意。他指头点着略带点力道摁了两下。 “骗子。”元徵收回手,“明明答应了朕,却自己走了。” 他满怀委屈的从太极殿回来,却在永安殿内寻不到她的人。 她躺在那儿毫无回应,元徵蹬掉了脚上的云头履,一头也躺在床榻上,或许是殿内暖和,他也一头睡了下去。 等到再醒来,已经睡了小半个时辰。 白日里不是睡觉的时候,元徵平日里的作息都有人时刻盯着,何时读书何时用膳,何时就寝,几乎定死。 但凡他不愿意,身边人就去告诉太后。 今日破例,格外开心和满足。 他被吵醒来,揉了揉眼,眼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 “陛下怎么在这。” 明棠坐起身,元徵的头颅已经过来,亲昵的在她脸颊蹭了蹭。 明棠把隐囊抓过来,让元徵靠上去。 “你还好意思问朕。” 元徵靠在隐囊上,“朕临走的时候说过什么,结果你竟然一句也没听!” 他故作怒容,如果他不是还拉着她的手,倒是很有一番威严。 明棠含笑睨他,“这是我的罪过,那么陛下打算怎么罚我?” 她说着就要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元徵原本好整以暇,谁知她竟然是真的毫无犹豫退到一旁去,他瞬时抓紧了。 “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狠不下心罚你!” 明棠笑得更加厉害,“要不然呢?” 这话说得元徵半点脾气都没有,她这个人,看着一派温顺,可是内里却是反骨十足。 他知道她的本性,气恼的很,但对着她却又半点火气都撒不出来。这对于被人捧在手心的少年天子来说感触极其独特。 他气她,但又纵容她。 不过眼前人很快就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有事要去处置,” 她柔声细语的解释,双眼专注的望着元徵,里头全都是柔光。 “否则陛下觉得,我会舍得吗?” 原本还和自己生闷气的元徵心情一下舒朗,他面容上露出些许笑,偏偏还要做出个正经样,笑到一半赶紧把脸上的笑全都收起来。咳嗽一声,做出正襟危坐的姿态。若不是他还拉着她的话,倒真的有一番圣明天子的气度。 “朕当然知道。” 元徵一开口,唇角还是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朕当然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之后你就随侍在朕身侧。” 明棠一下目瞪口呆,“可是——” 元徵说没有可是,“朕都听说了,你今日去了宣平殿,是不是?” 去寻人的中官,把她的行踪给摸了个清楚。 “平常宣平殿那边,只顾着自怨自艾,怪这怪那。好事没有,坏事倒是不少。皇太后把你叫去,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元徵知道尚太后的性情,宣平殿时不时的往外抬人,把明棠叫过去能有什么好事。 “就算朕有心护你,也有看不到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你时时跟着朕最好。” “到时候哪怕皇太后想要对你如何,你就在朕身边,她还能如何?” 这话说出来,还真是很有道理。 元徵见她呆呆的,仔细看,还能见到自己在她双眼里的影子。 他忍不住俯身过去,额头碰了下她的。他力道掌控不好,元氏先祖是马背上起家,帝王里也诸多擅长武艺。元徵这个年岁,哪怕还没完全长起来,但力气已经不小了。 她脑袋上挨了他那么一记,整个人就向后仰,元徵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到怀里。 明棠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手掌下的震动。 “就这么说定了!” 元徵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馨香柔软让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他低头看她,她比他年长,相比较他的青涩稚嫩,她已经是个美艳出众的女子。 他看到她白皙的脸颊,和殷红的嘴唇。心头一阵骚动,鬼使神差的就低头吻她。 然而他要去亲吻她殷红的唇,就被手堵了个结结实实。 7. 于外 明棠换上一身黄门的衣裳,就开始了日日跟着元徵的日子。 元徵身边没有宫人伺候,哪怕是贴身服侍的,也全都是黄门。一个女官在黄门里头格外的扎眼。所以做黄门打扮,更方便一些。 她跟在皇帝的行辇旁,跟着元徵一块儿读书去。 原本行辇旁是黄门令的位置,但黄门令乐呵呵的把位置让给她,自己到后面去。 明棠跟在行辇旁,突然辇上的元徵伸出脑袋,对着她就是咧嘴一笑。 平日在人前,元徵被那套天子仪态束缚,鲜少有这么喜怒露于外的时候。 他在辇上笑的眉眼弯弯。 明棠被他这满脸高兴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下来似乎也没什么喜事。她看了一眼黄门令,见着黄门令也是笑呵呵的。 她正要开口问,辇上的元徵像是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的举动似的,一下坐了回去。 然后她又看到辇里的人隔着绣锦帷帐望着她笑。 都说女人海底针,这男人,尤其还是半大的少年,这心思也是不好琢磨。 这笑怎么看,怎么像是揣着什么坏水。 明棠见元徵笑的开心,挑了挑眉,目视前方。 不多会的功夫到了天子读书的宫殿。明棠跟着元徵步入殿内,见到殿内已经有好几个和元徵年岁相仿的锦衣少年跪伏于地。 元徵读书都有宗室子弟,或者世家子作为侍读。 平日里元徵要是犯错了,师傅打不得天子,就掉头来打侍读。 这些侍读八岁左右就挑选入宫伴读,算是和元徵一块长大。 元徵抬抬手让地上的人都起来。那些少年起身,才抬头就见到元徵身后跟着的小黄门。 宫中是天下最看重脸面的地方,能在帝后身后的,不管是黄门还是宫人,都是择选姿容出众者。平日里在天子身后的黄门也是样貌端正之辈,但是今日的这个黄门容貌靓丽到一看就知道不像男人。宽大衣袍套在身上,越发显得衣裳内的人身材纤细。 明棠看着那些侍读少年们或是惊讶或是探究的打量,也好奇的看着他们。 她侍立在元徵的身后。察觉到那些少年偷偷投过来的目光。 正在偷偷窥探猜测的当口,那边黄门突然传报,说是太傅来了。顿时原本还在偷偷打量她的少年郎,全都唬得掉头过去。 教元徵读书的太傅,是有巨大声望的大儒,学识渊博,但对学生也格外的严厉。侍读们或多或少都吃过这位师傅的手板。 那位师傅过来,来查他们的功课。查得极其仔细。明棠瞧着,除了元徵以外,其余的几人都紧张的厉害。 这位大儒为人是真的正经,丝毫没有往她这儿看。只低头查验天子的功课。 不过明棠看着面前大儒,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她知道那竹简哪怕只有一卷,也重的很。再看那一圈宗室世家子弟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看来这个大儒不仅仅只有满脑子的经典。 元徵的功课如数呈上,不管是背诵还是其他的,都对答如流。这让胡子花白的大儒十分满意。 接下来便是上课。 明棠在一旁听着,有些恍若隔世。 前头的大儒解释《大学》,到了兴致上,手里捏着竹简来回踱步,回身过去。元徵冲着这片刻的功夫,掉头过来冲她眨眼。 那边师傅没看到,但是其他人全都看到了。顿时场面变得有些诡异。 没几个少年人真的喜欢听半老头子摇头换脑念叨那些经典,何况那些经典的解释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没得什么意思,尤其那些典籍都是会背了,到脑子里也就差不多。至于如何理解,要么照搬师傅的那一套,要么就看自己。 不管哪个,他们的心思都不怎么在自己的书卷上。这东西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再听别人解释里头的含义,也没什么意思。 上头的元徵带头看美人,下面的各家少年也有些意动。 这个年岁正是慕少艾的时候。虽然他们在自己家里,也不一定老实。但美人之间也是有区别。 尤其这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看那么几眼,有股禁忌的得逞快意。 明棠察觉到他们投来的目光,眼眸轻动,正好好其中一两人对上,她含笑颔首。这下倒是他们不自在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课程结束,待到大儒退下。少年们的眼底里腾出新的光芒。 那些少年口称陛下,都围绕上来。他们都是自小陪伴在元徵身边的。比起君臣,更多的是玩伴。 这些伴读你一声我一语和元徵说话,明棠对不远处的黄门做了个收拾,黄门见状,不多时捧了酒水过来。 说是酒水,其实是清甜的淡酒。适合女子和孩子饮用。里头加点醪糟和鸡蛋,在这个天里喝了能暖身。 元徵把送上来的米酒一饮而尽。听旁边的人说起了外面的趣闻。 “陛下,今日跟着陛下的,好像和之前不一样。” 终于建安王世子元颐开口问道。 他往元徵身后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其实那么一两个黄门,这些少年人还真没那个心思去记,尤其是宫里的黄门。但今日明显不一样。 元徵笑笑,也不解释。 元颐见状有些后悔问那话,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个着黄门打扮的人身上暼。 那人聘聘婷婷的伫立在那儿,含笑和他对视。 坦荡之余,还有几分品咂。 似乎自己从头到脚的被好生的欣赏了一番。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头一回。尤其还在天子的面前,一时间他竟然先收回目光。 等到目光收回,他又后知后觉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要躲开?难道不是她先羞怯吗? 元颐想到这里毫不客气看过去。却见到丽人看他的双目越发的饶有趣味。 和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对上,他呼吸一顿,接着回头过去。 元颐回眼过来,正好元徵向他望过来。元颐心头狂跳,马上低头。也不知道方才天子看了多少。 “外面雪下的正好,一块出去玩。” 元徵没有答这话。 其他人自然看出他不喜有人问这个,纷纷都闭上嘴。不再问半句。 外面的雪还在下,正是少年嬉闹的好时候。天子不发话,不管怎么闹,那都是不值一提。 明棠站在不远处,看着一众锦衣少年闹腾,她袖手站着。 黄门令过来,给了她一个黄铜手炉,“董美人捧在手心里,好暖一暖。” 明棠道谢接过来,黄门令和她站在一起,“今日美人在这儿,陛下看着倒是比往常要高兴许多。” 明棠听了就笑,“黄令这话我可不敢接,这明明就是黄令用心的功劳,这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雪花飞扬。场上面现在正是一片酣战。 明棠看着那边几个高大的身影正往这边过来,领头的那个人步履极其稳健。看着步履不快,可是后面跟着的人看着跟上他,都有几分艰难。 “陛下。” 领头的人到了那边少年们嬉闹的场地,伸手就是一拜。 见他的年岁和举动,明棠知道那个人就是权臣楼玟了。 楼玟身材高大,比身后的那些人足足还要高了一个脑袋。虽然人是实实在在的鲜卑武将出身,但出人意料的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上柱国怎么来了?”元徵停下,他身上还挂着雪,口里呼出一团白雾。 “臣听闻陛下在雪天里,所以来请陛下回殿。” “今日雪大天寒,还请陛下保重御体。” 元徵睨他,脸上的笑容略收,然而下刻他又灿烂笑起来,“好啊。” 元徵看了眼身后,侍立在那的黄门们过来,将他身上的雪拍打干净,然后又将大氅给他披上。 “朕只不过打算玩上一个多时辰,上柱国太小心了。” 元徵神情话语间带了点孩子气的抱怨,楼玟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陛下身系天下,臣等哪里敢掉以轻心。” 元徵听后点点头,他让元颐等人先去侧殿内换衣取暖。自己领着人回殿内去。 “陛下心情不好?” 步入殿内,元徵让除明棠以外的其他人全都退下,当殿内清空之后,她就见到元徵脸上沉了下来。 “楼玟的消息还真是够快的,”元徵冷嗤,“这才多久,从朕这儿到他那儿。算算时辰,几乎是朕才动身,就有人给他送消息了。” 明棠也想到了,她看向元徵,元徵手里拿了一根银签,拨弄灯树里的一盏灯苗。 那簇灯火在银签的拨弄下,左右摇曳,元徵饶有兴致的用签尖将灯芯逐渐摁入到灯油里。火苗的光辉一点点的晦暗下去。到灯头也完全沁入到灯油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化作了一缕青烟。 “臻臻,过几日我们出宫吧。” 元徵状若无意道。 8. 投宿 元徵这话说的突然,言语淡淡,听着没有太多的情绪。脸上还有一丝笑,可是这话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拒绝余地。 明棠点头,干脆利落的道了一句好呀。 元徵有些意外,他回头,“我还以为你会和外面那些人一样,说什么天寒地冻,不利于出行。”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浓厚了。元徵俯身过来,双臂将她拢住,“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明棠不太喜欢在这个天出门,不过注定失败的事,她不会做。 “我自从来洛阳,还从来没有到宫外看过呢。” 明棠轻声道,“以前总是听说洛阳繁华,但没怎么见过。这回正好出去看看。” 身后的身躯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感觉到些许单薄和稚嫩。 她不由得往前俯了俯身,离他远一些。谁知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反而越发收紧,这下两人靠的更近。 “朕也没看过。每次听那些人说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但宫门外什么样子,除了那些黄门和朕说过一些之外,都没有见过。这次我们一起看。” “而且……” 他话语到此就停了。 明棠等了小会,也没有等到他说下去。她回头,“而且什么?” 元徵握住她手掌,她的手掌温热,带着融融生机。 “而且上柱国应该也喜欢看到朕到处玩耍。”他唇边的笑有些晦涩莫测,“既然如此,那么朕就如他所愿好了。” 明棠含笑没有说话。 元徵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过了一段时日,外面的雪化开一些,就和明棠装扮成平常的世家子弟模样,带上几个人就跑外面去了。 明棠骑在马上,看到洛阳城四周带着点儿好奇的打量。 洛阳的体量非比寻常,哪怕前几日才下过雪,但是人潮依然拥挤。别说大道上,就是坊内也全都是人。 “臻臻,你说是齐国的建康好,还是我魏国的洛阳更为繁华?” 元徵在马上看着两边熙熙攘攘的人。突然问道。 “我很小的时候就到洛阳啦。”明棠看到一队胡人正牵着一头骆驼经过。 骆驼的背上压着很多的货物,但骆驼却优哉游哉的,悠闲的很。 街上的每个人,或是步履匆匆,或是悠悠闲闲。泛着一股浓厚的烟火气息。 “那会我太小了,家里就算有去建康的事,也轮不到我。” 明棠努力想了想,发现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摇摇头,干脆不去想。 “不过见到洛阳,感觉洛阳更有万国来朝的气势。” 元徵一愣,然后大笑。 他连连点头,“说的好。” 明棠对四周都充满了莫大的热情,好奇着总想去看看,元徵被她好奇的模样也勾起了兴致,一同陪她在东西大市走了走。 洛阳分为外城和内城,内城是宫城和达官贵人府邸所在,外城则是平民住处。吵吵嚷嚷的市井很惹得元徵的好奇。 明棠在街上看了一圈,前头的元徵满脸好奇,但明棠看到烂泥一样的土路,泥土里还夹着各种说不上来的东西。看上一眼,顿时整个人都有些微妙。 她正琢磨着怎么和元徵开口,劝他到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去。疏忽前头的人回头过来,对她咧嘴一笑,“走了。” 话语才落下,她就见着元徵驰马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他这一下,让明棠领着后面几个随从在后面追赶过去。 明棠的骑术算得上不错,很快就跟上,只见着元徵一路驰出了洛阳城外。城郊除却笔直通往四面八方的大道之外,就是各处农田以及茂密的林子。 元徵驰马到一处林子,拉马停下。 “臻臻,咱们打猎怎么样?” 元徵骑马掉头问她。 跟着他的几个人几乎都是他的侍读,自小陪伴在他身边,他要出来玩,宫里的羽林卫一个都没带,就带了这些子弟在他身边。 他们已经见过了明棠一面,也知道天子对这个女子不一般,但见到天子掉头问她,一众人还是目瞪口呆。 天子的脾性旁人不清楚,可是他们这些和天子朝夕相处的人再清楚不过。天子的脾气算不上,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暴躁。想到什么,就直接去做,也不管其他人。见天子如此纡尊降贵,后面少年纷纷有些暗暗心惊。 明棠也没管元徵背后那些少年人脸上眼中的吃惊。 “好啊。” 她自然是不会坏元徵的兴致。元徵伸手,建安王世子元颐马上从自己的马背上拿了弓箭下来。 元徵拿在手里,手指在弓弦上拉开试了试,交给明棠,“这张所需的拉力不算太大,正是适合你用。” 明棠嗯了一声,接过来张弓,“还真不用太大的力气。” “这弓是给臣的弟弟准备的,正合适那就再好不过。” 元颐道。 坐在马背上的人闻言抬头,对他软软的笑,“多谢世子。” 马上的人着男装打扮,不过就算穿着男装,那身形和男人也实在没什么关系。冬日衣裳臃肿,将人套得结结实实,她只露出一双手。 她身形有几分纤细,连着露在外面的双手也是纤纤细细,一股春风细柳的韵味。勾人的眼睛。 元颐一时没忍住,两只眼睛就盯在她身上了。 等到元徵看过来,元颐才回神。 元徵显然已经看出了点什么,对上元颐的眼神颇有些似笑非笑。 元颐一个激灵,连忙装作无事发生,退了回去。 心里连忙喊果然是妖孽。难怪那些先贤圣人说貌美的女子多少是有些邪性,会蛊人心智。 可是人在世上,要是连貌美女子都不能看,那岂不是太没乐趣了? 元颐马上就去看美人。他又不是永宁寺的僧人,日日对着佛像苦修。要是连人都不能看,那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元颐立即抬头看过去,而这回明棠已经看向别的地方,压根就不搭理他了。 明棠试了下手里的弓,“是好弓。” 元徵嗯了一声,他道了一声出发,然后身先士卒的闯入林子里。 元徵在宫中,和其他宗室子弟们时常在华林园狩猎。宫外真正林子里和天家的园林还是不太一样。 华林园里还会有羽林卫在周旁保护,吹动牛号角,把躲藏的猎物全都轰出来。但是在这,就完全看自己的本事了。 尤其现如今大雪过后,好些猎物全都躲藏在雪后,想要发现它们,没有一定的经验和眼力难以办到。 元徵也很快发现了这里和宫里的不同,但是这并未让他退缩,反而越发的兴致勃勃。 他一头扎到里头,明棠和其他人也一同跟上,林子里的路是靠着人腿走出来的,不能骑马,所以众人只能下马行走。 明棠走了两步就有些后悔跟过来了。还没有完全融化的雪和泥土还有落叶混在一块,一脚下去,满脚的黏乎。 她看到了不远处一只白狐,白狐毛发在冬日里格外的丰美,在残雪间穿行,不容易发现。 她看到了,元徵同样也看到了。 元徵从箭袋里夹出一支箭架在了弓上,对准了那只白狐。 白狐站在那儿不动,像是等着他射杀,但是他弓箭拉满,那只白狐撒腿就跑。 元徵不肯放过,立即追上去。其他人在后跟上。 奔跑中,元徵一箭射出,射中那只白狐。还没等他高兴,林子里响起了低沉的咆哮。 牵在后面的马在这片咆哮声里挣扎着要逃脱,哪怕人死死抓住缰绳也无济于事。 马挣脱了束缚,四处逃散。 明棠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元徵,元徵反手也抓住她。 一匹马发狂了往他们这边冲来,而其他人也各自逃散不及,有人想要过来营救,但是也被冲散。 元徵将明棠一手拉住,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跑了好会,他抱住明棠往地上卧倒。 那片地方是一片山坡,明棠隔着元徵的肩膀,看到马匹从上头一跃而过。正要松口气,然而没想到两个人竟然一路滚下去了! 这片山坡覆盖着雪和落叶,还有一层枯草,从上面看完全看不出来,只觉得有点坡度。等到人滚上去了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明棠心里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和元徵一路滚了下去。路上不知道撞到什么。直接两眼一黑。 等到再有些意识,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明棠觉得身上压了一块石头,沉的她翻白眼。挣扎这睁开眼,就见到元徵还压在她身上。 她把人推到地上,自己坐起来。倒在地上的元徵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悠悠转醒。 “臻臻。” 他伸手就要她来扶。 明棠没搭理他,可见着他实在起不来身,伸手扶了一把。 “什么时候了?”元徵借着她的力气起身。靠在她的身上。 此刻头顶上的天都已经有些灰蒙蒙的,看着马上就要天黑了。 冬日天黑的早,这个时候应该是酉时了。 “我们快些找人出去,要不然到时候你我都要喂狼了。” 明棠一手扶住元徵,元徵没听出她话语里称谓的不对,被她搀扶着。 林子里处处都一样,人处在其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四面全都是一样的。 明棠环顾四周,见到不远处有一条车轮倾轧过留下的痕迹。 她扶着元徵,顺着车轮印走。 既然有车轮的痕迹,那么就是有人。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算不能走出去,也能寻到人。 她想的不算错,走过一段路后,眼前是一个小庄子。 而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了。 她喜出望外去喊了一句“有人吗?” 一个老苍头提着灯笼出来,打量她和元徵两人。 听她想要住宿一夜的请求后,老苍头说要去问问主人。不多时,她看到一个年轻人跟着老苍头过来。 那年轻人着青色道袍,宽大的衣袍在这个天里略显单薄,隔着夜色去觑,脊背修长,漂亮柔韧。 老苍头手里灯笼的光落到他的身上,映照出一抹模糊暧昧的清美俊逸。 明棠看着他走近,莫名有些熟悉。 一双乌亮的眼睛透过那团淡黄的光,直直的望向她。 9. 脸面 老苍头手里提着灯笼,昏黄的光透过了蒙在灯笼上的那层薄薄的绢布,投到他的脸上。 道袍垂下的广袖随着步履轻轻摆动,到了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 那双明亮的眼睛,只是在元徵的身上掠过,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明棠见到那张脸他总觉得有些面熟,应该在宫里见过。 面前的人足够平静,但是那张脸却足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宫里的人来来往往,在她面前如同过江之鲫来来去去,若没有点过人的地方,她见过也就见过,过上半日的功夫,她也就忘记了,想不起什么。 “你是——” 她脑子里闪现出什么画面,已经想起来了。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面前的人已经拢袖对靠在她肩膀上的元徵躬身一拜。 “臣见过陛下。” 这话语将旁边的老苍头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没把灯笼给掉在地上。 元徵有些稀奇,“你怎么识得朕?” “臣在宫中的时候,曾经拜见过陛下。” 像是知道元徵心里的疑问,他回答,“臣元澈。” 元徵点头,“朕想起来了,你是任城王的儿子。” 明棠心头一跳,她在宫里自然知道任城王,宫里的往事和忌讳,她都要知道。以免自己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无知无觉的得罪人闯祸。 先帝继位的时候,有好几位辅政大臣,领头的便是任城王。这位任城王听说有宰辅之能,虚怀若谷,名满天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一次入宫朝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死了。宫里给出的理由是任城王急病发作,可宫里私底下又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先帝忌讳嫉妒这位长辈的才能和名望,害怕他篡位夺权,于是干脆一杯毒酒把他给毒死了。 这个说法在私下流传甚广。而原本辉煌一时的任城王这一脉,到了如今,也没见到多少子孙在高位上。 这段宫廷秘事让明棠多看了前头的年轻人几眼。他袖手站立,背脊依然笔直,在寒风夜色里露出铮铮傲骨。 口里称臣,但在他的身上,明棠没有见到半点卑躬屈膝。 元徵满脸意外,他才一动,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处。 “臣还是先搀扶陛下进去。” 元澈说着,从明棠的肩膀上将元徵轻轻拉下来。 明棠只觉得身上一轻,不由得觉得轻松。元徵看着只有十几岁,但是生的却要比同龄人要高大许多。看着身条清瘦,可是真的压到身上沉的厉害。 她看着元澈半背半抱着元徵走在前面,她走了几步,脚上传来一阵钝痛。 明棠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受伤了,只是之前情况危急,她拖着个人,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所以都没有觉察到。 现在地方找到了,原本忽略了的伤处就开始发作了。 她跟在两人身后,哪怕强忍着,身形也有些踉跄。 一路走过来,明棠没有看到其他人。 这个庄园并不大,连带着庄子里的屋子相比较其他王公也不怎么宽敞。 元徵被元澈扶到坐床上。行动之中,元徵的手腕被触碰到,痛呼了一声。 元澈抬头看着元徵,低声道,“臣得罪。” 说罢,拉住元徵的袖子拉开。冬日里的衣着都有几分臃肿,袖口把手腕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其下。当袖口拉开后,看到元徵的手腕肿了一圈。 元澈垂目看了小会,手指在他手腕上试探的轻轻按了两下。 元徵重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阿叔这里有医官吗?” 论年纪,元澈只比元徵大了几岁。论辈分,元澈是先帝那一辈的人。叫元澈一声阿叔,倒是恰得其当。 “臣惭愧,这里除了臣还有几个老仆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元澈话语说完,握住元徵的手掌,“陛下暂且忍耐一二。” 话语落下,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就见到元澈拉住元徵脱臼的那只手转了两圈,只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关节复位。 明棠在一旁看着元徵额头上挂着冷汗,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疼的。 她轻轻道了一声陛下。元徵转头看到她,“臻臻,你过来。” 她才过去,元徵就靠在她的身上。 明棠没想到元徵当着人面就往她身上腻,顿时有些老脸一红。她去看元澈,只见着元澈脸色毫无变化。 “陛下没事吧?” 元徵要是出了事,回头宫里知道。准没她好果子吃。 面色如常的年轻男人听到她问,眼眸向她转过来,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她,似是露水沁漫。 可是等人再仔细看,那双眼睛里又什么都没有。 “说不好。”这位半点都不知道说好话安慰人。 他又抬眼仔细打量了元徵两眼,“陛下手腕脱臼,至于其他的毛病……” 他摇摇头,“一时半会的还需再看看。” 这话说的也没错,毕竟才来,就算有什么事,也要过小会才能看出来。 元澈叫人去取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元徵在宫里锦衣玉食习惯了,对这种东西有些不习惯。 “粟米粥可以补脾,算是病后进食的首选。陛下遭险才没有多久。肉食并不适合。” 元徵这才用食,他身上衣裳脏了,只能寻出一些元澈自用还没来得及穿的衣裳给换上。 元澈原本要老仆过来帮着把衣裳换了,可元徵不让其他人靠近。元徵的性子是自小养出来的霸道,他下定了主意,就难以改变。 等到药熬好了来喝下,他沉沉睡去,明棠才算是勉强轻松一点。 见着元徵两眼合上,呼吸平缓之后。明棠站起身,才往后走了一步。左脚那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一时没忍住,身形略有些踉跄。 她手臂被身后人扶住,向后看就见到元澈的脸。 “小娘子还好吗?” 他看了一眼她那只已经有些站不住的脚。 明棠是吃过苦的人,很会忍痛。从门口一路走来到现在,她都没有表露出半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背后扶着的人,在她站稳之后,就要把扶着的手收回。半点也不犹豫含糊。 但明棠的动作很快,她整个人向后一倒,径直倒他手上。 这个时候会医术的似乎只有面前这个,这只脚靠它自己好,怕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既然面前就有一个能治的,不抓住就是她傻。 至于脸面,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10. 撞见 她身子一头就倒在了他的手上。手臂上的手,原本已经收了回去,又被她给结结实实压住。 脸这玩意儿,很多时间不会成事,只会坏事。脸一丢,没脸没皮,倒是方便不少。除了对面的不好发作。 要脸的比不上不要脸的。 她脚疼,找不到靠谱的大夫。眼前的这个又是宗室,若是要脸的话。明天她弄不好脚都不能沾地了。 身后的人显然是没有料到,她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眨眼间就被她靠在身上。 或许是脸面上过不去,又或者是别的。这位倒是没有脸色大变,从而把她给甩开。 他手掌重新托在她的手肘上,给她借力。他身形向后微退,像是要拉开和她的距离。 但明棠才不给让他躲开的机会,她抽泣了两声,两眼带泪,盈盈的看向他,“方才让府君见笑了。” 元澈静静的看她,没有什么格外明显的情绪。 明棠在思忖他是不是准备把她给丢开的时候,他先往旁退了一步,“那就先请小娘子到隔壁,我给小娘子看看。” 目的达到,明棠还记得做戏做全套,没有急着喜形于色,而是眼角带泪,点了点头。 这个庄子不大,庄子上的人也少。这几步路的功夫,她没有见到还有其他人。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却必要的卧具之外,看不到几件其他的。 明棠在坐床上坐下,她的腿被抬起来、脚上的靴子被雪泥给弄得脏兮兮的。尤其靴底,全是大块的烂泥。之前不注意,现在看到了,哪怕不要脸如她,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她正想着要不要自己赶紧把靴子脱了,元澈已经上手,将她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当把袜子除下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肿得老高的脚踝。 明棠肌肤白皙,肿起一块格外的明显。他看了两眼,手掌握住了她的脚掌。他的手很烫,贴在她的脚心上。 哪怕冻得识感都已经不灵敏,也能感到贴在脚心上的,和女人肌体完全不同的粗粝。她不自觉的浑身紧绷。 她有些心慌,后悔刚才搞出那出。 现在就算说不用,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握住她的脚掌,转了几圈。然后让外面的老仆送来一只小小的布包。 布包灰扑扑的,看着并不怎么起眼。打开之后,见到里头一排排的针。他拿出一根,对准她的脚趾。 她的脚趾带着几分稚气的圆润。 他一直手掌握住了脚掌,缓缓用力转动,手中的银针刺中脚趾上一点。 那瞬间的刺痛让她憋不住呀的叫出声。 嗓音里全都是痛,他脸颊微侧,似是向她看过来。 明棠脸上顿时发烫。 不过他的脸颊只是稍侧,然后手中捻针。 看着似乎满心思都在手中的针上,对于别的毫不上心。 她顿时被脚上的感觉也吸引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见识过宗室,若是远支的还好,要是和天子关系近些的,一个两个双眼都在头顶上。 为天子治病是尽忠,愿意给她治病,人是真的不错了。 她还想说话,他手里针飞快捻动了两下。她惊喘出声,不得已她咬住袖子,免得自己尴尬。 过了小半会,元澈才终于把针放下来。 他将手里的针收好,明棠一骨碌坐起来,将旁边的被子拉过,将自己的脚遮的严严实实。 原本冻僵了的脚,经过那么下,从脚底他碰过的地方,开始从内向外的生出热流,将原本冻住的肌体给暖热。 她把脚整个都塞到被子里,也不管自己现在的外袍还带着点泥土。 元澈将手里的布包收拾好,干净利落的起身。 外面的老仆将膳食送了来。 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格外诱人。 她看了一眼元澈,见到元澈已经将针包收拾好,让老仆收了下去。他坐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等了小会,也不见他有离开的意思。 明棠肚子里已经开始闹腾了,她就不是个要脸面的人,也不等着元澈离开,持起双箸就开始埋头苦吃。 忙碌中抬头,见着元澈望着她,眼底里有几分打量。 “大王有事吗?” 元澈摇摇头,“我还未曾封王。” 就算是宗室也不是个个都有王爵,尤其元澈的父亲死在宫里,死因不明,更多出几分避讳。 要不然也不会她在宫里都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号。 “我有事想要问问小娘子。” 元澈坐正了身子,“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也没什么不好提的,她将经过都告诉了他。 元澈听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还请小娘子好好休息,明日,小娘子应该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她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脚上已经消肿了。踩在地上来来回回走,脚踝处没了前日的肿胀疼痛。 正惊讶的时候,门外老仆送来了衣裳。 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衣裳,上头挂着灰尘泥土。老仆送来的衣裳解了她眼下的困难。 老仆送来的衣裳是男人的长袍,准确来说应当是少年人穿的。看着有几分旧了,不是新的,但依然平整干净,上头的暗纹纤细秀美,低调而奢华。 这个时候能有穿的就已经不错,至于是男人衣裳根本就无所谓。她把衣裳换上,整理妥当之后,她到隔壁去看元徵。 外面又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比前几日的还要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她到屋子里,正好撞见元徵起来,老仆到屋子里,将炉子里的炭火换了。 “臻臻。”元徵已经许多年没有像这般放肆的酣睡过了。 几乎每日都是寅时三刻就起身,卯时已经往太极殿去。哪怕是朝堂休沐,也要在寅时起来去读书。一年到头都是如此。 元徵还是头一次睡到外面天都全亮了才起身。 明棠坐到床边,见着元徵在通床上和个孩子似的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元徵才睡醒,两眼还带着初醒的迷蒙。见到明棠就在身边,坐起来,想要黏到她身上。 他经常这么亲近她,当然有没有得手另算。 明棠哪里肯让他真的亲到,伸手就推。 元徵笑着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拒绝,嘴才要贴过去。原本关紧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屋子里的一切直接都落到门外人的眼里。 试探 明棠正琢磨着怎么把元徵给一脚蹬开。还没来得及行动,就突然面前一阵光亮从外面照进来。 她往光源一暼。只见着原本好好光着的们被元澈从外面推开,脸上满是讶异。 明棠眼睛转向面前,就瞧见面前的元徵嘴嘟的老高,一副要亲过来的模样。 三个人保持着诡异的姿态不同,室内陷入沉默。谁也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这样子倒是有点儿像被人抓奸,而且还是捉奸在床。 这个念头在明棠脑子里头冒出来,一时间啼笑皆非。 元徵是唯我独尊习惯了,在宫里的时候,他也经常这么亲近明棠。拉个手,捏捏脸,闹着要亲,更是不算什么。周围的中官宫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何况他也从未把那些人当回事,莫说只是这般亲近,就算真的当着他们的面做出什么更进一步的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臣子和宫里的那些奴仆到底是不一样。尤其面前这个算辈分还是他的堂叔。 元徵的嘴还在嘟着,元澈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陛下。” 元徵腰杆往后挪,原本捉在明棠手腕的手也松开。手掌握拳压在唇上重重咳嗽,“阿叔怎么来了?” “臣亲自来看看陛下是否安好。” 元澈此刻面色如常,丝毫找不出半点异样。 他看向元徵的手腕,“陛下大好了?” 元徵连连点头,“阿叔医术了得,朕的手已经大好了。” 明棠见元澈走过来,乘机跳起来走到一旁,把位置给让给他。 元澈坐在她原先的位置,握住元徵的手腕轻轻转动,又仔细端详元徵的面色。 “陛下现如今已经大好,臣可以放心了。” 元徵笑道,“这可多谢了阿叔,要不是阿叔。恐怕朕和臻臻如何,还说不好。” 比起董美人这个称呼,元徵更喜欢叫明棠的小名,一不留神就带了出来。 话语里透出来的亲密丝毫不做遮掩,明棠见坐着的人脸颊微侧。他牵唇露出恰到好处的笑,静静听着。 “陛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臣原本打算今日派人入洛阳城内,请人来迎接陛下回宫。但是天不凑巧,天降大雪。道路结冰难行。恐怕要再等几日了。” “山路难行,臣这只有几个年老的家仆。还望陛下恕罪。” 口里说着请罪的话,但他的脊背依然如修竹挺直,不见有任何卑微。 明棠莫名觉得,他对着元徵这个天子,和当初在宣平殿里没有什么区别。 元徵对此毫不在意,他摆了摆手,“这没有什么,朕正好在宫里待着气闷。在宫外还畅快些。” 元澈笑了,“臣此处屋舍寒鄙,承蒙陛下不弃,臣实在感恩戴德。” 这再寻常不过的臣子对君上的自谦话语,明棠听在耳里,总有股说不出的奇怪。 “阿叔说什么话。”元徵对这个以前没有怎么见过的堂叔很是热络,可能是在两人年岁相差不多,而且还在自己危难的时候遇见的。比起那些年岁相仿的近支宗室,还觉得更为亲厚。 “朕挺喜欢这里,觉得这里颇有些名士之风。正好宫里朕也呆得有些烦了,在这儿正好可以清净清净。” 元澈对于天子的亲近,只是微笑。 这个时候正好家仆提了洗漱用的热水过来。元澈起身往外面去。 没过多久,明棠也出来了。 “娘子不用在内照顾陛下么?” 见到她出来,元澈有些意外。 “是陛下让我出来的。”明棠摇了摇头。 元徵还是有点做明君的志向,不管私底下怎么和她闹。但在朝臣和宗室的面前,还是希望展露出自己英明的一面。 方才叫元澈给抓了个正着,这会怎么可能还叫她在屋子里待着。 元澈没有多问,他的目光只实在她身上淡淡的扫过。转身就要离开。 “府君。” 她出声唤道。年轻的女子,嗓音泛着溪水似的甜,在天地一片苍茫大雪中,沁入人的心底。 他脚步停住,回头看她。 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呼啸吹进来,落到她的眉睫上,寒风刺骨里,她的笑容是欢喜的,看着他的眼神晶晶发亮。 这股欢喜纯粹而炽热,浓厚到直扑到人面前,把那股欢喜也塞过去。 他定定望着她,眼底里生出了点好奇。 明棠定了定神,“我曾经在宣平殿受过府君的恩惠。” 她说到这里笑了,“原本还想着要向府君当面酬谢,没想到竟然在这遇见府君了。” 说完,她向元澈屈膝行礼,“若不是府君,恐怕那日我多少都要在皇太后的手里受难的。” 面前人目光放空,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一息的功夫,他摇摇头,“那日我也不是特意为之。不必谢我。” 明棠说不,“府君可以不记得,但要是我都不记住的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何况昨日里还多亏了府君,要不然我今日都没办法走路。” 明棠话语说得诚恳,突然一笑,两眼弯弯。 “说起来也奇怪,我正在苦恼不知道去哪儿寻府君呢,没有想到竟然真的遇上了。” 这话里的喜悦和毫无心机,让元澈笑笑。 “举手之劳,还请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元澈道,“小娘子没有在宣平殿内受苦就好。” 明棠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盛,“说起来,我不知道府君不仅仅人好,而且医术也很精湛。” 笑容里都满是惊叹。 世人都喜欢听好话,不管谁都不例外。 元澈笑了笑。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摇摇头,并不把那两件事算作自己的功绩,“何况不过是复位和消淤去肿,只是一些最基本的罢了。” 他看向她,“我有事想要问小娘子。” “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这里地处洛阳城郊,偏僻的很。何况这个天,也不是出行的时候。” 明棠的眼眸眨了眨,这就有些打探天子私密的嫌疑了。 “若是小娘子不方便说,那就罢了。” 元澈见她没有立即回答,加上一句。 有些话该说不该说,应不应该拿出来做人情,明棠心里有数。 “其实,此事府君可以直接问陛下。” 她看着元澈,“陛下此刻求贤若渴,尤其是有才能且稳重的宗室子弟。” 道谢 元澈望着她,没有立即答话,他双手持在胸前。等着她把话继续说下去。 “陛下身边可用之人并不算太多。” 要么不说,既然说了,也可以给人透个底。 “陛下苦于能人难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府君径直去问陛下。只是前往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玩物丧志诸如此类的话语。” 她道。 皇帝究竟是皇帝,尤其才长开的少年郎,自信自尊更是到达了空前的地步。想要端着师长的架子去教训他,恐怕就算是好事,也要被弄成坏事。 朝臣和宗室们平素里高高在上久了,又读了一肚子的书,有时候以犯颜直谏为荣,把事办坏的,也不是没有。 面前的人一边的长眉扬了扬,明棠以为自己方才的话犯了他的忌讳,叫他生气了,正要说一些为他着想这样的好话。他面上露出笑,抬手对她一礼“多谢小娘子。” 明棠大大方方的受了,屈了屈膝作为回应。 “我自幼不在宫中,所以有些事并不如别的宗室那么清楚。多谢小娘子的指点。” 明棠笑了笑,“能帮上府君就好,” 她突然又问,“那次在宣平殿,是府君第一次进宫吗?” 元澈有些奇异的看向面前的少女,若说幼稚,会老道的提点他该如何去做。但天子身边的人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更不会容许有任何牵连到自己的可能。这举措,不是在宫里多年且见多识广,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要说老道,她又对陌生人满是好奇。 元澈摇头说不,“之前曾经进宫觐见过陛下几回,”他想起了什么,唇边得体的笑容生出了点隐晦的讥讽,“宣平殿那次,还要排在那几回之后。” 明棠闻言噗嗤笑出声。 元澈望着她,“小娘子笑什么。” “就是笑皇太后。” 她开口口气就是老大,“那次皇太后原本是想要府君搭腔的,没想到府君顶回去了。” 元澈袖手伫立,看着她脸上的笑,眼前人面貌鲜妍,嗔笑间有引人入胜的本领。他挪开目光,注视从天边飘落的雪。 今日的雪下的比前几日的,还要大一些。不过此刻风停了,没有了风,站在长廊去往外面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皇太后原本只是为了泄愤。并不符合宫中规矩。” 他眼眸看向她,“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照着她的脾气,此事有一就有二。你自己小心。” 明棠点点头,“我一定会的。” 说完,她两眼望着他,满是认真。 那视线很是专注,落到身上,更是有点像一团温热环在四周。 并不难受,但也丝毫忽略不得。 “小娘子在陛下身边很久了?” 元澈问。 明棠点头,“自从陛下御极,我就在陛下身边了。” 元徵继位之后,她和明桂一起搬到了崇训殿,在那儿才住了不到半年,偶尔遇见了前来拜见成太后的元徵。元徵见她一面之后,就到成太后那儿,说要她服侍他起居。从那时候到现在,她就一直在元徵的身边。 元澈颔首,“难怪那次皇太后要拿你泄愤。” 明棠垂首,满是无奈。 “说起这个,那还是要给府君道一声谢。” 她话语才说出口,就听到眼前人轻笑。 她抬头,看到元澈摇头。 “罢了,”他直直看向她,双目清润,“当初只是举手之劳,小娘子愿意记得,那也是我的幸事。” 他笑起来,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候,不远处屋子里的老仆出来了。手里捧着铜盆还有食盒。明棠知道内里的元徵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跟在元澈的身后到屋子里。 屋子里的火塘烧的正旺,她见元澈往元徵那儿去了。自己赶紧靠到火塘旁,把双手放在火上。一面烤火取暖,一面支起耳朵去听那边两个人说话。 元徵身上原先的袍子也被换了下来,因为事情突然,谁也没有准备。元澈让老仆拿出自己昔年的旧衣先用上。 元澈的衣裳穿在元徵的身上,并不十分合身。元徵也不讲究这个,见着元澈来了,笑着道一声阿叔,并请元澈坐下。 元澈开门见山,“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这个时候还不是游猎的季节。” 元徵说起这个,也不隐瞒,“宫里上柱国管得太多,所以朕出来散散心。只是没想到会出事。” 明棠坐在那儿,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她正要追寻过去,被人注视的感觉骤然消失。 元澈算辈分是元徵的堂叔,往上追溯,元澈的祖父还是他的曾祖父。年岁相差的并不大,却看上去很沉稳。再加上他解了他的危急,元徵待他自然有几分亲近。 “上柱国?”元澈缓缓道,“臣是最近这几日才回到洛阳,只听说上柱国总掣朝纲,至于关于他别的事,臣没听说过。” 元徵对楼玟的不满日积月累,到了如今,已经有不少。听到元澈说不知道,他唇边挂笑,状若无意的看过去,“外面怎么说他的?” 元澈垂眼,“臣入朝为官只有一段时日,听说如今朝政由上柱国统领,有周公之风。” “周公?” 元徵的面前也有一个炉子,炉子里有炭火,比起火塘那儿,更添几分暖意。 他双目盯着炭火内里幽蓝的火苗,“那么阿叔你觉得呢?” “臣初入朝堂,才堪堪将人认全,不敢妄加置评。” 元徵面上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撩眼望着他,“这又有什么要紧。也不是宫里,我们都是自家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明棠闻言起身,打算到外面去避一避。 她才起来,元徵看见叫住她,“臻臻不必回避,你好好坐着。” 明棠坐了下来,两只手放在火上。在宫里的时候,她没怎么觉得冷,原本以为这几年的冬日没有以前那么以前那么冷。现在知道,不是这几年的冬天没有以前的威力了。而是宫中的富贵是暖人的好东西。 面前的火塘没有她上辈子的取暖器好用,火的热度带着烟气对着人的脸燎过来。烤的身上滚烫。 明棠听到那边元徵说了几句楼玟跋扈的事。楼玟其人跋扈起来,并不是那种在宫廷里纵马的跋扈,而是各处都有,却偏偏抓不住的跋扈。这就有些让人气闷。 现如今有个局外人进来,元徵自然是要和人吐吐苦水。 明棠看了一眼元徵那边,见着元澈安静的坐在一旁。元澈的年纪比元澈大几岁,身量也更为高挑一些。 “在朝堂上久了的人,多多少少多会和其他人有些交往。有了交往就有了偏颇,口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自己的私心。朕就是看中了阿叔才入朝堂没有多久。比起他们,朕更容易在你这儿听到公正的评价。” 元澈道,“若是说向陛下劝学,那么上柱国的确已经尽到了为人臣的职责。” 元徵颇有些兴趣的望着他,元澈继续道,“但是擅自扩大手中的权柄,那么不是人臣该做的了。” 元徵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意,“那么你觉得真正的臣子该做什么?” “尊天地,忠天子,孝双亲。” “天子为天下人的君父,臣子的职责便是辅佐陛下。这是为人臣的本分。” 元徵听着,看向元澈,“朕其实听人说过很多大道理,也见多了许多人。但是这里头不少人,都是徒有其表,嘴上忠君,可是私底下却是对权臣阿谀奉承。” 那边明棠听他们这一来一回,只当是看热闹。 元徵在宫里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不管平日里表露得再怎么和善,霸道的本性不经意间就在话语里袒露。 方才那话,换个人怕不是要吓到。以为天子在说自己。 她去看元澈,元澈背脊笔直,没有半点改变。 元徵的样貌不错,或许还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张开,他的面容娟秀的像个貌美的少女。但含笑睨人,那股秀丽,便成了压在人头顶上的刀剑。 “陛下,何不用年少人呢。” 元澈道。 元徵多了几分兴趣。 元澈说下去,“年长的人在朝堂上待久了,和朝堂上诸人或多或少都有牵扯。也领教过厉害。行事之间难免会瞻前顾后,可年少人,还未来得及踏入朝堂。即使懂得这些道理,也不见得会真的把这些当回事。” “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这个了。” 元徵听后,眼睛盯着面前的炭火。 明棠知道那话已经说动元徵了。 她手掌覆在火光上,身上的那些凉意到了现在已经被火烤没了。 心里感叹这个小皇叔还是有点本事,元徵看着平易近人,但没那么好糊弄,更难以说动。若是觉着他年少好糊弄,那就是错的彻彻底底。 她在火前烤了好会,觉得有些气闷,到外面透透气。待到回来的时候,见到原本应当在屋子里和元徵一块的元澈伫立在外。 元澈见到她过来,抬起双袖“多谢小娘子。” 打扰 明棠没料到还有这出,但是她下刻就站定了。直接受了他这一礼。 不知她是不是看错了,她站在那儿理直气壮的受他这礼的时候,面前人的身形有些许的凝滞。 明棠看见心里偷笑。他一抬头,两人的眼睛就撞上了。 面前人望着她的眼睛,只是瞬息的功夫,他唇角牵出一抹笑。 “府君是专程来吓我的么?” 她笑问,言语里满是不解。 元澈放下双臂,“多谢小娘子的提点。” 明棠摇摇头,“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若不是府君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恐怕说上再多,也是无用。” 她知道见好就收。在宫里,她见过不少的宗室。不管近支还是远支位置高低,总有一份傲气。 她不觉得眼前人能例外。 礼数多到这个地步,要么他的的确确是个君子,要么他其实有自己的打算。露出来的一面,只是外人比较乐意看见的而已。 她点到为止,见好就收。又说了一番捧他的话,几番下来将场面收拾干净了。 “府君怎么不多和陛下多说几句?” 元澈浅笑,“陛下看上去有些累了。” 他答完之后,颔首准备离开。 他身形才动了下,明棠就叫住他,“府君的医术很好,请问府君是师从何处?” 元澈止住了离开的步子,“是指点我修道的一个道长。” 他看向她,“小娘子是对医术感兴趣?” 明棠点头,“我想学点,技多不压身,说不定将来有用得上的时候。” 她的确是有些眼馋元澈的这一门手艺。连药都没上,只是拿手转那么两下,针一刺就好。 看着似乎不难,她有些心痒。 元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待会让人将几本书送到小娘子这儿,等小娘子有什么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原本守在屋子里的老仆在这个时候出来,对着元澈和明棠佝腰,“陛下在找这位娘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老仆说完这句,旁边的人睨向她的目光里,隐约有了些许异光。但是下刻她仔细去看的时候,元澈面上含笑看着老仆,方才那一眼像是她看错了。 “既然如此,小娘子快些进去。不要让陛下久等。” 言毕,他向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明棠到屋子里,见着元徵面前摆放了个鸟笼,笼子里有一只羽毛鲜亮的鸟。 “这是哪来的?” 明棠记得之前她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没这东西,不过来回的功夫,就多了出来。 “这是阿叔送来的。” 一日还不到,元徵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堂叔。一口一个阿叔叫的顺口。 明棠见过有些辈分和元澈一样的宗室,在元徵面前,该叩首的叩首,口里自称臣,半点不敢奢望少年天子会把他们真正当长辈一样对待。 明棠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元徵听到她发笑,看过去,见着她乐不可支。疑惑之余,被她带的也笑起来。 “府君看起来好像二十都不到。”她指了指自己头上,“叫阿叔,叫老了。” “照着辈分,他原本就是我的堂叔。” 元徵望着笼子里的鸟儿,之前元澈说冬日寂寞,将这个送给天子解闷。 冬日里的飞禽走兽都没有多少精神,瑟缩成一团,想要渡过漫长冬日。但是元澈送来的却格外不同,没有半点萎靡,反而精神奕奕。 人看到,也要多笑几声。 不得不说,他这个堂叔的确很会办事。随手一件事,哪怕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吩咐,也能办好。 明棠见着笼子里的鸟儿羽毛五彩斑斓,站在笼子里的横杆上,歪着脑袋看她。还没等她有反应,这只鸟就直接拍着翅膀凑到鸟笼前。 这么亲人的鸟,她还是头回见。不免有些稀罕。 元徵看见,“臻臻喜欢?” 不等她答,元徵自己开了笼子,一手把里头的鸟抓出来,送到明棠面前。 明棠也没有接过来,让元徵替她捉着,左右端详。 宫里有不少的珍禽走兽,不过比起宫里的,面前的这个倒是有不少的活力。元徵手里的这个哪怕被人捉住了一双勾爪,也没有惊慌失措,拍打翅膀要跑,反而歪着脑袋打量面前两个。 明棠手指点在鸟的脑袋上,羽毛的手感出乎意料的柔软。 “臻臻,你觉得阿叔这个人如何?” 元徵突然开口问。 明棠咦了一声看过去,“陛下方才和府君聊了好些时候,为人如何,应当看的出来。” 元徵点点头,“就看那几句话,的确是个有才能的人。” “不过……” 明棠依然专心抚弄元徵手上捉着的鸟,对于元澈前路如何并不太关心。即使元徵年少,也还是天子,多疑是皇帝的本性。她无能为力。 何况这次她只是顺手为之,没有一定要为元澈达成此事的心愿。 “前任城王的死,和先帝有关系。” 元徵望着她的笑脸突然道。 元徵的话没有说完,他笑了一声,“如果他真的有才能,能为朕所用。那倒也没什么关系。” 他话语说完,手里一松,原本被他抓在手里的鸟儿腾空飞出去。但鸟才展开翅膀就掉了一边,明棠这才知道这鸟已经被减掉翅膀,飞不起来了。 元徵双手从后环过来,将她给拢住。 元澈这里和宫里比起来,还是显得有几分清冷。除却几个老仆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如今大雪封路,想要和外面取得联系,少说还要几天,至少等雪停,并且暖和一些之后才能叫人出去告知消息。 在此之前,只能在这儿待着。 元徵黏明棠比以前要更多了。在宫里的时候,上头有两个太后管束,还有太傅那边盯着,他就算如何,也有分寸。 现如今,管他的不在,就试探性的胡天胡地了。 元澈在的时候还好,一派的圣明天子做派,但是元澈不在眼前,他就熊抱过来。找尽机会,各种亲近。 这个年岁的少年,蠢蠢欲动,对和自己完全不同,且已经完全长成的明棠,充斥着好奇和无尽的探索欲望。 到了夜里,他开始琢磨着让她陪着一起睡。他满脸正气,话语说的堂堂正正,“臻臻以前也是陪着朕,这次为什么不行?” 他问得坦坦荡荡,满脸委屈。 为什么不行,明棠恨不得一头撞过去,把这家伙给撞出去。 那时候元徵才十岁上下,现在他多大了。挨他近点,就要担心那里窜出一只手来。白日里就算了,晚上她怕不是被这小狼崽子连肉带骨的全都嚼吧干净了! 她当然不肯,元徵拉着她,言语幽怨“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 明棠脑袋被他闹得嗡嗡的疼。 “以前臻臻总是在朕身边的,现在想要躲着朕了。” 明棠正要开口,听到外面咚的一声响。响声不大,但足够让人听见。 “什么人?” 元徵出声,外面没人回应。但困住她的手臂却有些松弛。 明棠乘着这个机会挣开,把元徵推到床榻上,拉过被子将他盖了个严严实实,“我出去看看。” 她一出去,就见着个老仆,等在隔壁。 她住的屋舍就在元徵旁边,刚才那声,应该就是老仆弄出来的。 老仆颇有些心惊胆战,那声响是主人让他弄出来的。 之前他来过一回,发现小娘子在天子这。他折返回去,主人听说他的话之后,叫他在外头随便弄出什么稍微大些的声响。说天子年岁小,但看重脸面,知道有人在,就会放人出来了。 但是内里的天子听着却不高兴。 “这是郎主让奴送来的。”说着老仆把手里的书卷送上。书卷用帙布包好,老仆小心的抱在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弄脏了。 明棠道谢接来,钻入屋子里。 打开来看,发现送来的是医书灵柩。灵柩是说人浑身上下的脉络。学医之初,先要学这个。 她当时随口一说,没想到元澈竟然真的给她送了来。 书卷展开一看,上面还有细小的字体,和正文的字迹不同,字骨如刀,勾撇里都有一股杀伐。应当是元澈做的注释。 她看了小会,就看的头痛。好生收拾好,放在一旁,等着下次就寝之前再看。 第二日元澈过来了。 元徵打不了猎,没什么其他可以发泄精力,元澈过来,和他下棋。 修身养性这个东西对于少年人来说根本就不合适,元徵坐下来没有多久,就往明棠那儿看。 “陛下专心。棋局已到了一半,不能分心。” 觉察到元徵的走神,元澈出声提醒。 元徵捏了一颗棋子在手里,看了一眼面前的元澈,“阿叔娶妻了没有?”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元澈抬眼,“没有。” “这不应当,朕听说宗室子弟十五六上,就已经娶妻。阿叔怎么没有?” “臣头上没有父母做主,再则臣自小脾气怪异,兄长也难以给臣说合。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元徵点头,表示明了。 “朕回去之后,给阿叔赏赐几个宫人如何?” 明棠忍不住要翻白眼,“陛下,我想到外面。” 元徵才点头,她就从坐床上站起,往外走。 元澈看着明棠到了门外,看向面前的元徵,元徵依然捏着棋子,对他笑,“都是朕惯的,让阿叔见笑了。” 少年天子里话语里的纵容,哪怕隔着字句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元澈微微抬头,瞬息的功夫,他一笑又低头下去。 留下 元澈对于天子关于男女之上的事,似乎没有半点兴致。刚开始点了天子一句,让天子把心思都放在棋局上,结果天子置若罔闻,盯着那边的女子看,他也就不再在此事上多说了。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这里清苦,别白白的耽误了那些宫人。” 元徵笑了,“阿叔说笑了。” 他说罢,将一颗棋子摆放在棋枰上。 “朕曾听说阿叔在修道。原本朕以为阿叔只是对这些有兴趣,但是今日看来,阿叔是真的专心于此道。” 元徵拈起一颗棋子,思索元澈的棋路,“阿叔,这世间可是有很多比修道还有意思的事。” 说罢,手中棋子落在了一个位置,吃了元澈两子。 元澈含笑不语。 明棠从屋子里出来,倒头就吸了一口凉气。屋子里火塘和炉子都烧的火热,人待在火前很暖和。可一出来,刺骨的寒冷铺面而来,冻的够呛。 明棠把自己用力的往衣袍里缩了缩,不愿意回去。 方才元徵那话是对元澈说的,但听在她耳朵里,就是很不舒服。这里没有宫里的那么多规矩,她和元徵说一声就出来了。 那边的老仆过来,见她双手都插在袖子里站在廊下,挑了一个提在手里的提炉给她。 “小娘子拿着,好暖暖手。” 老仆道。 明棠接过来,口中不停道谢。老仆连连摆手说不敢。 家里来了贵客,天子脾性说小不小,老仆每次替元澈过来办事,都颇有些提心吊胆。天子身边的这个小娘子,生的貌美,但脾气却是贵人里难得一见的和气。和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 老仆忍不住道,“小娘子怎么不到屋子里?外面冷,容易冻出伤寒。” 明棠笑着谢他好意,“我就是想要出来透透气,屋子里头闷久了,喘不过气。” 老仆点点头,庄子上的人不多,原先只有一个主人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堪堪够用。现在天子来了,就有些人手不足。 老仆身上还有事,和明棠说几句话之后,就要去忙活了。临走之前叮嘱明棠一定要及时回屋子里去。 这山里头可比山外要冷的多。一不小心,就要冻病。 这话老仆平日里不敢说,但见小娘子脾气好,对他们这些人也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看着和对贵人们没有太大区别,忍不住就提醒了两句。 明棠再次谢了老仆的好心,说自己待会就回去。等老仆离开之后,四周就彻底的安静下来。 她抬头看屋顶。虽然雪停了,但日头还没出来,天上灰蒙蒙的。没有半点出日头的样子。 明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门板是百年老木,老厚一张。将内外隔绝。就连屋子里头棋落棋枰的声响也听不到。 她左右看看没人,盯着院子里的雪。一脚踩了上去。 这片雪地两三天了没有人走,因为元徵看着门前白茫茫这么一片,觉得有种白雪红梅的文人风雅。所以下令不让人动。 她一脚上去,顿时把厚厚的雪地就给踩了个窟窿。一脚已经下去了,她另外一只脚跟着来。这片地方没有被人涉足过,踩起来就更加有滋有味。尤其脚踩下去发出的轻微的呲呲声响。 明棠如今身上套着男人的衣袍,脚上也是小鹿皮做的皮靴。东西都不是新的,但做工足够好,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意。 她低头下去对着雪地里踩,把雪地里搞出个花样出来。 元徵下完棋,从屋子里出来找她,就见着她兜着兜帽,手里提个炉子,来来回回走。他看她脚下,原本完好的雪地上被她踩出了一个硕大的老鼠头。 那老鼠头还和他以前看的不一样,瞧着大头圆耳的。竟然还有几分喜人的憨态和滑稽。 元澈也是头回见,多看了两眼,见到元徵悄悄的下去,顺着她踩过的地方,绕到她的身后。接着弯下腰,飞快的从地上团了两大块的雪,扑篓一下,全都砸到她头上去。 明棠冷不防挨了这么一下,回头就见到元徵大笑的脸。 这个年岁的少年人,像是要懂事了,但还没懂事。满腔的欢闹,和孩子还没有完全的脱离关系。她也丝毫不甘示弱,扬起一捧雪砸到了元徵的身上。元徵对此丝毫不在意,又闹过去。 两人嬉嬉闹闹,比在宫里还要放得开手脚。 过了小会,明棠就感觉到内里的衣裳湿了。 冬日里宁可多穿,也别少穿,穿得厚厚实实,安安静静待着的时候还好,跑动时间久了,浑身上下的就开始冒汗。明棠只觉得脖子后面压着一层涔涔的水。冬日衣袍力求保暖,内里散发的体热没有散出去,全都一股脑的兜在衣服里头。 她才想要停下来,元徵铺头就给她送了一捧雪。 半大的少年力气十足,那兜雪顿时就把她扑了个满头。还有雪贴在衣襟上,被体热一烘,就化作了雪水从衣襟流进去。 把她给激的一激灵。 “陛下。”原本袖手在旁边静静看的人开口。 正在兴头上的元徵闻声回头,听到元澈道,“臣今日派人出山,告知宫内。派人迎接陛下。” 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了,但雪还没有化开,道路难走。只比降雪的时候好上那么一点。 可天子人在外,应该早些回宫。这个时候恐怕宫里都已经急的翻天了。 元徵点点头,“麻烦阿叔了。” 他又掉头过去,准备追着明棠闹。 明棠被冻的两激灵,见着他还要来。哪里还肯和他这么闹下去,摆了摆手,就随意寻了一块地方坐下。 “自己尽兴,到朕来了,就没有力气了。” 元徵见她似乎是真的没有多少力气了,挨着她坐下,嘟嘟囔囔的抱怨。 这里不在宫里,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来告知别人,元徵难得玩的开心,奈何明棠还没等他尽兴,就啪叽一下,不肯动弹了。 明棠在那儿,只觉得有股凉气顺着脖根往背上淌。不过瞬息的功夫,就觉得浑身发凉。 内里全都是汗水,被厚厚的衣裳闷着更难受。 “陛下龙精虎跃。”明棠喘气道,自己把兜帽拉起来。“我受不了。” 元徵笑得坏,去拉她的手。她的手正收在袖子里,被他那么一拉,顿时积攒起来的热气顿时就散光了,热腾腾的掌心都被外面的寒气给逼凉了。 明棠忍不住哆嗦了下。元徵察觉到掌中的手掌有些异样,但没多想。 “这次都没怎么好好玩过。”元徵捏着她的手,“又给了上柱国这么大一个把柄,回头有的让他拿着这个做借口了。” 元徵望着她,“还有阿娘那儿,少不得要训斥。” 这次的祸闯得有些大,不仅仅是他的那些侍从,就连他也少不得一块被训斥一番好的。 元徵对生母有些畏惧,现在眼看着要回宫了,免得自己到时候挨训,元徵想要走走董贵人的路子。 见着元徵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明棠点头,“陛下放心,我会和姊姊说的。” 元徵拉住她一笑。 元澈办事利索,人派了出去。还没等人带回消息,明棠就难受起来。她自己去屋子里待着,一头躺到在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了不小的动静。 出去的人在半道上正好和搜山的官军们遇上,宫里都已经派人搜了好几日。只是天降大雪再加上山路不好走,这才耽误到现在。 一时间人跟着家仆过来,庄子小,容不下那么多人。成太后身边的中官张贤带了几个人进来,见着元徵就哭,说太后这几日如何担心夜不能寐。听得元徵越发的坐立不安。 一行人原本就是来寻天子的,现如今天子寻着了,也该走了。 可是清点人的时候,发现明棠一头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红,浑身发烫。 这下可就坏了。 元徵不觉得这有什么,就叫人把明棠一块带回宫,到了宫里自然会有医官来诊治。可是张贤却说不。 “宫规有高热者不能入宫。哪怕是朝臣也是一样。” 张贤立即就感觉到天子的怒气,“这什么规矩!” “这宫规是为了防止时疫被带入宫中。臣也不敢违背。董美人这病真的不能带回宫。若有个万一,臣等死不足惜,但太后陛下的安危才最重要的。” 这年月时不时的就发瘟疫,瘟疫不分高低贵贱,粘上了基本上就是个死。所以宫规里严禁发高热者入宫,若是隐瞒被发现,更是重罪。就连宫里的嫔御,得了会传人的病,也会挪到宫外。 “陛下,大局为重。” 人是坚决不能带回去了。 元徵咬牙,他突然看到了从刚才开始一直袖手安静站在那里的元澈。 顿时他眼睛亮了。 “阿叔,朕把臻臻先留在你这。”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念想 元澈从方才这群人涌入庄子开始,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突然被元徵点到,脸上略露出点意外。 “陛下,”元澈站的远,遥遥的望了一眼站着的明棠。 来的都是一群臭男人。中官虽然没了尘根,但也不能随随便便近她的身。尤其此刻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偶感风寒,还是得了什么其他可以传人的病症。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她。 不仅如此,还有两个中官哆哆嗦嗦的隔在明棠和元澈的中间,生怕天子不小心靠近了,挨上了什么病症。 哪怕此刻已经头晕目眩,也只能靠她自己站着。 “这怕是不太妥当。”元澈只暼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 “有什么不妥当!” 元徵满怀期望的望他,“阿叔医术高超,将臻臻留在这里,朕能放心。” 元澈还要说什么,元徵已经几步到了他的跟前,拉住他的手,不容置疑道,“臻臻暂时就托付在阿叔这儿。朕信得过阿叔。” 人已经起了高热,外面天寒地冻。就算他强行带人走,病人体弱,经不起车马劳顿。万一路上再不小心受了风寒,怕不是加重病情。元徵飞快的看了一圈,发现只有元澈这个阿叔可以托付。 “朕一直将阿叔放在心上的。” 元徵浅笑。 “此事就托付给阿叔了,阿叔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是不是?” 元徵笑问了一句。 既然想要被他所用,自然要为他分忧。 元澈嘴唇动了动,垂下了眼,道了一声是。 哪怕隔着叔侄的辈分,但元徵终究是君主,做臣子的对君命只有遵命。 元徵点了点头,他看向明棠,只见着明棠身前几个身量高大的中官和门神一样的守着,生怕元徵过来。 “臻臻,你暂且在这儿休养一段时日,等你痊愈了,朕就接你回宫。朕也会派人来探望的。” 明棠有气无力的抬眼,她见着元澈的脸上没有半点神情,两人眼神对上,元澈神色冷淡的对她颔首。 看着还是不太愿意。 “陛下,不如把我送到哪家寺庙里休养算了。” 她轻声道,“反正宫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元徵知道宫中生病的女官宫人都会挪送到宫外的寺庙,他脸顿时沉下来,“胡说什么!那些寺庙能把病养好吗?” 他又去看元澈,“反正阿叔都已经答应了。” 元澈颔首,“臣一定照料好董娘子,还请陛下放心。” 话都说到这里,已经无话可说了。 “陛下该回去了。”张贤在一旁提醒,“再不回去,太后要担心的。” 元徵嘴唇翕动几下,他看向明棠,万般不舍。 张贤也瞧过来,对着天子暼了暼。 明棠会意,“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我送陛下。” 张贤也在一旁好声好气的劝,元徵这才往外走。 明棠才出门,一股微风迎面拂来。雪后的冬风,哪怕微弱也有几分威力。她浑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但风到身上,只觉得这股风阴毒,吹透了肌理,钻入骨缝里。 明棠强撑着到外面,见到元徵上了马背。 入山搜寻力求简便,尤其山路也不好走,所以带来的只有马匹。 明棠看着元徵和一众人行远,慢慢的蹲了下来。 她明明穿的够多,但阴冷不断的从内散发出来,像是赤身裸体的前后被冰给夹住了。 哪怕是想要迈迈步子,都难如登天。她抬头,天边的云到了这会已经散开了,露出一轮红日。 只是日光落下来照到身上冰冷冷的,没有半点热气。 她走不动,蹲在那儿。前头的人已经走远了,周身一切都已经安静下来。静到连自己呼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渐渐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停到她面前。 她抬头去望,就是一双靴子。沿着素色的袍服往上看。就见到元澈垂目看着自己。 他垂眼静静的看她,脚步换了个方向,瞧着像是要走开。 明棠一改方才要死不活的样子,飞快抓住他的手。 她不记得他那只手给她揉过脚来着,当时他掌心贴着自己的脚底,那触感还在她脑子里留了点。现在拿手握住,好像和脚底上感觉到的不太一样。 他脸上生的很精致,但是手掌却全是男人的粗犷,指腹和掌心全都是一层老茧。看着像是使用长槊等兵器留下来的。 这老茧在他那张清美的容貌之外,添了几丝看不见的肃杀。 “府君!”她喘着气,两眼红着,嗷的一下就哭出来了,“府君你要救我,” 刚才元澈那样,很像她在宫里见多了的事不关己的冷漠。虽然元澈在元徵面前应下来了,但现在元徵又不在,就算不尽心不管她也没人知道。 明棠在宫里见多了。 她看的清楚,自己是元徵强行塞给他照顾的,当着人面,没有办法答应了,现在元徵人都走了,那自然是他自己说了算。 既然如此,脸就不能要。 这是她在宫廷里练出来的法门,有时候脸皮这东西就是个累赘,不要了,反而天下无敌。 但这些出身天潢贵胄的人,就完全不同了。脸上的一层皮就是天大的事。 “府君要救我。” 她浑身无力,哭出来也是梨花带雨,“我只有府君可以依靠了,府君不可以丢下我不管!” 她哭起来差点没一头扎在他身上。 元澈没料到她会熊抱过来,当即空余出来的那只手就要推她,结果手才推出去,还没有碰到她的头发丝,那嘤嘤的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身上一重,整个人已经完全倒他身上了。 元澈一看,见着她双目紧闭,竟然是半晕过去了。 他把人推开,整个人软绵绵的就往后倒。 元澈答应的不甘不愿,见人要倒下去,到底是一把拉回来。 明棠恍惚里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抱起来了,以打横的姿态。这种姿势来两辈子加在一起,都还是头回。她想要睁开眼睛好好感受一番,脖子才费劲的扬起来,又噗通倒回去了。 候在庄子内的老仆见着元澈回来,手臂里还抱着个人,吓得连忙道,“郎主,这是怎么了?” 怀里的人对他来说没什么重量,抱得极稳。 他没有回答老仆的话,只是吩咐去准备热水。 明棠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床榻上。 他看着她额头上的冷汗,用热水把帕子浸透绞干擦拭了一下。照顾人对于元澈来说还是个稀奇事,下手的力气还不如下针那般掌控得当。 两下下去,就把额头那儿给擦的通红。 “府君,我是不是救不活了?” 明棠睁开眼,就见着元澈正低头盯着她。 病中的人格外敏感脆弱,惶惶如惊弓之鸟。半点蛛丝马迹都能变成要命的事。 “你说话声量不小,中气很足,应当不至于救不活。” 元澈垂眼看她,她脸上通红,手指在额头上轻轻触碰都能感受到那股滚热。 他让老仆取来针包,取出里头的长针,捏住她的手指,对准左手手指指甲盖下的穴位就扎。 还没扎下去,元澈就感觉掌中的手不住的往后缩。 “若是你想要就这么活活烧死的话,你大可再往后缩。” 元澈话语冰凉,“我再提醒你一句,高热烧死,可不是两眼一闭就完事。辗转好几日才能断气。要是运气再不好一点,直接烧成傻子。那时才是求死不能。” 明棠听着不动了,她不想死也不想变傻子,就是对又挨针这个事怕。他下手果断,可也不管她痛不痛。 他感觉到她不再乱动了,手中长针刺入穴道,一刺一拔,暗红的血就从小小的针眼里流淌出来。 老仆准备了一个木盆,放在卧榻下。元澈把她的手放到边上,血落到水盆里化开。 他扎完了一只,又换另外一只。 明棠两只手都挨了针,往外淌血。 她泪眼朦胧的看他,凄凄楚楚,“这样就没事了?” 那双眼睛望人的时候,满是水光,像是惶恐不安的幼鹿,动人心弦。 元澈对上那双眼睛,眉头微蹙,又展开,“当然不是。” 明棠才张口,又听他说,“不过热退了,至少性命无虞了。” 明棠听后浑身上下松懈下来,然而还没过小会,她又两手捂住脸哭起来。 元澈正要到屋外,被她叫住。 只见着她放下那两只还带着血迹的手,语出惊人,“我能抱抱你吗?” 信任 明棠提着淌血的两只手爪,就往元澈伸出去。 元澈原本坐在床边,冷不防她这么一下,慌忙起身。他迅速向后退了半丈,如同遭遇恶霸掠夺的少女,满脸警惕的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明棠嘤了两声,比方才还要伤心欲绝,“好疼。” 元澈扎她的几下,下手极狠,银针扎人最多有那么点点的血,但她两只手黑血横流,就知道他下的手有多重。刚开始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痛得她眼泪直流。 以前听人说十指连心,她嗤之以鼻。现在被刺过的指头那真的是痛得钻心。 病了的人,格外的脆弱。容易东想瞎想。尤其明棠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半熟不熟的元澈在跟前。顿时整个人都感觉哗啦啦的往下掉。 她好不可以的当着元澈这个陌生男人的面抽泣。刚开始还是小声抽泣,再后来便是放开嗓子哭了。 元澈和女子打得交道不多,对着如此情形,一时间没能及时处置。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哭的不可收拾,想要妥善处置都已经晚了。 元澈见过发高热的人,几乎都是无精打采,往卧榻上一躺,除了昏睡就是昏睡,连进食都难。可她嗓音响亮,比他都还要有精神。 元澈颇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外面的老仆这个时候进来,手里提着已经在灶台里烧好的炭火。 一进来便是听到明棠伤心至极的哭声。 平常妇人哭的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听在耳里只觉得烦心和聒噪,但她听着只有一股浓郁的伤心。 老仆忍不住往卧榻上的少女看过去,只见着她两手上血迹,坐在那儿哭的鼻头发红。他又去看元澈。 “郎主,这……?” 老仆在任城王家伺候了一辈子,元澈也是他看大的。主仆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元澈转头过去,和老仆双目对上,正好见到老仆眼底里的疑问。 是不是把人给怎么样了? 老仆眼里的意思看得元澈心口发闷。 元澈摇摇头,让老仆到外面去。 等老仆走后,元澈见她还是没有半点止住的意思,忍不住道,“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不必再哭了。” 结果这番话说完,她哭的更厉害了。哭声淅淅沥沥,和春日的细雨。 元澈蹙眉,对此竟然有些无能为力。对于朝堂的人情往来,甚至于宣平殿里的皇太后,他都能应付的妥当,但此时此刻,他的八面玲珑完全派不上用场。 她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他说什么都不管用。 元澈想离开,可将她一个人留在这也不好。 过了好会,元澈往前走近了两步,“你别哭了。哭多了会伤眼。” “我知道,你不想管我。” 元澈的确不太想插手她的事,毕竟她是宫中女官,看着天子对她的亲昵。日后极有可能要册封为嫔御。他平常就不亲近女子,对于这种要成为内命妇的女子更是避之不及。奈何天子临走,强硬的把人留在这,就算原本不想管,也要出手。 “董娘子想多了。陛下既然将你留在这。于情于理,我也不可能将你弃之不顾。” 哄人的话语他没怎么说过,尤其还是对女子说的。话语说出来,让他止不住的别扭。 见她哭声渐渐转低,这话像是起了作用,他正要松口气。谁知她又哭起来。只是这次和方才不同,她没有哭出声,双肩细细的抖动着。 冬日里的衣袍格外厚重,倒是把她衬得格外的瘦弱。 元澈叹口气,他重新坐到了床榻上,无奈道,“别哭了。” 见她双肩颤抖不止,元澈越发的无力,“我也不会不管你。” 明棠把捂住眼睛的手拿下来。她哭了已经有小会,两眼红彤彤的。这模样看着像兔子。 再加上她虚弱无力的姿态,更是越发的像了。 “我就是害怕。”她哭声停了,但是忍不住哽咽,说话都连不成句子。“不是想要轻薄你。” “我进宫这么久,还没有和这次一样,谁都不在我身边。” 生病的人脆弱,孤零零的一个。就生出了些想要从旁人身上汲取些许安慰的想法。 她又抬起红彤彤的眼,眼里的泪水要落不落,全都在眼里,成了两汪水光。 元澈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宫里能上她这位置的,几乎全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更有百般手段。哪里和她现在这样,和个孩子似的。 他和那双饱含泪水的双眼对视,她双眼干净到轻而易举的看到底。只是那片眼底之下,似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 元澈没有说话,明棠也不尴尬,她胡乱的抹抹脸。 “董娘子这般不好,”元澈见她这般随意,出声提醒,“人前不当这样。尤其在男子面前。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棠看过来,“放心吧,我没有将府君当做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 元澈难得脸上一僵。 她望见他脸上的僵硬,迷迷蒙蒙的看他。 元澈扶额,他之前看这个董美人和天子你来我往的,没想到性子却是这么的出人意料。 没将他当做外面的男人,这话亲切里透着一股诡异。 他从嗓子里挤出了两声笑,“如此,真是谢谢董娘子了。” “不用谢。”明棠哭的脑子都晕乎乎的。 手指上挨的那几针有了作用,头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更深的疲倦翻涌了上来。 元澈只觉胸口像是被石头压住,他见着她强撑着眼皮,满脸疲倦。 “董娘子好好休息。等董娘子睡醒,我会让阿陈将膳食送来。” 明棠点点头,等面前的人才走,她就一头躺在卧榻上。 元澈走出房门,就见到老仆站在门口。 老仆正急着往门内张望,原本合上的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老仆见到元澈走出来,“郎主,小娘子如何了?” “不如何,发高热,还能有力气哭。估计过上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发高热可大可小,将人烧傻甚至烧死的,也不少见。一般高热是能传人的,张贤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她能哭能说话,病情应当不严重。 老仆跟在他的身后,慢慢的往回走,“说起来,老奴还是头回见到郎主对个小娘子如此上心。” “那小娘子样貌好,脾气也不错,对人和气。” 老仆说起明棠,嘴里都是好话。这几日,这个小娘子对他们这些家仆,没有半点贵女们的颐指气使,反而和颜悦色,就算要他们做什么,话语里也必定有个请字。 “郎主长到这么大,也没见和几个小娘子来往过。” 他把这位主人从小看到大,平常宗室子弟们十四五岁上,就对女子怀有莫大的热情。但他这个小主人到了现在,也没有亲近过女子,视貌美女子为妖异,离的远远的,唯恐沾染到自己身上。 外面都说任城王次子品质高洁,不近女色不贪财物,是个世间难得的真君子。 可男人哪有什么真不近色的,所谓的不近色,只是不近他不喜欢的色罢了。除非是天生的修道人才,憋久了,不是憋成不举,就是有别的毛病。 “阿陈,那是宫里的人。” 元澈道。 “之前陛下对她如何,你也看到了。” 阿陈嘟嘟囔囔的,“那又有什么要紧,横竖不是还没定下来么。” “郎主喜欢就好。” 元澈闻言一笑。并不将阿陈的那话放在心上。 “阿陈,你去帮我做个事。” 明棠睡了整整一天。一觉醒来,还没得伸懒腰,嗓子疼的差点满床打滚。 或许是在宫里养的娇贵了,一个毛病治好,另外一个毛病又蹿了出来。她想要说话,就听到自己牛喘似的沙哑嗓音。 明棠觉得自己能双手掐脖,嗷一句:宝娟宝娟,我的嗓子! 明棠连忙把衣裳套好,跑出去找元澈。 元澈的居室在正中,她匆匆忙忙赶过去,见着一个少年欢快的喊着二兄从外面大步进来。 那少年见到她,脸上的笑凝住。下刻满脸的警惕。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 感激 仔细看那少年的脸,长相和元澈还有几分相似。 “我——”明棠刚开口,马上就痛的捂住喉咙,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此刻不能开口说话。 少年两眼瞪她,他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通。那打量的目光是真的叫人很不舒服,明棠在宫里早就养成了面不改色的本领,任凭少年那双眼如何把她左看右瞧,她都没有任何怒容,相反她双手插袖,笑盈盈的回看少年。 相比较少年如同防贼一样的打量,明棠要坦然的多,少年感觉到对面女子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左拈右提来翻转。如同打量块收拾好的肉。 少年面上浮现怒气,“你是谁?竟然敢如此看我!” 明棠摇摇头,表示自己的确不知道他是谁,她指了指自己,指尖对着那边客人居住的屋舍遥遥一指,再回手点了点少年。脸上眼中满是疑惑。 “我是……” 还没等少年把话说完,主人的居所里出来个人,元澈着素色衣袍,一出来便是见到两人剑拔弩张。 “兄长!”少年眼睛一亮,他快走几步到元澈面前,然后又去暼明棠,“她又是谁?” “三郎你怎么来了?”元澈皱着眉头,又呵斥道,“方才你是怎么说话的!” 少年人被他训斥了一顿,满心的莫名其妙,越发的委屈了,“兄长,我——” “那是我的贵客,也是陛下身边的人。容不得你放肆。” 元澈蹙眉,“这么多年读的书,都到哪里去了?” 少年目瞪口呆,他满脸错愕的看明棠,明棠笑着点点头。 “宫里的人怎么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在元澈严厉的注视下,不得不闭嘴。 然后转身过去,和明棠道歉。 明棠摆手摇头,她几步到元澈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元澈会意,“我已经料到了,只是现如今通行不便,我手边也没什么药。” 明棠张了张口,她嗓子疼的就连喝口水都疼的厉害,这么下去,不等病好,她恐怕先能饿死。 她想要发声,嗓子那儿一阵钝痛袭来。她捂住脖颈满脸痛苦。 元澈向一旁让开,请她入室内。 屋子里头有火盆,比在外面要暖和的多。少年跟着她身后也一块进来了,满面的委屈。 “我入山之前,并没有带多少草药过来。” 元澈示意她坐下,拉开一只低矮的木柜,从不同的格子里拿了两根艾条,他点燃了插放明棠身边两侧,见她眼底里的疑惑,他解释,“这些可以用来祛除病厉之气。董娘子房内也有。” 她房内也有浅浅的艾熏过的味道。听阿陈说,那是专门用苍术白芷熏过。因为这几间屋舍,在她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空久了的屋舍难免会有阴气,熏一下可以升阳。 “如今用药怕是不能够了,虽说雪已经开始化了,但道路更加泥泞难走。” “今日派人出去,从这里到洛阳城内,来回往返,光路上就要花费上许多功夫。等到只有扎针了。” 明棠的脸色瞬时变得一言难尽。 元澈的医术她是信得过,但他下手特别的狠,尤其那日两手的血,让她彻骨铭心的难忘。 元澈察觉到她的迟疑,“既然如此,那还是等等吧。” 明棠摇头,等人把药取来,她怕不是都已经喉咙化脓了。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药丸。 元澈垂眼,就见到一双白生生的手伸到了面前,她十指纤细白皙,十足的娇贵。只是指头都修得圆圆的,带着一股憨态。 他去把那只针包找出来,扎穴用的银针拿出来,在光下令人胆寒。 明棠还记得自己挨过的那几针,忍不住往后缩。 元澈却不给她半点后悔的机会,一手捏住她的手掌。 她的手掌绵软,他手上的力道不禁减弱了些。 “穴位扎准的话,其实不痛,不要怕。” 元澈低头道。 “骗人!” 明棠话语落下,只见着垂首的人一笑,手起针落,她食指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针。 她嘴里忍不住的吸冷气。两眼去盯他。 瞪是不能瞪的,这个节骨眼上,她人还在元澈这儿。只能泫然欲泣的控诉他。 “我没有骗你。”元澈脸上的笑容更大,“扎准了的话,的确不痛。但是要扎出血,那就要更大一些力气了。” 他说罢,掐住她的那根被扎的手指稍用力压,血就从穴位上流淌下来。 “其实原本我应当在昨日就给你把这个穴给扎了,这里正是治你的病症。高热褪去之后,多数会咽喉疼痛。” “但见你实在惧痛,再加上也不是人人都会在退热之后会如此,所以就暂时搁置。” 明棠听得咧嘴就笑,她高热退了,可还没有好全,淡淡的唇色衬着整齐的牙。像是他再用大些力气,就能当着他的面一头栽下来。 她艰难出声,“府君能帮我已经很好了,” 嗓音嘶哑,和着她低垂的眉眼却我见犹怜。像是收敛了爪牙蛰伏的幼兽,摆出了最无害的姿态。 元澈看着她,手里的劲道突然比方才大了许多。 她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原本蛰伏的温顺变成了跳脚。恨不得跳起来就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他那一下,有够力气的。这么大的力道全都用在那点地方。不痛才怪。 血从刺开的皮肉里流出来,往下滴落。 不远处看着的少年差点跳起来,“兄长,你的衣裳!” 元澈对此毫不在意,拿过放在一旁的巾帕将她的手裹住。 “好了,过一会就好。” “这么快?” 明棠狐疑的望着他,宫里的医官用药,再快也要两三天。 元澈嗤笑,“我不是太医署的那些医官,你方才那话不是说的很顺当么?” 他这么一说,明棠抚住自己的脖颈,短短的功夫,那股肿痛的凝滞堵塞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她咦了一声,眉开眼笑。原本因为病痛而局促不安的眉眼全都舒展开,她站起来,左右转了一圈。 “真的好了!” “府君你人真好!” 她嗓音还没完全好过来,话语里的雀跃呼之欲出。 “府君这会帮我,我记住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股雀跃压了下去,两眼里全是清澈至极的认真。 元澈看了一眼她放在她自己心口上的手掌,道不必。 有时候叫人不记住,反而叫人记得更清楚。 他算计人心,得心应手。 明棠见旁边的少年两眼都已经要掉下来,她干净利落的告辞,往外面走的步子里都是轻快。 她一走,屋舍内安静下来。 元澈见到弟弟元治两眼直直盯着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阿兄,”元治上下将面前的兄长来回打量,嘴里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兄长什么时候有那么好的兴致了?” 决定 元澈会医术,元治知道。 他们父亲任城王在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父亲过世没有多久。这位兄长就开始高热不退,走投无路之际,舅父推荐的一个交好的道士救了他。从此之后,元澈就由那位道士帮忙调养,元澈悟性很高,什么东西到了他这里,一点就通。道士惜才,再加上年岁已高,将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了元澈。 几年下来,哪怕没有拜师,但也和师徒没有任何区别。 元治很少见到元澈行医,尤其是这么亲眼见到。 “顺手为之罢了,也不算什么多棘手的毛病。顺手治一治也没多大麻烦。更何况她是陛下留在这的人,太过放任不管,也不好。” 元治一听两腿盘好,“说起这个,陛下怎么把人放在这?” “陛下出行游猎,在林中遇上了野兽,阴差阳错到了我这。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那位董美人。后来宫里迎驾回宫,她正好病了。陛下就把人留在我这,令我照料。” 元治听后怒发冲冠,“这是把兄长当做什么人了!你又不是医官,宫人生病都有宫规可循。该如何就如何,竟然让兄长做医官的活!” 元澈看见元治的满面怒气,只是淡淡笑了笑,“没什么要紧的,更何况,我也有求于陛下。” 他话语平缓,却如同一盆冰水在这个天里浇在他的头上。 自从父亲死后,他们这一支不被朝廷重视,先帝在世的时候,对他们颇为打压,就连他们的长兄任城王世子继承父亲的爵位,都被先帝拖延搁置。 一直到了先帝驾崩之后,朝廷才让自家的大哥继承了任城王的位置。就算如此,他们几兄弟在朝堂上并不担任要职。最近元澈更是受到了申饬。 而元治平日里并不喜欢在人前露面,也不太经营。如此一来,身上的官职自然而然也不会高。 再这么下去,怕是前景堪忧。 元治沉默了好会,抬头问,“兄长和皇太后怎么回事?” 申饬元澈的人,勉强和皇太后有点关系。平日里和元澈并没有交恶,莫名其妙拿着一桩小事,当着不少人的面,兴师动众的对元澈叱责。 一来二去的,只能是他和皇太后有什么事了。 “她在宫里日子不好过,把我召入宫,和我哭哭啼啼说了不少自己被陛下和帝太后苛责。” 元澈嗤笑,眉眼倏然锋利,“照着她当年的话,这都是命。有什么好哭的?” 当年父亲死后,母亲一定要问宫里讨一个说法。先帝杀了人,为了显示自己并没有动手,堵住悠悠众口,就让母亲进宫。接待母亲的便是还是皇后的尚太后。 面对母亲的质问,那位深受娇宠的皇后,满不在乎,看他们母子的眼神漫不经心。 “这都是命,老天要收人,又有什么办法?” 尚皇后摊开手,脸上的无可奈何里透出几分的幸灾乐祸。 只是风水轮流转,尚太后掉头过来对他哭诉自己在宫中难过。 宗室多娶后族女子,他的几个伯叔也娶了尚家的女子为王妃。尚太后还算他的一个长辈,至于为什么叫他去,可能是因为他年轻,而且刚入朝堂,比不上那些上年纪的滑不溜手。 在尚太后看来,年轻人不懂什么,正好可以拉拢。 可没想到在她准备当着他的面耍威风的时候,被他拆台。一时半会的脸上过不去,就有了后面那一出。 “这老耆婆。” 元治压低声量骂了一句。 “没什么,她能做的也到此为止。再多的,她就算想,也没人愿意。” 元澈脸上的笑多了几分讥讽,“现在也好,我遇见了陛下。算是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元治皱皱眉,“可是陛下那儿真的可靠么,陛下到现在还未亲政,上柱国看着,不像是会乖乖把朝政还回去的样子。” “所以,”元澈抬眼,手指轻轻在面前的矮几上敲了敲,“我的机会来了。” 元治下刻就明了元澈的意思。天子若是想要和楼玟相争,自然得有自己的人。而他们宗室的身份,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更何况他们官位不高,比起其他诸王来说,拉拢起来更容易。 “所以陛下留人在我这,也不是坏事。” 他笑笑。 元治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随后元治的面色又坏了下来。 “先帝是我们的杀父仇人,陛下是仇人的儿子,现在我们却不得不为他效力。” 元澈脸上的笑消弭,沉寂稍许,“我没有忘记此事,也不会忘记。” “你来这做什么?”元澈问,“这里地处偏僻,平日都难走。别说现在。” “我听大兄说,你这段时日告病了。心里担心,所以就过来看看。” 元澈点点头,“我没事。” 这个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开始化了,道路泥泞难走。最快也要走上老半天。元治暂时就留在这。 明棠到了院子里就见着元治。这个庄子不大,比不上其他宗室动则几个山头。连带着主人居住的居所也只有这么大。除非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要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 元治猝不及防一头遇见了从屋子里出来的人,看清楚是谁后,脸上带着警惕。 他自幼对宫中没有太好的回忆,连着对于宫中来的人也是满心的警醒。 元澈生的好,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也是秀色可餐之辈。哪怕是眼露警惕,也颇为赏心悦目。 明棠袖手笑眯眯的看了会,然后往他那儿走近了几步。 元治见状,眼里的警惕瞬时全都表露在了脸上。 对面的人笑的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元治多看两眼之余,往后退了两步。 “小郎君怎么了?” 明棠察觉到小少年多看的那两眼,脸上的笑意多了些。 “你过来做什么,你别过来!” 元治抬手制止道。 明棠脚步停住,袖手站好,“郎君,我正打算去和府君道谢呢。” 她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言语雀跃“小郎君听出来了没有,我嗓子好了。” 眼前的人笑靥如花,身上虽然穿着男人的衣袍,也丝毫无损于她的丽色。甚至还蕴藉出稍许难以言道的风情。 说实话女子长得美,不算什么。他的那些叔伯们,家里或多或少都会蓄美姬。他也见过,但那双眼睛着实好看。 白日的时候,他正忙着找兄长,对于突然出现的人,只有满心的警觉。自然不会关注别的。 含着两汪的清溪,隔着一段傍晚的余晖盈盈袅袅望过来,欲说还羞。 他被那双顾盼的双眼一望,人忍不住的点头。 她话语里是充沛的欢喜,冒着滋滋的甜。那股喜悦带着人和她一起高兴。 人总是喜欢喜庆欢乐。 头才点完,听到那人噗嗤一笑,他的脸就黑了。 报答 人都喜欢生机勃勃的东西,当被那股热烈的生机一烘,哪怕前刻还万分警惕,下刻不免被吸引。 她和最初看到的时候有点儿不太一样。 最初看的时候略有些愁眉苦脸,哪里和现在这么活力四射。 元治反应过来,脸都已经黑透了。这上刻还在对人怒目而视,下刻就顺着她的话点头。怎么看怎么像昏头。 他板起面孔,正要冷声呵斥她不懂规矩,随意大呼小叫。 这里是他兄长的地方,他兄长是这儿的主人,他这个弟弟自然也能做几分主。哪怕这人是天子留下的,那也是来做客,既然是客人,在主人这儿,就得遵守这儿的规矩。哪怕说话的声量高上那么一两分,也是失礼的。 元治的那张脸才拉下来,面前的人踩着轻快的步子到他的面前,“小郎君,你说,府君的医术实在是高明,为人也的的确确是菩萨心肠。是不是?” 这话明棠一说出口,元治这边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顿时从喉咙眼里活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脸色憋的红红白白变来变去,明棠见状,心里好笑,但脸上越发的期待。 摸爬滚打了两辈子的人,对着一个真正的十五六岁少年。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拿捏起来更是不在话下。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笑脸人满脸满心全都是对自己兄长的感激。那些呵斥她打搅主人清净的话,这下也完全说不出口了。 “我在宫里的时候,知道求医之难。这次万万没想到会麻烦到府君。府君仁心,不计较之前的冒犯,为我治病。而且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这病就差不多就好了。” 她说着,笑道越发的诚恳,“小郎君,你说府君是不是仁心仁术?” 这话听得元治咳嗽了一声,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元治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声,他背脊比方才还要挺直几分,故作矜持的看向明棠。 她脸颊微抬,两眼里像是清浅的溪流,他在上面随意看看就能将她那浅浅的喜悦全数收于眼底。 这种掌控,让元治颇有些放心。他点头,“我阿兄自小便是正人君子,对人不管身份如何,从来都是和气的。” 他袖手,去睨明棠。她的脸上喜悦不但没有半点褪去,反而越发的感激。 他在那双引人注目的眉目里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 世上男子没几个不会喜欢,也不会拒绝。 “兄长是个和气的人,更何况你是陛下留下的。于情于理,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他看了一眼明棠,只要不蠢笨,或者天生自以为是的,自然不会真觉得这照顾是理所当然。 果然她脸上的感激之前越发的热切,“府君人好,我哪里能真的觉得这是府君分内之事。” 元治听得点头,她又道,“所以这次我来向府君道谢的。” 这话她故意说的,宫里的妖魔鬼怪见多了,面前这小少年使的心眼知道的清清楚楚。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果然见到少年一哂。 “你的心我知道了,其实这点小事,兄长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带你去见阿兄。” 这家伙和个门神似的杵在这儿,别说见元澈,就算是她气闷出来溜圈,怕也是要吹胡子瞪眼。她随意糊弄了两下,在宫里练出来的本事,对上元治,绰绰有余。 哪怕幼年遭遇了变故,但还是宗室,心里更是有几分心气。 他主动走在前面,为她带路。明棠在他身后,见状一笑。 冬日里天黑的早,才过酉时,天幕就已经暗了。 廊庑下挂着几盏灯,灯苗发出微弱的光芒,于昏暗的天色里添了几点细微的光亮。 元治敲了敲门,叫了一声兄长。得到门内的答应后,领着身后的明棠推门而入。 元澈坐在漆案后面整理手里的书卷,见到明棠跟在元治的身后,颇有些意外。 “董美人怎么在这?” 他又去看元治。元治像是没有看到,笑眯眯的退到一边。 明棠慎重其事的给元澈拜了拜,“白日里承蒙府君出手,现在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元澈抬眼,见她双手拢在袖中,春风细柳一般,对他拜下。 “还没到谢的时候。” 他道。 明棠抬头,眼里满是不解,元澈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整理他手里的书卷,“你体质湿寒,知道不知道?” 明棠很诚恳的摇了摇头。 元澈继续道,“虽然将你穴位里的黑血放了出来,但说句实话,也仅仅只是缓和一时而已。下次若是再遇见生冷,说不定还是会引发病症。” 他说到这里看她,“至于接下来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明棠眼睛眨眨,“可是府君还是对我施以援手了呀?” 她抬头保持着道谢的姿态,“这个还是不变的吧?” 元澈手里的动作顿了下,看向她。 “陛下当初有令,让我照顾你。我只是听君命而已。” 元治在一旁听得有些急了。他到方才算是想明白,照着天子的做派,如果不是在意的人,是不过专门让自己兄长来照料。说不定在宫里也是有些来头和本事。宫里的人,尤其是天子身边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但是府君对我施以援手是真的。”明棠低声道,“这世上分内之事可太多了,可是又有几人是能真正做到的。” “我在府君这儿总不能白白吃喝,什么事都不做。而且又受府君这么大的恩惠,实在于心不安。” 她已经连续得了他好几回的好处了,从刚开始的治脚,到现在治好了她的喉咙。虽然一开始是她自己仗着不要脸,不过病好之后,这被自己亲手掀掉的脸皮,还是回来了点点。 人家帮了不少忙,若是不回报一些,那也显得太不知好歹。她是个漂亮人,做事上也讲究个你来我往。 既然他已经出手,那么她多少也要回报过去。 元澈只是道了句不必,明棠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这可不行,府君是真的伸以援手。哪里能真的不放在心上。” 元澈唇边牵起一抹笑,颔首,“董美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陛下将你留下,命我照料,那么你就是我的客人。既然是客,” 他侧首,从一旁微启的窗户缝隙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董美人还是快些回去,夜间天寒风大。容易着凉。你病情刚好不久,若是再受寒,寒入经脉,到那个时候,就棘手了。” 话语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向背后的凭几靠去。脸上显出几分的疲惫。 明棠望见,知道这话没办法说下去了。 她也不纠缠,安静的出去了。 元治在她背后两眼瞪圆,之前这女子满脸诚恳,所以他才会带她来的。结果兄长才不过谦虚一二,她竟然就知难而退了?! 这怎么能行?! “兄长,这怎么……” 元治不以为自己的兄长是真的什么不求人回报的君子,施恩而不求回报,那是渡世的菩萨,但是他的这个兄长可不是个菩萨。 他们自小就没了父亲,寡母辛苦拉扯他们长大。世态炎凉让他们早早的知事。 没有父亲,他们的仕途堪称忐忑。最前面的大哥还能继承父亲的王爵,但不在朝堂里担任要职,他们兄弟过上几年,恐怕就要完全被排出洛阳之外。和那些远支宗室一样,哪怕是想要谋个像样的官位,都难上加难。 “我记得你一开始对她防备至极,怎么突然又换了做法?” 元澈有些好笑的看他。 “只是忽然觉得,她还有些用处罢了。” 刚开始觉得,她是杀父仇人之子身边的人,对于先帝还有天子,元治不能露出些许怨恨。见着和天子亲近的人,难免满心警惕。可是发现她可能对他们有用,又乐见其成。 元澈摇摇头,“你这人,变来变去,还是个孩子心性。” “做事要漂亮。” 他放缓了语□□他,“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用。” “陛下身边的人,能用得上的话,难道兄长你不心动么?” 元澈看他,想起之前元徵在这里的场景。元徵旁若无人和少女亲昵,他当时就在附近。 他冷眼旁观,望着一切。 “就算如此,她能做的也有限。如今我们三兄弟形势危急,越是紧要的时候,越是要冷静。” 他抬手,手指在额头点了点,“别孩子气了。” 元治被说的有些垂头丧气,“那兄长的力气就白费了?” 元澈随意拿了一卷书,他垂目想看,但是室内的光线不足,看着费眼,他就挪开了。 “白费?几下的功夫,算得上什么。” 这话说的元治好半会只能吐出一句,“感觉兄长是真的有些像老神仙。” “人在洛阳,为人处世自然应当谨慎,戒急用忍。” 他抬眼,“你知道不知道?” 元治无话可说。 明棠在元澈这里转了一回,表明自己想要报恩,却被他挡了回去。 回去之后,她美滋滋的睡了一觉。 入宫多年,她还没怎么睡饱过。做宫人的时候,每日里起早贪黑的干活,好事轮不上,倒是坏事一不小心就会被找上。后面元徵继位之后,她从崇训殿到了皇帝的永安殿,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来。 她曾经发誓,有一天她一定要睡到天亮。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 一觉睡醒,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她收拾好自己,用了早膳,到门外透透气,见着阿陈手里提着几捆草杆,准备把外面树木树干上捆着保暖的给换掉。 庄子里种的树木,有好些是不太耐冻的。入冬之后需要用草杆绑好,免得在冬日里给冻死了。 明棠看着阿陈手里提着的,过去帮着提。 阿陈哪里肯,连忙转过身去,不让她碰。 这时候元澈听到声响出来,见着明棠打算去提阿陈手里的草杆。 元澈走了过去,让阿陈去忙自己的事,阿陈提着东西走了。 “这是怎么了?” “我想帮阿陈做点事。”明棠道,“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怪觉得不好意思的。” 每日里吃吃睡睡,偏生又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消遣,闲的浑身不舒坦,出来找点事做。 “阿陈做的那些活,不是你应该沾手的。” 元澈见到她袖口处露出的那点皙白的指尖。点点的润白垂在袖口。 明棠看上去满脸的苦恼,“我给府君添麻烦了?可我真的只是想要做点事。” 不做事,又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东西,她闲的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刺挠一下。 元澈望着她,突然问,“你真的想要报答我?” 逍遥 “美人觉得,美人可以做什么来回报我?” 元澈笑容依然一如往日的温和,但是话语里却透着一股尖刻。 明棠有点儿惊讶,之前还见着他一副不必如此的姿态,现如今这话来的有些莫名。 这话里似乎有些难以言道的情绪,一时半会里,她分辨不出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她看向元澈,元澈也在看她。他面上一如既往,可那目光落在身上,有股冰冷的寒意。 她顺着他的话点头,但嘴里说的却是,“只要我能做到。” 做到还是不能做到,还是她说了算。 元澈笑了,接下来的话语出乎意外,“既然如此,就劳烦董美人帮我整理一下那些书卷。” 他语音清润,连着那股尖锐也一并敛净。 对上她颇为疑惑不解的目光,元澈继续道,“冬日天冷,我也一般不会出去。所做的事便是读书,但我不善于收拾。而阿陈他们不识字,也不容易收拾整齐。这个让我颇有些苦恼。不知道董美人可否帮我?” 这么没有什么,只是动动手罢了。她很痛快的点头。 元澈的书房很是简朴,莫说宫中,就是和那些王公也没得比。她低头看了一眼书卷,很快的收拾好,用布帙包住,放到木架上。 “上回送于美人的书,美人可看完了?” 说起这个,明棠就有一阵心虚。那书她是在看的,不过都是睡前看,睡前看那些书,不知不觉就能睡过去,而且一觉直到天亮,睡得很好。 “看了,但是看不懂。” 她轻声道。 “灵枢是教人经脉的,懂不懂无所谓,只要记住就行了。至于懂不懂那都是以后的事。” 元澈笑道。 “都要记住?” 明棠颇有些吃惊的回头看他,屋子里的窗户都已经用麻布给结结实实的封住,人一进来,就像是从白天跨入了黑夜。 他的手边是一支铜竹节灯,灯火烧的很旺,将他的眼瞳照亮。 深褐的眼瞳在烛火下专注的望她。 “这些自然是要记住的,毕竟等到要用的时候,哪里来的书卷翻呢。” “美人记不住?” 元澈反问。 明棠摇头,“不是记不住。” 只不过是她不用心罢了。 “那好,明日我替美人查最开始的内容。” 明棠手一抖,差点没将书卷给砸到脚上,她目瞪口呆去看他,“府君亲自查?” 元澈点头,他依然是方才满脸的温和,“山中无事,教一徒弟也是不错。” 他见明棠有话要说,抢在之前道,“方才美人不是说,要报答我么。既然如此,那么就先从这些开始。” “美人的身体算不上好,体内有寒湿。太医署的医官平日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治不死人,但也治不好病。美人的病痛从秋冬之后就会加重。学得这些,也是为美人自己着想。” “何况美人如今也没有多少事,既然如此,这个时候打发时光也不错。” 用背书来打发时光,这还真是头回听说。 明棠笑得有点艰难。元澈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正好就是当初送到她那儿的那卷。 “到外面去,今日还算不错,没有多少风。” 元澈说罢起身,走出门口,回头看向她。见明棠还没有动,脸颊向外撇了撇示意。明棠硬着头皮跟上去。 万万没想到,元澈让她回报的方式,就是当着他的面背书。 曾经何时在学校被老师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 阿陈拿了两只胡床过来。胡床小小的一只,一人一个,把衣袍下摆一撩,坐在上面。 明棠把书卷摊开在膝头,对着上面的字开始辨认。 她嘀嘀咕咕小声念叨,然后闭眼仰头就背。 元治来的时候,就见着自己兄长和明棠一块坐在日头下面。 他吃了一惊,正要开口说话,他的足音引来兄长的一暼。 “阿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元治走过去,阿陈见他来了,又搬过来一只胡床。 明棠叨叨嘴里的内容,看了元治一眼。 元治见她看过来,如同受到了威胁的刺猬,浑身上下的刺都张起来。 元治没好气的回看过去,明棠根本就不接他的茬,两眼一闭念叨嘴里的字。 元治如同一拳打出去落了个空。他正准备找话和明棠吵,明棠正好睁开眼,两人双目对上。她似笑非笑,目光扫过他,像是看个无事生非的孩童。 “阿兄,这是在做什么?”元治被她看一眼看出不服输的劲头,转头就去问元澈。 “我教董娘子医术。”他道,“冬日正好闲来无事,正好董娘子想学,就教一教。” 元治听后,满脸好笑,他看向明棠,“这个董美人真的学的会么?” 他看了一眼她摊开在膝头的书卷,“美人若是觉得辛苦,不必强撑着,和兄长说一句就好。兄长平日里最不爱强人所难。美人若是不行,和兄长说一句,兄长务必不会为难的。” 哦豁,让她这么苦逼背书的正好就是他口里不会强人所难的兄长。 明棠口里很忙,没那个功夫和元治吵架,不过她轻轻的打量他,脸上浮出笑。 她笑得意味不明,那目光落在元治身上有些掂量的意味。元治立即像是被激怒的狸猫,就要跳起来。 元澈一把抓住元治的手,投过去一眼。 “要是美人背不下来,也无人说什么。” 元治压制住脾气,又道一句。 明棠也不搭理他,一个她随便就能挑起脾气的少年,她也没有什么搭理的必要。 她手掌轻轻盖在书卷上。任凭那边的元治说个没完没了,只当是蚊子嗡嗡嗡。 元澈见元治锲而不舍的去捣乱,好笑的在一旁看着。 过了一会,明棠将手里书卷收拾好。 元治见状,“美人放弃了?” 他故作惋惜,“美人何不早些说,若是早些,也不必浪费方才的功夫。” 明棠满面奇怪,“郎君说什么呀。” 或许是出身南边的缘故,她嗓音里总软软的,不像中原人的那股天生的豪迈。那绵软的语调让元治一愣。 明棠没那个心思和他对阵,掉头来看着元澈,“已经可以了。” 元澈有些意外,“这么快?” 明棠点点头,“已经记住了。” 基本的东西,要说难,算不上难。但十分的繁杂。 元澈并不从头开始,他随意的从中挑了个开始,明棠很流畅的接了下去。 元澈闭上眼听着,等到她背完,点了点头,“很不错。” 她冲元治一笑,元治被她笑的扭头过去,瞧着像是不怎么顺气的样子。 “我刚刚还在想,府君不愧是府君,冬日里竟然拿这个来打发时日。” 这简直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元澈好笑的看她,“那宫里是怎么消磨的?” “宫里没有闲时可以消磨的。” “你在陛下身边难道也不能?” 元澈眼里似乎涌上了些许好奇。 “在陛下身边需得随时候命,没有清闲的时候。”她想了想,“不过每逢下雪,陛下会和其他宗室子弟一块玩闹。” “玩雪?” 元澈看过来,明棠见他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像是想不明白。 “我以为宫中和宫外不太一样。” 元澈轻声道,“我幼年时候曾经跟随父亲入宫过几次,见过伯父。后面十几年几乎没有入宫过。我以为宫中和外面不一样。” 他眨眼了几下,又看向她。 元澈的年岁比元徵大了几岁,满打满算二十都不到。明棠平日里看他端正老成的不像个年轻人。比她在宫里遇见的那些上了年纪的朝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脸上倒是有了些许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明棠只是笑,“宫外应当也热闹,宫里还有还有许多规矩,但是宫外没有这些约束,府君和我说说?” “我不知道。”元澈道。 元澈坐在胡床上,面上除却淡淡一抹笑之外,并没有别的神情,“除却长兄娶妇成家,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欢庆的时候。” 他看向明棠,“让美人失望了。” 明棠摇头,这似乎又触及到了他陈年的往事。这种事,除了他自己想通,外人的劝慰多少有些无关痛痒。 “府君日后会把这个缺憾补上的。” 元澈回眼,定定的看她。明棠顶着他的目光,正打算说其他的。元澈开口了,“你说的对。” 他笑的越发的温和,温和到了极致,反而是另外一种强硬。 “这个缺憾我会补上的。” 这话语里有什么东西,还没等她实实在在抓住,就已经转瞬即逝了。 元澈说完这话之后,场面一时间陷入了静谧。一直到阿陈煮好了暖身的梨汤。他们才起身离开。 阿陈把煮好的梨汤送到了各自的屋里。 元澈送明棠回房字后,自己再回去。 回到室内,元澈笑道,“他过得可真逍遥啊。” 鲜血 先帝的父亲高祖在世的时候,对这个先帝这个太子并不满意。当时先帝的前面还有一个废太子,废太子和高祖政见相左,后面得了人挑唆,竟然公然违抗君父。以至于被废身死。这才轮到了身为皇次子的先帝。 先帝在做太子之前,不得父亲的重视,在宫中也没有什么美名,倘若没有前头父子攻讦的事,恐怕就是个平庸宗室的命。但前头太子废了,大位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先帝的资质连高祖自己都不看好,高祖临终的时候,先帝已经完全长成,但也安排了好几位辅政大臣。 任城王是辅政大臣之首,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分谋逆之心。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元澈扶着柱子,“真好呀,没有罪名的杀了人,还能坐在太极殿的那个尊位上。我们这些人还得仰仗他儿子的鼻息生活。” “兄长……” 元治在他身后轻轻开口。 元澈想起天子到他门前的那日,他是没想到天子会驾临的。他躲在此处,一是避开尚太后自作多情的招揽,二是躲开朝堂上的那些风风雨雨。 没想到天子会到他的门上。 天子那时候形容狼狈,却被一个娇小的人用力的托着。那日他踏着昏暗的天色,最先看到的不是天子,而是托着天子的人。 她形容狼狈,浑身沾上了泥水,身子在冬日寒彻心骨的风中瑟瑟发抖。可她结结实实的托住天子的躯体,将他整个人都背在身上。 即使狼狈,也没有见到丝毫悲苦难堪。她看向前方的眼眸里全是熠熠的光。 他自幼年起,就见过了各式的嘴脸。 他喜欢这种不离不弃,他心里也想要。 尤其是那双在寒风和昏暗灯火里的双眼,他很喜欢。 “兄长……” 元治不善于言语上安抚人,他才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元澈摇摇头。 现在他们也拿仇人没有办法,先帝在世的时候,他们这一支连父亲的王爵都险些保不下来。到了天子在位,他们也要做天子的臣子。 外面平常人家的儿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但到了他们的身上,只能将这份痛苦往肚里吞。拿出忠臣的姿态继续侍奉仇人之子。 这是何等的悲苦。 快意恩仇,于他们来说根本不可能。 “先渡过眼前这关,接下来可徐徐图之。” 元澈回身,见到元治满脸的颓丧,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时日还长,有点耐心。” 明棠挨了一顿背之后,暂时不打算去元澈面前表明继续报答了。 大恩不言谢,她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的。 只是她不去寻元澈,但元澈已经请她过去。 元澈一如昨日那般,坐在日头下。他见到她来,指了指不远处的胡床请她坐下。 “这次来,还是让董娘子把这节背完。” 明棠的脸差点就垮下来。 她努力的笑,嘴里说的却是一派真实的心境,“怎么还要背,府君难道看我是学医的旷世奇才,所以打算一手栽培?”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啊。 元治在一旁看着止不住笑,这个宫里的女官,完全没有半点故作姿态的遮掩。随便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满心的悲愤。 和兄长说话的人,幽幽看过来。元治毫不客气的看过去,不过真的和她双眼对上,吓了一跳。只见着她眼圈微微发红。 元治脸上的笑不由自主的收回去了一半,还剩一半挂在脸上,看着颇有些滑稽古怪。 他对她,多少是有些对于那对父子的迁怒。可是将火撒在无辜人身上,说到底也不是君子该做的。 “阿兄算了吧。”元治道,“毕竟学这个也是要天赋的,外面的收徒,好生考一番还不够,还得要来生辰八字,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命。” 明棠那楚楚可怜顿时成了一脸虚空,她坐正了,“府君开始吧。” 元治咦了一声看过去,明明方才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不过一个来回就变了? 元澈笑了的很畅快,他看她,“方才不是还不愿意么?” “方才是不愿意,但是说我不行,那就不成。” 她径直将书卷拿过来,她可以说自己不行,但别人说不行。 明棠低头看膝上的书卷,书卷很长一卷,摊开在膝头。另外一头用手托住。 元治脸上浮出不解,他掉头去看元澈,想让兄长为自己解惑,却见到兄长正笑的正欢,双肩微颤,双眼明亮。 “兄长?”他轻声问。 元澈调整了下些许姿势,“这脾性倒是和孩子一样。” 到底是男女有别,明棠离他们有些远,压低了声量她就听不清楚了。 “宫里还能留这种性子的,真是少见。” 元治很少入宫,但也知道女官看起来比宫人好些,也不是什么可以随心所欲的。必定宫中有上位者一心放纵护着,才能留着这么一份脾气。 能有这个本事的,也只有天子了。 元治想到这里,皱了皱眉。 “兄长,是不是到时候请宫里派人来接回去了?” 即使他没怎么入宫,也不怎么知道宫里的事,到现在也明白天子待她如何了。 元澈看过去,元治道,“当初陛下留下她,是因为她发热生病。怕在宫内传给旁人。现在她病好了,也该回去。” 元治声量压得更低了些,“能得天子青睐到这个地步,只怕日后要高升。在兄长这儿久了,难免会有人到时候拿出来说长道短。” 没几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传闻。到时候若是因此影响了前程就不太好了。 元澈唇边的笑比方才越发浓厚,“我知道了。” 元治愣住,这话里的意思,只是知道了,却没有照着他话去做的意思。 “从来只有君上派人来接,还没有臣下催促君上的道理。再说了,怎么去和陛下说派人来?我如今的官位,除非陛下亲自召见,请见都难。” “你是要我把人拉到宫门前么?再在宫门前道一声臣已将人送到?” 元治被元澈问的哑口无言。 元澈摇摇头,“她性情像个孩子,你思量更是与小儿没有是两样。” 元治被这话憋的半死,偏生又想不出别的解决之道。 他只能悻悻的坐着。 那边的明棠瞧见这边的兄弟两个交头接耳,尤其元治说话的时候,还要暼她几眼。 她正要回去看。阿陈这个时候跑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一路上走累了,想要进来借主人的地方休整。 外人借地方休整的意思,便是要进来排污。 元澈眼都没抬,让老阿陈去把那伙人给撵走,“我这地方是给自己清净,不是予别人方便的。再说老林里有的是地方,请他们自便。” 老陈离开没多少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元澈这里并不算大,但离着外门还有段距离,声响能闹到这里。肯定闹事的人已经闯进来了。 明棠回头,见着一群人骑马驰了过来。马是上好的高头大马,马上的人衣着华贵,前后各有一个仆从跟着。 之前前去传话的老阿陈被拖在马后,身上不知道是被什么绑住了,拖拽了有段路,脸上双手鲜血模糊。 明棠就要过去,元澈比她更快,已经走了上去。元治走在元澈身后,暼了一眼明棠,示意她到身后去。 伤了人,此事必定不会善了。动起手来,那便是顾不上别的了。 明棠会意,马上寻个地方藏好。 “我当主人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马上的年轻人比元徵大不了多少,尚带稚嫩的脸上满是桀骜,他骑在马上,往下看元澈两人。 元澈和元治身量高大,即使他人在马上,也没有显出俾睨的气势。马上的人面上浮出另外一层怒气,“原来只是两个长得过去的小白脸罢了。” 元澈看了一眼被拖在后面的老阿陈,再抬眼看人的时候,从面上到眼底没有半点神情,“你这是打算做客的,还是来结仇的?” 马背上的人听了就笑,“是你自己不识好歹的不让我进来,现在结仇不结仇有什么要紧的?” 元澈站在那儿,就算人坐在马背上,也没能讨得多少便宜。 “你是哪家的人。”元澈言语平静,光是从话语里听不出有任何的怒意。甚至连半点兴师问罪的姿态也没有。 “洛阳里的人,不要轻易得罪。” 马上的人啧了一声,他当然也知道洛阳这地方随便掉块瓦砸中个人,也有可能是王公。可看着四周的模样,哪里像是王公的模样? “我阿爷是上柱国。” 他说着嬉笑着拿眼看人,“就算我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元澈点头,“难怪,上柱国只有一个独子。还是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独苗名叫楼参。应该就是你了。” “上柱国权势炙手可热,我听闻就算是宗室诸王,在大道上遇见上柱国,也要让道而行。那么你这么跋扈专横,倒也说得过去。” 楼玟权势熏天,在子嗣上很是艰难,二三十个妻妾,到了三十好几才得了一个独子。自然是百般溺爱。到了如今这脾性更是没办法拉回来。楼参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一个不字,今日在这里被人拒绝,当初大怒,将前来传话的老苍头捆了拖在马后,冲进来。 “老子原本只是想要借个地方,你不识好歹,那么老子就专程溺在你身上!” 洛阳一寸土一寸金,但凡在洛阳四周有庄子的,大多是身份不差。可看着庄子穷酸成了这也,就算有些身份,也不够。 到时候闹出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元澈眼眸抬起,牵唇一笑。那个笑惹得楼参大怒,扬起马鞭抽去。元澈向后一跃,将那鞭子躲开。 前后的那些随从见状冲上。随从不多,因为山路难走,所以带的人不多。随从们狗仗人势,气势比主人还要嚣张,抽出佩刀就包抄过来。 结果三五两下就被反手夺刃,楼参见状越发暴怒,驰马就冲过来,想要亲自收拾他、元澈反手往下一砍,刀刃正中马腿。 马吃痛扬起两蹄,把背上的人给摔下去。 明棠躲在暗处,看着外面混战成一团。她随手从一旁抽了捅火的棍子,悄声的出来。如今场面上正在酣战。那下把楼参掀了下来,他手里的刀却没了。 之前被掀翻在地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佩戴的匕首,对准元澈的后心,正准备偷袭下手。 明棠趁着混乱里没人在意她,已经绕到了后面,毫不犹豫抡起手里的棍子对准后脑勺敲下去。 越是危急时候,就越能激发人的能耐。明棠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棍子敲在骨头上震得虎口发麻。然而她马上又敲了第二下,第三下,对准了脑袋往死里敲。 元治听到动静赶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那一脚的力道不可小觑,顿时人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元澈此时夺了楼参的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楼参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你要是动我,我阿爷一定不会放过你!” 元澈一笑,“你既然这么说,那我更加不能放过你了。” 话语落下,反手抽刀,人霎时被割开了喉管。猩红的血喷溅而出。 明棠见着那人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她下意识向元澈看去,元澈白皙的面庞上沾了血迹。血星星点点粘在他的面庞和眉眼间,生出了诡谲妖冶的丽色。 夜探 明棠鼻子里满是血腥味,她想起那边的老阿陈,连忙往去找人。 双方打起来的时候,拖拽老阿陈的绳子已经被砍断了。她吃力的把人反过来,只见着老阿陈露出来的头脸上血肉模糊。整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阿陈?”明棠唤了几声,她手按在老阿陈的脖颈上,摸到了脉搏。悬起来的心放了下来。 “府君!阿陈还活着!”她大声朝着元澈那边呼喊。 元澈过来,查验了一番老阿陈的脉搏,将老阿陈抱扶起来。 “你去准备一点热水。水里放点盐。” 明棠嗯了一声,立即去了庖厨。 庖厨里留着灶火,上面架着铁壶,里头烧着水。她把东西准备好送到了元澈那儿。 元澈的袍服和脸上血迹点点,他将双手洗净,让明棠将四处的门窗关好,把火炉提到阿陈面前。 元澈动手给老阿陈处置伤势。 明棠在旁边焦急等着。 老阿陈的脸上已经被磨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身上也是惨不忍睹。 她看着元澈给老阿陈将伤口的泥土等物清理出来,将污血擦拭干净。 “阿兄。”外面元治来了,“外面的那些尸首该怎么处置?” 那些尸首留着是个麻烦,要怎么干净的处理掉也是个问题。 “丢到外面,怕容易把狼群引来。” 元治的话语里全是懊恼。 在山林里处置尸首,要说简单也简单,冬日里也有野兽出来觅食。但血迹一路过去,要是把狼群引过来,那就给自己惹麻烦了。 “有猪圈没有?”明棠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剧,突然出声。 元澈回头看她。 “有的话,可以丢进去。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处理好了。连骨头都不会有。” 猪这种东西,看起来肥头大耳,憨厚十足。但却是什么都吃。而且会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放过,吃的干干净净。 元澈回头暼她,眼神里颇有些意外,明棠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她在方才的混战里沾了血,眼神定定望着人,有种故作的凶狠。 “我这里没有那东西。” 元澈道。 这里是他用来躲清静的,不会拿来豢养家畜。 明棠啊了一声,“那要不然拆了?丢到各个地方去?就算要找,也少说花不少的功夫。” 经过了方才的混战,看过了老阿陈的惨状。她此刻冷静的厉害,没有半点害怕。 这个时候害怕没有半点用,反而还会坏事。 元澈挑了挑眉,他目光下移,见到了她袖里微微颤抖的指头。 “要是府君忙不过来,我去帮忙。” 元澈道了一句不必,“山里有很多没有入眠的野兽,冬日觅食困难,这几个人过会的功夫就可以被分食殆尽。” “这事三郎你去办。人丢出去的时候,可以把首级斩下来,将林子里觅食的野兽吸引过来。” 元治满是兴奋,口里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明棠见着元治去了,“我不用去吗?” “你去做什么?” 元澈有些好笑,“帮着三郎搬尸首,还是帮着他砍人头?” “你留在我这儿就好。” 她点头,“好。” 元澈回头暼她,她外面那层故作的凶狠已经化开,她见到放置在一旁的木盆里的水,马上去换上一盆干净的。 她不懂医术,但做事却十分的周到,所需的器物都被她摆放整齐,放在元澈最方便拿的地方,擦拭双手的巾帕也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明棠看着元澈给老阿陈包扎好。 “阿陈还好么?” 明棠问。 元澈摇头,“他年岁大了,这里又没有多少药。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明棠听后,看了看卧榻上的人,点了点头。 她拿了两个被炉,里头添了炭火放到老阿陈的被子里。 元澈将双手擦拭干净,见她望着床榻上的老阿陈。 她的眼神哀伤且悲切。那股悲伤凝成了一层雾,浮在了她的面庞上。 她的眉目笼罩在这股悲伤下,落到他的眼里。元澈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琉璃珠。晶莹剔透,放在日空下,越发的玲珑清透。 看得人想要收于掌中。 外面传来动静,元治在外面大喊,“兄长,我回来了!” 明棠回神过来,她把门打开就见到元治笑嘻嘻的站在门外,他衣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成了深褐。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明棠,脚步欢快的上前来,“你没事吧?” 元治口里说着,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看着也应当没事。” 经过她出手相救,元治待她亲近了许多,没有之前的警惕和防备。 “都处置好了?” 元澈从明棠身后出来问到。他脸颊和双手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衣袍上血迹点点。 元治点头,“人死之后,也不会流血。处置起来倒也干净。” “兄长,我们回洛阳吧?” 死了人,还是权臣的儿子。哪怕是对方先动手,一旦闹出去,也很难收场。 尤其楼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到时候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不要外面那层周公的皮来对付他们,少不得要有许多麻烦。 “走?为什么要走?”元澈反问。 “你这个时候走了才是心中有鬼。我听说楼玟的这个儿子,被他阿爷娇纵的无法无天,有时候连楼玟这个老子都管束不住。” 元澈毫不在意的看了眼袖上沾的血迹,他伸手轻轻在袖口上掸了掸。 “我看他只带了几个人,在这个时候,应当是他自己自作主张跑出来胡闹的。至于行踪,也不可能说得清楚。就算找来了,这山这么大,又能寻到什么?” “倒是庄子就在这儿,你人跑的快,回头还得找理由来搪塞。” 元澈嗤笑,“我倒是想要看看,他们能花多少时日能找到这里。” 元治被元澈说的一愣,而后笑起来,“兄长说得对,就算他们找来了又有什么要紧的。等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还得好声好气的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元澈看了眼那边狼藉的前堂,对明棠道,“你先去休息,这里我们来料理。” 明棠看了一眼门内,元澈道,“我会让人来照顾阿陈,你先回去。” 元治也道,“这儿有我和阿兄料理,出不了什么事。” 明棠点点头,她回到房内,听到外面声响不断。 到了外面天色暗了,各种声响才消停下来。 用完晚膳,门外有人叩了几下。开门一看,元澈站在门外。 他身上已经收拾干净了,沾血的外袍也换掉。 “府君,你——” 她话语还没说完,元澈已经进来了。 他长了一张怡人的面孔,但身量却是十足的高大。 那身量在宽大的衣袍里遮掩的严实,远远的看着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靠近了,他垂首下来,整个人都没入他投下的影子里,便能察觉到那股压迫。 明棠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元澈看她退避开,笑容比方才更多了些。 “我来看看你的手臂。”他手里空空,没有带任何治病的东西,怎么看不像是给人看病的样子。 明棠捂住自己的右臂。 白日里混战的时候,她给人那两闷棍,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用力过猛伤到了筋骨,手臂那儿抽抽的痛。 “你怎么知道?” 她有些吃惊。 “我自幼习武,习武不是什么娇贵的事,我什么没有受过,什么没有见过。” 他随意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坐床上,向她伸手,“让我看看你。” 疗伤 他手伸在半空,见她踟蹰不上前,又道,“筋骨上的伤,可大可小,若是拖久了,肌理下面全都是淤血,时日一长,小毛病托重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明棠闻言握住了右臂,她看了看那边的元澈,元澈坐在那儿,面上微笑,一派的光风霁月。 她还是过去了,把衣袖给捋起来,她生的纤细,受伤的那条手臂已经开始发肿。他看了几眼,指尖在她肿胀的胳膊上轻轻按了两下,就听到她倒吸气的声响。 元澈看了她一眼,让她把衣袖放下来,他提来了火炉,让她靠着取暖。免得在这个天里受凉从而旧病复发。 “你那条胳膊,少说有五六天不能受力,也不能使劲。” 明棠听后,略有些忐忑,“那我这条胳膊不会废了吧?” 元澈摇头,“还没到这个地步,除非你这条胳膊又去使劲。” 她听后,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你当时是怎么想着出手的?” 当时那个场面,莫说是她,就算是男子对上都不一定有那个胆量出来。 “我看见有人站在府君后面,一着急就这样了。” 明棠答道。 “当时也没多想。” 没多想是真的,当时情况危急,哪里来得及想这些。但她知道这会儿若是元澈有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救他也算是对自己有好处。只是没想到用力过猛,把自己给伤着了。 “那这个要怎么办?” 明棠还是很关心自己的胳膊,生怕出什么状况,元澈道,“安心静养,不要提重物,养个两个来月,应当也差不多了。” 元澈见着面前的那张脸,骤然露出轻松的神情,她拍拍胸口,一副饱受惊吓后的放松。 “那就太好了,”她冲他笑,“我这一日都在想,我这胳膊该不会是要废掉了吧?” 她这话没有骗他,她这小半日就是抱着这条胳膊有事没事的吓自己,一会儿后悔自己不该冲出去。元澈的身手看着不错,元治的也不差,下手里都有一股骇人的狠劲。说不定还没等她过去呢,要么元澈已经杀过了过来。要么元治已经出手了。 明棠到现在还记得元治的那一脚,那一脚看着就了得。不把人五脏六腑活活踹出来不罢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不过下手都已经下了,现如今想什么都晚了。只能憋着一口气气自己没事要出去做英雄。 越想越后悔,恨不得抱着胳膊嚎啕哭一场。 元澈失去的只是一个可能的受伤。但是她却是真的手疼啊。想想都是不一般的亏。 “我在这,不会让你到那步田地。” 她像是没听到似的,去问他,“阿陈没事吧?” 元澈愣了下,顺着她的话就往下道,“他所受的,都是一些皮肉伤。但他年岁大了,恢复起来没有年轻人那么顺利。能到哪步,也不好说。” 明棠不说话了,原本她后悔自己敲了那一棍子下去,现在看来,只怕是敲的少了。不够解心头之恨。 “阿陈昨日里还和我说,熬一罐的梨汤给我,现在却这样了。” “我该多敲几下的。” 元澈摇头,“这个事说来是飞来横祸,谁也没有料到。现如今那几个罪魁祸首已经身首异处,此时已经填了野兽的肚子。” 元澈一边说,一边看她。她面上依然没有什么快意神色,眼眸低垂着。满是低落。 “我会尽我所能,去救他的。” 明棠抬头,“当真?” 她在宫里见多了尊卑有别,地位卑下的人,生病受伤了是没有什么医官救助。挪出去自生自灭。 元澈颔首,“阿陈是我的老仆了,也是看我长大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他不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道,“府君说的话,我可是听到了。” 元澈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阿陈是个很好的人。”她道,“要是因为此事有个三长两短,太可惜了。” 明棠见到元澈含笑望着她,目光里有探究的意味。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府君在看什么,难道我面上有什么东西?” “你这性子,能在宫中行走的开,也很是奇妙。” 明棠故意板起脸,“府君这话说的,难道不能是陛下慧眼识人,一眼便挑中我了?” 这话也说的没错,她的确就是元徵一眼挑中,从崇训殿到了永安殿。 元澈听后面上笑容微敛,她察觉到,“府君不高兴了,可是我说错了话?” 朝夕相处已经有段时日,何况有经历过了一场生死,彼此说话都随便了些。 明棠心里把自己那话给从头到尾的捋了遍,也没能发现什么能让他不快的。 元澈摇头,原本敛掉的笑容也再次扬起来,不过看着和之前怎么都不一样。 明棠只当他不想提起宫中的事,当着其他人的面,他还得摆出对宫中感恩戴德。在自己的地方,自然是不想那么装模作样了。 “没有。”元澈摇头,“你的胳膊需要好生静养,这几日都不要有动作。” 明棠很乖巧的听着,面前人的笑看着似乎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他叮嘱了好些,无外乎都是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走,更不要轻易让右手臂用力。 明棠都听了,看了眼外面。屋内的窗户都封的严严实实,以免有风透进来。人在屋子里也看不清楚外面。 但他进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又说了许多话,不管如何也不可能早了。 “府君时辰不早了。” 明棠出声提醒。元澈停了话语,望着她,他顿了下颔首道,“不知今日怎么了,说了许多话。还请不要见怪。” 疏离有礼的话语里透出点亲厚。 明棠摇头,“这怎么会。” 她看向人的目光里却是淋漓尽致的感激,“府君关心我伤势才会和我说上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好赖不分呢。” 她又感叹,“府君果然是医者仁心。” 这话落到了元澈的耳里,他微微扬眉,一旁的烛光落到他的脸上,无比的磊落。 他颔首,“言笑了。” 起身相送的时候,她因为手臂有伤,不好借力,身形趔趄了下。一只手伸出,稳稳当当的托住她的手肘。 她侧首正准备道谢,正好撞到他抬起脸。那张秀致的面孔带着无尽的秀色,撞到人的眼底里。 明棠多看了两眼,这两眼被眼前人捕捉到。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时风开放,这世道美貌的男子比貌美女子更受人追捧。洛阳里的女子们看到美男子还会聚集在一起,手牵手把人给围起来好生围观。 长成这样,估计是被人围起来看过。 这么一想,也不觉得冒失了。 明棠这么想着,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姿态。 元澈出去,见着元治往这边走来,他伸手拦住,“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我担心那个丫头吓着,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他端详了下兄长,又看了看元澈来的方向,“兄长去看过了?” 元澈点头,“她手臂受伤了。” 见弟弟面露着急,“不过也没有大碍,好生养一番就行。” 元治信得过自己兄长的医术,元澈一手拉过元治,“我知道你的用心是好的,但是这是女客的住处,不管如何你都要避嫌。” 这话听着很对,可元治看着兄长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又觉得有些微妙,偏生说不出来。 元治只能顺着元澈的话点头认错,“兄长说得对,是我考虑得不周全。” 元澈点头,“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如此了。” 元治被元澈拉的走远,他回头看了一眼明棠住的地方,结果又被拉了回来。 外面的情形和元澈预测的差不多,等到明棠的胳膊都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山下来了不少人,都是楼玟派来寻人的。 洛阳的山说多不少,也该找过来了。 一群人正忙着搜,好巧不巧的功夫,那边宫里来人了。元徵掐着差不多明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特意派人过来看看。若是已经痊愈,那么就把人接回宫。 宫里来的人,在山脚下被楼玟的家仆们给堵住了。 楼玟就那么一个儿子,哪怕不成器,也宝贝的和眼珠子一般。现在如同人间蒸发。楼玟自然是花了大力气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山都被封住了,在搜寻完之外,谁也不许进去。 平头百姓招惹不起,见着这架势,纷纷躲起来。但宫里来的人有底气,才不怕这些家仆。 领头的中官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挡在道上的人,“站在你跟前的可都不是寻常人,我们身上可都有事,等着回去向贵人交差。若是你们耽误了,脖子上就算长了九个脑袋,也赔不起。” 宫中人自然有宫中人的傲慢和底气,可楼玟这些豪奴们狗仗人势横行霸道习惯了,听到眼前人这么说,冷笑连连,没有半点让道的架势。 “想要上去?那也行,等我们先搜完了,再轮到你们。” 豪奴斜眼睨人,“我家主人何人,就算是你们背后的贵人,见到我家主人,他说不定也只有拱手作揖的份。” 此言一出,中官变了脸色,“你大胆!” 恩情 “大胆?”豪奴丝毫不将中官的话当回事,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 中官也去过不少王公家中,哪怕是宗室诸王,对上宫中来的人,不说毕恭毕敬,该给的尊重体面一样也不会少,怎么会当面嚣张到如此地步。 中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豪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我看不知死活应该是你!” 豪奴横行霸道惯了,容许不了竟然有人在他的面前更加跋扈。他一扬手,招呼着背后的人,“上!” 两方人马瞬时厮打在一起。 中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宫里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尤其御前,就算是朝臣们胆敢吵起来,也要被治罪。王公宗室们更是讲究脸面,哪里有这种几句话不到就上来动手的。 一时不慎,竟然失了先机。不过中官也是从市斤里来的,能割了男人最紧要的东西入宫,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郎君。脸上挨了一拳头之后,当即就回过神来,吆喝着身后的人和对面的打的热火朝天。 不过到底是双手难抵四拳,对面人多势众,打起来能保住自己就不算吃亏。至于打过去,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不多时的功夫,中官这边就兵败如山倒。被打得鼻青脸肿,而那边楼玟家的豪奴见状越发的得寸进尺,把中官带来的用来接人的马车都给掀翻了,砍断了车辕,一刀把马给捅了。 马中刀惨烈的嘶鸣了几声倒地。刀□□,血流了一地。 中官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切,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你们等着!” 他招呼着其他还能动的人起来,望着前头的豪奴,阴冷的盯了豪奴一眼,带着人走了。 中官没有半点的耽搁,一直入宫。他如今身上带伤,胡乱换了身衣裳,就亲自到天子面前去。 元徵正在射箭,场上立着个靶子,他自己持着弓箭站在那儿。 十三四岁的少年,得了宫中最优渥的供给,身骨向上不停的抽条,生的比同龄少年更加高挑,甚至看起来比他原本的年纪更加成熟些。 只是身段还在抽条,不停的往上抻,他的身形细柳一般纤细,还没有男人的健壮。 元徵拉开弓箭,手上玉韘拉开了弓弦,手指一放,搭在弓弦上的箭矢瞬时飞了出去,钉在了箭靶上。 “陛下。”身后的中官带着哭音跪下。 元徵回头,就见到中官被人打得乌青的唇角。 “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元徵回身,搭了一支箭矢在弓上。 “对了,人接回来没有?” 中官听了,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臣万死,臣辜负了君命,不但没能把董美人接回,反而还叫人杀马卸车。” 元徵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转头过来,盯着在地上不停叩首的中官。 中官跪在地上,把今日去接人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全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元徵听中官所言,脸上神色变得极其古怪,面色青白交加。 “陛下,臣有负君命,万死啊。”中官脑袋磕在地上,砰砰砰的响。不多时,额头那片都淤青了一片。 元徵静静听着中官的请罪,他抬了抬手,“你先退下。” 中官道了一声唯,从地上起来,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 元徵握弓的手紧了紧,然后抬弓,对准了箭靶一口气放了几支箭。待到靶子上箭矢差不多都插满了,这才停下来。 他停下手,回头过去对中官道,“去把上柱国请来。” 楼玟到的时候,见着元徵正在擦拭额头边的汗珠。 “陛下冬日适藏,而不适于发。” 元徵把擦汗的巾帕丢到中官的手里,又拿了另外一块干净的擦手。 天子近身不用宫人服侍,全用的中官。中官们因为自小受了宫刑,身量比平常男子还要高一些。 天子自己的身量出类拔萃,一行人站在那儿,无形之中给人不少的压迫感。 “上柱国对这些养生秘法倒是知道的清楚。” “难怪看着年轻。” 元徵说完,请楼玟坐下,“朕请上柱国来,是有事想要请上柱国高抬贵手。” 这话元徵笑着说的,但听得楼玟当即从坐床上下来,满脸诚惶诚恐,“臣万死。” “朕派人出宫办事,在路上遇见了上柱国的人,车都叫人给砸了。还说就算是朕,见着上柱国也得给上柱国作揖。” 元徵说着点头,“上柱国于朝政有功,朕也时常感恩于心。这话要仔细说来,也算不错。” 他抬手就要给楼玟作揖,楼玟哪里真的能接,立即拜跪下来。口称万死。 元徵冷冷的盯着他的后背,他手臂微抬,做出了一个宽大的姿势,“起来吧,朕只是想要上柱国予朕一个方便。” 楼玟哪里真的能顺着元徵的话下去。 “家奴无知,竟然敢口出狂言。臣万死,万死!” 元徵在上看着,转了小会,很贴心的道,“上柱国想来行事稳妥。朕觉得应当是有了什么事,才会让上柱国如此着急,以至于没有朝廷的手令,也能封锁山林。那片地方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先任城王的庄园。” 元徵那张温煦的面庞,下刻便成了狂风暴雨。 “宗室诸王的地方,没有御史中尉的请示,你也敢说封就封。你好大的胆子!” 天子年纪虽少,但这番话中雷霆之怒扑面而来。就算是楼玟也不得不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口称死罪。 “此事你自己去处置好,朕不想在你身上看到第二回。” 元徵言尽,俾睨着地上跪着的人,“去吧。” 楼玟从地上起来,以臣子卑微的姿态躬身出了殿外。 山下的事情,元澈自然也知道的。搜山那么大的动静,想要装作不知道也难。如今楼玟气势正盛,他倒也不介意往里头多添一把柴火,让楼玟更添几分气焰。 气焰过多了,若是承受不住,只会把自己给烧了。 元澈不怕这些人能找出个什么来,山林中过冬的野兽难以寻找到食物,本就饥饿难耐,遇见能吃的,早就吃得干干净净。 就算还剩下那么点儿,也要被其他捡剩的兽类给吞噬殆尽。 只是没想到到了天黑,原本乌压压一片,打算把整个山头都给翻一个遍的人全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让送消息的老仆退下后,沉默了小会,起身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明棠刚刚给老阿陈送了药,现在回到自己屋子里围着炉子,炉子放着个小锅,里头放着个梨,她打算炖个梨汤待会给老阿陈送去。 老阿陈煮的一手好梨汤,她不善此道,只能摸索着来。 元澈推门而入,就见着她规规矩矩的坐在炉子面前,炉子上架了个小铁锅,内里的汤水被烧沸了,一股脑的往上顶。明棠把锅盖给拿开,属于梨子的香甜就冒了出来。 “府君怎么来了?” 明棠看到元澈伫立在门口,颇有些意外。 元澈点头,“我估计宫中应当会派人接你回去了。” 这群人没有寻到半点东西,没有家主的命令是不会回去的。楼玟不可能对唯一的儿子不上心,只能是宫里的皇帝知道了。 明棠听后想了想,算了算自己来这的日子,也该到了回宫的时候。 她站起来,对元澈一拜到底,“这段时日,多谢府君的照料。” 明棠知道宗室们最在乎的就是这些礼节,她也做的极好。但面前的人看上去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意思。 这让明棠有些纳罕。留她下来并不是元澈的意思。如今她要走了,不说如释重负,也的确少了一件事。 “我还以为如今,这些虚礼不需用在你我之间了。” 这话嗓音清幽,听在耳里有丝丝缕缕的欲说还休。 明棠抬头,就望见那双黑润的眼睛。 她原本微微弯下去的腰挺了回去,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也是怕慢待了府君,毕竟府君对我有恩。” 眼前的人那张曼丽的面孔浮出笑,双眼望着她。 她也对着那双眼睛看了回去。 宫里来往的都是人精,尤其能上高位的,如果不是运气实在是太好,那便是有无尽的心机和算计。 宫里人的眼睛是浑浊的,即使形容靓丽,也遮掩不住。但元澈可以从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自己。 “你对我也有恩。” 他曼声道。 “甚至这恩情比之前我施于你的更多。” 他眼眸轻眨,“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两厢对比起来的话,这份救命之恩更重。” 他话语如同缓缓流水,脉脉的从耳里流进去,一直送到人的心间,无尽的妥帖和细致。温润无声之中,占据上风。 明棠眨眼,“那我也成府君的救命恩人了?” 元澈含笑颔首,很认可她这番话。 然而她下句就是,“这就好,我原本担心还不上府君的恩情呢。” “皇太后的那次,再加上这两次治病。” 她整个人都可见的松下来,“我还担心还不上府君的这份情呢。” 人情债这东西,可真重。不欠人情,到时候不管做什么,也少一件掣肘。就算日后真的因为什么事合不来,忘恩负义这顶大帽子也戴不到她的头上。 第 25 章 人情债是个好东西。 元澈一直是这么想的。 有几分人情债,哪怕之前毫无关联,有了这几分的人情债,许多来往便是顺理成章了。 但眼前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她面上和话语里透出了几分发自心底的愉快和轻松。这让他颇有些出乎意料。 “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还的上。” 元澈道。 明棠笑笑不说话,这个时候锅里的汤水被烧的往上顶,把盖着的锅盖给弄得响个不停。 她赶紧把锅盖给挪开,取过放在一旁的勺子舀了一碗,递给元澈,“这还是我头回煮梨汤,府君若是不嫌弃,尝一尝?” 她殷勤的把人请到坐床上坐下,又取出一小罐的蜂蜜加到梨汤里。 冬日里天冷,尤其山里就更加了。装了热汤的碗,放在矮桌上,双手覆上去,在此时此刻是一份融融的暖意。 元澈受了她的这份好意。 等到汤水稍凉一点,他送了一点入口,她手艺并不是绝好的,但看着那张笑脸,也想多用几口。 明棠望着元澈面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问,“府君觉得如何?” 她还是头回做这个,而且又是给老阿陈做的。先在元澈这边过一遍,若是好,她再给老阿陈送去。 元澈点头,“不错。” 明棠见状就笑了,元澈看到她这么轻易的就高兴了,唇边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切。 “这就好。待会我给小郎君也送一份。也是感谢这些时日来对我的照顾。” 告别是迟早的事,明棠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是被元徵留下来养病,不属于这里。 元澈唇角牵起的笑淡了些。 他低头,手里持着的勺子在碗里来回搅动,已经没了多少享用的心思。 “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此时如何,也不好说。” 不管有多少的雄心壮志,有多少野心。也需有一条命来实现。像他的父亲,执掌朝政,不管生前如何威风,死了之后,全都成了云烟。 这话里的谢意,他是真心的。 明棠撑着下巴,脸微微往下垂。 元澈见状问,“怎么了?” “虽说那时候我也只是情急之下做的,但被府君这么谢。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抬头冲他不好意思的笑。 “你在宫里对陛下也这样么?” 话语出口,见她脸上微愣,元澈轻声道,“我见多了宫中人的脾性,和你这般的,没有见过。” “那是因为我在别人面前,都不是这样。” 明棠话语里都带笑,“只在府君面前如此哦。” 元澈持着勺子也笑了。 “府君,我回宫之后,是不会忘记府君的。” 明棠一本正经道。 元澈轻笑,笑声从唇齿溢出,于灯火里生出点缱绻的韵味。 他抬眼看她,“董娘子这话,当真不是骗我的?” 明棠摇头。 元澈颔首,面上笑意更为浓厚了些,“那我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然后呢? 明棠有些好奇,不过这话她也没有问出来。 她看着元澈把那一碗的梨汤喝完,自己站起身。 元澈见她站起来,“怎么了?” “我给小郎君送梨汤去。” 当然先给老阿陈送,然后才是元治。只是这个她不会当着元澈的面说出来。 “不必了,我替你走这一趟。” 见明棠还要说什么,元澈道,“这个时候了,去找他已经有些不妥。我这个兄长去更为妥当。” “放心,阿陈那儿我也会去的。” 这人说完办事就是这点好,不用你亲自说出,就能轻松看出你的所思所想和难处。然后妥帖的指出,再为你办好。 明棠听他这么说也坐回去了。 “已经到数九寒冬。就应该好好呆在火边。” 元澈手里提上装着梨汤的锅子,起身往外去了。 锅子不大,但是里头都满的,提在手上很有重量。 明棠一路目送他离开。手里提着个锅,对于这样讲究身份的人来说着实有些有辱斯文。不过他看上去丝毫不在意。 明棠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行越远,反手把门给合上了。 宫里来人很快。 这回来的是杨煜,他来的时候。元澈站在前庭里抬手就对他行礼。 杨煜见状连忙避让,“臣身份低微,不敢受府君大礼。” 杨煜开门见山,“臣这次来,是奉命接董美人回宫的。” 元治站在元澈的身后,这回宫里来的中官,做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连寒暄的功夫都已经省了。不由得在心里翻了翻眼。 幼年父亲的变故,让元治对宫中人或多或少有些敌意。只是这中官也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所以元治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翻眼。 杨煜见到明棠出来,连忙上前,上下打量,见着人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气色还要好几分。 他回身过去,给元澈一拜。 “有劳府君了。” 元澈回礼道,“当初陛下有命,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分内之事罢了。” 这世上分内之事多了去,也没见着几个能办好的。 杨煜不会将元澈的这话当真了。 “太后让我来接你回去。” 杨煜来的时候也曾经担心她这在宫外过的不好,先任城王的那几个儿子,次子在洛阳里颇有贤名,但如今还没任何出人头地的迹象。人在那儿,不管如何也比不上宫里。 过习惯宫中日子的人,到了宫外,都要吃点苦头。 杨煜这一路担心着,等到真的见着明棠的人,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走吧。” 杨煜轻声道。 明棠点头,她看了一眼那边的元澈和元治。 元澈在人前和前几日夜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掖手,面上一派的温良。温良之下是全然的冷淡疏离。 倒是他身后的元治,可能年纪小,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还没到兄长那么炉火纯青的地步。哪怕脸上没太多神情,也能感觉到他此刻心情并不是太好。 明棠屈膝对兄弟俩行礼,随后跟着杨煜上了马车。 她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不必收拾。 杨煜骑马跟在车马的旁边,等到走出了一段路,杨煜才在车外道,“这位倒是个真君子,” 明棠想起烛火下那张有些诡异妖冶的面庞,莫名的有些想笑。 要说君子,元澈所作所为的确是光明磊落。也这里头不管怎么都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和微妙。 “他是个好人。”明棠在车内顺着杨煜的话往下说,“这段日子,光是看病,我就劳烦了他好几回。” 杨煜很是诧异,“那看来,这位的确是为人很不错了。” 这医术好不稀奇,稀奇的是有这身份,还能纡尊降贵的给人治病。 杨煜在宫里见过不少宗室世家子弟,本事也有本事,但是心高气傲也是真的心高气傲。除却自己之外,其他人完全不入他们的眼。更别提亲自来诊治了。 “能遇上他,也算是你走运。” 明棠嗯了一声。 “看来传闻不虚,这位的确有本事也有德行。只是可惜之前没有出人头地。不过现在他被陛下记住,估摸也不会太久了。” 杨煜说着,拉着马靠近车窗。 明棠会意,凑到窗前。杨煜靠过来,“最近陛下的脾气又不好了,你回宫之后最好谨慎一些。” 杨煜见识过天子对明棠的喜爱,不过天子的喜爱是个很捉摸不定的东西。他在宫中多年见得太多了。 明棠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杨公。” 杨煜见她认真应下,这才放心。 回到宫里,明棠先去梳洗更衣,李鹊儿和几个宫人才来得及给她收拾整齐,那边就有中官来请了。 中官们对明棠本人客气,对她身边的那些宫人也是和颜悦色。 明棠到永安殿,中官把她送到殿门就退下了。 她迈入殿内,见着元徵靠在凭几上看书。 元徵听到殿内传来的声响,从眼前的书卷移开眼,落到她的身上。 明棠双手抬起来就要行礼,“拜见——” 还没等她拜下去,只听到上首的少年哎了一声,她动作顿住。元徵从上面下来,走到她面前。 一段时日不见,元徵比之前还要长得更高了。这个年岁的少年人,身量就和雨后的竹笋似的,每日都在往上蹿。 猛地元徵的那张脸凑到了她的面前,明棠下意识往后躲。被他双手握住肩膀。 “让朕看看。” 元徵手把她的脸给捞起来,仔细的打量。 明棠下巴都被他整个给抬上来了,感受到元徵的视线落到自己面上。 元徵还记得离开的时候,眼前人面色发红,却虚弱至极。如今那股病气和虚弱已经消失不见,脸颊上的红润见着甚是喜人。 “好了?” 他凑近问。 明棠点头,“被扎了几回针,才好利索呢。” 元徵忍不住去看她手上,“这是扎哪儿了?” 明棠举起手,“十个手指都扎完了。” 元徵立即去看她手指,手指白皙修长,指头被修的圆润干净,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有看出被扎过的痕迹。 “怎么挨了这么好几下?”元徵皱眉。 “庄子内没有可用的药草,所以只能如此。” 元徵皱了皱眉,过了小会他低头下来,额头抵着她的,轻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 第26章 第 26 章 这宫里来来往往全都是人,但元徵记住的不多,从幼年的记忆开始。他身边不管到哪里都是人。 这些人的面孔各异,但最后还是不见了。 元徵知道那些不见了的面孔,都是出宫去了。出宫对于宫内人来说,并不是好事。出去了之后极大可能就不回来了。 他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怀念。但她却不在此范围之内。 元徵原本就喜欢她的。 初见的时候,他才十岁上下。那个年岁只能算个孩子。去崇训殿一眼就看中了她。她那时候和他还是个孩子模样不同,已经是豆蔻的时候。笑靥里全都是鲜妍。 她那时候并不对他笑,低垂着眼和董贵人在一处。 背脊里都透着一股散漫的恭谨。 那恭谨乍一眼看着和其他的宫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他第二眼就看出了。 皇帝想要什么,那就要什么。更何况只是一个人而已,他径直就到太后那儿,把人要过来。 她对他是恭敬的。不过她狡猾的很。恭恭敬敬下,就是找不着她的实处。越是找不着,他就越想要看看。 来来去去,就已经在一起好几年。几年的朝夕相对,让他早已经习惯了有她的一切。她不在身边,他除却不适应之外,还有难以言说的烦躁。 这烦躁他知晓原因,却暂时无法解决。因而更加的烦躁。 身边服侍的中官也因此动辄得咎,受了他的罚。 一直到了现在,这烦闷才算是解开了。 “朕原本是想要派人去看你的。”元徵很认真的和她解释,“但又被其他的事牵住了。朕不是真的把你丢那儿不管。” “朕还召了太医署的医官,问他们发热要什么时候能好。” 他眉头都皱起来,“那几个人支支吾吾的,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 “怎么能都一样?” 明棠听着就笑,“总得有几句话是差不多的,要不然他们呆不下去了。” 也的确说的一样的。就是说病人不适宜在这个天进行挪动。别说还在病中,就算是病症褪去,在彻底好之前,也不能挪动。若是挪动的话,稍有不慎,就会复发。若是复发,那便是九死一生。 这话把元徵生生拖住,一直到了如今。 “朕之前还在想,若是你还没好,朕就让奉御亲自过去。” 明棠抬眼,两眼眸光楚楚望着元徵。 “我就知道陛下对我好。” 她轻声细语,眼里更是波光流转。 “我在养病的时候,就在担心,陛下会不会就把我给忘了。” 这个倒是没有,她开始的时候担心的是元澈会不会嫌弃她是个麻烦,不愿意给她治,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元澈给她治病。为此她能使出耍赖的手段。 比起皇帝可能的变心,还是自己的小命最为重要。 后面元澈出手,她又满脑子的想着如何好好养病,要是有点什么其他的毛病,干脆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块儿治好了。 宫里太医署主要紧要着皇帝和两位太后。女官们根本无足轻重。明棠看过几次医官,能感觉到那些医官满脸认真下的敷衍。 元澈这个人,为人自负,不承应也就罢了。若是承应,不会太过敷衍。 之后,那就是养病了。 至于对于皇帝可能的变心,她没有担心的太多。 反正她也没见到哪个皇帝是个痴情种子,见一个爱一个都是常态。哪怕心里喜欢,和别的女人也依然能你来我往。 迟早的事罢了。 “但是宫中一直没有来人。我等啊等的。” 明棠泫然欲泣,鼻子里恰到好处的抽噎了两下,“每日度日如年。” 这也没有,尤其是被逼着学医的那几日,她坐在日头下看书。老阿陈就给她送来一罐煮好的梨汤,她慢悠悠的喝梨汤,一日就这么过了。 元徵的个头已经比她高了,但身形纤细修长,如柔韧的细柳。 “不会的。你也知道朕身边没有宫人。” “没有宫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女子了么?” 她扬起脸,“陛下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会有不少女子爱慕的。” 元徵笑了,两手毫不犹豫就捏她的脸。 “那些女子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真当朕不知道?” 元徵有着帝王的自信和自负,但不会觉得所有女子都对他真心以待。 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将来后宫里的那些女子,包括皇后在内。可以预见的,几乎是为了拉拢士族势力,而纳入宫中的。这些女子,作为天子,只需她们尽好后妃们的职责就好。至于这些后妃怀揣着什么念想进宫。 除却光耀家族之外,又有多少真情分到他的身上,都不好说。 更何况,他对所谓真情也并不上心。 所以他可以对那些女子,毫不留情的翻脸。 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情谊,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顾旧情。多一个少一个,甚至于生还是死,于他来说,也没有半点要紧。 朝堂上那些朝臣对他这个天子都没有多少真情,何况是后宫。 再说真情,只需那么一个就行。 “没有!”他手上使了点劲,“谁敢在朕面前玩那一套。” “再说了,和臻臻这样的人,也就臻臻一个。” 明棠脸都要皱在一块了,“陛下先把我放开,脸要扯掉了!” 元徵粲然一笑,眉目里满是年少人的促狭。她手上来就覆在他的手上之前,那股力道消失,完完整整贴在她的脸颊上。明棠想要把他的手给拿下去都不行。 他的力气可比她大多了。 弄得她发脾气,“就知道欺负我。要是外人看去了,陛下你的贤名呢!” 元徵只是笑,“朕可没有欺负你。” 不过到底还是把手挪开了,内殿外,张贤跪伏下来,“陛下,奉御已经来了。” 明棠看向元徵,元徵道,“来的正好,让奉御给你亲自看看。” “阿叔虽然会医术,但他到底不是精通此道。还是看看更好。” 元徵说完,让外面的人进来。 奉御入殿叩拜过天子。 元徵让奉御给明棠诊脉,奉御抬头看了几眼明棠面上,垂目屏息诊脉。 “如何?” 元徵问。 奉御回道,“回禀陛下,董美人一切安好。” 元徵可见的松了口气,“那便好。” 奉御听到天子话语里那明显的松气,偷偷打量了明棠一眼。恬静的美人坐在那儿,抬头望着那边的天子一笑。 “不过董美人体内还有稍许湿寒,需要调理。” 元徵颔首,就让奉御下去准备汤药。 等奉御退下,元徵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明棠笑道,“那可不行,陛下身边的位置是皇后的。我可不能如此。” 元徵一听故意拉长了脸,手掌继续拍了拍。 明棠这才缓缓起身,到元徵的身边坐下。 “陛下,这样不好。” 明棠坐下来,道了一句。 元徵看她,嗤笑一声显然并不放在心里,“朕喜欢你,就想对你好。至于旁人如何,朕也不在乎。” 元徵也的确不在乎,天子想对谁好,就对谁好。若说朝堂上还有那么点讲究,那么在女人身上,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顾忌。 就算是权臣,也管不了皇帝喜欢哪个女人,更管不了皇帝的床榻。 杨煜奉命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元徵正拉着明棠的手。 “杨公?”明棠看到杨煜进来,飞快把手从元徵那儿抽回来。 杨煜见状微微一笑。 元徵笑,“她到现在还羞的很。” 又问,“阿娘可是有什么事?” 杨煜躬身道,“帝太后遣臣请陛下,去一趟崇训殿。说是为了上柱国的事。” 元徵眉头微皱,下刻眉宇完全舒展开。他看向明棠,“你和我一起去。正好董贵人还有雁雁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你了。” 明棠点头。 雁雁可能是得了消息,特意守在殿门处。她才一出现,雁雁就跑了出来,抱住她的腿。 “陛下在这呢。” 明棠出声提醒,雁雁回头看到元徵,咧嘴对元徵露出个缺牙的笑,“阿兄。” 元徵见状也不计较她的失礼之处,“天这么冷,怎么在这儿等。到殿内不是更好。” “儿好久没有见到姨母了。阿娘最近都好担心。” 元徵听后,点了点头,“是朕考虑不周,虽然朕已经和阿娘还有董贵人说了,臻臻在阿叔那儿。但应当派人过去带消息过来的。” 他说着牵过雁雁的手,和明棠一块入殿。 明棠入殿,就见到了明桂。 明桂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憔悴了点,但精神尚可。明棠牵着雁雁到她身边。 成太后见到明桂上下仔细打量明棠,“任城王的那个次子,听说是个十分的正人君子。人在他那里,一定会照顾妥当。” 这就显现出几分真正亲人的区别来了。哪怕托付的人名声再好,只要不是自己亲眼看着,总要担心。 明桂面上笑着道是,“这么多年,我们姊妹一直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看着她在身边习惯了,突然不在身边,也见不着,所以多担心了些。” 明桂说完,手掌覆在明棠手上,默默握紧。 成太后转头看向元徵,“你知道楼玟出什么事了?” 元徵神色略有些冷淡,点头,“儿听说他唯一的儿子不见了。” “寻了这么久,也没有半点消息,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皇帝和权臣,天生的对立。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能掌控大权的,只有一人。如果那人不是君主的话,那势必就是一场酝酿里的风雨。 “陛下应当对此事有所表示。” 元徵点了点头,“毕竟他操持朝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臣子家的私事,宫中不会理会。但是他为朝廷出力这么多年,总该慰问一二。” “不用派人到他府上,”成太后道。 元徵看过去,“阿娘?” “把他给宣到宫里,此刻他心绪大乱,正好把事给他说了。” “天子年岁已经十四,这年纪放在宗室家里,也能入仕独当一面。平常宗室家都如此,天子就更应当亲政,拖不得了。” 办一件事很看时机,办的时候挑得不同,那么结果也不一样。楼玟死了儿子,这个节骨眼上出击,踩着点上的猛攻。 男人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如果不是为了做乱臣贼子,那便是为了封妻荫子。如今儿子都没有了。就算功业再大,也后继无人。心气也要活生生的被砍掉了一半。 平日里只有一分的功力,这个时候,也能见长十分。 元徵听后,微微点头。 “过三日就派人去。” 成太后颔首,到底不愿意吃相太过难看。楼玟儿子死的连尸首都见不着,火烧火燎的就要他归还大权。 何况老马恋栈,谁又会那么老实真的把自己手里的权力交出来。 老老实实把脖颈伸出来,让皇帝砍的。也只有先帝时候的任城王那么一个而已。 成太后还有私密话要和元徵说,她看向明桂。 明桂立即会意,带着女儿和妹妹退下。 路上,明桂让保母带着女儿去玩,自己和明棠慢慢走着。 “我看你没事,这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她又蹙眉道,“太后为了陛下能顺利亲政,恐怕少不得要从士族和勋贵家里择取贵女入宫。” 明棠嗯了一声。 明桂看她满脸不在意,不由得在她手臂上轻轻打了下,“这都是你自己的事,还不着急。” “我们又不是那些贵女,有那么大的家世作为依靠。万一太后为了拉拢士族拥护陛下,把高位给了出去怎么办?” 明桂说起这件事忧心忡忡。 宫中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前头的没把位置腾出来,后面的再受宠也不能抢位置,除非天子爱到了心坎里,特意另外设置品级名号。 就算是成太后当年,哪怕生了先帝唯一的一个儿子。可是后宫不管是左右昭仪还是三夫人都已经满员了。最后只能封嫔,见了明桂的面,还得照着宫规反过来给她行礼。 说是一言九鼎,可是上面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考量。许诺的时候,的确是真心许诺。但形势有变,那么不管多少情分,也能被拿来照顾大局了。 “阿姐。”明棠看明桂满脸忧心忡忡,她握住明桂的手,“想太多了没用。” 明棠对上明桂不解的目光,“在宫里这么多年,反正是看明白了。一件事成不成,不是着急上火就能成的。能成最好,不能成,那就先等一等。” 明桂想说什么,明棠又道,“现在的局势,不是我能定的。能决定这件事的,是太后和陛下。” “那你就去和陛下说,让他早些册封你。到时候名分已定,后面的就算来再多人,我也不用和现在这般着急了。” 明棠笑,“如今皇后都还没有进宫,就先册封嫔妃。要是真这么做了,风头倒是出尽。陛下的脾气,他若是想,那么就算我不提,他也会安排妥当。若是没有,提多了。陛下只会不耐烦而已。” 她看向明桂,“阿姐,不要担心了。” 明桂哎了一声,“你没有着落,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如今就只有两桩事。一个是你的前途,二个就是雁雁平安长大。” “只要你们两个好,我就算有个什么事,我也心甘情愿。” 明棠抓住她的手臂,“说什么呢,我们连当初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难道就过不去了?” 她望着明桂噗嗤笑出来,亲亲热热的抱住她的胳膊,“阿姐,你就不信我的本事么?” 明桂哪里能不信她的本事,当初善待宫人内侍是她提议的。就连给成太后送消息也是她说的。要不是她,还真的未必有如今的局面。 明桂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要把事想得太坏,”明棠轻声道。 “反正真的要坏,把自己急坏了也没有用。” 这话说得明桂半点脾气都没有,外面冷,她把人带回殿内。 雁雁捧着一卷画轴过来,上面是山海经,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样式。这个年纪最是喜欢这些东西,吵着要人说故事的时候。 雁雁早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保母们已经撑不住她一日有十几个为什么了。雁雁就只能缠着她。 “姨母,为什么刑天的脸长在肚子上?” 雁雁指着画轴上画着的双手舞弄长戟,肚子上豁然一张大脸的东西问。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愁人,明棠望着雁雁那双眼睛,回答的十分顺畅,“因为他原本的脑袋给砍掉了。” “可是砍掉脑袋为什么不会死呢?” 陪坐在一旁的保母看向明棠的眼神都颇有些同情。这个年岁的孩子,抓住什么就问,问完了一个还不够,紧接着还有下一个。能把大人给问的抱头鼠窜。 保母们几乎都这么被雁雁给弄了好几个来回。平常家的孩子这么折腾人,不被爷娘提去打老实了不算玩。但这是天家的公主,那便是只有好生捧着。 除却公主自己的至亲之外,其余人等是没有这份本事和胆量了。 “因为他是神,”明棠解释,“既然是神,自然是有本事的,要是掉个脑袋就死了,那不就是和凡人一样?” 雁雁撑着脸,很是认同的点点头。 “可是神是什么?” 明棠反问,“雁雁觉得神是什么?” 从来只有雁雁问人,还没有别人问她的,被明棠这么一问,雁雁顿时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只能皱着脸,好生的想师傅教的。 宫里的公主们也是要被指派师傅经典。 明桂在一旁看着雁雁目瞪口呆,笑得拿扇子遮了脸。双肩抖个不停。 雁雁想了一通,也没能想明白,听到母亲笑,她拖长了调子软软的叫阿娘,满是不高兴。 “平常你不是要问么,现在姨母问你,你就答不出来了?” 明桂对着雁雁的不高兴满是轻松,“该你也有这个时候。” 明棠这边欢声笑语,元徵这边便显得有些肃穆。 “这人选是不是太多了点?”元徵斟酌着自己的语句,“十五人。足够已经将后宫大部分的位置都给占了。” 成太后为求稳妥,除去皇后这个最能拉拢人的位置之外,另外拟定了十五个或是来自士族又或是来自勋贵家族的女子。 “你是天子,都说后宫佳丽三千,莫说这十五人,就算是一百五十人,那也不算什么。” 元徵对此早就有准备,听成太后这么一说也点头。 用纳女入宫,与世家勋贵结成联盟,算是最快的方式。至于这些女子本人到底如何,成太后不在意,他也不在意。 她们全部的作用,就是牵动其身后父兄的力量。 若是这个作用没有,那就是宫廷里一处随意的摆设。帝王甚至不会将半点精力放在她们身上。 事情已经定下来,成太后划定了家族,接下来,就是等皇后这个大饵抛出去再说。 他和成太后说了会话,杨煜静悄悄的走过来,附耳悄声说了什么。 成太后脸色上浮现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又看了他一眼。 哪怕杨煜说的话,元徵没有听,也知道是成太后的情郎有什么事。 元徵知道母亲有面首,不过这种东西,他只当是供母亲解闷的玩意儿,和养着的猫狗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玩意儿解解闷逗趣还好,可看母亲这样子,显然对那些玩意上了心。 元徵思及此,不太想在崇训殿里继续呆下去了。 成太后见他起身要走,知道他怕是猜到了什么,“再留一会。” “我也好久没有见你了。” 元徵扯了扯嘴角,这见和不见的,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说不了,“儿还有事要做。” 说罢就走。 他走的没有半点留恋,回到永安殿,抬头四望。没有见到熟悉的人。 “董美人怎么不在?” 黄门令听出他话语下的火气,腰弯得比平日里还要更低,“陛下之前说过,让董美人在崇训殿两日,好让董美人休息一二?” 元徵愣住,黄门令感受到上首的沉默,这下越发的大气都不敢喘了。 “把她寻来。” 元徵道。:,,. 第27章 第 27 章 黄门令赶紧的让养子把明棠给从崇训殿照过来。 宫里的人一切都绕着天子打转, 别说只是病愈。就算是还在重病,只要天子传召了,爬也要爬过来。 明棠急匆匆赶到了永安殿, 黄门令守在殿门外。见到明棠过来,抬手作揖,他看了一眼殿内。双手又合在一起,对她欠身拜了拜。 明棠这么过来就知道又出什么状况了,元徵的脾性算不上好,颇有些喜怒无常的做派。身边的中官也时常因此受罚。所以这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 那些中官就指望着她来救火救命。 她入殿内,见着殿内中官宫人们全都一副低头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元徵坐在上首,手肘撑在案几上,支着额头。一言不发。 “陛下。” 元徵闻言放下撑着额头的手, 他望着她稍会,抬手对她招了招。 明棠过去才坐下, 元徵就一头靠了过来。 明棠双手抱住, “陛下累了?” 她双手按在他头上的两处穴位上, 用恰当的力道揉按。 元徵嗯了一声,明棠继续道, “既然如此,陛下要不然休息小会?” “这样不也是小憩么,”元徵看了外面一眼,“朕马上就要和上柱国交手,不管如何,姿态都要摆出来。” “臻臻。”元徵突然开口,“阿娘是不是特别喜欢那几个男子?” 明棠笑, “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元徵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别拿朕什么都不知道。” “朕只是觉得,阿娘在那几个男子身上,花费的精力太多了些。” 过了小会,元徵往她的怀里又靠近了点,“朕想到了当年的事,那时候楼玟几个人打的不可开交,宫里也被波及。朕的身边那时候就只有你一个。” 当年那几个辅政大臣互相攻讦不休,很快就盯上了宫里的幼年天子。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元徵和成太后完全隔开,软禁了太后,不让母子相见。 那时候宫里人心惶惶,元徵年岁不大,被权臣挟持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一个明棠在。 他那会年岁不大,已经从四周的变化里感知到了危机。身边的中官们见势不妙,个个想要另谋出路。 只有她在旁边。两人在那段性命攸关的时刻相互依靠。 这情分和旁人不同,也无法代替。 其实生母于他来说,很多时候只是模糊的一团影子,在五岁以前并不清晰。或许是错过了母子相处的最好时候,母亲于他来说,像是隔着水雾的明月。即使亲近,也做不到和其他母子一样那样亲密。 何况他们这对母子,各有各的事要做。即使在一起,商量完正事,母子俩面对面,也无太多话好说。 可他还没到乐于做孤家寡人的地步,心里对温情有些本性的渴望。就和孩童寻求庇护一样。 当年他的那些乳母和保母们,如今不是离开了宫廷,便是不在人世了。 他对她总有别样的依赖。 “陛下,陛下长大了。现如今能独当一面。” 明棠捧着元徵的脸道。 明棠才不去说成太后的那几个面首,成太后有好几个年轻俊美的面首,宫里都知道。但知道是一件事,当着天子的面提起来又是另外一件事。 “陛下就要亲政了,接着就是要大婚。大婚之后,朝堂上就没有人拦着陛下了。” 元徵又烦躁起来,他对大婚,也没有太多的期待。平常宗室娶妻,或许还能有几分期望。而他老早的就将皇后之位悬出去做诱饵了。 只是一场妥协下的交易罢了。 元徵望着明棠,明棠面上笑着,看上去似乎是真的高兴。他一个翻身起来,“朕这次不仅仅是要纳后,而且还要娶很多的士族女。少说要十几个。” 他赌气一般,“你入宫封位的事,恐怕都得往后推一推。” “难道这也是好事?” 元徵看她的笑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对皇后之位即将有人占据,还会有人占据他的事,像是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反而乐见其成。 虽说她不嫉妒,让他少了许多事。可他宁可她闹一点。他会容忍她的不甘和性子,然后安抚她的脾性,告诉她他作为天子,有他的难处。这件事就有人和他分担了些许的烦闷。 “陛下成人,难道不是好事么?” 明棠觉着元徵的这个脾气来的简直莫名其妙。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 “你不能封位,这也没关系?” 元徵略有些错愕。 明棠对于封位没有那么多的执念,和一群女人睡一个男人。这事说起来,还能把她半夜给活活给气醒。 “陛下,要让我出宫么?” 明棠故作迟疑了小会,眼里满是泪光。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让元徵喜欢一辈子,皇帝想要多少女人都行。年少的情窦初开,在她看来不过是见色起意,新鲜罢了。等到时日一长,见识多了各色各样,也就不会再将她多当一回事。 她上辈子亲耳听同公司的男人说,男人谈一段两段感情,或许还可以指望他对男女感情有点认真,可是谈了多了,在这些男人眼里男女那点子所谓感情也根本就不算什么了。女人千万别指望男人会真的多在乎。 这话在别的男人身上也适用,包括元徵在内。 元徵被她问住,“朕——” 不等他开口说话,明棠已经抢先一步垂首哭了。 “陛下,我的一切都来自于陛下。何况那些贵女出身簪缨世族,我无法与之想相提并论。除了祝愿陛下和皇后夫妻恩爱之外,又怎么敢有其他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明棠双手抬起来捂住脸,泪水她挤不出来,也不勉强自己。干脆两手捂住,她还就不信元徵真的还会把她两只手都给扒拉下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哭。 元徵手脚无措,那股邪火在见到她捂脸痛哭的时候,就已经消得无影无踪。到此刻更是有些后悔。 他伸手想要拉她,被明棠躲开。 她匍匐于地,留给他一片恭顺的脊背,“妾失礼,告退了。” 说罢,她退到了殿外。 殿外的黄门令见着她如此出来,吃了一惊,“董美人,这是……” 明棠放下手,对黄门令苦涩笑笑,道了一声失礼,急匆匆离开。 这次回宫,自打入宫门开始,就和个陀螺转个不停。才调养妥当的身子,有几分娇贵。来来回回的折腾几下,便有些喘不上气。 以前忙起来,比这更费心费力的多。但她自感没有一次有如此难熬,可能在山里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以至于再回到宫里,都有些不习惯了。 李鹊儿见她回来,满是诧异,“美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们都以为要在崇训殿住上两日才能回来,这也是天子给的恩德。谁知还没入夜,董美人就已经回来了。 明棠面有疲色,她让宫人给她端水过来洗漱,随意用了点膳食。酉时之后,外面天黑,她就已经睡下了。 宫内太耗费精神了,她在宫外养回来的,这一天不到都快要被耗费的差不多了。 明棠不习惯留人守夜,宫人们灭了内室里的烛火之后,就到隔壁屋子里簇拥着熏炉聊天休息去了。 锦被里的被炉很暖,明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像是听到外间有什么声响。 她以为是外面宫人在走动,也没有多想。那细碎的声音到了内室。原本身上盖的严严实实的锦被被拉起来。外面的寒气入内,把她冻的一个哆嗦。 明棠睁眼,一股略带冰凉的躯体就钻了进来。 她当时就一个激灵醒了。见到元徵正拉了一半的被子在身上。 这还了得! 明棠差点没一脚踹在他的身上。 “陛下?” 元徵见她醒来了,连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朕悄悄来的,臻臻要是出声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朕在这了。” 他这话说的满是无辜。明棠抓过了另外一条锦被,盖在他的身上。 “陛下怎么来了。这不是陛下该来的地方。” 明棠裹紧被子,浑身上下留露出个头在那儿。 “这宫里哪里是朕去不得的?” 元徵说完,顿了顿,“朕没有让你出宫的意思。” 明棠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白日的事。 “朕原本就没有让你出宫。”元徵拉紧了身上的锦被,她这儿用的熏香和永安殿内的不太一样,带着蜂蜜一样的甜。 “白日说那话,并不是朕厌弃你了又是如何。” 元徵想要和往常一样靠近她,可是身上锦被裹严实了,行动中很是不便。 “朕就是想要看你因为那些女子生气。” 这样他就从中知道她的在意。 明棠无语的望着他,“陛下现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怎么还弄这些。” 元徵裹紧了被子,“朕没打算弃你不顾。” 明棠望着他,“其实,我都已经想好了,若是陛下厌弃我,我就出家去。” “做比丘尼又有什么好的,你不要你的头发了?” “寺庙里清修,哪里比得上宫中。” 元徵礼佛过,寺庙里金碧辉煌,僧人们的衣着也气派。生活在寺庙里,未必就比宫中差。可他哪里会承认。 “那话朕就是拿来气你的,不是真的要如何。” 他说完,等着她回话。明棠裹着身上的被子,直直望着他,“陛下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只有这个。 元徵在她离开之后,颇有些心不在焉。黄门令旁敲侧击,说她临走的时候看着不好。要不要将人召来看看。 他没有,可他自己亲自来了。 明棠哭笑不得,“冬夜可冷了,陛下为了这个事,亲自来不妥当。” “朕也觉得不妥当。” 可是做都做了。 元徵奔跑在夜风里过来的时候,全然是摆脱其他人的快意。这一路上他就是个奔赴来探望心上人的少年郎而已。 他一头倒下来,直接靠在了她的身上,“朕想来见你,就来见你了。” 孩子气的话语和任性让明棠一时间无话可说。 他脾气上来,是真随心所欲。可想和好,也拉的下颜面。 “陛下不必到如此地步的。” 元徵不说话了。他头靠在她身上,在夜色里睁着两眼不说话。 “朕记得,当时朝中几个辅政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也是这么冷的天。那时候臻臻是抱着朕一块睡的。” 明棠有些记不得了。 “陛下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如今陛下都已经成人了,哪里还能和孩子一样。” 元徵等了小会,明棠把暖炉分给他一个,“待会我去让人进来,送陛下回去。” 元徵摇头说不,他执拗的坐在那儿,不肯动半点。 明棠拿他没办法,只能安排他一头躺下。 他躺下去的时候还说,“朕才不允你去做比丘尼。” 元徵任性又霸道,让明棠只觉得好笑。 元徵看着长得高挑,却是个孩子做派,明棠想要去宫人们守夜的地方将就一晚。却被他拉住不放。 “你去宫人的地方做什么,就在这儿陪朕。” “可是没我的地方啊。” 她这居所并不大,元徵进来把位置给占了,她的地方就不多了。 元徵看了一眼床榻,毫不客气的往旁一挪,拍了拍。 作为天子给人腾出位置,已经是十分的大度宽容。可明棠没有半点过去的意思。 她挣开元徵的手,径直到隔壁熏衣裳的屋子里对付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日凌晨,几个中官偷偷过来,趁着宫人们还没到处走动之前,把元徵给好好带走。 今日没有朝会,是五日一次的休沐日。所以元徵面容里十分的从容。 “将任城王次子召入宫里,朕要见他。” 元徵吩咐道。 他又看向明棠,“臻臻和朕一块去。” 第28章 第 28 章 天下最大的是君臣, 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宗氏们的族长,不管在天子面前是什么样的辈分,天子召见就必须到宫里来听命。 元澈在庄子里留着, 没有半点回洛阳的打算。 他的入仕之路, 走的颇为不顺利。尚太后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思, 干脆称病不出。 在这世上,要学会隐忍和蛰伏,在机会来临之前,将自己好好的藏起来。 元治受不了这儿的清苦,“兄长,再这么留下去,恐怕到时候身上的官位怕是要没了。” 元澈站在廊下, 看着外面的山色。山雪已经融化了大半, 洛阳比起平城的酷寒, 可谓是温柔富贵乡。就连冬日也是如此。雪落了过上一段时日就融开了, 不用等到春三月才能冰雪消融, 甚至还能看到些许翠色。 元澈背手望着那抹翠色,面上浮出笑,摇了摇头,“没了就没了。” 元治哎了一声,颇有些无助的看他。 他们几兄弟在仕途上的路就走的不顺畅。长兄虽然继承了任城王的位置, 但现如今还在中书省担着一个不太好的官位。 父亲任城王的威名和荣耀,到了他们的手上, 似乎只剩下一片黯淡。 再这么下去,他们就要和其他的远支宗室一样,被排挤在洛阳之外。 若真是这样, 那么他们怕是没有半点翻身的余地。 虽说他知道元澈有自己的打算,但眼下危机还未解除。未来的曙光只是画梅止渴。 “兄长。阿爷若是活着,恐怕不一定愿意看到我们这样。” 那愿意看见他们是什么模样? 元澈想要反问。 一身的功名,有问鼎君位的声名和本事。可是皇帝的屠刀砍过来的时候,连鱼都知道蹦跶一下,但是他却温顺的把脖子伸出来,任由皇帝砍下去。这个局面,难道他还会预料不到么? “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要学会有耐心。” 元澈回身过来,“我知道你和兄长的担忧。不过如今的情形,不是担忧就能解决。解决一件事,事情越大,就越需要个契机,契机不到,再如何也是枉然。” 元治听后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小会抬头,“可是兄长真的打算就在这儿了?” 山里僻静到令人心生恐惧。原先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的时候,她没事也要找点事做。守着炉子炖梨汤,她也不擅长烹饪,但守在炉子面前,在冷寂的冬日里添了一抹烟火。 元治不喜欢宫里的人,更不喜欢天子身边的人。那人也不是多能找人喜欢,也不让人讨厌。至少那张脸看着是真赏心悦目,总比对着个令人厌烦的丑人强。 人回宫之后,那抹烟火也跟着那群中官消失了。每日里四周都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老仆们砍柴的声音算是在这无边寂静里的一点乐趣。 元澈知道这个弟弟耐不住这里的清苦。 这里比不上洛阳那么热切喧闹,他也不喜欢。只是在这儿可以磨练他的心智。 “那你暂时先回洛阳。”元澈道,“毕竟年关也要到了。年关还是热热闹闹比较好。” 元治着急正欲开口,外面老仆来了。 老仆走路焦急,元澈听到那凌乱的脚步声,回头过来正要询问,老仆就跪下了,“郎主,外面来了不少人,看着高头大马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元治脸色变了变,“难道还是楼玟找到他儿子,前来找麻烦了?” “都这么多日了,恐怕连一块骨头都没有留给他了。” 元澈示意元治跟上,大步往外走去。 一出门就见到张贤笑容可掬的站在那儿,见着元澈,抬起双手作揖,“府君别来无恙?” 元澈看到了张贤身后的人,“这是……?” “陛下传府君入宫。”张贤含笑道。 元澈和元治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错愕。 元澈已经预料到天子会召见他,只是这比他预料里的要快一些。 明棠换上了中官的衣裳,跟在元徵的身边。 成太后宣来了楼玟,有些事元徵不能当面和权臣们讨价还价,争锋相对。但是由成太后出面,最合适不过。不管局面如何,都有回旋的余地。 楼玟在崇训殿留了一个多时辰,而后才离去。 而后成太后把元徵请了过来,将楼玟的意思和他说了。 元徵听后,眉头皱紧,“他的意思是朕必须娶他的女儿?” 成太后和楼玟撕扯了那么好会,到底是从几个辅政大臣里厮杀出来的,和他谈话,需要耗费不少的精力。 她靠在凭几上,捏了捏山根处。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几乎全都是让他家的女儿入宫为皇后。” 元徵的眉头皱紧,他原本的设想,是立另外一个可以和楼玟相抗衡的大族之女。这些大族平日里明哲保身,想要他们真的为他效力,自然是要给点实在的好处。 但现在楼玟把皇后之位给要去。 “他竟然真的敢提。”元徵面上微微露出愠色。 “当初他敢在宫城里杀人。”成太后撑着额头,面庞上疲色浓厚,“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让他女儿入宫,好让他女儿在皇后位置上生了皇子,然后再立为太子。他好作为国丈,继续风光下去,到时候这江山都有一半和他姓?” “儿子没了,后继无人。还能算计到这个地步。” 元徵冷嗤一声。 如今殿内除了明棠着中官的衣冠在之外,其余人等,都已经退避到殿外。母子之间说话,根本不必避讳什么。 “他儿子没了,但是还有子侄。到时候从子侄那边过继一个也算是后继有人。” 成太后看他,元徵脸上的冷笑淡下来,“不行。谁家女儿都可以做皇后,但是他家的不行。” “人到了宫里,坐上了那个位置,占据着正统。迟早有一日会成了祸害。” 元徵拒绝的没有任何余地。 “朕不能。” 元徵说着,站起来径直往外走。 还没等明棠起身,元徵已经大步流星的步出殿外。 成太后让明棠到跟前,“这孩子一时半会的没有想通,你记得多劝劝他。” 明棠点头,她跟在元徵跟了出去。 元徵没有和往常一样乘辇,他脚步走的极快,身后的中官没命的跟。 走出去一段路,元徵的脚步突然停住,原本在他身后拼命跟上的中官们差点没刹住,明棠反应够快,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她一脚踩住。才没和其他人一样。 “你和朕过来。” 元徵点了点明棠,他扫了一眼其他人。黄门令会意,示意中官们和他一块留在原地。 明棠和他一块走在复道上,复道行空,链接在亭台楼阁之间。明棠不太喜欢走这种复道,站在上面往下看,总有会掉下去的担忧。 “阿娘和你说了什么?” 明棠毫无犹豫答道,“太后让我劝劝陛下。” “那你要劝我么?” 元徵反问。 明棠摇头,“我不想劝陛下。” “这事对于陛下来说,是终身大事。皇后和其他的嫔妃不一样。是真的要和陛下渡过一生。若是两看相厌,那不是办了坏事么?” 掺和到别人感情里,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极其容易得罪人。 明棠自然不会听成太后的话,真的捧着一颗心,为元徵着想。 “那你呢,你和朕说,你想不想要楼家的女儿做皇后。” 明棠听着好笑,这种事轮不到她来说。就是元徵脾气上来,非得拉着其他人也和他一个阵营。 她眼角的余光迅速的扫了一遍四周。 元徵勾住她的手,“朕要听实话,除了实话之外,什么也不想听。” 明棠头低垂着,“陛下,此事从来轮不到我来置喙,立后是朝廷的大事。必须顾及到方方面面。我说的,又算是什么。” “谁说你说的不算什么?” 元徵略有怒色。 “陛下真的想要听我说实话?” 元徵点头,手上还握紧了些,明棠点头,“我还是希望陛下能在朝堂上得偿所愿。” 元徵沉默半晌,“那你就没为自己想过?有其父必有其女,楼玟的脾性如此,他的女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要是进宫,做了皇后。哪里还容得下你。” 面前的人抬眼看他,“但是陛下容得下我不是?” 她又道,“陛下难道真的不管我了?” 她眼神怯怯的,反握住他的手,左右轻轻摇了两下。 元徵一口险些没有上来。 若是皇后在后宫里胡作非为,他得消息再快,恐怕也得慢上一步。 但他被那双眼看着,无论如何这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恨恨道,“大不了,到时候朕把你带在身边就是。” 那边张贤见着元徵拉着明棠的手在说些什么,“陛下,人已经到了式乾殿了。” 元徵见到张贤,想起元澈已经被他召入宫中。他点点头,前往式乾殿。 明棠既然穿上了中官的衣裳,自然就和中官一样,天子到哪儿,她就到哪儿。 明棠看着一个人坐在殿中。背脊青松一般笔直。 明棠多看了两眼,不管她什么时候看到他,总能看到他的背脊是直的。 笔直的背脊随着元徵的到来,拜伏了下去。 那把漂亮柔韧的筋骨在绯衣下透出另外一种姿态,莫名的赏心悦目。明棠跟在元徵的身后。 人在上面其实有很多好处,能看多平常人不能看到的风景。 元澈听到些许不一样的声响。中官们脱掉了鞋履,只着白麻足袜走在地上。轻微的足音里有些许不同。 那声响跟着天子一路向上,最后停住了。 “阿叔起身吧。” 上首传来元徵的声音。 元澈起身,头微抬,扫到了天子旁边的那个身影。 明棠身形比其他人要娇小一些,哪怕换上了中官的袍服,也是一眼能分辨出来。 明棠在元徵的旁边,看着下面的人头颅微抬,那双清亮的眼眸出现了一瞬又垂了下去。 她见着他起身,和方才元徵没来之前没任何区别。 第29章 第 29 章 明棠伫立在御床旁,御座在上,她站在旁边,稍稍低头,就能将下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元澈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朕召阿叔来,是有事和阿叔说。” 元徵也懒得再三去试探元澈是不是有心忠于他。他原本就是宗室们的族长,不管年岁辈分如何,都应当效忠于他。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而不是他这个君主上赶着求宗室们效忠。 他这个皇帝大权旁落,这些宗室就算附庸于权臣,恐怕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人不蠢,都懂得的。 元徵将楼玟以自己女儿入宫为后,来换取天子亲政说了。 “此事,阿叔怎么看?” 元徵问道。 明棠恰到好处让人送上酪浆,宫中的酪浆,事先用茶叶煮过,里头的腥膻已经去掉了,还有茶叶草本的丝丝清香。 “臣觉得,陛下不如让他遂愿。” 元徵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把皇后之位给他家的女儿?满足了他这么一次,谁知道他还会接着提什么事给朕?” “皇后之位他都敢提出口,朕还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提的。” “他这是打算让自己女儿占据皇后之位,接下来的太子也是他的外孙才好。这样的话,他依然可以横行霸道。” “陛下,如今的最紧要之事是亲政。只要陛下亲政,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元澈道,“至于皇后之位上,坐的是哪家女子,这并不重要。” “太子之位,臣只能说,世事无常,谁也不知日后会是如何的光景。” “当年霍成君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呢。” 女人在诞育子嗣上,实在是吃亏,男人若是不想要她遂愿。那有的是办法,就算她一人再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 就算楼玟本事通天,他也没有那个本领,能管到天子床笫上去的。 元澈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但皇后的位置十分紧要,楼玟如此做派,只怕他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元澈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手下的凭几上。 他仰头,“皇后不同,妃嫔们不得朕意了,可以丢到一旁。任由其自生自灭。皇后却是要和朕抬头不见低头见。” 元徵想到那个场景,不由得面露厌恶,在朝堂上他可以为了朝政虚与委蛇。可是到了后宫,还要委屈自己。真是恶心的一言难尽。 尤其哪怕死了,他还得和皇后合葬。生前两看相厌,死了还要凑在一对,一块受用后代的祭祀血食,光是想想便让他十足的厌恶。 元澈坐在那里,听出元徵话语下的厌恶。 “现如今大事为重,稳住上柱国。至于夫妻之间,那另外再说。” 元徵眉毛一挑,他心里也是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厌恶楼玟到了骨子里,自然不会对他的女儿有任何的情愫。如今为了亲政,和权臣做这个交易。自然有人会做了这个交易的牺牲品。 他不会委屈自己,那么被牺牲掉的,就是别人。 元徵去看明棠,明棠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眼眸微转和他对上。元徵对她安抚笑笑。神情里已经和方才的抑郁有了极大不同。 “这怕是不好吧。夫妻好歹也是要过一辈子。人都说,堂上教子,枕边教妻。做妻子的若是有不好的,夫君也要承担罪责。就这么舍掉了,到底有些不好。” 元徵面上带笑,他将目光放在明棠的身上,过了小会才又回到元澈身上。 有些话他不会马上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要臣下给他开个头,他才会袒露自己的想法。 最初的恶人不能他自己来做。 元澈头颅低垂,“夫妻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能相敬如宾,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也只能说天意如此。而解决眼下之困才最是紧要,陛下答应楼玟,暂且稳住他。至于宫中之事,外人无权置喙。” 元徵脸上浮出笑,他笑了好会颔首,“阿叔这话说的很对。” 他脸上笑意还在,过了小会吐出口气,“若是没有缘分,这也怪不得朕了。” 明棠听着元徵的话,心头有些发凉。她没见过楼玟的女儿,可是她的结局还没到入宫,就已经被人决定下来了。 心头上有凉意蔓延开,顺着经络入了骨头。 她去看元澈,元澈头颅垂得恰到好处,既有臣子的顺从,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卑微。 “好,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 元徵想到了楼玟,笑容微敛。 “到时候让下面的人去办吧。” “阿叔还是回到洛阳,陪伴在朕的左右。朕身边的人虽然多,但是能用得上的,还是不多。” 元徵说到这里,有些感叹,“朕真正体会到求贤若渴到底是什么样了。” “朕听说阿叔现如今,还没有爵位?” 宗室们家里,长子继承父亲爵位。至于其他的儿子,那基本上就看自己的本事了。也有不少宗室身上只挂着个小小的官职之外,一无所有。 “朕打算给阿叔几人一个爵位。” 元澈没有半点喜形于色,他拜伏下身,“臣于社稷无功,不敢领受陛下大恩。” 元徵摇头,“阿叔在朕身边,为朕谋划,便是对社稷有功。何况时日还长,阿叔怎么知道自己配不上天恩呢。” 元徵说到这里,算是将此事给敲定了。他又和元澈说起了别的事,此时元徵显得随意了许多。不像和方才那样拿捏着天子的架子。 “前段时日,多亏了阿叔了。” 元徵笑着望向明棠,“臻臻的病,着实棘手。朕把她放在寺庙里养病,朕也实在放心不下。幸亏还有阿叔在。” 元澈低头,“为陛下解忧,是臣的本分。” 虽然说是本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尤其他是托付女官在臣子的家里。无亲无故的,哪怕是他的意思,也有些强人所难。 “本分是本分,阿叔的忠君之心,朕是知道的。” 他看向明棠,明棠过来,“妾谢过府君。” 元澈向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了。 “阿叔就留在洛阳里,郊外虽然清净,但到底还是没有多少人烟。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朕说。” 元徵说完,还不等元澈反应,他稍加思索,“朕记得前段时日,朝廷收回一套宅邸,正好可以给阿叔。” 见元澈又要推辞,元徵抬手制止他,“朕下定决心之事,阿叔不必再说什么了。” 说罢,他让外面的黄门令进来,把他的诏令传下去。 元徵的性子爱恶分明,喜欢的便是喜欢,不喜欢那便是不喜欢。不喜欢个人,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 他又赏赐了好些珍宝给元澈。 一是元澈的行事得他心意,他正在用人的时候,不介意多拉拢些人围绕在自己四周。二是为他前段时日救治明棠的感谢。 元徵让黄门令亲自送元澈出殿。等元澈一走,元徵一头躺在明棠的身上。 他枕在明棠的膝头上,和年幼时候一样。 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头上的承尘。宫中用在皇帝面前的东西,十足的奢华。上头以精致的丝线,织出繁复的七十二星宿。 “陛下看着不高兴。” 、 明棠低头看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陛下各种事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是不称心的?” 元徵的眼珠动了一下,转了一圈落到了明棠的身上。 “朕心里难受,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要朕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瞧瞧这话说的,明棠都不知道元徵是怎么能把话说出来。 真要论起来,这两边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 她以前觉得自己在元徵身边也没怎么,就算被预定去做小老婆,她也感触不大。也不管到底谁坐在上面。 就像是谋到了个铁饭碗,好吃好喝,也不用看太多别人的脸色。一路到头。 但听了元徵和元澈的那一番话,她骨子里都在发冷。 皇帝喜欢,那就是宝。不喜欢了,连在宫里占位置都嫌弃碍眼,扫垃圾一样的清扫出去。 只是皇后地位特殊,扫出去需要耗费皇帝的一些功夫。至于皇后以下,那就全靠皇帝的喜好了。 这说是铁饭碗,好像也不是。 让她让贤,把位置空出来也无所谓。但扫去任生任灭,那就不太好了。 尤其搞个不好,她的那些储蓄都被宫里收走。这比周扒皮还狠。 “陛下想多了。”明棠心里想的半点都没有表露在脸上,她柔声安慰他,“你看,现如今在陛下身边的都是好事。陛下就要亲政了。” “拿皇后之位换的。”元徵两眼望着她,面上毫无半点神色,“朕封皇后,竟然也得要看楼玟的眼色。就算娶了他的女儿。朕也知道楼玟是绝对不会真的放权。” “这老东西精的和鬼似的,一个女儿送到宫里,怎么可能就让他心甘情愿的把权柄全都交出来。朕和他还有的交恶。” 他眉头皱起来,明棠看着,轻按在他的眉头上,指尖上用点力气,把他的眉心给揉下去。 “臻臻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元徵望着她的脸,“怎么了?” 明棠低头,“我只是在想,陛下不会那么对我吧?” 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既然都已经看出来了,她也不做掩饰。 元徵稍作思索,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忍不住蹙眉,“你难道和她一样?她父亲狼子野心,她作为女儿,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朕自然不能真心待她。臻臻你在朕身边有多久呢。难道还能和她一样?” 他顿了顿又道,“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平常男人都还此一时彼一时呢。更何况是皇帝。 哪个皇帝不是刻薄寡恩的? 这话在明棠的嗓子眼里堵住没能说出来。她双眼带着点儿哀愁,楚楚的望着他。 “陛下,我害怕。” 可不是害怕,铁饭碗也不牢靠,皇帝说翻你的碗,就翻了你的碗。 元徵起身,他把明棠给抱住,平日里她鲜少露出这么害怕脆弱的模样。 他看着忍不住抱住她,用自己的这双臂膀将她给保护住。 “陛下,我求陛下一件事。要是陛下不喜欢我了——” “不可能。”元徵不等她把话说完,径直将她的话打断。“这事不可能。” 他低头下来,注视她的双眼,“所以臻臻不要再说,朕也不想再听。” 宫里办事说快也快,既然已经选择妥协,娶楼玟的女儿。元徵也在朝堂上提出了此事。 封后要么以身份贵重,要么以子嗣宠爱。元徵提出以楼玟的女儿为皇后,自然无人反对。之后元徵就将此事丢给了门下省和中书省,对此再也不管不问。 过了几日,成太后请元徵到崇训殿去。 元徵带着明棠一块前去,到了崇训殿,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一个十五六的少女坐在殿内,正在和成太后说话。 那少女元徵没有见过,但在这个时候能到帝太后这里来的,身份不言而喻。 元徵眉头皱起,掉头就要走。 “陛下不见太后了吗?” 元徵拉过她的手,脚下走的飞快,“外人在,还是等人走了之后,朕再过来。” 他走的太快,明棠被他带得险些一个趔趄。 殿门处的这点动静,被成太后听到,派了杨煜出来。 杨煜出来就是见到元徵拉着明棠离开,连忙拦住,“太后已经等陛下好会了,陛下来都来了,何不进去见见呢。太后见不到陛下,会伤心的。” 杨煜是成太后亲近的中官,地位非同寻常。一般也象征了成太后的脸面。就算是元徵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杨煜挡在路前,元徵也不好将他拂开。 他看了一眼杨煜,杨煜压低声量,“太后特意将楼小娘子召来,自然有太后的用意。还请陛下不要辜负太后的苦心。” 元徵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无奈何的放开明棠的手,往殿内走去。 杨煜看到元徵往殿内去了,回头看到明棠手腕那儿一圈红的。看着就知道方才天子用了不小的力气。 他叹口气,示意她跟过去。 明棠点头,跟在元徵入殿,正好殿内的人听到天子驾临的禀报回过头来。 那个和成太后说话的少女也起身。那个少女长得一张十分英气的脸,五官有几分刀雕的立体,尤其两道眉浓黑,飞到发鬓里去。 楼妙仪的行礼中规中矩,但起身的时候,抬头对着元徵就是上下打量。 目光是纯质到了极点的少女眼神,纯净而桀骜。 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打量,让元徵蹙眉。 他没有当场发作,仍由楼妙仪打量自己,抬了抬手让她起身。自己坐到另外一张坐床上。 元徵没有搭理眼前人的打算,坐下之后,望着明棠怔怔出神。 楼妙仪等了小会,都没有等到皇帝正眼看她,终于察觉到不对了。:,,. 第30章 第 30 章 楼妙仪对天子很满意,外面说起天子,不管口吻如何,都说天子圣明。听在耳朵里好像是一个不言苟笑的老头子。她问过家里的叔伯,叔伯们在朝堂做官,官位都不低,也都见过天子。可是叔伯们提起来,全都是说龙章凤姿好极了。 龙章凤姿听起来挺好,可到底如何,她也不知道如何。 偶尔又听到叔伯们私下笑谈说宫里的天子是孺子。 话语里的藐视不言而喻。 这和她之前听叔伯说的又不一样。到了宫里一看,天子很年轻,可以说是年少,但看起来身量长得高,明明他年岁比她还小上两岁,但看着却已经像个十七岁的少年人。远比他本身的年纪要成熟。 更重要的是,天子的样貌极好,带着一股阴柔的秀美和少年青涩的俊朗。 这是男人里头难见的好容貌。 这让她很是满意。 谁知道天子竟然对她不搭理。楼妙仪只是愣了下,主动和元徵搭话,“陛下看着气色真好,陛下御体安康,便是天下的福气。” 宫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善于阿谀拍马的,更是不计其数。元徵身边的中官更是个中高手,光是每日清晨起来梳洗,中官们就准备了不少的国泰民安的好话给他听。 楼妙仪在这上面的本事自然是比不得那些中官。 元徵笑了笑,没有接楼妙仪的话。 此时宫人们送上酪浆,元徵拿过来,持在手里,望着那边的明棠直笑。 他见着宫人们奉上的酪浆还有剩,指着漆盘里的“这是赐予你的。” 明棠一时间不知道元徵是要干什么,当着未来皇后的面,来刺挠她。 宫人已经捧着酪浆到了她的面前。 酪浆拿茶叶煮过,上面可见有些干果。额外的诱人。 明棠飞快抬眼,暼了楼妙仪那边一眼。楼妙仪显然是没料到元徵会做到这个地步,脸上可见的错愕。 楼妙仪哪里经过这些,有些惊慌失措的看向成太后。 成太后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暼了眼明棠,“你暂且下去吧。” 明棠手里捧着宫人递过来的酪浆,退避到外面。退出殿门的瞬间,她松了口气。 在里头被好几个人盯着,简直浑身上下都在冒汗。尤其对着楼家的那个女孩子,哪怕从头至尾没有和她说一句话,还是没来由的心虚气短。 现如今人在外面正好。 “臻臻?” 明棠在外守着,过了好会,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明桂的嗓音。她回首一看,见到明桂牵着雁雁站在不远处。 和她一块守在原地的中官很善解人意,让她先去侧殿和明桂说会话,看着殿内的架势,少说半个时辰是要的。 明棠到侧殿里,明桂握住她的手,“我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过来一看,果然见着你在。” 明桂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嗓音,“我听说楼家的那个小娘子也来了,你看她如何?” 做嫔妃的,一个是天子的宠爱,二个是皇后是否宽宏。要不然日子多少有些难过。明桂是过来人,自然有自己的感受。 明棠摇摇头,“陛下不喜欢她。” 她皱眉又想了想,对着明桂吐露自己的想法,“我现如今不想留在宫里,想着到了年纪,能不能出宫。” 她在宫中好些年,也有一笔不菲的积蓄。就算在寸土寸金的洛阳也能寻个不错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这个念头在她自从知道元徵对楼家女儿的打算之后,就一直有了。今日才有机会和明桂说出来。 “你傻了?”明桂满脸惊骇,“好好的怎么要出宫?陛下对你依恋的很,皇后如今还没入宫,暂时还看不出厉害。不过就算皇后真的不好相处,她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外面的主母可以对着下面的侧室颐指气使,喊打喊杀。但是宫里却完全不同,只要天子不点头,皇后对妃嫔们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就算真的要处罚,也得有拿得出手的罪名和证据。 当年尚太后恨她和成太后恨的呕血。也依然拿她们没有办法。 明棠听着明桂的话,扯了扯嘴角,“我就是觉得,这宫里也没什么意思,说陛下喜欢我。但是这喜欢能到什么时候,我自己心里也没谱。现在陛下喜欢我,是因为他现在过得不顺,所以旁人不让他干的事,他就越来越有劲。可是等日子好过了,再加上那么多的人。旧人还能有多少余地?”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在宫里,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到那时候,就算是想要后悔也晚了。” 明桂皱着眉听着,等到她说完,嗤笑了一声,“我们在宫里,只是为求一席容身之地。又不是和那些诗词歌赋里的女子那样,要求什么一心人。” 宫里这个地方,求一心人简直是说笑话。妃嫔们对天子只求荣宠,至于什么情爱根本就不在乎。 “你六岁就入宫了,在这宫廷里长大,难道不知道,这天下,人若是想要过的好。就得借势。你我是没有和楼家女那样,还有强势的父亲叔伯可以依靠。你当真以为宫外就好过了?宫外的人比宫内还要恶毒。你一个貌美独身女子,就算有些许积蓄又如何。稍微有点权势,就能欺压到你头上。” 明桂眉头皱紧,“到时候霸占了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外面那些官署里,全都是官官相护,除非是造反。要不然这种小事,谁会在意?我在宫里,又不能及时得知你的消息,就算到时候我把你救出来了。可是天大的亏都已经落到你头上。到时候把人杀了都弥补不回。” “阿姐。” 明棠此要说话,明桂抬手制止她,“在宫里这么些年,你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世上想要过得好,必须有权有势。无权无势,那就是别人脚底下的草,难道当年那些日子你还不明白?” 明棠吐出口气,“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那还怎么说这些傻话。再说了,陛下喜欢你,宫里何人不知。楼家的那个小娘子想要不知道都难。” 明桂拉住她,压低了声量,“如果她真的想如何,那也不必怕什么。” 谁都知道皇帝和上柱国不睦,封后也是不情不愿,各方角力的结果。对于这样来的皇后,皇帝能有多少情谊。哪里比得上自小陪伴在身边,且同甘共苦过的。 “再说了,就算你请辞出宫。陛下会答应么?” 明棠笑得颇有些无奈,明桂看见,没好气的暼她,在她手掌上轻轻拍了两下。 “既然知道不能出宫,那就不要多想。” “我只是想想。”明棠吐出口气,“真的出宫我都还没想怎么做呢。” 真的要出宫,不是容易事。尤其她还得把宫外的落脚地,还有日后的安排都给做好了。要不然真的就是出宫便不知道东南西北怎么走。 “我就是担心,留在宫里,陛下哪日翻脸了要怎么办?” 她说起来只觉得前途黯淡无光。 见着元徵无情起来能有那么无情,万一哪天用在她的身上,连跑都没地方跑。 要是能捞一把就跑,她也无所谓。可在宫里,套上名头了,就只能在宫里呆到死男人为止。 明棠又忍不住叹气,这一口可谓是百转千回,说不出的惆怅。 明桂抬手就把她的嘴给捂住了,“年关都快到了。你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也不怕来年不顺。” 明棠眨巴眨巴眼望着她,点了点头。 明桂这才放了手,“你也不要太忧心,天下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的,只要你踩在他倦怠之前,有了孩子,又有了分位。他喜欢什么,已经无足轻重。” “天子的宠爱,若是兜不住,说不定不但没有好事,反而还会惹来祸患。” 明桂见明棠又点点头,只当这话她已经全都听进去了,拍在她脑袋上。给她顺了顺落在耳畔的碎发。 “当初伯父将你托付给我,你我时运不济,到了洛阳。好不容易有个出路了,你可别乱想了。要不然好好的前途给你自己搞没了,亲者痛仇者快。” 明棠顺着明桂的话说是,“我就是说着玩玩,不是真的要出宫去。” 她亲亲密密的抱住明桂的胳膊,“我方才胡说八道来着。” 明桂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 殿内的气氛在明棠离开之后,也没缓和多少。 明棠一出去,元徵彻底失去了开口的兴致,他手臂压在身侧的凭几上。 不管对面的楼妙仪说什么,他都只是嘴上嗯了两声。 楼妙仪脾性也不小,见元徵如此,干脆径直请退。 元徵有些意外于她的脾性,但也答应的无比顺畅,“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家去吧。” 说罢,他抬手向外轻轻挥了挥,楼妙仪见状呆愣住,天子的言语神态比方才多了几分雀跃,不再是那副沉郁的模样。 还是成太后出来打圆场,对楼妙仪说了小会的话,和个和蔼的长辈一样,叮嘱天冷多进补,多照顾自己,又让人取来高句丽进贡来的人参,赏赐给她,叫她带回去。 一番做完,令杨煜亲自相送。 等楼妙仪离开,元徵浑身松懈下来,“楼玟的这个女儿,是和她父亲学的还是怎么。在宫里,竟然敢直视朕!” “听说这个女儿之前是在楼玟并州老家,最近这半年才被接到洛阳。” 成太后持着茶盏,吹拂开茶汤上面那层浮沫。 元徵笑了一声,“难怪如此。” 成太后看他,“你这么大的人了,也应当知道轻重缓急。现如今安抚楼玟甚是重要,既然都下定决心去做了,装出个样子又如何?” “她在宫里,多少代表着楼玟的脸面。你弄这么一回,少不得有许多麻烦。” 只要亲政定下来,至于皇后的处境如何,成太后也不怎么在意。 元徵听后对成太后低头道,“阿娘训斥的对,儿的确莽撞了。” 知道是知道了,但言语里没有听出半点悔改的意思。 成太后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过了小会,元徵起身,到外面散散心。 见着明棠站在那儿。元徵对她招招手,要她过来。 明棠过去,她行走间步履极稳,头上步摇的花树轻轻颤抖,在乌黑的发鬓间摇曳生姿。 她走到离元徵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元徵见她要行礼,出言阻止,“臻臻过来。” 她一过来,元徵握住她的手臂,整个人就往她身上靠,带着一股热切的亲密,“方才你走了,就只剩下朕一个来应付她。” 明棠无可奈何,“留陛下一人在这儿,是我的不对。” 元徵听到她顺着自己的话说,满脸笑容。 “我应当和陛下在一块,”她话题一转,“不过看着楼家的那位小娘子不像是个坏人,应当不会吃人吧?” 元徵面上的笑成了冷笑,“不会吃人?有其父必有其女。说不定呢。” 明棠轻声道,“陛下快要娶妻了,多笑一点。多笑笑有个好彩头,到时候说不定夫妻和美。” 元徵冷笑里生出了点讥讽,“朕是天子,和外面的夫妻不同。皇后是朕的臣属。不是妻子。” 明棠见状也不说了,元徵站正,手掌拉着她过来,“朕和臻臻才是一起的。” 这做派简直叫人好笑,和孩子一样,把内外划得泾渭分明。 明棠眨巴着眼,“陛下如此厚爱,我简直受宠若惊。” “你也知道朕喜欢你。” 元徵点在她鼻头上。 他垂目看见明棠身上的衣裙,虽然是锦衣,但显出一股轻微的陈旧。 元徵看了黄门令一眼,黄门令会意弯腰,小声对身后的黄门吩咐了什么。 元徵对封后并不上心,封后的相关事宜,全数交给了礼曹,封后的诏书等,也全是让中书省拟定,拟定的诏书随意看了两眼,也不说需要如何改动。他另外下了一道封元澈为颍川县公的诏令。 今日洛阳城达官贵人居住的南坊很是热闹,一大部分的人是去楼玟府上祝贺封后之喜,还有一部分的人前去元澈府上,恭祝他得封县公。 他们的长兄还在任城封国上处置事务,一时半会的不能回来,所有的事都只能让元澈元治自己来处理。 元澈处理这些事得心应手,元治就显得有些青涩。幸好前来的宾客不多,也没有留下来用膳的打算。只是带着贺礼过来,道一声贺喜,说上几句话,就匆匆离开。赶着去楼玟府上。 一个才崭露头角的宗室。前途如何,还不好说,另外一个却是已经板上钉钉的国丈,孰轻孰重,有眼睛的都知道如何选。 元治见着门庭才热闹了小会,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到门外,看着楼玟府邸方向源源不断的车马,嘴里啧了一声。 “上柱国那边还真是热闹。也难为这些人两头跑,现在阿兄这里跑一圈,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到上柱国那儿道贺。来来回回,怕是马都要跑死。” 元澈对此置之一笑,他双手拢在广袖里,没有半点愤懑,“让他们去吧。毕竟出了一个皇后,他们家更加炙手可热。前去道贺,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元澈笑了,“他们不是还留了贺礼么,不管怎么算,我们都赚了。” 元治咧了咧嘴,显得颇有几分不甘。他看着那些前来道贺的人留下来的贺礼,让人把这些东西都给抬到库房里。 这时候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又走了。门内安静的很。元治打算自己陪着元澈喝点酒,自家人高兴高兴。 这个时候家仆来报,说外面有客人前来。 元治有些纳罕,半柱香的时间他都没见着有人上门,以为不会有人来了。 他走出门外,见着几匹西域的汗血宝马被仆从牵着。两个貌美少年下马,元治认出其中一个少年,即使穿了一身男人的衣袍,但是从脖颈到腰肢那儿勾出一段模糊的窈窕曲线。尤其那张俏丽的面孔,即使戴冠,也完全没有半点男人模样。 “是你?”元治惊道。:,,. 第31章 第 31 章 元治没有和前头两位兄长那样,在宫廷里呆过。他也没认出明棠身边的元徵是天子,他望着明棠,“你怎么来了?” 元徵眉梢挑了挑,看向明棠。明棠解释,“我在府君这里治病的时候,小郎君曾经过来拜访府君。见过几面。” 元治见着明棠对身边的少年不比旁人,心思转了几下,已然猜到了这少年的身份。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和棍子一样猛地敲在头上。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 即使算不上远支宗室,但他们这一支和大宗关系已经有些远了。天子对元治来说,多数时候只是从兄长还有其他人的嘴里听过。亲眼看到还是头一回。 元治迟疑了下,就要下拜。 元徵抢先一步,扶在他的手臂上,将人给托起来。 “朕今日微服出来,是给阿叔道贺的。” 元徵左右看看,发现元澈府邸门前,不说门可罗雀,可也不见多少人前来拜访。只有门口用来给宾客们拴马用的石桩旁边留着的一些秽物,多少表示之前也有人来过。 “怎么不见别人?” 他看了一眼府门,门内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少人声。就算宾客到门内去了,带来的家仆也会在前庭里歇息。等着郎主出来。 元治扯了扯嘴角,“之前也有人给兄长道贺,不过紧接着往上柱国府上去了。” 他故作大度,“毕竟上柱国府上正有喜事,前去道贺,也是理所应当的。” 元徵唇边的笑略淡,“不要紧,朕亲自来了。” 元治示意身后的家仆马上进去给元澈送消息,他迎元徵入府门。 门内元澈已经出来,元徵扶住元澈,不让他行君臣大礼。 “朕这次微服出来,主要还是想给阿叔贺喜。要是为了让阿叔三跪九叩的,朕也不必微服就来了。” 元澈顺着元徵的力道起身,“臣不知道陛下前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元徵忍不住笑,“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这又不是宫里,自然图个轻松愉快。要是和宫里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又道,“今日那些人竟然把外臣看的比宗室还重,真是可恶。” 趋炎附势,也是人之常情。元澈对此并不在意,“陛下能来,臣已经感激涕零了。” 明棠伫立在元徵身后,看着这俩你一句我一句的。 即使元徵表露出亲近,也带着天子的高高在上,而元澈那边,依然是臣子的谨慎。 明棠看了看左右,元徵出手大方,给元澈的这处宅邸,是从一个谋反的异姓王那里收缴上来的。宅邸才建起来几年,几乎全新,赏赐给了元澈。 只是宅邸里空落落的,哪怕到了堂上也不见几个婢女,上来奉茶的,也是一些家仆。 “阿叔这里,人不多啊。” 元徵见着前来奉茶的家仆,有些意外,洛阳里的达官贵人们,最喜欢蓄婢。好些宗室也是如此,府邸里养了不少的美婢,并且让美婢们换上锦缎衣裳,每逢家中有贵客,便让美婢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前来侍奉。 洛阳里这个已经成了风尚,甚至有几个宗室家里美婢还在洛阳里头留下了名声。 南坊里的那些达官贵人莫不如此。 “臣只有一个人,加上臣弟,也不过才两个人。照顾起居也用不上那么多人。” 元徵望着他,颇有些意外,“朕听说,好些封了爵位的人,都想要买些奴婢,就算不为侍奉自己,也是为了充实门面。” “臣不求这个脸面。”元澈笑道,他身上衣袍半旧,上面的暗纹在堂内的日光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他秀冶的眉眼微弯,“臣和旁人也没有太多的往来。若是真的有心结交,也不会在乎所谓的脸面。” 这话很得元徵的意,他笑起来,“平常我听人说,先任城王的次子是个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今日一见,果然是正人君子。” 和君子来往,虽然没有和玩伴那么肆意。但若是有才,能堪大用,元徵还是十分乐意启用。 他看了一眼元治,元治会意告退。 “现如今让楼玟如愿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 元澈低垂着眼,“陛下大婚之后,恐怕还没有到陛下大展身手的时候。” 元徵点头,这个是显而易见。如果只是封个皇后,就能将一切解决掉。哪怕一口气给楼家封两个皇后,他都心甘情愿。 “臣觉得,陛下可以多和各家的年轻人来往。除却陛下之前的那些侍读之外,还可以再多选一些贵家子弟伴驾。” 元澈道。 元徵有些意外,“人年轻的话,恐怕在族中还有朝堂上说不上话。” 元澈却说不用,“这些少年越年轻越好,最好和陛下年纪相仿。” 和元徵年纪相仿的,都是一些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这个年岁,除非是皇子,否则都是白身。 “楼玟在朝堂上经营多年,陛下若是贸然召见朝臣,恐怕会引起楼玟的警觉。” 元澈抬手,广袖落到他的身侧,“可是少年郎们不会,甚至楼玟自己也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是这些人又能成什么事?”元澈反问。 “这些少年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最讲义气的时候。但碍于年岁,暂时没有出头之日。陛下留在身边,会有派上用处之时。” 元徵垂下眼,眉头拧着。过了好会他点点头。 “也好,朕身边也的确该多一些人了。” 上回元徵跑到郊外打猎出事,他身边原先那些少年,不等宫中问罪,已经被家里的父兄给活活打到起不来身,到现在也没见到几个恢复进宫的。 说完了楼玟,元徵来看元澈,“阿叔好心胸,见着宾客如此,也不生气。” 元澈笑的爽朗,“臣也管不住他们的两条腿啊。更何况,我和他们若说有什么交情,也没有。” “既然如此,何必放心里去。” 元徵颔首,“说的也是。” “既然如此,那朕就留下来给阿叔道贺。” 迁居的时候,主人家需要宴请亲朋好友前来,好生的热闹一番。让人认认路。但元澈低调行事,哪怕被天子赏赐了宅邸,也没怎么宴请宾客。自己领着人过来住下,就算是可以了。 主人如此淡泊,庖厨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宴会的准备。天子留下来用饭的时候,庖厨里很是忙乱了一阵,牛羊肉都没来得及准备,只能现杀。 在硬菜端上去之前,只能先上点素菜,另外加上酒水。 幸好地窖里藏着原主人不少藏酒,这些酒水少说有二十个年头,滋味醇厚。正是适合端上去。管事的赶紧把酒水源源不断的送上去。 元徵平日身边有成太后的人看着,不敢让他多饮酒。现在那些管束他的人不在身边,他可以纵情肆意,再加上酒水以独门秘法酿造,和宫里的酒水又是不一样的滋味。不免多喝了几杯。 元澈倒是劝过他不要贪杯,可这个年岁的人,对什么都有一份叛逆的心。越是不让做,就偏要做。听元澈相劝,反而喝的越多。 这酒水入口的时候,只觉得有淡淡的香味,不觉有多烈。但后劲十足。酒水下喉两炷香的功夫,元徵手里的酒爵就掉到了漆案上,在众人的惊呼中一头醉了过去。 明棠就在元徵的背后,元徵直挺挺往后倒,她伸手搀扶住。 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靠在她的怀里,任由她怎么摇,都不醒。 “府君,这?”明棠抬头就看向元澈。 元澈几步冲过来,仔细端详了下元徵的脸,元徵呼吸急促,面色潮红。 “没事,只是醉了。”元澈对她道。 他看向那些家仆,让家仆们把元徵抱起来,抬到房里。 “虽然说只是醉了,但还是有人看着。倘若醉中呕吐,没有人看着的话,也是危险。” 他见明棠要去守着,“我会让人过去看着,照顾酒醉的人着实需要几分体力。” 不等明棠表态,元徵的人就已经叫家仆给抬到那边的屋子里去了。 明棠看着人被抬走,着实有几分无语。 ”我跟着陛下出来,现如今陛下酒醉,我不在身边照料说不过去。” 元澈点头,“我知道知道你的为难之处。但是现如今你就算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醉了的人,身子很沉。就算是壮年男人,也要两个才能照顾的过来。” 元澈说完,突然想到什么,话语一转“董美人前去照顾也好。” 说罢,他向旁边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须臾之间,他话语就完全转了个向。 明棠颔首之后跟了过去。 元徵才被抱到房内,内里的家仆才把被子给他盖上,就吐了一身。 宫中自有法度,御前的人不可衣衫不整,自然也没人敢喝醉上御前去。元徵自己更是被成太后约束着,若是有谁敢撺掇天子海饮,怕不是活不到第二日天明。 元徵突然喝了那么多后劲足的酒,吐的厉害。身上以及榻上全都是粘上的秽物。 明棠上前打算给他收拾,被那股浓烈的酒水胆汁混在一块的气味逼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给自己加油鼓气了两下,毕竟她这些年也受了元徵不少好处,临阵脱逃不好。她正要再进去,家仆们拦住她,“娘子在外面等等,我等来照顾郎君就好。” 明棠看着家仆们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热水,已经取暖的熏炉,还有干净的崭新衣物进来。 几个家仆们把屏风抬在门口,将外面可能吹进屋子的风挡住。 明棠站在那儿,后退了一步,将事交给了家仆们。 她会照顾人,不过照顾喝醉了的人,却是半点都不会。与其在这儿添乱,倒还不如交给家仆们。 明棠退到门外,将元徵彻底交付到家仆的手中。 “陛下如何?” 明棠循着声源往背后看,只见着元澈站在她身后。 “陛下吐了,现如今里头的人正在料理。” 元澈听后点了点头,“吐出来也好,只要照顾妥当,最多也只是睡的久一会。若是全闷在肚子里就说不好了。” 他说完,神情里有些懊恼,“我该多劝劝陛下的。” 这懊恼是真情实意,做不得假。 “府君已经劝的够多了,陛下贪杯。和府君无关。” 明棠看着元澈在一旁如何劝止,还令人上另外的菜上来。倒是元徵自己一刻不停的喝酒,然后宴会到一半,自己倒下。 少年人急着想要在人前表露自己。结果没成想把自己给放倒。 元澈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她这话。脸上的内疚消弭了些许。转头说起明棠来,“董美人许久不见,可否身体还好?” 明棠有些意外的看过去,只见元澈解释道,“最近甚寒,滴水成冰。董美人离开的时候还有寒气淤积体内,没有完全散去。在这个天里若是寒邪入体,怕是会比较麻烦。” 他一派的医者仁心,明棠顺着他的话点头,满脸感激,“多谢府君。我很好。” 她又想了想,“回宫之后,感觉整个人比以前都轻盈了一些。” 明棠说到这里对元澈微微弯腰,表示感激,“也只能是府君的那番举措有作用了。” 元澈笑,“那几针说实话,只是为了应急,能有功效,那就再好不过。” 他端详了下她的脸色,“面色也好看多了。宫里果然养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明显的酒窝,再搭配上面容,十足的赏心悦目。让人觉得亲切。 长相好的人,在与人相处的时候,格外的有好处。 明棠摸了摸脸,十分不害羞,“真的?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都是一块经历过生死的人,还都互相救过,自然是不比旁人还得讲客气,元澈愣了下,笑出来。 “我看陛下像是有些情志不畅。”元澈道。“想必宫里发生了不少事吧。” 他看人的目光很是真诚,换一个人来,怕是有刺探天子情报。 明棠摇头,“说来说去,还不是陛下和府君说的那几件事。” 这回答滴水不漏的堵了回去。 元澈浅笑,看不出和方才又有什么区别。 此时内里的家仆出来禀告已经收拾妥当。 明棠到室内,闻到一股浓厚的合香味。元徵浑身上下已经收拾干净,连带着卧榻上的被褥都已经换过,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的躺着。 她上前看,见着元徵脸色发红,呼吸顺畅。知道是酒醉还没醒。她手指放在他太阳穴两侧,仔细查探他的体温,察得一切都正常之后,她才松口气。 明棠回身,冷不防见着元澈站在后面,他双目都放在她身上。 “府君?” 元澈轻声道,“董美人陛下是真的用心。” “府君说笑了。”明棠又转过去看床榻上的元徵,她看元徵躺在那儿起不来,想要把人拖起来打上几下。 酒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除了出事,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我在宫里受陛下恩惠,做这些原本也是应该的。” 元澈只是笑,“可是上回除你之外,还有其他的那些少年。没有一个和你做到不离不弃的。” 明棠没有顾上他这话,因为床榻上的元徵有些躁动不安,把手从锦被里挣脱出来露在外面。 天知道他浑身上下才被擦洗过,换过衣裳。很容易着凉。 她马上把元徵的手给塞到锦被里,“没事不听劝,多喝酒。到时候醒了还会头疼。” 她叨叨絮絮的,话语里透出一股自然的亲密。 元澈在后面听的清清楚楚,面上的笑略敛。:,,. 第32章 第 32 章 元徵脸上酡红, 身上已经被擦过一回,换上的衣裳也事先用香薰过。可是从口鼻里呼出来的气还是带着一股酒味。那股酒味和衣裳被褥里的浓香混合,扑到人的脸上, 格外的**。 明棠一口险些喘不上气, 好歹忍住没在元澈面前把口鼻给捂住。一时间,她面上也有些精彩。 幸好最艰难的已经有人给她收拾了, 剩下来的,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她仔细探了下元徵的额头,再三确认元徵只是酒醉不醒, 并没有其他的状况, 这才放心下来。 她左右看看, 见着家仆抬来一个竹节博山炉,博山炉以黄铜铸造,黄澄澄的,全是富贵。内里已经添了香丸,仙山上烟雾缥缈,芬馥怡人。 不得不说, 这些家仆着实很会办事。她都半句话没说, 他们就已经将事全都办妥当。和宫中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明棠在元徵榻边坐了小会, 心里盘算着走了。 元徵这儿有好几个办事妥当麻利的人守着, 她在这儿除了傻乎乎坐着,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用处。 她往后看了眼,发现元澈还在, 他袖手站着,看着床榻上的元徵,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这种事没有人带头,她也不好自己一个人出去。只好一块坐着。 明棠把元徵整张脸都看完了, 元徵整个人被锦被盖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脑袋在外面。明棠仔仔细细把他的那张脸看完了,又开始研究他盖着的锦被上的绣纹。 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明棠打算好生去看床榻旁边的香炉。这个时候元澈道,“我等还是出去吧,寝室之内人太多了也不好。尤其冬日门窗封闭。” 明棠正想着怎么找个由头开溜,元澈这话正是再及时不过了。 她马上顺着元澈的话往下说,“府君说的也是。” “现如今我还是不要打搅了陛下的休息,”她说罢站起身。 元澈让左右好生伺候,和明棠一块儿出去。 明棠的脚才迈过了门槛,肚子里就传来咕噜两声。 明棠如今算不上天家的什么人,元徵和元澈这对叔侄对酒当歌,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还得好好地坐在一旁,等着元徵什么时候有吩咐下来。她今日早膳用的早,再加上方才一直都没有进食,又忙乱了好一阵。到了这个时候,肠胃再也忍受不住,开始闹腾了。 明棠下意识去看元澈。宫中人最重颜面,不过她这种人对颜面倒是看的得不重。 饿过肚子的人无所畏惧,也不把那些脸面看在眼里。 她是天子身边的人,现在肚子都咕咕直叫了,元澈做主人的自然应当有所表示。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救命的恩情呢! 果然元澈手掌轻轻压在额头上道了一句失策。 样貌好看的人,只要别太放浪形骸,不管做什么都挺赏心悦目。就连方才的懊恼,也是很得人的心意。 不过她却不是个能食色的人,美色在肚子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两眼炯炯的望着他。 元澈伸手往另外个方向做出请的姿势,“方才竟然将此事给忘了,实在是失礼失礼。现在董美人和我一起去用膳。” 人饿起来,脑袋容易发昏,明棠也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不对,连连点头。 元澈请她到暖室坐下,让人去准备膳食。不一会儿的功夫,下面人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 汤饼切的细细的,泡在乳白的骨汤里,上面盖着大片的羊肉和胡葱,热气混杂着香味铺面而来。 她有些惊奇,宫外的吃食做的颇有些粗犷,汤饼至少切成一指头的宽。她喜欢吃细的,还只是李鹊儿这些贴身服侍的宫人知道。 “我听说董美人是南边的人。” 元澈笑道,“我曾经和南边来的名士打过交道,发现南边的人都喜欢精细的东西。我想美人也应当差不多。所以让庖厨试一试。” 明棠脸上满是感激,“府君用心了。” 说完,肚子里饿的更厉害。之前还没怎么样,闻到食物的香味,越发的忍不住。 她耐着性子和他说完,低头就吃东西。 元治从外面进来,就见着元澈笑着看明棠吃东西。 三人都是一同共生死同患难的,要说讲究什么,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他大大咧咧坐下来,学着元澈的样子,盯着明棠直看。 明棠根本不管面前的这对兄弟,只管埋头用膳。 不过一碗羊肉汤饼,在他看来最平常不过的东西,她却吃的极其香,看得元治都忍不住有些也想来一碗。 府邸里庖厨的手艺他都已经吃过好几日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突出的。 明棠秀秀气气的吃,可速度不慢,小会的功夫,羊肉以及汤饼都已经吃下肚,她意犹未尽,将面汤也一股脑的全都喝下去了。 元治见过的贵女就没有一个和她这样的,他看的有些瞪眼。明明当初在庄子上,也没见她这样。 元治掉头去看元澈,只见元澈笑着,对此很满意似的。 明棠轻轻把双箸放在一旁,强行忍住打嗝的冲动。她见着面前坐着的两人,对他们笑,“多谢。” 元澈摇头,“这原本就是我应当准备的,也谈不上谢。” 他说罢,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这会董美人的面色好多了。” 吃饱喝足了,能不好才怪。 明棠想起之前元澈也陪着元徵喝了不少,即使多数时候都是元澈在劝元徵不要贪杯,但天子喝酒,做臣下的不可能滴酒不沾。 “府君没事吧?” 她言语诚恳,元澈含笑颔首,“我没事。” 明棠又去看元治,“小郎君好久不见。” 她抬手轻轻的向元治做了个挥手示意,元治双手压在膝头上,“看来你也辛苦。” 明棠只是笑,除非真的是人上人,否则哪个人没有辛苦的时候。 她也不应他这话,“一段时日不见,小郎君看着高些了。” 元治听着这话,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有些不太高兴,十几岁的少年还能长高,但没几人喜欢说出来,好像还是个孩子似的。 “回宫之后已经有些时日,再见府君,府君已经得了颍川县公的爵位,可喜可贺。” 明棠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里头是九个金珏子,讨个吉祥的彩头。” “东西是老早准备好了,只是到如今才有机会送到府君跟前,比起其他贵人,这实在是不算什么,还行府君不要嫌弃。” 那只锦囊用料并不凸出,上面的绣纹也是中规中矩。或许是防备着有人会翻找出此事做文章,这东西在宫外,几乎到处都是。 元澈接过来,面上满是欣喜,“礼轻情意重,你的难处我知道的。” 这话初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再过一遍,莫名有些有些诡异。 明棠脸上的笑僵硬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元澈珍重的将锦囊收好,元治在一旁看着,心里古怪的厉害。这位兄长待人宽宏,和人交往的时候,也多是礼贤下士的姿态。见多了他拿捏得当的笑容,再看他此时,脸上笑容既然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切。 元治掉头去看元澈手里的锦囊,元澈没有当面拆开,但看锦囊的样子,实在是算不上多贵重的东西。可是他看着却很喜欢,也是很欢喜。 那股欢喜是装不出来的。 元澈手掌握紧,广袖垂下来,整只手掌没入袖中。眨眼的功夫,手掌再伸出来的时候,掌中空空如也,已经好好的收起来了。 这看的一旁的元治目瞪口呆,他呆愣愣的看着兄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般绝技。 他竟然没有看到过! “皇后要入宫了。” 元澈提起另外一件事,明棠有些意外。 “后宫将有女主,恐怕到时候也会听说你的事。届时,说不定会生出什么变端。陛下即使有心护你,但后宫还是以皇后为主人。” 明棠感激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府君。” “我见过楼家小娘子一面,看着倒是个爽朗的性子。” 元澈摇了摇头,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个无知的稚儿。 “世人都可以对和自己毫无斗争的人宽宏大量,可是一旦有了争斗,就算是亲姊妹之间也要翻脸不认人,更何况是皇后和女官?” 元澈笑着叹了口气,“而且上柱国自然是指望自己的女儿生皇长子,好名正言顺的立为皇太子。在此之前,所有得宠的女子,在上柱国看来都会是他女儿的绊脚石。到那时候,事情可就不妙了。” 明棠迟疑了下,“宫里的事,府君说,上柱国不是管不到吗?” “他管不到陛下,可难道动不了你么?” “在皇后生下太子之前,他怕是见不得有楼家女之外的人得宠。” 元澈笑容已经完全敛起,面上和话语里都是浓厚的担忧,“这日后,宫中恐怕多有波折。陛下就算将你带在身边,也不能时时保你周全。” “天子一日光是朝政,就可以足足忙上好几个时辰,更别说天子还有另外的事。” 这个明棠相信,皇帝一日里干的事可多了,除了上朝之后,还有读书骑射。更别说已经成定制的华林园听讼,一天忙下来,能有片刻的功夫放到旁人的身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元徵还没有和楼家女儿生孩子的打算呢。 这下怕不是要被盯着不放。 明棠的脸色已经有些一言难尽了。 元澈望着她,眼里全是真挚的担忧,“你千万要小心。” 好了,这下她脸上更难看了。 第33章 第 33 章 明棠一张脸险些扭到一起, 她笑得有几分扭曲,“要是皇后生不出孩子,上柱国他难道不应当更多多关注陛下么, 就算把我怎么着了,也没办法让夫妻俩恩恩爱爱, 给生出孩子来啊。再说了, 没了我一个,只要陛下乐意,还有不少后来人呢。” 明棠可从来不觉得元徵非她不可。要是位置换一下,她要是可以开后宫, 且可以正大光明的选人。就算是没了一个还算喜欢的, 最多伤心那么几天。再多来几个长得更好看的,多相处一会, 她保证自己会把前头的那个给忘了。 所以她从来不高看自己。没想过自己要混到元徵的真爱位置。最大的雄心壮志, 就是和元徵许诺过的一样,做个左昭仪,吃吃喝喝。开开心心的活到下任皇帝登基。然后她再提着自己的小金库去宫外继续过逍遥日子。快乐奔向第二春。 可要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什么好处都没到手, 就一头扎死在帝后之间争端里。那能让她半夜惊醒都能爬起来嚎啕大哭的悲伤。 元澈好笑的看她, 神情里略有些悲悯,“就是他管不住天子,所以他才会拿旁边的人来和天子抗衡。” “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上柱国也不例外。如果真的为了子嗣, 和天子相抗,那只是会让他自己成了众人嘴里的笑话。” 他细细的掰开了,说给她听,眼底里满是担忧。 “所以他下手的只会是你, 而不是从天子身上下手。” “其实我知道,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明棠当然懂,元澈说的这些,那位上柱国全都干得出来。上柱国看着一副周公模样,那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要不然也不会在立后一事上寸土不让了。 恐怕到时候见皇后生不出孩子,真的对她下刀。 这世道人命可真不值钱,说没就没了。想要讨公道,无异于说笑话。 明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只觉得脖子上凉呼呼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如一换一。” 她心下生出点狠意。她只是为了生活而已,不是为了和皇后争个你死我活,对她来说,只要日子能过的下去,她也不动什么。可是逼到了面前,她就能干出惊天的事来。 反正自己也要被逼的无路可走了。既然如此不如极限一换一,拉个垫背的,也不算亏。 她话语里透出的那股煞气,让那元澈一愣,他错愕的盯着她。发现她神情和方才全然不同。 刚才那话她绝对不仅只是说说,若是真逼急了,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不要着急。” 元澈安抚道,“动刀子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毕竟动刀简单,可动刀之后,如何收拾场面呢。” “刀子□□,一旦见血,不管有没有出人命,都不好收拾了。” 明棠嗤之以鼻,“府君想的这么多难道不觉得累么?我只知道我若是真的活不成了,就要拉几个垫背的。到时候说不定史书上还能给我记上一笔。” 她的口气里带着一股生勇,“我只是个平常不过的人,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被人弄死了。若真的这样,那也要拉上人陪葬。” 明棠话语平静,双眼明亮。 这话鲁莽到可笑,可里头全是决心。 元治听后,重重拍了一下膝头,道了一声好。 “这话我就喜欢听!” 元澈一眼暼过去,元治颇有些不解,“阿兄难道不觉得说得对么?” 父亲暴死在宫中,是兄弟俩心头上的痛。每逢想起来,除却对先帝的怨恨之外,还有对父亲的不解。先帝想要动手,并不是没有半点征兆出来的,在动手之前,已经有诸多动作。宫内外不少人都知道先帝要对这个宰辅的叔父不利。旁人都知道的事,正主难道半点都没有察觉? 可就那样,轻易的被先帝杀了。但凡父亲当年有丝毫反抗的念头。先帝都要忌惮万分,不敢轻举妄动。 生前那么高的人望,却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又算是什么呢。 就算是杀一只羊,羊也知道拼命反抗逃命呢。 元澈沉默着,眼眸低垂,里头雾沉沉的,看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绪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样的脾气,和个孩子似的。” 过了小会,他开口。 “但是却可圈可点。” “没什么。”明棠不以为然,“只是别人叫我活不了,我拼出这条命,也绝对不能叫他还能好好坐着。” “府君家大业大,自然和我不一样,有顾虑的多。” 元澈唇角牵起来一抹略带自嘲的笑,“你说的也没错。” 他叹口气“也罢。你在宫中记得小心。” 明棠僵硬的扯了扯唇角,“这怕不是我小心就能了事的。” 楼家女儿的肚子,怕是不会有什么动静了。只要没动静,楼玟就就盯着她不放。 明棠想到可能自己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都有点恶从胆边生。 出宫是别想出宫了,她也曾想过。被明桂那番话直接打的连半点火星都难有。 “府君有办法么?”明棠看向元澈。 还没等元澈说话,她又摆摆手,“罢了,还是不要让府君操心了。” “董美人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操这个心?” 元澈笑着反问。 明棠脸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元澈满脸的坦荡,“难道你忘了,我还欠你一个恩情么?” “若是没有当时董美人的出手相助,我如今就算不死,恐怕也麻烦的很。这桩恩情,我一直都记在心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有一番气度。 明棠眨眼两下。 “让府君操心,怪不好意思的。” 嘴里这么说,可是脸上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神色。 明棠又想了想,觉得内宫的事,元澈能插上手的恐怕不多,不过还是高兴于有人愿意出手相助。 即使这里头有些怪怪的。 她望着面前人的目光多了几分乖巧。 对着愿意伸以援手的人,她不介意摆出好的姿态。 转念一想,自己才说了自己活不了也要拉垫背的话,再做出这么一番姿态,似乎已经晚了点。 面前的元澈只是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完他竟然还十分认真的看着她,这话不是客套的,而是真的发问。 明棠望着他,嘴里继续道,“非亲非故的,虽然说上回救了府君,但……” 她没能说下去,有什么但是的,她救了他不是事实么。 元澈前唇一笑,叹了口气“太客套了,反而不好。” 明棠点点头,“府君这话说的没错。” 元治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俩说话,一个完全不像平常的样子,另外一个也不照着常路来。宫里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哪个和她这样似的。 家仆送了暖手的暖炉上来,黄澄澄的铜网下是烧红的炭,手覆在上面,格外暖。 她难得有闲暇的时候,元徵只要醒着,她就要鞍前马后的在元徵身边。现在算是有个空闲。 吃饱之后,人难免困乏。 元澈见她有点儿无精打采,便知道她困了。 两人曾经在一个无言下生活,对于她的有些习惯,已经能摸清楚。 “陛下一时半会的醒不过来,你可以去睡会。” 明棠看着他。 元澈笑道,“到时候陛下醒了,我给你带消息。不会耽误的。” 她跳起来,满是欢喜雀跃,“府君真是个好人!” 元澈叫婢女来带她去厢房休息。 等他安排好一切,回过身,见到元治望着他。 “阿兄,你不对劲。”元治道。 眉头几乎能结成个大疙瘩。 这个兄长平日里也与人为善,不过他能感觉这次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样。 “阿兄,你想要做什么?” 元澈笑而不答,他抬手捏在这个弟弟的肩膀上,“你觉得我想要干什么?” 元治张了张口,不知道要如何说。 元澈低眉笑道,“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元徵这次醉酒晕乎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成太后那边在宫门关闭之前,派人来接儿子回宫。免得和上回那样,一连在外头好几天看不着人影,吓都能把人吓死。 宫中接人,不闹出动静是不可能的。不多时同在南坊的楼府里也得知了消息。 消息送到楼玟面前,楼妙仪当即就摔了手里的玉如意。 “就要娶我了,外人都知道前来道贺,他倒是到别人家去喝酒作乐!” “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娶我?!” 楼玟听到她这话,心里担忧的很。 楼妙仪是在并州长大的,她年幼丧母,和继母互相看不上。闹过几次不和之后,就被父亲送到了并州老家。 并州和南边不同,因为胡汉聚集,民风也是鲜卑的那股彪悍。 她在并州的时候,虽然见不到父亲,但是被下面的人捧着长大。尤其到了洛阳,见到父亲的权势之盛。就算是皇帝,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家境比自己稍微好些的少年罢了。 “并州人家嫁娶,男人还得照着旧俗到新妇家里做工,供老丈人驱使半年呢!” 这话听得楼玟忍不住扶住额头,“你这话不要让外面人听到。” 这个女儿脾性娇纵,让他担心的厉害。 他又看了一圈室内的侍女,侍女们安静的跪在那儿,连呼吸声都没有。就是长着人样的柱子。 “宫里和外面不一样,做皇后又和宫外的新妇不一样。” 楼妙仪不满的嘟嘴,“阿爷,这又有什么不同。我听说阿爷的功劳很高,难道还怕陛下不成?” 楼玟只觉得太阳穴直跳,家里没有其他年岁合适的女儿,换侄女去,他不放心,只能让这个女儿去。 “天子和阿爷,不是谁怕谁的事。” 楼玟不想和她解释那么多,就算解释了,只怕这个女儿也听不懂。 “你记住,你入宫最大的事,便是赶紧的生下皇子。生了皇子之后,阿爷和整个楼家,就能松口气了。” 楼妙仪还想再问,可是看到楼玟的脸色,要问的话不得不变成了,“这个不难,我听下面的妇人说了,我和陛下年岁正合适,很快就能有小娃娃。” 楼玟听到这话,脸上才又多了些笑容。 “对了,阿爷。”楼妙仪抬头,“儿想要拜见宣平殿太后。” 宫里两个太后,一个是先帝的皇后,另外一个是天子的生母。 “你见她去做什么?” 第34章 第 34 章 楼玟看不上尚太后,尚太后在先帝的时候,在外臣眼里只是一个平常的皇后而已。先帝去的时候,还曾经有朝臣说禀告皇后,让皇后出来主持大局。结果话语才说出来,立马就被人驳斥回去,天子驾崩,太子继位,这是惯例,哪里需要皇后来过问。朝臣们把尚皇后撇在一边,扶持太子继位了。 尚太后当然也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撇在一旁,也想着实现垂帘听政手掌大权的美梦,结果她在后宫里用的那些招数,用在朝堂上,只是引人笑话。几个回合下来,直接被六大辅政大臣给打了回去,朝堂上的人,以权力为重。前来争权夺势的,那都是敌人。 对于敌人,哪怕位置再高,也是杀红了眼。那次尚太后的伯父折了进去,光天白日的,被人在洛阳大街上砍了脑袋。凶手至今寻不到。 权力争夺鲜血淋漓,不讲任何的情面。尚太后死了个伯父,激不起半点动静,吓破了胆子,病了整整两三年躲在宣平殿不敢出来。从此之后倒是老实了不少。 对于楼玟来说,这女人不仅不聪明,还算得上愚蠢。在朝政上,皇帝生母成太后远比她要聪慧许多。至少很懂得审时度势。 去见成太后,还算理所应当。去尚太后那儿,就让楼玟不解了。 “儿不是要入宫了么?多见见皇太后也是好的,毕竟皇太后也是儿的阿家,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的。” 楼玟皱眉,“陛下和皇太后算不上和睦。宣平殿不是陛下的生母,也不没有亲手抚养他长大。帝太后和她又有旧仇。去了才是不好。” 尚太后在他看来,连利用价值都少的可怜,根本不值得花力气专门去拜见。 楼妙仪不依,抱住楼玟的胳膊左右撒娇,楼玟见状让人去安排。 权臣之女,又是未来的皇后,入宫拜见皇太后,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宫里很快就来人请楼妙仪入宫了。 比起成太后崇训殿鲜花热油似的热闹。宣平殿这儿处处都是冷情,宫人中官们的脸上一派麻木的恭谨,死气沉沉的,和这里的主人一样。 到了殿内,见着一个素衣的妇人。 妇人已经有些年纪,容貌上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貌美,不过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如意,连带着面容上都有一股不得志。 楼妙仪见过成太后,成太后年岁和尚太后差不多,但是保养的比尚太后好多了,和个年轻女人也没有多少差别。尚太后看着就和上年纪似的。 “这就是楼小娘子吧?” 尚太后言语亲热,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说起来,我的蕴蕴只比你小几岁。可惜你们没见过,若是见了,说不定能成了好姐妹。” 她招招手,和招只猫儿似的,招呼楼妙仪上前。 楼妙仪上前来。尚太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看,“多好看的小娘子啊。” 楼妙仪笑得腼腆,尚太后过了小会,“今日天色不错,你陪着我到外面走走。” 外面阳光明媚,而殿内却封的严严实实,人一入内,就像是到了午夜。楼妙仪自然乐意。 阳光落在身上,暖意不多,但足以让人心情愉悦。 “宫里要来新人了,这很好。”尚太后和颜悦色。 “之前陛下年岁小,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看了这么多年,看得我这个老妇都已经老眼昏花了。亏得陛下自己都还没腻呢。幸好你来了。” “儿这次来,是想打听一件事。” 楼妙仪不懂迂回,也不知道要如何迂回说话,等了小半会之后,直接开口。 尚太后哦了一声,只听她问道,“我上回入宫,见到陛下对身后一个女官格外在意。不知道那是谁?” 尚太后故作惊讶,“你不知道?她的名头,宫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楼妙仪摇摇头,尚太后道,“那是先帝董贵人的同族妹妹。董贵人善于钻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当年还是个孩子的陛下看中了她的那个族妹。封了女官,放在身边服侍。算算也有不少年头了。” 的7 尚太后满意看到楼妙仪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说起来也奇怪,陛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陛下对她也很是喜欢,听说,陛下已经和那边定下了她左昭仪的位份,只等大婚之后挑个好日子册封了。” 楼妙仪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 她当时见着天子看向那个女官的眼神不一般,她早已经料到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没想到竟然是这4么大。 还没娶她呢,就已经准备好先给人位份了。而且这位份还仅次于皇后。 左昭仪位视大司马。就算她真的想要怎么样,也要束手束脚。 尚太后在一旁看着,心里痛快。楼玟这个人雷霆手段,杀人不眨眼,其他辅政大臣败在手下,说杀就杀了。可他的女儿却是心里想什么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 这样的人可比楼玟好对付多了。 尚太后曾经何时,也想要和这个权臣结好关系,甚至想着结个亲,让自己的侄女嫁给他儿子。结果楼玟毫不犹豫拒绝,没有给半点回旋余地。平常只有男方上赶着去求娶,她这样已经是自降了身份,结果还被人一口回绝。 碍于楼玟手里的权势,尚太后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如今他儿子死了,女儿又是这样一个心里想什么全数摆在脸上的货色。尚太后一想到这,浑身上下舒畅的很。 她险些笑出来,脸上还要表露出关切,“你看着面色不好,没事吧?” 楼妙仪艰难的扯了扯唇角,尚太后又道,“没关系,这宫里和外面不一样,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反正多她一个也不多,最多就是陛下比较喜欢罢了。到时候人一多,她也显不出什么了。” 尚太后意味深长的看她,“这是皇后该有的心胸。” “陛下喜欢也就喜欢了,没什么大不了。眼光要放长远点。” 人在宫里久了,就算不是人精,只要乐意,张口就能说出不少的大道理。 这在宫外长大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是她的对手。 听了这话,楼妙仪身形摇晃。 过了小会,楼妙仪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尚太后故作挽留几回,放她离开。瞧见楼妙仪几乎跌跌撞撞的踉跄脚步,她哈哈笑了两声。 “那边打量我不知道,想要联姻让儿子亲政。” 她是管不了成太后那边想要做什么,不过给人添堵也是很不错的。 “阿娘。”一个少女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过来。正是尚太后亲生的晋安公主。 “阿娘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晋安公主见到尚太后脸上的笑轻声道。 尚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偶尔心里埋怨这个女儿为什么不是儿子,要是儿子,她也不至于是如今的处境。但到底是唯一的骨肉,也是万般疼爱。 尚太后把楼妙仪前来打听天子御前女官一事,明明白白的和晋安公主说了一遍。 “我可算是找着机会了。”尚太后露出浅淡的笑意,“这对姊妹,可把我给害惨了。” “当年如果没有她们的通风报信。那个贱人早就已经死得连骨头渣都没有了。” 她如今处境如此艰难,董贵人姊妹就是罪魁祸首。 她看着这对姊妹这些年来,日子过得滋润。日日夜夜恨的她难以入眠。现如今终于被她抓住机会了。 “要是帝后和谐,那小子路可就好走了。”尚太后眯眼,“我怎么能呢。” “年轻人路走的太顺了可不好。”尚太后满是感叹,“还是多点历练的好。” “阿娘说的正是。”晋安公主在一旁道,“那边好了,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弄不好又不知道针对阿娘。” 元徵和嫡母很少往来,自然也很少和这个姐姐来往。相比较起来,他对雁雁更亲近。 和晋安公主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和陌生人似的。 既然那边得势,于自己没有半点好处。那自然是巴望着那边出什么事。 “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尚太后笑道。 “楼玟的这个女儿看着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估计他家里也是没人了,死了儿子不说,送进宫的女儿竟然是个不堪大任的。” 她又笑了几声,“日后有好戏看了。” 楼妙仪拜见宣平殿太后的消息送过来的时候,明棠正陪着元徵一块听成太后的训。 元徵上回打猎受伤在山里住了好几日,这次醉酒,险些在元澈的府上睡上一日,这自然是遭了成太后的念叨。 元徵被成太后训斥的头都抬不起来,他偷偷的去看明棠,用眼神示意她帮忙说情。 明棠抬头刚要开口,成太后看了过来,“臻臻也是,陛下胡来,你也不知道规劝!” 规劝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越劝怕不是越要对着来。 “陛下有陛下作为天子的威严,在人前,实在是不好开口。” 这倒也是,天子自然有天子的脸面,在人前怎么能劝。成太后长长呼出口气,“你私下也要劝他。” 刚说完,杨煜从殿外进来,“陛下,太后,楼家小娘子往宣平殿去了。” 元徵蹙眉,“宣平殿又没召她,她去做什么?” 成太后摇头,“或是觉得都是婆母,好过去拜见。” 元徵对楼妙仪的不满多了一层,不过也不耐烦继续在这儿听母亲训斥。“阿娘,儿真的知道错了。” 但是下回他还敢。 宫廷里被母亲权臣束缚着,若是到了宫外还不能随心所欲,那岂不是没意思透了。 成太后看元徵,元徵立即低头下来,一副虚心听训的模样。 “阿娘也别怪臻臻了,朕做事,她也不好劝的,也劝不来的。” 成太后没好气的看他两眼,“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我这个母亲也不好说什么。你自己言行之间多多掂量,不要丢了为君该有的庄重。” 元徵点头说是。 成太后摆摆手,“下不为例。现在去做你自己的事。” 元徵起身,对成太后行礼之后,元徵对明棠使了个眼色,出了崇训殿,元徵从行辇上伸出头,“这次又委屈你了。” 明棠倒也没觉得如何,“这又有什么委屈的。不过陛下,酒是真的少喝。” 元徵嗯了一声,“听你的,下次朕少喝点。” 元徵想起了什么,“你听到她的事,别不高兴,朕如今别说看到她,听到她的事就烦。” 明棠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楼妙仪,又想起元澈之前说的那些话。一时间她脸色不免有些难看,“陛下说笑了。” 元徵看她面色不佳,“有朕在,你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很有气势,奈何明棠听着只觉得头大。难道为了她,还能彻底和楼玟翻脸不成。 她望见元徵关切的神情,整整了面色,“陛下的情,我都知道的。” 少年人的一番情意得到了回应,元徵心满意足的坐了回去。 元徵一行人到昭阳殿的时候,元澈已经等候在那了。元澈被赐了颍川县公的爵位之外,还被封了中书侍郎的官职。 元徵有意培养自己的人,也用元澈来试试楼玟的反应。 明棠跟在元徵身后入殿,侍立在那儿的人微微抬头,像是似笑非笑的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第35章 第 35 章 不得不说这男人很有点迷惑人心的本领, 磊落衣冠之下,有别样的引人入胜的东西。 明棠多望他的方向暼了一眼,那边侍立的人又是垂目拱手的姿态。哪怕是从御座上往下去看, 也是一派的贤臣姿态。 在宫里见多了变脸快的人, 到了他的跟前, 明棠也要感叹一声高手。 “阿叔你来了。”元徵笑道, 他赐了座,让元澈坐下。 元澈笑着坐了。 “朕如今已经让楼玟如愿了,接下来,朕应当如何。” “陛下不必如何, 就和身边的少年玩耍就好。而且要玩耍的越开心越好。出宫田猎, 宫中角抵,日日不落。” 元徵懂得这行事后的目的。他和楼玟相比较起来, 还是显得稚嫩,若是一上来就大包大揽,楼玟以及其党羽, 是绝对会给他下绊子。 少年君主亲政之初,需要建立威望,若是不能,就算他日后大权在握, 行事也要受几分掣肘。连带着政令也运行不畅。 “那么那些朝臣……” 元澈摇头,“朝堂上那些朝臣,陛下该如何就如何, 不过过于亲近。事情参与的人越多,嘴也越多。到时候走漏风声,只怕功亏一篑。” 元徵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阿叔说的对。” 少年人一般心怀傲气,有自己的见解,不太爱听旁人的劝导。元徵却没有这个习惯。只要能用,不管什么,他都能听进去。 “陛下多多亲近身边的那些少年人便可。” 元徵点头。 他得到朝堂上正大光明的过问朝政,至于别的可以徐徐图之。 为大业的人,必须得有舍有得,也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 元澈头颅微垂,不得不说,元徵是个不错的少年君主。至少听劝一事上,就能省掉他许多力气。 元徵看向殿外,照着他的命令,殿内殿外的中官宫人都已经退到殿外。殿门开着,但是外面除了驻守的禁军之外,看不到其他人。 殿外还有为了皇帝大婚而挂上去的一些喜庆的装饰。 “朕的皇后是朕不喜欢的,不过倘若能成事。那也不算什么。” 元徵看向元澈,“阿叔娶妻了没有?” 元澈说没有,“臣为母守孝,孝期才满。” “那阿叔有没有看上的女子?”他仰起头想了想,“若是阿叔有喜欢的,可以和朕说,朕亲自给阿叔做媒。” 元澈摇摇头,“臣年少,何况母孝才过,臣也无心去娶妻。” 明棠听了,微微抬头打量他。 皇帝身旁的位置不得不说,最适合用来看人。他那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元澈的年岁比起元徵,其实也大不了多少。满打满算,才十七八岁。二十都不满。 只是平常为人处世老道,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没有平常少年人的那股傲气和青涩。才给人他已经二十好几的错觉。 她又在他脸上看了一圈,的确是年轻人的光整鲜亮。 天下孝字为大,元徵听他这么说,也不说做媒的事了。 “不娶妻也好,不娶妻也有不娶妻的好处。朕这娶妻,说实话,也没什么好的。” 他灰心丧气的很,中书省已经将封后诏书拟定好,门下省才两日就已经将诏书发下去了。 平日里门下省办事就快,到了这种事上,感觉手脚更勤快。还没等他喘口气的功夫,就已经彻底把事给办成。 现在连日子都已经敲定,宫里开始准备。就等开春迎接皇后入宫。 “朕觉得,娶妻真是天底下最无趣的事。” 元徵忍不住对元澈吐露心声,皱着的眉头里露出些许无奈。 明棠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元徵手边有酒水,元徵就能对着灌下去了。 原配发妻,对少年人来说多少有些特殊。这是第一个用庄重的婚仪娶进来的女人,不管好坏都是人生里的头一回。 可是偏偏是这样的局面。 在他这十几年来,算得上是最憋屈的事。 “不娶也好,娶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多进来一个人,行事说话样样不得心意。恨不得从此以后两个人老死不见才好。” 这话说的可太重了,元澈抬眼看到元徵脸上的不甘。他复又垂眼下去。 元徵没有在这事上伤心难过太久,局面已定,就算楼玟的这个女儿突然暴毙,楼玟还是会将其他的楼家女儿送进来。 这个和那个,一个和两个,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再如何,也无法扭转形势了。 他抹了一把脸,原本脸上的那些不甘全都被手掌抹掉了。 “让阿叔见笑了。”元徵道。 元澈低头道不敢,皇帝的这片剖白,他只是听听就行了。婚事上的不顺,和他曾经遇过的那些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只是皇帝自小被人捧在手里,过的太顺遂了。所以才在需要拿自己的一些东西去做出让步的时候,格外的在意。 这话他听着都想笑。 他状若不经意的抬首,看见侍立在天子御座旁的人。她着中官的衣裳,头上还戴着中官的那种纱冠,远远地看还好,近了就见着她那一身的柔水般的女子气息,那气息流转于周旁,不经意间就包裹在周身。 即使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也叫人忽视不得。 他心下又生出别样的恶念,面前的少年诉说自己娶妻上的不幸。但却不知道他的人生,和自己比起来,已经是天差地别。 眼前这个和他只差了几岁的少年哪怕年幼丧父,也是天下人朝拜的君父。不用和他一样自小就失去了父亲的庇护,见识了宗亲以及外人的翻脸无情。 皇帝拥有的一切都是好的。不像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百般争取来的。 他眼眸垂着,上面人往下看,也只是能看到他头上的漆冠,还有乌黑的发鬓。 “陛下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温煦道。 这话自然在理,元徵颔首。 和即将到手的权势相比,这点只能算是无事□□的一点烦恼罢了。 大丈夫在世,儿女私情不过是点缀,千秋大业才是重中之重。 入夜,明棠和往常一样照料元徵入睡。元徵洗漱完,换过身上的寝衣之后,明棠见着有个长相秀丽的宫人被中官领着到了寝殿门口。 “董美人。”中官出言轻声唤道,话语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明棠回头去就见着中官还有那个小宫人一愣。 她快步走到殿门处,中官解释,“这是帝太后送来的,说是教授陛下敦伦之道。” 元徵到了这个年岁,除却她之外,和其他女子并不亲近,且身边也没有宫人贴身服侍。 如今元徵要大婚了,自然也要照着惯例,派人教授男女间的那些事。 明棠只是愣了下,便让人进来。 元徵都已经坐在床上,见到明棠领进来一个宫人。 “这是太后派来教导陛下的。” 元徵听明棠这么一说忍不住皱眉。他去看那个宫人。目光过于挑剔,宫人被他看的心惊肉跳,假装害羞垂下头。 “你下去。” 元徵垂首整理袖口道。 宫人满脸错愕,且手足无措的望着明棠。 不等明棠开口,元徵已经不耐烦了,“叫你下去没听到吗?!” 宫人被吓得面无人色,立刻告退。 明棠看着那宫人和逃命一样离开,回头看到元徵坐在床上。 他身条已经抽到了足够高,但是年岁摆在那里,瘦细的骨架山还没有长出完全属于男人的体魄。 他瘦高的身躯在寝衣之下像是细柳。 元徵望着她,“臻臻你过来。” 他这嗓音里冒着一股黏糊的甜蜜。 明棠站在那儿不敢动,元徵看她一时半会的没有过来,又放软了调子,“臻臻过来,朕看看你。” “看我,看我做什么?” 明棠下意识道。 元徵笑了,他那双眼睛依然望着她,一旁宫灯的灯苗落到他那双眼睛里,幽幽的像只狼。 “过来不就知道了?” 他话语里带上了诱哄的意味。 明棠又不是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这一过去,怕不是连骨头都没有了。 “朕不想要别人,朕想要臻臻。” 他等了小会,依然没有见她过来。 “朕之前没有过人,这次,朕只想要你。” 明棠两耳有点嗡嗡作响,她两脚沉重的厉害。 少年郎坐在床上,纤细的脖颈在雪白的衣襟之外,露出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阳刚与青涩。 元徵向她招招手。 明棠摇头,“陛下,我这就去把外面的人给叫回来。” 说完她就真的往外走。脚下步子走的飞快,生怕自己走慢了,外面的人走远了,叫不回来。 元徵比她还快,她正要出去,元徵已经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她后背都撞到他怀里。 旁边的中官看了,极其有眼色的退下,不敢继续待下去。 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寝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少年人躯体的触感,从后背处传来。清晰的连狡辩都不能。 平常他对她也是很亲近的,可此刻明显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他手扣在她的腰上,默默收紧。 “朕之前从没有让人服侍过。”他头颅压下来,下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细细的厮磨。 话语里满是少年气的任性。 “朕不想让其他人来,就要你。” 他对大婚没有半点期待,完全是不得不接受。但在这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元徵不要其他的宫人,就要她。 “朕不要那些女子碰朕。” “臻臻。”他话语里带上了撒娇时候惯有的嘟囔,像个讨要饴糖的孩子。脸颊在她的脸颊脖窝那儿蹭来蹭去。 第36章 第 36 章 宫廷里并不忌讳男女的那点事。 皇子们到了十二三岁, 就会有黄门奉上春宫图,让皇子们自己看图画来揣摩,如果皇子长得快, 可能还来不及派人来亲身教导,就已经拿宫人试过了。 这些在元徵这里并不存在, 成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允许年纪小小就去触碰女色, 从而掏空了身体。不允许宫人贴身服侍不说,就连明棠话里话外也敲打过的。 明棠对祸害未成年没有任何兴趣,一直相安无事到如今。 现在这相安无事,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元徵见过黄门们送上来的那些图画,男女寸缕不着,纠缠在一起。当时看的时候只觉得稀奇,可他也没有什么探究的意思。尤其知道男男女女会用各种姿势纠缠,每逢上朝,干坐在那儿觉得无趣的时候, 他看到那些衣冠整齐,满口仁义道德的朝臣, 想起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也会脱得赤条条的,和女人在一块丑态百出。也算是无聊时候的乐趣。 他现在心跳的有些快, 掌心里也全都是汗水。 “臻臻。”他图画看的多,送上来的那些图画,他当做消遣,但看过的那些东西, 终究只是看过而已,连纸上谈兵的算不上。 他和猫儿似的,在她的脸颊上蹭着。 “朕就要你。” 撒娇温存着, 嘴里依然是唯我独尊的霸道。 “朕谁也不要。” “陛下是在说笑话。”明棠脚下不知道往哪里跑,她想要挣脱,身后的元徵看着瘦高瘦高的,可是真的整个人都贴上来,她才感受到体型和力量上的差别。 他俯身下来,她只觉得被一座小山从头到脚,给压了个结结实实。喘气都有些艰难,更别提挣开逃跑。 “陛下可是要佳丽三千的呢。”明棠脑子转的飞快,准备找着机会跑,她手掌覆在腰上的那双手上,手指抠进缝隙里,准备着找准机会跑路。 她可不觉得自己和元徵这样成了,她能有什么好处。现在权臣之女入主中宫,后面的情况怎么样都很难说。万一她把元徵给睡了,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处,到时候楼皇后又掉头来对付她,那才是悲惨。 元徵什么都没有损失,楼皇后那儿,教训女官理所应当。就她这个倒霉蛋倒霉。 要是运气更不好点,肚子里有了什么。那便是不知道后路会是怎么样的了。 即使成太后对她很是优厚,可有权臣逼迫在前,明棠实在是没有把握,这对母子能扛得住权臣的压力,把她保下来。 元徵看着她朱红的嘴唇,心摇神驰,手上用了点力气,把她整个人给掰了过来。 低头就要去吻,然而头才垂下,嘴就被捂了个结结实实。 元徵睁着两只眼,半张脸都被她一只手给捂住了。他想要说话,可是嘴被捂着,不管说什么,出口之后都变成了呜呜连声。 他把捂在嘴上的手扒拉开,“臻臻说什么。” “这话我还想要问陛下呢。”明棠反问。 她又不在乎睡不睡元徵,要是把那点道德羞耻感一丢,元徵身份高,长相好,人年轻的厉害。真吃干抹净,绝对不是她吃亏。但要算上睡了之后的事,那不是吃亏不吃亏的事,是要命的事了。 “陛下平常不是这样的,”明棠毫不犹豫的一句话摔了过去,“太后都已经把教导人事的宫人送过来了,陛下却缠着我不放,没这么道理。” 没有什么道理? 元徵才不管这些,他低头下来就要亲。又被她一手给捂住嘴了。 “陛下这是要强人所难?” 明棠看他根本听不进去自己说的,着急了。 元徵的动作停住,他睁开眼,两眼炯炯的望着她。 “就算你和朕怎么样了,阿娘也不会如何。” “臻臻你这是在怕谁?” 他双目锐利。 明棠沉默不语,扭头过去不看他。又被他掰过脸来。 “你不会怕阿娘,阿娘也没什么好怕的。你是怕楼家的那个女儿?” 他又道,“还是说,实在怕楼玟?” 明棠下巴被他捏着动不了,眼睛看向别处。 “果然是他!” 元徵放开她,彻底暴怒。 他如同困兽一般,在寝殿内来回走动。 他此刻已经没有半点温存的兴致了,取而代之的,是高炽的怒火。 明棠看着他来来回回的走,脸上全是怒气,正要开口,他已经一下坐到了那边的卧榻上。 “真的是厉害!” 明棠听他道,“楼玟还真是厉害!人在宫外,还能威慑到朕身边的人。” 他气急了连道几声好。 明棠想要上前,被元徵喝住。 他气的厉害了,眼上全都是血丝。 明棠站在那儿不动,见着他胸脯因为怒火急切的上下伏动。她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打算赶紧溜出去,避开他的这股怒气。 然而脚才悄悄的往外挪了小步,就被元徵发现。“臻臻你过来!” 这下可好,想要避开是想都别想了。 元徵示意她坐到身边来。可明棠可不敢冒险。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元徵真的忍不住强行做什么,她没那个力气挡住的。 见她迟迟不动,元徵气笑了,“难道他们父女的威名就这么厉害?” “不是他们,我是怕陛下忍不住。” 元徵的脸僵着,“那你就更不用担心,朕如今没有兴致了。” 明棠小心的看了两下,见着元徵的那张脸更黑了,这才磨磨蹭蹭的过来。 她坐下之后,元徵的确没有要把她如何。 “陛下还在生气呀?” 明棠看着元徵脸上黑的和锅底一样,想起他这样子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她干笑两声。 若是以前,元徵要是主动送过来,她最多纠结两下,就笑纳美色了。可是如今这美色是要命的,就算他脸上长出花,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元徵望着她,“朕不怪你。” 那就太好了,明棠默默的松口气。 他一头倒下来,头靠在她的膝头上。 “朕气的太厉害了,这会胸口发闷,你给朕顺一顺。” 明棠给他顺气,他闭上眼,“臻臻就在这儿陪朕吧。” 她嗯了声。 元徵靠着她闭上眼,明棠也没说话。过了好久,她感觉到元徵睡了,才把他的脑袋放到枕头上。 宫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 或许是楼玟觉得夜长梦多,定大婚婚期的时候,授意将婚期定到开春之后。 对于天子大婚来说,这也太着急了点。 定好的日子交上去,楼玟都已经做好了天子驳回的准备,连辩解的说辞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但宫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小皇帝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但凡他做的决定,哪怕没什么可挑剔的,小皇帝也要无风生浪。他见多了小皇帝的做派,料想此事怕有阻拦,没想到宫中却没有半点异议。 此事正合他的心意,他一心准备女儿入宫的事去了。 真正的新年,是立春之后。 立春之后,前一年不管好坏,统统都成了过往,立春日之后便是新的开端。 天子的大婚不同于平常宗亲,热闹而庄重肃穆。 明棠给元徵套上天子的冕服,整理了下冕服上的十二章,抬头见到元徵脸上僵硬的如同一块木头。 此刻是寅时,外面的天都没有亮。永安殿内灯火通明,黄门们将天子衣冠恭恭敬敬摆上来。 “好歹今日也是大日子,脸上好看些,也好讨个吉利。” “这么说的话,那朕更要如此了。” “谁敢抬头看朕。” 元徵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硬。明棠也随便他去了。 这天宫内上上下下忙到不行。 宫外嫁娶,新郎要亲自驾车去迎接新妇。但是天子大婚,不以寻常礼法行事。皇后从娘家出来住到行宫,待天子使者持节授予立后册书,以及皇后印绶之后,再换上皇后翟衣入宫。 明棠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楼皇后的面。 皇后入宫接受朝贺的地方是在长秋殿,她在天子这边,内外分明,宫里这么大,想要见到,除非皇后特意派人找她过去,要不然难得很。 入夜,帝后合寝。元徵脸上越发的不情不愿,身边的中官们皮都绷紧了,生怕在这个时候成了天子的出气筒。 明棠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帝后那儿的,也不管黄门令话里话外的透露出要她一路跟随天子的意思,赶紧的跑了。 她自己到一旁和几个女官一块儿喝酒吃点东西。 吃到半路,有中官急急忙忙找上门来。当着其他女官的面还不敢说,等她出来,中官就道一句坏了。 “出大事了?” 明棠有些不明所以,洞房这种事,能闹出什么大事? “听门口守着的宫人说,陛下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内里有吵闹的动静。” 宫殿说小不小,闹出动静了,可见两人闹得不轻。 “没过小会,陛下就已经出来了。” 中官急的和被火烤的蚂蚁似的,只差没团团转了。 “董美人,快过去看看吧,至少劝一劝。把陛下给劝回去,这大婚陛下丢下皇后不管,这实在不好。” “美人快去劝劝吧。” 明棠听着,心头冒出个念头。 这对好不好,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第37章 第 37 章 中官们有成太后的授意, 要看着皇帝和皇后圆房。 大婚上,天子在前朝接受朝贺。皇后在长秋殿受外命妇们的朝拜。不见面相安无事,见了面, 夫妻俩活似仇人。天子将皇后丢下自己走了,回头不好交代,所以来找明棠。 明棠对于中官的那些心思, 哪怕不看他们,听他们说话的腔调也能知道他们想什么。 不外乎是他们自己办不好事,不敢到元徵面前去劝。又怕被成太后训斥, 干脆就想要架她去办事。办成了功劳是他们的, 办不成, 那就是她的过错。 平日里,她对这些小九九只是笑了笑。今日她累了整整一日, 从丑时三刻开始一直到大婚礼成,忙的和陀螺一样脚不着地。平日里还有歇口气,甚至小睡一会的机会。今日就完全站着,站的从脚底板到头顶, 全都酸痛不堪。也就现在才能喘口气, 和其他女官在一起,吃点东西轻松愉快一下。 中官这个时候再找她去救火, 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陛下和皇后, 怎么闹起来了?”明棠问。 中官说不知道, “内里的人老早就被赶出来,里头没有人,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吵起来的。” 明棠故作忧愁,“这就麻烦了。不知道怎么吵起来,这该怎么劝呢?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中官才不管这个, 只知道明棠去了,天子的怒火不管如何都会平复下来。终于弄巧成拙,他们要是弄巧成拙,自己的小命不保。可是眼前这位弄巧成拙了,也不会怎么样。到时候把事全都推到她的头上,他们也能脱身。 “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把陛下给劝回去。” 中官脸上的着急多了几分殷勤,“这事除了董美人,恐怕再也没人能做了。” 明棠平常出手帮忙也就帮了,顺手的事。现在她却不想沾手,这俩要吵架要闹,就随便他们去。 明棠张口含笑,正要说好,然后身形一阵摇晃。 正好身后李鹊儿出来,马上上前搀扶。 明棠脸上满是虚弱,中官看到这吓了一跳。 “董美人这是怎么了,要紧不要紧?” 中官问,“要是不要紧的话,还是辛苦董美人一趟吧。” 李鹊儿在后面听得火冒三丈,没了根的东西心思恶毒的厉害。只想着自己那点事,至于旁人如何了,半点都不关他自己的事。 “我家美人体虚,今日一整日都在忙。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这应当不碍事。”中官哪里能舍得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平日里看美人身强力壮,应当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先……” 李鹊儿听得火冒三丈,她扶着明棠回屋子里,见着中官还要追进去,反脚就把门给关上了。任由中官被关在门外。 明棠看了一眼李鹊儿笑道,“以往都没见你发火。” “被那阉人给气的。” 李鹊儿说着搀扶明棠在卧榻上躺下,她让其他宫人去打热水来。 热水加了艾草煮过,最是适合女子来用。 明棠方才那模样,并不是完全装出来的。从天不亮到现在,她几乎半刻都没听过。体力早就耗尽了,只靠着一口气撑着。 李鹊儿给她洁面泡脚,头上发髻松开,洗掉脸上的妆粉,明棠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彻底的松了口气。 她几乎是闭眼就睡了过去,睡到一半,她迷迷糊糊像是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她勉强睁开眼。就在帷帐前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看着根本就不是宫人的模样。明棠一个激灵,吓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是我。”帷帐后的人见着了内里的动静,出声道。 明棠听到熟悉的嗓音,“陛下?” 接着,像是一桶冰水照着她的头顶全数倒下,连骨头缝里都冷透了。 “陛下怎么来了?” 明棠一骨碌坐起来,抓起放在一旁的罩衣胡乱套在身上。 他不是和皇后吵架了么,最多也是应该会永安殿去,怎么也不应该到她这里来。 “朕心里不高兴,所以过来看看你。” 元徵在帷帐外面道,他感觉到内里人的慌张和惊惧,没有拨开帷帐。 “陛下不回永安殿么?” 明棠问。 “朕就是从那来的,朕一个人待着气闷。所以就到这来。和你说说话。” 元徵隔着一层帷帐坐了下来。 明棠趁着这小会的功夫,将身上的衣裳整理好,“陛下不高兴?” “能高兴么,回去了看书,连书也看不进去。”他顿了顿,“朕要是娶的是你就好了。” 这话听听就行,至于当真大可不必。 明棠牵了牵唇,“今日陛下也累着了,何不早点就寝?” “睡不着。” 明棠闻言羡慕的看了他一眼,心道年轻人就是好,累了这么一整天,还能有精神。她只想抱着被子大睡。 明棠一时没有说话,元徵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坐在那儿,厚重的外袍压在帷帐上,占去了一大片的地方。 “陛下还是快回去吧,夜深露重,若是回去晚了,着了风寒不好。” 原本坐着的人回身过来,借着室内昏暗的光,见到他脸上扯处一点苦笑,“朕在这宫里感觉无处可去,难道臻臻也要赶朕?” 这话说得,怎么能算是无处可去。说起来,这整座宫城都是他的。想要去哪都可以。 明棠还是没说话,既然元徵没有开口的兴致,她也不打算说话了,她靠在那,不一会儿困意重新翻涌上来,她靠在那里,不一会又重新睡了过去。 今日她几乎站了整整一日,两条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没有多少多余的体力来和元徵耗的。 她昏昏沉沉里,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拉起来,有这么一拉动,她又醒了。 明棠勉强撑开眼,见着面前的那张脸。 “陛下?” 元徵扶着她在床上躺好,他没有半点照料人的经验,把她放平在床榻上的时候,还硌到了她的肩。 “臻臻,你想不想做皇后。” 明棠有瞬间的空白,不知道惊吓更多,还是惊喜更多。 或许是不能自主的婚嫁,还有和自己脾性不对付的皇后,彻底打击到了作为天子的自尊。明棠感觉元徵越发的异想天开。 “陛下,这不是我能做了算的。” 明棠摸了摸自己饱受惊吓的心,把自己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点。 “陛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明棠故作不解,“以前的陛下可从来不问这些。” “朕觉着,还不如你来当皇后。至少朕和你,还能做一对恩爱夫妻,好过现在朕和她两看相厌,见面一言不合就吵得不可开交。” 明棠听了颇有些苦恼,但脑子转不动,她翻了个身放弃了劝说元徵的打算。 “你比她还适合做皇后。” 明棠笑了,“陛下这话说的,我都要脸红了。” “我出身不高,没有显赫的家世,哪里还敢想这些。” “你脸红做什么。还有。”元徵回头看她,“这话朕已经听了无数遍了,还说朕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朕说你身出名门,你就是身出名门。不许说自己门第不高。” 这孩子气十足的话,听得明棠想笑,她一如既往的并不当回事。 元徵也不生气,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你睡就是。” 明棠摇头想要说不困,可迷迷糊糊的还是睡过去了。 这一觉起来,元徵已经不见了。李鹊儿等人对昨晚皇帝过来的事只字不提,像是皇帝没有来过。 她也当做昨夜里无事发生,等李鹊儿给她穿戴整齐,外面突然有了声响。出去的宫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美人,是陛下那来人了。” 明棠闻言出去看,只见着几个面熟的中官伫立在外们。身后的黄门提着一口大箱子。 “董美人,陛下让我等送这些给美人。” 黄门笑容里带着点儿意味深长。 明棠看了只觉得头大如斗,大婚后第一天,就给她送了这些来,真的不怕她成不了皇后的靶子。 她扯出点笑,给面前中官点好处。 那几口箱子沉的很,好些个黄门提着都很吃力,东西抬到了库房,明棠抽空去看了眼,箱子打开,一片黄澄澄差点没把她的眼都给闪晕。 这次和以往送些布帛首饰不同,直接给了金饼。 李鹊儿都吓呆了,过了好久,看明棠允许,她拿了一块出来,狠狠一咬。 “是真的金子。” 明棠头脑昏昏的,原来那些因为皇后会不会收拾她的担忧,因为面前这金灿灿的一片,半点都没有了。 这世上怕是没有什么比钱更好的了。 明棠到元徵面前的时候,元徵见到她脸上带笑,“如何,心情好多了吧?” 明棠冲元徵一笑,元徵抬手,“朕还是喜欢看你高兴点。” “谢陛下天恩。” 天降黄金,可不是天恩。那么多钱,她把元徵当菩萨一日三炷香供着都没事。 元徵看着,也跟着一块笑,他起身去了殿外。 新婚头一日,要去拜见两位太后。 路上皇后的行辇也过来了。元徵在辇上没有多少表示,楼妙仪生气昨夜他把她丢下来自己不管,天子那边不发话,她也不搭理。两人的行辇一前一后的往两位太后那里去。 尚太后见着楼妙仪的脸色就直乐,左右不是她的亲儿子,皇后也不是她的亲侄女,她乐得看这对打的不可开交呢。 尚太后看了一眼成太后。脸上更加得意,原先自己完全看不上的嫔妃,仗着自己的肚子,蹬鼻子上脸做了太后,更仗着自己的儿子,竟然和外臣有不少的联系,如今更比她这个先帝皇后都要风光。 成太后看过来,面带微笑。 两人目光相触,尚太后不可自制的颤抖了下,没来由的心悸。 她回头过去,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 “多好的新妇啊。”尚太后见到楼妙仪,嘴里连连夸赞,“出身好,模样好。正好和皇帝凑成一对。” 楼妙仪喜欢这话,脸上也有了笑,“阿家这么说,儿不好意思了。” 成太后听到她这声“阿家”,神情里有些似笑非笑。 “夫妻俩和乐就好。” 成太后言语依然和方才一样的热络,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又是满面的笑容,“原先宫里寂寞的很,现在可好,来了皇后,可能热闹热闹了。” 成太后又看楼妙仪,“你昨日辛苦了。” 这话中有话,楼妙仪想起昨夜自己独守空房,眼睛红了红嗯了一声。 她去看元徵,元徵坐在那儿,两人虽然是并肩坐着的,但是中间隔着几只手掌的距离,他唇角挂着一抹笑,没有半点愧疚。 楼妙仪想起昨夜那空空荡荡的内殿,火气又要冒上来了。 第38章 第 38 章 明棠留在殿内,见着元徵含着笑,旁边的楼妙仪朝他看过来,元徵当着两个太后的面,和她相视一笑。楼妙仪赌气扭开头,元徵顺势也撇开头,看向一边。 两人全都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娇纵的程度可谓不分伯仲。都觉得自己委屈透顶,也不打算退步。 尚太后年轻的时候在宫里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后面甘尽苦来,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捡回来了。面前这对少年夫妻,脸上笑着,若是不仔细的,从两人的眉眼里也挑不出什么。 可是她看出端倪来了。 尚太后差点没当场笑出声,这么多年了,见着这对母子日子越过越好。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也吃个瘪了。权臣的女儿脾气不小,娶进来人还憋着一口气。这哪里是夫妻能相亲相爱,分明就是互相怄气呢。 这么下去,翻脸是迟早的事。 娶权臣的女儿原本就是打算顺利收回权柄,彼此各退让一步。如今成了这样,楼玟这个人精的和鬼似的,哪里会肯乖乖的把手里的权力交出来。 尚太后越想越乐,脸上的笑也多了点幸灾乐祸。她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明棠。眼睛微微一转,“说起来,如今皇后入宫了,也该把其他的事也办了。” “皇后正位中宫,乃是后宫之主。如今皇帝的后宫空空如也。这不太像话。正好之前不是拟定了各家士族女子入宫的名单,还有天子早就定好了的人。” 尚太后说到这里,含笑睨了一眼那边伫立的明棠。 “趁着这次的喜事,前后脚一块办了。正好来个多喜临门。” 董贵人姊妹当年坏了她的大事,害得她在这对母子手下讨生活这么多年,也该让她们日子不好过了。 楼妙仪面色当场就变了。 成太后道,“不急。新妇才入门。” 她对楼妙仪变了的脸色丝毫没有半点忧虑,她拟定的人选里,除去楼妙仪做皇后之外,还从楼家里挑选了几个楼家女。这些女子也代表了楼家,就算楼妙仪回头对楼玟哭诉,也没有什么要紧。 尚太后见成太后不紧不慢,没有半点尴尬的模样,看好戏的打算落了空。不得不暗自撇撇嘴。 成太后对楼妙仪嘘寒问暖了一番,问她在宫里待的习惯不习惯。 一句场面上的话,楼妙仪却气鼓鼓的道,“儿在宫里住的一点都不习惯。” 尚太后乐了,连忙拿着明棠去火上浇油,“这也不要紧,谁刚刚入宫的时候,都不习惯。” 她看向明棠,抬手和招猫儿狗儿似的,让明棠过来。 “董美人服侍陛下已经有好几年了。”尚太后笑道,面上和言语里全都是一心为楼妙仪着想的口吻,“若是关于陛下的事,你可以多多问问她。她一定知道。” 明棠拢袖低头。 那边坐着的楼妙仪只是微微侧首,高傲的用眼角余光暼了她一眼。 眼前的女官的确不负美人之名,她着大袖衫,头上戴冠。两支长钗分别插戴在发冠的两侧,是再常见不过的女官装扮。可是平常的装扮在她身上却有十分的瞩目。 这一眼让楼妙仪越发气鼓鼓了。她掉头过去,背脊比方才挺的还要笔直。 “好了,夫妻两个相处时日久了,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问他人做什么。” 成太后让明棠退到一边去,又说了一番夫妻好好相处的话。 说完,就让元徵和楼妙仪到殿外去散散心。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阳光明媚,草长莺飞,最是适合散心。 但两个到了外面,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别说看彼此一眼,就连和对方说一句话,都显得自己落了下风。 两人到了外面相对无言。对峙一样的保持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元徵扶着一支开的正盛的芍药,垂首下去在盛开的花卉上轻嗅,那边楼妙仪正扭头在一旁。 他突然失去了耐心,“皇后如果身体不适的话,还是先回去吧。” 楼妙仪扭头过来,胸脯起伏两下,愤愤掉头就走。 明棠看着楼妙仪怒气冲冲掉头就走,“陛下,这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元徵问,“她难道还能拿这种事去和楼玟哭诉?” 元徵笑得有几分漫不经心,“楼玟现如今怕是没那个心思给她出头,他在辽东龙城的一个心腹部将被人给杀了。” “那个部将跟随了他十余年,算是他留在辽东的一颗钉子。这可比她这点哭哭啼啼的事重要多了。” 元徵说罢一手把芍药给折了下来,回身给明棠戴在发鬓上。 “今日尚太后那么一来,皇后该不会对我如何吧?” 明棠摸了摸元徵戴上去的芍药,看上去忧心忡忡。 原本她和楼妙仪和平相处已经是难,尚太后给她来那么一下,几乎半点可能已经没有了。 “她敢。” 元徵蹙眉道,“宫中后妃,最要紧的就是大度平和。她想要好妒自由自在,那入宫做什么。回她自己楼家不是更好。” 对于不爱的人,元徵看一眼都懒得,更别说其他。 他又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叫过张贤,“日后你多多注意皇后的动静,尤其是和董美人相关的。若是皇后要做什么,拦下她。” 这可有些为难人。皇后掌管后宫,女官们也在皇后的权力之下,要拦着皇后,这强人所难。 元徵见张贤没有立即答应,不满看过去。张贤立即点头应是。 他吩咐完张贤,正要让明棠安心,却见明棠脸上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 “怎么了,有朕护着你,难道不好么?” “皇太后其实还帮了朕一把,向皇后表明了,你是要封嫔御的。朕已经定下的人,她想要做什么,先掂量一下。” 元徵不想再提楼妙仪,他拉住她的手,欢快的道,“朕和阿叔说好了,过两日我和他一块到洛阳城郊去骑猎。你和我一起去。” “怎么不在华林园?”明堂问,“华林园不是可以骑猎么?” 华林园是洛阳宫后一座皇家园林,连绵好几片山头,树木苍翠,宫城巍峨。 元徵摇了摇头,“就贴着宫城,又有什么意思!还是宫外更好。” 明棠想起上回元徵大冬天的领着人在洛阳郊外狩猎,结果惊着林子的野兽,差点全灭的事。 华林园里好歹有事,大批的羽林杀过来,皇帝哪怕再努力想要自己出事都难。 明棠经过上回,也不想各种在野林子里头蹿了。蹿得满头灰头土脸,她一个精细人,不说每日要对着镜子十七八回,但也不喜欢浑身烟尘灰土。 而且他们打猎完之后,还会就地生活烤制猎物,享用自己的战利品。 可野味再怎么烹调都有一股难以忽略的腥膻味儿。她别说吃下去,光是闻到那股味道,都能当场吐出来。 在华林园里,至少还有人给精心料理,就算算不上美味,也不至于难以入口。 “陛下,还记得上回么?”明棠毫不客气的揭他的短。 “上回只是意外,谁也没有料想到。” 元徵见她挑眉,不仅有些气短,他靠近了,口吻满是哄诱,“臻臻难道不想出宫走走?” 他叹口气,“以前还好,可是现如今多了个人,这宫里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臻臻难道就不想出去走走?” 明棠半点不为所动,“外面累死了——” 她不客气起来,也是极其不客气的,话语拖的长长的。 “既然陛下想要出去玩,那不如正大光明一点,带上所有人都出去?” 明棠见元徵没有半点放弃的打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陛下已经大婚,既然如此也应当多在朝臣面前露脸,展现天子的威望才对。” 元徵也有意在朝臣面前露脸,年轻的帝王也必须在朝臣面前展露自己。 明棠看着元徵兴高采烈的让人去准备了。 她心里呼了一口气,皇帝亲自带人骑猎,带上的人不少。到时候不管有什么事,都会有人接手,不必她亲自盯着,亲力亲为。 元徵令人去办,他一扫之前的沉郁,开开心心的和明棠说个没停。小会之后有朝臣请见,元徵前往昭阳殿去见臣下去了。见明棠面有疲意,将她留下来休息。 元徵走后,明棠寻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上辈子做社畜,再怎么还能捞一月休四。如今一年从头到尾,每日忙的和转个不停的陀螺似的,但凡宫里遇上了什么节庆,她可以忙到魂都飘出来。 周扒皮的领导看到皇宫里的这套,恐怕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活到现在,竟然还没提前两眼一番直接厥过去升天极乐,明棠觉得简直就是奇迹。有时候她想自己之所以不抗拒做皇帝小老婆。除却妃嫔们有对应前朝的职位以外,还有每日里不必忙死忙活,还能美美的睡个午觉。 光是这一点,她就能不要这张老脸皮,扑上去。 什么道德,什么廉耻,统统都比不上能美美睡觉来的让她如痴如醉。 张贤在一旁看着她这幅倦怠的模样,眉头忍不住皱成了个疙瘩。 她正休息着,想着接下来怎么寻着机会偷懒,一个面生的女官过来了,女官过来,上下打量她。 “我是皇后身边的长御,皇后殿下让你去长秋殿一趟。你现在就和我走吧。” 话语才说完,张贤就站在了她身前,道了一声且慢。:,,. 第39章 第 39 章 天子身边的中官和平常的黄门完全不一样。长御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长御很客气道, “这是皇后殿下召见,我等也只是听命办事。何况皇后掌管后宫,宣女官过去询问, 也是应有的事。” 这世上应该的事多了去。张贤丝毫不为所动。 “长御有所不知,我等在这, 是听陛下之命。我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就会命我等前去。若是我等不在, 那岂不是要掉脑袋?” 张贤手从袖子里抬出来,对长御作揖, “君命在此,实在是没有办法。还请长御体谅。” 宫里皇后是女君, 可是真正的主人却是皇帝, 张贤抬出皇帝来, 长御的脸上有瞬间的僵硬。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长御温和道, “再说了, 皇后殿下也只是将人召过去问话,问完了就回来。应当不会耽误事。” “董美人是御前的人,时常跟随在陛下身边。这天底下不凑巧的事, 谁能说的准呢。” 张贤这话叫长御半天无语, 长御瞪着眼看张贤, 张贤好整以暇的拢袖, 状若贴心道,“长御也不要担心, 这事也好办,说董美人在办天子吩咐的事就是。” 这话也不算错,的确是天子让董美人留在此地休息一下。就算皇后真的拿这话去问天子,也算不得他信口开河。尤其皇后和天子相近如冰,恐怕也不会去问。 果然长御走了。 明棠在后面看着, “多谢张公。” 张贤面色白净,但神色并不近人,他调转回头,“我也只是听命于陛下而已。” 他又道,“不过这次,皇后那边怕是记住你了。” 被皇太后提起,又被天子保住不受皇后的宣召,这不想被皇后记住都难。 明棠无所谓的点头,“记住就记住吧,反正这宫里记住我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反正皇后是和她左右不能相处了,再讨厌她,那也无所谓了。反正结果不都是一样么。 明棠是个想得开的人,反正都那也了,干脆该做啥就做啥,开开心心,不必劳心过多。 张贤有些吃惊她的豁达,又或者说是她那胆子。 “董美人还是小心些好,现如今册封的旨意还没下,不管如何还是小心为上。这宫里的事说不定,但在扬眉吐气之前,还是得小心行事。” 明棠肃起面孔,对张贤就拜下来。 人愿意提点她几句,不管用不用得上,都是好意。不管如何,都该好好感谢的。 她留了小会,元徵那边派人过来,说他一时半会的还回不了,让她好好回去休息。 张贤虽然是中官,但也有自己的风骨。自然不可能一路跟着去女官居住的地方。 明棠拜别张贤,自己回去。但半路上她被两个宫人拦住,那两个宫人看着陌生,说自己是姐姐明桂宫里的人,特意奉命来请她。 明棠望了一眼勉强的宫人,“公主最近咳嗽,好了些没有?” 宫人闻言相互看了一眼,“公主比昨日好多了。” 明棠听了,脸上的笑容更多。雁雁这段日子好的很,活蹦乱跳,还能指挥宫人上树抓鸟,根本没什么事。这俩也不是明桂的宫中人。 费尽心思在这儿截住她,想来是势在必得,不会让她轻易逃脱。 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鹊儿,“既然姊姊叫我前去,那么我还是去一下为好,” “你就先回去吧。” 明棠抬眼向永安殿的方向看了看,李鹊儿在她身边多年,见她所看的方向,便已经知道她的用意。 李鹊儿蹲了蹲身子,道了一句是。低眉顺眼的退下。 明棠点头示意前头两个宫人带路。 宫人带着她走另外一条路,明棠故作惊讶,“这不是去崇训殿的路。” 宫人回头过来,冲她笑,“是另外一个身份贵重的多的贵人要见你呢。” 是谁,这两个宫人没有说,可明棠也隐隐约约猜到了。 长秋殿的宫门出现在眼前,明棠跟着宫人入殿,微微抬头就见着才在崇训殿见过的楼皇后高坐在上。 明棠对上首的楼皇后拜下。 楼妙仪看着美人盈盈袅袅下拜,笑了笑,“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明棠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姿态,“君命在身,妾实属无奈。” 她和楼皇后已经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了,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放开了说。 她准确说来是天子身边的女官,后宫的事不过手,皇后召她过来,问后宫的那些事,也问不出什么。 天子身边的人由天子决断,若是天子之外的人动手,那便是越俎代庖。 楼妙仪不管这个,开门见山,“我问你,昨日陛下是不是在你那里?” 她昨日和元徵见面就吵了起来,她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了,两人吵的凶悍的很,最后谁也不让谁,元徵走了,而她在寝殿里哭着砸东西,砸完了累的不行,倒头就睡。等到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 明棠垂首,“是。” 这事没必要遮掩,遮掩也遮掩不住。皇后既然把她叫过来问,肯定是已经知道了。 楼妙仪盯着下面的人,“你也敢!” 明棠很是无辜,“妾不敢,这不是妾能决定的。” “陛下要来,妾也劝过陛下赶紧回去,可是陛下不听妾的。妾能做的都做了,也很是无法。殿下不该把这账算到妾的头上。” 殿内的女官听到这话,不仅真情实意的佩服这位的胆量。女官们偷偷去觑上面的皇后,果然皇后已经气得暴怒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肖想我的男人!” 楼家祖上鲜卑人,鲜卑人打打杀杀,不管男女都在马背上长大。对汉人的那套礼法不屑一顾,行事靠着自己的胆量和天性来。楼妙仪几岁上就被送到了并州,祖父母又去世的早,没有人约束她,何况并州这个地方,胡汉杂居,汉人们都学的一身的胡风习气。 楼妙仪自然也是一样,她自小看到的就没有什么贤良妻子。鲜卑女子和丈夫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甚至还能掌家事。为儿子们上衙署要个官位做,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她喜怒没有半点遮掩,全都表露在脸上。 她被人从并州接回洛阳,继母是宗室女,虽然嘴上不说,但言行里总有看不起她在并州胡人里长大的意思,同父异母的那几个妹妹平日里温言软语,可是私下里和其他贵女讥笑她是个胡人做派。 她在并州的时候被人捧的高高的,到了洛阳不得不看继母的脸色,皇后这个位置如同天上掉的馅饼,砸的她晕乎乎的。皇帝也这么的年少俊美,似乎那些贵女们梦寐以求的好事,一下间统统都来了。 她整个人都扬眉吐气,在继母还有那群贵女面前一雪前耻。 楼妙仪把皇后位置和皇帝看得死死的,不准别人染指。 明棠大呼冤枉,“妾半点都没有肖想。” “这实在不干妾的事。” 明棠根本就不认楼妙仪给她扣的帽子。 “陛下去何处,妾如何能做主?” 两边对上,一时间格外的热闹。楼妙仪瞪她,来了洛阳之后,几乎没几天好日子。做了皇后,那些原来对她指指点点讥笑的妹妹和贵女们这才对她低眉顺眼,就连继母在她面前,也要口称臣妾,纳头就拜。 现在进宫了,竟然皇帝把她丢到一旁不管不问。宫里是藏不住事的,到时候宫外的人很快也会知道天子对她的冷淡。 她好不容易才让那些人踩在脚下,这下可好,她们又在看她的笑话了。 这一腔怒火全都撒到了眼前的女官身上。 “他到了你那里,那就关你的事。” 说完她就叫来黄门,“把她拖出去打。” 至于打到什么时候,等她心情好了再说。 黄门是知道明棠是什么人的。皇后不管不顾的拿人出气立威,回头天子来找麻烦了,皇后有个权臣的父亲做依靠,不一定怎么样,他们这些听命的说不定就要命都丢了。 长御连忙劝,“殿下,小惩即可。毕竟大婚的喜气都还没有过去,若是见血,怕是不吉。” 楼妙仪眼里有清澈纯质的残忍,她像是随意摆弄猫猫狗狗,“这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下手小心点不见血不就可以啦。” “她是女官,不是宫人。问罪于女官得有实实在在的罪名。” 长御额头直冒汗,苦口婆心的劝,“董美人的姊姊董贵人和帝太后情同姊妹,她若是真的在长秋殿出事,董贵人必定是要一个公道。到那时候,就棘手了。” 楼妙仪两眼瞪圆了,眼底里有些幼蒙的凶悍,“先帝的贵人还能将我怎么样?” 她想的不多,知道如今的形势就是楼家在洛阳里说一不二,就连宫里的皇帝和太后都要忌惮一二。 太后和皇帝都如此,何况一个先帝的贵人? 打了就打了,杀了就杀了。她也收拾过奴婢,打死了随意让人找个理由拉出去埋了就是。 帝后为尊,哪里轮得到一个先帝贵人来对她指手画脚? 长御没料到这个皇后,竟然是个二愣子。 先帝贵人是不能把皇后怎么样,但帝太后却可以,这姊妹俩是帝太后的救命恩人。又在侧陪伴了这么多年,情分非比寻常。真要动手,等于巴掌往帝太后的脸上扇。 “殿下三思!” 长御见楼妙仪又要下令,赶紧去拦。 明棠看着上面冷汗已经冒出来的长御,皇后要人把她拉出去,长御又拦下,来来回回拉扯几次,她看着长御只差没抱住皇后的腿了。 两边的黄门也没敢动她,只是站在她身后。 明棠最开始的惊吓在上面皇后和长御的拉锯里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饶有兴致的袖手听她们俩来来回回的 突然外面起了动静,负责通传的黄门拍了两下手。这意思是天子来了。 这下用不着来吵究竟打她好不好了。 元徵脚下带风进来,他见着明棠身后还跪着俩黄门,一时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皇后才入宫,就想要对朕身边的人动手。真是好大的威风。” 元徵怒极而笑。 他看向明棠,“你先回崇训殿。” 明棠没那个兴致看接下来的发展如何,反正左右好不到哪里去。明棠赶紧跑了,让元徵去对付。 第40章 第 40 章 明棠半点都不停歇, 径直去了崇训殿。这会儿成太后正在和小情郎你侬我侬,没有空闲来见她,让人送她去明桂那儿。 明桂听明棠身边的李鹊儿把前因后果一说, 当场就变了脸色,“我以为皇太后当年就已经够霸道的了,没想到新进来的这个皇后, 竟然比皇太后当年还要霸道百倍!” “先别说陛下当初说的话,你在陛下身边已经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不应当这么对你。” 明棠靠在手边的凭几上, 被皇后那么闹了一番, 耗费了点精神,到了现在浑身都没太多的力气。 宫人送上来人参汤, 高句丽那边来的老参,切下点参须混了上好的清泉泉水。那股人参独有的气味铺面而来, 明棠一口气全都喝了。 这事儿说起来对她就是个无妄之灾, “陛下那夜里跑我那去了。即使我和陛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皇后也把这事算在我头上了。” 明桂冷笑,“她自己不讨人喜欢, 看不住男人, 关别人什么事。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做派, 这威风撒到你面前, 有本事撒到天子面前去。” “不敢找男人的晦气, 就来要你的命。”明桂冷笑, “真是好大的本事。” 明棠把人参汤给喝干净了,把手里的碗交给宫人, 让宫人带下去。 喝了参汤之后,身上比之前倒是有了些力气。 “陛下现在和皇后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这两个若是能好,也不会大婚当夜就吵起来了。” 新婚夜平常人家都要讲个好彩头, 新妇入门这日,全家上下,哪怕是不懂事的孩子,也不准摆出哭脸。宫里更是讲究这个,大婚宫内从上到下必须笑脸迎人,只求帝后和睦。大婚头夜里,皇帝就和皇后吵得走人,可见皇帝对皇后是真没什么耐心,也没多少在乎。 明桂突然想到了什么,挥手让殿内人退下,“我看陛下的做派,楼皇后的这个位置……是不是会坐的不长久?” “我原本觉得臻臻你做左昭仪就已经不错了,可如今看皇后这个做派,说不定你也有机会。” 明棠看过去,明桂挑了挑眉,“我倒也想过。” 明棠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人,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和明桂满宫的和人交好。 左右皇后是不可能和她和平共处了,不但不能,皇后还对她喊打喊杀。大有不把她弄死就不算完的架势。 一次这样,日后说不定还有多少次。她心下不耐烦,脑子里也萌发了干脆不如和皇后争的念头。 “只是不容易。”明棠道,她一手撑住了头,神色幽幽。 “这宫里又没有这样的前尘往事。”明桂笑道,“我听说魏国前两代,还有太后是被没入宫中的官奴婢出身。” “也不是一样做了皇后。” 明棠当然也想到了,“那都是有盟友的。我现在能用的人不多。胜算不大。” “这还不简单,只要陛下有这个念头就好。”明桂道,“男人对不喜欢的人,可谓是冷情,但对喜欢的那又是不一样。” “和哪个结盟,都不如让陛下有这个心思。” 明桂又靠近了,“我知道,楼皇后的父亲在朝堂上炙手可热,她进宫也是陛下和太后的权宜之计。” “可是陛下和她父亲怎么可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明桂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个想要收回大权,另外一个等着自家外孙落地,好掌控外孙继续大权掌握。” 她轻轻拍了拍明棠的手,“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撕破脸那是迟早的事。” 明棠当然知道,“这里头可有大有作为。” 明桂欣慰的笑,“可不是。” “现在时日还早,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明棠道。 “我们姊妹俩当初辛辛苦苦在掖庭劳作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今日。” 明桂往宣平殿的方向看了看,“还有那个,她多嚣张肆意。后宫妃嫔都要仰仗她的鼻息,现在臻臻看,她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明棠有几分认同。 她一头趴在凭几上,“我原本都没想这些事来着。”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不用天不亮就要摸黑起床。至少能睡到自然醒。没有过太大的雄心壮志。 毕竟她就算有,也没有太多的发挥余地。现如今被皇后这喊打喊杀给生生逼出来了这份志向。 皇后的刀都到面前了,她总不能拍手说杀得好杀的妙,然后乖乖把脖子给伸过去吧。 “这宫里就不是什么安身立命的地方,倘若皇后秉性宽仁,那也没什么。但那位不是,那也没办法了。” “反正,只要不是她就行了。” 明棠道。 明桂正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就有人通传,“陛下来了。” 按理元徵不该到明桂这个先帝贵人这里来。 不过元家的男人根本就不在乎那一套,而且这间宫室是明棠居住的,后面她到了元徵身边,这宫室还是给她留着, 明桂还是讲究避嫌,她马上站起来,退避了出去,不和元徵打照面。 明桂才出去,就见着元徵快步进来。 他脚下几乎生风,满脸怒容。 明棠见着就乐,这模样怕不是和皇后吵的火花四溅。 这事,元徵和皇后,两个人在她这件事里各占一半。看到这俩都不好过,她就开心了。 明棠故作惊讶,就要起来,元徵抬抬手,示意她不必起来行礼。明棠见状,马上趴在凭几上。 这段时日她累的厉害,休息的不好。浑身都透着股没劲。她自然抓住机会,能靠着就绝对不自己站着。 “陛下怎么了,看着面色不好。”明棠明知故问。 “是谁让陛下这么生气的?” 不问还好,一问元徵的怒火喷溅而出。 “还有谁,她真的是胆大妄为到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元徵来回走动,脚步里都冒着一股邪火。明棠趴在那儿,看着元徵来来回回走。满心的怒火无法发泄出来的模样。 他这模样让殿内其他人战战兢兢,垂首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明棠冲他招招手,“陛下,过来吧。” 元徵看过去,她眨眨眼,“陛下。” 她语调软软的,拉得略有些长。有股服帖的韵味。她笑意盈盈的,“陛下到这里来。” 元徵心里恼火,但还是走到她身边坐下。不过坐下也带着一股火气,明棠听着他坐下来的时候,坐床上嘭的一声响,差点没笑出来。 “生闷气会气坏自己的。”明棠和他道,“到时候惹你生气的人,就要高兴了。这可是个亏本的买卖。” 元徵回过身,“朕要被她给活活气死。” 明棠觑他脸上的怒容还在,“不管皇后说什么,陛下千万别往心里去。何况现如今也不是较真的时候。” 她话语听着深明大义,实则往里头狠狠添了一把柴火。 “你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 元徵想起楼妙仪的那些话,止住了话语。 他质问皇后无缘无故为何要动他身边的人,他身边人如何,自然有他这个皇帝来决断。用不到旁人来插手。何况明棠还曾经在宫变里守在他身边,功劳苦劳都有,轮不到旁人来折辱她。 皇后言语刻薄,说这些原本就是奴婢们应当做的事。保护主人是他们的分内事,做的不好就应该拉出去和牛羊一样杀掉。 皇后瞪他,“只有你才把一个奴婢当成宝,她就是牛马猪羊,打了就打了,杀了就杀了。在并州就算拉出去和奴隶配种,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元徵想起皇后那些粗俗的话,不由得一阵阵头痛。他从来不认楼玟的女儿是自己的枕边人,但没料到她竟然能粗鲁到这个地步。 他一开始就对这场交易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进来的人近乎野兽一般残忍,他绝对不能接受。 “至此以后,朕和她怕是也没有什么干系了。” 元徵所有的怒容骤然间消散。 这话对后妃极重,可谓已经定下了生死。可明棠并不当真,人都是变来变去的,何况还用得上人的地方。不可能真的说没干系就没干系了。 “臻臻真的没有亲人还在魏国了吗?” 元徵发问。 明棠摇摇头,“我不知道,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没听到过有什么亲人。” “朕派人去找。” 明棠眼睛睁大。 元徵坐在那,楼妙仪说过那些尖酸话语,往他心里钻。 他身边的人如何,是他说了算。他是天子,就算真的出身寒微,他也能将人捧到众人之上。轮不到她来指指点点。 “陛下?”明棠起身,到他身边,“陛下说什么呢?” “朕让人去找找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旧在魏国,若是找到了。朕把他们接到洛阳,给他们官位。” 如此一来,身边的人也就有了出身。即使不是那种百年簪缨的士族,但也不是楼妙仪嘴里的那般不堪。 元徵既然这么想,那就去做。他立即让人去找。 宫里不是什么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不消几日,帝后失和的消息迅速游走于宫内外。 官署里,正过了午时。 元澈已经用过了午膳,官署里会准备膳食,到了时辰送过来。 天子大婚之后亲政,他身上又多了个城门校尉的官职。中书侍郎在魏国没有南朝那么位高权重,更多的是清贵。天子给他的新官职,意义便有所不同。 和之前窘迫的处境不同,他如今高升,也有许多人围绕在他身边。用膳之后,官署里的人三三两两集聚在一起,说一些趣闻。 元澈身边有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宗室子弟,宗室们入仕的年岁一般都早,不过不一定能做到高位。 最近朝中无大事,边关也暂时没有什么战事,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宫里的那些。 说起这个,众人颇有些停不住。天子和皇后相近如冰,大婚之后,除了必要,天子几乎不和皇后碰面。 不过要说的另外一件事,“听说陛下给身边的女官寻亲。” 四周听的人一脸的稀奇,元澈看过去望着那个宗室。 能让天子出手寻亲的女官,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官。 “天子给人寻亲,这可不同寻常啊。” 元澈听方才那个说话的宗室感叹道。 天子也不是什么菩萨。体贴身边人,去安排寻亲。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给身边的人做。自然是有别的用意。 “这宫里怕是有什么波澜了。”元澈点头笑道。 他笑得春风细雨,像是谈起什么趣事。 第41章 第 41 章 这些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楼玟占据大权不放,朝堂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见着楼皇后在宫里不受宠,也多的是人准备看笑话。 说过之后,众人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元澈起身回官署中, 他身后跟着元治。元治也已经入朝为官, 只是官位比不上元澈,平日里除却处理公务之外, 元治都会跟在他身后。 “阿兄, 陛下这是要和楼玟撕破脸?” 元澈摇头,“远远不到这个时候,只不过是皇后不得宠罢了。若是真的要撕破脸, 就不该是这番作态,” 如果真的要和楼玟彻底撕破脸, 至少在面上,应当对楼玟更加礼遇, 和皇后恩爱无间。将这一家上下全都纵容的无法无天。然后到了他们忘乎所以,以为自己将要得偿所愿的时候,再出其不意的给上致命的一刀。 只是可惜,这个道理,小皇帝看不明白。毕竟是顺风顺水长大,即使幼年时候遭遇过辅政内讧, 那也是朝堂上的厮杀,真正落到他面前的鲜血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罢了。 这脾性,也不太知道什么叫做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元治听到元澈这么说, 眉头皱起来,“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只要他能听进去旁人的话就可以。听不进去, 一意孤行,那才是要坏事。”元澈眼角的余光暼了一眼不远处,只见着楼玟和几个亲信前来。 楼玟看见元澈,走了过来,和颜悦色,不见有半分权臣的跋扈,“我听说颍川公被委以城门校尉一职。” 楼玟含笑,眼露欣慰,“果然是少年人才。” 城门校尉一职,从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地方。职掌京师城门守卫。 元澈姿态谦虚,口里说不敢,“只是陛下错爱罢了,在下自当尽心尽力,不负天恩。” 楼玟点了点头, “甚是,其实我也很希望朝堂上多些年轻人。” 他叹了口气,“多些青年才俊,才是一番新气象。” 元澈对这话并不表态,只是向后退了一步。 楼玟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他的肩,和其他亲信离开了。 跟着楼玟身边的,绝大多数是其他鲜卑勋贵,他们回首看了一眼那边伫立的年轻人,“天子突然任命他去负责京师城门守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随着皇后入宫,元徵和楼玟彼此各退一步,元徵让出了皇后位置,楼玟自然也要让出一步,让天子亲政。 天子才亲政,就在朝堂上安排了几个人。颍川公元澈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在洛阳里以至于朝堂里,都有贤名。只不过之前并没有被重用,甚至还被尚太后给排挤出朝堂之外。 人人都以为他时运不济,没想到天子亲政之后,便得到了重用。 天子一手提拔的人,自然是属于天子那边的,和他们自然不是一条心。 楼玟并不在意,“当初让小皇帝亲政,早就料到了。若是那小子没有安排自己的人才奇怪,现如今又有什么要紧?” “一个嘴上没毛的毛头小子。”楼玟笑了笑,“他父亲是有些本事的人,但死的早又死的憋屈。给他们没留下什么东西。” 朝堂上行事,人很重要。这东西可以是父传子,先任城王有这个本事,但是人死的太早,现在他儿子长大了,但早已经物是人非。当年和先任城王一路的人,怕也不怎么对元澈出手相助。 只要没有其他人愿意和他结在一块,那根本就不足为惧。 元治望着楼玟和身边的几个人说话,那几个鲜卑勋贵边和楼玟说话,一边望过来。楼玟和身旁人说话,神色带笑。 “看来楼玟对阿兄很是轻视。” 元澈不以为意,“轻视才对了,若是他现在就觉得我如何,那才是要坏事。” 元治当然明白元澈话下的意思,他见兄长继续往前走,立即跟上去。 才到官署里,宫城那边来了个黄门。黄门瞧着年轻,年岁不大。 黄门是来替元徵送话的,“过十日,陛下将在城郊外骑猎。叮嘱县公一定要在。” 元澈自然点头。 骑猎是魏国几代皇帝都喜欢的事,尤其这次还是亲政后,皇帝的头次正式露面,更是搞得阵仗宏大。 明棠被元徵一路从宫里带了出来,她懒得陪皇帝到前面去。这几次和平日里他见那些陪他玩耍的少年不一样。全都是朝堂上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被人看出端倪,又要出不少事。 还不如自己在后面乐得清闲。 明棠见着元徵满脸的意气风发,腰后佩刀,手臂后挂着箭袋,他翻身上高大的西域汗血宝马之后,领着身后一众朝臣骑马往准备好的猎场去。 一时间马蹄踏地,明棠离的位置离元徵较近,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都在隆隆震动。 明棠抬头,看向皇后那边。天子行猎,皇后等后宫也要跟随,等天子猎取到猎物,就要挥袖欢呼,鼓乐大作,给天子加油打气。 楼皇后此刻没有半点对天子翘首以盼的样子,两人在宫里相敬如冰,谁也不搭理谁。到了宫外,两人也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 不一会儿,前头传来天子猎到鹿的消息。同时传话的人又说,天子让皇后自己也去骑猎,不用在那儿等他回来了。 楼妙仪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转身就走了。 她在并州长大,和洛阳那些贵女不太一样。尤其眼下等在那儿的人只有她一个,怪没意思的。皇帝这句话,算是让她轻松一口气。 这边等皇后走了,明棠那边有小黄门过来,“陛下让臣和美人说,美人也去跑跑马,多多走一会。说平日在宫里,拘束得狠,美人看起来面色不好。正好可以骑马疏通一下气血。” 明棠想说她就是纯粹的没有睡饱,如果让她一日里睡六个时辰,不出七天,她保证自己好得能蹿天去。 小黄门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把马给牵了过来。 今日能送到场面上的,都不是俗物,就算是到她跟前也是一样,是从马场上筛选出来的好马。体格健壮,四肢有力。 明棠知道元徵是个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对身边的人也是一样。只要下令了,那么后续都给安排好了,没有多少其他的路。 明棠见着皇帝都已经跑了,自己和皇后隔得老远,正好趁着没人偷懒。这下子是不行了。 她翻身上马,接过了递来的弓箭箭袋等物,拉过马往外面跑。 明棠没那个心思去狩猎,不能在帐子里头坐着,那么她就跑在外面偷懒。 她没有驰马奔腾,所以也不用花费太多的体力在控制马匹上。然而才走出一段路,和前头的皇后一行人撞上。 “这不是董美人么,真是凑巧。”皇后换了一身窄袖衣裳,方便骑马。她在马背上容色焕发,比在长秋殿里更神采奕奕。 楼妙仪抓住手里的缰绳,“你怎么出来了?” “不是有规矩,不得诏令,不能随意走动么?” 皇后话语里有问罪的意思,明棠把元徵给抬出来,“是陛下让妾骑马的。” 楼皇后蹙眉,没有说话调转过头去,明棠正要偷溜,却被皇后身边人围起来,一块带着走。 皇后精力无限,看到什么猎物,都立即射箭出去。往往也是十拿九稳。 明棠看见皇后又看中了一只野兔,她搭弓上箭无比娴熟,然而马背上的皇后回身过来,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明棠。 明棠见着她把手里的弓拉的更满,强行稳下心神,“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害我被陛下骂,他现在不理我了。”楼妙仪道,她有着孩子一般稚嫩纯质的坦荡和恶。 “你太难对付,不如干脆杀了你。只要你死了,他就没有喜欢的人了。女人在他的眼里全都一个样子。” 既然全都一个样子,那么她也就不用伤心,反正后宫的女人不管有多少,在皇帝的眼里,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什么区别,那就太好了。 明棠见着皇后将弓拉的更满。 “殿下且慢,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后宫女人那么多,陛下喜欢谁就是谁。杀了我一个,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更难对付。陛下最厌恶的就是旁人处置他的事和身边的人,一旦下手,皇后就彻底和陛下决裂,再无恢复的可能。” “皇后殿下青春正盛,难道真的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这话皇后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的道“你都还没有受封呢,陛下就已经帮着你寻亲了。想着要给你亲人官做。这架势要是让你活下来,那还了得。反正他讨厌我,我就算杀了你,他再讨厌我也讨厌不到哪里去了。” 皇后有皇后自己的一套,“我不开心了,凭什么要让他高兴了。” 说到这里,楼妙仪一乐,自己不好过,凭什么让皇帝开心如意了?他也得和自己一块难受才好,要是比自己更难受,那就最好了。 她想不到以后的事,也懒得去想。只要眼下她快活开心就行了。 手里的弓箭对准了明棠,就要射出去。 “住手。” 一个声音横空打断了楼妙仪射杀的动作,她回头过去,看见个俊美的年轻男人出来,方才忙着杀人,倒是没注意周边。 元澈踢了下马腹,从一片可以遮挡个人的林子里走出来。 他看到皇后还没有收弓,“殿下这是要杀人?” 元澈又看向了明棠,他对明棠笑了笑,带着点儿安抚的意味。 “臣为殿下计,这弓还是收回来的好。杀人容易,可是杀人之后如何收场,皇后殿下想过没有。” 楼妙仪笑了几声,“我见过你,我听说你是洛阳里最有贤名的宗室。竟然也有这个闲心思来管个宫人的死活。” “臣不是有闲心思来管宫人的死活,而是为了陛下和上柱国着想。皇后入宫是为了让陛下和上柱国能和睦。如果殿下在此刻不仅没有达到上柱国的预想,反而与陛下失和,到那个时候,上柱国恐怕对皇后就颇为不满了。” “上柱国子嗣单薄,但女儿却还有几个。尤其接下来几位小娘子乃是临平公主所生。若论出身也不低。到那时,风光的恐怕就不是殿下了。” 楼玟的继妻是宗室女,楼玟掌权之后,朝廷也给了她公主的封号。 要真论出身,接下来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楼妙仪还更好一些。 楼妙仪原先还笑,等元澈的话说完,脸色极其难看,眼睛狠狠盯着元澈那张引人入胜的面孔。 这人生的一张好面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软刀子,往人最薄弱的地方毫不留情的捅下去,轻易的剐出血。 那张清俊的面孔对着她的怒意无动于衷,依然还是方才的风姿,“还请殿下三思。” 她看了明棠一眼,眼轱辘一转,放下拉弓的手,“既然你这么慈悲,不如娶了她吧。” 第42章 第 42 章 皇后这话如孩子般的稚嫩天真,她笑吟吟的望着元澈,“既然中书侍郎从我手下救了她,可是她留在宫里,我又不高兴。既然如此,不如她嫁给你,如此以来,中书侍郎高兴,我也高兴。大家皆大欢喜。” 明棠听着皇后这话只觉得眼抽,这脾气说好听和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说不好听一点,在皇后眼里,她只是一个随意处置的玩意儿。怎么照着她的心意摆弄就行。 她去看元澈,元澈脸上和方才一样,没有半点改变,“此事殿下怕是做主不了。” 他言语依旧带笑,言语神情里没有半点对皇后的恭谨,“这种玩笑话,殿下还是不要说才好。” 这言语已经毫不掩饰的将皇后当做几岁孩子看了。 楼妙仪当即怒了,“大胆,你哪来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 元澈笑道,“殿下若是有殿下该有的模样,那么臣自然该有臣下该有的姿态。” 楼妙仪闻言,怒火更炽,双目怒视他。元澈看过去,那神色与看个胡说八道任性妄为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殿下可杀不了臣,且不论臣的生死轮不到殿下做主,殿下的骑射功夫能不能杀了臣,怕也不好说。” 元澈这话很不客气,皇后周身的人都已经变了脸色。楼妙仪拿着手里的马鞭,杀气腾腾的指着元澈。 元澈暼了一眼皇后手里的马鞭,“殿下入宫若是还是一派的孩子心气的话,恐怕不用天子如何,上柱国已就会想着换人了。” 这诛心的话语,听得楼妙仪面上发紫。偏偏句句她都反驳不得。 元澈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若是殿下觉得臣放肆的话,大可此时去陛下面前,将臣方才的言行全数说出,不然去上柱国那里也是可行的。” 楼妙仪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她看着元澈那张脸,“那就如你所愿!” 她说完,气势汹汹拉过马头,带着一行人走了。 “府君不怕她去告状吗?”明棠等楼妙仪带人离开之后,长长呼出口气,去看元澈。 一段时间没见,元澈看上去和当初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当初她遇见他的时候,他是内敛的,如今再见,已经有些露出锋芒。 锐利透出温润的表象,让人退避三舍。 他回头过来,面上神情有些微妙,有些好笑,更有对皇后的不屑和轻蔑,“她若是想,那随便她。若是她那些把戏有用的话,那我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明棠噗嗤一笑,她望着元澈,眼里满是好奇,“说起来,府君怎么会在这儿?” “上柱国想要和陛下多呆一会。毕竟陛下才亲政,有些事情,上柱国觉得还是亲自面见陛下好些。在宫里朝堂上,难免有些话不好说开,但游猎的时候是个好时机。” 明棠当然明白的,打猎的时候心情愉快,就算有平日里不好说的话,也能乘着这个时机说出来。 至于其余人等,自然不能抢在楼玟的前面。 “我也是无意路过,没想到碰见了皇后要杀你。” 元澈说完,又摇头笑了,明棠见他这笑来的有些急,“府君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我还是有几分缘分的。” 明棠低头掰手指算了算,笑道,“还真是!” “去年陛下冬猎一回,还有这次。要说无缘,倒是无人相信了。” 元澈抬头,眼眸里盛着光。波光里望人一眼,是难以言道的清韵。 “这次又麻烦府君了。” 明棠清楚皇后方才不是和她开玩笑,她的这条命皇后没有放在眼里,说要就要。至于要了她的命之后,要如何善后,她从来没有考虑过。 明棠头有些隐隐作痛,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更好。聪明人知道利害,就算为了自己着想,也不会把事做绝。 “看来你在宫里日子也不好过。”元澈驱马到她跟前,“我听说,陛下派人给寻找你在魏国的亲族。找到之后,应该会委以官位。” “府君别说了。”明棠说起这个就垂头丧气,“找不找得到,都还不一定。” 皇后要杀她,也是因为这个。若是人找到了最好,宫内外都有照应。要是找不到,风头白出了。 元澈见她略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示意她和他往另外个方向去。 这四周一片看去,没有人。所以皇后刚才敢动手,也是仗着除了她的人之外,没有其他人。 其他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跟着天子去了。天子是众人的焦点,天子在哪,人就在哪。 “这也是好事,毕竟也代表陛下的看重。” “只是到底是太过锋芒毕露。” 元澈微微叹气,“毕竟你如今也是根基不深,这么做于你有好处,但也会招惹来嫉妒。后宫里虽然都是女子,但争斗起来,未必比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好上多少。” 明棠无奈的笑,“陛下要做的事,我也没办法拦。” 元徵想到什么就去做了,至于其他的,那等做完之后再说。 “其实也往好处想。”明棠道,不去想那些糟心事,“陛下愿意给我寻亲,说起来也是好事。” 她哈哈干笑了两声,对上元澈的脸,脸上的笑顿时落下来。叹口气,“这可怎么办呢,府君能给我个办法么?” 关于生死的事上,明棠豁得出去。 她可怜兮兮的望着元澈,元澈看过去,“太后和陛下都是你的依仗。” 明棠摇头,“我也知道,但皇后若是忌惮这个,刚才也不会要杀我了。” 元澈微叹,“其实说白了,还是先天不足。你在魏国的亲族就算被陛下寻到,一时半会的也不能成为你的助力。” 明棠点头。 “就算是迁徙,到了新地方还得夹起尾巴三年。更何况还是朝堂。” 就算真的找到了,元徵也不可能给什么高位,不管如何等到能和她内外配合的时候,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除非,能寻一个现成的盟友。” 明棠两眼看向元澈。 她看他的眼神都在发光。元澈是宗室,现如今是新起之秀。位置太高的,她攀附不上。元澈位置也高,虽然比不上那些真正位高权重的侍中,但胜在如今元徵正在用他。 元澈见着她的双眼水亮,她像只憨厚的小鹿,所有的心思全数摆在了眼里脸上。 “府君见我如何?” 明棠不耐烦绕圈子,简单直接的问。 “我在宫中多年,不说交际广泛,但也能打听到些许什么。若是能在什么时候,给府君送消息,那也是不错的。” 这话她半带玩笑的说出口。 “说笑了。” 元澈听这话只觉得莫名的刺耳,脸上笑容也敛了不少。 都说女人善变,可是男人才是说变脸就变脸的。刚刚还好好的,才一句话的功夫,就变了。 “你在宫里不易,何况天子和太后身边的事,不能随意透露出去,一旦走漏风声,被人查出来,就算陛下不追究你,但终究会伤及情分。时日一长,你在宫中也难以行走了。” 明棠听了,从马背上滑下来,她踢了几下脚下的地,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头。 他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被拒绝还是有些恼火。 “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难事,可以来找我。” 明棠回头。 他也从马背上下来,“我帮你不是为了在宫中有内应。” “知道,是因为府君的侠义之心。” 元澈眉挑了挑,明棠喜笑颜开,“我之前就听说过府君,说府君是有侠义扶正之心。” 元澈有些好笑,不等她说完,“我出手是出自道义,也是情谊。” 他自有他的心思,能在皇帝身边,有一消息来源也不错。但彼此之间各取所需,彼此不亏欠,那不是他所愿。 唯有欠了人情,彼此才算是牵扯不清。 她走的有些缓悠悠的,不像在宫里时候的那般沉稳。头脸上都被头顶上的日头给晒出了汗珠。 元澈看到一颗圆圆的汗珠挂在她的鼻头上。 他有些想伸手去捏。 明棠听着这话语像是不太对劲,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抓住不放。 那边远远的跑来了一匹马,跑的近了,马背上的人看到他们俩,一时愣在了那儿。 元治望着元澈,有些无措,“阿兄。” “你来了。”元澈对元治点点头,他回头和明棠道,“那就一块过去吧。” 明棠摇头,知道他们是要去元徵那儿。那里人太多,又是一些出身尊贵的大人物。她去那儿若是不到元徵身边,纯粹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现如今皇后已经跑开了,她自己能一个人骑马小跑几圈。 元澈见状点头,和元治骑马离开。 “阿兄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离得远了,元治终于忍不住问。 这段日子,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次兄。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元澈的话语顺着风传来,“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元澈回来的时候,黄门令请他过去,元徵已经和楼玟说完了事。元徵面色和缓,“皇后身边的中官刚刚和朕说,你对皇后不敬。这又是怎么回事?” 元徵对楼妙仪并不在意,两人脾性不和,平日只要在一块就如同针锋对麦芒。不过如今他还不能动楼玟,对楼妙仪在人前也要维护一二。 “只是见着皇后要拿箭射杀董美人,臣恰好路过,就拦了下。” 元徵脸色突变,他回头过去,只见到元澈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 元徵变了的脸色逐渐恢复,又是方才那副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元澈坐了回去,那边楼玟正在和身旁人说话,皇后能到皇帝那儿告状,自然也不会漏掉了自己最大的靠山。 楼玟也听皇后身边的人说了,不过没有放在心上。元澈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人语出不恭,里头肯定有什么隐情。 再想起女儿那个性子,楼玟猜测弄不好事还是自家女儿挑起来的。 所以他听听也就过了,并不打算真的为了女儿那几句话,就去真的找元澈的麻烦。 为了不知真假的话,去和朝堂新起之秀出手。到时候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小皇帝愿意和他安然无事,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闹得不快。 元徵忍到了行猎结束,回程上,元徵照着前例,派人去慰问皇后。 等传话的中官去了,元徵回头来对明棠道,“等回宫了,朕亲自给你讨个公道。” 明棠知道元徵知道了。 “你有什么委屈就和朕说。”元徵眉头皱着,面上很是不高兴,“若不是颍川公和朕说,朕都不知道皇后还背着朕要人命。” 明棠也打算说的,没打算真的一口气闷肚子里。毕竟这不是打打闹闹,而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只是她还没开口呢,他就知道了。 明棠瞬时立即垂首,满是感伤,“此事和陛下说了,只是徒增陛下的烦恼。如今陛下还有用得着上柱国的地方,陛下若是和皇后有了争执,势必上柱国也会知晓,何必呢。” 元徵所有的神情在脸上消失,只剩下一片空白,这话着着实实戳中了他此刻的痛处。 “陛下,算了吧。”:,,. 第43章 第 43 章 元徵坐在那儿,皇帝乘用的大辇极大,前后可以用到百人来拉动。 明棠整了整姿势,柔和了嗓子,“相比是我哪里惹得了殿下生气。” “如果朕不问,你是不是打算就不说了?” 元徵突然问。 明棠没这打算,只是需要考虑怎么说,如何说。毕竟靠着几句哭诉,也不能把皇后真的怎么样。 她沉默不语,元徵就只当她默认了。 “朕记得,你以前也不这样。” 明棠看过去,“陛下,这世上哪里有一帆风顺的日子。难免受点委屈。” 元徵眉头越发皱紧了,明棠暼了一眼,唇边牵出点笑,“陛下不要皱眉头,皱眉可不好,今日是陛下在诸位臣工面前露脸的大好日子,是要笑的。” 她指了指自己唇边。元徵望她一眼,过来两手就将她抱住了。 “朕高兴不起来。” 明棠嗓音里还是笑的,“陛下。” “我还不是没怎么吗。我还活着呢。” “要是颍川公去的那么不那么及时,你就要被她给射成刺猬了!”元徵说这话,几乎咬牙切齿。 皇后的任性妄为已经不仅仅是嫉妒,已经是肆无忌惮,比其父更甚。楼玟还杀过其他辅政大臣,到了他面前也要遵守为臣的本分,而皇后却娇纵跋扈。 回宫之后,元徵没有立即回永安殿,而是去了长秋殿。 大婚之后,天子除非必要,不会和皇后碰面,这次回宫之后,去长秋殿。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明棠没有和往常一样跟随前往,元徵留她下来,让她好好去休息。 明棠求之不得,回去梳洗一番,倒头就睡。在外跑了一天,还经历了被皇后拿箭指着,这种刺激的事。再不睡觉轻松一下,明棠觉得她能栽倒在地。 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李鹊儿给她点了足量的安神香。这一夜她连半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了天亮。 明棠平日寅时起身,她看着满屋子的日光,还有些发愣。 她看了眼外面,李鹊儿听到内里的响动,“美人醒了吗?” 李鹊儿拨开垂在床榻前的帷帐,明棠躺着没动,“寅时的时候怎么没有叫我起来。” “陛下那儿来人说美人累着了,今日让美人多歇息一会。” 明棠原本打算起来,听到这话,又干脆一头躺在那儿不动了。 机会难得,她多躺一会。 “昨夜有什么事没有?” 李鹊儿想了想,“听说陛下昨夜才过戌时,就从长秋殿回来了。听说回来的时候,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看来和皇后应该是大吵了一番,而且吵得比前几次要厉害的多。 “要不是陛下有令让美人好好休息,估摸黄门令都想要亲自过来请美人过去救火呢。” 以前好人做的太多也有坏处。出了事,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你。巴望着人赶紧过去救场。 明棠把被子拉起来,“我可太累了,没那个力气去救人。” “美人累了这么久了也该歇一歇。再说了,出了这么多力,虽然他们偶尔也会投桃报李,但抵不上美人用出去的力气。” 明棠躺好了,“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的睡过了。” 说起来一肚子的辛酸,自从入了洛阳宫,她就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辰过。日头起的比她晚。 日出对她来说,都是每天里必见。她对着日出,没半点曾经的感想和感触,只能撑着常年睡不饱的眼睛,盯着日头从云头里露出光亮。 她话语才说完,外面守着的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美人,外面来人了!” 她这儿来人不稀奇,元徵隔三差五就派人来,她这里的宫人们也早习惯了,见怪不怪。吓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明棠也不躺着了,呲溜起来,让李鹊儿赶紧给她把衣裳穿上。 才整理好,黄门令就已经带着人到了门庭前。明棠有自己单独的宫院,她走到前庭,见着黄门令脸上满是肃穆。 平日元徵派人来,是送东西的小黄门,如今黄门令这尊大佛在这儿,显然不同寻常。 “董贵人,陛下有令。”黄门令看向她。 这就不是平常的,元徵私下给她东西了。明棠干净利落的趴在地上。 黄门令开始念元徵的旨意,明棠听着元徵的旨用了不少的诗经,听起来格外的酸。 这是正儿八经的下旨赏赐,所以她趴在地上,老老实实听着黄门令把旨意给念完,然后再拜下来。 明棠听着黄门们搬动箱子的声响,过了好会都没有停下来。 她听着黄门令旁边的黄门唱名,刚开始还能仔细听听到底是什么,到了后面耳朵都嗡嗡的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黄门的嗓门终于低下来,明棠起身和那黄门对视的时候,在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一丝如卸重负。 黄门令对上她,笑态可掬,“这些都是陛下赐予董美人的东西了。” 他将造册双手递了过来。 见明棠接了过去,黄门令压低声量,“昨日夜里,陛下从长秋殿回来了。” “皇后被禁足一月。不得出长秋殿一步。” 明棠抬眼,和黄门令对上,黄门令点点头,“董美人,这段日子,要小心谨慎啊。” 皇后才受罚,她这里就受了皇帝的丰厚赏赐,太招眼了。 明棠点头,自己以前与人为善,也不是没有回报。 她看着那些留下来的东西,足金的金饼,还有五十匹锦帛。 明棠整理了下仪容,就前去永安殿。 永安殿内,元徵才和元澈说完话,听人说明棠来了,直接将人宣上来。见元澈打算回避,被元徵拦住。 “阿叔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臻臻不是旁人。” 元徵说完就让中官宣人进来。 明棠才进来,还没来得及下拜,元徵就已经抬手让她起来,“你救命恩人来了。” 元徵示意明棠去看元澈,明棠去看元澈,“妾谢过颍川公大恩。” 元澈起身退避在一旁,“举手之劳罢了,何况也不必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双目清澈明亮,明棠抬头不经意望见。那一派的君子之风里,蕴藉出欲说还休的意味。 明棠在宫里见过不少相貌绮丽的人,男男女女都有。但是和眼前人这么正经里还诱人的,怕是头一个。 她见着元澈转向那边的皇帝,原本眉眼里的那股欲说还休泯灭的彻底,回转过头,他是那个清风朗月的中书侍郎。 “礼还是要的,更何况阿叔前前后后帮了朕不少忙。若不是阿叔,事态还不知道怎样。” 元徵看向明棠,明棠还是给元澈行了大礼。 “陛下,上柱国求见。” 黄门令上来轻声道。 皇帝公然禁足皇后,这原本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人闹成这样,宫外也很快知道了。 元徵早已经准备好了,“让他进来吧。” 说罢,让元澈和明棠先行出去。 皇帝没有下令让两人离开,只是暂避。所以黄门过来,将他们引到另外的侧殿里。 明棠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背脊笔直磊落,浑身上下都是正人君子的风范。似乎她对着他多想点其他的都是亵渎。 秀丽的人似乎没哪里生的不好,就连后脑勺看着都有难以言道的清秀靓丽。 走到长廊的拐角处,前头的人拐了一个角,两人的视线突然对上。明棠对他灿然一笑。 元澈微微颔首,继续前行。明棠见他清姿磊落,安安心心跟在后面,欣赏起他的身段。 宫里不缺美人,但是让人完全赏心悦目的美人却很少见。或许是宫城权势迫人,到了宫里的美人都带着一股谨慎的小心翼翼。所以看在眼里少了几分风骨。 少了风骨的美人,看在眼里,就不那么出众了。 以前她在元澈那里,忙着养病,还没怎么好好看过。 前头的人头突然微微向她身后看,明棠笑盈盈的,半点都不怕。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有片刻的停留,而后不留半点痕迹的收回。 看了美男子,明棠心情愉悦,高高兴兴的跑到侧殿里待着了。 元徵对楼玟冷冷淡淡,对于楼玟关于禁足的询问他笑了一声,“皇后和朕说,朕能在皇位上安然到如今,全靠上柱国保驾护航。” 皇帝长了一副好面孔,带笑言语之间门,光芒流眄,含情脉脉。 他话语很是温和,“朕想了想,朕御极这几年来,朝中大小事务全仰仗上柱国。就算是先帝时候,上柱国就已经是肱骨之臣了。” “朕记得当初朝堂动乱,多亏了上柱国稳定朝纲。不然朝堂未必有今日的局面。连带着这天下也说不好。” 楼玟听他只字不提和皇后的争吵,满是感叹的回忆了往昔。小皇帝说的那些往事,楼玟自己都不一定记得。 “臣听闻皇后惹怒了陛下。”楼玟耐着性子等了小会,结果听到元徵越发感叹回忆往日,不得不打断,再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恐怕说上一个多时辰,他都别想听到皇帝说到皇后身上。 元徵浅笑,“此事朕实在难以开口,上柱国想要知道这个,还是去问问皇后比较好。” 说罢,让黄门令送楼玟去长秋殿。 等楼玟离开,外面的中官送来消息,说是元徵让人去寻的明棠在魏国的亲族,已经寻到了。 元徵一改方才在楼玟面前那副沉稳的模样,喜出望外,“找到了?!” 他立即叫人把明棠传来,明棠才到他面前,就见着元徵拉住她的手到跟前,一副讨功的欢喜模样。 “臻臻的亲族找到了,臻臻要怎么谢朕?” 他把她的手持到自己面前,和幼年时候一样,把自己的脸贴上去来来回回的蹭。 明棠望着他撒娇似的邀功,脑子嗡嗡的响,“还真找到了?”:,,. 第44章 第 44 章 明棠都没有想到元徵竟然还真能找到。 都十年多了, 那些所谓的亲族,她早就不记得他们的长相。若不是明桂时常在她耳边念叨,她对那些人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元徵将脸放在她的掌中,抬起头对她笑, 和当年那个孩童一样, 毫无顾忌的对她撒娇邀功。 他自小一大堆人围着他转, 养成了唯我独尊的脾气, 但在这脾气之外, 对着亲近的人格外喜欢撒娇。 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就凑过来,和一只撒欢的幼犬一样,使劲的亲亲蹭蹭。一直到满足了才罢休。 明棠在他小时候, 没少被他这样缠过。 后面元徵长大了, 知道自己应当有天子的威严,就很少如此了。没想到这会他又把小时候的习惯给带了出来。 元徵一面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上,来回的蹭,头上的漆小冠随着他的脑袋, 左右晃动,明棠看着越发的觉得元徵脑袋上顶了个猫头鹰。 不管天子还是下面的朝臣, 衣着上大差不差, 只不过是衣料材质不同罢了。小冠是漆黑的,白色的簪导穿过内中, 将冠固定在发髻上。不过两边各露出一截。离远一点看,真的像只睁着白眼的猫头鹰。 她憋不住笑出声,元徵看过去,眼喊疑惑。明棠眨眼的功夫,熟练把自己那股憋不住的神情一收, 再看的时候,只见她眉眼弯弯,含笑凑近他。 “我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真的为我做这么多的事。” 她神情拿捏的极其好,笑容里浮现出些许感叹,“我原本都以为,自己就算能长留陛下身边,比起那些世家女子,我终究是差了些。”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陛下竟然帮我找到了还在魏国的亲人。” 她单手捂脸轻声啜泣。 元徵见状赶紧坐起身,“怎么还哭了呢,亲族找到了是好事。” “朕已经让人尽快将他们送到洛阳,朕决定好了,到时候让他们担任一官半职。这样的话,也无人轻易看低你了。” 明棠抬着红彤彤的眼,“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陛下。” 元徵眼睛眨眨,还没完全长成的少年,带着股秀致的韫色,他望着她,脸上很是无害,“怎么报答,臻臻真的不知道?” 明棠别脸过去,还没等他开口,她又回脸过来,“我知道的。” 她低头,轻轻给他将发鬓旁落下的细碎头发给整理好。 明棠凑近了他,“我当然知道的。” 元徵反手去捉她,谁知道她人在眼前,却不是那么好捉到的,她像是料到了他的举动,才伸手的功夫,她就躲到一边去了。不过他又一抓,她主动过来。 “只是,其他人不会说什么?我担心这样会不会给陛下引来麻烦。” 明棠有些忧心忡忡,“我已经离家太久了,叔伯们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如果他们有才能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岂不是辜负了陛下。” 元徵无所谓摇头,提拔外戚原本就是惯例,只是看提拔多少罢了。 “这个你不要担心。” 明棠却摇头,“现如今陛下才亲政,朝臣眼下正在观望。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有损陛下的威名?” 元徵好笑,楼玟这些年来提拔了不少人,那些人难道又是什么人才了。在楼玟身上合情合理,到了他这儿就必须谨慎了。 “没事的。”元徵道。 他笑,“臻臻哪里都好,就是太谨慎了。” 他望着她,“臻臻让朕抱一抱。” 元澈迈入宫室的时候恰好见到元徵亲密的拉着明棠的指尖,整个人都往她那儿靠过去。 虽然不是要做什么,但作为臣子实在不适合在那。 他停了脚步,向后退了一步。前头领路的黄门反应要比他慢上点。等反应过来,后面的颍川公已经向后退开了。 黄门赶紧也跟着他退避到外去。 这会的天已经到初夏了,头上艳阳高照,站在殿外的长廊上,都感觉到外面一股热气扑面。忍不住叫人有些心烦意燥。 元澈沉默的站在外面,前头的黄门转身过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元澈对人和气,就算是黄门宫人,也并不颐指气使。 元澈点点头,过了小会,内里又来人说天子传中书侍郎进去,元澈这回进去。明棠已经退避到一旁,就和平常的女官一样,伫立在那儿。 元徵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头过来兴致勃勃的和他谈论朝政。 元徵爱美人,同样也对朝政十分热衷。两头哪样都不耽误。 今日夜里,元徵留元澈下来饮酒。 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其他几个陪伴在元徵身边的几个少年,那些少年人出身极高,但到底都是少年人,就算在宫里,喝酒胡闹起来,不比私下安静多少。 明棠懒得去看内里少年们乱成什么样,自己在侧殿偷懒,李鹊儿跟在她身边,有小黄门摆上些许菜肴,让她们好悄悄的休息会。 明棠吃完了东西,和李鹊儿休息了好会。过了会,有小黄门过来,“陛下喝醉了,要美人过去呢。” 这在时辰不早了,几乎已经将近亥时,平日这个时辰,元徵都已经该就寝了。明棠一入殿,就见着殿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少年人。 时风看重男人的仪表,元徵也是一样。选到他身边的少年,不仅出身高,就连容貌也是出类拔萃。 她到了里头就见着这些出身高的美貌少年躺了一地,宫里的酒水香醇,但也容易醉人。元徵领着这些少年人喝了不少,喝的时候高高兴兴,过了一个多时辰酒的后劲上来,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栽倒。 元徵对这些少年们并不太讲君臣尊卑。酒劲一上来,一众人晕头转向的在一块嬉闹,一直到完全撑不住一头栽倒。 明棠把元徵翻了出来,他脑袋枕在另外一个少年的肚子上,结果人嫌弃他头沉,将他推下去了。 元徵迷瞪瞪的躺那儿,感觉到有人拉动他,迷瞪瞪的睁开眼,见着是明棠,一头抱过来。 “臻臻抱朕起来。” 果然是酒喝多了,还当自己是孩子呢。 明棠哄他,“好,陛下跟着我站起来。” 元徵毫无反应,她轻轻的拉了拉他的手,发现元徵已经彻底醉死过去了。她看了眼身后的小黄门,小黄门们上来,左右把元徵轻轻托起来,往寝殿那边送。 “剩下来这些郎君都好生送到其他侧殿去。” 明棠吩咐道。 相比较天子,搬运其他人,黄门就显得十分放得开手脚。 明棠突然听到有个小黄门惊呼了下,“董美人,着……” 小黄门颇有些惊慌的看她。 明棠过去,见着元澈躺在那儿,他从头脸上一直到露在外的手指尖都是通红的。明棠不是没有见过醉酒的人,这样显然不对劲。 “美人,这……” 小黄门来看她,中书侍郎是天子最为器重的人,出了状况都是非同小可。 “把他挪到近的殿里去。”明棠吩咐道。 小黄门应了一声,几个小黄门赶紧的抬人过去。明棠见小黄门们陆陆续续把人抬走,宫人们进来打扫,场面已经差不多收拾干净。明棠正打算离开,忽然个小黄门着急上火的跑来。 “董美人不好了。” 明棠挑眉。 只听小黄门叽里呱啦的道,“中书侍郎看着不好。” 明棠蹙眉,因着两人之前的那些关联,明棠亲自过去看了一趟,人才到侧殿内,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酒味。 “府君,哎!” 明棠见着个小黄门在床榻面前,守着元澈,见着床榻上的人睁开眼了,正要上前询问。谁知躺着的人翻身而起,一掌推在那小黄门的身上。 元澈面相俊美,但不是什么文士。他一掌推在了小黄门的胸口,小黄门当即跌出老远,捂住胸口哎哟直叫。 明棠过去,见着元澈靠着双臂支撑起身躯,眼里满是夹杂着迷茫的惊恐。他浑身紧绷,像是蓄力的猛兽,随时出击。 “府君。”明棠上前轻声问。 她这一声让元澈抬头,他呆愣愣的望着她,下刻他道,“这是哪里?” 明棠正要回答,他突然捂住嘴,翻身在一旁吐了个天翻地覆。 等到吐完,元澈浑身脱力,瘫软在一旁。 明棠忍着那股吐出来的味道,上去查看,见着吐了那么一滩,他面色深红。明棠探了下他身上滚烫到有几分烫手,明棠变了脸色,“去把上值的医官叫来。” 上值的医官一般都是给天子备着的,黄门见她脸色不对,马上就去了。不多时医官被小黄门带来,看了看元澈的脸色,摸了摸脉,神色凝重。 明棠在旁边看着,不由得跟着一块心惊胆战起来。 她不敢问,怕打扰到了医官诊治,过了小会医官起身,“是风邪。” 明棠虽然在山里跟着元澈学过点医术,但只是背了几日的书,入门都算不上,也听不太懂。只是赶紧请医官开药。 宫里办事快,不多时汤药端了上来。元澈如今人不对,对着汤药也抗拒,小黄门端着汤药上前,被元澈盯得生生不敢上前,元澈虽然病着,但眯眼看人的时候,叫人浑身不寒而栗。似乎下刻,自己脑袋就能被眼前人给摘下来。 小黄门吓得哆哆嗦嗦不敢上前,为难的看着明棠。 明棠接过来,“府君,喝药了。” 他望着她,眼神没了小黄门上前的时候那份警惕。可也不是允许她靠近。 她拿出哄元徵的语气,“喝药才能病好。府君现在也难受不是?” 这语气似乎让他有瞬间的松懈,然而他依然看着她,没有接药的意思。 明棠的耐心彻底告罄,她让小黄门去拿个专门灌药的东西来,这玩意宫中贵人不会有,自然是宫人小黄门私底下用的。 小黄门目瞪口呆,望着明棠不敢真的去拿,明棠瞪了他一眼之后,小黄门赶紧取了来。 灌药用的东西,有点儿类似水壶,只是壶嘴不同细长的很,把药倒在里头,对准病人的嘴一倒了事。 元澈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眸不可置信的微微睁大。 “喝还是不喝?”明棠见状手里动作一停,把手里还没来得及倒进去的药汤递过去。 “若是府君不喝,我就只有强灌了。” 元澈抬头望望她,神情里生出了孩子一般的委屈。 他不说话,径直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然而喝下去才半会的功夫,明棠还没来得及离开,只听到元澈那边一声响动,她回头去看,见着元澈趴在床榻边,喝进去的药汤也一块吐出来了。 第45章 第 45 章 明棠就没见过这样的元澈。 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什么时候,元澈都是背脊笔直。哪怕对着太后皇帝,那背脊也没有见到弯下去多少。即使做出一副臣下的姿态,可神情举止里,却没有半点卑躬屈膝。 现在这平日背脊再笔直不过的人,满脸虚弱的趴在床榻边,和平日里大相径庭。他这模样对她来说很是新鲜,但也是无尽的麻烦事。 明棠赶紧让黄门们去收拾,黄门们七手八脚的把元澈吐出来的东西给擦拭干净,又将他身上弄脏了的袍服换下来。 或许是在病中,元澈显得对周旁十分不信任,黄门来触碰他的时候,他不耐的抬手驱赶。 明棠过去,“府君暂且忍耐一下,身上衣衫脏了,换个干净的,府君也舒畅。” 元澈坐在那儿,“不用,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明棠听了就想笑,真好的差不多了,也不至于现在满脸的虚弱模样。 她面孔略微板起来,“好的差不多了,可府君眼下也出不了宫。身上衣裳脏了,若是不及时换洗,明日恐怕难闻。” 明棠见坐着的人身上僵住,她在他庄子上的时候,见他屋舍虽然不大,和其他王公贵族的宅邸的豪奢完全没得比,但是极其的干净简洁,连着他书房里放置书简的架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他整整齐齐。 他这样爱整洁,怎么会忍受身上脏污不堪。 她走近几步,嗓音放缓了,“所以还是换一换。” 元澈抬头看她,突然他想起此刻身上的狼狈,身子往内里侧了侧,“我自己来就好。” 都成这样了,还自己来。别到时候穿的乱七八糟的,就算不错了。 明棠想笑。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只是让小黄门去把干净衣裳拿来。宫里一直都有准备洁净的衣裳供宫人更换。很快小黄门就取了来,明棠看出元澈对宫中人的排斥,把衣裳放好后,自己和其他黄门退到门外。 “要不美人先去休息,这里我们来就可以了。”黄门出来后,对明棠道。 宫里谁都知道她是做定了后妃,只是现如今皇后才入宫没多久,帝太后和天子给上柱国的面子,暂时还没有封后宫,但最多也只是这两个月的事了。毕竟上柱国的颜面再大,也大不过天家。 明棠只不过暂时没有受封,所以还顶着女官的名号而已。 黄门们惊慌失措之下找她来主事,现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不敢继续让她在这儿耗费精神。 明棠摇摇头,“等里头差不多了,我再走。” 话语刚说完,就听到里头咚的一下。 明棠进去,水盆被打翻了。幸好的是元澈没有被水沾湿,低头看着脚底下漫开的水,眼里都是迷茫。 看来是真醉的厉害,不过还好,就算醉了也乖乖的,没有发酒疯。 她让黄门把地方收拾了,又叫两个黄门把人给搀扶到床榻上去。元澈摇头,拂开黄门搀扶在他手臂上的手,自己极慢的一步步到床榻那边。 “府君既然安好了,那么我等且退下。” 明棠道。 平常人到了这儿,会说几句场面上的感谢话语,然后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元澈没有,或许是方才折腾完了他的体力,他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听到她这话,那双乌黑的眼睛抬起来看她一眼。 眼眸里清清冷冷,却又似百转千回。 美人如此,能看的人眼睛都勾出去,明棠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在外面等的时候,仔细算了算,发现这个时候竟然是自己摸鱼偷懒的好时候,正好可以赶紧的跑回去早点躺好睡觉。至于美色,在睡觉面前,所有美色都是过眼云烟。 宫里过了十年起早贪黑的日子,只要能睡好,在美色面前,她就是一个得道入定的高人,任凭面前如何千娇百媚,动人心弦,她看着丝毫不心动。 到这里,她的职责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再如何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她对元澈一礼,掉头就往外面走。 元澈见着她毫无留恋的离开,那些黄门已经将地方全都收拾干净,又点上了助眠的浓香。当将竹簾放下来之后,就将内殿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因为着昨夜元徵一行人喝醉了酒,明棠也能提前回去早早的睡觉。她睡了醒来,元徵都还没起身。 因为难得饱饱得睡了一觉,她到元徵跟前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脚下步子轻快。 元徵昨夜宿醉,酒醒之后,头痛欲裂。抱着头躺在床上发脾气,有那么几个黄门撞在他的气头上,就被拉出去。 明棠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叫人停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 明棠坐到床榻边轻声问。 元徵原本正发怒,见到她来了,脸上的怒容瞬间就转变成委屈,“朕头疼,疼死了!” 说着他把自己的脑袋都送都她怀里来。 明棠只能双手抱住他的头,指尖点在他头上的几处穴位上,“陛下昨日喝酒喝多了,所以才会头痛不舒服。” 柔软的手按在头上,颇有技巧又力道适中,小会的功夫,头痛有所缓解。 “我来的时候,见着有人被拖出去,今日是个好日子,尤其大清早要讨个好彩头。不如小惩大诫。” 元徵头疼好了些,心思都在她那双手上。她说什么,他就应了。 明棠看了一眼侍立在不远处的黄门,让他过去叫人把那几个受罚的黄门给放了。 “朕听说昨日里你去颍川公那里去了。” 宫里看她不顺眼,想叫她跌下来的大有人在,不仅仅皇后一个。明棠对这个这几年早就见得多了,她应付自如。 “昨夜颍川公出事了,情形看着不对,所以就过去叫医官去开药。还有不少黄门都在。” 元徵听了嗯了一声,他在她的怀里换了个姿势,“辛苦臻臻了,日后这些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元徵对元澈亲近是亲近,不过这份亲近之外,还有君臣的尊卑。 明棠没有立即答应下来,“陛下日后酒水少喝。毕竟这东西伤身。” 元徵睁开眼,他的头疼在她的揉按下好了许多,原本的满心烦躁也落了下去,她和他在一块时间很长了。 许多旁人不敢说的话,她会说。别人不敢劝的事,她敢劝。 而且她说的,他都听得进去。 “朕一时高兴,忍不住就喝多了。”他头枕在那儿,“下次朕不会的。” 明棠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应付她,不过她说都说了,至于听不听,那是真的和她没关系。 “我只想陛下好就行。” 元徵听了高兴的笑,露出虎牙。自从亲政之后,元徵总会做出沉稳端重的模样,现在倒是露出了少年的姿态。 “朕也觉得。” 明棠没好气的点他的头。 元澈昨夜宿醉,从宫里回来,浑身上下依然不太对劲。 今日是休沐日,元治正好在府邸里。兄弟两人都没有成家,再加上元治虽然入仕,但官位不高,所以和兄长住在一起。 元澈彻夜未回,元治正担心着,听家仆说人回来了,赶紧跑出来。 元治看到元澈的脸色吓了一跳,“兄长这是怎么了?” 他想起了什么,“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小皇帝学着先帝下毒了吧? 元澈摆摆手,要他不要多想。 “是在宫里喝多了。”他压住自己的脉,“脾胃受不住,伤到了所以才会如此。调理几日就好。” 元澈不善饮酒,尤其饮酒之后,浑身发痒,喘气不及。 和他交好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哪怕在外赴宴,主人家也不会给他准备酒水,另外备茶汤。元徵不知道他还有这个病症,拉上他一块饮酒。 “再说了,陛下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在我对他无用之前,陛下是不会对我下手的。” 对上位者来说,能有得用的人,也是十分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有求贤若渴之说了。 元治咬牙,“但是兄长喝不得酒,万一出事。” 万一在宫里出事,皇帝只会哭几声就算了。还能如何。 皇帝只要把姿态做足,那就是无心之失。但是对于他们家来说,便是晴天霹雳。 “我这不是没出事么,何况宫里还有医官上值,真的有万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元澈想起了明棠手里端着的那碗药,“就算我不喝,也有人给我灌下去。” 这话里听着像是有另外的隐情,元治不由得多看了元澈几眼。 元澈入屋子坐下,他自己叫人给他煮了药汤,喝了之后,脸色好转。 昨夜里发病快,不过好在那碗药喝得也快。宫中的医官只是对帝后这些贵人束手束脚,对他还是能治病。只需他另外调理一二就好。 他面色好起来,看着有力气多了,但元治看他依然不开朗。 “阿兄,宫里是有什么事么。阿兄的见着一直不开心。” 现如今的元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抑郁不得志的宗室。他们兄弟的处境比起当年,要好过许多。 “是有事。”元澈颔首,他说完这句就打止了。 元治见他如此,也不再提了。 从宫里回来,心情不好,怕是真的有什么事,不过他也不好问。只能等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自己说。 元澈休息了会,等觉得体力完全恢复了,就换了身衣裳起身离开。 “兄长去哪里?”元治起身问。 “去城门寺。”元澈整理了下袖口。 元治奇怪,“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兄长还去,昨日又喝了那么多酒,还是在府里休息两日。” 元澈摇摇头,说不用。 “昨日在宫里喝的,全都吐出来了。眼下已经差不多了,不碍事。” 元治还想再说,却见元澈摆摆手,回身过去大步就往外走。 城门寺里的属官见元澈来了,赶紧将还没来得及上报的事务,一五一十的告知他知道。 元澈年岁不大,但办事极其细心仔细,那些老油子的招数在他跟前根本不抵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过之后,下面的这些下属收起了架空上峰的心思,小心又谨慎的在这位年轻上峰手下做事。 这个上位年轻,但并不好糊弄。有几个曾经见他面嫩,想要糊弄,结果被这位叫人拉到了前庭里,集聚一众人看着被扒掉了裤子挨打。 自从前几个不知死活的被收拾了之后,接下来的也服服帖帖。 元澈并不是事事躬亲,多数时候,他叫下属去办。 元澈这一日都耗在署房里,外面天黑了宫门关闭,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正翻看手里的卷轴,外面突然下面的司马进来,说是上柱国这个时辰想要出宫,问能不能开启宫门放行。 “宫门已经关闭,除非有加急军报,不得开启宫门。” “可是上柱国那儿……” “夜开宫门的罪过你承受得起?” 元澈反问。 这当然承受不起,但是上柱国权势赫赫,他们也不敢照规矩办事,所以前来问上峰。 “回去告诉上柱国,开启宫门的时辰已过,除非陛下下令,否则让他自己回寮房将就一晚。”:,,. 第46章 第 46 章 楼玟今日处置事务耽搁了出宫的时辰, 平日里他并没有着急出宫。错过时辰了,大不了就在官署寮房里对付一夜,不算什么事。 但是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已经渐渐在变, 小皇帝摆着一副和善的面孔对他, 但他可真的不相信这小孩子会真的对他和善。 高高在上太久了,就会多疑。如今皇帝大婚亲政, 宫里的一切也逐渐落到皇帝自己的掌控中。就算是楼玟也不敢在宫里多呆。哪怕错过了时辰,还是想要出宫回家去。 不多时城门司马将元澈的话语带到, 楼玟听了不做声, 下面的随从已经开腔了, “上柱国现如今有要事在身, 若是耽误了算在谁的身上,何况现如今天都还亮着,算不上晚上。” 城门司马知道这是楼玟有话叫下面的人来说,看着是下面的人说,其实都是楼玟本人的意思。 “这, 下官实在做不了主。”城门司马几乎能摆出个哭脸出来,面前的权臣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到还能在人前说话, 但这说话还不如不说。 “那就寻个能做主的来。” 随从呵斥道。 上面的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后见了都得客客气气。下面的人仗着主人的权势,敢在人前张牙舞爪。 掌管宫门开启的是城门都尉,城门司马没奈何, 只能又折返回去和元澈说。 元澈听后起身,城门司马见这位上峰没有破口大骂他无能,而是起身去收拾局面,内心擦汗之余,又松了口气。 这位上峰生的极好, 起身步行在后面看着,都赏心悦目。 司马跟在后面小心的偷看。他做的不算小心,但前面的人没有半点回头呵斥的意思。 到了门前,元澈看到了楼玟,抬手行了一礼,“上柱国可是有事?” 人来了楼玟反而更不好说话,逮个司马说不定连哄带吓的就把事给做了。到了元澈来,事情反而不太好办。 楼玟正琢磨话语该怎么说,之前在城门司马面前威风赫赫的侍从,刚才威风耍上了瘾。对着元澈便道,“如今天色未晚,早些开门还不算耽误。” 随从之前没见过元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楼玟权势赫赫,府里的豪奴也跟着两只眼都在头顶上。行事毫无顾忌,再加上外面的人忌惮楼玟,就算被楼玟府上的豪奴冒犯了,也不会动真格计较,弄得那些随从豪奴的胆子一日比一日大。 元澈看过去,那随从还要说什么,只听到蹭的一声刀出鞘的轻微声响。然后脖子那儿莫名有些凉意。等到回神过来,脖颈处喷溅出血,随从下意识捂住脖颈。但鲜血还是抑制不住的从脖颈里喷出。 不过几息的功夫,随从便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再也没有气息。 元澈收刀回鞘,“方才这人说的话,绝对不是上柱国本人的意思。” 他神色淡淡,看向楼玟,“所以是这人心怀叵测,意图坏上柱国的声名。” 楼玟被他这番抢先下手,已经失去了先机。何况有些话,下面人可以说出来,他却不能说。 他只能顺着元澈的话点头,“我也没料想到这刁奴竟然如此行事。方才多谢了。” 元澈看了看头顶的天色,“此事还不算很晚,上柱国还是早些回寮房休息。” 话语说到这里,差不多都已经说完。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益处。楼玟转身离开。 元澈叫人把地上的尸首清理干净,无天子命令,叫嚣开启宫门。杀了也就杀了。没有任何关系。 元澈看了一眼身后的司马,“以后没有天子的命令,就如此处置。” 说罢,他掉头离开,行走间带起的风都夹带着一股血腥。 第二日清晨这事就送到了皇帝的面前,元徵知道此事,不由得一乐。 他低头看着给他整理衣裳的明棠。 “朕没想到,他既然对楼玟这般不客气。” 元徵话语里听出点高兴的意思。 明棠顺着他的话就笑,“毕竟颍川公是陛下任命的,自然是听命陛下,照着该有的规矩来。” 明棠把他手臂处的褶皱抻平。 “以前朕看那些朝臣对着上柱国唯唯诺诺,出一个敢于直言的都不多。” 明棠低头,“其实也并不是朝臣们对上柱国唯唯诺诺,只是明哲保身罢了。” 元徵点头,“这个朕知道。” 他亲政之前一直盯着朝堂,知晓如今朝堂也不是楼玟的一言堂。所以他才有所机会。 “不过正面拒绝上柱国,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今殿内没有别人,都退避到外殿去了。内里如何,谁也他不知道。 元徵点点头,“说得也对。” 他突然想起什么,“臻臻觉得颍川公如何?” “我可不敢觉得颍川公如何。”明棠笑了,她把带钩给元徵别好。 “不过就这几件事来说,颍川公的确忠于朝廷。”明棠看了元徵一眼,“陛下不也看出来了么。” 元徵点点头,“不过他父亲的死,到底是和先帝有点关系。” “朕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怨气。” 明棠看了他一眼,“陛下心里应当有决断。” 他皱皱眉,没有答她的话,“朕如今可是真的求贤若渴。” “朕如今可用的人也不多。” 明棠将他身上整理好,让外殿的内官进来。 中官进来,说是皇后病了。 元徵神色淡淡的,中官又道,“太后说,陛下去看看皇后。毕竟夫妻,还是前去探望一二为好。” 元徵点头,“待会朕和上柱国一块去。” 这个安排也算不错,内侍退下去丛崇训殿送消息去了。 他说完又看明棠,“说起来,你亲族应当就这两天到洛阳了,到时候你也去见见。” 明棠冷不防的被点到,她点点头。 随即她满是感激,“我都许久没有和家里亲人见面了,要不是陛下,恐怕这辈子都难以见面了。” 元徵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明棠看了一眼旁边的滴漏,“陛下已经到时辰了。” 今日不上大朝,但还有要和臣子们要商议事。 元徵点头,明棠一块跟随前往。把元徵送入殿内,她退出来,遇见朝臣们入殿。 领头的人自然是楼玟,楼玟的样貌不差,即使年岁大了,也能看出皮骨出众。他扫过站着的明棠,径直往殿内去了。 明棠站在内殿和外殿的交界处,内里谈论的声响也能听到一清二楚。 南边齐国似乎起了内讧,位于要塞之处的荆州刺史似乎也牵扯了进去,内里局势动荡。元徵听后,想要趁机发兵南下。就算不能南下用兵,渡过长江统一南北,也要看看能不能从中谋取好处。 这自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事,能获取好处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如今在南朝人心惶惶,连带着皇帝都焦头烂额应付叛乱宗室的时候,于战事上自然无法君臣一心。 明棠听着里头的声音,这种事自然朝臣们自然是赞成,明棠听到元徵说,“至于镇南将军……” “于此,臣倒是有觉得于迁可以担任此职。” 明棠认出这是楼玟的嗓音。 殿内有片刻的安静之后,明棠听到元徵道“可。” 借着让小黄门往内里送酪浆果物的功夫,明棠向内看了一眼。只见着元徵坐在御座上,笑容满面,满是对楼玟这个建议的赞成。 就连她这个在元徵身边多年的人,也没看出他有任何不对。 不过等到事务谈妥,元徵让楼玟去看皇后。 楼玟不肯立即前去,“殿下御体欠安,倘若陛下亲临长秋殿的话,殿下应当好的更快。” 元徵点头,道了一句正好,“原本朕也打算去看看皇后。” 元徵起身和楼玟一块去长秋殿,临走的时候让黄门令去把元澈召来。 明棠不用跟着元徵一块去长秋殿,她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往殿外一看正好见着小黄门引着元澈往殿内走。 “府君。”明棠见着他唤了一声。 她嗓音和南朝的烟雨一样,带着一股柔水似的软绵。 元澈已经看到她了,他向她颔首示意。 现在皇帝去了长秋殿还没回来,但元澈身为臣子哪怕皇帝还没来,也要侍立在殿内,等天子回来。 他态度里带着一股冷淡,颔首之后,便站在那儿不动了。 这架势看得她有些奇怪,这冷淡看着不是平常宗室朝臣对黄门女官们那种自视甚高,更像是元徵和她闹脾气时候的故意为之。 她对付这个也是信手拈来,明棠退避到一旁。 殿内和刚才时候一样,并没有多少人。天已经开始热了,元徵怕冷不怕热,所以殿内并没有放多少冰块。没多一会,明棠就见到那边的元澈脸颊上有汗珠滚落。 明棠向外做了个手势,令人端来一碗冰镇过的酪浆,酪浆里混了樱桃的汁液,泛着蜂蜜和果物混在一起的香甜。 “天气炎热,陛下一时半会恐怕还不会回来。府君先用点酪浆消暑。” 元徵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就这么站着,也不太好。 明棠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多少也能轻松一二。” 元澈看着她手里的酪浆,微微一笑,“这次,美人不会灌我吧?” 第47章 第 47 章 明棠睁大眼,满脸的茫然。 “美人忘记了?”元澈持着手里的碗。 明棠将他引到一旁的侧殿去,元徵从长秋殿回来,来回至少也要半个半个时辰。足够元澈休息好了。 “府君说的可是上回醉酒的那回?”明棠回首,她颇有些无奈. 这人明明看起来一派君子之风,怎么这么小心眼,连上回那点小事都还记得。 “那次府君看上去情况危急,我担心府君会有不测。”她拿捏住腔调,烟雨一般软软绵绵的酥了骨头。“所以才会让出此下策。” “府君救过我,恩情我一直都记得。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府君真的涉险不成。” “所以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了。” 明棠说完,两眼眨眨,“说起来也过了有段时日,府君现在如何?应该没有什么异样了吧?府君是不是不能饮酒?看着府君当时的模样,像是对酒水有些不耐受。怕是饮酒不得,府君怎么没有和陛下说呢。” “陛下知道就不会让府君饮酒了,府君也不必受那么一遭罪。” 她开口就是好一番话。 侧殿内有供人休憩的壶口坐塌,元澈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听着她把这一番话都说完,才慢慢道,“当时陛下兴致正浓,我若说自己不能饮酒。岂不是打搅了陛下的兴致。” 他低垂着眼,手持着匕的一端,在瓷碗里来回搅动。内里深赤的樱桃汁液和乳白的酪浆完全搅和在一起,成了浅淡的粉色。 “何况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明棠听着摇摇头,“这可不是忍忍就过去了。这病我听医官说,可大可小。病症轻微的时候的确不算什么,可是若是重了,也会伤及元气的。” 她满脸关切,“我知道府君会医术,也医术精湛。但医者不自医,府君也应该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元澈抬眼看她,“若是你,你会么?” 明棠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了就说了。帝太后那边也什么不敢说的。这些两位陛下都知道。所以我也从不用饮酒。” “至于皇太后,皇太后厌恶姊姊和我,宣我去宣平殿,几乎都是找机会处罚我。除非是赐毒酒,不然可没在宣平殿喝酒的机会。” 元澈看她的眼神颇有些稀奇,他忍不住笑出声,“难为你竟然真的有这份胆量。” 明棠摇头,“我胆量不大,胆子也很小。” 元澈笑着叹气,无奈在那张秀致的面庞上生出别样引人注目的韵味。 元徵也是好样貌,不过和元澈相比,带着少年人尚未成熟的稚嫩,一眼看过去有几分雌雄莫辨。元澈却是明明白白的硬朗阳刚轮廓,不容错辨。 “我不行。”他微微夸张的叹了口气,“我是没有你这样的底气。再说身为臣子,哪里有让陛下迁就我的道理。” “可是府君身体怎么办?”明棠问。 元澈看上去像是丝毫不在意,“我也没办法了,天生来的毛病。就算后天再调理也没有用。听天由命吧。” “可我看府君不像听天由命的人。”明棠道。 她见着面前的年轻男人抬头,她直直看向他的双眼,可以看到他眼底下的错愕。 “比起那些滑不留手的朝臣,其实陛下更喜欢和他说真话的。不管是朝政上,还是私事上。” 明棠斟酌着话语,“府君何不试试呢。少年人相处,讲究的是个赤忱,与其等陛下真的发现,倒不如实言相告。” 元澈看她,明棠在元徵身边多年,对元徵的有些习惯和爱好自然知道。她这也是给元澈卖个人情。 人情这回事,来来往往的,说是还了,可是一旦多了,就不分彼此,想要完全撇干净都不可能。 明棠见到对面的元澈莞尔,突然想起这个。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那就说出去。反正她在宫里的立身之道就是与人为善。 元澈望着她,面上含笑的神情里有些迷惑,“美人这么指点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了。” 明棠摆摆手,丝毫不客气,“既然不知道,那么暂且记着。” 元澈唇角牵起笑,他低头将酪浆用干净。酪浆的凉气在言语里已经散掉了不少。但用下去依然身体舒泰。 “美人在宫里可好?”元澈一边问,一边将手中的器物交于她。 明棠点头应好,伸手去接,指尖触碰到他手指上。男人肌肤的触感和女人的完全不样,稍有触碰就能察觉。 她无事一般接过来,再看元澈,依然满面的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明棠很快也不当回事了。 面前男子秀色可餐,左右算来不吃亏。更何况那点触碰什么都算不上,算来应当算是塞牙缝都不够。 她把手里的东西给外面的宫人。 用完酪浆的年轻男人,伫立在原地,他静静的站着。 过了几炷香,外面小黄门进来,传消息说天子回来了。 明棠正准备退出去,被元澈叫住,“听说美人的亲族已经寻回来了?” 明棠点头,只听元澈道,“恐怕事端才刚刚开始。你要小心。” 元澈加重了语气,“务必谨慎。” 明棠点头,元澈这才整理了下衣袍去那边觐见天子。 明棠不打算去殿内陪着,退到殿外。她站在那儿好好想了想,悄声到殿外,和在元徵身边贴身服侍的黄门打了个照面。 黄门有些地位,但不是黄门令那样的人物,见到明棠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奉承。 “董美人安好。”黄门点头哈腰的在她面前。 “皇后殿下好点了没有?” 人在宫中能到御前的位置,就算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人也不傻。闻弦知雅意,话不用明说就知道她的意思。 黄门是跟着入殿的,离得不近,可也不远。有些动静还是能听到的。 “皇后哭了好会。”黄门拢袖压低了声量和明棠道,“陛下去了,殿下也拿背对着不肯见,陛下也不生气,就让上柱国和皇后说说话。皇后说陛下对她不好,为了美人就把她关起来。” 明棠料到了皇后见着娘家人一定会告自己的状,听到小黄门这话,没有太多的触动,“上柱国说话没有?” “上柱国倒是没有说话,何况陛下就在外殿,能说什么?” 这也是,宫外岳父是泰山,质问女婿天经地义。到了宫里,哪怕楼玟是权臣,君臣的名分压在头上,也不能管皇帝的私事。 “只是皇后哭,说美人心怀叵测,如今家里亲族都入洛阳了,等到当了大官,就要来抢她的位置。又说上柱国想要外孙,可是有美人在,她生不出来。上柱国听到这儿,就马上叫皇后别说了。” “那你看到上柱国出来的时候,脸上神情如何?”明棠问。 小黄门摇摇头,“小人身份卑微,哪里能去看上柱国的脸。不过,听陛下和上柱国说话的口吻来说,应该没什么变化。” 明棠点点头,她看到小黄门灿然一笑,摸出一块金子塞到他手里,“辛苦你了。日后还需你多多费心。” 小黄门连声说不敢,但收钱半点都不含糊。 明棠看着钱收进去了,对小黄门和气的笑。 皇帝吩咐的事,下面人自然尽心尽力。没多久明棠的那些亲族就被召入洛阳宫,特意安排明棠和明桂和亲族见面。 明棠到了董家老少在的宫室,一进去就见着面生的老老少少在那儿坐着。饶是她活了两辈子,对着那些脸,她也是一个都记不得。完全不认识了。 她正站着,和宫室里的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明桂已经赶到,到了内里,见着里头的人就哇的一声哭了。 嘴里喊着伯父婶母,扑到那些老老少少的面前。 跟着一起来的雁雁没有见过明桂如此失态,吓得往明棠那儿躲。 “姨母,这些都是谁?”雁雁有些惊慌。 “这些是姨母的伯父婶母。”明棠硬着头皮答。 人是元徵下令去找的,而且已经让人经过了几次确认,确认无误之后,再送入洛阳的。 可是明棠对着这些人,头皮发麻的厉害。 那边明桂很快和亲人相认了,回头和明棠道,“臻臻快过来。” 明棠牵着雁雁过去,明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面前的老少道,“这个就是臻臻。” 然后她拉着明棠,对着眼前的人一个个介绍过去,“这是二伯,这是伯母。这个是叔母。” 被称作叔母的妇人已经上了年纪,脸上端着笑,对上面前俩姐妹总有些心虚气短,对上明棠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看向别处,“臻臻也长大了啊。” 说着就掉泪,“当初魏军打进城里来,我慌了神,只能带上几个孩子另外躲一躲。” 明棠努力的找回了点记忆,这个就是那个把自己丢下来的叔母。 明棠对这些记忆已经很是模糊了,根本就记不得,眼前这群人,只是元徵寻来的,和她有一个共同姓氏的陌生人而已,至于怨恨,对个陌生人她生不出任何的感情来,哪怕是怨恨。 明桂拉着明棠哭得难以自已,明棠扶住旁边的明桂,满心尴尬,殿内几乎哭声一片。她在里头格格不入,像是强硬被塞进来的。 她耳朵里都是哭声,嗡嗡嗡的疼。 明棠使出力气好劝歹劝,才把人都给安抚下来,让他们不哭了。 不哭之后,从南边来的亲戚们抹着眼泪说从南朝过来的经过。 董家也是个大家族,即使比不上前面的那些百年簪缨,在当地也是大族。奈何卷进了诸王骑兵造反的事里,建邺下了命令,不少族人就折在了里头。不得已,这才举族迁徙,到北朝来。 过了长江才安定下来,就被元徵派来的人给送到洛阳。 明棠在述说里还知道,她的父母,因为作为朝廷任命的刺史长史,在兵乱里,被起兵造反的刺史给杀掉祭天了。 明棠被刚才的那位唤作叔母的妇人一把抱住,嚎啕大哭,“臻臻,我可怜的儿啊!” 明棠猝不及防的被那哭声震的两耳嗡嗡作响。 哭成一片的时候,成太后那边来了女官,说是要召见董家众人。这才算勉强收场。 成太后对董家众人很友善,赏赐了财物锦帛。让姊妹相聚,到了宫门要关闭的时候,才将人送出去。 元徵踩着点回来,明桂对元徵感恩戴德,元徵只是摆摆手,就让宫人扶着这位庶母下去休息。 元徵拉着明棠随意的盘腿坐下,“朕给你伯父叔父他们两套宅邸,让他们在洛阳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至于官位,朕到时候叫人考考他们的才能再决定。” 明棠两耳嗡嗡的,似乎被那些哭声给灌满了,对元徵的话一时半会的还没能反应过来。 元徵见她呆呆的也不气,只当她高兴坏了,他凑到她面前,“这下你要怎么谢朕?” 他望着她柔软红润的唇,很是期盼。 明棠眼珠动了下回神过来,元徵的脸缓缓靠近。男人都这样,对喜欢的女人万般迁就。元徵不在乎她有所求,甚至有点儿期盼她对他有点儿要求,可惜除却对他的赏赐全收以外,她似乎没有什么其他要求。 和他曾经见过,得了天子宠爱,就求家族富贵的不同。 她不求这些。也从未提过半个字。 但她越是不求,他就越是想给。:,,. 第48章 第 48 章 男人都是如此,对于不是真正喜欢的人,只是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若是真的敢提出什么超出其身份的要求,就算是天子,也要照着规矩来训斥一二。可要是真的喜欢了,就算她无所求,他也自己把事给她办好。 元徵看着明棠抹泪,在他的记忆里,她就没有怎么哭过。就算面对宫变,她自己不知道从那儿寻了一把刀,天天带在身上守在他身边。旁人日日担惊受怕,她却是满脸坚毅。现在她垂泪,元徵慌了手脚。 “你别哭。”元徵慌慌张张的去给她擦眼泪,他如今应付朝臣随手拈来,哪怕对着楼玟也能表露出满怀的信任和尊敬。可是这些本事到了她面前,就全都不管用了。变得束手束脚,对着她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办。 失去父母算是这世上最难受的事,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元徵憋了半日,除了轻轻拍她的肩膀,想叫她好受一些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我父亲是死在了齐国楚王的手里,因为他是长史,觉得他碍事,就拉出去斩首,母亲也在乱兵里丧命。我六岁之后就没有见过他们一面,谁知道十年后,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却是阴阳两隔。” 明棠哭得声泪俱下,元徵已经彻底慌了手脚,“朕给他们追封。” 明棠放下捂在脸上的手,露出两只兔子似的红眼睛,“他们又没有任过魏国的官位,拿什么追封呢。再说了,就算要追封,也得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不然朝堂臣工那关就过不去。” “这个没事。”元徵道,“无人说的。” 朝堂上的都是人精,皇帝真宠什么人,朝堂上没什么朝臣敢说什么。只有那种宠爱不真的,才敢犯颜直谏。都是些人精,知道不能真的拿自己的脑袋去撞石头。 明棠却说不,她把挡在脸上的手拿开,露出双红彤彤的眼,“陛下对我够好了,我可不能再让陛下为难。再说了,现如今陛下是应当积攒声威的时候。要是强行追封,外人怎么说。我不能的。” 元徵看着她,见着她的泪又无声的垂落,追封这件事的确和她说的那样。其实也有办法,就是她做皇后。皇后亲族受封理所应当,不仅活着的亲族能,就是死了的也能追封高位,享受哀荣。 但是这样于眼下的局面来说,暂时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他真的有这个心思,恐怕这几年也不能行。 元徵见明棠伤心的厉害,他只能道,“朕让臻臻出宫料理一下他们的后事。” 乱兵里丢掉性命,别说后事,就连尸身能不能收殓都是问题。 让明棠再办一次,也算是元徵的安抚了。 明棠停了眼泪,点点头。 “陛下的恩情太重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元徵摇头,“这个暂且放到一边,现如今还是先让臻臻去把父母后事料理好。” 人已经不在人世间,但还在黄泉冥府,不受子孙血食祭祀,到时候就是孤魂野鬼。时风在连年战事之下,还如两汉那般的事死如事生。可父母身后事也是大事。 元徵让中官进来,从宫中送五车锦帛送到明棠亲族那儿,作为丧事的开销。 明棠告别了元徵,亲自去和明桂说一声后,就启程出宫。 她到如今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此生身父母的脸了,人都记不住,别说什么亲子感情。她只是想要出宫避一避。 她拿不准楼玟是什么意思,按道理,楼玟那样的权臣是不会和她这种女官计较。但还是暂时避开一些。 明棠到了董家人暂时居住的府邸上。元徵给了宅邸让他们容身,府邸说不上豪奢,但对于董家人来说已经足以富丽堂皇。 明棠一过去,董家人便一涌而出来迎接她。 他们在来的路上早就听护送的人说了,说他们家里出了个好女儿。日后说不定是要做嫔御的人。 那两个侄女在魏军入城的时候被掳掠走,他们这些族人当初只是稍稍伤心小会,就很快丢到了脑后。毕竟兵荒马乱的年月,死人是很常见的事,谁也不知道明日脑袋还会不会在自己的脖子上。 族人们包括这俩个侄女的父母,都以为人已经死在魏军的手里了。谁知道十年后还有这么一遭。 董家的族人们知道自己如今在魏国的一切,都是靠眼前这个侄女来的,虽然还有一个,但那个已经是先帝嫔御了,作用有限。眼前这个才是得宠的人。 明棠回到这儿,被长辈们簇拥着嘘寒问暖,她从车上下来到堂屋里,一路上就没有停过,额头上都忍不住冒汗。 哪怕是长辈,对着明棠也是笑脸以待。问她在宫里怎么样,又叫人给她端来热茶。 皇帝下令赐宅邸,自然有鼻子灵敏的人前来讨好,送了上好的茶叶等物。 茶水端上来,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又有人和她说话。等到好不容易抿一口,茶汤都冷了。 明棠受不住族人们的殷勤,只能打断他们的话,“这次陛下叫我回来,是让我办父母的身后事。” “父母可曾收殓?” 族人说起这个没了之前的热闹模样,眼神躲闪,没有一个敢看她。 明棠见状也不追问,只是道,“那他们穿用的衣物总有带过来的吧?” 衣物都是钱财,可以拿来换吃食。哪怕人死了,除了穿戴下葬的。其他的全都要留给子孙的。 “这带了。”有族人道。 明棠呼了口气,要是这还没带,事情就有些难办。 “待会麻烦几位叔父上屋顶招魂。” 这是办丧事的一环,平常应该是让家仆去,但现如今人才住进来。东南西北都没分辨清楚,许多事都只有亲力亲为。 “臻臻这是要迁坟么?”有族人问。 都没收殓哪里来的迁坟! 明棠控制着面上的笑,“怎么可能,只是将该办的都办了,再立个衣冠冢,好有个地方祭祀而已。” 族人们连连点头。 现在族人们有今天,都是因为她,如今他们在这儿一块儿补办白事也理所应当。 白事办起来要费不少功夫,宫里送了锦帛作为开销,钱已经不算事了。最紧要的已经解决,其他都是花多少功夫的事。 明棠对这些事不熟悉,让几个族叔去拟定流程。董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家族能入仕,自然有几分底蕴。 族人们有了事去忙,一时半会的倒是不来找她问宫里的事了。 明棠这才有空闲坐下来。 明棠喝了几杯茶,稍稍休息小会,外面跑进来一个人,面色半是慌张,半是兴奋。 “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还能是找谁的。一时间,几乎所有人全都看到明棠那儿去了。 明棠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到了门外,见着张贤站在那儿。 张贤见着明棠就笑,“陛下让我来给董美人送些东西。” 明棠干净利索的拜下,只见着黄门们提着各种箱子进来。 张贤扶着明棠起来,“陛下说了,如今董美人正费心费力,不必行礼。” “陛下要我来看看美人是否安好。另外陛下担心美人在宫外会住的不习惯,所以将一些美人日常用的” 张贤扶着明棠站好了,“陛下说了,美人不要太过哀伤。” 明棠垂眼低低应了一声,张贤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等黄门将赏赐的东西全都送进去之后,他也就离开了。 宫里人一走,其余的族人便从旁一拥而上,拉着明棠入内堂,由辈分最大的伯母来问。 “我之前就觉得,陛下对臻臻不一般,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族人们喜笑颜开,“看来古话说否极泰来,是真的” “我看不是。” 有个面嫩的少年站出来,“如今不管阿姊也好,还是我们家都没有任何根基。虽然陛下降恩,但若是有人看不惯我们,若是备有用心想要加害我们,那就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明棠多看了那个少年一眼,和元徵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秀气,满脸的忧心忡忡。 一个年长些的女子,拉住他,连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脸上满是尴尬。又亲自过来和明棠道歉,明棠摇头,“婶母,他说的只是实情罢了。” 她看向那个少年,“其实你说的不错,如今的确有人看我不顺眼。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对我不利。” 一众族人都变了脸色,明棠叮嘱道,“丧事不要太大操大办,该如何就如何,洛阳里从来不缺王公将相,随便一块瓦掉下来都能砸中个尚书。我如今只是女官,真正说起来算不得什么。” “以后都小心起来,不要喜露于外,好处自己占了心里知道就行。”明棠又想了想,“待会安排人在府邸内四处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隐患。” 她这架势让其他族人有些悻悻的,正满心欢庆以后族内前途有着的时候,这话简直就是盆冷水给扑棱倒脸上。 “臻臻这话说的,应当不至于吧?” 明棠笑了,“我们除了在家乡还有些许薄面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名。再说了,人离乡贱。如今到了别人的地头上,还是小心的好。” 她连着两拨冷水扑下来,众人也不敢说什么了,老老实实不做声。 元澈从宫里出来,路过一条巷子,见着一个人挑着衣裳站在屋顶上招魂。 他有些稀奇,看向骑马在自己身边的元治,“最近有人离世么?” 这片地方都是朝臣住的地方,若有人离世,孝子们也会家家户户报丧。 元治也很不明白,叫随从去打听,过了小会随从来了,“回禀两位郎君,这家是宫里董美人亲族。才来不久,说是给董美人父亲办的丧事。” 元治也听说皇帝给明棠寻了亲,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 元澈看了一眼,“进去看看吧。” 他拉了拉马头,元治见状跟上,“我们和她父亲素不相识,过去做什么?” “和她父亲是素不相识,但是和她却有交情。”元澈看到元治欲言又止,“你是想说,她受宠于天子,担心天子猜忌?” 元治神色变得更加古怪。 他欲言又止,元澈却没有管,直接就去了。守门的家仆认不得他们两人,但见他们两人衣着不同常人,入内禀报,明棠亲自出来。 她这丧事就是借着给她躲出宫的,除了族内几个人哭一哭之外,就没人了。 明棠还没想到还能见着宾客上门,抬头就见着他们兄弟俩在那。 “府君?”明棠见到他们兄弟,连忙过去。:,,. 第49章 第 49 章 白事也是人情往来, 这些日子也有人上门吊唁拜访,不过宗室上门的,还只有元澈这一个。 明棠望着元澈满脸惊讶, 他看着她披麻戴孝, 点头示意, “节哀。” 明棠连忙回礼, 她边叫人去准备一下,一边就把元澈和元治往屋内请。 “府君怎么来了?” 明棠说起这话的时候,满心都是诧异。拜访她的人, 有宫里得势的中官, 还有其他一些官员。但宗室是没有的。毕竟她这后妃还没真正做上, 位份不定,前途如何也不知道。这几代先帝的后宫, 不到最后不知道谁是赢家。 明棠和成太后关系密切,但还不足以让那些平日里高傲的宗室们屈尊降贵的的来她门前。 元澈点头, “我听说美人的父亲已经离世,于情于理,我也应当来看看。” 明棠把他往屋里引,她的这些亲族才在南朝经历过生死劫难, 到了魏国能有栖身之地,已经大为庆幸, 再加上被明棠一阵耳提面令。原先生出的那些逞威风的心思全都打了下去。 能传承到如今的家族, 都有点脑子。人离乡贱,更何况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再风光,除非明棠有个做皇帝的儿子,否则一行人在洛阳里还真的没有什么依仗。小心谨慎都还来不及,更别提和那些皇亲国戚一样的嚣张跋扈了。 故而亲族们在外, 全都是安分守己的模样。 元澈看了几眼那些年岁较大,很明显是明棠亲族的人。有些惊讶,“美人亲族倒是知礼。” 洛阳里头从来不缺飞扬跋扈的人,只要得了天子的宠爱,不管身份之前如何,仗着天子宠爱,连宗室都敢欺辱。 他来之前已经早有准备,见到董氏族人全都老老实实,很是意外。 “府君说笑了,我们本来就是背井离乡到洛阳的。谨小慎微本来就是本分。” 元澈先去灵堂,对着上首的灵位一拜上香。他回身看见元治站在那儿,没有太多动的意思。明棠也不在意,正要开口请面前这兄弟俩到隔壁的静室里休息。毕竟丧事吹吹打打,还有哭丧的闹腾成一团,听着两耳嗡嗡直响。 孝子孝孙听着没事,宾客来了,是要另外安排地方,不能让宾客陪着一块受吵。、 元治见明棠要请他和兄长到一旁的静室里去,正要迈腿,就见着兄长一眼看了过来。 元治没打算给明棠父母行礼,他和明棠的父母素不相识,何况他们在南朝的官位,也不足以让他行礼。元澈看他,下巴往跟前的一转。元治没法,只能和元澈方才一样,好生给行礼上香。 董氏族人们没听明棠说起两人的身份,但看两人衣着气势,以及明棠的态度也知道这兄弟俩身份不一般。和之前见着的那些中官还有官员都不一样。 见他们行礼,董氏族人们也诚惶诚恐的回礼过去,不敢有半点的慢待。 元治满是不情愿,起身见到元澈看着他的双目,不得不将脸上的不合时宜全都收拾干净。 明棠将他们请到房内,屋子正中有个火塘,上面烧着一只水壶。她把水壶取来,倒了两碗茶汤送过去。 茶汤是她亲手煮的,内里加了点去年收集的干花,倒出来,另外有一股花香。 “听闻美人父母离世,还望节哀。”元澈放下她递过来的青瓷盏道。 元澈话语说的诚恳,面前的人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她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显出全然的专注和无辜。只要稍稍抬眼,就能在她眼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乍一眼似乎她满眼全是自己。 “其实……”明棠有些不好意思,“我和父母已经十年没有见面过了。” 十年不见的人,就算站在她面前,不自报家门,她根本认不出来。那点所谓的亲子情更是没剩下多少。 宾客都抱着一番客气,她顺口就顺着话往下说。元澈的话语和神情太过诚恳,弄得明棠都不好意思和之前一样装下去。 “我原本以为,这次可以和他们见一见。”明棠迟疑了下,“只能说世事无常。” 如今连年战事,哪怕那些皇亲国戚也说不好自己哪日就丧命。她生身父母丧命于刺史起兵,再平常不过了。 她说完,去看元澈,实话实说“府君今日来了,我真的是吓了一跳。” 这话听得元澈有些想笑,明明是在宫里出来的人,但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什么了。 “你我的交情,应当来看看的。” 明棠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元澈见状,“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明棠见着元澈身边的元治,脸色和她也差不了太多,正巧元治也随着元澈的话看过来,两个眼神一对上,彼此眼里都是浓厚的迷茫。 她倒是知道自己救过他,不过来来往往的,她自忖应当还没有到让他放下身段的地步。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反正又不是她逼的,既然是他自己乐意来,她好好全收了不就好了。 又不是元徵,元徵那儿有个皇后,死死盯着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把所有的账都算在她的头上。偏偏元徵还动皇后不得。 “府君说的很对。” 明棠此话一出,见着元治的眼神更加奇怪了。她冲元治笑笑,转头去看元澈,她给他上了茶汤,又将茶点也一块摆上。 元澈用了块茶点,茶点是庖厨的人做的,和她亲自调制的茶汤比起来就逊色了许多。明棠见他神色不太对,接着就看他把茶点放下来,“这茶点做的不好,比起茶汤逊色了许多,甜腻的太过,反而遮掉了之前茶汤的味。” “这是庖厨下的人做的,茶汤是我之前就煮好备在那儿待客。” 元澈有些惊异,“之前在宫里没听过你善煮茶。” 明棠摆摆手,“这都是无事学的,何况陛下也不喜饮茶,只是自己煮来喝的。”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这茶汤煮在这里,府君和郎君倒是头一个喝的。” 那些上门的宾客,除了在宫里勉强算得上同僚的黄门之外,其余的人多少要和她避嫌。礼物送到,告知来人何人之后,便离开了。备下的东西自然没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 元澈闻言,低头又喝了一口。 “府君,你在外可听到什么有关我的消息?” 明棠见元澈眼里的迷惑更浓厚,“我在宫里听说,皇后在上柱国面前说我的事。” “你担心上柱国会对你不利?” 明棠觉得楼玟一个权臣,要斗也是和元徵还有那些朝臣斗,应该不会把力气用在她的身上,不过她总有些提心吊胆,毕竟小命是自己的,就算元徵再喜欢她,万一她要是真被算计死了,元徵伤心的哭天喊地,她也活不过来。 明棠将元澈当做出谋划策的先生,反正自己送上来的人,不用白不用。用了绝对不吃亏。 她恭敬的给他把茶汤续上,像是对待夫子一样。 “府君觉得会怎么样?” 元澈有点好笑,不过话却随着她推过来的茶盏说下去了,“上柱国不会,除了皇后之外,这几日陛下要册封皇后娘家的几个女子为嫔御。我想来这应该是上柱国的意思。” 一个女儿入宫到底是不保险,楼玟其他女儿年岁还小,还没到能生孩子的时候。干脆就让其他女子也入宫。好保证不论如何,后宫都有楼姓女子诞下皇嗣。 明棠脸上笑容僵硬了下,她在宫外,正好错开那些女子入宫。让她出宫办丧事,想来也是元徵故意为之。 “看来我这次出宫,还真是对了。”明棠大松一口气,轻轻的在胸口拍了拍。 元澈去看她脸上,竟然是没从她面上找到半点失落,满脸上全都是庆幸。 “皇后一个,我已经难以招架了。更别提来那么多人。”明棠想起皇后对着她的哪一箭,还心有余悸。 这家子家风彪悍,不敢找男人的麻烦,就来把她干掉。皇后一个勉强能应付,可是她一下多了那么多的帮手,一人来一招,她也得头大。 至于元徵,要是元徵能招架得住,也不至于暂时让她出宫了。 明棠见着元治手边的茶盏空了,很自然的就去给他再添。 元澈挡住,“不用了,他不爱水厄。” 北人称茶水为水厄,北人习惯饮酪食肉,蔑称茶水为水厄。 元治面色一言难尽望着他,元澈像是没见到元治面上什么样子,“你如今在宫外倒也好。不过这也只是暂时,不过将来如何,你自己要小心想好。且不要想的太好。后路如何要想清楚,毕竟你如今也不仅仅只有你一人,身后多出了这么多的亲族。” “那府君有什么办法没有?”明棠毫不客气的发问,“还请府君给个办法。” “我这茶水府君不能白喝。” 元治被这话噎的翻白眼。他现在就能抠喉咙眼吐出来给人看。 他听到身边的兄长道,“陛下既然有意提携,你就好好收下便是。不管如何,也都是你们家在洛阳立身的根本。若是内里有几个有才的,能托付在亲近的朝臣底下也是不错。” 明棠听得皱眉头,她在洛阳哪里来的亲近的朝臣。 她去看元澈,只见着元澈低头饮茶。刚才那话等于白说了。 不过她也不气馁,反正时间还有,她还能慢慢来。 总归她还有不少的积蓄,大不了买几块地,再修套宅邸,也是不错。 元澈在明棠这儿喝了两盏茶才离开,兄弟俩重新上马。元澈一回头就见着元治直直望着他。 “你看着我做什么?”元澈问。 “阿兄现如今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已经早早的被宫里定下来了,尤其眼下陛下对她恩眷甚隆,除非出什么事,受封是板上钉钉。” 他也看宫里的小皇帝不顺眼,杀父仇人的儿子,再如何施恩,也是有仇。但他不愿意看到兄长因为触及小皇帝的嫉妒而赔上自己。 这样的话,也太不值当了。 “你也说了,没有意外的话,她受封是既定的事,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元澈回头反问。 元治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他眼角余光看到一行人正在往他们的方向行来。 那群人衣着打扮是宫里的黄门,到了面前恭谨的行礼,说是天子召中书侍郎入宫。 元徵正在华林园里和几个亲近的少年角抵,他精力好的有些惊人,才带人在林子里骑猎,才稍稍休息一会,就又领着人角抵。 元澈到的时候,正见着元徵将一个壮实高大的少年摔倒在地上。 “你来了。”元徵从一旁内侍的手上抽过巾帕,把头上的汗珠擦干。 元徵见元澈行礼,抬抬手示意他起来,然后就到一旁设好的帷帐里取过冰镇好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度支尚书那儿还没有消息么?” 最近山东大雨,淹没良田无数,朝廷要赈灾,另外放流民自行觅食,但是度支尚书那儿连连说国库空虚,紧接着辽东高句丽闹事,南犯边境。驻守的人是楼玟的人,借口辽东有灾,士兵困顿难以成行,迟迟不动。 元徵知道这些都和楼玟有关,公开和皇帝还有朝廷唱反调,后面若是没人,脖子多长几个脑袋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成太后做主先让原先定好的几个楼家女入宫,然后紧接着就是各个勋贵和世家的女子。 “度支尚书那儿暂时还没有消息,辽东消息过来,路上也要花费一定的时日。”元澈道。 “朕已经退了一步,若是楼玟还不知进退,那就过分了。”元徵擦拭下额角的汗。 楼玟还没到完全夺取天下的地步,再加上元徵是先帝独子继位,是当之无愧的正统。楼玟也无法从根本上将元徵如何。 若是说篡位,他又没有那样的能耐。 “应当快了。” “楼玟此人能有如今的地位,最是识时务。” 元徵点点头,又听元澈道,“现如今陛下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 “朕知道,朕也一直在做。”元徵眉头皱起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扬眉吐气。” “待时机来便可,天时地利人和。代到后面俩差不多,天时一到,便可以。” “不会像汉宣帝那样,等到霍光都好死了才能真正亲政吧?” 若是这样,倒是对朝堂影响最小。毕竟天子和权臣相争,势必要牵扯进一大批人。两者相互制衡一直到权臣寿终,天子顺利掌权。这倒是最好的局面。 不过如此考验为君者的忍耐和手段。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元澈提醒。 “万事开头难,陛下一定要沉下气。寻找机会。” 元徵点点头,“朕明白,” 他看向元澈,状若无意,“皇后和朕说,你和臻臻关系非同一般?” 第50章 第 50 章 元徵和皇后见面就吵, 两人都是自小就被人奉承的天之骄子。脾气都是生来的唯我独尊。这个脾性撞在一起,如同两头公牛,见着恨不得拿头上的犄角给打个头破血流, 真正分出个高低胜负。至于半点男女夫妻情谊, 半点都生不出来。 争吵到了上头,皇后为了取胜, 口不择言, 拿出上回元澈拦住她杀人的事,来来回回言带讥笑, 说是哪个朝臣会花费那个功夫来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官。就算是菩萨佛祖也不是这么做的,一定是这两人早就有了不可见人的私情。也就元徵这个皇帝,傻傻的还在宫里不知道, 把个□□当宝贝宠爱, 将给自己戴绿头巾的奸夫当做肱股之臣。 楼妙仪说这话的时候, 很不客气,连讥带笑,对着元徵作为男人的要害来猛力的扎。元徵当时气上了头, 掉头要走, 楼妙仪占据了上风,要乘胜追击,拦着不让他走, 并且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元徵罕见的发了真火,抓住她的手腕, 往旁边一推。 元徵并不是那种自幼被养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 他自幼习武,善骑射。平日里只是不把自己的力气用在人的身上,楼妙仪被他推开, 头砸到了墙上,肿了好大一个包。 元徵为了避开皇后,干脆呆在华林园住下来了。 说那话的时候,他耳边还能有楼妙仪尖利的嗓音回荡。 元徵忍不住皱了皱眉。 元澈满面的惊愕,“陛下这话,可是要把臣给弄糊涂了。” “如果只是因为臣正好路过,阻挡了殿下动手杀人,就被冠上这个罪名,那以后谁还敢救人呢。” 元徵扯了扯嘴角,“朕也不信,皇后疯言疯语。朕真的是受不了她。” 元澈劝诫道,“现如今陛下还需忍耐。” “对楼玟忍耐,朕无话可说。对皇后就不必了。”元徵道。 朝堂上的朝臣还能让他花费些许心思,后宫就完全是他自己的地方,就算是皇后,也没有那个本事勉强他笑颜以对。 一个中官跑过来,“太后说,皇后病了,陛下还是过去看看。” 元徵不耐的眉头都打了个结,“告诉太后,就说朕没空。” 元澈见着元徵把中官打发走,“现如今陛下,应当对上柱国礼遇甚厚,皇后越是如此,陛下对上柱国就越应当尊敬。” 元徵转头过来和他双目对上,两人目光相触,元徵调转回头去。让内侍将那些少年全都召过来。 这些少年来自洛阳的权贵之家,还有不少是开国功臣家的儿郎,个个身份尊贵。元澈站在那儿,看着元徵和众星拱月一般,被人簇拥在中央。 元徵叫这些少年陪着他饮酒。把元澈也叫上。 元澈才要伸出手,女子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臣脾胃欠佳,不能饮酒,上回险些在宫中失态。” 元徵也不勉强他,自顾自的去和身边的少年玩闹去了。 宫人端上来石榴汁恭谨放在他的面前,元徵和围绕在他身边的少年喝酒嬉闹。 元澈端起盛着石榴汁的琉璃杯。 鲜卑人以琉璃器为富贵,宫中琉璃器具更是随处可见,鲜红的石榴汁在晶莹的杯子里随着他持杯的动作微微摇晃。 他看着面前这一片花团锦簇,滔天富贵,将杯中的石榴汁一饮而尽。 元澈赶在宫门关闭前出了宫门。 他才出宫门,元治就迎上来。 “阿兄。” 元澈见着元治过来,“你怎么不回家去?” 元治并没有受到皇帝的召见,不能入宫门,只能在宫门外等着。天热日头毒,就算头上有遮挡,在日头下半个时辰下来也是浑身大汗淋漓。 这个天,热的厉害了,热邪入体也是能要人半条命的。 “我有话和兄长说,也放心不下。” 元澈骑在马上忍不住笑了,“在宫里我能有什么事,再说,若是真的有事,你在宫外也做不了什么。” 元治被元澈这话堵的好半会都没有话说。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回了府里。 兄弟俩都没有成家,偌大的一个府邸,除却兄弟两人还有必要的一些奴婢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了,显得几分空旷。 兄弟俩在一块用膳,家仆将晚膳呈送到之后,便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两个。 元治持箸拨弄了两下菜肴,“阿兄,我觉得你对董美人有些不太寻常。” 元澈抬头,脸上还带着些许懵懂,“你说什么?” 元治见着元澈越是如此,就越是闷的慌。元治知道自己的兄长在人前是多能装饰太平,不管有事无事都能遮掩过去。当这招用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那滋味就不怎么好了。 “董美人受陛下宠爱的,兄长不觉得,对她是否太过亲近了点?” 元治看着元澈,“虽然一同经历过患难,也曾经救过兄长的性命,但兄长对于她过于关注了。” 元澈夹了一箸菜蔬,他满脸好奇,“我是如何关注的?” 元治险些一口气都没有上来,对着元澈那张求知的脸,竟然好半会都没说出话。 有些事只能是他所察觉,真要说出来个一二,还真不容易。 元澈等了小会,等到嘴里的东西都已经吞下去了,也没能见着元治说出来。他又低头,“今日陛下召我入宫,除了说一些朝堂上的事以外。也提及了你刚才说的那事。” 元治愣了下,随即急切道,“我就说……” 元澈不等他说完,“结果陛下和我说,是皇后在那儿造谣。” 元澈笑得愉悦,“你说这对我有什么事么?” 元治憋得脸上通红,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四郎你说。”元澈没有看他,放下手里的双箸,“那位理所应当的能有一切么?” 元治吓得不轻,左右张望,幸好他们兄弟没有在用膳就寝的时候,让人在一旁服侍的习惯。 “阿兄你说什么呢。” 元澈径直看过去,“四郎也不知道?” “我觉得应当不是,就算是那位,有些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东西,也要费不少力气去拿回来。” 元澈也不管元治,径直道,“他拥有的可真多。” 似乎天生与来,老天都格外疼爱他。被所有人疼爱保护。最忧心的事,也不过是权臣迟迟不肯归还大权,以及皇后不合他心意。 这点事和他当初经历过的变故比起来,根本不堪一提,结果让少年天子来回左右的烦恼。 仔细想来,上天格外偏爱一个人,将所有好的全都给他。 老天从来就不公平。 但有些东西集聚在那儿,璀璨动人。很难不招揽觊觎。 元澈觉得蒙着一张皮蒙久了,也难以为继,想要把这张皮扯下来,见一见光。 元治张嘴哑口无言,以前这位兄长元澈将面前的晚膳都差不多用完了,见着他面前的东西都还没碰,“早些用了吧,用晚了,就会发酸。到时候会腹痛腹泻。” 说罢,元澈起身欲离开。 “阿兄,这不值当。” 元澈好笑低头,“那你说我要做什么了?” 元治无言以对。 明棠在烛火下,对着账册和叔母对账。 宫里送来的布帛,除却必要开支之外,还剩下不少。她一一对完,留了一半出来给族人们作为在洛阳里站稳脚跟的花销,其余的全压到一旁。 “这些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在附近的郡县购置田产。”明棠指着册上道。 族人们现如今都听她的,毕竟眼下口中食身上衣都是从这位十年不见的侄女身上来的。吃人嘴短,何况一路迁徙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熟人,怕不是要被其他人给连骨带皮的吞了。 “为何不是洛阳。”叔母忍不住问。 “京畿附近的好地,早就被王公权贵给占的连个石头都没有剩下了。”明棠解释道,“我还没有那个本事,能从他们嘴里抢食。” 这话也对,从王公的手里抢地,除非天子极其宠爱,明棠又切切实实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否则是别想了。 叔母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 “虽说陛下有赏赐,但是陛下的那份情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此言一出,下面的族人不论男女都变了脸色。明棠见身边的叔母着急要说话,抬手就制止了,她这段日子可听多了,无外乎就是天子甚是喜欢她,前途不可限量,诸如此类。 这些话,她在宫里就听了不少。听到现在,她见人张嘴,就知道那人要说什么了。 “我听说最近宫里要封嫔御了,先是皇后娘家再进几个人。然后就是那些世家女,我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过应该不是这轮,否则的话,陛下也不会让我出宫了。” 别说女官,就是皇后,死了亲爹亲娘,没有皇帝下令也不能出宫。 她刚开始还觉得奇怪,后面从拜访的人嘴里得知宫里要进一大批的人,再联系元徵此举,莫名有些好笑,可能元徵觉得她会伤心,所以让她出来,免得伤心? 元徵从来不掩饰自己会有后宫千的事,她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左右对她来说,就是换了个工作性质,顺带她不用全年无休,要死要活的在皇帝面前上班。 在睡饱睡好面前,节操只是毛毛雨,吹吹就没了啦。 至于什么嫉妒啊什么的,明棠仔细想了想,倒也真的没有。 元徵此举还真没必要,只要能放假,她能对着他和那些新进宫的后妃们唱恭喜恭喜。 “宫里从来就不缺女人。”明棠把账册放到一边,“说不定陛下从这批女子里头见着一个喜欢的呢?” 这下屋子里头鸦雀无声,做君王的移情别恋再常见不过,只是没人敢想罢了。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这会,还有机会,趁机多积攒些钱财,能入仕就入仕。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董家也有个诗书传家的,即使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也不会宣之于口。明棠明明白白,毫不掩饰的说出来,一时间无人说话。 明棠也不管族人们满脸的欲言又止,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滴漏,“买完地之后,钱财还有剩,诸位叔伯应该还有天子的赏赐。剩下来的这些,应该归我了吧?” 在场的人又是一片寂静。 “自然是归臻臻的。” 明棠的叔父道。 他们之前已经被天子赏赐过一番了,剩下来的,天子没说用途,但如果不是侄女,也根本落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知道,现如今当家做主能说了算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位侄女。从来都是当家的拿最大头的,下面的族人们捡着剩下的分。 明棠点点头,“时辰不早了,诸位长辈都去休息吧。” 她说着起来回房去。 明棠走到庭院里,见着庭内的火烧的很旺。炉子离树木也不远,家里的仆妇都是新来的,做事笨手笨脚,她看了一眼让人把炉子挪开,免得火苗燎到了树木。 明棠回到卧房里,洗漱之后一头睡下。 天气炎热,前半晚热得人坐立不安,到了后半夜,夜色凉下来,就困得起不来。 宅院里静悄悄的,守着火的家仆,此刻也忍不住在离炉子远远的地方躺着。反正炉子里就一点点火星了,除非有人拨弄鼓气,否则没什么事。 家仆躺那儿小会的功夫睡死了。小会的功夫,一双脚出现离他不远处。那双脚往炉子那边去,取出一根烧红了的炭火,急促离开。 这个宅邸说大不大,正好容得下董家逃过来的那几个人。那双脚到了明棠房屋外。 守夜的婢女耐不住困,已经躺在门外的地上睡着了。 那截烧红的木头点燃了窗棂里飘出来的轻纱。 元澈睡到子时将近丑时的时候,被外面的声响吵醒,他起身见着守夜的家仆正从外面进来。 “出什么事了?” 元澈捂住额头道。 “听外面的人说,是董娘子家起火了。” 元澈扶着额头的手僵硬,转过头来。 家仆又道,“发现的时候,火已经老大了,现在说是各家都派人去帮忙灭火。” 这洛阳城,庶民住在内城之外,而达官贵人等住在内城里。要说相距不远,还真不远,彼此都相连着。房屋都是木头建造的,要是火势扩大,谁也逃不过。 元澈翻身而起,来不及穿鞋,径直奔向外面。 第51章 第 51 章 元澈赤脚跑出去, 家仆抱起袍服还有鞋子在后面追。 元澈文武双全,家仆拼了老命在后面赶,到了府门口才堪堪追上, 把衣裳和鞋子就往他身上套。 外面有动静, 而且还不小,应该是各府派出人去救火。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也不能袖手旁观。 家仆紧急关头笨手笨脚, 鞋子怎么也套不好,元澈不耐烦的一脚把人给踹到一旁,径直往外走。元治在此时出来,见着元澈往外走,他走的太快, 元治跟不上, 只能在后面喊, “阿兄去哪里?” 元澈扬了扬手,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原本应该安安静静的后半夜,此刻人声鼎沸。元徵赐下的宅邸离这儿不是很远,他隐隐约约听到呼喝的人声。 他脚步极快, 夜风从他耳畔呼啸而过。 借着月色,他到了明棠府邸前, 一股热灼的热浪如同煮开的沸水浇滚而下。将四周的人浸泡在其中。 不少人在惊慌失措的跑动,元澈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努力的在内里寻找。 他抓住一个人,“你们府上的女君呢?” 那人浑身漆黑,都是烟熏出来的痕迹, 很明显是从火场里逃出来的。 元澈言语堪称凛冽,面上更是凌厉。一手抓住人的衣襟,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提起来。逃出来的家仆被他提在手里,看着面前那张俊美且凌厉的脸,一时间门抖若筛糠。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元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句,见手里的人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一把推开。他张首在面前面色张皇的人里寻找。 他头次发现原来找一个人是十分煎熬的事。 他翻找过去,终于在大门不远处寻到了。 她的嗓子在慌乱的人声里格外的清晰,“先把人给救出来,财物之类的不要管。先救人!” 声音高亢且落地有声,元澈看过去,就见着她领着几个年少的女子站在门口。元澈推开面前挡道的人到了她面前。 明棠此刻浑身上下不好看,她是被婢女的尖叫声给轰起来的。睁开眼就见着面前火苗蹿的老高。 难怪她刚才在梦里,梦见自己人在火焰山追哈密瓜! 人睡得太死就是有这点不好,等到醒来的时候,都已经火烧眉毛了。 她抓起滴漏,把里头的水全数泼在薄被上,盖住自己和婢女就往外头冲。 到了外面,又是一番的兵荒马乱,她见着面前乱成一片,还有不少人打算去库房把里头的布帛等财物给拿出来。 明棠看着眼抽的要命,一声大喝,压住那些还打算往里跑的。 里头的火已经大了,库房那边已经被殃及,就算能从里头抢出些什么,怕不是要填进去几条人命。 “人救出来,财物不要管!谁还敢乱来,抓到了行杖刑!” 她高喝一声,浑身杀气腾腾。那些还想着往门内跑的人被她镇住,里头有人被救出来,哭天喊地的,明棠看了一眼,人能喘气还能哇哇大哭,那就没有太大的事。 明棠让人赶紧去救火,屋子烧多少现如今她也懒得管了,先把火势控制住。若是控制不住,把旁边的也给烧了,那就真傻眼了。 她眼里煞气十足,原本府邸跑出来的家仆,还有那些从别家跑过来帮忙的奴仆一道,往内里扑水。 待到天边翻了蟹壳青,露出天光,火势才算勉强扑灭。 明棠睁着眼,看着上头冒出的青烟,就要进去。 她才迈出一步,旁边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明棠往那只手的主人一看,满脸惊诧,“怎么是你?” 元澈已经来了有些时辰了,当时她忙着主持大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之前想要拉她一把,结果她头也不回,反手一把推到了他的胸上,力气之大,竟然把他都生生向后推了一步。 她粗声粗气,“别碍事!” 大有谁再敢碍她事杀无赦的气概。 元澈退到一旁等待。他的耐心要说好,也极其好。静静的呆在一旁,直到她要往火后的府邸里走,才拦住她。 “我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元澈没提她把他推到一旁的事,“你别往里头去了,现如今明火灭了,但是不知道里头还有没有火星。” “这些事你不擅长也不会,还是交给其他人来。” 元澈见明棠还要说什么,“现如今先安顿好人再说。” 他看了一眼那些救出来的董家人。 “那能到府君府上么?”明棠顺着话就问。 “我在洛阳这么多年,但是认识的人不多。只能求府君一个人。” 她还认识好些在宫里有势力的宦官,若是说一说,也能借到地方。但是没根的东西,算计的最为清楚。她让他们行一分的方便,这些阉人日后就要她还十分。 话是假话,但是她说出来梨花带雨,只差没当着元澈的面当场掉泪。 元澈望着她,“其实我一早就来了。” 明棠突然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只听元澈道,“结果你一把将我推开了。” 明棠很奇异的咦了一声,她完全想不起来了。夜里灭火的时候,她要在这儿要镇场面。很多旁支末梢的事儿,她完全顾不上,事后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明棠满面的陈恳,“我和府君这样的交情,难道府君还不相信我么?” 她挺挺胸脯,正要说话,见着元澈盯着她的脸看。她抬手往脸上摸了一把,见着手背上好一团炭黑。估计是昨夜里逃出来的时候被烟熏的,只是到现在才被她发现。 再看看身上,衣裙皱巴巴的,还有好几个被火星子给燎出来的洞。再加上她半夜跑出来的,披头散发,再如何花容月貌,恐怕也看在旁人眼里,也有几分一言难尽。 元澈没等她开口,“让人到我府上暂作休憩,” 他低头看到了她袖口处已经被火燎出个大口子,而里头的手臂皮肉发红起了一串的水泡。 “和我来。” 元澈没有再说什么,转头过去。 旁边婢女恰到好处的递过来一个帷帽,她马上戴在头上。帷帽垂下的白纱把她正好给罩结实。 元治老早在附近等着,只是人太多,他寻不到。他见到元徵领着个戴帷帽的女子行来,赶紧迎上去,“董美人?”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元澈身后的人,又不是不认识,一开始隔着有些远没有马上认出来,等到靠近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谁了。 明棠隔着一层轻纱对他问好,“郎君安好。” 元澈把元治拉过去,让他去安排将那些董家人安置妥当。 董家人并不多,脾气也好,不算什么难事。 元治想说什么,元澈截住他的话头,在弟弟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去吧。” 元治这下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们兄弟三人自小没了父亲。母亲活着的时候对他们管教甚严,但给了类似父亲关爱的,还是前头的兄长。 如今元澈叫他去做,元治也只有去做了。 明棠跟着元澈到了府邸里,上回她是和元徵一起来的,这次和上回来的完全不同。 来了之后,元澈让奴仆马上送蜜水过来,他递到明棠面前,“喝了,挡一挡热毒。” 明棠乖顺的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示意明棠把手抬起来,明棠把袖子撩起来给他看,“我这有事吗?” 元澈说不知,“烧烫伤要尽快处置最好,尤其手臂等受伤,十指连心,热毒顺着指尖到心极快。” “蜜水可去心火,不过你这拖得有些长,所以只能算得上是亡羊补牢。” 明棠险些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我、我不会有事吧?” 元澈暼她一眼,“尽人事看天命。” 明棠一手捂住胸口,将自己将来要躺什么样的都已经想好了。 元澈叫人去取药材煮大黄汤,东西取来之后,让她泡在里头。 她看向元澈欲言又止,元澈道,“你去吧,四郎办事是可以信任。我也让人给你的族人全都送药去了。” 明棠听后这才去,元澈这儿没有女人,送来的都是男人衣裳,其实北朝男女衣制上相差不是很大,不像南边,男是男,女是女,中间门泾渭分明。 她换上之后,就要去见那些捡回一条命的族人。 元澈却摇头说不,“他们都已经去休息了,受了一晚的惊吓,现如今好不容易能歇息,都已经歇息了。” 明棠一听也不强求,她坐下来。 “你不去睡一会么?” 元澈问。 昨夜里她先是逃命,后面扯着嗓子吼到天亮。体力消耗的也差不多了。 “说起来也奇怪,我到现在半点也不困,”明棠笑道,“可能是吓过头了,把瞌睡都给吓跑了。” 她说着,背脊也挺直了,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说起来,府君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这个天大火,原本就危险至极,各家帮忙,也不过是派自己府上的家仆来而已。 她却看都他那么个大活人在那。 元澈颔首道,“那是因为我担心你。” 把她这话找个理由敷衍搪塞过去,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是他不想如此了。 第52章 第 52 章 明棠瞬时感激涕零, “府君你果然是个好人!” 元澈脸上难得的僵了下。 明棠两眼望着他,仔细看全都是他的影子,“我之前就觉得府君只是性情冷了点, 但绝对是个好人,果然我想的没错。” 这可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元澈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一种难以言道的挫败。 这世上, 喜怒皆不行于色到了一定道行, 也是可以的。但是男人对女人的觊觎和念头, 却是想要藏也藏不住。 没错,他胆大包天, 觊觎属于皇帝的女人。 他那份对天子的敬畏, 或许已经在父亲身上给用光了。到了他这里只剩下脸上的装模作样。 有些东西,天子有,他没有。他还记得那日隆冬傍晚里, 她艰难的扛着肩膀上的少年,站在寒风里, 即使天色晦暗, 在火把下她那双眼睛依然明亮熠熠生辉。 他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父亲死了,一家孤儿寡母处境尴尬又艰难。人情冷暖在那几年里让他全都尝了个遍。他喜欢她对人不离不弃, 没人这样对他过。 他喜欢,他想要。 那张忠君的表皮下, 是一颗桀骜的心。 皇帝越是在意, 他就越是想。 这份因为自己没有,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激发出的占有欲, 却在昨夜里这场大火里,让他甚是迷茫。 他对她的好奇和觊觎,像是因为天子而起, 又不像是。 “你觉得我性情冷?”元澈开口,看她的眼神里是十足的好笑。 “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头一个。” 明棠望着他,模样看着很小心翼翼,似乎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会触怒他。但若是仔细看,她那份担心,也只是浮于表面,眼里的紧张并不真切。 外面人说这位中书侍郎如何平易近人,不过她和他相处过,总觉得他本性不是别人说的那样。 “我看得出来,府君是个外热内冷的人。” 若是平常,这话明棠根本不会说。她看过的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到处都是,就连她自己也是。只要不惹到她,面前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她就算看出来,也不会说。 不过两人经历过两回生死,尤其昨夜他还冒险来寻她。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两人仔细说起来又不沾亲带故,元澈也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良善人,能这么对她,自然是有别的意思。 她仗着他的这份喜欢,瞬间就抖擞了起来,话语里也直白许多。 元澈不生气,反而生出了兴趣,“你怎么看出来的?” 明棠眨眼,“我之前在府君别庄上不是养病过么?” 元澈满脸恍然大悟,他含笑道,“我那时候也不至于内冷吧?” 明棠摇摇头,“反正我那会就觉得府君不是明面上的。” 元澈也不问到底,笑了笑。 “府君的心,我知道的。” 明棠突然来了一句。 元澈笑容凝在面上看她,她双目认真,“谢谢府君。” 他嗓子里吐出含糊不清的笑,脸上笑意浮现,随着他垂首下去。 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又是平常的模样。 “无事就好。”他慢慢说道。 “毕竟若是出事了,不管是谁都好过不了。” “府君说错啦。”明棠纠正,“除了姊姊和雁雁会伤心。其他人才不会。” “帝太后和陛下呢?” 明棠满脸奇怪的看他,眼神落到他的身上,来来回回的就将他打量了好几遍。 “府君难道不知道宫中是个什么地方么?”她幽幽的叹气,“这宫里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也是从来都不缺人的地方。我要是没了,太后哭几声就放开了,最多给个死后哀荣。陛下可能会伤心一段时日,但是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明棠两眼看的清清楚楚,“更何况,宫里又要进新人了。这次可不是只有皇后一个了。还会有好几十个嫔御过来,这洛阳从来就不缺有本事的人,何况还是士族女,那更是卧虎藏龙。” “何况我也不是多不可或缺。陛下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脾气也顺着他。尤其眼下皇后性情刚强,不对他的喜好。再加上在朝堂上被朝臣们阳奉阴违,心情不好。恰好我时常顺着他,所以才会对我多看两眼。” 她说起这事,面上的神情不多,像是说别人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到陛下收回大权,到时候不管后宫还是朝堂上,都会对陛下毕恭毕敬,到哪时候,我就不出彩啦。” “再说了,人活着在面前晃来晃去,才有情分。人若是死了,再怎么也活不过来。还能怎么样呢?最多伤心一段时日,面前美人如花似锦,过几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如此清醒,元澈有几分吃惊。 天子的宠爱不管是后宫美人还是前朝朝臣,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就算是他,想要入仕,取得一个不错的位置,也需要天子的垂青。 “所以呀。”明棠话语里满是感叹,她仰头起来望着竹簾外,“我可一直不敢高看了自己。” 她又看向面前的元澈,“我也不敢给府君添麻烦。” 她话语里像是有话,低垂着眼,“自古千金易得,难得有情郎。” 明棠嘴里说着,身上出了鸡皮疙瘩。 她宁可要钱要房,非得要换,男人又算什么。 狗男人说变心就变心,钱不管放多久,它还是钱,狗男人别说几年,可能过两天的功夫,看见别的女人,就跟狗见了肉似的,摇着尾巴跑了。 变心比变脸还快。 “但是给府君添麻烦的事,不能做。” 明棠面上浮现出些许哀伤,她抬眼看向元澈,眼里是难言的哀伤。 元澈定定的看她,明棠和他双眼一对上,他神情平静,双目如箭,能挖到人心深处去。 明棠毫不躲闪的对上去,她惊讶于元澈的胆量,但并不打算将他给拒绝死了。男人在这上面的自尊心极强。哪怕他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 何况说不定到时候,还有请他帮忙的时候呢? 她目光哀戚,含泪欲泣的望着他。 元澈先别过眼,他与人交往,面上和善,实则心冷如石。 但这会他先别眼过去。 “别哭。”他看着竹簾外放置的水缸,“我并不打算真的如何。” 明棠差点绷不住笑,如果他真的敢对她如何了,她倒是要佩服他。 “我知道。”明棠小声道。 “府君要如何早如何了。” 她满脸的真情实意,“就凭府君的样貌身份,很多女子对府君趋之若鹜的。” 这话是实话,元澈的样貌和他如今正受天子青睐,哪怕是那些有出身的贵女,也用不着他什么功夫。 明棠想到这个,又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通。比起清晨时候的衣冠不整,元澈很明显洗漱收拾了下,他着常服,身上不见半点珠玉。没有外面那些权贵们搔首弄姿的作态。偏偏举手抬足赏心悦目。 明棠上下又看了一遍。 宫里没有那么多机会看别的男人。而且那些男人好看的也不多,元徵好看,但是看了这么多年,她也是真的腻味了。 趁着现在有机会,还是多看一会。 明棠抓住机会又仔细看了一番。边看心里边点点头。 元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明棠半点都不心虚,她双手交叉在腹前,“府君生气了吗?” 没人愿意受这种挫折,哪怕意料到了,也会有些许侥幸。 元澈摇头,脸上笑容依旧。 “你先去休息,”元澈道,“现在恐怕你也累了。” 明棠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元澈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困意了。 “呆会用了早膳之后,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等睡醒之后再说。” 明棠回了房,婢女已经将早膳断了上来,简简单单的粟米粥,清淡但是养脾胃。于现在的她来说最是适合不过。 元澈这儿的婢女极其少,年岁也大了,服侍人也是颇有些力不从心。幸好明棠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只要人给她把东西递过来就行。喝完粥,肠胃暖暖的,她一头睡倒,不知东西。 等到再次醒来,外面的日头都已经老毒了。外面的仆妇听到内里的动静,“小娘子,外面有人来了,说是来见小娘子的。” 这个时候来人,应当是宫里来人。 明棠登的一下,那点子小迷糊也完全没了。 她径直到了前堂,就见着张贤在那儿,和元澈坐着说话。 张贤见着她来了,连忙起身,“董美人。” 他上下将明棠仔细看了一遍,见她手臂上缠绕着布条,“还是伤着了?” 明棠点头,“逃出来的时候,被火撞着了。” “不过已经上了药,不要紧。”张贤点点头。 “今日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陛下让我出来看看你。” 明棠当然知道张贤在这儿,自然是张贤的意思。 “此事,陛下心里有决断。”张贤袖手轻声道。 “也已经叫人去查,美人放宽心。” 张贤看着明棠,“若是有人为之,陛下说,美人怕是要忍耐一二。” 张贤对她叹气,“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啊。” 第53章 第 53 章 明棠知道,若是真的有人故意放火烧她,只有那么一个人。 元徵和皇后再如何相敬如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她废后。楼皇后身后是权臣,如今大权还没收回,也没到和楼玟撕破脸的时候。 还需维持着明面上的和气。 楼玟管不了天子和皇后的关系,也管不了天子宠爱谁。但牵扯到废后,那便是说什么也不能了。 “张公放心,我自然明白陛下的难处。”明棠很是贴心道。 左右人没死,真闹开了,不过就是皇后又被软禁,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还请张公告诉陛下,我一切都好,还请陛下放心。” 她又道,“还请陛下多多加餐,万岁千秋。” 张贤对她这番表态也是满意,既没哭哭啼啼摆出哭丧的脸,叫他难办。也没有哭天喊地说谁害她。 妇人最多不过就这两种姿态,就算有识大局的,面上也带着哭丧的样儿。 而面前这个,这三样全都没有,和和气气的,像是遭难的人不像是她。 “董美人放心,我一定将话送到陛下那儿。” “说起来府上的人没有伤亡吧?” 明棠摇头。 “不幸中的大幸,夏夜入睡浅,觉得不对,都跑出来了。只是受了不少惊吓。” 要她识大局委屈委屈也行,但她也不会傻乎乎的真的和那些贤妻良母一样,把亏全都一口闷了,说自己没啥事。 张贤见着她包扎好的手臂,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这个实质上的主人都成了这幅模样,其余的人就算再机灵,多多少少也会有不定程度上的受伤。 “陛下让我带来了宫里的药膏,不多时,医官也要前来。” 张贤叹了口气,“没办法,谁叫我们都是这等身份的人呢。” 明棠面上略微有些黯然神伤,她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于颓丧,叫人心生反感。也不会显得淡淡的,无关痛痒。 “如今只要府上安然无恙就好。” 张贤压低了声量,“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美人风头无两,即使遭受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瞧瞧这话说的,明棠觉得要是让张贤自己去火里来一会,体验一把险些被活烤,看看还能不能说这话。 她的功夫早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不管脸上还是话语里都是滴水不漏,“劳烦张公和陛下说我一切安好。虽然我受了点伤,但有陛下关心,应当可以很快痊愈。” 张贤瞥了眼她那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胳膊,点了点头。 “董美人如今好好养伤,出了这事,应该能风平浪静个一时半会。” 他叹了口气,“最近中宫为了嫔御入宫的事,脾气不好。长秋殿那儿每日都往外面抬人。” “美人说不定正好撞到了气头上。” 明棠摇摇头,很是惆怅。 张贤是来替元徵送话的,话语送到之后,就赶紧回宫复命去了。 明棠送走了张贤,坐在前堂那儿,看着庭院里的树入神。 元澈叫人送上两杯茶汤,放到她的手边。茶盏放在几面上的轻微声响把她的神拉回来。 她看到手边的茶盏,道谢过后拿过来,茶水入口苦的直冲天灵盖。明棠两眼一黑,差点没吐出来。 “喝下去,这是入心的。”元澈开口,“你热毒入体,护心最是关键。” 明棠对他的医术还是颇为信得过,至少是真的能将病治好。 她喉咙咕噜两下,把茶汤喝下去了。 明棠可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现在胳膊的伤口不太疼了。但谁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呢。 喝点药不是坏事。 一盏茶水被她眼都不眨的喝了个底朝天。放下茶盏的时候,没憋住打了个饱嗝。 又飞快抓起旁边放水的茶盏,一饮而尽。把嘴里的残余苦药味儿给冲下去。 “你看起来不怎么伤心。” 元澈道。 他从刚开始就在一旁,她和张贤的那些话,全都被他听在耳里。 宫里的皇帝很显然不打算为了她,在此时冒险。而她却没半点的伤心,就算她方才发呆,他也没能从她面上看出半点的感伤。 “伤心什么?”明棠疑惑反问,她下刻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伤心?”明棠很是奇怪,她想要拿手撑头,一不小心扯到了手臂的伤处,疼的龇牙咧嘴。 元澈给她用的药不错,泡了药浴之后,烫伤处没有之前的火烧火燎,要不是碰到了,她都没太多的感觉。 “如今到底是怎么起火的,谁也不知道。”明棠挥挥手,“我估计这一会儿是查不出什么来。就算真的查出什么了,罪魁祸首也不会怎么样。” “陛下又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出头,那我伤心不是白伤心了?” 明棠很认真的望着元澈,“都说五情伤内,府君看我像是那种无事内伤的人么?” 她问得坦坦荡荡,倒是让元澈无言以对。 元澈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心胸宽阔,还是傻。 “反正我没死。”明棠突然想起什么,腾的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走,嘴里嘀咕着,“糟了糟了,火好像把库房也给烧了。剩下来的都烧没了!” 她脸上的那点笑,眨眼的功夫全都没了,换上了哭脸。 元澈在一旁看着,颇有些目瞪口呆。 皇帝不能给她做主,她没有半点感触,连惆怅都没有。知晓放置财帛的库房被烧了,简直伤心欲绝。 明棠捂住胸口,她感觉自己都已经快要喘不来气了。 钱啊,都是白花花的钱! 尤其那些彩帛,是从宫里送来的彩帛,更是比一般的要金贵的多。被烧没了! 啊! 明棠此刻差点如同呐喊的土拨鼠,嚎啕出声。 她抱着脑袋,哭得稀里哗啦。 元澈坐在那儿,见她没半点征兆哭出来,起身要劝。可是如何劝得女人收泪,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 他们兄弟几个在孩童的时候就不哭泣了,母亲性情刚烈,严格要求他们兄弟几人。若是哭了,不但得不到宽慰,还会受到笞打。后面他知道自己哭泣会惹来母亲的责罚,不会也不敢哭了。 长大之后步入朝堂,朝堂上的人,人人都是装腔作势的高手。脸上的嬉笑怒骂都带着别样的意思。他看着除了滑稽和应付之外,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 如今对上明棠,那些朝堂上练出来的本事,根本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和那些老狐狸的故作姿态不同,她和孩子一样,她哭声里都带着一股真真切切的伤心。 劝导虚情假意,是元澈最为拿手的。对上真情实意,他反而束手无策了。 前面的人还没等他拿出对策,突然就停了哭,坐在那儿,睁着红彤彤和兔子一样的眼。 “也好。” 元澈还没开口,就听到她自言自语的来了一句,“至少人没事。” 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只是笑的比哭也差不了太多。 “我当时听你说,所有人都得出来,不许去库房,若是发现就要行杖刑。” 她当时气势绝顶,大有真的亲自动手的架势。 那时候想着人保全最好,如今已经安全了,她想起库房里的那些东西,便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当时怕出人命。”明棠说起来,心疼的又要嘤嘤抹泪,“毕竟就算不是族人,真的见着烧死人了,那不是造孽么。” “可是那些财帛都烧没了,也是真的心疼。烧没了就真没了。” 她在宫里还有一笔积蓄,不过库房那笔十分的可观。 明棠捶胸顿足。 下次还有这样的好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可遇不可求啊。 “人活着就好。”明棠憋了好久,吐出口气。 她看开的速度也快得叫人瞠目结舌,“人和财,至少还存了一样。若是两样都没了那就坏了。” 她顿了下,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好,连忙摇摇头。 元澈见她一会这样,一会那样。面上的神情变来变去。 只见她转过脸,面上很是不好意思,“说起来,我有个不情之请。” 元澈早已经料到了,只是等她开口。他点点头,明棠道,“能不能暂时在府君这儿留两日?” 她伸出手,比了个二,“就只有两日。” 府里大火,但是应该还没烧完。到时候剩下来的屋子修修继续塞人进去。 能渡过长江到这儿的族人,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娇贵的人也吃不了那个苦到洛阳。 明棠觉得自己的脸皮又厚实了一层,能办成事,脸皮这东西就不能要。 “府君,府君。”明棠可怜兮兮的看他。 她头发透着一层濡湿。身上着的男装将她衬的格外娇小。 “好。” 元澈答应。 明棠大喜过望,“府君于我有恩。” 元治看着那些董家人住了进来,掉头去找元澈。 董家人很谦和,见着元治,知道他是府邸主人的弟弟,还没等他开口,马上感激涕零,给他行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元治也不好如何。只能赶快请他们起身,然后掉头就去找元澈。 元澈在书房里翻弄着面前的书卷,听到外面传进来的声响,抬头一看,就见着元治大步进来,“阿兄怎么让董家人进来了?” “顺手安置的。”元澈翻弄着面前的书,“没有什么。董家人不也是没什么吗?” “可是,我们府邸里又不是外面的驿舍!” 元澈神色淡淡,点了点头,“没人说是。” 元治差点吞不下嗓子的那口气。 “还好了。董家人看上去即使不是百年簪缨的名门,但也是读诗书,知礼仪。倒也不惹人讨厌。” “何况出手帮一帮也没有什么。” 元澈双目在面前的那卷书卷上,没有挪开的意思。 元治定定望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元澈微微抬眼,“又有什么事?” “我长到这么大,没见过阿兄这么古道热肠的时候。” 准确说来,这位兄长对结识名士还有朝臣,很有兴致。董家人算不上有名有姓的士族,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结交价值。 “阿兄如此,该不是为了董美人吧。” 此刻书房内外无人,只有兄弟两个,元治说话也没有任何遮掩。 元澈抬眼颦眉,“这话你自己信吗?” 元治摇头,“我信不信无关大局。” “不过阿兄要知道,就算董美人姿媚无双,最后也将归于天子。和兄长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54章 第 54 章 元澈靠在凭几上, 视线凝落在眼前的书卷里。 “你在说什么?” 缓了一息的功夫,元澈开口道。他伸手将别在书立上的书卷给抽过一段,“尽胡说八道些莫名其妙的话。” 元治点头,“如果是我胡说八道, 那也就好了。” “兄长, 董美人和我们兄弟俩人曾经共过患难, 有过不同于他人的情谊不假。但是她终究是要进宫的人。陛下对她又是大方赏赐, 又是给她寻找亲族。根本就不一般。何况她还是在天子身边陪伴多年, 甚至还一同经历过宫变。” “就算陛下要喜新厌旧,也绝对不会在眼下这个时候。” “董美人只会属于天子, 属于宫中,和宫外人即使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牵扯,那也只是转眼就过。兄长自小就比我聪慧,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元澈眼睛动了下,看向元治, “如果认定了是旁人的就放手的话,那什么也做不成的。” 元治被这话哽的一愣, 他两眼满是错愕的望着元澈。 “阿兄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元澈摇头,他姿态看似闲适,宽袍之下的身躯绷紧, 如同狩猎的兽类。 “你不需操心我的事。何况还是些捕风捉影。” 他看向元治,面上带笑,“前段时日, 楼玟派人送来了许多财帛,你只管拿去开销。” 楼玟是个好脸面的人,被元澈当面杀了自家养的豪奴,因为元澈拿着罪名杀的, 他也半点没有吭声。时候还令人送去几车的财物赔礼道歉。 元澈佩服楼玟这番作态的本事,送来的财帛他也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元治摇头,眉头几乎拧成个疙瘩,“我才不想管阿兄的事,但是我总不能看着阿兄……” “那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元澈好笑的看他,打断他的话。 元治嘴唇张了张,对着元澈的凝视,说不出一个字。 ‘“父亲就只有我们几个儿子了,阿娘在世的时候,只想我们兄弟几个能平平安安,不要卷到宫里和朝廷上的是是非非。” 元澈好笑这个弟弟的年少天真,“我不卷进去,恐怕如今我们就是个担着微末官职的远支宗室了。” 见元治还是方才的模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被陛下猜忌。放心还不到时候。陛下十分聪慧,求贤若渴,如今陛下用得上我,不会自断臂膀。” 元治还是直勾勾的望着他,脊背挺的笔直,元澈见状无奈叹气,“我说我和她没什么,清者自清。若是你真的担心,我日后尽量避嫌就是了。” 这话元治莫名觉得不对,但元澈终于松口,他还是有几分雀跃。 “既然兄长这么说了,那我也就可以放心。” 元治从袖子里拿出书信,“长兄在任城已经知道了阿兄如今受天子青睐,在信里叮嘱我,说要时常劝诫阿兄要谨慎。” 他们家和先帝的恩怨,让他们对如今的天子始终保持着谨慎。 元澈颔首,“我知道了,待会我会亲自写信给大兄的。” 元治勉勉强强放下心。 元澈看他,“没有的事就不要担心。你才多大的年岁,心上放那么多有的没的,小心给压出病来。” 元治站起身,得了元澈的承诺,他浑身上下都是欢快,“我才没有呢。” “我这就叮嘱人好好照料董美人那些族人。” 他原本就不讨厌那些董家人,如今元澈答应了他,他也愿意多给人一些照顾。 元治一头就往外走,路过庭院的时候,见到明棠正坐在树下纳凉。 见到元治,明棠抬手就和他打招呼。 元治走过去,经历过一场无妄之灾,眼前人没有多少憔悴和惊惶不安,一双眼睛里依然神采奕奕。 “郎君你来啦?”她见到元治就笑。她站起来,冲着元治招手,热络的厉害。 她面上笑得灿烂,带着旁边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她一块笑。 元治在屋子里规劝元澈,自己出来了,被她的笑容一晃眼,也跟着她一块笑。 她和他说自己遭了难,多亏了元澈。她又拿起方才摘的绿叶,“这个天太热了,花都不开啦,只有这个不错。送给郎君,还请郎君千万别嫌弃。” 面前的脸生的好看,笑得更有些魅惑人心。即使他也能察觉出来,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他头昏脚晕的把东西给接过来。 晕陶陶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明棠知道住在别人家里,多少是有点讨嫌的。所以她口里好话不断,将元治高高的捧起来。 元治被她那些话哄得晕头转向,拿着一杈子带着树叶的树枝,乐呵呵的走开了。 等一路走过了庭院,都已经走开老远了,元治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偏生那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难怪天子那么喜欢她,的的确确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元治又不由得担忧,自己说的那些话,兄长真的能听进去吗? 明棠府里起火的事,张贤亲自带人去查。宫中奇人异士不少,尤其为了防止宫中起火,更有这方面的人才。 不多日,张贤就把消息送到了御前。 “是有人纵火?”元徵问。 张贤点头,“纵火的拿人,是借着帮忙的由头潜入府邸中,趁着夜深人疲的时候,在董美人的窗下放了火。” 元徵手里的笔一顿,抬头起来,满脸错愕,随即错愕的神情褪去,眉头皱起来。 “是谁指使的?” 张贤办事妥当,找出那人之后,好好的严刑伺候,把那个人好生的折磨了十日。莫说背后指使,就连偷摸了哪个婆娘都一块招出来了。 “他说自己是皇后姑母府上的人。” 说完,张贤垂首。 元徵沉默小会,嘲讽笑一声,“朕早料到了。” “她没事吧。” 张贤腰弯下的更低。“董美人如今一切安好,只是开始的时候,被火烫伤手臂,受了惊吓,现如今疗养了一段时日,已经好了许多。” “好生派人过去诊治。”元徵道。 烫伤是能要命的,就算是那些上战场的宗室,被火烧伤,伤势加重,轻则一条手臂不能要了,重则丧命。 张贤道是。 元徵翻看了些手里的奏疏,或许是楼家女又要入宫,楼玟做出退让,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缓和了下来。 他名义上是亲政了,但楼玟又无处不在,时不时在他施政里横插一手。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这个朝堂还是由皇帝之外的人说了算。 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这对父女的身影无所不在。 元徵心情坏到了极点,可手上的笔极其稳妥,丝毫不乱。就算是脸上也不见有半点情绪。 他写完了最后一笔,将手里的奏疏放下来,令人传辇,去了长秋殿。 长秋殿他来的不多,只有寥寥数次,并且每次来,都是和皇后不欢而散。久而久之,他也不来了,就算有什么事,他能自己处置的,就自己处置,也不会和皇后商量。 洛阳宫很大,只要他想,皇后也见不到他一面,连个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都不是。 长秋殿的女官看见天子的仪仗,没有喜出望外,全都提心吊胆的禀报皇后。 帝后之间剑拔弩张,没有半点夫妻温情,反而彼此针锋相对的像是隔世仇人。帝后次次见面,次次大吵。皇后每次和天子吵过之后,就会拿着下面的女官宫人出气,打死抬出去的人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 如今长秋殿的人看见天子来了,不由得心惊胆战。 楼妙仪出来迎接,她对着进来的元徵行礼。 元徵让她起来,自己坐到御座上。 “朕这次来,是有事想要问皇后。” 楼妙仪冷着脸坐在那儿,言语冷硬,“陛下有事直说。” 元徵点头,也不客气了。 “你叫你姑母去董美人那里放火是怎么回事?” 这对父女诡异的性情截然相反,楼玟性情不说谨慎,但鲜少让人拿住明面上的错处,就算当面被人捉住了把柄下了脸面,也要好好的送上礼物,作为感谢。 那副姿态,元徵看了都要佩服的心服口服。 可是楼妙仪却和父亲完全不同,肆意到令人哭笑不得。在她身上需得有话直说,半点也不能迂回。 “我不知道陛下说什么。” 元徵望着她,“朕和你说这话,若不是人证物证,都已经在手里了。不然朕不会到长秋殿来。” 元徵话语平静,轻易的破开她的平静,“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私下做什么吗?” 楼妙仪掉头来,承认的干净利落“那我倒是想要问陛下,是打算怎么问罪我呢?” 她见着元徵面上的怒色越发高兴。 “这点缘由,放到明面上,恐怕都难以服众吧?” 楼妙仪笑的越发张扬,两人之间已经成了这样,两人的脾性都是刚硬一挂,姑母们越是劝她给天子服软,讨好一下,她就越是不肯。 她自小被人奉承习惯了,从来没人教过她怎么去讨好人。 何况皇帝连着几个月也不见她,学了也没用武之地。 既然用不上,也讨好不了,干脆就不讨好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反正她背后有父亲撑腰,就算皇帝看她不顺眼,也根本不能废了她。 “你是发了疯病吗!” 元徵怒斥,“你是皇后,皇后母仪天下,该做的事不做,尽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我怎么了,” 楼妙仪前不久才和族中的婶母叔母们见了一面,楼玟已经选定族中其他女子入宫,那些堂妹由自己的母亲带着,入宫见她。 在宫外人看来,她已经独占了皇帝几个月了,也应当拿出来。 皇帝是她可以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东西,即使不能处处炫耀,那也是她最为贵重的一件好东西。 她不情愿拿出来,却也见不得他能对着新人喜笑颜开。 她不开心,那也不能叫他好受。那些还没进宫的女人,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认得齐全,至于要入宫的堂妹们,她对自家人没办法动手。要是动手了,父亲头一个不放过她。 即使娇纵,楼妙仪对父亲也惧怕的很。 那就只能找皇帝喜欢的董美人了。 这女人难对付,干脆料理完更好。 反正姑母说的好,现如今天子年少,再心疼也就那样,过上那么两三年,就忘记了。 元徵被楼妙仪一番抢白,脸色铁青。 楼妙仪见状,乘胜追击,“这点罪名陛下大可拿到明面上去说,看看臣工们会不会因为点头答应让陛下废后!” “朕若是动真。何须轮到他们答应不答应。” 元徵额头上青筋暴起。 “朕大可废了你,然后再叫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们顶上。左右只要后位是你们家的,你父亲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这招釜底抽薪让楼妙仪呆愣愣的望着面前的元徵。 “皇后,不要以为朕真的制不了你。” 楼妙仪呆呆望着他,元徵正要说话,楼妙仪大哭出声,她哭的很伤心也很用力。看着元徵的眼睛里也全是迷惑。 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对她还有这种招数,又不明白他为何能这么对她。 她上前去拉他的衣袖,被元徵一把拂开。 楼妙仪还来拉他,想要和他要个说法。明明就是他先不义,怎么就都是她的错了。 元徵动作敏捷,抬手躲开。 “你给朕老老实实的,若是你再有这等行径,朕追究起来,你父亲也不见得会保你。” 明棠不知道宫里的那些变故,也没人告诉她。张贤来过几回看她,话里里里外外都是天子让她好好养伤,至于别的一字不提。 张贤不说,明棠也不问。 这日明棠打算去看看府邸修缮的如何了,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元治。 元治见她要出去,叫住她,“今日是嫔御入宫的日子,外面人多。还是不要去了。” 这次入宫的贵女不少,许多人都在今日入宫。入宫的贵女多是百年簪缨世家的女子,家中女儿入宫为内命妇,也不是随便拉到宫里去了,马车和随从的婢女。乌泱泱的能将大道占了不少地方。 元治的面色有些尴尬,“外面人多嘈杂,乱哄哄的,你还是先等那么一日,再去看看吧。” 他知道明棠已经在天子身边许久了,如今碍于出身,倒是让其他的人捷足先登。恐怕心里不好受,与其到了外面,见着贵女入宫的阵仗才得知,还不如早些知道别出去了。 明棠一抬头两眼发光,“真的?” 她满脸惊喜,噎得元治半口气憋在了嗓子里。 第55章 第 55 章 “陛下充实后宫,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元治险些被噎的直接瞪眼,这洛阳的贵女们性情彪悍, 尤其在娘家里还被父母教导嫉妒和御夫之道。 洛阳里处处都是悍妇, 宗室里被家里正妻管得老老实实,不纳妾的比比皆是。 妇人哪个不嫉妒,宫里的皇后做派放在洛阳, 其实随处可见。只是运气不好,嫁入了宫中。天家和平常宗室家不同, 所以那副脾气就彻底的遭了陛下的厌弃。 元治想面前的人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天下的妇人哪个不好妒,父亲在娶母亲之前府内也有妾室, 但是娶了母亲之后,就被母亲管得一心一意,再也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了。元治觉得只是眼前的人身份不太够,和皇后一样,不会明明白白表露在脸上。 谁知道她高兴的简直和过年一样, 两眼都发光。 “我为什么不能高兴?”明棠嘿嘿笑着,搓了搓手。 “外面一定热闹, 郎君要不要一起去看?” 元治又一口气噎住,他的一番好意似乎像是完全落了空。他没怎么和女子打过交道, 一切都是从其他人身上看来的。遇见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他犹自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不是朝堂的人,一言一行全都不照着他熟悉的模样来。 明棠正愁没人陪着一块看热闹去,顿时就抓了元治的差。 等到元治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人已经在大街旁了。 入宫的女子身份都不一般,宫里的内命妇身份不同于平常小妾,有自己的俸禄不说, 也有视同前朝的品秩。外官见了宫里内命妇,还得行礼的。 入宫的人还没有正式封位,但入宫的架势不小。若不是宫规摆在那儿,怕是都要弄出正经出嫁的态势。 明棠看的兴高采烈,元治看了看她,又暼了眼街上,不知道她到底高兴什么。 明棠偶尔一回眼,正好和元治两眼对上。 元治虽然自小经历了变故,但那时候他才很小,记事都有点艰难。,再加上前头还有兄长们护着,到了如今也还存着一派的少年心性。 他很是不解的看着明棠,明棠嘿的一笑,又去看街上的热闹,给他解释,“郎君觉得,是这些小娘子身份尊贵,还是长秋殿那位尊贵?” 元治半点都不犹豫,“若论眼下的身份,自然是皇后。不过这些女子出身清贵,家中几乎全是士族。” 尤其这里头还是不少盘踞在州郡的士族,或许他们的官位比不上楼玟,可真的要论豪族的力量,楼玟一个人还不能完全和这些人抗衡。 “陪着陛下的那些少年,好像也有不少是出自这些家族。” 明棠听元治说,回头冲他笑。笑得和个得逞的狐狸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往外滋滋的冒坏水。 “你想皇后对我要打要杀,偏生抓住了人证物证也不能怎么样。” 明棠看着那些贵女们入宫的阵仗,前前后后都有人跟随,热热闹闹的让街旁的人都垫脚看。 “我家世不高,皇后可以任意对我搓扁捏圆。可是现如今进了这么一批人。” 明棠朝着街上那些马车扬了扬下巴,“到时候皇后不气死才怪。” “宫里说是皇后六宫之主,有生杀大权,但仔细说来,这生杀大权只能用在天子默许的时候用。还有那些宫人身上。根本拿出身士族的高位嫔御半点办法都没有。” 皇帝不默许的话,皇后哪来的生杀大权。真要动手,回头她自己就能被嫔御们背后的家族给掀翻了,楼玟都没那个本事保住她。 明棠见元治满脸焕然大悟,她眨眨眼,“郎君终于懂了?” 她搓搓手,“日后这宫里才热闹。” “可是来这么多人,你不怕把你的位置也给占了?” 明棠无所谓的耸耸肩,“这事我说了不算,何况焦急又有什么用,前段日子陛下让我出宫,就是让我避开。” 倒也没必要,她是真的不会伤心,也不会着急。可能明桂会着急上火。毕竟那么多出身好的女子进宫,也怕这些人将元徵许诺的高位给占了。 毕竟皇帝若是不遵守诺言,她们也没什么办法。 明棠从来信不过男人,她自己在宫里存了一笔可观的积蓄。到时候见情形不对,让皇后和那些嫔御捉对厮杀,她不去凑热闹,自己带着钱到宫外也是不错。 不离开洛阳,帝太后的恩人这一身份,也够她滋润生活了。 要是皇帝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履行诺言,那就更妙了。元徵的性子她知道,若是情淡了,可能记不起来,若是被迫无奈,反而还更能上心些。 这么一想,她更开心了。 虽然她能为了日日睡好觉,脸皮都不要,去做皇帝小老婆。可如果有其他路,嫔御这还是能不做就不做吧。毕竟和人共用男人也挺糟心。 元治瞧着明棠精神奕奕的,看一拨又一拨的马车随从,往宫城的方向去。 “这一此下来少说二十个以上。”明棠笑吟吟的把双手比出来,做了个数。 “我敢说,现如今里宫里可热闹了。” 今日日头不算烈,但日头的光落到她面上,脸上的笑渡上了一层光,满的都溢出来了。 她幸灾乐祸的很。开开心心的看完热闹,回去的路上,走路都是带着小雀跃。 元治在后面看她如同看个傻子。 他是闹不清楚明棠的脑子里想什么,如今这局面,若是换个人,不是伤心欲绝,便是坐立不安,不知道日后会是什么路等着自己。她倒好,开心的像是升迁了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才入了门,进了前庭。就一头撞见了元澈。 不仅仅有元澈,还有几个年轻人。 明棠瞥了一眼那几个年轻人的衣着,猜测应当也是士族子弟。 两人冷不防被元澈看见,都站住了。明棠大大方方的开口,“府君回来了?” 元澈点了点头,他看向元治,元治被兄长一盯。脖子后莫名的腾起一股恶寒。 “去后面休息吧。”元澈道。 元治见着元澈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他想说什么,可元澈已经带着几个客人往堂上去了。 元治急的,又不好赶过去解释,见着明棠要走,更气了,“我被你害惨了!” 明棠正准备回去擦汗换衣裳,然后一头睡一整天呢,听到他的话,满脸莫名回头去,“我哪里害你了?” 她回身来,“郎君这话,我不认。得拿出真凭实据。” 她说完,手往他面前一伸。 真凭实据是没有的,这个也没法给。 这个亏,元治只能含泪吞了。 今日府上来了几个弘农杨氏的子弟,元澈最近由中书侍郎改任御史中尉。这是高升,魏国的中书侍郎早就没有了南朝的大权在握,只是一个清贵的官职,来安置清闲宗室和士族子弟。 御史中尉掌刑案,最近弘农杨氏的一个族人被人告发谋反。 如今这个世道,逆臣层出不穷,不仅仅是南边,魏国的造反也是此起彼伏,宗室们造反的更是不在少数。以至于朝廷对造反格外敏感,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这案子自然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杨氏族人听说之后,私下来拜访他。 弘农杨氏是大族,但魏国皇帝对士族也没太大的客气,若是和谋反牵扯上了关系,连本族带上姻亲一块死的先例又不是没有。 元澈能年纪轻轻就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也受年轻皇帝的信任。 所以杨氏族人上门拜访,希望他能在天子面前为弘农杨氏美言几句。 “十六郎绝对没有半点的谋逆之心。” 还没来得及坐下,杨昕急切道,“这绝对是小人的污蔑。我们杨氏,没有半点兵马,如何谋反。何况我们杨氏一门对朝廷绝对忠心!” 说完了,杨昕对着元澈一拜到底,“府君千万不能被这些小人给懵逼了!” 元澈对于这番话,并无太多的感想。漂亮话他也听多了,这些话于他而言,过耳就过。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他冷眼看着,就算出身再高,紧急关头和平头百姓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只不过用词文雅些,而不是以头抢地。 元澈眼里透出清澈的惊讶,他连忙从坐床上下来,将杨昕搀扶起来,“我自然相信弘农杨氏的门第,是绝对没有某逆之心的。” 他看见杨昕眼里的喜出望外,但又端着苦恼的神色给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冰水,“只是上柱国那儿恐怕不太好。” 告发杨氏谋逆的,便是楼玟手下人,不管是不是楼玟授意,在外人看来都脱不掉干系。 才有了点希望,结果临头被倒下一桶凉水,元澈见着面前两人眼睛里绝望透了。 若是权臣有意的话,想要全身而退都难。哪怕舍弃掉那么一个族人,也难以保全其他族人。 士族没有人的话,不管之前门庭多么显赫,也都是死物了。 杨昕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哆嗦,“难道杨氏就真的这么完了?” 他看向元澈,面前的青年容色极好,眼睛看向他们的时候,有股庄严的慈悲。 杨昕将他当做了救命稻草。 弘农杨氏的人脉自然广,但谋反牵连全族以及姻亲的后果太过严重,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毕竟清河崔氏险些被全灭的例子在前,谁敢去露头。 “府君,我曾经听说过府君为人高洁,当不会坐视杨氏一门遭受这样的冤屈。” 杨昕抓住元澈袍服下摆不放,泣不成声。 和性命比起来,脸面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元澈低头看着杨昕的滑稽姿态,有些想笑,但忍住了。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他作势挣扎了两下,见杨昕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他长叹一声,“我尽我所能。” 杨昕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要是逼紧了,好不容易答应下来的,也能前功尽弃。 “杨氏一门绝不忘府君的恩德!” 元澈一抬手来扶,他马上松手顺着力量起身。 “我见过杨十六,是个正直不过的人。”元澈将人扶起来,“就算你们二位进入不来,我也会出手相助的。” 这已经给了实话。 两人千恩万谢离开。 元澈叫人把元治给请来。 元治见着元澈站在竹簾前,“阿兄,我——” 元澈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你还记得你自己说的话么?” 元治满面委屈,“阿兄,我没有!” 第56章 第 56 章 “阿兄, 我真的没有!” 元治委屈极了,元澈笑而不语,双目看着他。 这位兄长此刻笑的时候, 比不笑的时候更叫人胆战心惊。 “以前读书的时候, 师傅曾经说过‘知行合一’。我对你的期望也是如此。说一套做一套的做派,我在外面看的太多。我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还来这一套。” 玩弄言辞, 这是元澈的专长,御史中尉审理案子,卷宗上的用词必须简洁明了, 有时候就那么几个字的差别,呈现出来的意思却是千差万别。 元治在这上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两次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元澈伸手拦下。元治急的团团转,“阿兄你让我把话说完啊。” 这话都不让他说完,要怎么解释! 元澈却是一副看淡了的模样, “若真是清白, 也不需什么言辞。” 元治被他这话给哽的半死,兄长自己就是御史中尉,掌管刑狱,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话。 果然朝堂上的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既然不让说,元治也就干脆放弃了,转而直接提起明棠, “说起来这丫头也怪, 明知道外面世家女入宫呢,她还高高兴兴的去看热闹。见着入宫的车,两只眼睛里都在放光。” 活像那些世家女入宫服侍的是她。 元澈很明显的一愣,显然也是想不到。 元治对明棠没有太多的兴趣, 提过一嘴之后,就马上抛到脑后,转而说起刚才的人来,“那两个人来找兄长是怎么回事?是又来请兄长手下留情的么?” 御史中尉这个位置,掌控着一定的生死权力,就算是朝臣,要是真的被查出个什么来,也要毫无脸面的被拖拽下去。至于是砍头还是流放,亦或是其他的,全看自己还有家族的气数。 元澈担任此职一来,元治都已经看过好几拨这样的人了。 是杨十六杨芸家里的族人。 元澈这么一说,元治倒是想了起来,前段日子,青州刺史秦王造反了,这是个心比天高的倒霉蛋,才造反不久,所谓的皇帝位置都还没坐热,就被天子派人给剿了。 造反属于十恶不赦的罪名,秦王被朝廷赐自尽,其余家眷全部没入掖庭为奴婢。紧接着就是搜罗其他的同党。 杨芸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告发和秦王有密切往来,和秦王商量一同颠覆朝堂。 不管是不是真的做了,朝廷都不会放过。 造反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了,株族落到弘农杨氏的头上,足够把个从前汉一直绵延至今的家族一朝覆灭掉。 这种事放在谁的都上,都足以骇破胆子,也难怪愿意放下身段来求人。 “阿兄你觉得杨芸他可能和秦王勾结么?” 元澈摇摇头,“这种士族,与其牵扯到谋反里,倒不如看着局势就好。反正谁上来,都要用他们。” 这是真的,士族们在乱世里都屹立不倒,不管谁做皇帝,都有他们的位置。与其费力气冒险和宗室起兵造反,那还不如伸长脖子观望局势。 “这倒是个机会。”元治突然道。 元澈在洛阳声名极好,不过声名这东西只是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有人脉最为重要。御史中尉这个位置,算是给了他们绝好的机会。 过元澈手里的事,该办的,他办的妥妥当当,甚得皇帝的心。如何拿捏这里头的尺度,有他自己的一套。 元澈前两日在朝堂上,特意向皇帝阐明,杨芸不可能和秦王一块造反。也没有实实在在的物证来证明他的确和秦王勾结。 与其活人的认证,物证更能说服人。 也是因为他这句话,杨氏众人看到了些许希望,找到了他的门上。 “杨芸现在在哪?”元澈问。“将他送到府上。我亲自保他。” 既然拉拢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的彻底。 自从被人告发之后,杨芸就没了踪迹,但出了洛阳还是不太可能。 元治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也不难,我到时候和他们问问就好。” 元澈摇头,“现如今那些族人正被人盯着,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他想了想,“我应当知道他在哪了。” 元治看他,满脸的稀奇,“那在哪?” 元澈笑了没有说。 入夜之后,明棠搬了一只胡床,坐在院子里头抬头看星星看月亮。 她鲜少有这么闲的时候,在宫里,不是这边皇帝要见她了,就是那边太后宣她过去询问皇帝的起居。 有时候元徵发脾气,下面的中官遭殃,那就更不得了。赶紧来人把她请过去,有时候她哪怕不方便,也要硬着头皮,双腿跑的和风火轮似的跑过去。 元徵发怒的时候,不是打几个人就完事的,真的会出人命。 即使没亲眼看到,知道有人会丢掉命,她还会下意识的难过。所以人能救就救,到了那儿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元徵给哄的顺毛了,让那些小黄门免得一不留神就丢了命。 她和个陀螺一样,从年头滴溜溜的转到了年尾。然后一口气不喘,再从年头接着转。 除了皇帝太后那儿,她还得做女官的分内事。毕竟老是把手里的事交给其他同僚,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就不行。一来麻烦别人太多,容易落埋怨。二来,事务不过自己的手,该有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会落到别人手里。 反正就是半点都不消停。 她操心操的停不下来,偶尔看过夜空,没有半点欣赏的闲情逸致,心里想着的全都是明日还要有什么事,要赶在元徵起身之前起来。 明棠坐在胡床上,胡床小小的一只,正好够她坐下。她撑着下巴看天上。 今天月亮没出来,漫天里全都是闪闪的星辰。 “董娘子。” 身后传来带笑的嗓音。 明棠坐在胡床上转头,见着元澈站在不远处。 他着宽大的袍袖,他人生的很高,比元徵都还要高一些。容色隽白,宽大的常服倒是显得他有几分清瘦。 “府君怎么来了?”她有些好奇问道。 “恰好路过此地,所以过来看看。” 元澈的视线扫过她的手臂,夏日炎热,衣裳都是单薄的绢罗,她手臂不老实的撑着下巴,原本应当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手臂就落了一段出来,正好就是那日被烧伤的地方。 “伤好了?” 明棠听出他称呼的不对,这个人看着一团和气,其实再难接近,而且内外分明。 疏远的时候,照着宫里的那一套,叫她董美人。亲近的时候,就叫她董娘子。 她看着他,不管看上几次,面前的那张脸就是好看。 这里不是宫里,她就没有那么多谨慎,大大方方的对着他看。 她目光没得半点遮掩,带着点没有的新奇,元澈被人看习惯了,但对上她那直白却好奇的打量,如同火烧到了身上。 他没躲,也没有半点躲的意思,对上她火热直白的打量。 她的打量火热,但是很干净,纯粹的像是欣赏个美好的事物。 元澈很受用她这样的专注,每逢她陪在天子身边,她脸上总是恭谨的,微微垂首,除非天子点到,或者是必要,连半点声响也不出。 对着天子的时候,哪怕天子亲密的靠近,她笑着包容。他误打误撞的闯进去,她错愕的转头过来,眼里有几分轻松。 或许在她眼里,自己比天子更加能吸引女人。 这想法冒出来,他就觉得荒唐。可即使如此,他还是顺着这荒唐的念头想下去了。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此来的目的。 “说起来,董娘子的府邸也应当修缮好一部分了。” 烧后的房屋修缮格外麻烦,屋子都是木头榫卯,被火一烧,不管烧多烧少,为了安危,都要拆掉重来。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间。 其实赏赐另外个住处是最快的,但可能宫里忙着进新人,暂时还顾不到她,反正她就住在这了。 “照着平常的习俗,重新修建房屋,是要去佛前求福的。” 元澈言语缓缓,流水淙淙,细水长流的流入人的心里。 这样的面貌,无声无息里就让人卸下了心防,愿意和他吐露心声。 明棠觉得面前的脸比之前多了股朦胧且幻的美。 她瞬间警醒起来,她自己欣赏心安理得,可是他将自己的美色加倍送来,她就没有那个心思了。 明棠还是撑着下巴,“府君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不好自己出面?” 她不是傻乎乎,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小姑娘容易被男人的美色提溜着跑。她不会,她只会心安理得的白白享受,至于对方想要凭借着那点看得见吃不着的美色,让她去做什么事。那就不行了。 元澈笑了,“果然还是瞒不过董小娘子。” 这一声董小娘子,听得明棠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明棠正襟危坐,撑在下巴的手也放下来。 “我要去接一个人,非我去不可,但是那人如今不能露面于人前,所以我只能请董小娘子帮忙。” 明棠听着那句小娘子,在这还带着余热的夏夜里生生又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叫‘董美人’也好,“董娘子”也罢。 她没得什么感觉,不过就是句称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娘子前头加个小,顿时让她有些受不住。 鸡皮疙瘩是听一次长一回。 她摆摆手,“这没什么大不了,既然府君开口了,我帮就是。” 反正到如今人情这个东西,他们俩到底谁欠谁的更多些,都算不清楚了。既然如此,干脆就在里头搅和一把。 她答应的爽快,元澈很是意外,“你就不问问我要接的是什么人?不怕我做什么事,将你也拉进去么。” “府君是个不容易涉险的人,既然决定要去做了,自然已经是没有太大的风险。不然就算是府君,恐怕也不会去的。” 元澈愕然,回神过来,含笑睨她,“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了。” 明棠摇头,“了解算不上,就是觉得府君抱负在身,远大志向都还没实现呢。怎么可能冒险。” 元澈笑着长长的叹气,“可是我也有冒险的时候。” 明棠看着,“这么说,这次还真有点风险了,那府君还叫上我呢?” 元澈看她,“那是因为,我身边能信任的人,除却三郎之外,就只有你了。” 明棠没有把这话听到心里,她故作认真的点头,“那府君放心好了,我一定不辜负府君这份信任。” 元澈要她办的事也不难,和她同乘一车,借着她的名头去寺庙里。 明棠在车内轻轻挑开车簾,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她看到一个金发蓝眼的胡人小男孩,胡人幼年时候和少年,是最为美貌的时候,到了二十以后就可见的粗糙难看,老的极快。似乎老天在他们幼年少年时候给的美貌都是赊账,一长大,就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明棠看了好会,才放下竹簾,她一回头,就见到元澈正在望着她,眼神专注。 第57章 第 57 章 明棠对着他就是一笑, 随即挺直了脊背。冲他眨眼,“府君觉得我好看不好看?” 元澈一愣,她在宫内宫外是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宫内尤其是天子面前, 她幽静的如同一泓深水,即使妍丽姿仪无双, 也带着些许疏离,只可远观, 而不可接近。 但如今她展现的又是另外一个模样,说说笑笑, 百无禁忌, 原本冷艳的面孔都在谈笑里活色生香。 元澈还是头一回被女子问这样的问题。他在此之前是没有这么打量过女人的。就算在外面有女子手牵手, 来看他, 他也是由旁人提醒才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被提醒之后, 他依旧不看一眼, 根本不放在心上。 仔细说起来,他和女子打交道的时候真的不多。 这还是要把和尚太后的那几次交锋都算上的基础上。 元澈正在想话, 还没等他想出来,那边的人又开口了,这次话语惊人, “要是府君觉得好看,那就多看一会。” 元澈拳头压在唇上,抑制不住的咳嗽。 时风因为连年战乱,都讲究个放荡不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讲究一个及时行乐。不过他还是被她这话给惊到了。 披在身上那股君子皮此刻发作起来,他下意识的想要维护自己的颜面,“我方才……” “府君方才不是看我么?” 明棠问。 这还真的抵赖不得, 元澈望着她好奇的打量,“是我不对。” 明棠摇摇头,表示无碍,“这又有什么要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很喜欢盯着府君看啊。” 她没得元澈那些顾虑,也不好面子。三五两句就能把他给弄得无话可说。 元澈过了好会,笑出声,“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算是两清?” 不愧是混朝堂的,哪怕失了先机,也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明棠看他秀目长眉,在透到车内的光中,完全的舒展开来,透着一股陌上桑般的诗韵。 “就如你所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元澈笑道,“何况也有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男女之间,犹如阴阳鱼,抱圆周转反复不止。” 明棠听得有些牙酸,果然读书多的人给自己把场子找回来都是这般的诗情画意。 “到了地方,府君和我一起进去么?”明棠问。 她看上去有些苦恼,“我是不去拜佛的,就算在宫里也不拜。” 元澈很是意外,“我听说宫里天子和帝太后都崇佛,你贴身服侍,应当也会跟着一块去。” 明棠摇头,“我不去的,陛下也知道我不爱去。” 她对着元澈,很痛快的吐露实情,“太费钱了。” 她不去烧香拜佛。宫里很时兴这一套,成太后还有明桂,经常捐出大把的绢帛金子,用去营造佛寺,又或者是给佛祖塑造金身。 有一回,明桂捐造的佛寺建好,她和明桂一去参加大佛开眼,见着金灿灿的佛身,她第一反应不是壕无人性。而是差点两眼翻过去。那贴上去的金子,留下来自己攒着,还不知道有多少钱呢。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怎么这么不会打算! 明桂自己捐了金子出来,回头来劝她,说捐造佛像,祈求余生和来世一切平安顺遂。 明棠理都不理,她看着明桂做了大冤种,往里头贴补了那么多钱,打造了一座金光闪闪,只能对着拜的东西。怎么可能还自己也去做冤大头。 元徵后面知道,不管是外来的僧人进来讲佛,还是去寺庙里拜佛,都没让她跟着。少受了不少罪。 “所以我对如何拜佛是一窍不通。”明棠说得理直气壮。 元澈好笑,“那你怎么还来了。” “不是府君这儿需要帮忙么,再说了动工动土的事儿,的确拜一拜也好,求个顺利。” 她依然自言自语的道,“要是顺利,那就是显灵,继续拜。要是不顺利,那就是野庙,砸了。” 元澈听得忍不住扶额,感叹于她的胆大。这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天子给惯出来的。大得叫人瞠目结舌,那之前她能说出那些话也半点都不稀奇了。 “毕竟我花了钱呢,真金白银的,没换来东西,怎么能够。” 元澈竟然有几分无言以对,仔细一想,似乎她说的也没错。 “府君也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对吧?” 明棠道。 元澈颔首,“也不知道你这歪道理到底从哪来的。” 明棠仰头笑,“还能从哪来,自然是活了这么些年,自己琢磨来的。”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他的身上,“神神鬼鬼的见多了,自然看出来了,所以一般的道行不够在我面前卖弄。” 元澈脸上的笑有些艰难。 这话不是针对他的,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有些脸上生疼。 或许是因为脸疼,元澈不说话了,面前的人他也不看。将那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做派端起来,闭眼靠在车壁上假寐。 双眼看不见了,但是其他识感随着闭上眼加倍的敏锐。元澈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来来回回的扫。 只不过他才被她抓了个正着,就算想要维护自己的美色,也没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要脸的人吃亏。 这个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明棠笑着看元澈闭眼靠在那儿。 她也不多看,也不往不该看的地方去,看了那么两回,就好好坐住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的驭夫说到了。 元澈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帷帽给她,自己也将帷帽戴好。 帷帽这东西,原本是为了遮挡风沙,所以不分男女都可以戴。 帷帽戴在脑袋上,白纱就落下来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人在外看帷帽內,如同浓雾罩山,完全看不真切。 更别提还能看出是谁,是什么身份了。 明棠从车里下来,掉头去看元澈,他个头不小,帷帽戴在头上,也有几分秀山婉秀的姿态。 明棠走在前面,也不怎么等他的。尤其两人拉开了,像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寺庙里的沙弥迎过来,只看着两个香客来。哪怕看不见脸,见着身上衣裳的用料,就知道价值不菲,不是常人。 就算是佛门入了红尘,那就带上钱的味儿,善男信女里头也被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沙弥过来格外热情,明棠对着面前的小僧人,感觉回到了上辈子面对推销员的尴尬境地。 她说自己是为了家里破土动工来求个平安的。 沙弥立即领他们去一个小佛间,不用和一大群人挤在一块。 明棠和元澈一块进去,贡品还有上贡的香,都是由府中专人来准备,不用明棠操心。 明棠也不跪拜,在宫里她拜来拜去的已经够烦了。如今人在外面,谁也管不住她。她只是双手合十,腰身微弯了弯,就是差不多了。 元澈比她要认真许多,认认真真的叩拜。 明棠躲到一边,看着他叩拜完,年轻男人纤细有劲的腰身在叩拜的动作间越发凸出。 他叩拜完了,对她点点头,明棠知道他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明棠示意他只管去就好。 她坐在小佛间里,看看面前的佛香,再仔细闻闻点燃的香。 元澈到了外面,抓住一个小沙弥,“带我去见你们的圆觉和尚。” 和尚是有智慧有学识且有威望的僧人,许多僧人穷尽一生都到不了这个位置。 那僧人自然是知道的,正想要拒绝。和尚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才要拒绝,面前的男人一手撩起了垂下的白纱,露出了乌黑的眼眸。 那只眼眸看人的时候,如同沉沉的山压在躯体上,完全喘不过气。他没有动刀,但比真的动刀更能让人屈服。 僧人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全都被那只眼睛给逼的压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在前头领路,一路往东边的方向去。 僧人将元澈带到了一处简朴的厢房处,对他一礼赶紧离开了。 外面的动静内里头听到了,内里传来了轻微且略显慌乱的声响。 元澈推门而入。他见着一个胡须全白的年老僧人蹙眉看他,“檀越何故闯入?” 元澈对面前的老僧人双手合十一礼,“打搅了,我是来寻人的。” “不知檀越想要寻谁,不过这里只有贫道一人。” 老僧人对元澈不假颜色,“还请檀越离开吧!” 元澈却没有,他抬首脖颈微动,“杨十六,我来找你了。”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回应,元澈也不着急,“杨芸,我的嗓音你应当听得出来,你族中兄长特意到我府上,说明你并未有半点谋逆之心。我也坚信如此。我已经在朝堂上替你分辩,现如今朝廷还没有完全采信我的话,但我也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他道,“如今外面都在查捕你,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来我府上躲避。” 这话说得其实有几分可笑,关乎自己人命的事,朝廷上又没有准话,容不下半点的行差就错。只要一步错了,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元澈也不着急,他凝气等着。 这世上很多事没什么九拿十稳,不过是在赌自己的运气。 他赌杨芸会不会跟他赌这么一回。 过了好会,老和尚都要开口赶人。这个时候隐蔽的角落里传来手指敲击木头的声响。 声响都已经传出来了,老和尚再揣着装糊涂也没有用。过去把屋子深处,把一个箱子上的杂物挪开。 箱子打开后,一个年轻男人从箱子里钻出来。对着元澈就是一拜。 明棠在佛堂里左看右看,屋子里头全都看完了,她就坐在那儿等着。有人给她端来了时令的水果,她吃了个,休息了小会,就看见元澈领着另外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来了。 另外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即使帷帽遮掉了面孔,明棠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不同寻常。 那男人看见她聘聘婷婷站在那儿,身形向后闪了下,透出无尽的戒备。 明棠看了元澈一眼,“看来事已经办完了?” 元澈点头,又对杨芸道,“她是和我一块来的。” 这句话自然的将她拨划到自己这一派。 明棠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此时人不多,一行人沿着僻静的小道一路到后门去,马车早就专门候在那儿了,一行人进去。明棠提起裙子,元澈转身对她伸手。 他脸生的好,手上全是男人粗糙的筋骨。 明棠没犹豫,直接把她的手给放了上去。她的手是宫里富贵精心养出来的白皙,柔柔软软,和面前的这只手完全不一样。 元澈只感觉像是云朵落到了自己掌心里。他手掌收拢,要将她攥在手里。 明棠感觉到格外加在手上的力道,满脸错愕的望他。 不过是加把劲,怎么还抓上了? 元澈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恰到好处的松开手,并且瞬息间就给自己寻到了万全的解释,“方才车辕有些不稳,所以只能如此。唐突了。” 明棠哦了一声,无所谓的摇摇头。心里感叹,男人终究是男人,就算好看,但也皮糙肉厚。刚刚她摸清楚他手掌上的那层习武留下来的老茧,怪有些刺挠的。 这下她顿时正经起来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明棠没有看跟着元澈一块上来的青年, 这么偷偷摸摸不见人的,恐怕眼下身份有些敏感。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闻不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杨芸见元澈点了点头, 把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他看向明棠,明棠像是没有见到他似的,只是透过垂下竹簾的缝隙看向车外。至于车内是不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完全不在意。 杨芸看勉强松了口气。 车辆一路从佛寺赶回了元澈府上。 隔着一段路,府内的家仆跑上来, “郎主, 宫里来人了。” 杨芸此刻浑身紧绷, 连着脸色也苍白,明棠看了一眼他放在膝上的手指, 指节都握紧到苍白。 “无事,宫中来人而已。放宽心。”明棠看着杨芸面上倒还沉着, 只是那手实在是看不下去。 杨芸对明棠笑笑, 车辆到了一条道的转角上, 明棠让驭夫停车, 她下来直接往府门去。 宫里来的人, 即使来的不巧, 主人不在。留下来的家仆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好生的给请到屋子里,摆上上好的茶堂, 请他们等一等。另外赶紧让人去把主人给寻回来。 明棠见到张贤在堂上, “张公?” “董美人。”张贤起身, 他对明棠一礼。 明棠带着人到元澈府上, 说起来知道的人不太多, 洛阳里的府邸也不是说想有就有的。没元澈帮忙,她就得带着人去外城那儿住了。外城是平头百姓的地方。元徵原本是想要提拔她的亲族,给族人里有点才能的人官做, 结果被皇后搞的灰不溜秋的跑到外城去,元徵怎么肯。 所以元澈愿意出手,算是暂时解了难。 明棠脸上端起期盼的笑,两眼满含期望,“张公来,可是陛下有话要给我?” 张贤一时间有些尴尬,最近宫里来了新人,这次比较和皇后的脾性不对付,那些士族女性情虽然和温婉柔顺谈不上太多关系,但是和皇后比起来好了太多。而且她们的母族天子也用得上,自然不会和皇后一样的相敬如冰。 天子一改往日不去后宫的习惯,在新入的嫔御那儿留宿了。这次来的新人比较多,天子要雨露匀沾,又要盯着朝堂的态势,其他地方的精力自然也分不出多少。 “陛下这段日子忙。”张贤道,“不过陛下过段日子,应当就能想起你了。” 明棠对此不出所料,她对元徵没有半点爱意,所有的一切,只是保全自己的手段罢了。张贤看她的目光里满是可怜,她内心半点触动也没有。 越是没有真情实意,她脸上拿捏得也就越信手拈来。美人面上的笑随着张贤这话凝住,惊愕过后,浮出点到为止的怅惘。 张贤见到她垂首不语的伤心模样,安抚她道,“陛下只是暂时不开身,等到抽出空来,自然会将你接回去了。” 明棠想起那日在大街上看到的,世家女进宫的马车。那可真是浩浩荡荡,一路排开,那个气势可比过年都热闹多了。 那二三十个士族女,就算每夜加班加点的排班,每日不停,也要排上一个多月去了。 明棠觉得自己弄不好可以不进宫了,毕竟新欢可比旧爱好。她琢磨了下自己留在宫里的积蓄。觉得那个时候,让明桂给她带出来,另外看看成太后能不能看在往常的情面上,给一笔安置费。 男人的钱是没那么好要的,尤其是有了新欢的情形下。她这个旧爱能混个体面就不错了,伸手要钱这个事,明棠在心里很是认真的琢磨了下。 觉得怕是难。 男人喜欢你的时候,要什么给什么,就算要星星挂在月亮上,他也要试试。可是不喜欢你了,或者说没那么喜欢,已经随时有人可以替代了,那便是真正的朱砂变成蚊子血。 明棠前生加上这辈子,从来不相信男人的秉性。尤其还是可以随意拥有许多女人的皇帝。 她从老早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了,毕竟她随时都可能被皇帝下岗,以前想的是,只要有个位置,按时发工资,不要克扣她的。元徵那儿哪怕一轮排班排到半年之后,她都只会嗑瓜子,看他腰子能撑到几时。 现在只是提前了。 明棠脑子转的飞快,全都是如何要遣散费的事。反正趁着他还没完全移情别恋之前,赶紧要一笔钱。然后自己带着钱在洛阳里吃吃喝喝。 毕竟移情别恋的人是元徵又不是她,认真说起来,她也没有错处。元徵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再加上成太后的照顾,只要她别到洛阳以外那种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地方,基本上一辈子也能顺顺当当。 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哪怕想想都是神仙日子。 也不用管大老婆皇后的怒火会不会撒她头上了,皇后再气只能去和那些世家妃子捉对厮杀。 明棠想着都要笑出声,见着张贤还在面前,硬生生忍住,给憋出了两眼汪汪的泪。 张贤见着她两眼泪光闪闪,有些叹息。 宫里女人多,皇帝移情别恋再正常不过。今日宠爱,明日冷落更是家常便饭。只是这些事,他们这些中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何劝人,也不擅长此道,何况也没有必要费这个力气。 “董美人。”张贤叹口气,“这原本就是应当的,看开点吧。” 明棠捏着袖子擦眼睛,略带哽咽的点头。她生的娇媚,和北方女子常见的明艳大气不是一个路数,带着点儿弱柳扶风的妩媚。梨花带雨的时候,格外引人垂怜。 她只是在眼角擦了两下,放下擦拭的袖角,强颜欢笑的来关心张贤,“我方才还以为张公是来寻我的,耽误张公的事了。” 张贤见她这娇娇弱弱的模样,可不忍心责怪她什么。 “也没什么,眼下颍川公还没回来……” 明棠掐算着时间,心里估算这个时候,元澈那边应该差不多已经将事都给办完了。 她垂首听着张贤惊讶道,“府君来了?” 明棠抬头看,见着元澈从另外一个方向急匆匆赶来,身上衣袍也换了。 “府君来了,那我先行退下。” 明棠说罢,对元澈颔首。 她已经给人拖住到这个时候,也该功成身退了。 她回到自己屋子里,喝了口茶休息。 想起元徵给元澈传话,派了张贤亲自来,不由得庆幸自己和元澈相处的不错,而且也出手帮忙了。 虽然说谁也不知道交情这东西在紧要关头能不能派上用场,但与人为善,总好过与人为恶。 偶尔无关紧要的时候,请人帮帮忙,也有个开口的机会。 门外有声响,明棠一看是族内的叔母来了。 说是亲族,其实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是亲人,也和陌生人差不了太多。要不是元徵自作多情来这么一套,她都没有所谓团聚的念头。 如今对着这群人,她也是客套的和对着客人一样。 而这些长辈,或许是生计都需要仰仗她,即使站着名义上的高地,也从来不敢真的拿捏着长辈的架子。说话也柔声和气的。 “叔母怎么来了?”明棠问。 面前的年长妇人和气的开口,“我方才听人说,宫里来人了?” 明棠客气的应付着,听她这么说,笑了笑,“我去见了,说是陛下给府君传话,不是给我。” 言语里带了几分失落,“最近宫里进了不少人,新人总比旧人好。就算姊姊在宫里可以帮忙周旋,我觉得怕是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她就怕这家子人见着有利可图,拼命的搭上她,叫她回宫冲锋陷阵去。 干脆把丑话全都说明了,免得他们还来咋咋呼呼。 这世上人,有好处就巴着,没好处就呼啦啦全散了。天底下的好处都一样的,至于说情分就可笑了,一个十年往上见不着的侄女,能有什么长辈同晚辈的情分? 叔母一愣,脸上有些尴尬和失望。这个局面众人又不是没想过。只是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而已。 天子坐拥佳丽三千,说变心就变心。外面还可以打上门去,讨个说法。在天家面前,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才行,还是照着我原来定的吧,置办上几处房产,好好安顿下来。接下来的慢慢来。” 这话说的和自己就是个长辈似的。叔母听着不舒服,但也不好反驳说她这话不对。比起其他折在半道的,他们一大家子已经很不错了。 明棠说完,满脸疲惫的靠在凭几上,瞧着满脸的虚弱。似乎那些话已经将她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耗费完了。 她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面前的叔母自然不好久留,匆匆离开了。 明棠等人一走,精神抖擞起来,她特意跑出去,到了一处湖水边。这座府邸原先是从一个宗室手里收过来的。 洛阳的宗室们穷奢极欲,变着法的各种斗富。府邸也是越往豪奢里修缮。 只是元澈不爱这套,除却必要的打理之外,其余的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所以原本的豪奢渐渐的沉了下来,显出几分斑驳。 今日日头不晒,云把日头给遮的严严实实,风行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由近及远的泛起粼粼波光。 明棠在那儿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这段日子,她都已经熟记于心了。 她转头过来,对着前来的元澈满脸的苦恼,“府君怎么办,宫里我怕是回不去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明棠说完之后, 眨巴眼睛看他。袖子一掩住口,满脸的感伤, 完全不等元澈回答, “方才叫府君看笑话了。” 元澈摇头,“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言语冷静,“你可以回去的, 依我看,陛下并没有放弃你。” 明棠看他, 这男人说胆大也胆大, 皇帝身边的女人,他也有那个胆子敢表露心迹。元徵身边的那些个少年,个个天潢贵胄, 但见到她, 不管多心动神驰, 也只是敢在元徵疏忽的时候,悄悄的偷偷看上两眼。没一个胆子大得和他一样。 可是他也不是一味的为美色所迷,即使她说回不了宫, 他脑子也是极其清醒的。 没急着喜形于色,又或者急着看自己能不能从她的身上占得什么实质上的便宜。 明棠不免有些佩服。元家的男人,在女人身上没有什么节操。她在宫里的时候,也曾见过宗正寺送到皇帝面前的案子, 有好几个长辈宗室和婶母搞在一起,结果事情败露,和原配丈夫打得头破血流的,还有偷臣妻,被人当场逮住,活活打成重伤, 逃回去一命呜呼的。 明棠感觉元家人即使读了汉人的诸子百家,勉强混了个满腹经纶,心里头也不见得将那套伦常当回事。 她上下将他来来回回的打量,带了点好奇。 “那,就希望如府君所言了。”明棠道。 明棠不想多说宫里的事,“府君很厉害啊。” 她这一句来的有些突兀,元澈略带些奇怪望她,明棠道,“我看那个郎君的仪态,像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府君竟然能用这么少的时间,就能说服他,并且将他带回来。” 元澈笑了笑,“这不算我的本事,只是他已经到了穷途,就算是在寺庙里,他也没办法继续躲下去。我既然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其他人自然也可以。只是看时日的长短罢了。我尚且以礼相待,可是旁人就不知了。” “杨十六心里也知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他笑容清浅,言语在今日勉强算是凉爽的微风里,一字一句的送来。 “所以这并不算我多少本事。” 明棠摇头,她看他,“这就是府君的本事啊。揣摩人心,说起来简单,可真的要算计人心到如自己所愿,恐怕也不容易。”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赞,可是又不像那回事。 元澈看她好整以暇的望他,正等着他反应。元澈点头,顺着她的话就道,“这么一说,的确如此,那还是多谢董小娘子了。” 他此刻有些不耐烦披着那层皮了,索性干脆脸皮厚到底。他面容和以往毫无区别,可话语里带上了浓郁的调侃。 明棠被他哪句小娘子,活生生给激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抬眼觑他,走了两步,“不用谢,这原本就是府君的本事,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她说着盯着元澈上下看。元澈自小因为样貌出众,没少被人打量。不过那些打量都是点到为止,最多停留在他的那张面容上。可眼前人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样懒得再装了,还是别的。 她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来来回回的扫,从头一路往下,再从下一路往上。满眼好奇,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来回扒了个底朝天。 这感觉足够古怪,元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作为提示。可是她却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依然兴致勃勃的端详。她的注视和个好奇十足的孩子一样,听到元澈咳嗽,她还问,“府君怎么了?是受了风有不适么?” 元澈正想要说话,元治一路寻了过来。见着他们两人站在那,不由得脚步也停了下来。 元治上回被元澈抓了个正着,这个兄长能说会道,明明他清清白白,却被说的哑口无言。 明棠见元治来了,“郎君来找府君,应当是有什么事。” 她冲那边的元治招招手,元治面上颇有些尴尬,她笑容满面,元治抬手回礼。 明棠回过头,转身离开。 元治看着明棠走远了,这才快步过来,“阿兄,我听说,陛下身边的中官来了?” 元澈点头,“是来问杨十六的事。” 毕竟勾连宗室造反,又是弘农杨氏。这事根本就小不了。 “我和张贤说,杨十六这事疑点颇多。谋反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下结论。何况如今正是需要和宗室同心协力的时候。问罪的人,限于首恶主谋。不可轻易扩大。弄得人心惶惶。” 弘农杨氏和宗室联姻不少,交际也广。就算是宗室之间来往也甚是密切。这世上谁也不清白,或多或少都有些事,只是看轻重罢了。 若是真要彻查,有几个是干干净净。到时候别平白无故的给人送把柄,离间了人心。 元澈看宫里的天子,有时候和看个不懂世事,没经历过太大挫折的孩子。即使经历过宫变,但那只是辅政大臣们的内讧,并不会伤及性命。算不上什么挫折。 自小被人捧在手心上,养成了堵我为尊的性情。遇见谋反暴跳如雷,下令一定要彻查,大有把所有的根系全都□□的架势。 “我把这话让张贤带给陛下听。照着陛下的脾性,应当会听进去。” 元治有些怀疑,“阿兄,我在宫外都听说陛下对此事异常愤怒。秦王及其年长儿子被赐自尽不说,家眷全都没入掖庭为婢,连着还未长成的子女也被除掉了宗籍。” 宗室没了宗籍,那就是平头百姓,得靠自己去谋生了。 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天子是真的怒到了极致。 元治没见过天子几次,但从兄长这儿多少能知道些天子的脾性。 “陛下真的能听进去么?” 元澈一手拍在他的后背上,“倘若我只是说那些宗室都是亲戚的道理,那自然是没用的。可是我说给上柱国送刀,他自然而然就会听从我的话。” 元澈唇角牵出一抹笑,“就算秦王真的还有其他同党,在这个时候陛下也会停手。” “但是,外面那些人不一定会觉得这是陛下的恩赐。会觉得是阿兄的功劳。” 元治终于回神过来。 如今外面宗室还有杨氏人心惶惶,天子突然偃旗息鼓,这两边不会去对天子感恩戴德,反而会对说情的人多少有点感激之心。 杨氏那些人找上门,可见他们对天子可没什么信心。 人心便是在这么笼络起来的,事情不必多,但是足够大就行。 天子也不会去怀疑什么,毕竟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对他有利。 元治想明白了这点,满脸焕然大悟。 “果然还是兄长棋高一着。”元治笑,“我还是比不上。” “不算什么多高明的招数,”元澈仰首笑,只是眼里依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一切都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元治想起什么,脸上又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我听人说,董美人是和兄长一块回来的,那么这事她也知道的。可她是陛下身边的人。” “这不用担心。”元澈摇摇头,“她如今人在宫外,莫说她现在根本不想回宫,就算想回去,恐怕陛下一时半会的也不会见她。” 都是男人,多少都懂彼此的心。 这边正搂着新欢,那边旧爱要见,多少有些心慌气短。如果天子能理直气壮,也不至于当时将人送出宫。 “何况,她也不会说。” 她被他一头拉下了水,即使两人谁也不提,也都知道都是两个一起做下的事,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元治还想说什么,可是元澈捏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我现在就去见杨十六。他在庙里躲了好些时候,草木皆兵,正好我去看看。” 元治点头。 明棠回来吃了点东西,睡得昏天暗地。 她出宫之后,就开始胡天胡地。宫里规矩多,尤其上御前的,好些时候,吃饭都是得元徵休憩之后,才能跑到别的地方赶紧扒几口。端上来的膳食早就已经冷透了,油脂也凝住了。入口只觉得发腻,再加上早已经饿过头了,吃进口的东西,都差点没吐出来。 久而久之,脾胃也跟着有些毛病。她这作息改不了,医官给她开再多的汤药也是枉然。 现在没有以前的为难了。 她一头睡着,迷迷糊糊的睡着,昏天暗地里迷迷糊糊听到婢女过来禀报,说是郎君过来见她。 这个府邸里能称作郎君,只有元治一个人。 元治来见她,真是罕见。哪怕有那么点浓睡后的不适,也扶着起来,让婢女给她整理仪容。 到了会客的地方,她见着元治已经等在那儿了。 元治和元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样貌上有些许相似。不过两人完全不同,相貌上的那点相似,完全可以忽略过去。 “郎君来了?”明棠言语里满是高兴。 元治浑身有些不自在,她每次见他都是高高兴兴的,言语里透出一股由衷的高兴。如同早已经熟络的友人,看他的眼睛里也全都是信任。 宫里的人难道都有这份本事么? 可是他看其他宫里人都没她这样。 明棠坐下来,让人送来了解暑气的茶汤。 还没等元治想要怎么开始,明棠就道,“平日里见郎君不多,这次来,一定有什么事。” 元治愕然,方才见她这架势,他还以为怕是要绕上半日。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 “美人已经在我家中留了一段时日了。” 明棠一愣,两人两眼对上,哪怕别的都没说,都已经明白了用意。 其实朝臣和后宫嫔御相见并不是多避讳的事,如今不管南边还是北边的魏国。禁中里许多中官都是由真正的男人担任,而不是受过宫刑的阉人。 皇太后的三卿也是如此。 只是兄长嘴上说着清清白白,但他总觉得心不安。 明棠点头,“这我知道,府邸也还在修缮,只是我走不走,暂时还不能由我说了算。” “美人这是打算不走了?” 其实他并不讨厌她,不仅不讨厌,还因为曾经共度生死患难,见她和别人不一样。但就算再亲近,和亲人比起来也是有个高低之分。 明棠听了由不得掩口一笑,她笑起来眉眼弯弯,长袖一掩,露出弯弯的眉眼,露出温婉的桀骜。 “这是府君让郎君来的呢,还是郎君自己来的?若是郎君自己来的。那么郎君还是请回吧。” 元治不轻不重的挨了一反击,“我又不是要对你如何,我只是……” “郎君。不是我不走。”明棠望着元治,打断他的话“郎君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住在这里,陛下没有令我离开?” 元治皱眉。 “我那府邸为何起火,郎君心中应当清楚。陛下也是担心,初一过去,十五又来了。” 明棠捧着茶碗,喝了一口。 茶汤煮的恰到好处,将茶叶的清香芬馥全都发挥了出来。 明棠见着元治的面色微妙,嘴唇动了好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郎君担心什么,不过府君的为人难道郎君还不知道。府君这个人最知进退不过了。” 元治被她堵得半晌都缓不过气。 平日她乐乐呵呵的,现在算是露出真本事,他竟然无言以对。 第60章 第 60 章 “郎君实在是太小看府君了。”明棠见他一直没动手边的茶盏, 干脆让人端下去,自己亲自给他烹茶。 “陛下将我放在这儿,只是托付府君照顾我, 免得我再次遭受上回的无妄之灾罢了。” 明棠煮茶的手艺不错, 她牵袖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臂,持着竹杓, 将茶壶里煮滚的水捞起来。 “或许这世上美人惑人。可是府君胸怀壮志。” 明棠口里说着, 去看元治,见着元治原本就低垂的眼睫飞快眨了下。 “壮志和美人从来就无法比较。” 明棠话语柔婉, 话语里笑着叹气,“郎君是府君一母同胞的弟弟,对府君的了解应该比我多才是。怎么会觉得府君是会为美色所迷,进而放弃自己抱负的人呢?” 她这人,对男人那张嘴从来不相信。 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对男人来说太简单了。喜欢两字就算明明白白说出口,一笑了之, 千万别放在心上。放心上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傻子之外, 什么作用也没有。 就算真的对她有意思, 那不过是他自己的私事,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明棠对着元治笑得理直气壮, 毫不客气的讥笑他,“还是说,郎君心里想着什么,所以见着的也是一样的?” 元治面上通红, 原本微垂的头颅也抬起来,“你不要自作多情!” 明棠脸上的笑瞬时就变成了疑惑,“我自作多情什么?” 元治的脸皮没有她那么厚, 你了两声,脸上鲜红欲滴,只剩下干瞪眼了。 对上明棠迷惑的双眼,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自己说出来了,就成了她口里说的那种人。 他脸红脖子粗的和她对瞪,眼前的人偏生满脸迷惑,他更气了。 明明就是她先说的,怎么现在弄得他欺负人似的! “郎君和个小孩子似的。”明棠终于绷不住笑出声,她把煮好的茶水敞开,送到他面前,“府君心里想的全都是前程和抱负。至于情情爱爱,最多就是心里想想,不会真的把自己都给赔进去。” 她好笑的望着元治那满脸的错愕,“若真的感情用事的话,郎君觉得,府君会花这么短的时日,从中书侍郎这样清贵但没有实权的位置,到御史中尉?” 元澈和她言语里透出的那些所谓表白,她只是听听,也不管他到底是真心还是被美色所惑,从来不放在心上。 她在宫里可见过太多人呢,和他这般岁数被重用的宗室不多。尤其还没有其他助力,这种人,心里算计的清清楚楚。 美貌的女子的确不多,但也不算是难求。到了一定高位上,自然而然会有人给他送上貌美的女子,来补足他这上面的需求。 就算是所谓的情爱,也不过是调剂罢了。 明棠看元澈的头脑一直都是清清楚楚,没有半点晕头转向。 元治被她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过了好会也没能想出反驳的话。而且反驳了倒是显得自家兄长倒是真的和那些为着美色就晕头转向,把自己给赔进去的草包了。 棒打鸳鸯,他还是头回,半点都不熟。尤其这俩还没等棍子落下来,就撒开翅膀各自往两边扑棱。棍子一头打在水上,鸳鸯没打到,他被水呲了满身。 “郎君喝茶呀,”明棠指了指放在他手边的茶汤。 元治拿过来,一口气全喝了,动作间凶的很。 等放下茶盏,元治见她和看傻孩子一样盯着他,肚子里的那口气越发上不来了。随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就走。 明棠在他身后,唯恐天下不乱,“若是郎君还有什么疑虑,不妨和府君一块来嘛。三人在一块,才能把话摊开说嘛。” 元治脚停下,回头恶狠狠的瞪她,这一眼瞧着恶气十足,却还是个孩子的威风。明棠可半点都不往心里去,抬起手就对他挥挥欢送。 手才抬起来,宽大的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段洁白纤细的手臂。这可比刚才烹茶的时候,露出的手腕可要多多了。 元治被那抹耀眼的白给吓得连连回身过去,因为慌慌张张,所以左脚绊右脚,险些一头扑到地上。 亏得反应够快,明棠见着他身形趔趄了下,很快定住了。回头又羞又怒的瞪她。 明棠哈哈大笑,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不许笑了!” 这句话几乎从元治的牙缝里挤出来。 明棠收了笑声,眉眼里依然笑眯眯的。 那笑容端在脸上,美艳迷人又着实恼人的很。 元治掉头就走。 “下回记得带府君一起来呀!”明棠在他身后道。 话语落下,明棠见着元治走的比方才更快了。 反正她如今已经够放飞的了,再放飞点也我没关系,“郎君怎么不觉得,我喜欢更年轻的呢。” 这下可好,那边已经走远的人,脑袋调转过来,见鬼一样盯着她。明棠摇曳生姿的往前走了两步,她清了清嗓子,“郎君——” “你别过来!” 元治如同遭遇恶贼的良家妇女,大喝一声。 明棠满面委屈,半点都没听他的话,又往前走了几步。 元治像是恶霸逼到门前,嗖嗖向后退几步。两眼盯紧她,生怕她接下来还有什么举动。 “郎君怕我做什么。” 明棠满面委屈,“我们都是同生死过的……” 她话还没说完,元治就已经掉头就走,虽然看着不是跑,但脚下如风。多眨眼两回,就已经不见着人到哪儿去了。 明棠两手叉腰,见着元治已经连背影不见了。这才慢悠悠回身回去。 大家都在同一屋檐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不消半点的功夫就传到了元澈的耳里。 杨芸才被他接到府上,还在惊弓之鸟的状态里。元澈先去安抚他,等到杨芸冷静下来,元澈才离开。 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下来了。旁边的家仆过来,在元澈耳边低语几句。 元澈听了后,很是无奈的笑,“还是做的这事。” 他看向家仆,“去把人给请到亭子里。” 府邸很大,但是元澈去的地方不多,所谓的亭子就是府邸里湖边的一处用来观景的地方。 元澈见家仆去了,自己先去亭子那儿等着。过了小会,他见到明棠带着两个婢女过来。 “府君有事?” 明棠问。 晚间比白日里更凉爽了些,她也愿意出来走动,要不然就算是元澈派人来请,她也懒得动弹。 “白日里,我那弟弟说了好些不知进退的话,我这里替他赔罪了。” 元澈抬手,微微弯腰。 明棠摆摆手,“也说不上什么不知进退的话,左右不过是他想的太多了,说开了也好。” 她歪了歪头,看向元澈,“我和郎君说的那些话,府君应当也知道了吧?” 都说‘不知进退’了,那么应该是知道自己弟弟说了什么。 出乎意料,元澈摇头,“我不知道。” 明棠噗嗤笑了,这人真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习惯了,都说了‘不知进退’怎么还能是不知道。 “郎君和我说,怕府君因为美人耽误前程,我说府君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即使美人当前,心向往之,也仅仅如此罢了。” “所以郎君放心好了,不用担心。” 明棠笑道。 她期盼的看向元澈,“府君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夜里月光旺盛,即使不点灯,借着月光,也依然能将眼前看的清清楚楚。 她满脸笑意盈盈,元澈嘴唇微张,最终嘴唇抿紧。 “我怎么忍心让府君平白无故的担上个不清不楚的名头。” 明棠西子捧心,言语里满是感伤。 元澈道,“我会好好和三郎说此事。” 明棠说不用,“其实郎君也只是担心府君会因此招上什么祸事。若我是他,也会担心。只是府君心智极强,所以郎君算是一场虚惊了。” 元澈笑出声,“虚惊?” 明棠眉梢扬了扬,“当然,” 元澈走近了两步,他步子落在地上,“当真?” 明棠迎着他的面,“不然呢。府君难道真的会为了所谓的情,放弃如今的大好局面。” 她笑,“府君应当知道,有些美人,不是一句心向往之,便真的如愿。美人如花隔云端。” “可是府君摘的下来么?” “尤其是从天子的手边。” 元澈神情不变,看向她的眼睛里越发沉沉。 明棠笑笑,也不去管他如何,她屈了屈膝,“若是府君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她说罢,施施然转身离去。 她今日见着元澈那模样,似乎什么都在他的掌控里,心里莫名的邪火上冲。不自觉的就说了那些话。不过话说出口了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她也没觉得不妥当。 这人可不是他面上的那样谨慎,有心思的人不少,可是真的透出来的不多。他的胆子其实比天还大。 那几句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明棠停下来,回头往后看。月色下一个人影站在那儿。隔着一段距离去看,远处的身影在月色里轻纱雾笼,越发勾动人心。 他站在那儿,双目直直的盯着她。 她淡淡的暼了一眼,毫无半点留恋的回头。 她连续休息了几日,这几日元治没有再来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元澈也没有到她面前,听婢女说是这段日子忙的厉害,连着两三日住在宫里的官署里也是常有的事。 明棠干脆把那夜自己说的话,全都丢到脑后去了。 她每日除了问问府邸修缮的进度之外,除了吃就是睡。一时间日子过得倒是过得很是愉快。 过了五六日,一日的清晨婢女来禀告,说是宫里来人要见她。 明棠连忙叫人进来,不多时,就见着杨煜领着人进来。 明棠请人坐下,杨煜说不了,“今日太后出宫礼佛,想要让你过去拜见。” 第61章 第 61 章 明棠颔首, 让婢女给她好好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跟着杨煜出去。 杨煜送她上了马车,骑马在车边。 “一段时日不见, 见着你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听张贤说,你在宫外郁郁寡欢, 我还担心你会因此折损身体。” 来之前杨煜还真有几分担心, 见着她容颜憔悴。宫里什么能人都有。宫里的医官们也多少都有些本事。不过心病可谁也没有办法。谁知见了面, 见着她人面色红润, 气色比在宫中的时候还要好不少。 看来这宫外还真是养人的好地方。 “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杨煜骑在马上道。 “这世上再如何,也比不上有个强健的躯体。” “病人成不了事, 即使形势暂时不妙, 也应当蛰伏等待时机。” 明棠在车里乖巧答, “我都懂的。” 杨煜点头笑道,“懂得就好, 我就担心你见着时局不明, 郁郁寡欢的,把你自己身子给弄坏了。” 明棠把车簾给掀起来,露出小半张脸,“杨公放心, 这种事我才不会做呢。” 杨煜低头看她一眼, 他在宫里见多了因为失宠绝望的女人, 那些女人,人还活着, 可是却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两只眼睛如同死水睁着,小半会也不见得有半点活气,面色更是灰败,与其说活人, 不如说是个还会喘气说话的死人。 这种就算还有一线转败为胜的机会,也半点都没有用了。 杨煜很是欣慰的颔首。 “你想的明白就好。” 这又有什么想不开的! 明棠坐回车内。 皇太后礼佛,阵仗浩浩荡荡,手持步障等物的宫人一路浩浩荡荡排开。前头和后面,还有手持长柄熏炉的年轻貌美宫人在前面开道。 熏炉里是沉光香,烧之有光,银白的花间格里可见火光。飘出的氤氲烟雾,浓郁的异香充斥在四周。 明棠坐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等待召见,她听到外面声乐大作,因为要准备随时觐见,所以杨煜将她安排的比较近。那边的动静轰隆隆和打雷一样。 等了好会,杨煜过来,“太后已经礼佛完毕,召你过去。” 明棠颔首,跟着杨煜出去。 “最近朝堂上还算太平,”杨煜和她道,“尤其陛下这段日子更是和以往不同,对上柱国礼遇有加。” 杨煜看着她,“你若有所求,这时候提出来,也未尝不可。” 明棠明白杨煜的意思,等着上面的贵人开口,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不如趁着局势不错,贵人心情不错的时候,稍稍提一句。 旁人是不敢的,但明棠和旁人又有些不同。 她是天子明确和太后提过的嫔御人选。 她真心实意和杨煜道谢,然后毫不犹豫的把他这句提议给扔到了脑后。 她跟着杨煜到了佛堂。 明棠才入内,浓厚的熏香铺面而来,差点没把她熏得翻白眼。 元澈府中不爱用这东西,多数时候,将门窗敞开,仍由外面的风带着夏日浓烈到极点的草木浓香进来。 元澈的书房内有很多书,除却正经的经典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古古怪怪从其他地方,甚至于南边齐国搜集来的奇志异怪的书。 她可以去元澈那儿寻这些书打发时间,偶尔几次,正好到休沐日,见着元澈也在。 书房的门窗大开,许多书卷都被家仆们搬出来,摊开在院子里晾晒,元澈身着一袭白袍,坐在摊开的书卷里看书。 他身上的白袍半旧不新,带着点儿泛陈的旧色,他低头全神贯注,也没有往日的正襟危坐,随意的往那儿一坐,连着宽大的袍袖都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白皙且充斥着无尽力量的手臂。 在他那儿住久了,反而不习惯宫中的豪奢做派。 明棠一口气憋住,慢慢适应那过于浓烈的熏香。 成太后就在堂内,她刚刚礼佛完毕,宫人们送上净手的药汤。药汤是由宫中医官特意调配出来的方子,用来沐浴净手,可使肌肤洁白细嫩。 “拜见太后陛下。” 明棠进来就行了大礼。 成太后转头看到她,让她起来,又赐座,叫她坐下。 明棠一坐下,成太后就仔仔细细打量她。 “你出宫在外,气色倒是好多了。” 人在宫外想吃吃想睡睡,有什么毛病了,连看病的人都是就近拉过来,也不用看时辰等着。 想要气色不好也难。 成太后上上下下打量之后,“这样也好,你姊姊在宫里很担心你。” 能不担心么,说好的左昭仪之位,到了现在也没着落。人也不在宫里,而且还进来了那么多世家女。天子对这些出身高门的嫔御,又没有和皇后似的,天生的冤家对头。相处的颇为和睦,也照着嫔御们该有的高低次序轮番侍寝。 看着皇子皇女的出生应当也只是时日的问题。 有时候宫中能不能上位,比起出身,机遇更为重要。 机遇可遇不可求,一旦失去了,想要再抓住,哪怕等上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抓住。 “姊姊还好吗?”明棠问。 成太后叹息一声,“好还算好,上火的厉害,口舌生疮,饮食都不用得不好。” “已经让医官好生去看了,药也喝了下去。” 只是也没见多大起色。 医官说是情志上的心火旺盛,心病还须心药医。药汤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明棠又要拜伏下来,成太后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她和明桂都已经在一起结伴这么多年了,连着雁雁在她身边都养的和自己女儿一般。彼此都和亲姐妹都没有什么区别。明桂生病,她自然多加照顾。 “她的心病,我也知道。” 成太后叹气,“但是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左昭仪的位置留着,右昭仪的位置给了楼玟的侄女,其下夫人的位置留了几个,其余的全都给入宫的那些世家女了。 若是贸贸然让明棠一跃成为左昭仪,实在是太显眼,也容易召来其余人的不满。 “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成太后对明棠招招手,明棠乖顺的到她面前,成太后拉住她的手。 明棠已经十九岁了。这年岁还没出嫁,已经骇人了。 “说耽误你,还是真的耽误了你。” 成太后一口气叹得百转十回,满是愁绪,“可也不得不如此,大局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即使到了我这位置,也不得不妥协一二。” 成太后又低头看她的手,明棠在宫中的时候,养出来的手也是洁白的,只是在宫外住了一段时日,肌肤上渡上了一层悠闲的柔光。 “儿都知道。”明棠微微抬头。 成太后听得她这一声“儿”有些晃神,当年明棠还在崇训殿没到天子寝宫的时候,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儿”,她听着也是满心欢喜,像是真的多个小妹妹。 宫里的日子太过孤单寂寥,而面对的局势又太险恶,几个人在宫里抱团,成了最亲近的人。 “陛下和太后的难处,儿都知道的。”明棠轻声道,“现如今陛下不能和上柱国动明的,又要受其余人的拥戴。” 她眼睫轻眨,头垂下,一副隐忍又温顺的姿态。 成太后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现如今左昭仪之位还空着,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成太后握紧她的手,“他一直没能忘记你。” 明棠心里当即哇哦了一声,真是好棒棒,可是她一点都不信呢。 也不是不信,男人分心的本事天生就有。说不定还真能一边想着她,一边和其他女人亲亲我我恩恩爱爱。 其实,元徵与其想她,还不如多给点遣散费。 明棠嘴边抖出个颤抖的笑,装作饮泣,深深埋头下去。 “陛下,还会见我吗?” 成太后只当她用情深,在她的手上拍拍,“自然的。” 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只是一时半会的,他还不能来。” 那就太好了。 明棠一头继续垂下去。 “他也是的,把你托付给颍川公。在个臭男人家里住着。倒也心大!” “陛下也是为了儿着想,毕竟宫外不比宫内,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明棠叹气,“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成太后也是无言,明棠的身份不够,若是真的被皇后得手了,死了也就死了。她想要给人讨公道都痴人说梦。 如今楼家女入宫,皇后倒是有了左膀右臂,就算被软禁,有些消息还是可以从那些楼家嫔妃带出宫去。 到了宫外,就不是宫内能管到的地方。 思量之下,如今这局面算是最好的了。 “委屈你了。”成太后叹息。 明棠摇摇头。 “火烧的屋子修起来格外麻烦。先别说木头被烧后就不能用,说是修缮,和重建也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时日不少。 明棠垂着头,心里想着怎么提把自己留在宫里的那些东西给拿出来。 她那里的宫人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宫里人心黑的人不少,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儿现在在宫外,当时走的急,姊姊给我的一些东西没来得及带出来。如今姊妹相见不方便,儿可否能带出一二?” “不用了,反正也要回去的。到时候一来一往的,也麻烦。” 明棠心头有稍许的失望,不过她很快又振奋起来。 只要明桂还在里头,就不愁拿不到。 “我看先让你那几个族人有个可以扎根的地方,毕竟让这些长辈总是跟着你也不好。” “原本这也是定好的事,干脆办了吧。” 原本定的位置,一时半会的给不了。就从别的地方弥补。 明棠浅笑低头。 明棠在成太后身边陪伴,等到成太后回宫,令杨煜送她回去。一块送来的,还有太后赏赐的一套金器。 虽然宫里的东西没有拿回来,但是这套金器也是不错。 她高高兴兴的回去,她回去,一头见到元澈和元治从庭院内出来。 杨煜送完她,已经回宫复命去了。她脚下走的轻盈,见着这对兄弟,加快步伐,到他们面前,“府君和郎君安好。” 她笑的晃人眼,元治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兄长一眼。 “小娘子笑的这么开心,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元澈笑道,他言语和缓,笑语盈盈。 “今日得财了。” 明棠倒也不遮掩。 这可真是世俗的乐趣,平常士族女子,都忙着遗世独立,她倒好,开口就是庸俗的快乐,做一个最实在的俗人。 元治被她这番直白给哽的小半会都无话可说。 “那是哪儿来的财?”元澈饶有兴致问。 “是太后赏赐的。” 明棠高高兴兴的。 “这可是大好事。”元澈面上的笑容更加浓厚,“太后有赏赐,可是有什么缘故?” 元治看向元澈,面色古怪至极。 第62章 第 62 章 元治知道这个兄长的性子, 这位兄长对旁人的事并不上心。彼此之间,不管表现的有多亲和,他和外人始终都有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 他不过去,也不准人过来。若是真的有什么关心了,那必定是有所图。 以往还好说, 董美人就在天子身边, 天子一些事或许能从她的口里透露一二。但是现在董美人会不会失宠都是未知,何况她就在府里待着。就算天子那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 她恐怕知道的,比他们都要晚。 董美人除了那个人, 怕是没别的可以让自己的这位兄长有所图。 都是男人, 男人的本性,谁不知道。 元治心绪复杂的去看元澈。只见得这位兄长笑得蛊惑人心。原本就俊逸的面孔上, 越发的勾人眼。看的元治恨不得两眼一捂,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他每次问兄长,都是被一句不要多想给挡了回去,却不想想,都是男人。谁看不出那点心思呢。 对面的那个董美人也傻傻的顺着话说下去, “今日太后召见我。说我受委屈了。所以就给赏赐了我。” 元治一听, 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和不解。 太后此举, 他们这些局外人都能看出是太后的补偿, 之前人半夜更差点被活烤这事儿,已经被轻轻的揭过去了。之后怕是不会再提起了。 照着这位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想看清楚这里头的关节才是。怎么还如此兴高采烈的。 元治还没练就元澈那样的本事,心里所想一股脑的全都摆在了面上,明棠看见, 笑得比方才都还要灿烂,“郎君,事情已经没办法啦,不过有点好处,总比什么都拿不到强吧。” 元治瞬间觉得倒也是。 不过下刻他又炸了,“这点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了?” 就这点志气? 明棠望着他,笑盈盈的脸上浮出点儿迷惑,“郎君难道还想看我哭出来不成?” 元治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多想了。” 元澈看了他一眼,元治收敛了点,带着点儿委屈退后一步,将位置留给他们俩。 元澈点头,“这的确是个好事。不过此事之后还是需要做准备。毕竟太后这番赏赐也有缘由。” 明棠颔首,“府君说的极是,” 她脸上的笑终于消弭下去,露出苦恼,“那可要怎么办呢?” “你在洛阳毫无根基,还有那些族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再寻一靠山。” 元治双眸圆瞪,吵着身旁的元澈看过去。 明棠两眼望着他,点点头,“府君说得在理呢。” “那府君可有什么人可以推荐没有?”明棠眼里满是希翼的望着他。 元澈笑道,“这可难倒我了。不过这人我觉得你能找得到。” 明棠眨眼,“府君这么说了,那么我一定能寻到。” 她看到了一眼旁边脸色通红,好几次欲言又止的元治,“府君和郎君看上去还有要事,” 明棠说罢,对面前两人行礼离开。 元治看着明棠走远,幽幽回头望着元澈,“兄长如今竟然是半点遮掩都没有了么?” “幸亏这是在自家里,四周也没有其他人,要是被人看见,那就不妙。” 元澈闻言奇怪蹙眉,“半点遮掩都没有?” 他看向元治的目光里满是惊讶,“何至于到这地步?” 这话落到旁人耳里,只觉得满心莫名莫名。可是元治知道什么意思。更加一口气上不来,两眼直发黑。 “兄长难道还觉得,无人能看出来么?”元治深深吸了口气,五官险些扭到一块去,“阿兄方才那模样,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了!” 元治只想拉来一面铜镜,对着兄长的脸照一照,好让他自己看看,他嘴角都要咧到哪儿去了。 元澈终于露出点惊愕,他过了小会,“应当不至于。” “不至于?”元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阿兄怕是当局者迷吧!” 元澈看他,言语暖煦,“郎想多了。” 元治倒仰口气,只觉得自己快被憋死过去了。 他一时间也分不清,兄长是和他绕圈子,还是真觉得自己毫无破绽。 元治懒得和他继续兜圈子了,说起方才说的话,“我总觉得,楼玟不会善罢甘休。” 杨芸的事,处处透着一股诡异。 从告发杨芸开始,楼玟一直保持沉默,并不自己亲自出来。但办事的那些人,和他或多或少都脱离不了干系。 如今元澈已经公开在朝堂上,保护杨芸。算是和楼玟这一派扯开了脸皮。 “我知道。”元澈点头,“我会小心的。” 朝堂上日一小朝,朝臣身着朝服,鱼列而入。 元澈持着笏板,见着了那边的楼玟。楼玟的样貌不错,不过朝服压不住他那通身的气势。不怒而威。 楼玟也看见了元澈,他对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年轻人颔首。 朝臣列队入殿,朝拜天子。 对天子朝拜过后,便是朝政,一朝臣出列说起了秦王谋反的事。这年月,不管南北,宗室们都是一群极不安分的存在,不管和大宗关系亲近,只要有了点本钱,心里便有些蠢蠢欲动。 忠臣自然是有的,但是生反骨的也不少。从魏国开国,宗室和朝臣谋反,代代帝王都有。从没有断绝过。 先帝在位的时候,把宗室们好生收拾了一顿。不管有没有反心,占据高位,手握大权的全被整了,甚至丢掉性命。原本以为宗室们能老实点,谁知道秦王竟然反了。 天子自然勃然大怒,下令缉拿,秦王的人马很快被朝廷击溃,秦王全家都完了。连带着那些党羽,都没有被天子放过。 杨芸算是那些和秦王“勾结”的人里,最亮眼的一个。 他出身弘农杨氏,这么个名号,哪怕他就算是个傻子,套上这个名号,都足以让人侧目。 元徵听元澈说过,眼下要拉拢各士族,以及宗室。将能拉拢的全都拉拢过来,秦王造反已经是板上钉钉,如何处置都不为过。但绝对不能将此事扩大到其他人身上。 造反这件事,若是真的有心拿来发挥,可以将半个洛阳的人都填进去,尤其首恶身份越高,牵扯的人就越多。 元澈当时将眼下的关系利害,全都掰开来,在他的面前说的清清楚楚。 元徵当然明白元澈的意思,他要拉拢人,壮大自己的势力。就算是皇帝也是需要有人拥护的,至少在兵权彻底落入他的手中之前是如此。 但作为帝王,他决不允许有忤逆他,惦记他帝位的人存在。 这是帝王本性,不是几句话就能轻易压下去。 “哦,现如今杨芸还没有半点消息么?”上首的少年天子突然问了一句。 元澈面色不改,听到前方出列朝臣继续道,“各处已经搜查过,并未在外寻到人的踪迹。” 外城是百姓的居所,内城是达官贵人府邸所在,达官贵人的府邸,没有手令不能搜查。那就只能找外城。 元徵听了,有些纳罕,“看来是真的跑掉了?” “陛下。”元澈出列,“臣曾经查过杨芸府上来往的所有书信,以及从刺史府中抄出来的各种来往书信,内里来往中,的确有杨芸,但书信里并没有两人勾结谋反的任何话语。都是一些平常的问候话语。” “要说真有什么密切往来,那便是秦王生辰的时候,杨芸在书信里祝秦王千秋罢了。” “若仅仅如此要定罪名的话,怕是就上柱国也要牵连进去。”元澈道,“臣曾在秦王处获得一二书信,内里言语亲昵。远比杨芸书信中要亲密许多。” 元澈此言一出,朝堂上竟然有瞬间的寂静。从秦王那儿翻找出来的书信,除却那些下属送上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和洛阳中的人来往。有楼玟的份,并不例外。只不过除了元澈之外,没人敢提。 霎时间所有人将目光都放在楼玟和元澈身上。暗暗惊叹这位御史中尉的好胆量。 御史中尉掌律案,这个位置,没有几分油滑的手段,不小心就会得罪人。谁没有需要别人伸出援手的时候?得罪了人,别说伸出援手,就连栽倒都不知道怎么被人给轰下去的。 所有人都看着这对,无人出来打圆场。 楼玟回身望着元澈,唇角边有淡淡的笑,“御史中尉言重了。” 见掼了风雨的人,也不急赤白脸的和元澈争辩翻脸,以证清白。言语间笑一声,完全不放在心上。 元澈也没有和楼玟纠缠的打算,他回过身,向上首的御座深深拜下,“启禀陛下,臣从未查到过杨芸有一丝半点的谋反明证。” “还请陛下示下。” 他自然不可能一直将杨芸藏在自己的府里,他要借着天子的这回,对杨芸以及整个杨家施恩。 所以利于杨芸和杨家的证据都已经被他整理好了。 他有备而来,完全不怕楼玟发难。 元徵点头,让元澈待会将那些收集整理好的证据送来。 下朝后,元徵让元澈还有几个朝臣去见他。 朝会上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到了昭阳殿,见着元徵已经将廷尉署还有他几个下属全都召来了。 另外还有好几个宗室以及士族。 元徵年少,且的确信任重用元澈,但帝王该有的多疑心性没有因为年少而有半分减少。 元徵让中官将那些整理好的物证送到殿中各人,然后细细听他们的话。 中途元徵看了一眼元澈,元澈坐在坐床上,神态如常,没有半点慌张。 宗室还有那些士族们罕见达成统一见解,杨芸是真的没有造反。 元徵听后,并没有急着下决定,而是让中官将那些全都拿到跟前,翻看了一二。 “看来杨芸的确是个忠臣。” 过了好会,元徵终于长叹一声。 “陛下,”元澈起身道,“秦王之事,现如今已经彻查清楚了,首恶以及余党皆已经伏诛。” 元徵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事情到此为止,盖棺定论,之后也不要再将其他人拉入其中,弄得宗室还有士族人心惶惶。 元徵颔首,“秦王一党既然已经彻底伏诛,此事就此盖过。” 殿内众人纷纷俯首。 元徵留下元澈,让其余人回去。 “今日天气不错,阿叔陪朕走走。” 元澈道是。 今日的天气的确还算不错,毒辣的日头躲在浓密的云层里没有露出来。也不热,人走一会,没有汗流浃背。 元徵让身后的那一众人退出两丈开外,留元澈在自己身后。 “陛下可有事要与臣说?” “朝政说完了,现在朕想要说点儿女情长。”元徵回身,丽秀的眼里是笑,“她这段日子还好吧?” 第63章 第 63 章 元徵笑着看他, 和方才查杨芸是否谋反完全不一样。 “董美人如今安好。” 元徵点头。 说实话,让宗室去给自己做这种事,真是为难人。只是他一时半会找不出更好的人选。皇后是个疯子, 她疯起来不管不顾的,简直能让人头痛。 他曾经让楼玟亲自去长秋殿,管束一下那个疯子。皇后看起来老实了,但他心里对她半点都不相信。 皇后在他这里已经毫无信誉可言了。 万一这疯女人又发疯起来, 趁着他疏忽的空档下手,那便是难以提防了。他如今每日光是处置朝政,就已经殚精竭虑, 已经寻不出更多的空闲来保护明棠。干脆就抓了元澈来,至于元澈心里是否愿意, 元徵并没有想太多。 他是皇帝, 朝堂上的人见多了之后,对于他们堂堂正正之下的心思也有所察觉。如今元澈想要出人头地,那么就必须听他这个君主的安排。 在他这里, 只有半得妥当不妥当,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 “多亏了阿叔。要不然朕还真的有些头痛。” 元徵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朕过几日微服到阿叔府上去。” 元澈称是。 “这次阿叔有功,朕想要封阿叔为王。” “臣不敢。”元澈背脊弯下来的模样,依然和株青松似的。没有半点卑躬屈膝。 “有什么敢不敢的。”元徵笑问,“这次阿叔办的不错,换了个人来,恐怕不仅办事没有阿叔这般妥当,恐怕也想不到提醒朕的那些话。” 就算提醒了,他也未见得会听。 一番话, 该谁说,怎么说,什么时候说,都有讲究。尤其是对皇帝这种上位者来言。一个不同,就算是同样的话,也有不同的结果。 不得不说,元澈很会说话,点中如今他拉拢朝廷宗室和士族,再加上整理好的物证。要不然对着皇帝对于谋反的绝不容忍,杨芸也没有这么容易过关。 宗室们也不知是不是在先帝的时候,被整的吓破了胆子。对上楼玟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和楼玟正面对抗。 对着如此情形,元徵不介意多给元澈好处,好给其他人立个榜样。 “这是阿叔应当得的。” “朝堂上,如今朕能用的人不多。宗室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想着明哲保身。没几个和阿叔这样。” 元徵长长的叹气,“朕如今可真的是求贤若渴。” 这话听在元澈耳里,有几分可笑。做父亲的,疑神疑鬼将宗室里能堪大用的,全都压制的不敢抬头。现如今儿子却怪叔伯们明哲保身,不敢为了皇帝收回权臣手中的权力挺身而出。 “陛下不用太过担忧。”元澈道,“陛下继续提拔宗室,他们是由陛下提拔上来,自然会认陛下的提拔之恩。何况楼玟掌权,于他们半点好处都没有,孰轻孰重,宗室诸王们自然会分辨。” 元徵点头,“所以才更有劳阿叔了。” 让元澈在前头做一只让宗室诸王感知皇帝心思的领头羊。 “给阿叔封王,是朕当初就已经决定好的。只是到了现在才有正当的由头提出来而已。” 元徵转身过来,他亲昵的握住元澈的手,靠近他,“阿叔不要让朕和太后失望。” 元澈低头,“臣定不负两位陛下。” 元徵满意的点点头,“朕知道,旁人不论,阿叔定是朕的肱股之臣。” “臣不敢当。” 两人此刻已经到了天渊池边,天渊池是华林园的一处挖出来的湖泊,湖边壮阔,其中还仿造蓬莱仙岛堆砌起几座岛屿,上面还有清凉殿等供天子渡夏的宫殿。 元徵怕热,哪怕今日不热,他还是有些不耐这周身的热气。他示意不远处的中官,让人将湖面上的船只给行驶过来。 元澈见状告退,元徵挽留一二,见他还是婉拒,就由他退下了。 过了几日,宫内来人,正式下了封元澈为清河王的旨意。 从公到王,元澈并没有用多少时日。这个原本已经成为昨日黄花的宗室,一下成了洛阳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第二日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明棠坐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庆幸自己那些亲族如今都已经被分派了官职,拖家带口的出去了,要不然一大票人过来道贺。她和这些族人,不去道喜不好,去了也很尴尬,不知道用什么身份凑过去,要是等到人都走了再去。那时候正主应付完宾客,正累着,这么上去,别把人累的更加人仰马翻。 现在族人都被安排了官职,拖家带小的离开了。元徵找回来的亲族不多,安排起来也不麻烦。 如今就剩下她一个,应该或许不会吵到他吧。 封王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魏国占据了半壁江山,但要说很宽裕也不是。一旦和大宗关系远了,一家子恐怕只有一个当家之主可以封王。其余的人最多身上担个不高的官职。 毕竟地方就这么大,养不起太多的权贵。 远门亲戚就只能辛苦了。 做小官的宗室,又不是没有。 元澈是皇帝面前受了重用的人,洛阳里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利眼。见着他得皇帝看重了,一改过去的做派,上门送礼各种亲近。 这个时候明棠是不会过去的,她是借住在人家里的,不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 来道贺的阵仗大的厉害,明棠坐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传来的丝竹声。 她认真侧首听了听,有些咂舌,和旁边的婢女说,“这里都能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前头恐怕声响更大吧?” 她以前在宫里就见识过鼓乐齐作,离得近了,能把人肚子里的东西都能一股脑的全给轰出来。 她后面就绝对不去宫里那些吵吵闹闹的地方。能找机会跑掉就跑掉。 听这动静,恐怕那边热闹的能把人的脑仁都给轰出来。 旁边的婢女没敢吭声,只管低着头当做没听见。 明棠也没管她,她已经备好了礼,就等那边闹腾完了,她再过去道贺。这一等就等到了金乌西陲。眼看着她自己晚膳都已经吃完好久,太阳都要落山了,那边的动静才算是消停。 趁着光亮还没完全落下去,明棠提着备好的礼就去见元澈。 明天搞不好还有一波,元澈能腾出空的,也只有晚上。 宾客们已经散了,这还是照顾了元澈的习惯。换了别的宗室,恐怕是要通宵达旦。到了深夜才有可能消停下来。 府内的家仆正在收拾,明棠一路过去,见着元澈坐在坐床上。 府内奴婢不多,绝大多数都去收拾了,故而元澈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 明棠一进去就见到他一手撑在凭几上,没什么端正的坐像,和他平日里的做派完全不同。 “府君……”她呀了一声,“不对,现在应该叫大王了。” 上头元澈的身形一歪,手下的凭几轱辘滚落,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摔在床面上。 明棠吓了一跳,她看看左右,见着没有人上来扶。不得已她自己上去,“你没事吧。” 低垂着的头微抬,露出的脸上深红,皮肤上还有点点的皮疹。 明棠想起那日在宫里元澈的情形。 难道是犯病了? “府君。”她叫府君叫顺口了,情况情急下,又照着自己的习惯了。 她出去就要找人。 外头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对着满地的狼藉犯难。明棠抓过一个家仆,“快把郎君给叫来。” 家仆回道,“郎君喝醉了,现在都起不来。” 明棠嘶了一声,“现在赶紧去叫医官来。” 家仆看她,“娘子,现如今坊门都已经落了,哪里去找医官?” “那府里就没有请别的人了?” 家仆摇头。 明棠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她回身过去,就去看元澈的状况。 连个看病的人都没有,明棠只能问他,“府君,你对你自己的毛病有什么办法没有?” 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下透出一股深红,在他浓郁的美色下生出了许多的诱惑。 明棠还没禽兽到能趁人之危,见他没反应,又把话给说了一遍。 元澈只是摇头,但是可见的,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有越来越多的皮疹。 “你帮我催吐,吐出来多少算多少。” 这也是个办法。 明棠干净利落的去寻来个盆,然后拿了一根箸,对准他嗓子眼就忙活。 元澈翻身过来吐的可谓惊天动地。 明棠见状,在他的脊背上拍了两下。她纯粹处于对病人的关切和照顾,才会出手。手掌拍上去,触手所及全都是男人躯体的刚硬。 元澈过了小会,似乎终于回过了一口气,抬起身无比自然的靠在了她的身上。 完全不属于她的体温隔着几层衣料就这么靠过来。 明棠一怔,然而下刻她就无比自然的扶住了他的手臂。接着她微微调整姿势,在接住他之余,还能有余力看他的脸。 难道她对他有企图已经到这个地步么? 明棠心里奇怪。 然而下刻那股酒味从他身上一路袭来,那味儿浓郁的厉害,在酒味下,娜她果断的往旁撤离。没了那股支撑的躯体,原本靠在她身上的元澈栽倒在床面上。 果然,她还是个正人君子的。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是她了。 明棠满心感叹。 第64章 第 64 章 她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明棠满是感叹。 下刻她满脸正经的站起来, 很是关切的对床榻上的元澈道,“大王稍等,我去叫人进来收拾。” 明棠不会真的去给人收拾,在宫里的时候, 她也只是指挥指挥黄门和宫人。自己亲自上首的时候, 少之又少。 真要她上手伺候人, 怕是别把人给弄出个好歹来。 明棠说完就到外面去,谁知屋子外面竟然还真的没一个人! 估摸人都去前头收拾了, 刚才她还能在卧房周围见着那么两三个家仆, 就一会儿话的功夫,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了。 明棠一时半会很是感触复杂,她平日里挺喜欢元澈这儿的清净。家仆婢女不多,就那么几个人。不像宫里那样, 不管走到哪儿都一群人。清净又自在。 现在人少的坏处全都出来了, 活计多点,人就不够用。 她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心里盘算若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去叫人的可行度。 如果把他放这儿, 自己去叫人。一来一回应当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他也应该不会有事吧? 明棠看过去,床榻上的人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已经起了一层皮疹。密密麻麻的一片看得她头皮发麻。 而床榻上的元澈像是烦躁至极,不停的撕扯身上的衣裳。 明棠环顾左右, 四周是真安安静静。 屋大人少的坏处在这个时候全出来了。 外面那些宗室,不说封王, 就算是像样点的,也是使奴唤婢。谁和元澈这样的,事情一忙, 连个人拉不出来。 她听到屋子里的人开始咳嗽,整个人可见的烦躁。 喝醉了的人身边若是没人,万一吐了,堵在嗓子眼。不多会的功夫,一条命就能交代了。 她又回来,见着元澈侧躺在那儿望着她。 他看着和平日那副温润的模样不同,眼里冷冷的。 明棠也不管他,瞧着放在一旁的香炉,直接拿了过来,把上头的香炉盖子打开,她翻箱倒柜的翻出合香丸,一股脑的丢到香炉里。然后正准备推窗,床榻上的人突然开口,“我不能受风。” 元澈躺那儿,看着虚弱的厉害,“若是受风,疹子会发的更厉害。” 明棠哦了一声,把原本推开的窗又关的严严实实。 “大王忍耐下,” 明棠在宫里过了一段艰苦日子,该做的都会做,只是一时半会的要全都捡回来,也有些难。 她转悠了一圈,在离寝室两三贱的茶室里发现了烧着的热水。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她赶紧打了来,兑了冷水之后,给元澈擦拭一下身体。 元澈听到她向自己这边来的足音看过去,冷不防看到她把两只袖子都给卷了上去,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臂。 明棠提着铜盆一路过来,她见着元澈颇有些狼狈扭过头,眼里也不见方才那冷冷的打量了。 她随意把铜盆一放,伸手就去抓他的腰带。 元澈感觉到腰间带钩上被人拨弄,回头见到她正低头解他的腰带。 “你要做什么!” 明棠头也不抬,“还能是做什么,当然是给你脱衣裳了!” 她言语里有股十足的豪迈,“大王都吐了这么一身,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馊了。难道大王想要满身馊味?” 她见着元澈把手护在带钩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慌乱,活似见了土匪,拼命保护自己的清白。 明棠许久不亲自照顾人了,现在也没那个耐心,她试了两下,元澈的手结结实实的护在上面。 都成这样了,还能有这把子力气。 明棠不免有些疑惑,她见过喝酒喝多了的,只要是真醉的,全都是烂泥一样躺那儿。就连元徵都不例外。 他竟然还有这个力气。 该别是这家伙装醉酒来诳她的吧? “大王要是再这样,那就算是大王假装醉酒,来骗我给大王更衣了。” 元澈只觉得胸口一闷,在朝堂上不是没有被人冤枉过。他对那些不过一笑置之,现如今她随口一句话,险些叫他没憋死。 明棠见着他的手还是没有动,顿时不耐起来。和病人讲道理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必须凶他,才能叫他乖乖听话,要不然顺着他的意思,到第二天天亮都别想把事做完。 她干脆伸手去掰,元澈感受到她强加在自己指间的力气,恍惚间被她拉开了。再等回过神来,已经看到她毫不客气的,把腰带直接给抽出。 元澈嗓音都有些颤抖,“你……” 明棠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干自己的活,腰带解开之后,将衣带弄开,这样干净利落的扒了下来。团成一团,丢到一旁。 这个天里,谁也没有可能里里外外的穿上好几层。不过两下,元澈就感觉到了凉意扑在肌肤上。 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遮挡住什么,然而她比他还更为快,伸手一拉,他上身完全袒出来了。 元澈气息都不稳,他想要抓住什么来遮挡住自己。明棠无所谓的取过来已经用热水泡过的巾帕,直接给他擦拭身上。 一时间室内安安静静。 明棠办事利索,面前的元澈哪怕活色生香,经过了刚才那么一顿,她眼里也只剩下了一块雪白的肉。 元澈躺在那儿,见着她眼波毫无所动的把他上身擦了一遍,然后一翻,如同给熏肉上粗盐,手里的帕子在他背上来回一搓。来回一圈,她手里的帕子精准无误的丢进了那边的铜盆里。 元澈听到巾帕被丢到铜盆里的声响,浑身上下越发的僵硬。 “下面的话,应该不用我来了吧?”明棠很认真的问。 元澈看着她,两眼满是震惊。 “大王如今还未成婚,我是为了大王的清誉着想。” 明棠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漂亮男人不管看多少都不会嫌多。但面前这个才吐过。浑身上下起疹子,实在是消受不了。 明棠不等元澈答话,自己去翻箱倒柜,寻出干净的中单给他套上。 等到一通忙完,她又往香炉里添了香丸,把竹节博山炉从屏风那边给挪了卧榻前。 明棠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大王喝了多少,脸上已经全都是了。” 时风重男子颜面美丑,远甚于对女子。哪怕出身高贵,也是一样。 元澈听她这么一说,整个人连连往内侧翻身。 “算了,”明棠毫不留情的开口,“大王这个时候躲也晚了,我都看见啦。” 可不是看见了,不仅仅是这张脸,身上也差点没看个精光。都这样了,也没有什么躲避的必要。 元澈所有的挣扎在她那句话里,全都土崩瓦解。他自暴自弃的躺那儿,两眼直瞪瞪的盯她。 明棠和他双目对望,过了小会她手放在胸口上拍了拍,“我刚刚可碰过大王的躯体,大王这会可不是想着如何把我杀了吧。” 元澈捂住面庞,抬手的时候,望见自己手上的红疹,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盖住。 明棠等了小会,见着他头上的被子遮掩的严严实实,“大王怎么了?这个天很热,闷久了可是要生汗疹的,到时候一疹接着一疹,身上的酒疹退了,还有一层汗疹。那岂不是糟糕?” 她说话,要是有心起来,句句能戳人肺管子。 这话才说出来不久,原本遮的严严实实的被子终于被里头的人给拉了下来,露出双眼睛。 “你方才是在笑我,是不是?” 元澈盯着她问。 话语里全是一股子幽怨,可没有半点平日里示于外的稳重。 明棠哪里能认,嫌弃是嫌弃过的。就算长得再好看的人,也经不起又是吐又是满身酒味。不过笑那是没有的。 明棠斩钉截铁的说没有,把话丢给他,“大王觉得我笑你没有?” 不等元澈答话,她坐在那儿很是不解,“今日来道贺的那些府君们,难道不知道大王的这个毛病么?怎么还能劝酒?” 她又看他,“还有大王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怎么还喝那么多?” 元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酒喝的太多,以至于脑子里都晕陶陶的,竟然真的就顺着她的话撇开了之前的话题。 “就算知道,他们也不见得就会照应我。我封王爵,算是快的了。不是近支宗室,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封公又封王。足以叫人眼红了。” “他们还会眼红啊?”明棠故作惊讶,“我还以为朝堂上和宫里不一样。原来也会恨人有笑人无啊。” 元澈听得直笑,“都是人,没什么不同。” 他动了两下,“所以他们知道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而我日后还要和他们来往,他们敬的酒,我也得喝。” “不过还好三郎还有杨芸给我挡了不少酒,要不然我如今怕是人事不省了。” 明棠点点头,“郎君那儿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照看,我现在去瞧瞧?” 她说着就要起身,元澈道,“我回来的时候,特意令人送三郎回去的。” 所以那边早就有人看着了? 这个天里,明棠也不想来来回回的跑。听到元澈这么说,她就坐了回去。 “你在宫里难道也经常做这些事么?” 元澈问。 眼前的人和他不同,她红润且极其康健,看他的双目里都是浅浅的光。她平和的看着他,她没有他那些过往,也没有他那些隐秘的伤痛。像是明媚的光落了进来。 他急迫的想要和她说话,不管什么都好。好像这样,就能从她身上汲取到他没有过的能量。 明棠摇头,“我最多就是给陛下梳梳头,或者整理着装。” “那你怎么……” 明棠笑了,“在姊姊做贵人之前,我曾经在掖庭做过几年的宫婢。宫婢可没有人伺候,自然会这些了。” 元澈沉默小会,“很苦么?” 这话出口,他才发现不妥当。掖庭宫婢的日子自然好过不到哪里去。这是显而易见的。 面前人却没半点悲苦的神色,她只是点了点头,“是很苦,不过都过去了。” “最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往后呀,只会越来越好。” 元澈听她话语里的那股期盼, 第65章 第 65 章 元澈看着她, “我听说你原来也是出身士族,一朝沦为宫婢,真能心里毫无怨恨?”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尖锐, “我不信。” 他幼年丧父, 记得那日父亲清晨入宫的时候, 还亲自问过他的学业。叮嘱他一定要勤学。然而到了晚上,宫中黄门送出来的,就是父亲暴死于宫中的消息。 和消息一块送出来的是盖着白布的尸身, 他那时候掀开上面的白布,惨白到发青的面色, 还有唇边尚未擦拭干净的黑血,他哪怕到了如今都还记着。 之后随着父亲身死,他们全家想要给父亲讨一个公道,却饱受讥笑。 那些曾经遭受过的苦痛嘲讽白眼, 他统统都忘不掉, 随着时光化作了积年的恨, 压在了心底,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 那些恨意于宁静的夜色里翻涌上来,化作他最锋利的刀。 这张温和的表皮下, 汹涌的是无尽的恨意,还有彻底的反叛。 那些恨,激励他在逆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半分。同样也无时无刻的折磨他。 汹涌的恨成了浓烈的杀戮**,他将这些**压在心底,与年幼时候,父亲那张灰白的脸一道成了夜里凌迟他的刀。 而她却能这么高高兴兴, 毫无半点隔阂的活下去。似乎她遭受过的那些变故屈辱全都不值一提。 他日日夜夜遭受的那些折磨,她半点也没有承受过。每日都是过着自己的快活日子。 “你说的那些话,我半点都不信。” 明棠感叹他身体是真好。 都成这样了,还有余力和她发脾气。 明棠是不知道他这脾气是从何而来,不过对病人,只要别太过分了,她还是很愿意包容。当然要是真发脾气发过了,她也有办法去治他。 明棠哦了一声,半点都不把他那两句充斥着无尽恶意的话放在心上,“那就不要相信吧。” 元澈被她这话倒噎一口气,原本准备好的,许多尖锐刻薄的话,对着她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她挥挥手,就轻而易举的把他的那些招数,全都四两拨千斤的全都化开了。 “照着大王所想,我应该怎么样?” 明棠转身去翻弄手边的柜子,打算寻出点膏药给他擦上。他那一身的疹子,看着伤眼,干脆给弄点药膏涂上,免得继续荼毒自己的双眼。 她拉出一个小抽屉,在里头寻到了一只玉瓶,打开了仔细嗅嗅,是一股清凉的药草味。她拿过来,坐到元澈面前。 “大王还能动吗?” “劳烦你了。” 元澈道。 明棠原本打算叫他自己来,没想到他毫不客气的来这一句。 现如今他人喝多了,又在发病,明棠也不和他计较,低头就给他上药。 她指尖勾出一点径直点到了他脸颊上那些坟起的皮疹上。 这个天里,她的指尖带着些许体温,和药膏一道落到了他的身上。 元澈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春雨笼罩,细绵的雨滴,轻轻飘打在他的肌肤上,落到他的心里。 她体温很充沛,在这个天里,指尖上还带着些许体温,透过那薄薄的药膏,沁入他的肌肤。 明棠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药膏对症不对症,但是夏日里,人多少都会起备些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 都是消肿止痒的功效,用在这儿估摸也是一样。 “大王是不是觉得我应当嚎啕大哭,满地打滚?” 明棠给他上药,眼神颇有几分看白痴。 “折磨自己的事,我可不做。”明棠的手指落到了他脖颈上。他身上的疹子,一片连着一片。他的俊美容貌也要变得模糊不清。 明棠对着他,清心寡欲,感觉自己简直能得道飞升。半点旖旎心思也没有。 她指尖划过他脖颈,这地方自己触碰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外人触碰触感格外敏锐。明棠听到他轻轻的倒吸气。 明棠安抚的笑,“痒得厉害?发作的时候是这样,忍一忍,涂了药之后能好多了。” “现在肯定难受,涂这个压一压,要是运气好,睡一觉明日醒来,说不定就能好上大半。” 当然要是运气不好,明天照样浑身上下红彤彤一片。 明棠随意擦了两下,把手里的药瓶要给他自己。能擦的地方她都已经擦过了,至于其他的,她还真不好动手。 又不是什么危急性命的病,脖子还好,脖子以下就算了。 元澈接过来,明棠道,“这个毛病是没办法医治的,之后还是得靠大王自己了。” 她撑着脸感叹,“看来男人嫉妒心上来,是真的可怕多了。不知道的还好说,知道的,还要给灌酒,就太可恨了。只可惜我不能救大王一把。” 元澈听了来了兴致,他看向明棠,“你打算如何救我?” 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料到元澈竟然还真的问了。 明棠信口胡诌,“我给他们酒水里下泻药。” “他们自己都泄得两腿走不动道了,哪里来的力气灌酒。” 元澈嗤笑,“然后回头又得罪人?” 明棠才不在乎,反正她又不会真的为了元澈去给人下泻药,嘴上随便说说啦,“所以我是为了大王,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么一说,元澈不由得笑,“真正的办法便是,置于他们之上。” 他手掌伸出,五指伸开,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面前握紧。 “这才是根本的办法。” 话语平淡,其下却是不一般的野心。 明棠笑笑,“那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应当不会远了。” 元澈多看她几眼,她虽然有几分油嘴滑舌,但嘴上的本事比起他见过的那些人,算不上厉害。可听在心里就是高兴。 这便是其他人做不到的了。 突然明棠想起了自己来此的本意,“我都忘记了。” 元澈见着她急急忙忙的拿出一个锦盒来,“我原本是来给大王贺喜的,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明棠把手里的那只锦盒呈送给他,“恭贺大王。” 元澈接了来,“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叫我府君就好。” 明棠说不行,“之前大王是公,所以我才称呼府君的。现如今大王已经是清河王,无论如何,都该称呼为大王。” “称呼府君就好。”元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望着她,“其他的就不用了。” 明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来祝贺的宾客不知道是不是见好就收,不把主人折腾厉害了。天都还没全黑就已经散了。 洛阳里其他宗室,宴请宾客,妖童媛女,葡萄美酒,不闹上个彻夜都不算完。 只能说这位的行事和其他人都不同。不过也好在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没有受太多的折腾。 这酒要是喝的更多,她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好好的坐在这。 明棠看向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窸窸窣窣的有了声响。估摸是之前忙的不可开交的家仆,这时候终于腾出手来,好来照顾主人了。 明棠松了口气,见到自己送上去的锦盒被元澈盖在袖子下。起身打算离开。 “就走了?” 这话不是他应当说的,或许是因为此刻病弱,连带着心性也开始飘忽不定。说话也出乎自己的意料。 元澈懊恼的很,可又来看她。 明棠看了看外面,见着外面有两个身影从灯火里照出。 她点头,“已经有人来照顾大王,既然如此,我就不该留在这了。” 元澈见她起身,垂在袖中的手动了下,意图抓住随着她起身而拖动的广袖。 他到底是有所顾虑,手指在袖中颤动,却最终没有真的去抓。 外面的家仆听到屋子内主人在和人说话,不敢轻易入内,躲到了门外。不敢打扰到主人。 “大王好好休息,这种病无药可医,只能靠自己。大王一定要好好保重。” 明棠这番话自觉完美,可她见着元澈脸上原先那点微笑都已经荡然无存。 “有心了。” 他话语冷硬,整个人往后靠去。 明棠不知道他怎么又发脾气了,她也懒得去哄。 点点头,她就径直转身离开。 竟然还真的走了。 元澈看着她没有半点犹豫的离开,小会的功夫,面前已经没有人了。 外面躲着的家仆在此刻进来,将四周散乱的器物都给收拾好。 屋子里人多了,反而比刚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更为孤单寂寥。 这可真是奇怪。 因为主人病了,所以上门道贺的人难得消停了两日。第三日上,又有人来了。这次来的人轻车简从,没有其他宗室热热闹闹的架势。然而报上名之后,元澈亲自下床,将门外的贵客迎了进来。 元徵微服出访,和元澈一打照面,惊讶道,“阿叔这是怎么了?” 元澈以身体不适向宫中告假,元徵特意出宫来看他,见到他面上还有没有完全消退的疹印,很是吃惊。 “臣发了疹疾,不能入宫。还请陛下见谅。” 元徵摆摆手,示意不要紧,“朕在宫里听说阿叔不好,所以特意来看看。” 他道,“待会朕让宫里的医官来给阿叔看看。” 元澈正要下拜,被元徵扶住了手臂,“我和阿叔之间,不需要这样虚礼。” 元澈只是笑了笑,退避到一旁。 元徵仔仔细细的打量他,“阿叔这个是喝酒喝的吗,朕以前都没有听说过。” 他又想起之前在宫里元澈也喝了许多酒。那时候他也喝醉了,醒来也没有人告知元澈的情况。 “阿叔在宫里还好吧?” 元澈道,“臣一切都好,只是这次宾客多,喝酒喝得太多就这样了。” 元徵叹气,和元澈一道在日头下漫步,“阿叔这几日不在,朕都十分不习惯。” “楼玟还是原来那样,非得朕顺着他的意思,不然他就在一些地方给朕使绊子。” 元徵笑了笑。 “朕听了阿叔的话,对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算要他如意,也不能让他完全如意。不然照着他的性子,朕要是突然百依百顺了,他反而还会不安。” “让他以为朕还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他可能更放心些。” 元澈在一旁听着浅笑。 元徵回头看他,“阿叔这段时日,可要好好休养,不要操劳。这样才能好的更快。朕还要许多事,要交给阿叔呢。” “陛下知遇之恩,臣肝脑涂地,也不能报。” 元徵对这些话听得太多,也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属于这个年岁的少年该有的羞涩笑容。 “臻臻……”元徵咳嗽了两声,换了称呼,“董美人可在?” 元澈维持面上的笑,都有几分艰难。 第66章 第 66 章 元澈面上的笑维持的有几分艰难, 几乎是空空挂在脸上。元徵看了出来,只当他心里不痛快。 朝堂上的人越有本事,出身越高的, 就越有傲气。有傲气的人, 不太会给他做保护女官的事。 元澈这两样全都占全了,能将人收留在府中, 已经算是勉为其难。他如今要在元澈府中见人,不得不说, 似乎真的有几分他拿人的府邸当做金屋藏娇之所。对人显得不那么尊重。 元徵轻咳了一声,“朕只是见见她, 阿叔不要担心。” 都是男人,揣着什么心思想骗都骗不过。尤其元徵骗人的本事还真不怎么样。 元澈维持这脸上的笑容不变,“最近天气炎热, 董娘子像是热到了,身体有些不适。面见陛下未免有些不合适。” 宫里的规矩, 身体抱恙的宫人等,不能面圣。 元徵却说无妨, “这又不是宫里,宫里的规矩管不到这里来。何况宫里的太后还有董贵人都很想她。朕亲自看看她,将她的近况告诉两位长辈, 也是成全了朕的孝心。”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拿出了成太后。就算是元澈一时间没有什么理由, 拦着元徵不见她。 元澈令人去请,明棠还不知道元徵来了,元徵是微服来的,并不引人注目。她照常的在床榻上一路躺到日上三竿。等到有人来请的时候,她披头散发的睡得天昏地暗。 听到皇帝召见的消息, 身边两个婢女,慌慌张张的给她洗漱,正经打扮是来不及了。她随意的把头发拢一拢,就过来了。 元徵在会客的前堂里,前堂没有大门,为着能采光好,就只有那么几面墙撑着。内里放了冰块,但没有太多作用。 明棠进去,见着元澈坐在一旁,她对着元徵还有元澈行礼。 元徵让她起来,“朕听说你最近被暑热给热到了,身体不适?” 明棠有瞬间的怔忪,她这段日子吃好睡好,哪怕没有冰块都能好好的。 她飞快暼了一眼元澈那儿,立即点头,“最近太热了,胃口有些不好。让陛下见笑了。” 元徵上下看她两圈,比起在宫内那会,她此刻瞧着肌肤晶莹许多。看着像是比宫里还过的好多了。 元徵看向元澈,元澈正襟危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破绽。 “朕看着你气色不错。” 元徵起身,“坐久了还是有些气血不通畅,朕出去走走。” 他回身见到元澈也要跟过去,示意元澈不必跟随。 “朕自己出去走走,阿叔如今身体不适,要好好歇息。” 说罢,元徵看了一眼明棠,示意她跟上。 元澈看着元徵和明棠远去,元徵带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黄门,黄门留下来两个,送他回去休息。 那日酒喝得太多,到了今日,还没有痊愈。他回到房内没多久,元治就来了,他也听说了皇帝驾临的消息,不过他去的时候,堂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元澈靠在凭几上,背后的架子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类书卷和竹简。 “陛下怎么来了?” 元治坐下就问。 “我怎么知道。”元澈答的生硬,“他来来去去都没有半点预兆。” 元治听到这话,面上颇有些一言难尽,“我去的时候,听在那儿候着的人说,陛下特意召见了董美人,又和董美人一块散步去了。” 他见元澈不语,知道这话是真的了。 元治眉头都皱起来,“这不是应当在臣子家做的事。” 元澈回来的时候,将附近的家仆都打发出去了,没有一个外人。元治也畅所欲言了。 “他将阿兄当做什么,给他出谋划策,还给他照顾宫眷。这下可好,直接来和人相会了。” 元澈面色沉沉,手臂压在凭几上,听着元治的抱怨,许久没有说话。 “若是有消息传出去,阿兄的声名怎么办?” “陛下若是在乎这个,就不会来了。” 元澈道。 元治满脸愤愤,突然原本的愤愤瞬间转变为平静下来,“陛下来了也好,既然来了,赶紧把人给接走吧。既然是宫里的人,那么就赶紧回宫里去。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元治见着元澈眉头皱紧,“阿兄也别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阿兄也知道,陛下迟早会让她回去的。这世上女子如过江之鲫,不知多少,只要阿兄想,想要多少都行。” 元澈面色彻底冷下来,他冷冷注视元治稍会,“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罚你。” “阿兄罚我也无所谓,董美人在府上多呆一日,就是多一日的麻烦。阿兄心里就算知道,恐怕也只会当做不知道。但是我不能不说。” “董美人再好,那也是宫里人。若是旁人,陛下说不定还会将人赐下来,有成人之美。但是董美人的话,恐怕天子是不可能拱手于人,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彼此再也不相见的好。” 元治有话直说,毫无避讳,“所谓男女之间,也不过那么回事,见着的时候,不能亲近。记挂在心里,所以念念不忘。可是见不到了,最多不过痛惜那么一段时日。到时候就再无任何挂碍。” 这话说的头头是道,元澈却没有立即应下,他只是依然和方才一样,蹙着眉头。 元治知道自己这个兄长,除非自己改了念头,否则旁人说上再多也是无用。 “就算兄长听不进去也没有关系,”元治道,“这次恐怕董美人应当会离开了。” 元治终于见到元澈动了,元澈扶住额头,满面的疲惫,“我累了,你回去吧。” 元治见好就收,“兄长还未完全恢复,还是好好休息。” 他走到屏风处,侧首道,“阿兄自小志向远大,我一直都看在心里。阿兄觉得所谓男女之情,比起志向孰轻孰重?” “我不多说,阿兄自有抉择。” 不等元澈回答,元治径直离开。 明棠在这边陪着元徵走了小会。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势惊人,不过一段时日不见,他的个头比当初她离开宫廷的时候,就又蹿高了许多,容貌也跟着不大相同。 “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呢。” 不等元徵先开口,明棠道。 元澈满脸的好笑,“你怎么老是把朕给往坏处想。” “朕当初将你送出宫,一是料理你父母的身后事,让你和族人重聚。二也是为了让你暂时躲避一下风头。” 明棠很不客气,“可是我在宫外,风头也没躲过去,差点就叫人给烧死了。” “那日我是被火给烤醒来的,睁开眼四周全都是火。” 她又将手伸出来,露出上头已经开始浅淡的伤疤,“火燎一下,好几个水泡,疼得连着几夜都没有睡着。” 粉色的伤疤和四周白皙的肌肤格外鲜明,可见当时的凶险。 “朕知道你受苦了。” 换了以往,明棠差不多是见好就收,温言软语的说自己知道了皇帝的心意。可是这回她不,“受了老大的罪了。” “而且我还听说了件事。” 元徵看向她,只见她眼眸低垂,“我听人说,陛下这段时日充实后宫。多了不少红颜知己。” “什么红颜知己!”元徵皱眉,“是谁和你说的这些!” 明棠望着他,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都有些害怕,“陛下生气了?” 她咬了咬唇,眨眼的功夫,眼圈红了,“可是陛下的的确确有其他人。” 明棠才不关心元徵那儿进了几个人,哪怕元徵后宫繁荣,她也只会垫着脚尖吃瓜看戏,巴不得皇后和妃嫔们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她不打算回宫,这会儿把广入后宫的事提起来,正好让他心烦。当然这里头的分寸要拿捏恰当,不能闹的太难看。毕竟就算她不能捞一笔散伙费,也要把宫里的积蓄给拿出来。 明棠正等着他生气,然后赶紧的给哄一哄,然后继续闹一闹。 对于皇帝来说,后宫是放松的地方。皇帝对着朝臣们还需要装模作样来笼络人心。对上后宫妃嫔完全不用,全看自己的心意。 她这么来回拿捏妥当的闹法,一时半会的,不至于让元徵彻底讨厌她,但也比不上以前的喜欢了。 明棠心里冷静的几乎没有半点情绪,丝毫没有半点怨怼,表露出来的那是痛苦也不过是她做戏给人看。 她早就见识过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投入过半点真心实意。即使和他一块患难与共,也不过是被形势所迫。毕竟皇帝若是出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元徵佳丽三千也好,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消息而已。 “朕有苦衷。” 元徵道。 他看着她发红的双目,顿了下,“何况朕富有四海,后宫无论如何,也要有人的。” 明棠低垂着头,漠然不语。 “陛下,不如放我在宫外吧。” 元徵过去拉她的手的时候,她轻声道。 “宫里人太多了,吵吵闹闹。我不喜欢。何况我也不想和其他人一样,每月照着分位高低轮流入侍。” 明棠说着的时候,不免想象了下。顿时把自己给恶心的够呛。 以前想着只要能睡好觉,小老婆也无所谓。如今不行了,和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女人,共用男人对她来说,还是破廉耻太过。实在接受无能。 她决定和自己和解,毕竟面前有不做小老婆也能睡大觉的路。 元徵原先脸上浮出的那点笑,消弭了个干净。 “你可知你说什么?” 面前的女子大大的惶恐起来,后退几步拜伏在地,用脊背对着他“婢死罪。” 元徵缓缓的眨眼,眉头拧着。 他来不及多想,两三步过去,一手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不知道是自小被人捧在手心上习惯了,不知力道的轻重。还是心情不佳,施加在她手臂上的力道没有半点收敛,就那么直直的,将她给提了起来。 明棠的手被他攥在掌中,那股力道瞬间差点没叫她当初龇牙咧嘴。亏得反应及时,才没真的表露在脸上。 当着元徵的面露馅,恐怕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陛下生气了?”明棠察觉到他手掌放松,她马上把手收回来。 元徵嗯了一声,“所以以后不要说这话,朕不爱听,也不想听到。” 明棠心里哦豁了两声,满是想不明白。 按道理宫里都那么多出身好的嫔妃了,她这个旧人再怎么好,也不值一提。怎么还不撒手。难道非得啃一口才甘心? 她眼睛乌润的望他,脸上眼里满是不解。 犹豫再三,“陛下何必……” 她还没说完,元徵手指压在他自己的唇上嘘了一声。 “不要再说,朕不想听。” 他长长呼气,下定决心,“今日你随朕回去吧。” 第67章 第 67 章 元徵原本并没有接她回去的打算, 仔细算起来,眼瞎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她想要自请出宫,元徵也是不会真的留她在宫外。索性干脆今日一路带回去。 这话如同一道雷, 直直劈在她脑袋上。 明棠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两只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 “怎么了?”元徵见着她面上几乎扭曲成一团, “太高兴了?” 明棠强撑着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呈现在那张美艳的脸上,格外的怪异。 她觉得自己的脚生疼。难道元徵不应该是对着她的任性不满, 但又不到大发光火的地步,再加上已经有了新宠,她这个旧人不应该是随便给点钱打发了?? 明棠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看上去很鲜嫩可口,元徵觉得不啃一口再丢到一旁可惜了? 这下她脑袋瓜里嗡嗡的更厉害了。 “陛下不怕那些嫔御不满?” 元徵好笑又无奈, “她们敢么?” 这倒是,元徵让这些人进宫,是为了尽快和那些士族结成联盟。至于女儿在宫里如何, 有没有宠爱, 有没有子女, 那些嫔御的娘家人自己都不会在意。就算是楼玟, 也管不了皇帝喜欢谁。 更何况是那些嫔御。 “我怕。”明棠见他又伸手来拉她,侧身躲开, “她们个个都出身好,她们一定看不起我, 就想皇后想捏死我一样。” 她话语里满是脾气,“我就没谁喜欢,在宫里,皇后讨厌我, 其余的人也瞧不起我的出身。在宫外,也无人搭理我。” 这个宫外的无人搭理说的便是元澈了,她有意无意的把元澈往外提,免得波及他。 元徵好笑道,“你族人,朕已经安排了官职。” “他们到底新来乍到,那么多人盯着,朕也不好给他们较高的位置。不过若是他们做出什么政绩,朕也会提拔他们。” 元徵见着她眉头还皱着,耐着性子去哄,“朕尽心尽力,难道你还能昧着良心说朕对你没有尽心么?” 这还真不能,在外人看来,她一就是捞着了一大堆的好处。 明棠心里忍不住有些失望,原本还以为自己能从宫里跑出来,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呢。 不过要是实在违抗不过,她也不会要死要活。毕竟宫里也是她呆了很多年的地方。 两息的功夫,她就迅速调整过来。 “陛下对我好,我知道的。” 元徵因为她这话高兴起来,满脸都是欢快的笑。他拉住她的手,和幼时与她玩闹的时候那样,左右的摇晃两吓。 “朕除了对阿娘之外,属就对你最好。”他眉间眼角全都是笑,“你可不许没良心辜负朕。” 明棠嘴角牵起的笑都有些僵硬。 这话说得,她倒是想辜负。可问题是,他是皇帝,一句话就能把她包圆了。她左右蹦跶,也没能蹦出天去。 “我哪敢呐。”明棠心里哀叹了两声,随即整个人又活泛起来,“那我这次回去,还是和原来一样?” 她很快又成了为他着想的模样,“和原来一样才好,要不然,又给陛下添麻烦。” 元徵摇摇头,“这次不了,朕许诺过的,总要给你。” 他俏皮的冲她眨眼,“要不然的话,你肯定又说朕不喜欢你,对不起你。” 明棠干笑两声,“陛下就这么看我呀。” 元徵笑她,“难道还不是了?” “再说了,你老是在宫外也不是事。阿叔虽然一时半会的收留你在这,但他素来爱惜羽毛。重视名声。也不见得他有多乐意。” 明棠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从内心深处升出。 元澈的本事,实在是令她叹为观止。就连自小见识人心见识不少的元徵,竟然也没有发现他的破绽。 她低下头,装作仔细聆听的模样。 “陛下说的,我好像挺召人讨厌。” 元徵说没有,“朕喜欢你,阿娘也喜欢你。” 他整个人就抱过来。 一段时日未见,他体格比之前要长开了不少。属于少年人的那股青涩已经褪去了许多。 “只要阿娘和朕喜欢,就已经足够了。” 的确也已经足够了。 在宫中生存,得上位者的青睐,几乎就已经能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了。 “那陛下要对我好,陛下对我越好,我就越喜欢陛下。” 明棠抖擞了两下,掐细了嗓音,和元徵道。 元徵低头板起脸道,“大胆!” 还没等明棠如何,他自顾自的笑得前俯后仰。 这边的动静,全被躲在角落里的家仆看在眼里。 元徵不爱这个时候还有那么一大堆人跟着,倒是给了人可趁之机。 家仆奉命躲在那儿,等到那边的元徵和明棠离开了,才轻手轻脚的离开。家仆一路行到元澈的居所外。 元澈坐在窗台前,看着庭院内的一棵树。 家仆跪下来,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将那边天子所说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元澈听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手叫家仆下去。 他神色讳莫如深,他走到庭院里,徒手将一截树枝攀折下来。 “大王看起来,心情不好?” 元澈向后看去,见到杨芸在那儿。元徵微服前来,自然是没有什么和皇帝身份相符合的排场,杨芸也不知道元徵来了。自从元澈出手相助之后,两人有了过命的交情。 元澈的疹疾连着几日都没有好全,杨芸带上搜罗来的偏方,特意上门探望。 元澈摇摇头,他看向杨芸。 “我这两三日不在朝堂,听说陛下认命齐王领兵南下了?” 杨芸点头,元澈笑了,点点头,“齐王运势不错。做了前锋,就看这次结果如何,倘若能成事,之后路途就好走多了。” 先帝资质平平,深怕宗室看不上他。对着宗室们连加限制。担心宗室们回联合起来造他的反。他把大权在握的好日子全都过完了,给他儿子倒是留下个烂摊子。 临到头,结果还是要靠宗室来收拾局面。 元澈唇边牵起些许笑,“只可惜我见不到,不能给齐王践行。” “此次陛下令齐王先行。楼川带兵跟随其后。” 元澈听后点点头,“也算是照顾了上柱国的脸面。” “当然,也只是照顾脸面罢了。” 他看向杨芸,“陛下和上柱国撕破脸,只是迟早的问题。” 元澈看向杨芸,“杨十六你要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天子和权臣相争,朝堂上的朝臣一不留神就会卷入其中。杨芸看向元澈,“大王难道不小心么?” 元澈笑出声,他内里中单雪白,外面披了一件外袍,瘦削的筋骨在衣袍下支棱起来。 “我早已经是局中人了,何必还费这份心思去担心?” 他坐在那儿,笑意融融,“我从未觉得我能置身事外。” 他看向杨芸,“你和我不同,你们门第百年簪缨,不管如何,都最好不要来滩浑水。” 杨芸苦笑,“家中长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如今看来,只是一厢情愿。这朝堂原本就是一滩浑水,置身其中,就不要提什么置身事外。” 他看向元澈,突然跪倒在地,拜伏下来。元澈去扶他,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 “我这条命全仰仗大王救下来的,大王的恩情,我必定铭记在心。” 元澈对此并不在意,此次他出手,不管杨芸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活下来了,在旁人看来便是和自己一派。就算他不想,也没有任何用处。 朝堂上哪里那么多的古道热肠。就算是看似义薄云天出手相助,背后也是牵扯不断的算计。 倒是显得那个傻子更傻了。明明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勉强只能算是借居的客人,生死关头,竟然也敢冲出来。 他从记事以来,只有那个傻子。不管不顾,一头冲出来。明明没什么好处,极有可能把她自己也搭进去,也照救。哪怕极有可能丧命,也蠢头蠢脑的救他。 元澈扶着他站起来,“现如今你如何打算?” 杨芸借着元澈施加的力道起身,摇摇头,“才逃脱大难不久,能保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有别的打算。” 元澈笑道,“我当年就听闻过杨家十六郎的才名,你名声在外,再加上如今又是用人之际,朝廷不会让你赋闲。” “我听说齐王如今身边的主簿还是空缺的。” 诸王身边的主簿长史之职,都是由朝廷来指派,辅佐诸王之余,更是替朝廷来监视诸王。 “和齐王在一起,不管战事如何,总归多一个履历。” “若是十六郎你愿意,我可以代为举荐。” 元澈如今是天子亲近的人,如果由他举荐的话,不管如何结果不会差。 见杨芸面上还有些许迟疑,元澈也不催促,抬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好好回去和长辈们商量一下,不过要快,毕竟兵贵在神速,齐王行军不慢。晚了怕追不上齐王的大军了。” 他这一说,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杨芸反而道,“就拜托大王了。” 元澈颔首。 外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那足音停在门外,小心的禀告,“郎主,那位郎君带上董娘子走了。” 家仆们很多人并不知道元徵的真实身份,只看到那位郎君离开的时候顺道把住在府里的董娘子也一块带上了。 那位董娘子平日里散散懒懒的,和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但也算是府里的客人,还是出手拦了拦。 谁知半点都没拦住,眼睁睁的看着人给带走了。 这下可坏了,赶紧来告知主人。 “走了。”元澈满脸诧异, 他看了下外间,外面日头高照,明晃晃的落到院子里,亮到刺眼。 杨芸见着元澈神色已经变了,他见过那位董娘子,曾经和眼前人一道,打掩护把他从寺庙里带回来。只是他藏在府里,从来不出房门一步,自然也没有和那位再见面。 可看元澈的面色,明显不对。 “大王?” 第68章 第 68 章 “那位娘子被人带走了, 要不要马上追回来?”杨芸问。 那个女子看元澈对她的言行,必定是有些许身份的。 元澈坐在那儿,望着摆放在门口的素屏, 摇摇头,“不了。” “她原本也不是我这里的。我也决定不了她的去向。” 他言语里越发的冷淡,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 杨芸的面色一时间越发的诡异。 元澈看见, 笑了一声, “明日我就入宫举荐你。估摸明日申时之前就会有结果了。” 朝廷办事, 可以慢也可以快。如今战事当前, 差不多很快就有结果。 杨芸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对元澈的感恩戴德。恩情太大了, 以至于将两个人绑在了一块, 那么再多的感激,就不必表露在面上了。 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有时机,必定是不遗余力的倾力相助。 明棠回宫, 先是回的崇训殿,先见过成太后。 成太后对她这么快回来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好生的言语安抚了一番。然后让她到明桂那儿去坐坐。 她才到殿门,在殿门那儿玩耍的雁雁见着她就扑上来。一段时日不见, 雁雁的身形长了不少, 一头扑上来,差点没把她一头撞到地上。 “姨母去哪儿了呀。” 雁雁很是不解的问,“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姨母了。” 明棠是不好说自己出宫避难去了,含糊其辞说,“最近舅父他们来了,姨母出宫安顿他们去了。” “现在他们都安顿好,姨母也回来了。” 雁雁在宫里也听说了生母族人已经从南边迁徙到魏国的事, 她点点头,“姨母回来就好,阿娘这段日子老是长吁短叹,忧心忡忡,夜里也睡不好。医官开了不少药,喝下去也没见有什么用处。” 说话间,明桂已经从殿内出来。 哪怕面上傅了粉,也能隐隐约约看到明桂眼下的两块青黑。 “姊姊。” 明桂看见她,招手示意她进来。又让保母带着雁雁去别处玩耍。 明棠跟在明桂身后入殿,“阿姊应当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我想睡也睡不着。”明桂拉住她坐下,“自从皇后入宫之后,就没有什么好事。现在陛下的后宫里可热闹了,但你还没有着落。莫不是皇后克你?” 明桂说罢,忍不住皱眉,伸手揉按两下眼头的穴位。 “一开始针锋相对,到了宫外也不放过。现在倒好,陛下一口气纳了二十个嫔御。她倒是消停了。” 皇后一开始对明棠喊打喊杀,恨不得处置后快,可是当那些有显赫娘家作为后盾的嫔御进来之后,原本吵吵闹闹的皇后反而安静下来了。也不见得之前在她们姐妹面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看来欺软怕硬不管在哪儿都是通用的道理。 “她消停了,但是现如今宫里的形势不算好。” 明桂叹口气,“陛下对那些嫔御,比对皇后要温和的多。对嫔御们也多有临幸。” 说起这个明桂就愁的不行,男女之间,掺和的人多了,亲近的人多了。那么不管之前有多么情深意浓,也要分出来给其他人了。 明棠看着明桂的满脸惆怅,忍不住给她背上拍了两下,“好了阿姊,真的没什么事。”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当然,她其实可不想回来。宫里她没什么挂念。明桂和成太后在一块,不管如何,下半辈子总会锦衣玉食的过完。等雁雁长大成家,明桂要是不想在宫里继续住着了,还能到宫外生活。 只是她没这个机会罢了。 “如今这先机都已经被人给占了。” 明桂着急上火,“上六嫔都已经被那些世家女给占完了。夫人倒还留了两个,皇后家的,把右昭仪的位置给拿去一个。” 仔细算算,留给明棠的位置已经不多了。 虽然元徵当初许诺过左昭仪的位份,说是天子一言九鼎绝无更改,可天子真的拿着大义压在她们的头上,要是当做没那回事,她们也毫无办法。 明棠无所谓,“事到如今,阿姊想开就行。现如今若是陛下有心,那么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是陛下无心,那么再担心也无用。” “左右担心都是无用,那还不如放开心,该做什么做什么。” 明棠安抚道。 她这番话,让明桂好半会都无言以对。过了好会才道,“这怎么能一样呢。宫中位置自然是越高越好,要不然别人光明正大的压在你的头上。” 明棠笑了笑,“可现如今如何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明桂张了张嘴,陷入一片颓然。 “你说我不用担心,可是你之前风头那么盛。要是真的跌落下来,别说那些看热闹的。捧高踩低,借你对皇后以及其他妃嫔献媚,这可怎么是好?” 明棠往明桂怀里一躺,“不是还有姊姊和太后么?难道姊姊还会真的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明桂一口气上不来,“我总有护不住你的时候。” 明棠摇摇头,往她的怀里钻,“才没有呢。” “在我心里,姊姊都是无所不能的。” 明桂哭笑不得,“什么无所不能。其实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若是有心。很多事并难不倒你。” 明棠从明桂的怀里抬头觑她,只听到明桂满是感叹道,“我们入宫的时候,我虽然那时候大你几岁,但是主意都是你出的。有时候我是姊姊,可是却是你在照料我。” “我这辈子怕是就这样啦,但是你还年轻呢。我还是想你能比我有出息。” 明棠靠在明桂膝头,心中毫无所动。 “阿姊放心吧,若是陛下有心好好待我,自然不会委屈我的。” 这话说出来,明桂都是满脸的怀疑。 后宫女子,绝大多数,头脑比宫外的那些女子还要清醒的躲。宫外女子还幻想着,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宫内女子对于圣心的渴求,不是情爱,而是实实在在的分位子嗣,以及令人艳羡的容光。 嫔妃们自己心里门清,天子到后宫,只不过是为了寻人延续子嗣,另外好好放松愉快。 至于情爱,若是信了,那就真是傻了。 “这话你自己信么?”明桂问。 明棠往她怀里一歪,“有什么不信的?” 明桂气的直接往她背上拍了下。 明棠哇的一声叫出来,然后嘻嘻笑着窝在她的怀里。 “别担心了呀,宫里的事,谁能说得明白呢。” 明棠安抚道,“当年尚太后不是风头无二,结果你看她现在,宫里和朝堂上睡搭理她了。要不是上柱国和帝太后放她一马,她别说还做皇太后了。恐怕早就去做尼姑。” “将来的事,谁能说的准呢。这宫里,开始得意的,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明桂想起什么,叹口气抱住她也不说话了。 元徵带着明棠从崇训殿里出来的时候,见着她脚步轻快,脸上带笑。不见任何的怨怼。 他和那些嫔御相处,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对付。她们的脾性不和皇后那般暴烈,但也都有不小。 即使有了争吵,一时半会愿意服软,言行举止里,多多少少都都有些浅淡的疏远和怨怼。 让他很不舒服。 嫔御的职责便是延续后嗣,侍奉天子。而不是来给他发脾气的,一来二去,宫里的那些嫔御对他来说也没多少意思。 就算有那么些嫔御曲意奉承,时日稍稍一久,他没了兴致。这种人,他自小到大都见多了。 对着那些跟着他笑的女人,像是对着外面的花花草草,甚至宫里养着的那些猫儿都能比她们有意思些。 何况她们也不是生的有多貌美。 一番下来,他对后宫的兴致也不大了。 “怎么这么高兴?” 元徵在行辇上问,“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明棠点头又摇头,元徵满是不解的看她。 今日元徵没有用那一百多人拉着的大辇,而是用的简单的小辇,前后里两个内侍抬着,正好方便他和明棠说话。 “也没什么事,要说什么事的话,自然是又回来了。” 明棠冲元徵一笑,她笑的两眼都眯起来,头发丝里都透着一股高兴。 “人高兴总是好的。笑笑十年少呢。” 明棠说罢,转头看元徵,“陛下也笑笑,多笑笑,身体越发康健。” “这又是什么歪道理。” 元徵说着,嘴角却跟着她一道翘起来。 跟在辇后的张贤听到元徵话语里的笑,不由得多抬头看了前面的明棠一眼。 最近天子的心情,说不上不好,但也说不上好。在朝堂上和上柱国对阵,有所推进,也不都是一帆风顺。 见过朝臣之后,天子时常满脸阴郁。 后宫的那些嫔御也没有几个,能教天子展颜的。 天子看着礼遇又善待这些嫔御,可仔细琢磨,天子对这些嫔御,都是一样。都是一样的时候,那便是一视同仁的冷漠。 张贤见着元徵一路和明棠说说笑笑,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陛下,”明棠在旁边走着,“如今我住哪儿啊?” “你暂时还和以前一样。”元徵说罢,又道,“朕令人给你送上上好的蜀锦。”蜀中产物丰盛,其中布帛和竹纸为最好,宫中有最好的一批。尤其是蜀锦,要知道比起朝廷发行的五铢钱,不管是王公还是平民百姓,更认布帛为硬通货。 明棠一句话又有进账,脸上的笑多了许多。 元徵看见,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原本打算再等一段时日,再把人接回来。结果临时起意,接下来如何他也没想好。 幸好她也没问,而且很容易的被他哄高兴了,也没有问他会怎么安置她。 明棠到了永安殿,哪怕一段时日没有回来,永安殿还是和原来一样,半点变化都没有。 此刻时辰已经不早,照着往日的惯例,服侍洗漱的黄门已经捧着盆盥等物鱼贯而入。 元徵示意他们不要动手,看着明棠。 明棠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服侍人了,再做起来,难免有些生疏。元徵笑嘻嘻的照单全收,丝毫不在乎,她行动间把水落到他的身上。 这时候一个黄门进来,“陛下,郑充仪已经准备妥当,除去衣物,可否让郑充仪入内进御?” 宫里明面上的规矩,嫔妃受召侍寝,得先沐浴,然后在外间除去身上衣物。身上裹一层布,步入寝殿内和皇帝同床共枕。 只是一般皇帝在这事上,比较随心所欲,很多时候并不遵循规矩。去妃嫔那儿过夜也是常有的事。 元徵懒得去妃嫔那儿,干脆照着宫规,让嫔妃们照着位份高低来永安殿。 黄门此刻就是来说这个事的。 明棠眼睛快眨了几下,望向元徵,“婢可要退下?” 元徵莫名的慌了,像是做了坏事,突然之间就全都暴露在人前。 “让她回去!” 元徵喝道。 黄门被他这突然而来的喝声吓到,赶紧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明棠见着那黄门连滚带爬的模样,颇有些同情,反过来劝元徵,“既然已经轮到了,不如让人进来吧。若是回去了,明日宫里传遍了,怕是对这位充仪的声名不好。” 明棠知道这批进来的都是士族女,姓郑的话,应该是荥阳郑氏。在家娇养的贵女到了宫里,照着皇帝的喜好呼来唤去的。也着实有点小可怜。 元徵听着她嘴里满是为郑充仪说话。心下有种诡异的愤怒。 他仔细的盯住她的脸,她的脸上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嫉妒和不甘,干净的比每日他对着的那张黄麻纸都要干干净净。 元徵再用力的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这一次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朕召幸嫔御,你不高兴?” 明棠摇头,“陛下这是为了千秋着想,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啊?” 这话来来回回扒弄个几遍,也没能找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元徵却越发不高兴。 他不喜欢后宫后妃嫉妒,可也看不惯她风淡云轻的做派。 “陛下。” 明棠看出他的不痛快,正要上前再劝两句,元徵却两眼盯着她,“既然如此,那么不如你来吧?” 明棠一听脑子里嗡的一声。 四周的黄门反应倒是比她还要快的多,将各类盥洗的器物给端出殿外,喘两口气的功夫,寝殿内除了她和元徵两人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明棠曾经听私下那些宫人偷偷的谈论过皇帝临幸的事,不过那都是私底下的调笑,说着好打发寂寥时光的。真实如何,谁也没亲眼看过。 没成想被她遇上了。 明棠浑身上下僵的厉害,瞧着元徵向她步步靠近,当见着他伸手要把她打横抱起来的时候。 她脑子一抽,“陛下,我今日还没有沐浴。陛下要是不嫌弃……” 要是不嫌弃她一身汗味,她是无所谓的啦。 明棠面上露出个羞涩且感激的神色。 元徵的动作顿住了,过了半息,抬起来的手也放了下来。 心头的那口气泄了下去,元徵面上露出些许疲惫。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果然还是嫌弃的嘛! 明棠没有半点犹豫,她对元徵行礼过后,一路溜到外面。 外面守着的黄门见着她还没小半会的功夫,就已经出来了,望着她双眼瞪直了。 明棠不敢多留,怕下刻元徵要她洗白白,自己送进去。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溜回原来的住处,即使她这段时日不在,她的住处依然是和以前一样。李鹊儿一直守在这儿,见着她回来,又哭又笑了好久。 在宫外过习惯了自在日子,再回宫里受约束,多少有些不习惯。寅时起身的时候,明棠看着外面漆黑的天满心的感叹,“我都许久没有见到这个时辰的天了。” 李鹊儿给她把襦裙给整理妥当,头上的步摇也戴好了。 “日后美人就不用这么早起来辛苦了。” 李鹊儿忙完了,后退几步,上下打量,觉得已经处处妥当,点点头,将她送出了门。 明棠想起以前过的逍遥日子,对着如今自己又回到了苦逼的上班时刻。一时间心思复杂。 或许是昨日也里还是惹到元徵了,他并没有和她说上什么。颇有些冷漠。 天子下朝没有多久,明棠继续看着他板着脸入殿。她也不急着上去哄,这时候哄,一个没什么时机,二个人在气头上,去哄要花费比往常要多出许多的功夫。何况她还不想去哄,毕竟才站班,心情不好,不想费力。 她纹丝不动的站着,满脑子怀念之前的好日子。 外面的黄门进来,“陛下,御史中尉求见。” 明棠顿时来了些许精神,她记得元澈的病还未好,怎么就入宫了? 她去看,见着元澈着绯红的衣袍入内,隔着一段距离看,面上的确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 明棠一时间满是诧异。 好的怎么快,那怎么她在的时候,他一口气病了那么久。一副好像要缠绵病榻的样子。 难道还都是骗她的?! 第 69 章 明棠记得,元澈酒喝得太…… 明棠记得, 元澈酒喝得太多,以至于身上的疹子过了两三日都没有退下去。皇帝来了, 他都是带着满脸的红疹子去见的。 她也好奇过, 明明元澈精通医术,怎么会对自己的那身毛病没有办法。可元澈没说,她也没问。只当医者不自医。现在见着他不过小半会的功夫, 除了从脖根交襟处,稍稍露出的那么些许疹褪去的痕迹。 该不是自己被他诓了吧? 明棠站在那儿, 想起元澈曾经病弱的模样忍不住眨眨眼。 他一身衣冠磊落, 进来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活似她和其他的内侍宫人没有什么差别。 明棠心里啧了一声,嘴上说喜欢,结果说不认人就不认人。 她心头也没多少失望, 元澈这种男人, 注定了是心怀远大志向。所谓儿女情长,不过是他人生路上的一点点缀。于深夜辗转时候的回味。至于为了这点回味,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倒也不是说他如何冷酷无情, 因为她也是这般的人。 她可以欣赏他的美色,也会因为他那番暗示而沾沾自喜。可是真说为了他的那点爱慕,惹怒元徵,以至于让她这些的努力全打水漂,她只怕会离元澈十万八千里, 生怕粘上他半点。 所以她也不觉得半点不对。 她和元澈,彼此彼此而已。 元澈和元徵有话要说,元徵让殿内的人暂时都出去。明棠见状和其他宫人内侍一同退到外面去。 宫中自有规矩,即使不用在天子面前,也不能随处走动。 她站在殿外, 看着头顶上的天。洛阳宫很大,原本就是在汉晋旧宫的故址上修建的,极其气势恢宏。但是她抬头看去,眼前的那片天,似乎是被宫廷给圈了起来,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分割了一般。将她牢牢的禁锢住。 一阵轻微的足音传来,明棠整了整神色,见着一个黄门向自己走来。 黄门容貌周正,神色也颇为温和,他到了她跟前,开口的话语很是和缓,“娘子便是董美人吧?” 明棠点头,她并没有见过这个黄门。 那黄门道,“我是长秋卿徐鹤观。奉殿下之命,让你去长秋殿觐见。” 长秋卿是皇后三卿之一,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皇后之前传召她,是让皇后长御。 明棠顿时有些拿不准皇后到底想做什么,她看向面前的徐鹤观,露出恰到好处的笑,“不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 当初皇后笑吟吟的拿箭指着她,哪怕到了如今,一旦想起来也仍心有余悸。 如果这次皇后真的对她动手,成太后和元徵最多是和她秋后算账。不说要过多久才能动手,那时候她怕是骨头都没了。若是时局不定,怕不是还得拖上一段时间。 就算报仇,对她来说也没太多用处。 面前的中官生的一张儒雅的面孔,看着不像是宫中其他那些出身低微,为求生计,不得不入宫的内侍不同。面庞上没有内侍们面上常有的卑微,看上去,反而像是在中书学教授种中书学生读书的大儒。 “董美人放心。” 像是明白她的顾虑,中官笑的和气,“皇后召你前去,只是有话要问而已。宫中形势早就不如以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 明棠被眼前中官的胆量给惊吓到。 眼前中官的话语平和,但她还是从中听出徐鹤观对皇后并没有太多的敬畏。 这和她见过的皇后长御不同,皇后长御等人唯皇后马首是瞻。 明棠转念一想,长秋卿虽然是皇后三卿之一,但仔细算来,长秋卿的认命并不是由皇后决定,而是由皇帝选定。对皇后没有那么多的遵从,也理所当然。 明棠心头骤然一松,她对徐鹤观笑道,“那就有劳长秋卿了。” 徐鹤观颔首笑道,“美人和我来吧。” 明棠跟在身后,徐鹤观的步伐不疾不徐,将她一路带到了长秋殿。 长秋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殿宇,也是极其豪奢,元徵和成太后在明面上,并不亏待楼妙仪。楼妙仪入主长秋殿之后,长秋殿前前后后修缮过几次,添了不少豪奢的装潢。 明棠入殿,就闻到了浓厚的熏香。皇后殿中所有的香料几乎都是由胡人以及海外而来,一两香料几乎等同于等量的金子。 明棠处理宫务的时候,曾经过手过这些金贵的东西。到了皇后殿中,这些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只因为能为皇后带来些许愉悦而稍稍有些用处。 有了徐鹤观的那句话,明棠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在一片熏香缥缈里,对着上首的皇后叩拜。 楼妙仪身边是尚太后的女儿晋安公主,楼妙仪和成太后并不亲近,也和那些做妃嫔的堂妹们合不来。 楼家进来的那两个妃嫔,并没有和她一样遭受皇帝的冷遇,每月里还能混上两次侍寝。皇帝若是去华林园游猎,偶尔也会带上她们。 仔细论起来,她们嫔妃做得比她这个皇后都要顺心。 平常人家妹妹和姐夫勾搭上了,少说都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可是那两个堂妹,在她跟前满脸春风得意。她也不会让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留着,眼不见心不烦。如此一来,只有宫里的晋安公主和她亲近了。 “真是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楼妙仪的性子有话就说,宫廷里讲究的体面和漂亮话,她不会也不屑去学。 宫里的体面,如果是让她难受,那她不要。 明棠也很实在的道,“妾也没有想到。” 她原本的打算,从元澈府上离开,回到自己在洛阳的府邸里。然而一拖二拖三拖。拖到皇帝在莺莺燕燕里乐不思蜀,移情别恋,那么她就算是自由了。 明桂再想她有个好前程,倘若元徵已经移情别恋,也不会眼睁睁的看她跳火坑。 至于元徵那边,都移情别恋了,不说遣散费,至少也不会把她留在宫里的财物给扣下。 她想的很好,但是没料到元徵还是把她带回宫了。 一回宫就是天不亮的爬起来,到皇帝面前去站岗。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这口气都还没能缓过来。 上头的楼妙仪听出她话语下的那微弱且微妙的遗憾,挑了挑眉,“怎么,难道你还不想回来。” “如今这宫里可比之前的时候,要热闹多了。”楼妙仪笑道,“李贵人,郑充仪,杨贵人,啊,对了。还有我的那两个堂妹,一个做了右昭仪,另外一个也是三夫人之一。” “这里头李贵人出身陇西李氏,高门大族不说,为人还十分周全。所以更为得陛下喜爱。” 她没有叫起,所以下面的人只能维持跪拜的姿势匍匐于地,她一字一句说着,饶有兴致的盯着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拿着一片恭谨的背对着她,身形丝毫不乱。她预想的那些状况,一点都没有发生。 楼妙仪心中不满,“宫中多了许多人,你倒是沉得住气?” “回禀殿下,后宫如何,不是妾能说三道四。更何况,诸位嫔妃入宫,侍奉陛下,天经地义。” 就是不知道元徵的腰子还好不好。 明棠刚才听楼妙仪说起那些嫔妃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怀疑元徵这么大点年纪,对着这么些女人到底能不能应付的过来。可别小小年纪,就要沦落到吃药了。 一想起这个,她就想笑。亏得记住这儿是在长秋殿,才忍住了。 楼妙仪眉头微蹙,她盯着下面的人,“你抬起头来。” 明棠依言抬头。 楼妙仪看见她双眼平静,脸上更是半点悲伤也无。干干净净的如同一片雪落过的地。 她看见之后突然放声大笑,旁边的晋安公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楼妙仪笑的前俯后仰,她一手推开靠过来的晋安公主,擦了擦眼角,看着下面的明棠,“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笑完之后,她又恢复了往常的高高在上的面貌,“你退下吧。” 以前见面就要喊打喊杀,如今几句话不到,就让她走。 皇后的转变让她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让她走,总比真的要动刀强。 她立即没有半点犹豫,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就这么放过她了?”晋安公主很不可思议的问。 她们母女俩和董贵人姊妹有仇,如今董贵人依附于帝太后,她们母女失势,不能把她们姊妹怎么样。如果皇后能代为出手,那是最好不过的。 楼妙仪没搭理她,她忽的笑出声,而后笑声越来越大,笑的肩膀直抖。她暼了一眼晋安公主,那一眼里让晋安公主坐在那儿动弹不得。 “放过她?我要动的不是她。” 楼妙仪道。 晋安公主将方才楼妙仪轻蔑的一眼,给死死压在心底,勉强换上笑脸,“不是她?” 楼妙仪转过头去,“不是她。” 到了如今,她已经对皇帝死心了。若说开始,她还会和皇帝又吵又闹,那么如今两人只剩下两看相厌的冷漠。 天子曾经是她渴盼的东西,是她身上最为名贵的装饰。现如今天子与她来说,只是无尽的冷漠。 宫外她可以和离,但是宫中除去废后绝无可能。 她这一生可见的要在他的漠视里渡过,哪怕才开始,就能望见这一生和结果。 那些所有的不得意,都变成了最深切的恨。 既然天子这样,那么她也不会对他客气。 楼妙仪心底里酝酿着更大的疯狂,反正她这辈子就要在这宫里,还有天子的漠视里渡过。 既然如此,她凭什么要让他过的舒舒服服! 她的人生已经毁在他的算计和冷漠里了。自然也要他也跟着难受。 “我听说陛下最近对清河王很是倚重?” 楼妙仪笑完了,望向晋安公主。 楼妙仪不亲近入宫的堂妹们,和婆母成太后也没有太多往来,那些嫔妃们就更加不会亲近了。她又受不了独单寂寞,便和晋安公主来往密切。 晋安公主听到她问,稳了稳心神,点头,“听说陛下最近甚是倚重。才多久的时日,竟然连着几跳,封王了。” “我也从我娘家人那里听说过,说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而且帮着皇帝对付她的父亲。 皇帝和她父亲的矛盾,她老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父亲在的话,她就算再如何,也能好好的把皇后给做下去。可若是父亲不在了,就凭着如今她和天子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她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眼珠一转,拍手笑了。 第 70 章 自古以来,没几个辅政能…… 自古以来, 没几个辅政能在长成的幼帝面前全身而退。君臣之争,必定会有个胜负。只要有胜负,那必定有个失败者。而失败的那个人, 不管是君还是臣, 下场都不怎么好。 楼玟对这个女儿不但没能拉拢住皇帝, 反而在宫里捅了娄子而失望透顶。明明可以入宫探望,但父女见面的次数也少的可怜。就算见面, 也寥寥数语, 更不会说朝中的事。 楼玟不说,但是楼家其他女眷入宫, 对着皇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开心。楼妙仪在姑婶那儿听了不少关于如今朝堂上,天子和自己父亲的那些暗潮涌动。 她开始的时候对天子有那么点对于高贵美貌少年的憧憬。但更多的, 是她那对于玩意儿一样的占有念想。就像小时候在并州,她服饰上那些惹人艳羡的珍珠琉璃,更何况还能让继母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贵妇只能跪拜在她的脚底下。 这感觉无与伦比的美妙。 可是天子不再做她身上最名贵耀眼的装饰, 甚至图谋将她背后的靠山拉下来, 从而她自己也变得前途莫测的时候。那点点曾经的喜欢,早就已经灰飞烟灭, 半点都不留存。 晋安公主看着皇后来来回回的在大殿里徘徊, 皇后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她在一旁看着, 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皇后该不是失宠得了失心疯了吧? 晋安公主微微起身, “方才殿下怎么放过她了?” 皇后的脚步猛地停住, 她抬头看向晋安公主, “放过她?谁说我放过她,你说的么?” 晋安公主被她这话呛的满脸通红,好半会都没能接下她这话。 皇后根本就没有搭理她, 她依然脸上带着那抹笑,在殿内走着。 晋安公主被她呛得心火腾起,不过如今她们母女在宫中谨小慎微,夹着尾巴过活。又有君臣这个名分压在身上,即使有火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 她看着皇后来来回回,笑着嘀咕什么。 突然皇后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比方才更浓。那笑容看得晋安公主莫名的有些发寒。 “我知道了。” 晋安公主看着皇后欢呼雀跃,像是个孩子突然寻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殿下知道什么了?” 若不是突然告退显得太过突兀,晋安公主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长秋殿。 晋安公主看看左右,心头有股悲凉。长秋殿原本是她母亲的地方,她也曾在这儿住过几年,现如今却被个疯子给弄得乌烟瘴气的。 “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楼妙仪嘴角含着一抹笑看过去,她那笑浮在面上十足的诡异,看的晋安公主打了个寒颤。 “不过一个女官,殿下要处置,处置了便是。” 晋安公主煽风点火,“她现在气候还未成,就已经有这样的胆量了,若是之后,那还得了?” 若是董明棠真的得宠了,对她们母女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事。 楼妙仪看晋安公主的眼神,活似看一只马猴,“她?” 她自顾自的扭头过去,话语里满是欣喜的感叹,“我要叫他难受,” 她又笑了,“啊,仔细想想,我还能一箭双雕。” 除去那个清河王,好让他失去一条臂膀。 她见着晋安公主满面疑惑,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半点解释的兴致也无。 晋安公主听她鼻子里发出的嗤笑,听的分明。不得不咬牙忍下来。和面前的皇后陪着笑脸。 明棠从长秋殿里出来好会,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后之前还对她喊打喊杀,恨不得将她一把火烧死算完,现在说几句话就轻飘飘的把她放了。 明棠逃出生天,却又很不解。 难道那些出身世家的嫔妃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能把皇后都给逼得改了性子? 明棠随即将皇后的事抛在脑后,只要皇后别动不动要她的命,她对皇后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她回到永安殿,天子已经不见了,留守的黄门说,天子已经移驾昭阳殿。 “美人要跟去么?”内侍问。 “陛下今日和清河王商谈事务,臣守在外面,听见陛下在殿内笑。可见陛下心情不错,美人不如趁着这个时候上去,就算有什么事,趁着陛下心情好,也能消弭一二。” 平日里与人为善的好处出来了,就算不出手相助,给人使绊子的也少些。若是遇上个性情好的,还能提点两句。 明棠摇摇头,正要说话,只见着几个年长一些的黄门过来,见着她便道,“董美人,陛下召你过去。” 在宫外呆的时日过长,元澈那儿又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动。一来二去的,养的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懒了。满脑子想的全都是怎么去躲懒。 方才和她说话的内侍,听到明棠被宣召,顿时脸上笑容更多,他连连向她作揖恭贺。 明棠到了路上才知道,元徵带着人从昭阳殿一路去了华林园。 不得不说,一天里换好几个地方,不得不夸一句年轻力盛。天知道她两条腿都走废了。 女官是没有行辇可坐的,来来回回都要靠两条腿。 她今日先是从永安殿跑到了长秋殿,又在昭阳殿那儿兜了一圈。紧接着要马不停蹄的去华林园,这几个来回下来,没有几分体力,还真的干不来。 元澈今日向元徵举荐了杨芸。 杨芸前段时日才勉强洗刷了造反的罪名,还没过多久就被元澈举荐,让元徵颇有些纳罕。不过他的确要有个有能耐的人去盯住齐王。 先帝对宗室打压甚重,可他上来,形势和先帝时候迥然不同,他需要拉拢宗室为自己和权臣分庭抗礼。但对于带兵的宗室,元徵又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毕竟宗室拥兵自重,以至于造反的前例比比皆是。 他需要一个有能耐的人,替朝廷盯住齐王。 诸王身边的长史原本就是由朝廷指派,辅佐诸王之余,更是朝廷的耳目。但凡诸王有个风吹草动,长史们就要上报朝廷。 元澈举荐杨芸,出乎元徵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不想用杨芸,虽然杨芸已经和秦王造反一事脱离了干系,但立即起用,他并没有此意。元澈却说如今正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时候,尤其杨芸此刻才被朝廷赦免,若是能用他,杨芸心中必定感恩戴德,对朝廷忠心耿耿。 杨芸此人已经被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也没能翻出半点蛛丝马迹。元徵也就顺着元澈的话答应了,并且令人将杨芸寻来。 杨芸已经在宫门外等着,皇帝派出的使者刚出宫门,就把人给寻着了。 元徵看这俩分明是有备而来,笑笑就过了。对于朝臣的那些事,作为君主,也要适当睁只眼闭只眼。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要朝臣为他所用,至于他们的那些心思,他也能包容下。等到适当时机,曾经被包容下的那些心思和行径,又可以翻出来作为他们的罪名。 这便是上位者的手段了。 杨芸入殿,恭谨向天子叩拜。 元徵看了一眼元澈,“阿叔向朕举荐你,说以你的才能足以担任大任。朕让你去辅佐齐王,” 他笑着回眼看地上跪伏的杨芸,“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杨芸拜伏在地,“臣万死不敢辜负陛下。” 元徵在上愉快的笑了,一个长史的位置,给出去就给出去了。他已经将位置给了出去,能不能做出什么成就,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而他,对他们。做的好了,赏。做得不好了,就罚。 元徵抬头,看了看殿门。昭阳殿的大门洞开,外面的天色湛蓝,干净的喜人。 “今日的天看着不错,你们陪朕去一趟华林园。” 君臣从昭阳殿挪到了华林园。华林园的景色比起宫廷里更有周到之处。尤其天渊池上,看池心上的清凉殿,如同传说的蓬莱仙岛。 皇帝乘坐的大舟上,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乐府伶人手捧琵琶等乐器奏乐。 面前的虎纹云气漆案上美酒和当季的果物一应俱全。 元澈陪着皇帝饮酒,无意间回眸看向一旁的湖面上,发现湖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行驶来了一叶小舟,他眼力不错,隔着这么长的距离,还能看清楚小舟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黄门,另外一个是着女官服色的年轻女子。 元澈定定看了两眼,手里持着葵叶金杯,向皇帝看去。 元徵年轻,但其他皇帝有的爱好全都有。声色犬马,一样不落。若说有什么区别,只是适可而止,不会影响自己宏图大业。 在此之外,美人都是他的心头爱。 那叶小舟往这边靠近,不多会的功夫,隐蔽在了大舟的另一侧。 不多会的功夫,小舟上的人出现在了舟上。她轻手轻脚的过来,坐到皇帝的身边。 杨芸和明棠当场就打了个照面,杨芸自然还记得明棠的,见到她坐到皇帝身边,当即呛了一口酒在喉咙里,偏生在皇帝面前还不能失态,一时间脸上涨的通红。 元徵看见,忍不住笑了。他笑着不忘往身旁看一眼,见到明棠在那儿,身形往她那边靠。 明棠见状,给他身后加了个隐囊。这东西压在身后藏的结实,人能舒服,又在人前不至于失礼。 元徵回头笑着看她一眼,明棠点了点头。 她耳朵被那边的乐府伎人们手里的乐器给吵的有些厉害。 弹奏出来的曲子好听是好听,扛不住那么多人一起来。再加上离得有些近,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 元徵带着元澈和杨芸来,就是为了作乐,到了这会,不行人前的那一套。颇随心所欲起来。 元徵喝了两杯酒,有些醉醺醺的,他一头直接往明棠这边歪过去。 明棠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反应,皇帝已经靠在她身上了。 元澈手中四平八稳的金杯轻颤,内里鲜红的石榴汁液泼出来些许,到了衣袍上。 第 71 章 元澈从来不觉得明棠是个…… 元澈从来不觉得明棠是个聪明人。 从宫婢起家, 到如今的位置。在宫廷里,除了不可或缺的运气之外,手段也是必要的东西之一。宫中人看这位董美人, 多多少少是有些艳羡的。觉得她心思深沉, 要不然皇后也不会到如今半点都讨不了好。 帝后失和,多多少少, 这位董美人都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那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偶尔间门他也会听到些许。不过那都是作为皇帝的一些逸闻传出来。皇帝不管多年少,只要还是皇帝,他身边的人得宠,那么就值得人关注。多出一个心机深沉的准嫔御, 不由得让人多看一眼。 可在他看来, 在旁人眼里心机深沉的人,在他眼里看着就是个纯粹的傻瓜蛋。蒙头蒙脑, 迷迷糊糊的, 完全没有半点传闻里的心机。只是胆量很大,大到刀剑无眼的当口上, 为着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一头冲出来。 这种傻瓜,穷尽他这前二十年,都没有见过。和冬夜里那亮极了, 充满了求生**的眼睛一道, 清晰的记在了心底。 洛阳这个地方,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偏生她这样有着热烘烘的心的二傻子,真的是难得一见。 他喜欢她那个热烘烘的心,心里在他的宏图霸业之余,有了别的念想。 元澈不觉得对皇帝所有的有所图谋, 是如何罪不可赦。 这天下好的人都不多,旁人有所图谋再平常不过。只是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能真正抢过来到手罢了。 做朝廷的忠臣,不一定会落个好结果。做个别有所图的奸臣也不一定就是身败名裂。 元澈这么多年明白个道理,对于上头的天子来说,忠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他所用。 除此之外,其他的事,可以暂缓。 元徵表露出对他巨大的亲近,就和亲密的挚友那般。一如眼下,当着他这个朝臣的面,亲近身边的女人。 元徵酒喝的稍稍有些多,也不耐还端着那副君主的姿态,手里端着金杯,往明棠那边歪过去。 明棠看着他脸上冒出两块酡红,看向她的眼神,不怎么清白。顿时后脖子上汗毛直竖,不知道元徵要当着人面给她作什么妖。 “陛下?” 明棠看着他手下压着的凭几都快要倒了,赶紧扶住他。 元徵顺势一头靠在她的身上。 明棠见着他靠过来,浑身僵硬,飞快的暼了一眼那边的两个人。杨芸估摸没料到能见到如此场景,面上通红,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被酒水给呛的。至于元澈那边,安坐如常,脊背挺的笔直,半分目光都没在这边。 和那边杨芸的窘态完全不同。 明棠都不由得心生佩服。 “陛下,这样不好。”明棠低头轻言轻语的劝元徵。 “外臣还在,有损陛下的威望。” 她说话的调子天生的软,和被人教导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元徵听得干脆完全靠在她的膝上,“不要紧。” “这对朕的颜面没什么。” 他头颅整个都翻过来,对明棠笑,“这样不正显得朕更加亲近他们吗?” 明棠对他的这套有些无话可说,元徵将手里的金杯伸出去,一旁的宫人细心的给他斟酒。 元徵将金杯递给明棠,笑容满面的看着她。 “陛下,喝多了。” 她不接他的酒杯,“我要是喝了,陛下在臣工面前成什么了?” 元徵听出她话语里的不高兴,也不勉强,他继续靠在她身上,看向那边的两个人。 杨芸脸上鲜红欲滴,倒不是没有见识过男女调笑的场面。以前去赴宴的时候,主人家常常会有人作陪。但这是在宫里,看着天子如此,他这个做臣子的,不知道眼睛往哪放。 杨芸看了一眼元澈,只见着元澈坐在那儿,对上首的事完全没有任何察觉,也没有半点窘迫。 只是他看到元澈的衣袍上落了几点污渍。天子知道元澈不能饮酒太多,所以特意令人给他换上了石榴汁。他着朝臣中常见的绯红广袖袍,若不是两人坐的近,都看不到粘在上面的污渍。 杨芸不禁有些佩服。 “阿叔,杨郎。”那边元徵靠在明棠的身上,举起手里的金杯。 他的话语才落下,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元澈看着他完全舒展手脚靠在明棠身上,“陛下,臣听闻有人人对此次行军颇有几分是=不满。” 原本靠在明棠身上的元徵,当即坐了起来,眼神里有几分锐利。 “他们能有什么不满?” “大抵是因为只能在后方善后,不能和齐王一同上前。” 元澈没有明说是谁,在此时此刻,谁对皇帝的决策不满。人人心知肚明。 杨芸看向元澈的面色有些奇怪,元澈和楼氏诸人并不亲近,因为这些日子和楼玟一家子不对付,几乎是泾渭分明,除却必要的往来之外。彼此都不会有半点格外的交集。 这种原本应该是悄悄话,元澈是怎么知道的。 元澈不知道,楼家人说什么,并不重要。他这话的真假也不重要,只要皇帝觉得是真的那就行了。 元徵坐在那儿,已经没了半点和明棠靠在一块柔情蜜意的意思,他那张和少女几分婉丽的面孔浮出几分怒意。 元澈袖手见着天子的那点兴致被他一句话的功夫,弄得烟消云散。旁人见天子不悦,大气也不敢出,元澈却还低头将金杯里的石榴全都饮尽。 些许石榴汁粘在他的唇上,妆点出几分妖冶。 元澈抬头擦拭一二,看向天子。 天子最痛恨是什么,他心中一清二楚,略施展,就能被他轻易掌控于掌上。 元徵坐在那儿,已经没有作乐的心思。过了小会,他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再多来几个人热闹热闹。” 元徵回头过去,将平日里那些陪他一块晚安哦的那些少年全都召来。 那些少年出身高贵,再加上被皇帝眷顾,和皇帝谈笑起来,都有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元徵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和明棠亲近。他示意明棠暂时到屏风后休息。元澈见着明棠起身往屏风后去,唇边的笑加深了些。 十几岁的少年人胆子比天大,再加上皇帝也是这个年岁,闹腾起来能把天都给掀翻了。 杨芸已经过了闹腾的年岁了,何况他还和这些少年人不熟。热闹里,杨芸见所有人都已经乱了席位,悄悄的到元澈这边。 闹了差不多俩时辰,一群人东倒西歪。明棠在屏风后听到动静,伸出头往外面一看,见着元徵又喝醉了。 她伸出头往外看,瞧见元澈正搀扶着元徵,好歹将人搀扶着,免得让他倒下去。 “我来吧?” 明棠见都已经喝的差不多了,精神抖擞的出来干活。反正元徵已经喝醉了,喝醉了的人除了倒头大睡,什么也做不出来。正好适合她用来划水。 她说着已经到了元徵身边,蹲身下来,准备招呼来几个宫人,一同把元徵给挪到一旁去。她手才伸出来,元澈就已经隔到了中间门,不动声色的将她与元徵隔开。 他看向一旁的张贤,张贤招来好几个黄门,背的背,抱的抱,将元徵给抬到屏风后。 威风八面的少年天子,被内侍们那么一弄。倒是显出几分可笑的荒唐。 明棠看着元徵被抬到后面去,知道接下来张贤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明棠站在那儿,见到扔到一旁的金杯。想起元澈的那个毛病。 “大王没有喝酒吧?” 元澈有些意外,“喝了点。” 对上她面上些许的着急,他笑容稍稍多了些,“不过也不要紧,回去自己扎针放血也就好了。” 啊? 明棠望着他,所以那几日真的就是他没事诳她么。 扎几针放血的事,硬生生拖上那么久。浑身疹子好了又起,反复不停。这图什么? 明棠再看元澈的时候,都颇有几分佩服。不管图什么,光是这份毅力,也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董美人。陛下叫你过去。” 一个宫人从屏风后过来,轻声道。 明棠应了一声,和宫人赶紧去照料元徵去了。 皇帝醉了,元澈等人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继续留在宫内,杨芸和元澈同乘一车。 “今日大王为何在陛下面前提起楼家?” 元澈没有提起是楼家不满,但和天子说的那句话,又偏生是在提楼家。 “现如今陛下和上柱国之间门,越发剑拔弩张。我担心大王会牵扯进去。” 元澈唇边牵出带着浓郁嘲讽的笑,他笑得双肩颤抖。 “大王?”杨芸不解的看他。 元澈笑着叹了口气,“现如今让陛下多记楼家一笔又如何,至于他们想要对我怎样。倘若真的如此了,那就是给我送的一份大礼。我倒还要谢谢他们。” 他在御史中尉的位置上坐着,可是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御史中尉。再往前,就需要契机。若是楼家真的动手,只要他不死,那么他就会将这次用作自己的机会。 富贵险中求,这个是杨芸自小顺风顺水的士族子弟所不能明白的。 上回被冠上造反的罪名,恐怕就是杨芸这二十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回了。 “大王行事还是需稳妥。” 杨芸忍不住劝道,“今日在天渊池上,那么多人,大王应当更谨慎的。” 元澈点点头,“事后想来也应当如此,只是一时莽撞做了……” 他叹气,“那便算了。” 元澈行事一向稳妥,在天渊池上那回根本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之后那些少年来之后,更是和那些少年一块频频对天子劝酒。元澈杯中的只是石榴汁,而天子手里的是酒水。杨芸觉着他像是故意把天子给灌醉的。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大王是想要让陛下醉着么?” 这话出口,杨芸才觉得不妥当。 元澈面色不改,他指尖落到衣袍沾上的那点石榴汁,轻轻的揩拭了两下。 “那个时候的陛下,醉酒比清醒好。” 元澈暼了一眼杨芸道。言语带着清晰的笑。 第 72 章 这话哪怕并不仔细听,也…… 这话哪怕并不仔细听, 也能分辨出里头的不恭敬。杨芸在最初的讶异过后,又恢复了平常的平静。 “方才那话,大王记住不要让第三人听见。” 杨芸说话听到元澈好笑的笑了一声, 也觉得自己多言。照着这位的做派, 旁人想要知道些什么,恐怕难于登天。 元澈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 “杨十六你跟着齐王南下,记得多多保重。”元澈的眼光落到大道旁的那些行人上。 “并不是说南朝有多难对付,而是楼家人。” 楼玟在朝中多年,自然要尽心尽力的经营, 京畿禁军不说, 就算是驻在并州等的镇将, 他也不遗余力拉拢。费这么多心下来, 自然有所成就。如今天子要破他的布局,又用了宗室。这里头的凶险比南朝大军还要更甚。 杨芸颔首, 微微叹气, “我当然知道。” 元澈抬手重重压在他的肩膀上,手指捏了捏他的肩胛,“小心谨慎。不管有什么,切记要沉下心。只要让后面的楼氏兄弟毫无所获,那么就算是赢了。” 杨芸出发后不久,元徵又几处用兵,从寿春而下。 到出发的时候, 元徵令礼曹办了隆重的出师仪典。 洛阳说南不南,但比起并州这些地方,算不上冷。夏日已过,可还没有太多的转凉的意思。 明棠不必去仪典上站着。 她袖手站在殿下,听着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的礼乐。 她低头掐着指头算了算, 估计还有小半会才能结束去了。 “董美人进去歇息会吧?”有小黄门过来劝说,“待会陛下就要回来,趁着机会歇一歇。” 说的也是,待会元徵回来了,就会忙上好久。到那个时候想要偷懒也就是想都别想了。 才走了几步,见着一个着襦裙的丽人带着一群宫人过来。 明棠知道那是嫔妃,和身后的黄门一道避退到一旁,给让出道路。 嫔妃目不斜视,经过明棠面前的时候,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转眼过来,目光扫过她。 宫中人都知道天子身边有个自小跟在身边的得宠女官,不是嫔御,但得到的宠爱胜过宫中的妃嫔。甚至还没封位,族人们就已经因她得利,不是白身。要知道之前那群人,不过是从南边逃难来的破落户。谁知道这些破落户还能被天子命人找到,送到洛阳里,做了官。 更厉害的是,皇后都没能在这个女官手里讨得什么好处。皇后身后有个权臣父亲作为靠山,收拾一二个人,轻而易举。 嫔妃们出身高门,原本对宫中卑下之人,根本不屑一顾。也忍不住怀揣着好奇,多看一眼。 明棠和其他宫人黄门一道低头,面前嫔御显然分位不是很高,还没到能用上行辇的位置,她看着一双翘头履,缓缓的步至她的面前。 明棠霎时间将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个遍,她和这些嫔妃并没有多少来往。 元徵刚开始还让嫔妃们照着位份高低排班,后面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顾不过来,还是手头又有另外的事要忙,每个月里嫔妃们的排班也都停了。 明棠听黄门说,天子并不喜欢去后宫那儿,多数是嫔妃们照着一月里的月相升降和位份高低,照着宫规来天子寝殿侍寝,完了就当夜出来。半点都不多留。 现在元徵不让妃嫔来侍寝了,明棠除去刚回宫的那日,恰巧撞上了一次之外,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也没有见着嫔妃们差人给元徵送什么东西,又或者派宫人到元徵这儿说生病什么的。后宫的妃嫔们安安静静,她都以为元徵没有后妃呢。 那双翘头履停下,十破的间色裙,暗色的绣纹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对面的人并没有发难,也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明棠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在那儿,感觉自己像个物件,被人翻来覆去的看。 世家里的人,绝大多数自持出身,对出身卑微之人不屑一顾。就算来了兴致,也不会当做人那般对待。这是世家入了骨子的习性,除非一朝到了他们的头上,否则这习性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 那打量物件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落到她脸上的时候,面前的人点了点头。感叹也似的道一声难怪。 明棠眼垂的更低。 面前的人终于打量够了似的,“好好服侍陛下。” 留下这么一句,那双云头履施施然远去。其他的宫人见状也纷纷跟上。 等着一行人走了,明棠身后的黄门,见明棠还是方才那副姿态,赶紧把人给扶起来,“美人,人都已经走了。” 黄门见着明棠的脸色,哎哟了一声,他往方才那众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知晓方才那个妃嫔的话语作态惹得她不高兴了。 “宫中就是这样的。” 黄门轻声劝说,在宫里做内侍宫人的,哪个不是卑微到了土里。就算有一二能跃上枝头的,那也是少之又少。这董美人已经是足够幸运了。 在宫中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 “美人放宽心,等美人在她上面了。她还得回头来给美人行礼。”黄门讨好的笑,“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黄门赶紧叫一块的宫人把人给扶起来,到时候日头给晒多了要是不好,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皇帝的仪典结束之后,永安殿里立即开始忙碌起来。明棠到内殿的时候,元徵叫小黄门赶紧把头上的冠给取下来。 这个天里,穿着十二章冕服,再在日头下晒那么一段日子,哪怕头顶上有华盖罩着,也都热的人难以忍受。 元徵伸出手,中官赶紧地上冰镇过的酪浆,明棠一手拦下来,将温热的蜜水放到元徵的手里。 “冰凉之物会寒了脾胃的,陛下。” 明棠道。 元徵看了看手里的蜜水,被她拿话一哄,竟然乖乖喝下去了。 他展开手让黄门给他把身上厚重的礼服给解下来。 “陛下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味的贪凉。” 明棠不会自己动手,除了伸伸手,谁也别想她真的干活。 她站在后面,见着元徵内里的素纱中单解下来,黄门拿热水泡了的帕子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水。 元徵面前摆放着一台等人高的铜镜,铜镜光亮鉴人,可以清晰看到周身的一切。 元徵对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没有任何的羞敛,他坦然的袒露自己的躯体。抬眼看向面前的铜镜,见着明棠安静的站在一旁,眼垂着不发一言。 他皱眉,“臻臻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不说?” 明棠随意的扯了下唇角,露出个笑。那个笑多少有些有气无力,元徵皱眉,“怎么了,难道是有不适?待会让医官给你看看。” 明棠摇摇头,“不是医官的事。” 这个时候给他整理衣襟的黄门忙中出错,将系带给系错了。元徵低头看见,踢到了一旁去。 他又看向明棠,站在那儿,等着她过来收尾。 明棠却袖手站着,像是没有看懂元徵的意思。 她静静站着,眉目低垂,一派的宁静。可是这宁静下总有些隐忍。 元徵看向一旁的黄门,正要询问明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受了什么气。外面张贤和赶来的内侍低语一阵,入内禀报,“陛下,上柱国病倒了。” “病倒了?”元徵满面莫名,“方才他还站在下面,这一个时辰都不到,就倒了?” “下面人说是上柱国在道上走了没多久,人突然就倒下去。” 张贤仔细答道。 这个天气,年纪大了的人,在日头下晒个一两个时辰,怕也受不住。只是楼玟也会吗? 元徵面色神情颇有些玩味。 他自年幼御极起,就见识过楼玟深沉的心机和行事的霸道。 这样的一个人,他以为在他打倒之前,都会屹立不倒。没曾想一次日头,就能把他晒了下去。 元徵心中没有半点庆幸,又或者是幸灾乐祸。他年幼时候,就见识过楼玟的手段,在他彻底将楼玟清除之前,半点都不会掉以轻心。 “让医官去好生看看。” 张贤应声去了,元徵让黄门给他换上常服。 一切料理整齐,元徵看向明棠,“臻臻陪着朕去看看。” 明棠应了一声是。 她跟在元徵的辇旁,听元徵在辇上道,“这么多年,还是臻臻在朕身边,朕能更安心些。” 年幼时候遭遇辅政发起的宫变,两人在一片混乱里,相互依偎相依为命。 到了如今,他还是喜欢在面前见着她。哪怕她什么事都不做,光是看着,也能让他安心。 “陛下说笑了,陛下身边到处都是人,怎么会是我在陛下身边,陛下就开心了。” 元徵在她这儿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他靠在行辇旁,望着她,“今日是不是有人让你生气了?” 他看向一旁的黄门,“今日可有人来过?” 黄门微微抬头,“今日郑充仪倒是来过,和美人说了两句话。” 元徵对那些嫔御,都是模模糊糊的印象,有时候哪怕侍寝过,他都不一定会记得长相。 他仰首了小会,才想起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她说什么了?” 明棠看着前面,“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我好好服侍陛下。” 元徵眉头皱着,他在朝堂上领教过士族的阴阳怪气。士族们的底蕴,不能只看话语上的意思。他可见过士族在言语里的机锋。 元徵在辇上手指弹了几下,“朕知道了。以后她别到朕这里来了。” 明棠有些诧异的看他,元徵见她要说什么,他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的唇上嘘了一声。 “朕是心疼你的。别老是把朕往坏处想。” 元徵坐在那儿,“难道你还真觉得朕会放任你吃亏不成。” 元徵笑着看她,“朕已经处置好了,可不要再气到自己。若是气郁于心,可大可小。” 他望着她,“现在应当高兴了,笑笑给朕看看。” 就当是给他的奖赏。 男子身份高高在上,对着女子,花了力气来讨其欢心。怎么也想得到些许奖赏。 明棠扯了扯嘴角,元徵笑着坐回去。 楼玟晕倒之后,送回了府邸。明棠跟着元徵上门看望,洞开的大门里,明棠见到了跪拜迎接的元澈。 元徵也看到了元澈,很是意外,“阿叔也在?” 73 第 73 章 “阿叔怎么在这?”元徵…… “阿叔怎么在这?”元徵听下来, 抬手让元澈起身。 “上柱国晕倒之时,臣正好在身旁,所以臣将上柱国送了回来。” 洛阳的皇亲国戚讲究一个体面, 哪怕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在图穷匕见之前, 还要维持面上的和睦。 楼玟当着面一头栽倒,他恰好一手搀扶住。之后干脆一路做到底,将人亲自送了过来。并且守到现在,大有不等个最后消息坚决不离开的架势。 他守到现在, 所以床上的人到现在都还没醒。楼玟的儿子死了, 只有几个侄子来和他应对,虽说侄子也是自家人, 但终究隔了一层,没那么亲近。劝说元澈离开都没那么理直气壮。如今天子来了, 那就更没有里有让元澈离开了。 “阿叔来了也好。”元徵让元澈到身边来,让他和自己说楼玟晕过去的前因后果。“和朕一起去看看。” 楼玟是突然晕过去的, 前一刻身形还笔直的走在道上,后一刻就倒下了。众人对此皆始料未及。若不是楼玟身后的元澈及时伸手,恐怕一群金娇玉贵的朝臣已经任由人躺在地上了。 元澈意简言赅的将前后因果道出。元徵听着他的话语, 唇边有隐隐的笑。 两人一同穿过满地跪伏的人,到楼玟所在的内室。 内室里冒着一股药味。宫里派来的医官已经在给楼玟诊治了。 元徵等了稍会, 见着医官把过了楼玟的手腕还有指尖等处的脉,“如何?” 医官神色有些奇怪,也有些慌张。 “这……上柱国这应当是暑热所导致。” 这倒也说的过去,元徵都热得受不了,更何况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楼玟。 “那把屏风等物挪走,门窗都敞开。” “陛下……” 跪伏在地的楼家子侄忍不住出声。 元徵抬手, 他见着跪伏在地的几个楼家子侄面色冷了下来。。 “怎么,医官的话没有听到,还是说不想你们的伯父快些痊愈么?” 这罪名当头罩下来,能将人砸得眼前金星直冒。子侄们自然是不敢忤逆,奴仆们进来将门口用来挡风的屏风挪走,把半阖的窗户全部洞开。 此刻的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再加上到底不是真的在酷暑时分,吹进来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人身上,叫人打一个寒颤。 元徵到床榻前,左右看看,又看向医官,“怎么还不醒?” 医官额头冷汗直冒,元徵已经失却了耐性,他看向元澈,“有劳阿叔。” 元澈的医术他见识过的,比起宫里的那些医官毫不逊色。可能还更甚一筹。 元澈过来看来看了面色,又重新给他把了脉。从医官哪里拿出了一个针包,针包里的针长短不一,都有不同的用处。 站在一旁的楼家子侄见着元澈从中拈出了一根不短的银针,那银针在屋内的烛火下看的人头皮发麻。 元澈垂目打量了下手里的长针,放在烛火上烤了小会,抬手就要对准楼玟头颅上的穴位下手。 后面看着的子侄忍不住轻呼,元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手中的针极快的刺中楼玟头颅上某个位置。 楼家的几个人眼睁睁的看着楼玟的头上挨了几针。 元澈下针不多,只有几处地方,但下手极其快狠,旁边的人看得心惊胆战。最后一针下了之后,元澈回身过去,不过几息的功夫,楼玟那儿就有了动静。 元徵见到楼玟睁开眼,喜出望外,“上柱国醒了?” 他仔细看了看楼玟的脸色,“面色还行,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了。” 楼玟的面色瞧着比方才还更红润了许多,看上去和病人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关系。 楼玟咳嗽了两声,头上插着的针也跟着一起晃动。 元徵见状连忙给他顺了几口气,楼玟等气息稍稍平稳一些后,“臣让陛下担心了。是臣的罪过。” “朕在宫里听说上柱国出事,连忙就赶来。”元徵里满是庆幸,“上柱国现在觉得如何?” 楼玟颔首,“多谢陛下,臣如今已经觉得好多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楼玟道,“陛下,臣老啦。” “上柱国还是盛年,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元徵笑了笑,丝毫不顺着楼玟的意思,将话说下去,“朕还有许多事等着和上柱国一同商量。” 元徵满是关切握住楼玟的手,“朕到底还是年轻,许多事还需要上柱国一同处置。” 元澈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元徵,眼底里颇有些赞叹。 照着皇帝的性情,能做到这一步,还真是不错了。 元徵有话要和楼玟单独说,屏退了室内的人。明棠跟着其他人一道出来,元徵来的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白日发威的日头在酉时末的天上,只剩下一片惨红的余韵。 明棠退出门外,因为皇帝下令,谁也不能靠近了,所以又往外挪了挪。 她行动间,抬头就见到元澈也在前头。皇帝来之前,他还能自由离开。皇帝来了之后,那就一切只能听皇帝的了。至于呆到什么时候天知道。 就算回宫,她还是时常有机会见到他。元徵时常召见元澈,有时候这对叔侄一说话就有好几个时辰。她又在御前走动,来来回回,也见了好几次。只是不会有什么交谈罢了。 明棠等在那儿,时间过久了就有些难受。内里君臣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要谈论多久。她盯着头顶上的那点夕阳,一点点的从西边落下去。月亮模糊的影子在云中越来越清晰。 “准备一下,陛下怕是要在这里留宿了。” 张贤和她附耳道。 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闭了。宫门关闭之后,不到第二日寅时绝不开启。夜启宫门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元徵自己这个皇帝,也不想因为些微小事就坏了规矩。 明棠颔首,“那我这就去安排?” 张贤点头。 今日楼家上下忙的鸡飞狗跳,皇帝来的突然,楼家几乎什么准备都不做。皇帝的衣食住行落到他们头上,够他们手慌脚乱的。 这些明棠不用操心,只要等着去验收,去吹毛求疵。 毕竟这不是宫里,一切都是由楼家准备。真的有不周,那都是主人家的错。和她这个御前女官可没有半点关系。 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元徵也起身从楼玟房中出来,面上满是称心如意。 “陛下看着好像很高兴。”明棠道。 元徵点点头,“上柱国对政事,还是不少独特的见解。” 下刻他脸上又流露出些许惋惜。 只是可惜,权臣的权柄是一定要拿掉的。否则君权就会难以执行。 这是哪个皇帝都无法容忍。 明棠见着元徵脚下略微有些虚浮,轻轻托在他手臂上。 元徵这日忙的从寅时开始到如今,都没有片刻停下过。体力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只是靠着年轻力壮挺着。 “陛下。”明棠压低声音,“陛下也要多在意御体。” 元徵摇摇头,“事情那么多,朕不做的话,到时候朕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离她近,说话的声量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 明棠不耐烦真的一个人把他扛过来的,叫来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就往前走。 元徵也体谅她,让黄门抬着他往内走。 到了床榻上,元徵往那儿一躺,两眼水汪汪的看她,“朕要臻臻给朕洁面。” 元徵小时候亲近人的方式,便是让人贴身服侍。那些和他做玩伴的宗室子弟们多多少少,都给他做过贴身内侍的活计。 明棠以前也亲手照顾过他。只是后来他年纪大了,也就让内侍们来。不再和幼年时候,让她亲自动手了。 明棠接过用热水泡过的巾帕,盖在元徵的脸上,巾帕上的热气烘在他肌肤上。让元徵舒适的叹了一口气。 她正要将他脸上盖着的巾帕拉下来,元徵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的脸盖在巾帕下,说话的嗓音都有些瓮声瓮气的,“朕总觉得,还是你做皇后更好些。” 明棠飞快的看了一圈周边。门前站着俩内侍。也不知道他们听去了没有。 明棠让内侍退下,等内侍到了外面,她就压低了嗓音,“陛下你这话可是要害死我!” 元徵伸手将自己脸上的巾帕给拉下来,两只眼睛像个懵懂的孩子望着她,“怎么可能。” 见着明棠的眉头越发皱紧了,他笑着去按她的眉心。他的手掌已经渐渐的向成熟男子靠拢。 “陛下真的会害死我的。” 明棠很认真的看他,“陛下和上柱国在一起的时候,该不会是喝酒了吧?” 元徵听后一头倒在那儿,四肢都整个摊开。他看向她,“你就不懂朕的心。” 明棠心里嗤笑。 只要没做出来,男人那张嘴,就是骗人的鬼。半句话都不能信。信了就要被天打雷劈。 她好声好气的哄元徵洗漱。 元徵今日是真的累到了,不多会的功夫,就一头睡下。 明棠轻手轻脚的退到外面,见着元澈在外面等着。 元澈的府邸和楼玟并不临着,皇帝也没有放话让他回去。也只能一块留着。 元徵出来的时候,元澈在后面跟着。 “陛下已经睡下了。大王赶紧回去休息吧。” 元澈颔首,他看向明棠,嘴唇微动。像是有话要说,明棠盯着他那张嘴,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明棠唤了一声大王。 前面的人回身过来。 “大王要保重呀。”明棠轻声道。 她站在月光下,整个人都被披笼上了轻白的月色。 她想起他给楼玟扎针的时候,那些楼家人额角爆出的青筋。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大王也多少小心。” 明棠提醒到。 皇帝需要朝中有个能当面和楼玟对抗的人,最好这人还有一定的出身。于是元澈成了最好的选择。而元澈也成了皇帝手里的刀。 楼家是不敢对皇帝如何,可是对皇帝手里的刀,不一定就有多少忌惮。 元澈伫立在那儿,浅笑看她。 明棠完全不担心,他会听不懂。能短短时间走到这个地步的人,哪个不是精明和鬼似的。 元澈面容在月色下越发柔和。 明棠看他眼里流转的光像是要流出来了。 “在宫里,你也要多多小心。” 他不答反道。 74 第 74 章 明棠坦然受了他的好意…… 明棠坦然受了他的好意, “我知道啦。” 她话语里显然轻松了许多。 “皇后这段日子也没有找我的麻烦了。或许其他嫔御比我紧要多了吧。” 可能是对手太多了,毕竟那些士族出身的嫔妃,背后的家族可不比楼玟逊色太多, 要是真的遇上几个得宠,野心勃勃想要挑战皇后宝座的, 那可比她厉害太多了。 果然,元徵可给皇后引入了不少的顶尖对手。 元澈听出她话语里的轻松, 失笑道,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宫里最紧要的便是谨慎, 这个你应当早就知道。” 明棠说当然, “不过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警醒, 要不然,那一日到晚干脆风声鹤唳算了。” 她望了一眼元澈, 今夜的月光十足的好,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和白日的日光一样。但没有叫人心烦意燥的烦热。他人在月色里, 唇角的笑若隐若现。 明棠唇边牵出十分陈恳的笑,“大王的好意我全都知晓的。既然是大王提醒的话, 那么必定有大王的道理, 我会好好记在心里。” 付出的好意,自然是希望能被领受。 明棠见着他面上笑容不变,可整个人比方才愉悦了许多。他不再言语, 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他想起了什么,“估摸你回宫这段时日,应当有些许不适应。” 明棠知道他说的是,她在他府里的时候,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懒习惯了的人,突然要勤奋,日日早起,真的是要命。 只是从元澈的嘴里说出来,让她脸上稍稍有些发烫,不好意思。 她很是随意的嗯了两声,“大王也早日歇息。” 送走了元澈,她转转脖子,往楼家给她安排的住处去。 皇帝留宿,对于臣子家来说是天大的事,原本戒备甚严的府邸里更多了许多巡守的家仆。 夜里楼家几个子侄毫无睡意,全都守在楼玟的床榻前。 楼玟的独子年初的时候出去冬猎,而后再也没有音讯。楼玟动用所有力量搜寻,甚至搜到了清河王的庄园上,触怒了天子。都没有找到半点下落。时日一长,也都知道这人是不在人世了。 楼玟年纪已经大了,就算再纳妾,也没办法马上弄出个儿子。这个年岁说死就死,半点都不含糊。更别说生儿子耗费先天之精气,只怕就算真的弄出个儿子,还没等儿子好好生下来,楼玟就要撒手人寰了。所以楼家其他人,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楼玟面前,做个便宜儿子用。若是哪个楼玟看中了,过继过去,继承家业,那也不错。 毕竟人死后还是要有人祭奠供奉,若是连个供饭的人都没有,做鬼都不安生。 楼玟靠在床榻上,旁边的一个侄子将熬好的药汤送过来。楼玟暼了一眼,“谁开的药?” 他有病没病,自己心中最是清楚。小皇帝最近动作频频,他想要借此避开,再授意朝中的党羽给小皇帝使绊子。 他最近给小皇帝太多脸了,以至于小皇帝到了如今和他玩那些心机。他纵横朝堂这么多年,看那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在自己面前玩弄那些心思,只要他打量一眼,就知道皇帝和他玩的什么把戏。 既然皇帝想要大权在握,那他就暂时退避一二。好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皇帝,领教一下厉害。 他这一晕,宫里的医官不可能看不出来,自然是不敢给他开药方。 “是清河王开的。” 楼玟嗤笑,“倒也麻烦他了,今日朝着我头上扎的那几针。就算我人真的死了,也能被他那几针给扎活。” “那侄儿把这药给倒了?” 楼玟摇头,把药碗取过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将药汤喝干净。 “做戏做全套,小皇帝还在。”楼玟嗤笑,“清河王难道还能开什么药把我给治死么?” “侄儿听说陛下最近十分重用清河王。听儿从陛下身边中给事打听到的消息。陛下有意再给清河王封侍中。” 侍中在两汉只是侍奉天子日常起居,甚至看管唾壶这些小东西的。但是时过境迁,到了如今,侍中是天子身边的重臣。封侍中之后,接着的怕不是就是尚书令。魏国尚书省在门下省和中书省之上。封尚书令的话,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楼玟曾经想要这个位置,成太后联合了宗室,死死咬牙不放。楼玟的权力还没有大到可以完全掀翻朝中其他力量的时候。尤其宗室掌兵是开国之初就流传下来的规矩。先帝的时候虽然整治了一大批的宗室,但成太后借着儿子的口,拉拢了许多宗室,将他们官复原职。 如今统领禁军以及洛阳附近驻军的便是宗室。 成太后只是先帝的嫔妃,运用这种权衡手段,却比尚太后要老道的多。在腥风血雨中,她迅速拉拢宗室聚在她和小皇帝的四周,让朝堂不至于陷入到他的一言堂。 小皇帝如果真的铁了心让清河王做尚书令,还真不是不可能。 “清河王这个人,长袖善舞。一年都还没到,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个侄儿开口道。 若论年岁,清河王的年纪比他们都还要年少些。就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上。多少叫人艳羡又嫉妒。 楼玟背后被人塞了个隐囊,听着侄儿们如此感叹,他冷冷开口,“清河王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如果不是给皇帝出谋划策,并且有了作用。恐怕小皇帝也不会用他。” “这人看着能沉得住气,下手也狠。不像是只要随意一激,就能把自己的底给兜出去的傻小子。办事妥当周密。若是成了气候,就是小皇帝手里对我最锋利的一把刀。想要对付他,怕是不容易了。” 他这感叹,让面前的子侄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里都能翻出些惊惶。 楼玟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下头的子侄们心里想什么,又在打的什么主意。 “小皇帝要来做君臣和睦的戏,那就给他做全了。” 他又看向面前的子侄们。他心里清楚这些侄子都是来给他做儿子的,不过到底不是亲儿子,就算是侄子,也到底差了一层。 “小皇帝在的时候,你们也要小心谨慎,不要给人把柄。” 说完了,楼玟让他把背后的隐囊撤掉,自己一头躺了下去。 不是亲生的,没太多的心去照料,能成的最好,过继成儿子。继承家业。如果不能,甚至半路折戟,那就是不堪大用。死了残了,半点都不在乎。 他扬扬手,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 侄子们垂手悄然到外面去。 盛夏过后,日头变短,夜晚变长。但是起居时辰还是和原来没有太大的区别。明棠寅时之前就醒了,她洗漱之后,到了元徵居所内。 张贤带着人在门口守着,见着她来了点点头。明棠与他见礼之后,压低声量问,“陛下还没有醒么?” 张贤摇头,“恐怕还要一会。” 明棠点了点头,清晨露凉,她寻了个由头,到旁边的屋子里继续眯着。 她睡了一个来回,外面天色亮了,内侍来找她,说是天子已经醒过来。 明棠揉了眼睛,跟着内侍过去。 室内照着元徵的喜好点了浓厚的安神香。一进去,熏得有些头疼。 元徵才醒,手撑在床面上坐起来。 “陛下醒了?” 明棠过去,也不急着扶元徵起身,先等他那股迷糊劲过去了再说。元徵扶着额头小会,那股迷糊过去之后,看她,“臻臻昨夜在这里怎么样?” 明棠点头,“还行,就是换了地方,不习惯。” 元徵点点头,“这里到底不如宫里。” 他又想起了什么,“听说你昨夜和阿叔说了好会的话?” 明棠喉咙有些发痒,后背那儿更是瞬间升起了凉意,顺着脊椎一路往上,直冲头颅。 面前的元徵眼神清澈,满是好奇。 明棠道了一声是,“是请大王多多保重,” 她压低声量,“我看大王行针的时候,其他楼家人像是要吃人。” 元徵失笑道,“所以你是担心他会被楼家人吃了是么?” “若真是如此……”元徵没有说下去,笑了笑。又看她,“他也没那么容易被人给吃掉。” 说罢,他起身,让明棠给他把那些衣袍给穿上。 天子的常服和其他人的,除却材质上之外,并没有形制的差别。 明棠给他把冠帽戴好,元徵在镜子里看她,“以后和阿叔还是少见面说话为好。” 宫里并不讲究男女之防,皇后属官还有太后属官,还有正经朝臣。不完全用阉人。女官和宗室见面交谈并不稀奇。 明棠垂目应了一声。 皇帝又去探望了一次楼玟,楼玟被元澈拿针刺了一回,又喝了一碗药。当天夜里上吐下泻,不过人看着精神了不少,脸色比昨日里还红润些。 元徵看元澈与医官的反应,就知道这老东西在玩什么花样,只是这老东西要玩,他也要把事生生扭向另一边。 “看起来,面色是好多了。”元徵颔首,又笑着去看元澈,对他的医术大为赞赏,“阿叔的医术果然精湛。这针药齐下,起了不少作用。” 元澈笑道,“臣雕虫小技,让陛下见笑了。” 元徵闻言笑容更甚,他没理会元澈的这番自谦的话,去看楼玟。 “昨夜喝了药,感觉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还是要多谢大王。” 元澈道,“上柱国平安无事就好。” 元徵对他好生安抚了一番。才起身回宫。 明棠跟在元徵左右,察觉到他这一路上的心情都十分不错。才回到昭阳殿不久,元徵扶着手下的凭几笑得不可自已, “臻臻你看到了没有,那老家伙的脸可真好笑。” 明棠被他拉着,睁着眼装蠢真“陛下怎么不揭穿他?” “揭穿做什么,他想病着,那朕就给他治病。” 说罢,他又让人把元澈给叫来,今日不上朝,但也不是休沐日。元澈也要在官署处理公务。 元澈被内侍带来,一入殿,就见到元徵拉着旁边女官的手。 “陛下,有人。”明棠见着殿门处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把手往外抽。 元徵笑笑不说话,但没有分毫叫她抽离的意思。 殿门那边内侍没有得到天子的命令,依然低着头把人给引进来。 “阿叔来了?”元徵去看元澈。 元徵让明棠在自己身边,他眨眨眼,“昨日阿叔做的很好。” “朕还有用到他的时候。” 楼玟的用意,元徵也想的明白。不过是想要把摊子全都推给他罢了。 “朝堂上,得有人做善人,也得有人做恶人。” 君主做恶人,朝堂之上,波涛诡谲。臣子做恶人,那就是手里的刀,栓了绳的狗。用完了,还能丢出去平息众怒。 元徵笑了笑,“他现在手中棋子尚在,自己去养病,难道还是怀着什么好心不成?这个恶人,朕会让他好好的做。” “朝廷不养闲人,”元徵握住明棠的手,仰首想着。“有些难办的事,还是交给他和那些楼家人比较好。” 元澈视线落到元徵的那只手上,眼睫轻眨,他神色和进殿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臣深以为然。楼玟尾大不掉,但若能物尽其用,却也不失为美事一桩。若是失手,也是罪名。” 元徵笑得肩膀抖动,“果然阿叔最懂我。” 他笑着感叹,“所以朕最喜欢阿叔在朕身边。” 忽而他话题一转,“朕打算封左昭仪,这使者阿叔可有人举荐?” 他说着,笑着去看明棠。 “封左昭仪,需要有使者。不知阿叔可否有人选。” 75 第 75 的章 皇帝的后宫,和宫外的那…… 皇帝的后宫, 和宫外的那些姬妾不一样。嫔妃们的品秩对照前朝,且有自己的俸禄。一板一眼和前朝朝臣似的。就算是皇后也没有外面正妻那样对妾室的处置权。皇后若是对嫔妃和外面的正妻一样喊打喊杀,等于自己放了个天大的把柄到众人手里。除非天子默许, 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魏国后宫,皇后之下便是左右昭仪,左昭仪几乎就是众嫔妃之首。 皇帝对于明棠,出手大方的出乎意料。 明棠有些惊讶, 她已经改了主意,不想在宫里待着了,她才要开口, 元徵就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明棠抿了抿嘴唇,略带了些许好奇的去暼元澈。 元澈的面上和方才毫无二致,得体且不卑不亢。 她好奇更重,又去探他眼底。 元澈满脸的坦荡,丝毫察觉不到他脸上眼里有半点的异样。 明棠心里夸了一句厉害, 紧接着又将他那日和她说的话, 当做他的一时心血来潮。 男人都爱美人, 只是这爱,只是看着喜欢。或者说头脑一热。 时日一过, 脑子就能清醒过来了。尤其是元澈这种升迁的飞快的人。 他和元徵仔细算来, 算是杀父仇人的儿子。却也能在杀父仇人的儿子手下过得极好,本事不论, 这辨明轻重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明棠也不失望, 她笑吟吟的看向他。等着他的话。 “使者的话,臣觉得中书侍郎崔敏最是适合不过。崔敏出身博陵崔氏,学富五车, 不管是出身还是学识,担任使者已经足够了。” 元徵正想要定下,却见到元澈换上了迟疑的神色,“阿叔,怎么了?” “只是现在陛下正在用兵,说起来这还是陛下第一次用兵南下,左昭仪又是皇后之下,嫔妃之首。在前线将士为朝廷征战的当口。臣觉得,时机不是最好。” 这次是元徵首次主持大事,意义非同寻常。封左昭仪的事,若是说封,可以随即就封。当在他首次独当一面,不仅仅是楼玟看着他,同样的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还有被先帝敲打冷落过的宗室也在仔细的盯着他的言行,心中揣度他这个君王能不能担以重任。 他希望这次,能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一丝半点的错处。 元徵原本握住明棠的手渐渐的松开,明棠顺势就赶紧站在一旁去。 “阿叔说得对。”元徵不再是方才那闲适的姿态,于御床上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侧眼一看,都是明君的风骨。 “是朕太过心急了。” 元澈笑了笑,“选纳嫔妃入宫,生育后嗣,这本是应当的。” 这谈笑也似的话语,听到元徵的耳里,莫名有些叫他坐立不安。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忙着册封高位嫔妃,落到外面那群人的眼里又不知道会变什么样子。 原本他没有想到,被元澈这么一提醒,少年人那股尖刻的要强上来。谁也拦不住他那人前尽善尽美的心。 原来要紧锣密鼓进行的封昭仪,也就因为元澈那么一两句看似简单的话语,就推辞了。至于什么时候提起来,恐怕至少要到大军凯旋。 如果大军没有凯旋,这事到时候还有没有,那便只能看天意了。 消息走出去,一时间明棠迎上了诸多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宫里是天底下最捧高踩低的地方,但凡没有之前那么风光,马上就会有人前来说些夹枪带棒的风言风语。 李鹊儿在外面狠命的当面呛了个女官。 有丢掉性命的前例在,女官不敢当着明棠的面说什么难听的话,干脆就在李鹊儿落单的时候,刺了几句。 李鹊儿在明棠身边服侍了好些年,就凭借服侍的年岁,也能称得上心腹。 不能在正主面前,对着心腹也是差不多。照着宫人们的做派,咬牙吞声就是了。就算想要回头告状,那也比不得当面呲打来的严重,何况眼下的局势,对面的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心思和她计较。 谁知道这个小宫人当即就和她吵起来了,宫人们除却家族降罪,被没入掖庭的。一般都是从平民里采选。出身市井的人没读过太多书,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跟不会说些文绉绉的酸话。当即一同抢白,让女官脸上一同红白。 女官脸上不好看,正要发作,周边原本看好戏的过来做和事老,在其中和稀泥。说把人交给董美人,让董美人去罚。 这还能怎么样,宫里讲究尊卑,但人的靠山在那里,还真把那套罚普通宫人的用过去? 李鹊儿耻高气扬的领着人回到了明棠那儿。 今日元徵又要去楼玟那儿,或许是逗弄装病老头子很有意思,又或者是别的用意。隔那么一日就到楼玟府上去。楼玟就算没病,也要被他这一番弄得有病了。明棠不爱去,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毕竟皇帝有辇,而她只能靠自己腿走。 元徵见她不愿,就让她在宫里歇着。 她正在庭院里看风景,就见着李鹊儿从外面仰着头进来。 “今日可是有什么好事?” 也算不上什么好事,李鹊儿把事从头到尾说了,“这才有些波折,这些人就敢明里暗里说些风凉话。” 明棠见着李鹊儿气得脸上发赤,拿了酪浆给她。宫里的酪浆不像外面的还带着牛羊乳的腥臊,里头加了槐花蜜,花香和蜜香格外诱人。 “美人何不整治她们?” 明棠闲闲懒懒的靠在凭几上,盯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看。 “你这傻丫头,这哪里是一个人说的?这宫里原本就这样,要是一个个去管,我人都能被这些家伙给折腾出好歹来。” 李鹊儿捧着碗,一口口的喝酪浆,“放过她,也太便宜她了。” 明棠笑了,“这宫里的事说不定的,今日她还能在你面前说话,明日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这倒是,宫里哪有什么一定的事呢。贵人们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后,更别说下面的人了。 今日生明日死,更是说不定的。 李鹊儿又高兴起来。 “说到底,还是欺负美人没有封位。”李鹊儿压低了声调,“美人不想想办法么?” 明棠还真不想,原先元徵都要行动了,结果被几句话给打消了念头。她不知道是元徵原本意志不坚定,还是元澈段数太高。 不过这都不要紧,反正她也不是真的着急上火等着去做小老婆。 李鹊儿见她兴致不高,知道是劝不来了,唉声叹气陪她坐那儿。 秋高气爽的天,适合打盹,她靠在那儿对着满堂的草木鱼虫半睡不睡,没料到外面竟然进来个人。 “好不容易来的机会,结果被清河王给搅和了。” 李鹊儿唉声叹气,撑着脸满脸的忧愁,“美人在宫外难道得罪过他?” 明棠仰着头看天,今日的天湛蓝,“谁知道呢。不过他能说动陛下,我也没办法不是。” 这也倒是,要是真得罪他,也没办法。天子面前最重用的人,连那些精得和鬼似的朝臣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她们。 “不如,美人给他送点东西,清河王是个男人,总不能和我们计较。常言道,吃人嘴软,若是收了美人的东西,也应该不能坏美人的好事了。” 这话说的很在理,明棠继续问,“那送什么?” 这下把李鹊儿问了个哑口无言。 是啊,送什么呢。 明棠掰着手指数,“这男人最爱的就是两样,功名利禄,还有个美人。” 她嘿的一下笑了,“美人他是不爱了,功名利禄,难。” 男人在情爱上用的心思,少之又少。就算有,和自己的前途比起来也根本不值一提,都一样。 明棠想要回忆起他和自己吐露心意的场景,可是发现自己除了他说的那些话,其他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包括他那会的神情在内。 可见她自己也没有当回事。 两人都没当回事,还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鹊儿不服气,“还有财呢。” “财?”明棠笑了,“我在宫里都听说了,清河王不聚财,也不和其他宗室一样敛财。” 名声都从宫外传到宫内了,至少是假不了。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很多人巴不得赶紧戳穿他,好换自己上呢。 李鹊儿低头下来,垂头丧气的,“那怎么办?” 李鹊儿见着明棠满脸无所谓,着急上火,“美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明棠看到面前送来的柑橘。 橘子是从淮南一路送过来的。是属于南边的特产,魏国这边地死活种不出来。淮南不属于魏国的地界,只能让商队跋山涉水的运过来,尤其一路到洛阳。这一路迢迢的,最后到的,价格不菲。 元徵吃不惯柑橘的那个柔软甜腻口味,也不爱。但因为她是从南边来的,所以令下面的人按季节进贡。再赐到她这里来。 “你说得也对,至少也得送个什么。你待会让人把几个橘子送给他吧。” 李鹊儿啊了一声,见着那几个橘子。满腹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 元澈在官署里将将要处以极刑的卷宗全都调来,仔细一一对过。朝廷行事要符合天地运行规律。死刑都是集中在秋后处决,秋属金,万物凋零主死,正是适合开刀杀人。 照着规矩,死刑需要天子亲自过目准许,在此之前,需要他再次核准。 元澈花了几日的时日,将卷宗全都阅过,上头言叙罪状的语句,都被他仔细看过,不允许有丝毫的差错。全部再三确定没有纰漏了,让下属将卷宗搬出去。元澈低头捏了捏鼻梁。 稍稍缓解双目的酸胀,外面有了声响。 属于内侍的尖细嗓音在门板外响起,“臣给大王送东西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正是用人的时候,但凡能用的,元澈全都调拨出去了。署房内不留奴仆,所以此刻能劳动的,只有他自己。元澈开了门,见着一个面生的宦者在外面,手里捧着一只漆盒。 漆盒黑底朱纹,是最常见不过的样式。 元澈眉头微蹙看着这内侍,内侍低头哈腰,“臣受人所托,将此物送与大王。” 元澈有些好笑于送东西的人的胆子,行贿到了宫里来。 “不必了,拿回去吧。” 内侍显然有备而来,“大王不用担心,这里头不是金银。只是些小东西,给大王解闷用的。” 元澈盯着那内侍,“是谁让你来的?” “大王看过,就知道了。” 内侍说罢,殷勤的将手里的漆盒放在桌上,不等元澈继续问下去,连忙离开了。 76 第 76 章 内侍放下手里的黑底朱纹…… 内侍放下手里的黑底朱纹的漆盒, 退了出去。 元澈抬手将漆盒的盖子打开,一股属于柑橘的特殊香味扑面而来。 黄澄澄的柑橘个大而圆,看着心喜。 元澈盯着漆盒里的柑橘好会,算是明白了方才那内侍为什么说那话了。的确, 这宫里怕是只有她才会喜欢这个东西。 他在北面长大, 年幼的时候, 曾经跟随父亲在平城住过一段时日。虽然有饮茶的习惯, 可对这些南边来的果物,接触的少之又少。他伸手拿了一个在手上,垂目端详了稍许。 元澈低头在柑橘上嗅了嗅。然后剥开了, 已经熟透了的柑橘皮松松的,很轻易的就剥了下来。 门外有人进来,见着元澈手里端着个柑橘, 屋子里弥漫着些许柑橘甜味。 “有什么事?”元澈开口问道。 “卷宗已经全数送到陛下案前。”属官回神道。 那些刑案案卷只要天子阅过,确定已经罚罪相符, 接下来就可以下令行刑了。 元澈点点头, 他掌心里的柑橘已经把皮给剥掉了,果肉外面挂着不少的白须。属官见着上头的清河王把剥了皮的柑橘直接送到嘴里。 白须和果肉混在一块的滋味,很不清爽。但清甜的口感把这份不清爽给抵消了。 “大王,上头的那些白须还是去掉为好。” 元澈望了他一眼, 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他还是照着属下的提醒, 将果肉上的白须给去掉,“这里头有什么缘由吗?” 元澈笑问。 “这倒是没有,只是入口滋味好些罢了。” 元澈低头将上头的白须给挑干净,送入口里。 “大王何处来的这些?” 元澈对下属私下颇为亲和,并不端上峰的架子。 这种东西, 从南边运过来要话费不少功夫。再加上淮南等地气候潮湿,运送过来极其困难。很多时候都还没到洛阳,在路上就要烂掉八成以上。 所以这小小的柑橘,还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 元澈看了属官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人送的。” 属官原本以为上峰不会回答了,等到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到上峰回答道。 至于是谁送的,上峰不答,他也没有那个胆子问了。 正在关门的当口,门外闯进来几个人,属官抬头看了一眼,都是宗室。连忙低头退出去。 元澈日益受天子倚重,受人瞩目之余,其他年轻宗室也徐徐向他聚拢。 阴兴王今日和几个宗室来寻他,就见着他坐在案后吃东西。 “我们今日忙的脚不沾地,你倒是悠闲。” 阴兴王说着,鼻子皱了皱,“这味儿闻着像是南边的东西。” 说完就看见元澈面前案上摆放的漆盒,里头黄澄澄到极致漂亮的柑橘,让他颇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元澈见着他要抬手来拿,抢先一步,将漆盒给盖上,紧接着挪放到一边。另外又令人将另外一盘时令青枣摆了上来,“兰陵产的枣,正是当季,都尝尝。” 阴兴王挑挑眉,他指了指被元澈藏起来的东西,“就这么宝贵?连一个都不给?” 元澈笑了笑,阴兴王见状嗤了一声,“小气!” 见着元澈脸上神情半点不改,阴兴王不说他吝啬,坐下来和他商谈事,“楼玟这老小子,人在朝上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回头就又去生病。病也就罢了,病死最好。但这老小子是人躺着,但是坏事没少干。” 阴兴王从怀中拿出一卷黄麻纸递给元澈,“高句丽不老实,让辽东守军东抗击高句丽。” “带兵的是他的亲信,他倒是好,拿着朝廷的话当耳旁风,抖抖索索的,像是和楼玟一样。” 高句丽不老实,不是一次两次。照着元徵的意思是,与其和他们小打小闹,不如来一次重的,重挫高句丽的气焰,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忌惮。 可是落到了那些驻守的镇将身上,阳奉阴违,明面奉朝廷的旨,私底下却只比平日里勤快练兵了那么些许。 到底是谁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元澈看过之后,将手里的黄麻纸叠好,收入怀中,“现如今陛下暂时还不会对他出手,但这也正好给了现成的理由。” 守军是朝廷的,不是哪家的私兵。现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完全由楼玟一人独断的时候,再照着以前那套,就成了授人以柄。 罪名这东西一时半会的,不能把楼玟拉下,不过也不要紧,先慢慢记着。 明棠在庭院里看花看草打盹,那边送东西的内侍来了又走。李鹊儿在她身边很是有些愁眉苦脸,“美人就送一盒柑橘去,是不是太寒酸了些?” 这东西就算再难得,也到底比不上一些东西实在。 “他不好财,送金子过去,他会要吗?”明棠反问,“男人爱财爱色,他不爱财,送金子是不行了,也没听过清河王有什么好色的传闻,再说了送色怎么送?” 李鹊儿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对明棠讨好笑道,“是奴婢不周到。” 说着偷偷看明棠,要是真的送色,怕不是要这位美人亲自上。 明棠靠那儿,“送金银,这东西他如果喜欢,想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色,这人好前程可比好色多了去。 对于男人来说,建功立业远比美人有诱惑的多。 明棠闭眼正打算又睡会,外头有了动静。只见着一个脸熟的内侍进来。李鹊儿仔细一看,赶紧去推明棠,“美人,陛下身边的人来了。” 内侍看见明棠就笑,一拜到底,“陛下让美人一块去长秋殿。” 李鹊儿顿时笑僵在脸上,要笑不笑的十分滑稽。她去看明棠,只见刚才还在榻上歪歪扭扭的人,一下就在榻上坐直了脊背。 明棠点头道知道了,让李鹊儿等人去给她准备。 因为皇帝之前在宫外,她现在身上都是常服。要换身女官的冠服才能过去。李鹊儿领着人给她忙前忙后,嘴里还在小声念叨“这怎么要美人一块上长秋殿?” 在她身边人看来,长秋殿那边简直就是龙潭虎穴。等闲去不得。去了怕是要却胳膊少腿。 明棠无所谓,“陛下陪着一起去的,怕什么?” 这也倒是,皇后就算再闹腾,只要天子不惯着,不管有多大的气性,都得老老实实的服输。 一番忙完,明棠跟着内侍去到了皇帝辇前。 元徵在宫外看了楼玟回来,看上去心情不错。见着明棠盈盈袅袅过来,叫她跟在行辇旁边,好方便说话。 “你和朕去一趟长秋殿。好把你的事给皇后说一说。” 明棠一时间脑筋没转过来,去看行辇上,元徵笑着解释,“是封你的事。皇后到底是中宫,昭仪也是高位,于情于理要和她说一声。” 皇后还在位,元徵还没把楼玟给拉下来。他的女儿还在皇后的位置上坐着,自然也应该有和身份匹配的对待。 明棠愣了下,“我还以为陛下忘记了呢。” 她仰头,话语里满是幼稚似孩子的话语,“上回被人一说,陛下就没再说了。” “朕没忘,一直都给你记着呢。”元徵说罢,拿眼上下打量她。双目里多少有些坏水。 “要是你生了皇长子,不管什么事都挡不住你封位。” 皇长子那可是真精贵。元氏出身草原,对于汉人所看重的所谓嫡子并不看重。魏国的皇帝几乎没有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只要是长子,封皇太子名正言顺。 明棠咧嘴一笑不搭腔。 元徵多少有拿话招惹她的意思,见着她脸上没有半点平常女子的羞恼,只好坐回去了。 元徵来长秋殿少,平日里就算来了,也只是在长秋殿里坐坐。楼妙仪和他,性情不对付的厉害,如同是把两只斗鸡给不管不顾的塞到了一块,结果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其一被狠狠打压下去。 皇帝不可能看皇后的脸色,所以楼妙仪是注定吃亏的一方。 到了长秋殿,元徵就见到了楼妙仪的冷脸。往日早就不耐烦拂袖而去,今日他是有事过来,也不和她计较。 元徵在御座上坐了,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皇后坐下。 楼妙仪挑挑眉,“陛下难得对我这般宽厚,怕不是有什么事吧?” 元徵见多了楼妙仪话里带刺,刚才算是她难得的柔软话语了。 他也不在乎,“朕打算过一段时日封董美人为左昭仪,左昭仪在后宫犹如朝廷上的大司马,朕今日和你说一句。” 说罢,也不等楼妙仪有什么反应,他招手让明棠到皇后面前,让她给皇后见礼。 楼妙仪的眼睛里生出了诡异的神采,她丝毫不在意皇帝已经不耐烦遮掩的冷遇,看向了明棠。 明棠能感觉到楼妙仪那热切的注视,这注视古怪到了极点。她心下生出了狐疑。 “陛下做决定就行。”楼妙仪收回了目光,照旧还是以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楼妙仪的样貌不错,但是在怨偶的眼里,就算是长得国色天香,也和驴脸没什么区别。尤其元徵看她那脸上好像是在办丧似的,永远都是似笑似哭,更是添烦。 至于觉得皇后长进了,那是半点都没有的。这原本就是皇后应当有的心胸,做到了理所当然,做不到便是不能容人。 元徵等了下,见着楼妙仪坐在那儿半点没有动静,不得不提醒道,“皇后应该赏赐些东西。” 楼妙仪脸上似笑非笑,“这不着急,等到封位了,才赏不迟。到那时候更加的名正言顺不是?” 楼妙仪说完回首和元徵一笑,那笑容在元徵眼里看着冒着一股阴阳怪气。 这长秋殿里他是待不下去了。 元徵起身,带着明棠就要往外走。楼妙仪也不着急,她领着殿内的女官在后面高呼送陛下。 “这长秋殿是个好地方,可惜好地方住了个不像样的人。” 元徵侧首和明棠低语。 夫妻间的事,外人不要插手。不然有事了不好交代。 “罢了。” 元徵也没打算和她做长久夫妻,楼妙仪在他看来,更多是楼玟逼他放在皇后位置上的,是他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长久下去。 如此一想,元徵对楼妙仪倒是能有更多一点的宽容。 长御见着天子在这儿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领着人走了。不得不回头来劝皇后。 天子和皇后从大婚到如今,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这么下去,皇后怕是岌岌可危。 “殿下何不对陛下服软?只要殿下服软,一切都好办了。” 楼妙仪对长御的劝说置若罔闻。 她坐在那儿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笑了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越发的兴致高昂。突然她起身,把长御吓了一跳。 长御看着她来来回回走动,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什么。 长御在一旁小声唤了一声皇后,楼妙仪也没有搭理她。 “殿下,殿下可还好?” 长御看着楼妙仪来回踱步,不由得轻声道,她向身后的宫人打了个手势,让人赶紧去把医官给架过来。 楼妙仪脚下突然停住,她转过头,两眼幽幽的往长御看去,“我没事。” 长御被她盯着,顿时间说话都不太利索,“那方才殿下是怎么……” 楼妙仪回首脸上笑容比方才还大,“我是高兴。” 她扬起脸,看着头上的雕栏画栋,“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啊。” 77 第 77 章 怨偶见面,哪怕一个月都…… 怨偶见面, 哪怕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可是见着了,不管说的什么, 总是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元徵一直等到了永安殿, 那满脸因为皇后而起的阴郁才好转。 入殿之后, 元徵凑到明棠耳边道,“朕有东西给你。” 他唇齿离她很近,话语间门呼出的热气全都扑在了她的耳郭上。明棠一手捂住耳朵,满脸好奇的看他, “陛下给我什么呀?” 元徵一笑, 对着一旁的中官颔首示意。中官得令转面向外,拍了拍手。只见着宫人手里捧着漆盘进来。 内侍上前,将盖在漆盘上的那层布给轻轻揭掉。 内里是左昭仪的一系列朝服。 皇后类似后宫的君主,那么内命妇自然就是后宫里的朝臣了。朝臣有各类礼服, 内命妇自然也是一样。并且照着分位等级的不同在用料颜色上也各有差别。不允许有丝毫的混淆和僭越。 明棠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当然能认出左昭仪的服制。 她看了看元徵, 元徵和她解释,“朕估摸着就这几个月了。但是礼服朕已经早就让人去做了。现如今正好送来。” 他话语里带上了些许邀功的意味, 望向她的眼里也是满怀期待, “你去看看,看看喜欢不喜欢。” 内命妇里头一份的, 无所谓她喜欢不喜欢。 明棠险些把这话脱口而出, 她轱辘一下, 把这话给吞回肚子里,踩着轻快的步子,前去查看那套礼服。 内命妇用的东西,为了体现天家独一无二, 比外命妇都还要豪奢几分。头冠上的鬓博点缀着珍珠,还有宝石。比不上皇后的尊贵豪奢,但也足够闪花人眼。 明棠拿起来,端在手里左右看看,脸上满是打量新奇玩意的高兴。等到看完,她把东西给放回去,一头转向元徵。 “陛下对我真好。” 真好还不至于,但元徵对这话还是很高兴。花了心思来讨好,都想要自己花出去的心思有所回报。 见着她笑,元徵也颇有些心满意足。脸上的笑越发的真情实意。 “你高兴就好,原本早就应当封你的。只是没想到后面竟然生出了那么多的变故。” 明棠过来,笑着道,“陛下的难处,我知道的。” 也亏得他是皇帝,要是换个身份,这么造作。恐怕这事别说拖,早就已经吹了。下辈子都不用想。 “试试看?”元徵动了点心思。 见着明棠摇头,元徵不解,“怎么,方才不是说喜欢么?” 但凡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靓饰华服的,这也是他从那些妃嫔身上得出的经验。 “现在不到时候,穿着没意思。” 明棠面上笑着,心里看那漆盘上厚厚的一件件,腿肚子都有些抖。追求极致的奢华,后果之一便是极其的笨重,看着还好,只觉得极其华美,可是真的上身,那就只剩下苦不堪言了。 刚刚那个发冠她端在手里,要不是早就准备,否则手不一定能抬的起来。 “当然是要到受封的时候,那才好。名正言顺,是不是?” 这话元徵也挑不出错。 他点头。 “你说的对。” 他拉过她到一边,神神秘秘的和她道,“朕那日说过的话,也不是逗你玩的。” 两看相厌的婚姻,让他厌恶透顶。哪怕他还有外朝的政事还有后宫的嫔妃可以宽慰,但厌恶的人,哪怕不见面听到她的名号都止不住那股厌恶之心。 元徵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那么讨厌一个人,哪怕只是共同住在宫里,都不想忍受。 事情了却之后,他是一定要把皇后撤换下来。至于人选就是他身边的这个。经过楼妙仪这一趟之后,别人他是不信了。换个人上来,谁知道是不是一个能容人的。皇后是国母,不能孩子玩闹一样的废立几回。干脆直接将这位置给她,给了天下女人里最尊贵的位置,不管如何她都有权势保全她自己。 明棠对上元徵亮极了的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之前到底说过什么了。毕竟他每日里和她说的话可有不少来着。 不过不妨碍她装相,她俯身下来,“我知道陛下对我好。” 元徵说那是,“朕除却孝顺太后之外,就对你最好。”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在女人里头,除去孝顺生母。他对她花的心思算是最多的。 明棠道知道了,“以后我会报答陛下的。” 元徵点点头,然后就让人把这东西连着明棠的这个人,一块送到了崇训殿。 成太后乐见其成,毕竟相识一场,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你看,总算了了一件心事吧?”成太后回头和明桂道。 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风吹草动哪里不知道。 明桂面上怪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和我相依为命,难免多担心些。” 成太后当然体量她,“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又去看明棠,“你我是放心的,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也一直很妥当。我也不担心你能不能和后宫其他人相处好。” “不过对上上头的那位,你要小心些。” 明棠知道成太后指代的是皇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成太后望了一眼明棠,想起元徵和她说的那些打算。眼看着皇后和皇帝势如水火,这夫妻怕是真的不能做下去了。但皇后的人选也十分重要,不能完全由着他的喜好来。虽说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可也要好生的观望一二,看看到底适不适合那个位置。 若是不适合,就算儿子再喜欢,也不能让他胡来。 “好事多磨,不过最后有个好结果就好。” 成太后说着,让宫人捧过来一个匣子。 “这是我年轻时候用的一些首饰,最近叫人重新做了下。虽然说都是些旧物件了,但应该还能用。” 明棠双手接了过去,口里谢恩。 “等到时候臻臻生了孩子,雁雁有了归宿,你也就真的能轻松了。”成太后对明桂笑道。 明桂笑得腼腆,“到那时候就好了。” 崇训殿里一片欢声笑语。 说完了话,明棠到明桂殿里,雁雁已经去读书了,宫里不兴公主不读书,到了年岁的公主各种典籍也要学,只不过不会抓得和皇子那样紧。 只有姊妹两个,还更好说话些。 明桂解决了心头上压着的事,浑身上下都是轻松,“等到你生了皇子,我身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了。” 长姐若母,这么些年,明棠在她这里,说是堂妹。其实和女儿也没太大区别了。孩子成家立业,做长辈的,也就能彻底的将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可以安养晚年。 明棠一头扎到她怀里,“辛苦姊姊了。” 明桂点点头,“的确老辛苦了,尤其是听到陛下让你住到清河王府上。” “那时候听着竟然让你留在一个臭男人那里,我可吓坏了。” 男人多变,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明桂那时候还以为皇帝要把人给赐出去了。又担心清河王会做出什么来。 毕竟这家子男人,在情爱上,完全不讲究的。 明棠一头歪在她腿上,“姊姊就是多想了。” 她莫名的叹口气,“清河王一门心思全在建功立业上,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明桂觉得她说话的口吻有些怪怪,低头看她,“难不成他还真有什么?” 明棠眼睛有些慌乱的眨两下,不过转眼的功夫,她又理直气壮了。这家伙没明说,而且掉头和没事人似的,她都要佩服他那脸皮,完全没有丝毫的心虚。 她顿时又抖擞起来。 “他就算想什么,那也得我点头说了算。” 这话说的很有气势,听得明桂两眼发直。 宫里的女人,大多也心思活络,只是绝大多数有贼心没贼胆。毕竟男人就那么一个,就算一人分几根头发丝都不够分的。深宫寂寥里难免有别的想法。 明桂手掌在她的后腰上轻轻拧了下,力道不重不轻,捏上去不但不痛,反而有点痒。 “你可别在这个当要的关口犯糊涂。”明桂轻声道。“皇后那边恐怕正在伺机等你的错处,要是你犯糊涂,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到手的位份都能飞了。” 明棠被她摸得腰间门软肉直痒,躺倒在她的怀里笑个不停。 “才不会呢。”明棠笑了好半会,终于止住了,她喘着气,胸脯起伏,“姊姊多虑了,这种事,必须两个人都有意思,要不然就靠着一个人,除非是逼良为娼,要不然还真不行。” “男人逼女人,可能好办。女人逼男人,要是能办成了,都能叫人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能让明桂两眼翻过去,但却很有道理。 “姊姊放心,就算我有个什么心思。清河王那种人,头脑聪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前程来开玩笑。” 女人被困在那个地方,被迫的拿情爱来作为追求。可男人能要的东西可太多了,功名利禄,哪样都是上好的东西。美人再好,也是权势上亮眼的妆点。 要他们舍弃功名利禄去追求美人,恐怕他们宁可自宫。 明桂听得干瞪眼,偏偏寻不出明棠话里哪句话不对。半晌只能说一句,“你能拈的清楚,那就再好不过啦。” 当洛阳残余的暑热完全褪去,真正的染上秋凉。南边传来好消息,齐王领兵往下推进。 消息传来,元徵大喜过望。这是他头一次主持大事。只要赢了,他这个皇帝的威望就已经有了基础。不说完全不惧楼玟,但也有他自己的威望了。 大喜之下,元徵领着后妃,还有朝堂上的朝臣,跑到了城郊外秋猎,好好把浑身上下的喜悦劲头全都给一股脑的撒出去。 明棠没有正式受封,还在女官堆里头。但是昔日的同僚们都已经得到了风声。毕竟元徵是当着那么多的人把左昭仪的礼服和金冠送到她面前,一传十十传百,这么些日子下来几乎全都知道了。 那些女官不敢真的还把她当做同僚看,脸上端着的笑里都带着谦卑。 女官和内命妇之间门隔着鸿沟。不客气一些,女官和天家婢没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她们读书识字罢了。 明棠一路上被人奉承着,说话的人还小心的看她的脸色。皇帝领着人骑马去找那些飞禽野兽的麻烦,后妃们等在那儿,等着皇帝有斩获回来,就仰袖欢呼。 那边是金戈铁马,这边是女人们娇俏的衣袖。诡异的交相辉映。 明棠没有跟着去,她和女官们在一起,免了和妃嫔们一起费嗓子。 一个多时辰后,元徵领着人回来了,马蹄踏在地上,地上隆隆作响。 皇帝还有宗室朝臣的后面,还有挂着各种猎物。 这些猎物自然不会还大张旗鼓的带回宫里,宫里的那些庖厨也一并带来了,所有的猎物都送到庖厨的手里,或烤或炖,做成各式的佳肴。 明棠被安排到了后妃那儿,挥袖欢呼没有她的份,但是吃饭元徵把她给塞进来了。 元徵的后宫里几乎清一色的士族女。这些在宫外一女百家求的士族女,在宫里就成了鱼目珠子。不管家族多显赫,到了宫内就是照着宫内和皇帝的喜好来。 对于明棠坐在皇后手下的次等尊位,哪怕她出身远不及她们,也得忍着。 楼妙仪看好戏一样,这个机会她已经等了许久,这会半点纰漏都不能出。 她果然还是一代权臣的女儿,之前娇纵的厉害,和皇帝吵得鸡飞狗跳。可是真的沉下心来,却也能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在一众嫔妃服色中,明棠的女官装扮显得格外的显眼。 皇后见状笑笑,也不生气,皇帝赐下的东西,全数摆在她面前。见她吃了几口,又令宫人去给她倒酒。 这个场面是必需喝酒的,不喝不行。 宫人端着一只精巧的金壶,看着和宫里的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在把手上却暗藏个机关,倒进去的是普通的葡萄酒,可是手指轻按上机关,倒出来的就是早先准备的酒水。谁不知鬼不觉,哪怕在边上看不出来。 明棠吃了两口烤肉,烤肉上淋了蜂蜜,齁得能憋死人。正好宫人给她倒了葡萄酒,她接过来喝了。 烤肉这东西必须配点喝的,要不然光是从嗓子眼那边过就已经够叫人难过了。她一口气喝了不少。等到小半会过去,她觉得有些头晕。 那点酒水是喝不醉她的。明棠看了看席上的那些后妃。可能是穹庐里人多了,再加上天凉,穹庐封起来,所以才头晕。 她对皇后告辞出去走走,皇后看她也不看,只和旁边的右昭仪谈笑,拿她当不存在。 明棠见状也在那儿枯坐,起身就往外走。外面凉意迎面吹拂,将内里熏热的面庞给吹凉了。但是和脸上不同的是她的脑子,脑子里好像点了一堆炭,里头点火,从最深处开始就冒出一团热气,把头脑熏的晕晕陶陶。 “不会是受寒发热了吧?”明棠有些担忧,话才说完她就两眼一黑了。 身后的宫人托住她,装作惊慌的模样就往外面走。 酒宴里喝醉酒是常有的事,有人来问说一句不小心喝醉了,带回去醒醒酒。又有宫人搀扶,也没人好事多管。 皇帝那边已经有人离场,男人喝酒起来比女人更凶,肚子像是个无底洞。但到底不是真无底洞,喝下去的东西,在五脏庙里流转一圈不一会就要出来。 元澈起身离开之后,好久都没有回来。元徵忙着和旁边几个宗室交谈也没有注意他的去向。 几个宗室出去方便,郊外一切从简,没得在府邸里的那般动则十几个人的阵仗,自己在外面找片草地,袍子一撩完事。 穿戴好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眼见着旁边的草丛里有亮丽丝帛的痕迹。好奇之下,这几个宗室一去探探。 这不探还好,一探就见着元澈衣衫不整的和另外一个女子两人交叠的躺在那儿,元澈在下,女子在上。两人的外袍都被扯掉了,连中单都没能留完全。下面的元澈被扯开了衣襟,露出胸膛,而女子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 有见过明棠的人看清楚上头女子的那张脸,心猛地一跳。 满脑子都是完了。 78 第 78 章 几个宗室觉得自己不但…… 几个宗室觉得自己不但是流年不利, 怕不是之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今个才有这么一遭。 外面看到有人也过来,这下可好, 又有人撞见了。想要默默的装作没看见, 扭头就走都痴人说梦。彼此之间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惶恐和几欲先跑的冲动。 没奈何,这事儿这么多人看见了,一同做瞎子是不能够了。只能你推我让,推出一个倒霉鬼出来, 上御前说去。 至于这两人众人看了又看,不敢轻易挪动。 那个被推出来的倒霉蛋, 被其他两个宗室连拖带拽的拉到御前去。到了御前,生怕这家伙临阵脱逃, 后面的人还伸手推了一把,差点没扑喽跪地上。 元徵被这阵仗弄得发笑, 他端着手里的金杯, 看着趔趄了好几步的年轻宗室,含笑问,“出什么事了?” 元徵手中金杯上镶嵌着鲜红的宝石, 格外耀眼璀璨, 一如他此刻的好心情。 但是好心情在宗室附耳道出外面的所见所闻后戛然而止。 元徵手指深深抠进了金杯上的那颗红宝石上。 他眼里瞬间沉下来,完全看不真切。 天下没男人愿意知道自己头上带点颜色。不管年纪身份, 就算是皇帝也是一样。 被退出来的倒霉鬼, 说完见着皇帝刹那变坏的面色,腿肚子止不住一阵颤抖,差点没真跪地上。 之前推他来的人,死道友不死贫道, 早就躲的远远的。让他一个人去受皇帝的雷霆暴怒。 皇帝的脸色凝结成了乌色,然而到底没有当众发出来。元徵捏着金杯的手,指节用力到苍白。 “多少人看到了?” 旁边的倒霉蛋嘴里报出了好几个人的名号。 这么多人看到了,就算想要隐瞒也瞒不住了。元徵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里翻涌着晦涩莫名的波涛。 “带人过去,把他们安置好。” 元徵吩咐完,又看向宴中。眨眼的功夫,竟然又是方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这变脸的功夫见到旁边的年轻宗室越发的心惊胆战,腿脚都要跟着不好了。 皇帝持杯和身边左右又喝了好几盅。 等到一场酒宴好不容易结束了,元徵也不继续留下来,立即拔营回宫,另外把明棠和元澈带回宫。 喝下去的东西后劲格外的绵长,明棠昏昏沉沉里想要挣扎,无尽的幽冥里生出了无数双手,将她整个拖下去。待到醒的时候。却发现是在自己宫内的居所。 她左右看看,发现寝室内空荡荡的,除却她一个人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平日里她居所内李鹊儿总是守着的。 她艰难的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唤了一声,发现李鹊儿不在。不仅仅是李鹊儿,还有其他的宫人。静悄悄的,一个人也不见。似乎那些人都已经离开,就只有她被遗忘在这。 明棠从床榻上起来,因为醉的太久,起来的时候头上还昏昏沉沉,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她走到门前,推在门上,想要出去。然而门被她用力一推,纹丝不动。再用力也是一样。 明棠这下看明白了,这门是被人从外面给锁住了! 不是,她犯啥事了,要锁她?! 她一脚重重的踹在了门板上。她不是那等真娇弱人。这一脚可是用了力气,门板被重重踹了一下,上头那些些许的灰尘都要抖抖索索的落下来。 这弄出的动静不小,外面有了声响。一个内侍跑来看,透过门板的间隙,见着她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连忙去禀报。 明棠看着那内侍,和阵风似的,来了又走,都来不及叫住他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捧着脑袋仔细想想,不管怎么想,只有断片之前的那点记忆。 她苦思冥想的当头,外面有了敲门声,只见着有内侍把膳盒放在门前。明棠连忙去叫,打算问问。结果那内侍跑得更快。 她取来了膳食,和平常的没什么区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耽误她吃饭。吃完了,喝了茶,继续靠在床榻上眯着。 如今情况不明,还是养精蓄锐比较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起了新一番的热闹。听着不是一两个内侍能搞出的动静。 她去看,原本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元徵迈步进来。 他面色阴沉,双目如鹰隼盯紧了明棠。 明棠被他看的满肚子莫名其妙。 “陛下,我这是被关了吗?” 元徵并没有回答她,他坐下来盯着她。 元徵才叫人审过元澈,元澈那儿审不出什么来,就是喝酒多了点不舒服,起身出去,半道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元澈酒量很不好,宫宴的时候也是能不沾酒就不沾酒。 他对上皇帝派来的使者非常冷静,没有赤急白脸的为自己辩解,只是道,“若是真的有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不说,难道不会寻一个没人的地方,偏生要在个人来人往的地段。好叫人围着观赏么?” 元家男人就算在男女之事上不讲究,也没有野兽一样的习性当众□□的。 使者把这话明明白白送到了元徵面前。 恰好内侍送来明棠已经清醒的消息,元徵亲自过来审问她。 明棠看着这满堂的架势,眉头微蹙。 “你和清河王是怎么回事?” 明棠心里一个哆嗦,他们俩被人知道了?! 啊,不对。他们俩有什么好让人知道的。 她当清河王透露的那点心思,是人生中的一点装饰,更是作为女人魅力的肯定。至于别的,那真是半点都没有。 明棠对着元徵露出满脸迷茫,“清河王他瞪我。” 她张口一句,让元徵扶住额头。 说话的神情和语句,完全没有半点害怕。 元徵嘴唇颤抖一下,“你昨日里和他衣衫不整的靠在一块,怎么回事?” 是谁给她占得这个便宜! 明棠两眼圆瞪,反问,“还有这事吗?” 元徵险些气都上不来。 “你说,你把昨日的事都告诉朕!” 能有什么好说的,明棠干脆把去猎场的发生的什么事事无巨细的道来。 她有些事也记得不真切,说起来颠三倒四。元徵坐在那儿仔细听着,听她说喝了点酒,觉得头晕,出去透透气,到外面没多久就什么都不知道。 元徵听完,陷入沉默里。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能在权臣手里争出一片地的,不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有没有做过,他早已经派女医查过。听她这么一说,已经完全明确这两人是被人故意凑到一块的。 至于为什么凑到一块,自然是为了借刀杀人。一个炙手可热的宗室,一个天子喜爱马上就要受封昭仪的女官。一招下来能毁了这两个人。 更何况还那么多人看见了,悠悠之口就算是皇帝,也不是想堵就堵。流言之下,其实也已经无关真相了。 明棠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她看元徵的脸色阴沉着,“我让陛下为难了吗?” 元徵闭上眼,深深吸上一口气,转头向外。放置在膝头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指节处发白。 帝王的多疑夹杂这嫉妒涌上来,杀意更是在心头翻涌。明棠看着他的眼底里染了一层赤色。 她浑身汗毛倒竖,向后退了几步。 “陛下要杀我么?” 宫里不是讲理的地方,皇帝要你死,那就是个死。 元徵看着她,腮帮因为牙齿咬得太紧鼓起。 鼻息越来越急促。 明棠不解的看他,“真的要杀我?” 元徵腾的站起来,如同困兽一般来回走动。 看样子,应该不会。 她善于察言观色。莫名其妙她头上被人扣了个私通男人的罪名。但看元徵这模样应该不会真的要她的命。 男人无情起来,是极尽的无情。可不会和女人一样还留个所谓的情分。男人所谓的留情面,就是让你死的痛快点。当然也不会来看。因为他忙着躺另外女人的怀抱。 所以人来了,还能亲自见着面,意味着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很冤,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的就扣上了罪名。还要为这事收尾丧命,那是绝对不能的。 至于所谓的那么多年相处的情分,可以拿来求情的时候说。至于能不能抵上元徵皇帝的脸面,她一时半会的也没有把握。 她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眼里泪水汹涌而出。 元徵望着她,过了小会他摇摇头。 身形向后踉跄了两步。张贤见状,赶紧去搀扶,元徵望着她,胸脯起伏。 “陛下真的要杀我呀?” 她小心的问。 “不杀吧?”明棠继续道,“我真的没有偷男人啊。” 后面那三个字明明说的很轻,可是听在元徵的耳里,一遍遍的嗡嗡响。 他垂下手,仰首看头顶。 “不杀你。” 过了小会他轻声道。 明棠差点没笑出来,知道自己不会稀里糊涂的死,又想着其他了,“那我的东西还是我的?” 元徵听了,双眼幽幽的看她。 怎么,难道他要把曾经送她的那些东西全都收回去? 不能够吧! 明棠知道自己如今被人给整了,被整了怕是要有所损伤,听到不会伤及性命,又开始心思活络了。 她见着元徵望着她,掐了一把更恨的,当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我没有做过那事。” 元徵胸脯起伏起来,比方才还要厉害的多。 79 第 79 章 明棠从不高看自己,她从…… 明棠从不高看自己, 她从来都不觉得元徵能多爱她。就算喜欢,于他说来,也只是宏图霸业上的一抹点缀罢了, 有了锦上添花,无了也无伤大雅。 她是被冤枉的, 可宫中也从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染指宫中女子,哪怕被定为谋反,也毫不过分。元澈如今是元徵正重用的人, 人才难得, 元徵是万万不会拿这个去要元澈的命。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势必要有个人为此付出代价。权衡之下,她简直是不二的人选。 元徵没来之前,她就已经把一切都想通了。 明棠觑着元徵,元徵的脸色白中泛青, 十分的不好。 “陛下不会杀我么?”明棠轻轻上前, 她迟疑了下, 慢慢走到元徵的身边,伸手就去拉他的袖子。 袖子边角那儿传来的轻微扯动, 元徵去看她,见着她双目含泪。眼底里满是恐惧。 他不答话, 手掌抬起来, 落到了她的发丝上。她睡了一天有余,发髻早就被她给弄乱了,再加上没有宫人帮忙,她连发髻都没梳,只是将头发梳通,垂在身后。 她此番也有她的用意, 事情不妙,还是不要打扮的整整齐齐。越是整整齐齐,越是惹人烦。到时候动手起来,搞不好会更凶。乱糟糟惨一点,兴许还能好过些。 乌浓的长发落到身后,透出一股生机充沛的美。元徵指尖轻轻落到她的发丝上,又落下来,无限的缱绻浓情划过她的脸庞。 她的脸上还带着浓睡后残留的绯红,在玉白的肌肤上,透出一片灿艳艳的秀色。 明棠不知道元徵是要做什么,他这样反而倒是让她越发有些不安。 要是元徵当着她的面,火冒三丈,一跳三尺高,她反而还更安心些。现如今这般,反而叫她有股拔腿而逃的冲动。 然而逃是不能逃的,当他的双手都落到她脖颈上的时候。明棠被吓的一激灵,张开嘴毫无顾忌的嗷的一下哭了出来。 元徵双手收紧,掌下是滚热的肌肤,还有肌理下跳动的脉搏。双手才一收紧,就感觉到她躯体不停的颤抖,然而就大哭出声,眼泪不停的掉落,滴在他的手上。 眼泪落到手背上,像是才出炉子的滚水。他整个人和烫到了似的,撤了手,连着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明棠恨不得元徵马上滚出去,滚得远远地。但她还得扑上去,把元徵给抱了个满怀,她一头埋在他胸口,把眼泪鼻涕索性擦了上去。 “陛下真的要杀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难道陛下就这么想要看到亲者痛仇者快,让人借着陛下的手来杀人么!” 后面这话才是重中之重,上位者就没有几个愿意被人利用。尤其元徵这种自小就做了皇帝的人。只有他利用别人,没有人能用他来借刀杀人。 明棠听着元徵气息越发浊厚,急促的气息里充斥着怒火。原本跳得飞快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她知道,她这条命保住半条了。 “你只愿意服侍朕么?” 元徵低头问她。 明棠不敢松懈半分,“我服侍了陛下这么多年,陛下舍得杀我么?” 她说罢,将自己的脖颈往他面前又送上些许。 元徵盯住她的脖颈,她脖颈纤细修长,只要他手握上去稍稍用力,就会断送在他的手里。 “陛下。”她言语悲戚。 元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朕不杀你。” 明棠望着他,没有立即从他身上起来。 装可怜这回事,要么不装,要么一装到底。装到半路挑担子,惹得对面的恼羞成怒。就算成了也能变没了。 明棠双目通红无限的悲戚,“那我还能在陛下身边吗?” 元徵脸颊抽动一下,他垂目望着她,目光极沉,内里是将吞噬进去的昏暗。 他手掌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拨开。此举正合明棠心意,她顺着元徵的力道站好。见着元徵青黑着脸,领着外面的人走了。 明棠见着元徵离开,等到见不着人了,赶紧两步做一步提溜跑到门前,往外张望。见着人都离开了,捂住胸口慢腾腾的往回走。 元徵离开明棠居所之后,径直往崇训殿去。 崇训殿中,明桂正和成太后哭诉明棠的冤枉。听到内侍禀报说天子来了,她正打算到天子面前陈情,成太后让她先行退下。 明桂迟疑了两下,不太想离开,这毕竟是关系到性命的事。脸面这东西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成太后叹气,“我亲自和他说。” 明桂得了这话,才松动,对成太后深深一拜。 元徵入殿,见着成太后,“阿娘。” “从臻臻那儿回来了?” 元徵坐下来,沉默不语。 成太后看着他,“赐椒酒了吗?” 椒酒是宫中常用的赐死所用的毒酒,饮下后不出小会,饮酒者就会呼吸不畅而死。 元徵手臂重重压在凭几上,半句话也不说。 “那就是舍不得了。” 成太后点点头,“那如今打算如何?” “那么多人看着,想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恐怕也难。” 见到两人在一起的宗室太多,何况元徵之前又帝王的多疑发作,将元澈审问了一通。这番下来,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可谓是难上加难。 元徵嘴唇抿紧。 “阿娘觉得应当如何是好?” “这两人,一人是你如今要用的。恐怕之后也有你用得着的地方。这世上人不少,但是有才能的不多。死一个就少一个。何况如今你也需要宗室们的支持。清河王若是有事,其他宗室看着,也不知道作何想。” “另外一个在你身边服侍多年,功劳苦劳都有。遭人暗算,若是被赐死……” 成太后看了元徵的面色一眼,“恐怕你也舍不得。” “看来那人是想要一箭双雕。”成太后手指屈起来,在手肘下的凭几上敲了敲,“虽然这手段上不了台面,但是却有效。” 元徵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成太后叹了口气,“不如这样,你将臻臻赐婚给清河王。” “如此,全了两边的脸面,也显得你有容人之量。至于那人琢磨的那些小把戏,自然而然没有多少用处了。” 元徵的面色整个的僵住,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母亲。 这个办法,他当然也想过。 他当然是不会顺着别人的意,杀了元澈。这人他要用,宗室的人心,他也要拉拢。只是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即使没有后妃的名分,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自己所有。骤然将她送于他人,对于帝王和男人的占有欲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有时候他宁可她死了,也不太想看到,她另投别人怀抱。 成太后等了稍许,没有等到元徵的回答,见到他脸上神色,“这已经是难得的两全了。你是天子,孰轻孰重,你自己应当分得清。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么?” 元徵的脸颊因为狠狠磨牙而鼓起来,“阿娘这话没错,社稷为重。若是天子的社稷都不能安定,那么一切无从谈起。” “也好,清河王身边如今没有侧室。” “不是侧室。”成太后打断他的话。 元徵满脸错愕看她,只听成太后道,“不如人情做到底,将她给清河王做正妻。” 元徵维持面上如常的神情都异常的艰难,“阿娘,这恐怕不妥。她的出身恐怕不行。” “诸王一般娶妻于后族,或者汉人世家……” 成太后满脸恍然大悟,“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舅父生了几个儿子,没有女儿。我想让臻臻认个义父。到时候这就好办了。” “再说了,臻臻家里在齐国也是能做刺史手下的主簿长史,能做到这个位置,就算不是王谢那样的百年簪缨,也是不错了。” 成太后把元徵前前后后都给堵死了,半点退路都没有给他留。 “要么不做,要么就好人做到底。” 元徵笑得声音里都带着锋利,“儿只怕到时候清河王会怨朕。” “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他又有什么胆子来怨的?”成太后反问。“何况诸王娶妃也不是一定非得照着这一套来,我记得诸王里不是还有个娶隶户女的?” 元徵对着成太后的反问,想笑却笑不出,最后勾出了一片颇有些扭曲的笑容。 身边的人骤然要送与别人,还得大张锣鼓的送,恍惚间有种割肉一样的痛和不甘。 “舍不得?”成太后看他脸上,“那照着原来定的,早些封了吧。” 元徵默然不语。 知子莫如母,成太后一看,就知道他心里还怀揣着男人的那份赌气。喜欢是喜欢的,出了这种事,要兑现诺言,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既然如此,那就照着阿娘说的去办。” 成太后很是忧愁的叹气,“你长大了,又是天子。行事间多点果断。” “阿娘,非得如此吗?说不定清河王心里还想要娶个高门士族的女子呢?” 这话里还是不甘愿。 “所以呢?”成太后反问。 元徵顶着成太后的注视,说不出话了。 “陛下还能拿出更加漂亮的办法来么?” 成太后又问。 “顾全脸面,又显得你这个天子有容忍雅量。” 元徵一时间哑口无言。 成太后撑不住扶额,“既然没有,那就这么办吧。” “大事当前,不能有半点疏忽。”见到元徵嘴唇动了动,还想要说话,成太后抢先一步,将此事定下。 “做事大气些,定下就定下了。要知道,这世上可有太多事比儿女情长重要。” 元徵垂头丧气的走了,即使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可是行动间那股颓丧和意兴阑珊的劲头表露无遗。 “出来吧。”等人一走,成太后道。 明桂从层层的帷帐后出来,跪在成太后面前叩拜。 这也是她的目的。要是左昭仪做不成了,那么也要替妹妹捞到最好的去处。在宫里做内命妇还好,就算是外官见到了,也要下跪叩拜。可是在外面做姬妾,那便是任人宰杀了。 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 “我知道你的苦心。”成太后叹气,让身边的杨煜亲自去搀扶她起来,“我们早些年的时候,不都吃过这个苦。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也舍不得身边看大的孩子再吃一遍自己受过的罪。” 她们当年是内命妇都在尚太后手下战战兢兢。何况还是外面的。 两人在先帝时候,相处和谐,如今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些年,都生出了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亲情。 “陛下那边……” 明桂还是有些担忧。 对于皇帝,明桂一面担忧,一面幸灾乐祸。之前那么多时日,都是在衡权利弊。没把明棠真正放心上。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都能拍着翅膀飞了。 80 第 80 章 “现如今都已经这样了…… “现如今都已经这样了, 还有什么办法。” 成太后知道元徵的脾气,清河王那边为着他的才能, 也能平安无事。明棠这儿多少又要被他拖上好长一段时日, 等着气消了,才会将册封的事搬上来。可是他那股气什么时候消,还真不知道。 宫外的士族女子, 十七岁早已经嫁做人妇了。明棠年岁再拖就要拖到了二十之后。何况他之前那么大张旗鼓, 结果发男人脾气,拖着不给。成太后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宫里捧高踩低的做派,她早有所领教。宫里人的讥笑不必在明面上摆出来, 在话语里他,在每个言笑的神情中, 无时无刻如同针刺一般, 将人给刺的体无完肤。 一拖再拖, 再拖下去。与其让人白白等下去,受尽委屈。还不如赐婚算了。 “多谢太后。”明桂对着成太后又要拜下。 明桂身旁的杨煜又搀扶住了她, “贵人这是做什么,太后都已经放话啦。不要再拜了。” 成太后也道, “是啊, 也不用再拜了。都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 拜来拜去的,也不嫌麻烦。” “我看别人拜我已经够多了,你就不要再让我受累。” 她想了想, “待会让长安君等人入宫见我,商量一下收养的事。” 诸王娶妻于后族,或者是汉人士族。这是十几年来的惯例。当然也有不寻常的, 成太后口里那个娶隶户女的亲王也有。但既然已经将此作为于人前彰显天子心胸,拉拢人心。那么就大张旗鼓的唱到底。 成太后决定好的事,成家上下只能听命。不多久就决定下收养的事。 明棠在屋子里摊开四肢,睡得四仰八叉。暗算她的酒水里不知道下了什么药。哪怕睡了一日一夜,醒来之后,还是头昏脑涨。开始元徵来的时候,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她也精神抖擞的和他周旋。 现在元徵不在眼前,没有催命似的刀子悬在头上,一头睡的天昏地暗。大有要把入宫这些日子欠的觉全都补回来。 半睡半醒里,明棠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 还没等她睁开眼,紧闭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明棠睁开眼,见着杨煜领着几个宫人进来。见着她睡得迷迷糊糊,撑在床榻上起不来的模样。不由得笑,“还睡呢,现在有好事要你去做,快点起来。” 说罢,杨煜就让身后的宫人过去给她梳洗。 “这是要做什么?”明棠被两边的宫人从床榻上搀扶起来,残有的那些睡意也醒来。 她瞧着宫人们捧着崭新的衣裙还有各类首饰进来,后脖子一阵发凉。 “别怕。”杨煜好笑道,“是好事。” 明棠还要问问到底是什么好事,却见着杨煜退避到了门外。 宫人们行动有素,不多时就已经将她打扮妥当。 明棠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稳了稳心神。方才她向身边的这些宫人打听,没打听出个什么来。这些宫人只听令,至于这背后有什么缘由,一概不知。 一切料理好,两边的宫人搀扶她起来,往外面走去。 杨煜在门外等着,听到门开了,回头去看见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站在那儿。饶是平日里见多了,也愣神了那么一瞬。 明棠有些局促,她轻咳了声,“妆扮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杨煜点头,“如此正好。” “你赶紧和我来吧。” 明棠几乎日日都在宫中行走。宫里的道路对她来说,都已经熟记在心。宫外的那些日子,在漫长的宫中生涯来说,几乎不值一提。 她到了崇训殿,见着殿内除去成太后明桂之外,还有个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她见过一两回。是成太后的弟弟。 “来了,来了正好。” 成太后让她起来,指了指旁边的徐国公,“以后,他就是你的养父了。” 明棠目瞪口呆,她呆愣愣的看向成太后,成太后点头,她利索的对徐国公拜下。 崇训殿的消息,自有人送到长秋殿。 晋安公主最近搜罗到些许新奇东西,拿到长秋殿里和楼妙仪逗趣。楼妙仪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冷遇就要死要活。夫妻冷到了极点,反而互相都不抱任何期待,各活各的,不见面反而是最好。彼此在同一个屋檐下各安天命。 最近宫里出了大事,皇帝要册封的女官和最近炙手可热的清河王,当着众人的面贴在了一起。 这种关乎到天子脸面,和男人尊严的事。就算这俩之前有多得圣心,也全都是拿了下来。 外面风风雨雨,楼妙仪越发的神采奕奕,她耐心的等着这两人的下场。做事不必有什么看上去很高明的手段。高明的手段不好施展,反而越简单的越有用。 清河王对于楼家来说是个祸害,自然是除去最好。至于那个董美人,是元徵心上人。拿来做针,刺得元徵坐立不安。楼妙仪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舒畅。 楼妙仪这段时日,心情格外的好。对着对面的晋安公主也比以前和气的多。 晋安公主因为当年的恩怨,和元徵并不亲近。公主是否能好过,全掌控在皇帝的手中。她年岁到了之后,被指给了普通的鲜卑勋贵人家。和那些宗女所差无几。尚太后和元徵痛哭也无动于衷。差点杀掉帝母的人,能有个尊位就已经是不错了,至于还想要别的,几乎是痴人说梦。 和成太后一系和好,显然是行不动,晋安公主一头就抱上了楼妙仪。虽然说皇后根本就不受宠,可她又个好父亲。只要她父亲一日不倒,那么她皇后的位置就固若金汤。不管和皇帝如何两看相厌,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晋安公主拿出一套琉璃器,这东西是她从胡商的手上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是鲜卑人最爱的如同长天一般的湛蓝色彩。 楼氏也是鲜卑改姓而来,喜好里带着鲜卑人的传统。鲜卑人以琉璃器为贵。家中的琉璃器越多越好,代表着这家地位越是尊贵。就是祭祀先祖神灵,鲜卑人也要摆上许多琉璃器,来取悦于神灵先祖。 楼妙仪听完了晋安公主的那些俏皮话,一面随意搭话,一面拿起一直莲花琉璃碗,对着那边的灯树照着细细端详。 正看着,外面有内侍进来。 楼妙仪放下手里的琉璃碗,只听内侍道,“听说崇训殿那边,将董美人收作娘家外甥女了?” 楼妙仪放下手里的东西,眼眸左右动了下,过了小会她开口“这手段还真是高啊。” “殿下?”晋安公主也知道了明棠和元澈的那些事,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是有人偷偷告密,就算想要瞒住也瞒不住。尚太后和女儿知道这个事,私下不知道笑了多少回。尚太后更是极其解恨的说苍天有眼,当年碍事的人活该有有此下场。 现在听着这内侍的意思,仇人并没有因为此事有什么损伤,不但没有,反而还借此更升了一步。 晋安公主去看楼妙仪,只见着楼妙仪放下手里的东西,满脸的若有所思。 “殿下,帝太后那边这是要做什么?出了那样的事,不但不罚以肃宫闱,还给她出身?” 楼妙仪没有搭理她,她眼眸转动两下,突然她整个人定住,紧接着笑出了声,笑声由小到大,到肩头都在抖动。 楼妙仪在晋安公主面前这样已经不是头回,可是晋安公主每次见着都心惊胆跳,元徵和这个姐姐不对付,但公主该有的待遇全都有,不屑于去克扣,所以晋安公主也是宫里金娇玉贵的养大的。 宫里的金枝玉叶,屈尊纡贵的去讨好人已经是十分艰难了。更别说对着楼妙仪时不时莫名其妙的类似于疯癫的举动。 晋安公主看了长御一眼,长御头低垂着不言不语,像是没有见到她这一遭。 “殿下这是怎么了?”没奈何,晋安公主只能亲自开口询问。 楼妙仪指尖将眼角笑出的眼泪擦拭掉,“我这是高兴的。” 说罢,她站起身,用唱歌也似的语调道,“我今日可太高兴了。” 宫中封位,不需要太讲究出身。只要皇帝想封,哪怕只是一个掖庭的宫婢,也能爬上皇后的宝座。反正到时候再加恩亲属就是,不必火烧火燎的急着抬举。 只有配给宫外的人才会如此,免得身份不够。 没有除去元澈,但能叫元徵难受,那也是一桩顶级好的事。她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晋安公主看着楼妙仪如此,脸上的笑维持着都艰难。 皇后怕是真的疯了吧? 正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外面有内侍禀报,说是天子驾临。 晋安公主连忙起来,拜伏于地。她头颅轻抬,见着皇帝燕服的下摆。 “公主回家吧。” 皇帝言语冰冷,足够让人打个寒颤。 晋安公主不敢再做停留,起身就向外走。 “陛下今日怎么来了?”楼妙仪笑道。 元徵这几日心情极其不好,近身服侍的人更是动辄得咎,或是处斩或是受刑。今日一个内侍因为小错被他令人拖出去的时候,为了活命把皇后宫中的那些事给抖了出来。 此事一出,元徵头一个怀疑的便是楼妙仪,只是寻不到确切的证据罢了。那内侍的话坐实了他心中所想。 “是你父亲授意的吗?”元徵沉声问。 两人都不是傻子,楼妙仪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手段高明到,可以不令人察觉。 “不是我父亲,是我自己的主意。” 楼妙仪望着元徵沉默不语,心里知道他此刻极其恼火。怒极了的人反而伸张不起来。 她笑着正要再说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把掐住了脖颈。 元徵的手死死掐在她的脖颈上。力道之大,让楼妙仪只觉得两眼一片发黑,瞬息就已经生出了恍惚的生死离别。 那些所有的娇纵在生死面前不堪一提。她发慌的去挠脖子上的手,层层堆砌的锦绣裙裾下的脚往元徵身上踢去。这些力道对于元徵来言根本不值一提,楼妙仪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两眼翻白。 突然他一松手,楼妙仪掉到地上,她捂着脖颈咳嗽的死去活来,等到缓过气,满脸恐惧。 她想过千万种元徵知道后会如何反应,但没想过元徵真的会动手。那些曾经得到过的痛快,在生死威胁前,根本不算什么。 元徵垂着眼看她满身的狼狈,和方才一般平静。看不出半丝发怒的痕迹。 过了稍会,他转身离开长秋殿。 明棠被成太后的弟弟收养,成了成太后的娘家人。骤然换了个身份,这让她还有些没能回过神。 除却这个,好像一切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明棠坐在成太后身边发呆,等到殿中的内侍宣清河王入殿,她才回神过来。 来见成太后的朝臣很多,里头的宗室也有不少。清河王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两人之间门的风波在前,此刻见面,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殿中的人看着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问答之间门进退得当。只是到底遭受了那么一番无妄之灾。看起来比以前要清瘦了些。 明棠偷眼去看,脊梁一如既往的笔直,郁郁苍松一般,只是这腰身比记忆里的要纤细了些许。 成太后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她和元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之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明棠。 “你们两个年轻人出去走走吧。” 明棠嘴张了张,“太后,这怕是不妥当。” 见成太后含笑望她,明棠垂首道了一声是。 赐婚早就下了,皇帝是所有宗室的族长。元澈论辈分是元徵的堂叔,自然不能太端着君臣的区别。只是说拉纤做媒。只是这媒,元澈没有半分回绝的余地。 两人从被陷害之后,就没怎么见面过,这次见面,在明棠看来多少有些难以言道的尴尬。 明棠觉得两人都算是逃出生天。不过彼此之间门怕是没有同渡患难的情谊。 外面已经有了凉意。风吹在身上有点发冷。 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元澈,元澈着公卿里常见的绯色袍服。步履不徐不慢。 “你在宫里,有没有被迁怒。”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前头的人道。 她咦了一声,元澈已经回身过来,在殿上离的远看不真切,现在近了,她才清清楚楚望清楚他的容貌。 他样貌生的好,却算不上太多柔和,只是很多时候,他言行将那股锋利给柔和下来。如今近了,那股眉眼里的锋锐便无处遁形。 “大王难过吗?” 她不答反问。 81 第 81 章 元澈愣住,他脸上满是错…… 元澈愣住, 他脸上满是错愕,眼睛更是盯着她看。 他人生的好,眼睛的形状而也是不错, 看过去,不管是什么时候,眼里都是蕴含着水光。锋利之中也有些许的情。 明棠小心的觑他面色, “我听说大王之前也被关起来了?” 可见男人对绿帽子这种事, 是真的忌讳。她都还没有正式受封, 而元澈还是受重用的。一朝被人陷害,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全都被关起来了。 绿帽当头,明棠不知道元徵的那份宽容有没有到最后, 是否让刀笔吏去审问元澈。她是宫内的女子, 让臭男人近身审问没这规矩, 元徵更是不会允许,所以捞到了个御前亲审问。可元澈有没有这个好运气, 那就不知道了。 那些刀笔吏, 平日里居于人下,个个怀揣着一腔向上的心思和野心。等到有出头的机会, 疯了的一样的怀揣上意。所谓的清白或者是冤枉, 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上头想要是什么, 审问出来的就是什么。 不管什么出身的人, 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不来回脱一层皮,恐怕是别想脱身。 “大王, 这会一定挺讨厌我的吧?” “还好。”元澈颔首,他说完了,看她的目光里生出几许好奇, “董娘子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呢?” 他话语里丝毫不遮掩的全是笑意,浓淡适中的从言语里透出来,和青山透出的墨色似的,和他的人一道,融出郎艳独绝的韵味。 “能不讨厌么?” 风吹在脸上有些冷,明棠对插着袖子,“好好的,在赴宴,掉头过来,就被人扣了个那么大的帽子。这种事说不好查也不好查,要是被人有心利用。大王这么多年来的苦心恐怕就要白费了。” 元澈看她眼底里全是稚子一般的真诚,诚恳的都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里头的那颗心。 这是种很奇异的感觉,见多了宫城里怀揣着各种心思的人,见到面前这个说笨不笨,但又能从脸上看出所思所想的,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还真是如此,不过比起这个,陛下恐怕更担心那个做下此事的人。” 他从广袖里伸出手掌,一点一点的比给她看。 “当时那种情形下,竟然还有人将你我两人给算计到,尤其是在公然的在宫宴上下药。即使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将人迷晕过去。这也已经足够让陛下忌惮了。至于你我两人的事,是真是假,陛下心中早已经有数。” 只是皇帝的多疑还有男人的嫉妒心作祟,非得把他们两人仔仔细细查一遍才肯干休。 “所以说现在,那个谋划的人才是陛下要对付的人?” 元澈点点头又摇头,“这事就不是我能揣摩的了。” 明棠脸上笑,心里撇嘴。面前这人一摊手,说的满是无奈,搞不好心里正揣着袖子等着看皇帝的笑话。 这手笔不像是男人搞出来的,朝堂上那些男人,脑子说复杂也复杂,各种阴谋算计,可是真的到见血的时候,反而不用这些。直接抽刀就砍。包括那位上柱国在内,各人算计埋伏完毕,和群狼捕猎一样,等到猎物进入自己所设下的埋伏,暴起手起刀落,人头满地滚。 至于这种带上了男女春色一般的私情,怎么看他们恐怕都懒得费那个功夫。宁可抽刀当面对砍,怕也懒得费功夫在这上头。 元澈笑着,他看向她,神情里格外好奇,“董娘子关心我?” 明棠点头,“这是自然,原本就是横祸,要是连累大王,我也心里过不去。” “这种事有奸夫,就必定少不了——”元澈自小的教养到底没能让那两个字从嘴里道出来。 “难道你不担心自己?” 明棠点头,“当然担心了。不过我有女人的办法。” 元澈的脸色有瞬息的凝滞,女人的办法,听在耳里,莫名带上了些许的暧昧。 “只要陛下肯见我,那我也有自己的本事,就是这里头的办法不太能上的了台面。” 她到此时,半点都没有已经许配给人的自觉。嘴一张,什么打算都说出来。 元澈身上都僵住,他暼一眼明棠,她眼睛生得圆圆的,看着的时候露出幼兽一样的憨态, “娘子是如何打算?” 面前的男人袖手问,明棠见他面上带笑,言语都比方才温柔亲切了不少。明棠双唇紧闭,元澈还是方才的模样,“我愿洗耳恭听。” 明棠觉得他嘴上这么说,要是自己真顺着他的话,把自己准备对付元徵的那一套给说出来,怕是能当场翻脸给她看。 “大王这话是真心的么?” 明棠望着他,“真的要听啊?” 元澈面上的笑容比更方才更浓了些,“这自是当然,娘子直说就是。” 如此明棠倒也不客气了,她看看四周,成太后有意让他们单独相处,四周除却那些站的远远的卫士之外,见不到什么别的人。 “女人的办法么,当然哭哭闹闹,要是陛下不急着罚,那就是证明还有余地。” 明棠和他传授自己的心得,“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看着陛下的脸色,伸手抱一抱。” 元澈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他咬着后槽牙,勉强维持着自己如今的体面模样,“抱一抱?竟然还有这种办法?” “这难道不是个好办法么?”明棠反问。 把元澈反问的哑口无言。 “不罚的话,就说明陛下暂时没那个心思。或者说是心思不稳。抱一抱,嘴上再哄一哄。只要还有动摇,那么都能给压下去。” 元澈感觉唇里都有了一股腥甜,“这法子,难道娘子以前也用过?” 明棠点头,实话实说。既然元澈这么想听,她自然是要满足。 “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半点错处都没有。何况我当时那位置,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就算小错也恨不得被他们给弄成大错。所以我当然得有我自己的独门招数,才能在为围追堵截里好好的活下来不是?” 她说的理智气壮,见着元澈的脸色不对,她关切的上前走了几步,“大王看着脸色不好,没事吧?” 元澈稳住了心神,说没事。又提着一口气问她,“这种招数,娘子难道用过几次了?” “什么招数管用,那都是试出来的。不能用的试过之后,自然是不会用了。能一路用下来的,自然是百试不爽的。” 元澈感觉头有点眩晕,明棠见着不对了,很是无奈。 这男人其实也有口是心非的毛病。明明不爱听,还非得听,不说还闷在心里不痛快。可是说了呢,又死命的和自己较劲。 她都好无奈了。 既然已经被栓到了一块,想要分开,只是凭借他们自己的本事,怕是不行了。明棠也打算把话说前面。 “大王觉得不堪?” 元澈摇头,明棠又道,“我之前是在陛下贴身女官。又有传闻在外,说实话那些传闻有真的也有假的。但也不是做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与大王被赐婚。这些事,恐怕还要和大王说清楚。” “若是大王觉得……” “这世上女子就算改嫁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元澈道,他看她的申请里都带上些许不悦,“你觉得我是那种连腐儒都不如的人?” 明棠眨眼,“那我刚才想错了?” “我之前和娘子说过的话,娘子还记得么?” 明棠眼睛又眨了眨,“是那次借住在大王府中时,大王说过的吗?” 她转而又道,“我没当真。” 元澈哽了下,喉头都滚动。 她在深宫之中,的确有自己的生存法门,在天子面前小意温柔,但在他面前,一切都是这么没有半点遮掩。 明棠觑他面色轻微的变幻,到底是在朝堂上掀风起浪的人。要不是仔细盯着,还真不一定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 “大王得明了我的难处。” 明棠道,“那时候我还是女官。虽然说四品美人掌管宫务,不作承幸之用。但是我也不能真的害了你。” “要是真的有什么消息走漏了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元澈强行吞咽下那股不甘,“我没有怪你。” “也没什么好怪我的吧?”明棠又道。 “大王当时应当也是说了就说了,也没有想过之后还能有什么。” 她话语直中要害,把那些绚丽的表面一刀划开,露出其下最世俗的本来模样。 “毕竟那时候大王才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才不会为了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把自己大好前程全都给葬送掉呢。” “再说了,大王也料定我不会真的如何。” 元澈停了下来,望着她摇头直笑。 “你聪明。” 他承认的坦荡。 像他这种人,就算是表露心迹,这里头也是曲折八绕的斟酌。他坦然的看她,“但我对你,是真的。” 情是真的,放在心里也是真的。 “娘子未免把我想的太坏。” 明棠噗嗤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那就不算错了。” “都不是为情可以豁出去的人,所以也别计较以前的那些前尘往事了。” 元澈明了她的意思,有些事撕开了说最好,免得放在心里彼此都不痛快。然而他这性子却不是她以为的摊开了说就能真的什么都不记在心里的。 元澈看着她的眼睛,头顶上的日光落到了她的眼里,将她茶色的眼瞳照亮。 “我以前听陛下叫你臻臻,到如今还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成太后娘家兄弟来他家,照着士婚礼的礼仪交换庚帖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大名。不过比起正式的名讳,他倒是更想知道帝王嘴里的那个私密的小名是哪两个字。 他说着,手掌从绯色的广袖里伸到了她面前,平整的展开,完全摊开在她的面前,等她在上书写。 82 第 82 章 元澈生的文绉绉的,可…… 元澈生的文绉绉的, 可是手上却是一片武力充沛的模样,指腹手掌全都是一片可见的老茧,一看就知道是长年习武。 他手掌伸出来还不够, 又往她的面前送了送。看来这小名是不写不行了。 明棠也不含糊,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告诉也没什么。 她微微抬手,宽大的袖子落下去一点,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指尖点在他的手掌心上, 缓慢仔细的把自己的小名给写上去。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这么写是不是真的能看出来。又不是拿着纸笔。一横一划的能知道写的是什么? 她的手和元澈的不同, 早年的时候吃过苦。但这么些年的日子, 已经将早年吃的那些苦全都弥补了回来,纤细十指是精细养出来的白皙。柔软的指尖落到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上, 激发的是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激荡。 指尖比较他而言, 细嫩的不成样子,轻轻浮在他的肌理上, 慢慢的辗转研磨。那是和他完全不同的肌体, 柔软到了极致, 反而迸溅出另外有力的力量, 从手掌触碰过的肌肤上绽放出酥麻的触感, 沿着手臂的经脉一路蹿到他心里去。 “……” 明棠没几下就写完了, 她抬头看着元澈双目望着他自己那只摊开的手。神情专注, 倒像是有几分像是御前应对。 “大王能认出来我写的什么吗?” 明棠终究是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元澈抬眼,倒也直率,“没有认出。” 他一腔心思跟着她指尖滑动的方向乱飞,哪里还来的剩余的经历来分辨到底是什么字体。 面前人的脸上,顿时就换上了“我早就知道”的神情。 元澈看见, 像是自己盖在脸上那层正经的脸皮被公然掀了一样,不由得脸上略热。 “还是下回吧。” 明棠看看左右,也没有人留下笔墨之类的。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什么。” 这话让元澈笑起来,压低的声量里全都是浮出来的喜悦。他顺着明棠的话点头,“这倒也是。” 说完,他见着明棠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可有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明棠点头,“我们两人这次,都是被人暗算了。” “我知道,诸王娶妻看重出身,至少是要娶后族的女子,要不然就是那些百年士族里的贵女。我两边都不是,可这也不是我本意。” “那日见过我们的人太多,不好收拾。所以才有今日这么一出。并不是我处心积虑。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还请大王千万不要认为,是我有意高攀,断了大王的联姻道路。” 诸王们正妃们要娶高门大户,个个都不含糊。元澈明明是天子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婚事自然是娶高门贵女,结果配了她。虽然成太后娘家已经收养了她,可到底还是假的。 但凡婚事能拿来谋求好处的,不管男女,都往死里算计。元澈这一次遭人算计,正妃的位置落到了她的手里。再也没有可能和那些贵女联姻的可能,她想想,都觉得他怕是要憋屈。 那还是将话彻底说开比较好。 元澈听着,听到后面不由得轻笑。 “大王笑什么?” 元澈摇摇头,见着她满脸莫名其妙,他笑道,“若只是这些,那还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之前也未曾想过娶妻的事。” 他有志向,精力大半都放在朝堂上。至于娶妻,一直都被放在一旁,旁人就算提起,他也两句话绕了过去。只有她是意外。 “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是断了我联姻的路。” 元澈提起来,眼里全都是好笑,“大丈夫在世,自可靠自己建功立业,拉着女人的家业,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算是道明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过靠婚嫁来获取好处的意思。 他双眼望着她,言语里傲骨铮铮的自傲,“我出身宗室,祖父是文成皇帝。我不必再借新妇的势。” 明棠抬头,大松一口气,这样就好。没有当人家的路那就什么都好说了。要是元澈之前真的有这打算,那才是要命。 两个人是成太后和元徵做媒的,除非成太后和元徵下令,等闲还和离不了。再如何鸡飞狗跳,也和乌眼鸡一样的相互折磨下去。 她腰杆又挺的笔直了。 “那我放心了。” 元澈等了下,没等到她说什么,“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明棠咦了一声,“还有什么要问的?” 元澈又噎了下。朝堂上他游刃有余,对上她,总有各种难以预料的状况。 “你不问些别的么?” 明棠更奇怪了,最核心的问题她都已经说开了,那么之后还能有什么好问的? 可看着面前人眼里的期盼,她嘴一张,“比如?” 下刻,她就见着面前的那张脸面色略变。 “大王不要介意,”明棠马上就给自己找补,“我这人笨的很呢。” 元澈咬着牙,露出些许笑,“无妨。” 平常贵女结亲,总会亲自问未来夫婿。可是她半点都不问,也没有半点担心。元澈没有感受到她那信任。 “大王想要我问些什么呢?” 明棠看出不对了,她在元徵面前光是猜测他心思就不知道多少次。猜人心思,其实是个极其累的事,她也不想做了。 比起猜,还是直截了当的问更好。 元澈望着她,颇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觉得我想叫你问什么?” 明棠摇头,她正了正神色,“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如今,大王和我是不得不在一起了。” 她眨眼,“大王不嫌弃我就好。” 元澈摇头,叹气里带着浓厚的无奈,“你还是将我想的太坏了。” 明棠只是笑。 这无亲无故的,虽然有过几次接触,可认真说起来,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最好还是把其他人当做王八蛋,再慢慢证明不是。 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她笑得和当初在皇帝面前没有什么区别。让元澈眉宇间染上了点点的愠色。都到了此刻,他难道还不明白,她在皇帝面前都是装模作样。只是这次,她把这套用到了他的身上。 他微微调开眼,明棠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她上前几步,“大王生气了?” “我说错话了?”她面上生出些许歉意,“我这人不会说话,要是真的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大王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气。” 她轻轻捏住了他绯色广袖,稍稍用力,左右晃了晃。 元澈垂目见着她皙白的手指抓在他的袖子上。 “大王,就别生气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色。见他看着自己,她振奋起精神。 “你和陛下也这般吗?” 明棠愣住,然后脑袋就往下点。 元澈垂眼下来,他没有挣脱她,更没有说什么。可他越是安静,明棠就越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元澈和元徵是完全不同的人。元徵这个时候,该说说该笑笑。他的喜怒都很明明白白摆在脸上,随便人一看就知道。 而元澈心思就要内敛的多,若是在他面前真的装作不是,不说他轻易就能看出来,到时候还能把自己气的更厉害些。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抓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上。明棠干净利落的松手。 什么招数有用,她就用,若是没用,那就赶紧撒手。 “出来的也有些久,天冷风凉。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元澈道。 明棠应了。 路上,他没有说话。明棠见他像是心情不佳,也没有再开口。 他行动里不缓不徐,和她保持着妥当的距离。送她到殿门外,元澈和等候在那儿的中官,低声说了两句,而后回头对她颔首,转身离去。 这幅疏离的模样,还真看不出之前和她说话的亲切。 明棠在后面看着他冷风满袖,只觉得男人心还真是难琢磨。 回到殿内,成太后正和几个娘家女眷说话,见到明棠回来,招手让她过去。 “清河王如何?”成太后开门见山问。 “我之前就听说清河王面容俊美,善文书,且有武力。手提长槊于马上可挥舞自如。” 成太后提起来,也是满脸赞赏,“而且胆量也过人,不是那种胆小如鼠之辈。说起来,宗室里已经有很长日子没有这样的年轻人了。” “听着,倒像是我占了这位的便宜。” 明棠轻声道。 成太后笑得前俯后仰,“也算不上,这世上没十全十美的人,就算真的有,十有**都是人前装的。” 成太后伸手,明棠乖巧的把自己的手放到她掌心上。 “清河王看着光风霁月,不过要是真不沾世俗的人,那就不应该在朝堂上,而是在永宁寺里了。” “我信你有办法。” 成太后在她手背上拍拍。 明棠装作羞敛一笑,在四周善意的笑声里,把袖子抬起将脸遮进去。 她可不打算使什么办法。那些耐心早就在宫里给用的差不多了。再来一回,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一切随缘,若是处不好,那也没关系。正好她这些年的积蓄都可以带出宫,足够让她在洛阳郊外修筑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宅邸,供她自己生活。 至于元澈,他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处置这段关系。 元澈从宫里出来,他府邸里此刻正在忙乱。明面上,是和帝太后的娘家结亲,自然该有的不能少。 宫中的意思下来,元澈令人对府邸中进行修缮装潢。自己和弟弟两个人和要多出一个女主人自然不同。 “阿兄回来了?”元治见着元澈回来。 元澈点点头,“今日在官署里如何?” 元澈再高升的结果已经注定,元治作为他的弟弟,反而不能和兄长一样节节高升。朝堂上的权衡就是这样,除非有什么本事,让朝廷不得不用。否则一家子也只有一个最出头的。 不然一大家鸡犬飞升的,这朝廷还不知道是谁家的。 元治身上也有官职,但官位并不高,和元澈相比,更是有些不行。 元治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 他入门的时候看到内里的匠人们,眉头皱了皱,“阿兄是真的要娶董美人了?” “你该称呼她为董娘子。”元澈又道,“她已经被帝太后娘家收养了,算是帝太后的娘家人,不是宫中的女官了。” 和皇帝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82 第 82 章 元澈生的文绉绉的,可…… 元澈生的文绉绉的, 可是手上却是一片武力充沛的模样,指腹手掌全都是一片可见的老茧,一看就知道是长年习武。 他手掌伸出来还不够, 又往她的面前送了送。看来这小名是不写不行了。 明棠也不含糊,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告诉也没什么。 她微微抬手,宽大的袖子落下去一点,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指尖点在他的手掌心上, 缓慢仔细的把自己的小名给写上去。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这么写是不是真的能看出来。又不是拿着纸笔。一横一划的能知道写的是什么? 她的手和元澈的不同, 早年的时候吃过苦。但这么些年的日子, 已经将早年吃的那些苦全都弥补了回来,纤细十指是精细养出来的白皙。柔软的指尖落到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上, 激发的是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激荡。 指尖比较他而言, 细嫩的不成样子,轻轻浮在他的肌理上, 慢慢的辗转研磨。那是和他完全不同的肌体, 柔软到了极致, 反而迸溅出另外有力的力量, 从手掌触碰过的肌肤上绽放出酥麻的触感, 沿着手臂的经脉一路蹿到他心里去。 “……” 明棠没几下就写完了, 她抬头看着元澈双目望着他自己那只摊开的手。神情专注, 倒像是有几分像是御前应对。 “大王能认出来我写的什么吗?” 明棠终究是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元澈抬眼,倒也直率,“没有认出。” 他一腔心思跟着她指尖滑动的方向乱飞,哪里还来的剩余的经历来分辨到底是什么字体。 面前人的脸上,顿时就换上了“我早就知道”的神情。 元澈看见, 像是自己盖在脸上那层正经的脸皮被公然掀了一样,不由得脸上略热。 “还是下回吧。” 明棠看看左右,也没有人留下笔墨之类的。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什么。” 这话让元澈笑起来,压低的声量里全都是浮出来的喜悦。他顺着明棠的话点头,“这倒也是。” 说完,他见着明棠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可有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明棠点头,“我们两人这次,都是被人暗算了。” “我知道,诸王娶妻看重出身,至少是要娶后族的女子,要不然就是那些百年士族里的贵女。我两边都不是,可这也不是我本意。” “那日见过我们的人太多,不好收拾。所以才有今日这么一出。并不是我处心积虑。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还请大王千万不要认为,是我有意高攀,断了大王的联姻道路。” 诸王们正妃们要娶高门大户,个个都不含糊。元澈明明是天子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婚事自然是娶高门贵女,结果配了她。虽然成太后娘家已经收养了她,可到底还是假的。 但凡婚事能拿来谋求好处的,不管男女,都往死里算计。元澈这一次遭人算计,正妃的位置落到了她的手里。再也没有可能和那些贵女联姻的可能,她想想,都觉得他怕是要憋屈。 那还是将话彻底说开比较好。 元澈听着,听到后面不由得轻笑。 “大王笑什么?” 元澈摇摇头,见着她满脸莫名其妙,他笑道,“若只是这些,那还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之前也未曾想过娶妻的事。” 他有志向,精力大半都放在朝堂上。至于娶妻,一直都被放在一旁,旁人就算提起,他也两句话绕了过去。只有她是意外。 “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是断了我联姻的路。” 元澈提起来,眼里全都是好笑,“大丈夫在世,自可靠自己建功立业,拉着女人的家业,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算是道明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过靠婚嫁来获取好处的意思。 他双眼望着她,言语里傲骨铮铮的自傲,“我出身宗室,祖父是文成皇帝。我不必再借新妇的势。” 明棠抬头,大松一口气,这样就好。没有当人家的路那就什么都好说了。要是元澈之前真的有这打算,那才是要命。 两个人是成太后和元徵做媒的,除非成太后和元徵下令,等闲还和离不了。再如何鸡飞狗跳,也和乌眼鸡一样的相互折磨下去。 她腰杆又挺的笔直了。 “那我放心了。” 元澈等了下,没等到她说什么,“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明棠咦了一声,“还有什么要问的?” 元澈又噎了下。朝堂上他游刃有余,对上她,总有各种难以预料的状况。 “你不问些别的么?” 明棠更奇怪了,最核心的问题她都已经说开了,那么之后还能有什么好问的? 可看着面前人眼里的期盼,她嘴一张,“比如?” 下刻,她就见着面前的那张脸面色略变。 “大王不要介意,”明棠马上就给自己找补,“我这人笨的很呢。” 元澈咬着牙,露出些许笑,“无妨。” 平常贵女结亲,总会亲自问未来夫婿。可是她半点都不问,也没有半点担心。元澈没有感受到她那信任。 “大王想要我问些什么呢?” 明棠看出不对了,她在元徵面前光是猜测他心思就不知道多少次。猜人心思,其实是个极其累的事,她也不想做了。 比起猜,还是直截了当的问更好。 元澈望着她,颇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觉得我想叫你问什么?” 明棠摇头,她正了正神色,“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如今,大王和我是不得不在一起了。” 她眨眼,“大王不嫌弃我就好。” 元澈摇头,叹气里带着浓厚的无奈,“你还是将我想的太坏了。” 明棠只是笑。 这无亲无故的,虽然有过几次接触,可认真说起来,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最好还是把其他人当做王八蛋,再慢慢证明不是。 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她笑得和当初在皇帝面前没有什么区别。让元澈眉宇间染上了点点的愠色。都到了此刻,他难道还不明白,她在皇帝面前都是装模作样。只是这次,她把这套用到了他的身上。 他微微调开眼,明棠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她上前几步,“大王生气了?” “我说错话了?”她面上生出些许歉意,“我这人不会说话,要是真的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大王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气。” 她轻轻捏住了他绯色广袖,稍稍用力,左右晃了晃。 元澈垂目见着她皙白的手指抓在他的袖子上。 “大王,就别生气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色。见他看着自己,她振奋起精神。 “你和陛下也这般吗?” 明棠愣住,然后脑袋就往下点。 元澈垂眼下来,他没有挣脱她,更没有说什么。可他越是安静,明棠就越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元澈和元徵是完全不同的人。元徵这个时候,该说说该笑笑。他的喜怒都很明明白白摆在脸上,随便人一看就知道。 而元澈心思就要内敛的多,若是在他面前真的装作不是,不说他轻易就能看出来,到时候还能把自己气的更厉害些。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抓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上。明棠干净利落的松手。 什么招数有用,她就用,若是没用,那就赶紧撒手。 “出来的也有些久,天冷风凉。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元澈道。 明棠应了。 路上,他没有说话。明棠见他像是心情不佳,也没有再开口。 他行动里不缓不徐,和她保持着妥当的距离。送她到殿门外,元澈和等候在那儿的中官,低声说了两句,而后回头对她颔首,转身离去。 这幅疏离的模样,还真看不出之前和她说话的亲切。 明棠在后面看着他冷风满袖,只觉得男人心还真是难琢磨。 回到殿内,成太后正和几个娘家女眷说话,见到明棠回来,招手让她过去。 “清河王如何?”成太后开门见山问。 “我之前就听说清河王面容俊美,善文书,且有武力。手提长槊于马上可挥舞自如。” 成太后提起来,也是满脸赞赏,“而且胆量也过人,不是那种胆小如鼠之辈。说起来,宗室里已经有很长日子没有这样的年轻人了。” “听着,倒像是我占了这位的便宜。” 明棠轻声道。 成太后笑得前俯后仰,“也算不上,这世上没十全十美的人,就算真的有,十有**都是人前装的。” 成太后伸手,明棠乖巧的把自己的手放到她掌心上。 “清河王看着光风霁月,不过要是真不沾世俗的人,那就不应该在朝堂上,而是在永宁寺里了。” “我信你有办法。” 成太后在她手背上拍拍。 明棠装作羞敛一笑,在四周善意的笑声里,把袖子抬起将脸遮进去。 她可不打算使什么办法。那些耐心早就在宫里给用的差不多了。再来一回,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一切随缘,若是处不好,那也没关系。正好她这些年的积蓄都可以带出宫,足够让她在洛阳郊外修筑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宅邸,供她自己生活。 至于元澈,他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处置这段关系。 元澈从宫里出来,他府邸里此刻正在忙乱。明面上,是和帝太后的娘家结亲,自然该有的不能少。 宫中的意思下来,元澈令人对府邸中进行修缮装潢。自己和弟弟两个人和要多出一个女主人自然不同。 “阿兄回来了?”元治见着元澈回来。 元澈点点头,“今日在官署里如何?” 元澈再高升的结果已经注定,元治作为他的弟弟,反而不能和兄长一样节节高升。朝堂上的权衡就是这样,除非有什么本事,让朝廷不得不用。否则一家子也只有一个最出头的。 不然一大家鸡犬飞升的,这朝廷还不知道是谁家的。 元治身上也有官职,但官位并不高,和元澈相比,更是有些不行。 元治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 他入门的时候看到内里的匠人们,眉头皱了皱,“阿兄是真的要娶董美人了?” “你该称呼她为董娘子。”元澈又道,“她已经被帝太后娘家收养了,算是帝太后的娘家人,不是宫中的女官了。” 和皇帝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83 第 83 章 这能没有关系么! …… 这能没有关系么! 元治差点脱口而出。 “阿兄在说什么胡话, 宫中都知她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元澈盯着他,“这话你不要让我以后还听到。何况那只是以前,之后已经和陛下没有任何联系了。” “若是再胡言乱语, 小心我这个做兄长的罚你。” 说罢,元澈越过元治往门内走去。 元治望着元澈的背影, 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他从后面追了上去, “阿兄明明就是被冤枉的,如今被塞了这么一个人, 阿兄怎么半点都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元澈停住脚步反问。 元治心想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又不是真的和董美人有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构陷, 还人清白, 难道不应该是理所当然。怎么被塞了个女官, 还要感恩戴德? 哪怕他知道兄长对那个貌美的女官有意,但这东西根本做不得数, 也不至于为了这点所谓心悦就将正妃的位置给搭了出去。 “董美人出身卑……”元治话语还未说话, 对上了元澈的眼睛。 元澈的注视锋利如刀, 将他那些未尽的话语全都逼回了喉咙里。 “她母家,能在齐国担任刺史主簿长史这样的位置, 足以说明她出身不错。” 这能算是什么不错,元治不知道兄长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宗室,若是以前也没有办法了。可是现如今他们不是那等被排挤在外的远支宗室。尤其兄长都已经封王, 自然是应当照着宗室娶妻娶于后族高门的规矩。 “那她和清河崔氏, 赵郡李氏的门第比起来又当如何?” 元治道。 “出自帝太后门下,你说如何?!” 元澈眉梢和话语里罕见的生出了浓厚的怒意,他盯着面前的元治,“你难道真的是越年长就越不像话了吗?!指责阿嫂, 也是你能做的?!” 他们兄弟个,自小没了父母。一起相互扶持,艰难长大。元治更是被上头的两个兄长仔细照料,他冷不防被元澈这么一骂。好半会呆愣在那儿,连带着脑子都转不过来。 面前的兄长是不轻易表露喜怒的人,就算是仇敌,他也不会如此直白的开口怒斥。 元治满腹委屈,望着元澈。 “婚礼宫里已经定下来。不管郎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元澈皱眉望着元治满脸的愕然,“她是你的阿嫂,你应当尊敬她。以后若是再让我从郎的嘴里听到任何不敬之词。那我就真的要不顾兄弟之情罚你了!” 话语字字如同一通铁锤,把元治给锤了个满地找牙。因为他们家处境艰难,他又是同母兄弟里头年纪最小的,上头的两个兄长都让着他。哪怕真的闯祸,也会帮着给他收拾。这么言辞严厉的还是头次。 “难道阿兄是为了顾全大局?” 元治开口道。 元澈皱眉,才开口道了一句不是,对上元治那双迷茫的眼睛,“说了郎也是不懂。” 怎么会就不懂呢。元治想要反驳。 “陛下为了全了脸面,将他宠幸过的人给阿兄……” 元澈想到了明棠在宫里那番话,脸色再次难看,元治到底不是真不谙人事,见着他那越发青黑的面色,顿时诺诺不语了。 “你把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提到中庭里去站着。” 元澈发话。 元治没料到兄长说过的话,竟然这么快就兑现了。 “快去!” 元治垂头丧气的去了,他照着兄长的话,在家仆惊悚的注视中提起来,往门内去。 元治的武力比不上元澈,那两头石狮子论个头不大,和洛阳里时兴养的拂林犬个头稍微大些。不过用料到底是石头,就算是那么一只,提在手上也有不小的重量。 他几乎是挪着两条腿到中庭里站着。 这个天已经冷起来了,人手里提着两头石狮子,在寒风里站在,半点凉意都没有。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被冷风一吹,冷得一个激灵。 元治把这事放在心里左右来回的想了几遍,脑子里灵光一闪,差点没把手里提着的石狮子丢了去拍大腿。 兄长受构陷那事,分明就是要把兄长置之死地。天子愿意摆出姿态,自然是为了保全兄长。虽然把人嫁过来太缺德,但大局上着想,也是忍了。 元治越想,越发越觉得自己兄长委屈。 明棠从宫中去往成家待嫁,她这年纪,朝廷都能收她不嫁的赋税了。谁都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遭。 成家上下对她很是客气,说是养女,但到底是这么大的人了,也没有怎么相处了,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临时凑的一家子人,也不可能瞬息间就有什么亲情来。 成太后对她很宽厚,她不但是把自己的积蓄带了出来,另外还给了她不少东西,除却那些可以当钱花的锦帛之外,还有许多的金银。 这架势,就算真的和后族女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明桂临行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好生叮嘱,“在宫里没有高位,在宫外有个王妃的位置也不错。宫内是好,一辈子圈在里头也可怜,在宫外还能随处走走看看风景。” “和清河王好好在一块吧。” 能不能好好在一块,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而且也得看运气,这世上想做成一件事,和能不能做成,完全是两回事。 她没有经营过夫妻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看元澈的样子,似乎对她和元徵十分在意。那就有些难办。 好在她也不一定非得把自己吊死在他身上,原本就是为了大局,才会临时凑到一起。 实在不行,她搬出去过自己的,元澈也趁早再寻一个喜欢的。就算是皆大欢喜了。 婚礼正在准备,她除了让人做衣裳的时候,需要她抬抬手之外,并不需要她做什么。身边全的人对着她都是笑脸,成太后也经常派女官来问她过的好不好。 婚礼那日,她足足睡到了午时才起来。婚礼遵循古礼,都是在傍晚时分进行。新妇白日里能睡就睡,因为到了夜里,说不定是要熬一宿的。 到了申时,明棠才开始装扮,新妇的装扮都是差不多一样,连着脸上的妆容也差不多。明棠坐在那儿换上崭新的婚服,仍由身边人往自己脸上招呼。沾了粉的布团不停的往脸上拍打,明棠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抹了多少粉,李鹊儿站在一旁。 李鹊儿被太后一道从宫里被派出来跟在她的身边,反正在宫里做宫女,和如今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在一旁帮忙,青黑的眉黛她仔细研磨好,拿画眉用的笔小心的画到明棠的眉毛上。 “王妃别动。”李鹊儿改口改的飞快,没有半点不适应。宫里能到红人身边服侍的宫人,都有几门巧技在身上,李鹊儿在妆扮上有一手,不多会就照着明棠原本修改后的眉形上画出一双柳眉。 “远山眉时兴,不过王妃的眉毛不太适合,还是柳眉更好。” 李鹊儿话语间,已经描画完毕,接下来不过就是在唇上涂胭脂,脸颊上扑茜粉。 等到一切妥当,明棠凑到铜镜面前,镜面里露出一张极其生疏的面孔。 “我自己都不认识了。” 旁边的仆妇和侍女们听了她这话都善意的笑起来,“出嫁么,还是要和平日不一样才好,要是和平常都一样了,那才没意思。” 明棠对着镜子里扯了扯嘴角,然后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了同一个表情。 不是不好看,即使上了妆,还是能看出天生丽质。外面的天暗下去,外间有了动静。清河王上门迎新妇了。 这南北的婚俗完全不一样,南边要看新妇的德行,刁难几乎全都冲着新妇来。要坐在榻上让人看,不管被怎么对待,都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北朝这边,所有的力气对着新郎去了。新郎娶妇,要被人给拿着荆条或者各种棍棒给追得满院子跑。 这种习俗,上到王公下到百姓都一样。仔细算算,也只有皇帝娶皇后的时候,不用来这么一遭。 元澈倒是并没有被成家的女眷为难,但是他被本家的姑嫂们追了差点没从墙边翻过去。他平日里高洁的名声在外,人也生的极好。他那副正经模样叫人看腻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看看他其他的样儿。 成家是没有刁难他的打算,哪成想一同来的那些元家姑嫂们提着东西把清河王追的到处跑。看得成家人目瞪口呆。 清河王看着脾气是真的不错,被追打一路,也没见着生气。上回有个王公娶妻,被追的恼羞成怒,公开放话说要把追着自己打的宗室女给杀了。搞得两家反目成仇。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成家人赶紧上去拦下来,“时辰差不多了,误了吉时不好。” 娶妇是难得的正大光明刁难人的时候,叫男人好知道娶妇的不容易。但这里头得拿捏,过了度就不好。 这番说辞之下,不管如何都要放行了。 明棠只听到外面有脚步向两边退开的声响。再抬头看,只见着元澈着绯袍已经到了面前。这袍子和他平日在宫里穿的不太一样,在室内煌煌灯火下,袍服上折射出低调华美的暗纹。 漆冠下的眉目在这一片奢美中,越发的动人心弦。 明棠手里的团扇举着,只是透过旁边光暼见那么一丝半点。 点漆一样的双眸已经往她这里看过来,而后便是他双手拢在袖中向她一拜。 婚仪上的礼仪多到发指,处处都透着长辈对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美好祝愿。 明棠由两边的侍女搀扶这下床往外走。 婚礼的程序几乎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人。 庭燎烧的很旺,将庭院里的那方天给照亮了。 明棠和元澈两个人迈过了众人,上了车。 路上有障车的人,但王公娶妻,也没有人敢真的来拿自己的命闹事。一路顺顺当当到了府上。 元澈没有父母,上头还有个兄长,正好入冬,要回朝廷拜谒。赶上了弟弟的婚事。 皇帝是宗室的族长,皇帝一手促成的婚事,就算是如父的长兄也不能置喙。只能认了。 一通又是礼拜和回拜中,明棠终于结束繁琐的一切,和元澈一同到青庐里。 照着两汉传下来的旧礼,新婚夜是不在房里过的。而是在院子里搭了个青庐,作为新人过夜的地方。 青庐地方不大,但是内里一应俱全,该有的东西全都有。 明棠被搀扶着坐下,扇子依然挡在自己面前。 趁着元澈还没来,跟进来的李鹊儿先赶紧把温热的酪浆送到她唇边,好让她喝点。 这一套仪式走下来,几乎人仰马翻。一路下来口干舌燥。 才喝完,就听到外面的侍女拍掌示意。 “大王来了。”李鹊儿赶紧将东西收好。 元澈从外面进来,明棠端端正正将团扇挡在自己的面前。 “你们都退下吧。” 一阵窸窣过后,青庐内的侍女都退了出去。明棠听到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一路到了自己面前。 挡在她面前的团扇,轻轻一晃。她看向面前的元澈。 恰好元澈也正看过来,顿时四目相对。元澈袖中的手动了动,唇边牵起一抹笑,随即俯身下来。 84 第 84 章 青庐里的婢女都已经退…… 青庐里的婢女都已经退到外面去, 就连李鹊儿也离开了。 明棠和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对,感觉周身都无端重了许多。 她扯了下嘴角,“大王来了?” 元澈伫立在她面前, 绯色衣袍显得他面色越发的白皙,只是脸颊上浮着两块潮红, 她动了动鼻子, 嗅到面前有淡淡的酒味,可能是在外面, 被宾客灌酒了。 这种日子, 新妇可以躲在青庐里,但是新郎就只能在外面, 被那些宾客灌酒了。 明棠突然想起元澈的那个毛病, 顿时那些不安和尴尬消失的干净, 当即跳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臂, 就把元澈摁到床榻上坐下。 元澈冷不防的被她这么一带, 明明他比她高大许多, 乖乖的顺着她的力道坐到了床榻上。 因为已经入冬,所以床榻上铺的厚实且软。青庐内还放着好几个取暖所用的火盆。元澈侧首看到她的手已经从手臂挪到了肩膀上, 柔软的触感加在上,在烛火的照耀下,透出一股极其莹润的光泽。 那是和男人完全不同的柔软和秀致。 “你做什么?” 话语才出口, 他的脸就被她双手给捧起来。和他不同, 她的手是温热的,没有半点被冷风吹过的痕迹,又软到了极致。像是两块软云扶着他的面颊。 长而媚的眉眼凑到了他的面前,双眼仔细的打量他, 认认真真的模样像是不放过他脸颊上的每寸肌肤。那目光如有实质,若手一般轻轻拂过,激得上面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元澈只觉得自己罕见的口干舌燥,他望着她认真端详的眼睛,身体里像是被投了一把火,从小腹开始,顺着躯干一路网上熊熊直烧。 之前喝下去的那点酒水,此刻都成了这把火的养料,要将他彻底彻底燃烧殆尽才肯善罢甘休。 “看什么呢?”他话语轻轻的,几乎于情人间的呢喃和哼鸣。 明棠莫名觉得他嗓音有些怪,抬头看他,“大王不是不能喝酒么?我闻到大王身上有酒味,所以特意看看。” 他喝酒之后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人仰马翻。 “我只碰了碰,兄长和郎替我挡酒了。” 外人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亲兄弟却知道,成婚这个事,是宾客们戏弄新郎的大好机会,除非是天子大婚,否则王公们人人都要被来上这么一回。宾客们敬的酒水被兄长和弟弟挡去了不少,他只是实在推辞不过的时候才碰了碰唇。不过在觥筹交错的时候,身上难免的沾到了些许酒液。 话语说完,他领口的衣襟被她轻轻拉开,看到了他脖颈低处的几处浅浅的坟起。 “真的喝的少吗?”明棠在上面按了下。 指尖带起的触感终于唤起了迟钝的识感,他也伸手去摸,但是指尖触碰到她的手的时候,方向一变,径直抓住了她的手。 他每次见到她,她不是低眉顺眼的跟在天子身后,就是满身慵慵懒懒。她像是有两张面孔,一张是天子面前的温顺,另外一张就是慵懒至极。像是冬日在太阳底下卧趴着的狸奴。 她的手很软,再用点力气下去,才能触碰到肌体下的骨头。 “大王?”明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有很快就镇定下来。 今日是新婚夜,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理所当然。 就是天气这么冷,要是脱了衣裳做那回事,难道不会冻得哆哆嗦嗦么? 难道男人劲头一上来,就算挨冻也心甘情愿? 她脑子里正胡七八糟的想着,元澈握住她的手一拉,她就被那并不大但完全不容拒绝的力道给带的往前一仆,正好落到他的怀抱里。 元澈的怀抱没有冬风的寒冷,反而是温热的。他呼出的气息里也全都是灼热。 明棠见到他目光炽烈,默默吞了一口唾沫。 这晚上难道她真的要挨冻了?! “大王。”明棠怯怯开口。 元澈闻言,将头颅向她压低了稍许,他的目光依然不放过她,可是话语听着像是在笑,“害怕?” 这倒不是。 在宫里的时候,人人都觉得她会被皇帝睡了。所以给她准备的也很充分,还派来了老妇人和她专门教授过这方面的事。还别说她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动作片了。 要说新鲜,真的不新鲜。她早就见多识广了。不过知道一回事,自己亲自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没有过。”明棠在他的怀里抬头,望着他,“要是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你要让着我。” 元澈低头望见她诚恳的目光,头脑里有瞬间的凝滞,原本灼灼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了几分躲闪。 这份躲闪被她抓住,明棠握住他的指尖,“大王有过吗?” “可要说实话,不能骗我的。” “才新婚就骗人,这不对的。” 她声音软软的,在烛火下蕴藉成别样的柔情。元澈被她这软软的言语所牵动,晕头昏脑的说实话,“没有过。” 明棠咦了一声,她是真的惊到了。王公宗室们是个什么样子,她在元澈身边见多了。要不是元徵在,那些宗室少年,怕是能用眼睛把她给左左右右翻好几回。没有开荤过几回,做不到那样。 元澈见她满脸狐疑,好气又好笑,“我父亲早逝,十岁的时候,母亲早逝。年守孝,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为了不引来麻烦,府邸里用的也都是老人。再加上后面学道,要蓄精修身,就更不会近女色了。” 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元澈言辞里都不可觉察的轻微发抖。这些私密话语,哪怕对着兄弟们也不想说的。 谁知道怀里的人咦了一声,两只眼里全然是旺盛的求知,“修道?这么说来,大王是懂采阳补阴了?” 她两眼里几乎都在冒光,“不如教我?” 他的手差点一抖,强撑着笑,“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人都是阴阳同体,纯阳为仙,纯阴为鬼。人阴阳俱全。那些都是不不四的术士骗人说的,不能信。” 他低头见到她乖巧的趴在他的怀里,冬日的婚服比起其他季节更加厚重,但她那么偎着他,像是全身心的依赖。 明棠听的很迷惑,这些和平日她听的那些都不太一样。不过这上面元澈显然是比她知道得多得多,所以他应该没有忽悠她。 “可是我看大王没有和那些道士那样。”她比划了两下,“而且大王还会医术。” “医术就是学道的时候学的。道家经典,术数百家。师父会什么,就跟着学什么。” 明棠听得连连点头,“所以大王就学医了。” 她低头暼见他衣领里的那处红肿的坟起,“那这个大王有办法没有?” 说着,她指尖点点他衣襟里的那点丘疹上。 明棠感觉到他身上猛地一颤。 她咦了一声,很是不解。脖子根那里又不是敏感地方。她感觉圈在身上的两条手臂更重了些。 “大王。” 她眨着眼睛。 他低头就看见看到她眼里的光,元澈望见她嘴唇上的鲜红。那抹小巧的艳色在烛火摇曳下,生出了钩子,勾住人的心魂,就往内里拖拽,半点都不留退路。 元澈头压下来,一口吞下她正要说出口的话语。 他浑身上下都是紧实的,可嘴唇是柔软的。 明棠望着面前骤然压过来的脸颊,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到底是被塞了一脑子的颜色,虽然经验匮乏,但很快闭上了眼。并且一头首先开了防备,将自己的气息渡过去。 元澈被她的大胆惊到了下,随即学着她的模样过去。有些事只需些许点拨,就能学的像模像样。 这种事他不是没有看过,宗室子弟们放纵的不少,尤其在私下的宴会上,主家尝尝唤出家伎作陪。喝酒喝多了,昏头昏脑当众胡闹的不少。他曾经见过唇舌相贴。然而那时候他只觉得恶心,像是郊外鸟兽春日随意□□。 不觉得有任何意动,只觉得尴尬,想要找个地方要躲开这些难堪。 她的滋味是略带点甜的,像是他曾经品尝过的蔗浆,珍贵无比,甘甜却从唇舌上一路通达心底。 他扯了扯她身上的婚服,他焦渴的厉害,又升起无穷的饥渴,只有拿她去填。可是动了动,才觉得两人厚重的婚服是最大的障碍。婚服庄重且厚,穿在身上在众人之前是一等一的矜贵。到了这个时候,那就只剩下碍事了。 这种衣裳,一般都是让婢女等人脱下的。奈何青庐内的婢女之前就被他屏退了。 元澈再扯了两下,她腰带还是纹丝不动。再大点力气,恐怕带子都要被他给粗暴给拽断了。 他依依不舍抬头,朝着青庐门外,打算把外面的婢女叫进来。 明棠感觉身上的热气一凉,再睁眼就见到元澈身子微起,打算叫人来。 “这怎么了?” 她不解问。 元澈回头和她解释,“这两身衣裳不好收拾,叫人进来先把衣裳给解了。” 明棠却说不。这个时候还把外人叫进来,她都能钻到床底下去。 “我不要。”她拉住他的袖子撒娇,一双眼睛亮亮的望着他,“我不要别人。” “不如这样,我帮大王解,大王替我解开。好不好?” 说着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腰身上。 85 第 85 章 她不喜欢这个时候还有人…… 她不喜欢这个时候还有人在跟前, 尤其还是新婚夜,两人准备大干一场。宫里皇帝临幸妃嫔,旁边全都是内侍宫人, 隔着一道帘子还有记彤史的女官。把皇帝临幸嫔妃的时辰地点, 甚至做了多久都要详详细细记清楚。 诸王家里没有宫里那么夸张, 但也不避讳夫妻同房的时候,婢女在跟前伺候。这些婢女对于他们来说, 其实和会说话喘气的阿猫阿狗也没有区别。可明棠就是做不到俩在的时候, 还有别的人在面前。 更别说,还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光是想想,就恨不得拉着元澈一道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棠双手抱上了他的脖子, “好不好嘛。” 又拿鼻子去蹭他的。 元澈下意识抱住她的腰,他心摇神驰,往常清明的头脑,也转不动了。昏头昏脑的就跟着她的话说, “好好好, 听你的。都听你的。” 说罢,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一惊,没料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昏聩的天赋。 明棠毫不客气的坐在他的腿上, 低头亲了他嘴唇。她嘴唇软软的, 带点桂花蜜的香甜滋味。 他将她的腰扣紧了, 抬头去看她。 元澈双眼泛着水光, 端详着她, 挑了挑眉。 明棠却不循着他的心意,从他腿上滑了下来,伸手就去扯他的腰带。 婚服里三层, 外三层,各种繁复,力求庄重。她在宫里见识过这些千奇百怪的衣结,只要手边有东西,就能轻易解开。 这么冷的天,婚礼又弄到了这个时辰,明棠只想着打哈欠。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埋头大睡。面前的男色很可人,但是她更想钻被窝。 她抬头看了一眼元澈,灯火下的元澈神采奕奕,哪怕熬到深更半夜,又在外面被宾客灌了酒,外露的脖颈上有零星的红肿坟起,即使如此,也没有伤到他的美色,反而双眼的水色里,蕴藉出别样的柔情春色。 脱衣裳当然是先脱他的,衣裳够多,脱起来够花时间,冻着了也算是元澈的。 腰带松开,原本上面佩带的各色玉珏随着松开的腰带,叮叮当当的落到了床榻下。她吧外面的绯袍解开。 北朝公卿好绯色,常服里很多便是绯色,到了成婚的时候,婚服也是如此。 元澈低头看着明棠神色认真,她全神贯注,那股神色让他心思激荡。他并不好女色,女子对他来说,美貌者多妖,不妖其性,必妖其人。他想的不算错,只是如今被蛊惑住的,只是换成了他自己而已。 面前的人全神贯注在拆他那繁复的衣结,当最后一个结被挑开,腰带随着她的动作滑落,玉珏和着锦缎掉在地上的声响落到耳里,她抬头得意的冲他笑。 元澈再也忍不住,双手把带着近乎凶狠的力道将她摁到自己的怀里。经过了那么两次,他不至于完全像个初尝的少年郎,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将她含在唇内,已经等不及她斯条慢理的将他整理好,就把她一通裹挟入混乱的气息里,滚到了床榻深处。 元澈开始尚可控制自己的力道,即使混乱,却还记得让让她。身下的人却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嘻嘻哈哈的笑得止不住,在他双臂间左闪右躲,嘴里喊着痒。 她扭动个没停,无意的在他怀抱里软软的蹭来蹭去,激发出新一轮的激荡来。 他被逼的上了悬崖,在她的笑声里,她捧着他的脸。 借着照进来的那些灯光,他的眉眼被她用指尖仔细描绘过一遍。 元澈闭眼,感觉她的指尖在眼睫上滑过。她挺身起来,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听到她笑,“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儿郎啊。” 她的指尖还有深夜里轻轻的话语,让他将最后那点克制全数丢弃殆尽,不管不顾的整个人覆下来。 混乱里衣裳被粗鲁的扯下随意丢到一旁,看不出是平日里行事端方的影子。明棠在这一片混乱里晕头转向,她脖颈里埋着他的头颅,发冠早就去了,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她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是何年,直到他挺身一击,血溅五步。 明棠脸扭曲到一块,一手对着他的手臂毫不留情的狠命拧下去。反正这种事两个谁也别想置身事外,要痛一块痛,谁也别要落单。 她吸着气去看元澈的眼,发现元澈的眼是通红的。她吓了一跳,他低头下来堵住她的嘴。 她被拖入一片摇曳的浪涛里。 她奋力的在浪涛里探出个头,然而又一个浪头打过来,将她拖拉下去。 明明是冷的天,她却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从里到外烧。 等到再次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冬日天亮的晚,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般已经到了辰时。明棠躺在那儿,锦被里暖烘烘的,除却有个人给她暖之外,还有几个香鸭炉。暖的手脚都懒洋洋的。 明棠动一动,觉得还好。她翻了个身,见着躺着的元澈。半夜生龙活虎,恨不得把卧榻都给弄塌的气势。现在睡得比她还沉。 估摸剩下的力气用在了她的身上,力气抽光了,就只能睡了。 明棠凑近了他看,他睡得很沉,脖子上的丘疹,还有她啃上去的印记,他背上还被她挠出了好几道。 中单随意的挂在他身上,连衣带都没有系好,随意的敞开胸怀。内里的肌肤也是瓷白的,只是靠近了看,才能看清楚他的肌肤看着白,但透着一股男人的粗糙,和她完全不同。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再怎么精细,还是有股粗糙。 元澈父母去的早,所以没有公婆等着她去见。虽然长兄如父,但是任城王大老远的从任地赶回洛阳,操持弟弟的婚事,再加上昨夜帮着元澈挡酒,这会儿恐怕不比元澈好到哪里去,应当不会有那个心思天不亮的起来,等着她和元澈去拜见。 冬日里正好眠,她等了小会,没有听到有婢女过来。干脆两只脚全都踩到了被子里的熏炉上。 迷迷糊糊的又眯了一会,明棠醒来就见着元澈正看她。 “看我做什么?”明棠问。 元澈摸了摸脖子,脖子上有好几处细小的啃咬出来的伤口。他手指扶上,神情愉悦。 “倒是没有用力。”元澈将她拉过来,重新抱在怀里,“是不是还收了力气了?” 明棠瞪他,对着脖子下死力咬,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她没说话,他自顾自笑的牙不见眼,“所以你早就喜欢我,是不是?” 明棠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还能这么胡扯。 喜欢么,要说对男色的欣赏可能更为准确一些。至于真的为了他神魂颠倒,明棠哪怕昧着良心也说不出这话。 明棠见他自顾自的开心,也不打断他。低头满脸娇羞,“其实我头回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姿态风流来着。” 她那时候扛着元徵,一脚高一脚低走的艰难。满心只有强行按捺下来的暴怒。漆黑夜色下的青年在灯火里步履稳健的走来,她远远的望着,哪怕隔得太远瞧不清楚他的长相,但无异于绝望时的时候一处希望。 元澈笑了,笑声里有些自得的得意,紧接着压低了声量,“所以就是那个时候看上我的?” 明棠摇头,当着元徵的面,对别的男人一见钟情,她怕不是嫌自己活长了。 “那时候就是觉得这郎君长得好看。”她又暼他,“而且瞧着像是不好说话的样子。” “那会大王根本没看我吧?” 身后抱着她的人没有说话,明棠就当他默认了,她满是好奇,“你又是什么时候起的心。” 看他之前所为,还有昨日夜里,这厮分明就蓄谋已久。 她对这个好奇许久了,他看上去过于正经,以至于她都没有看出来他在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陛下竟然有那么好的人在身边不离不弃。” 元澈道。 他是被抛弃过的人,见到元徵身边竟然有这种人。 明棠觉得他答非所问,不过她也没有问下去了,不管如何他是的的确确动贼心了。 过了小会,外面有了动静,是李鹊儿带着人在外面轻声问起身了没有。 再怎么如胶似漆,也不能在卧榻上黏糊上一整天的。尤其青庐只是临时搭建起来,用那么一晚上就要拆掉。 明棠动了动,打算起身。元澈却没有多少起来的意思,双手抱住她的腰,像一只犬在她的发鬓上磨蹭。手掌也在她的腰身上来回逡巡。 “不想出去。” 元澈贴在她的耳边道,慵懒的像一只被主人安抚足够了的毛绒绒的大犬。 “那可不行,要是不起来,不说兄长怎么想,你弟弟可要把我给吃了。觉得我这个妖精勾了你的魂,让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让你和我学坏了。” 明棠半开玩笑道。 元澈贴着她抱着,听到这话也没有半点放开她的意思。 “你是三郎的嫂子,长兄若父,我虽然不是长兄,但也是他的兄长,你就是他的长辈。他若是敢,我去教训他。” 这话说的可没半点客气,听得明棠忍不住笑,她笑的很不客气,花枝乱颤。 “你这话他要是听到,就该一声哭出来了。” 86 第 86 章 元澈听了这话,俯首在她…… 元澈听了这话, 俯首在她肩膀上止不住的笑。 笑得明棠都对元治生了几分同情,“你还真不心疼啊?” 元澈说没有,“到底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没有不心疼的意思。不过三郎这个人,平日里太过端正了, 偶尔叫他知道点红尘世情, 倒也不错。” 这个弟弟对元澈这个兄长几乎是仰慕的,在他心里这个兄长就应该是英明果断, 不粘上半点错。 可惜他到底是个红尘里的俗人。只不过是他身上的那层皮裹的好, 装的严实。除非他自己主动,否则还没几个人能看透他高洁表皮下的那个红尘俗人。 元治见识过他几次轻微的表露本质,一股脑的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似乎是别人将他这个完美的兄长给带坏的。话里话外全都是督促元澈改邪归正。 尤其是这次的婚事, 长兄任城王元渝在最初的惊愕过后, 很快接受了, 并且帮忙张罗婚事。元治却是闷闷不乐, 逮着时机就在他耳边说这说那, 那股幽怨的劲头,比外面的长舌妇也少不了多少了。 “三郎就是太目中无尘了。”元澈说起来,话里话外全都是幸灾乐祸,没有半点心疼弟弟的意思。 “臻臻是嫂子,我们兄长如父,那么嫂子们自然和母亲也没有太大区别。若是三郎真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可以教训他。” 她身上柔软且温暖,他一股脑的沉湎进去,半点都不想出来。 明棠抬手,抚住他的脸颊。摸到脸颊旁, 略微有些扎手。年轻男人什么都长得飞快,明明每日都刮面,过了一个晚上,就有细小的胡茬冒出来。 “你当真舍得?” 明棠笑的花枝乱颤,元澈手再往上,正好捧到了和她一块乱颤的皑皑白雪。明棠嚯了一声,没想到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能把君子变禽兽。还是说男人都是这幅德行,开荤之前,怎么也要端着,开荤之后就开始没皮没脸,怎么荡漾怎么来。 “你这么多年还真是憋坏了吧?”明棠挣扎两下,没把背后的人给挣扎开,反而换来他低沉的笑。紧接着他手劲还更大了点。 她连忙往他手上捏了下,那地方没骨头,可耐不住用力。他对女人的身子到底还是不熟悉,还需要她的教导。 元澈是个听话的人,她对着他的手捏下去,立即就能明了她的意思,将力道撤掉大半。只是要他完全撒开手,那还是不能。 “是啊,憋坏了。被你憋坏了。”他在她耳朵上啃了一口。 力气不大,也不疼,反而还有些痒痒的。 她反手过去就捏他的腰,那地方是自己怎么动都没事,但是别人来就痒的地方。 元澈按住她的手,头颅都埋到她的脖颈里,嗓音暗哑的笑。 “大王,王妃。”外面李鹊儿领着婢女在外面唤。 就算是新婚,也没有一日全都腻在床榻上的。元澈依依不舍的放开明棠,身后少了个火炉一样的躯体,明棠还有些不太适应,别的不说,元澈身上滚热,他贴过来,那些被子里的暖炉都要逊色三分。 她随意的捞起丢在一旁的裲裆,昨夜他下手不小,衣裳剥下来卷成一团随意往旁边丢。裲裆也被他卷成了一团,拿过来还得在锦被里捋开了才好穿到身上。 元澈不用婢女贴身服侍的,自己把贴身衣物和中单穿好了,到屏风后面去。李鹊儿领着婢女们进来的时候,就见着散乱在地上的衣物。 明棠坐起来,身上凌乱,李鹊儿看着她这样子,红着脸直笑。明棠也老脸一红,起来让李鹊儿扶着去另外一道屏风后面整理。 身上拿热水擦过,换了崭新的干净衣裳。坐在镜台前梳妆。 男人整理起来要快的多,而且元澈没有其他男人往脸上傅粉的爱好。梳头戴冠,再上一层面脂,就已经妥当。 明棠这里就各种麻烦事了,她在宫里不怎么上妆,现在去见元澈的亲人,必须要好生准备一番,这也是贵妇们里不成文的规矩。 幸好万事不用她动手,婢女里头有擅长描眉画眼的,而且手艺上佳。不用她操心。元澈坐在她身后,见着她闭眼任由婢女摆弄。她眼眸明亮,看人的时候如同隔着两道清亮的水光。闭上眼之后,也有一股娴静的美。 他一头撑在手臂下的凭几上,细细的看她。 明棠坐在那儿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睁开眼就见到元澈坐在那儿,正盯着她看。 明棠也不含糊,冲他一个媚眼飞过去,弄得元澈笑得双肩抖动。 两人用了早膳,一同前去前堂见见家里人。 新婚第一天,对新人总是格外的宽容。到前堂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巳时了。 长兄如父,父亲不在了,那么长兄就要担起父亲的职责。当然在下面的弟弟面前,也有父亲一样的威信。 明棠见到堂上的上首位置坐着任城王元渝和王妃李氏。 元渝和元澈的长得有点相似,但容貌完全不如这个弟弟出众。只能比一般稍稍好些。 旁边的李王妃出身赵郡李氏,堂堂正正的士族出身。两人坐在一起,除了正经还是正经。 元澈牵着明棠的手上来,在兄弟嫂子面前,完全不遮掩对她的亲昵。元治见着兄长牵着新妇的那只手,瞬时两只眼都瞪成了牛眼。 元家人原本就是从草原来的,学礼义廉耻那套,满打满算还没二十年,最多就是学了个表面文雅,私底下还是各种群魔乱舞。可都多少学会了装相,在人前要装的规规矩矩,然后掉头去胡天胡地。 现在二兄连装都不装了,当着人面就这样。 难道不怕别人知道,他老早之前就对皇帝的御前女官已经有心思了? 元治只觉自己满腹的忧愁,奈何元澈这边根本不接他的担忧,看都没看他一眼。领着新妇上长兄那里去了。 “见过兄长,阿嫂。”明棠和元澈一块给上头的元渝还有李王妃见礼。 父母不在,那么对着行舅姑礼的就是兄嫂。 元渝听说自家二弟被赐婚御前女官的时候,着实狠狠惊讶了一番。婚嫁的事,他没有那个掺和的心思。男人的心应该放在建功立业上,而不是放在婚嫁。何况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不少自己的主意,除非他自己是如此打算。否则就算他这个兄长的话,这个弟弟也未必听得进去。 他放任不管,由得元澈自己去决断。回头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就送来消息,说是元澈被天子赐婚了。等到回了洛阳,和其他宗亲打交道,更是听到了元澈和皇帝御前女官躺一块,在野外被人抓了个正着。 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私通这回事,自然是越隐秘越好,偷鸡摸狗生怕别人看到。 大大咧咧衣衫不整,生怕人瞧不见的,那就是猫腻了。 女官是将要封位的,而元澈又是天子得用的人。有人打算一箭双雕呢。 不过天子倒也大方,没有表露过半点勃然大怒的意思。还学了楚庄王故事,将人赐婚过来。 一桩临头的祸事瞬息间消弭的无影无踪,只是这女官的门第,说实话的确有些让他有点不满。不过帝太后让娘家收养了她,朝廷又已经下了诰命。王妃的位置已经板上钉钉,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元渝看着元澈笑得脸上都已经压不住了。不禁心里有些纳罕。这个弟弟年幼的时候,很调皮捣蛋,但家变之后,就已经收敛了那股脾气。十多年下来,全都是喜怒不行于色的沉稳。 现在这沉稳看着像是要不保了。 元渝对面前的元澈还有新妇点头,不管怎么样,朝廷已经下了外命妇的诰命,他怎么想已经不重要。 “阿兄、阿嫂。”明棠对着上头的人唤道。 元渝点点头,“都是一家人了,坐吧。” 他指了指一旁的坐床,明棠还没道谢,元澈就已经高高兴兴的拉着她的手往那边去坐。 元渝见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元澈听到抬头冲元渝笑。 这下元渝也被元澈弄得没脾气了。 “二郎这个人,脾气说好,算不上好。新妇可要小心。” 元渝要对付弟弟,还是有不少办法。 元澈冷不防被元渝这么将了一军,“阿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脾气不好了?” 元渝脸上笑着看他,“现在难道不就是,说你两句就急。” 明棠见着这兄弟俩有来有回的,乐得在一旁看着。 直到元澈回头来看她,明棠为他说话,“我倒是觉得大王的脾气很不错。” 元澈对她一笑,又带着些许孩子气似的得意去看元渝。 元渝不在这上面和他争长短,只是半是无奈半是放纵的点点他,然后看向明棠,“弟妹,日后二郎就劳烦你多费心了。他看着无所不能,其实就那样。” “多个人照看他,对我这个兄长来说,能少个事。就是多劳烦你了。” 明棠还没觉得有多少麻烦,元澈喝醉起疹子的时候,有些麻烦。不过他那时候身体不好,反而比平日更安静,甚至有些任人摆布。 乖巧的几乎过分了,在她手里各种搓扁捏圆。 对着权臣也能寸步不让的人,却心甘情愿的被她摆弄。 “阿兄就放心吧。” 元澈笑着看过去,捏了捏她的手掌。双眼几乎黏在她身上。 元渝和妻子对视一眼,这模样委实不像是被强扯硬拉凑在一起的。 87 第 87 章 元渝知道三兄弟之中,就…… 元渝知道三兄弟之中, 就元澈的胆子最大,他们不敢做的事,他敢做。旁人不敢想的事, 他敢想。 即使一时间无法如愿,他也会静静的蛰伏,等待时机,一击咬穿猎物的喉咙。 元渝看了一眼元治, 见着元治满面的不可思议还有错愕。那模样看在眼里都满是委屈不满。 他年长,比两个弟弟要早些为官,常年在洛阳之外任职, 只有回朝廷回禀当年的得失的时候, 才能和弟弟们短暂的相处一段时日。元治还是和元澈相处的时日更久,感情自然也深厚些。 兄弟感情深厚是好事,不过成婚之后, 到底是和之前不一样。元渝打算待会留元治好好说说。 “那我就将一郎托付给弟妹了。”元渝道,“一郎此人,看着性情好, 实则执拗的很。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弟妹多多包涵。” 明棠暼了元澈一眼,元澈故作不满,“阿兄,我什么时候性情执拗不听人劝了。不要在臻臻面前说我的坏话了。” 元渝被元澈这话堵得噎住小会, 他指了指这个看着乖巧, 实则最不省心的弟弟。 “我性情可好了。臻臻说是不是?” 元澈话语不像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之至的御史中尉,倒像是个顽劣的孩童,他当着堂内这么多双眼睛,真的和个委屈孩子一样, 拉住明棠的袖子,左右轻轻扯弄了两下,要她给他撑腰说话。 他眼眸生的和样貌一样的好,形状流畅优美,看人的时候,眼里满是诚挚的光。当这双眼睛落到她身上,内里又漫上了清澈的水光,她在内里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顺着他的话就说下去了,“这是当然,我就没有见过比大王更好脾气的人了。” 这话说的不算错,元澈的脾气在诸王里,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 “叫一郎。”元澈听到她一口一个大王,口吻里都带着不满。 明棠嗯了一声,顺着他的意思叫他一郎。她是南边来的,口音里带着天生的吴越绵软腔调,即使在洛阳呆了这么多年,这语调也一直跟着她,没有变过。 一郎两个字从她唇齿里用吴越之地特有的春风细雨的调子说出来,染上了欲说还羞的情情意,落到了耳朵里,不自觉的连着整个人都跟着她的话语酥掉了这身的骨头。 元澈很是高兴,连带着脸上都褪去了平日里的沉稳,他仗着屋子里头全都是自家兄弟,没有什么必须严阵以待的长辈,在其他三双眼睛下,就握住了她的指尖,来来回回轻轻重重的捏。 这幅情热的模样,元治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才是一个晚上的功夫,自家一兄就已经变成了这样,明明昨天成婚的时候,他兄长虽然看着有些紧张,但还好歹是平常的样子,现在简直换个人了! 那边的元渝还好,哪怕也惊讶,但也没和元治这般。他娶妻娶贤,夫妻俩相敬如宾就已经是最好的了。成婚第一日,他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除了多个人在自己面前偶尔晃动两下之外,没察觉到还有别的什么变化。 可夫妻相处和睦,也是好事一桩。 新妇和家里的兄嫂们见了面,就算是接纳了这个新的一员。元渝起身,示意两个弟弟跟着他到书房里头去,李王妃见状,含笑起身,拉过明棠,“弟妹和我一起到别处去走走。” 明棠正要跟着李王妃去,谁知元澈袖里的手拉着她没放,她动了两动,还是没见到他有半点撒开的意思,不由得满腹疑惑的看他。 “这么舍不得啊?”李王妃笑道,“你们兄弟暂且去说话,我和弟妹说洛阳有什么新奇事。不是正好。等到一郎回来,人还是会好好的回来。” 李王妃这话说完,元澈握住的手掌才松开。 “她胆小,还劳烦长嫂多多照顾。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请长嫂多包容。” 李王妃被元澈这话弄得发笑,“这说的什么话,我看弟妹是最妥帖不过的性情。” 说着,李王妃握住明棠的手,最是亲切不过,“你们兄弟去吧。我们就在附近。” 元渝见着元澈跟到了门口,目送两人离去,一直到连身影都没看到了,这才回头过来。 “阿兄娶妻一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元治在一旁讥诮道。 “娶妻自然是和你这光棍不一样了。” 元治被这话哽的好会没回过神,元澈继续道,“现在她已经是你阿嫂,日后行事说话,必须要恭谨,不许和以前一样,话不过脑子。” 元治嘴张了张,下意识的看向元渝,指望长兄能给自己伸张正义。 他以前是对董美人话语里有些不客气,但那不是应当的么。谁知道她会不会给自家带来什么。兄长把那些事一直记到现在! 元渝抬抬手,示意元治安静下来。元治见连大哥都不替他说话,顿时泄了气坐在那儿,自顾自的伤心。 “我到洛阳之后,也听说过你婚事的内情。” 说起这个元渝顿了顿,见着元澈面上笑容更盛,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这也好,陛下如此作为,说明对你还是器重的。” 元澈低头笑了笑,“几月前那回,明显是陷害。手段不高明,不过倒是会戳中男人的要害。” 这招数是真的不高明,胡乱把两人衣裳扯乱了丢在一块了事,不过不高明归不高明,确实是结结实实的戳在了男人的要害上。 尤其这男人还是皇帝,作为男人的自尊和脸面就更重几分。 “不过陛下现如今能看得明白,有人要借刀杀人。若是真的有半点斥责,反而正中那人下怀。” “是楼玟做的么?” 元渝问。 想要在朝堂上出人头地,那么自然急天子所急,天子和楼玟之间波涛汹涌,他们想要在天子这里谋得前程,自然是要为天子解忧,做马前卒。 做了这马前卒冲锋陷阵,那么惹人恨,也是情理之中。 元澈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不过现如今,是不是楼玟倒也无关紧要。”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彼此都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所以彼此僵持着你推我往,这些旁枝细节都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一郎,你要小心。”元渝沉默小会开口。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他们都懂。不过人在其中,到底还是没想着真的要把自己这条命给搭进去的。 “大兄放心,我倒是觉得楼玟不像是会用这种手段的人。我知道他这人若是真的打算除掉人,那势必是要见血的。” 这也是,楼玟动手,那就是绝不含糊。说杀就杀,罪名之类的,那都是杀完了之后再给补上。 元渝听后更加担心了,元澈看见,“阿兄放心。他会先发制人,难道其他人不会么?” 堂屋里如今只有兄弟三人,连带着门外守着的那些奴仆都一并遣的远远的。不许靠近半分。所以不管说什么,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那些机关算尽,说实话,有时候还比不得图穷匕现来的痛快,只是楼玟党羽甚多,就算死了一个楼玟,其余的那些党羽也是咬人最凶恶的狗。 没了头领的恶狗,要怎么安置才不能出大乱,也是个麻烦事。 元澈却没有继续深说了,对上元渝的担忧只是笑笑。 “我很担心。” 元渝突然道,“现如今陛下还有个劲敌在前,若是没有了,会不会过河拆桥?” 照着先帝的那个做派,他们不能不多想。毕竟是父子,作风一脉相承,他们难免有些担忧。 元澈笑了,“阿兄不会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论,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以后如何。 元澈和兄弟们商议完事之后,出去寻她,见到明棠和大嫂正在说笑。他没有出口打断她们,站在那儿等着她们说完了再进去。 明棠见到元澈过来,到他面前,“你来了,等了多久?” 元澈说没有多久,他看向李王妃,“我带臻臻回去了。” 李王妃笑着点点头,面前的两人正在新婚燕尔的时候,哪怕分开半刻也是不舍。 她没有这个时候,元渝对她很尊重,该和她商量的事,也会和她商量。夫妻间也有温情的时候,不过没有元澈这么依依不舍。 “去吧。新婚夫妻原本该这样的。” 李王妃拍拍明棠的后背,示意她回去。 明棠和元澈走在道上,听得元澈问,“和阿嫂相处的如何?” “阿嫂是个很好的人。”明棠答道,“对我很好。” 元澈拿眼看她,发现她这话是说真的。满眼里都是真诚。 以前他佩服她的运道和本事,后面发现她有时候也傻蒙的,像个孩子一样。只要在场面上把事做好了,全了脸面,那就是好人。 出身高门的人,心里都带着傲气,若是一样的门楣说不定还会有那么几分坦诚相对,若是不一样,那便是看自己的运气了。 他和兄长说话的时候,心里留了个地方来担心她。担心她不能和前头的大嫂相处好。当然若是真的不能相处好,那必然不关她的事。 “大嫂倒是比我在宫里见过的那些士族女要和善多了。” 元澈知道她说的是宫里的嫔御。元徵的那些嫔御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士族,要是真的论家族底蕴,皇后都得往一边站。 出身太高,自然目中无尘。对于身边的那些出身不如自己的人不屑一顾。 “那是因为你们是妯娌。” 元澈才想让她多几个心眼,见着她看着他,“我又不傻。真心假意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给我脸面,彼此体面那可以了。至于真心不真心,有什么重要的。” 她拿小指去勾他的手。柔柔软软的指头勾住他的,左右轻轻摇晃。 “我只要你的真心,至于别人,我不在乎。” 元澈的心被这句话所鼓动起来,在胸腔里跳的一下比一下快。 明棠三日之后,受帝太后的宣召,和元澈一道入宫觐见。 她已经被收养,自然算是帝太后娘家人。三朝回门去太后兄弟家里还觉得尴尬,到崇训殿那就要好多了。 元澈一手扶着明棠的胳膊,替她看着脚下,前面引路的女官看见,也要笑一笑。 殿内的成太后还有明桂看见的便是元澈和明棠一同入殿。 成太后见到元澈搀扶在明棠手臂上的胳膊,转头看向明桂,两人脸上的笑更浓厚了几分。 88. 第 88 章 成太后算是看着明棠长大…… 成太后算是看着明棠长大的,受封不成,干脆给她拉门亲事。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比起事情做一半,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成太后更习惯将事做到底。 清河王除去被人诬陷。不管是从样貌还是性情,都是宗室里一等一。作为夫婿是很不错了。为了防止清河王不乐意,她还特意将人收作了侄女,这下不管是身份还是脸面全都有了。只看这两人相处如何。 夫妻相处,除却门第之外,也看缘分。缘分不到,身份相配,落个举案齐眉也就不错了。至于成怨偶,洛阳宗室里一抓一大把。什么时候都不缺。 成太后还是不希望明棠成那个怨偶。 在宫里蹉跎了这么久,要是落成了怨偶,那便是真可怜了。 成太后见着元澈扶在明棠手臂上的手,稳稳当当,是真的用了力气在上面,而不是故意装模作样给她看的。 宗室和成太后的娘家也有联姻,那些侄女婿在她面前来来回回的过。只有这么一个是用了真心来照顾新妇。 成太后满面笑容,等明棠和元澈见礼完毕,让他们好好坐下。 “看样子,你们倒是相处的挺好。” 成太后笑道。 元澈低头浅笑,“臣多谢太后赐婚。” “臣和王妃一处,才知道人生倒也不必那么寂寥。” 话语里没有了平日里的那股谨慎,却更得成太后的意。 成太后没料到元澈竟然说出这样儿女情长的话,这人在外朝是个正直不阿的做派,宫内听到关于他的传闻,全都是各种清风朗月。和风花月雪那是半点关系都沾不上。只差让永宁寺的和尚给他头上来几个戒疤,披上袈裟,就能坐到神龛面前,让人给他上香了。 没想到成婚才三天的功夫,就能从清河王的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成太后吃了一惊,又险些笑得前俯后仰。 看来除了天生的至圣先师,否则世上男人对女人还是有所求,只是端看面前的,是不是他的那一款。就和开药方一样,开出的药对症了,那便是一剂下去头晕目眩,药到病除。若是不对,就算两人对着二三十年,除了那点子处出来的情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成太后上下打量元澈,又笑着去看明棠,“看来这次的媒,做的真好。” 明棠面色白净,入宫之前,随便把眉毛休整画画就来了,没有和其他贵妇一样,在脸上涂得雪白。能让人清楚看到她的气色,面色白净,下面透出自然的血色。 气色骗不了人,哪怕不问都能知道她过的很好。 “是呀。”明棠笑道,“陛下和太后给妾见了一个好男人。” 她话语半点都不文雅的,直白到叫人脸红。 成太后原本也不是什么熟读经典的书香世家,不但不是,相反还喜欢舞刀弄枪,更会一手好的好骑射。连带着性子都有武将的豪爽。 听到明棠这么说,她毫不遮掩的笑,对明棠招招手,让她过来。明棠乖巧的到她身旁,成太后一把拉住她,和当年一样。 “喜欢就好,这夫妻之间,若是互相喜欢,那么相处起来,也就好很多了。” 成太后又看元澈,“论年纪,她比清河王要小上一些,她自小在宫里长大。长成了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受了委屈,自己不说,非得有风声传出来,我们才知道。你多担待她一些。” 元澈说自然,“照顾妻儿,原本就是为人夫的职责。” 他说着,头颅微抬,眸光瞥向明棠。周边人都看到他的眼里有光。 在场的都是过来人,看见此时此景,就知道清河王心里是真的有她。 成太后有些纳罕,才三四天的功夫,就已经有了这么浓厚的情。还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当初人在宫外,借住在清河王府上的时候,还真的一来二去的看对眼了。要是真的,那么当初下套的那个人,怕是还正中他下怀了。 想到先帝对尚皇后的那股近乎到无法无天的宠爱,成太后又觉得或许元家男人就是这么个样,不喜欢的,就算睡了几回,连长得什么样都记不得。真喜欢的,哪怕才在一起没有多久,就已经烧出熊熊大火出来。 “你们夫妻和睦就好。”明桂在一旁道,她也是满脸笑容。 左右是封不了昭仪,见着人做了王妃,还和丈夫相处和谐,那就不错了。 明桂想着这宫里,其实也都是奔着富贵去的,对于皇帝的真心,也没有什么渴求。但说回来,和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运气好,每月里得垂青几次,生个孩子,能解解深宫的寂寥。运气不好,直接被封闭在这幽深的宫里,做个点缀天家无上尊贵的装饰。 这么想来,其实也真的没什么意思。 在宫外,好歹还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夫妻相处不顺气了,吵开了拌拌嘴也不错。总好过在宫里慢慢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熬过去。 “二郎是个好人。”明棠道。 “之前还叫大王,现在就已经叫二郎了。”明桂在一旁打趣。 明棠扬起头,“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别说叫二郎,就算叫一声澈郎也是可以的。” 明桂抬起手里的团扇,一头盖在脸上,笑得双肩都在抖。 成太后也笑着指了指她。 明棠去看元澈,只见着元澈坐在那儿,脊背笔直,只是双眼里的笑光比方才更多了许多。浓浓的化不开。 说笑了一番,成太后让人赏赐,明棠赶紧拉住,“我长到这么大,给太后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可不敢要太后的赏赐了。” 成太后指头在她额头上戳了戳,“你个新妇子,还能把我私库给掏空?” 那是不能够的,帝太后的私库也就比皇帝的稍稍逊色一些。就算她活个八辈子也不可能把帝太后的那些财物给霍霍光。 “你这么多年在宫里勤勤恳恳,功劳苦劳都有。” 而且也被耽误了这么些年。 成太后对恩人很有良心,一个小娘子最好的十几岁就是在等皇帝长大,和权衡后宫朝廷里给耽误过去了。最后原本许诺的左昭仪之位也没有兑现。 王妃是外命妇,也是尊贵的身份,可到底是有所亏欠。 身份上只能如此了,那么就只能在别处找补。 财物这些东西,成太后从来不缺。那些年轻小郎君从宫外选进来,服侍她高兴了,也会得不少赏赐。没理由在这上面亏待明棠。 成太后立即叫杨煜过来,让他将最近收进来的那些个器物给明棠送去。 “算是我的一些心意,另外也是早日让你和清河王开花结果。” 成太后在明棠的手背上拍了拍。 长辈们的祝福直白的很,夫妻和睦,早些有孩子。 这两样全了,那么基本上人生最大的难题就已经没了。这辈子就是能顺顺当当。 明棠低着头装作娇羞,用完了午膳,明棠和元澈出宫回家。 才入府门,下面的家仆就来报,说是上柱国令人送来,祝贺清河王新婚之喜。 彼此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端到了人前又是一片的和气。 元澈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让人送了回礼过去。 明棠见着元治走过来,两人眼一对上,元治的脸上顿时就成了仇大苦深。 他们兄弟三人父母早逝,年岁较大的大哥,因为要扛起家里的梁柱,所以才长成就要早早入朝为官。做官必须到任地去,留下来的元治尚且年幼,只能和元澈相依为命。 对于明棠这个突然半道跑出来的二嫂,元治着实感触复杂。 明棠看着元治嘴唇抿紧,她继续故意的留在元澈身边,没有半点给他让道的意思。见着元治还过来,她干脆一手捏上了元澈的手掌,装作要说悄悄话的模样,在他耳边吹拂了一口气。 即使已经开了荤,可到底还没到老道的地步。明棠见着元澈的耳朵在短短瞬息之间,就已经红透了。 明棠耳畔传来咔嚓骨动的两声,她含笑望着元治,“三郎怎么了,看着好像有些不太好。” 元治面上涨的通红,去看那边的元澈,发现这位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兄长正看着旁边的女子笑,方才两人贴着说话的那只耳朵也红透了。 元治看的目瞪口呆,这才几日,兄长就已经成这样了。 他努力的往元澈那儿又伸长了脖子,期期艾艾的唤了一声阿兄,想要把他的心思从女人的身上拉回来。 谁知道那声阿兄叫出去,只见着元澈捂住了耳朵,回眸对明棠一笑。 这个打击瞬间就把元治给弄得泄了气。 明棠还要杀人诛心,她拉了拉元澈的袖子,示意他去看弟弟,“三郎已经来了小会了,你都没有搭理他。” 元澈回头见着看到幼弟站在那儿,低头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有事?” 元治嘴唇嗫嚅两下,“兄长在宫内的时候,有人送来消息,齐王已经有了战果,楼氏在后面,没有来得及插手。” 元澈侧首看他,神色里有些微妙。 才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里来人,说是天子召见。:,,. 89. 第 89 章 才回家不久,就又是天…… 才回家不久,就又是天子召见。元澈只来得及稍稍整理一下衣冠,就要出发。 临走的时候,叮嘱元治要好好照料明棠,又含笑对明棠点点头,这才离开。 元治目送兄长上马往宫门去,回头见到明棠领着婢女伫立在门外。 叔嫂两人目光相对,隐约有刀光剑影。元治袖着手,“天冷,二嫂还是早些休息去吧。” 天子每次召见,都不是那么一个时辰能够回来。若是事务较多,在宫中过夜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棠点点头,她干净利落的转身过去,这两三天她都没能好好睡。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步履轻轻摇动,在发髻间摇出一片灿烂的金光。 元治见她竟然还真的抬脚就走,没得半点留恋。他是没喜欢过什么人,不过他见过长兄成婚的时候,清晨每逢兄长去官署,长嫂都会依依不舍的送到大门之外,路上还有诸多叮嘱。等到人上了马,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才会回到家里。 这位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看着他那个二兄对她用的心思,明显比她用的心思多。 “二嫂。”元治微微提高了嗓音。 明棠回头,“小叔可有事?” 她满脸的关切,眼里更是满是询问。倒是把元治给看的噎了下。 这位嫂子太会面上功夫,这番作态,倒是让他的话不好说出口。 不过也只有那么瞬间,元治道,“阿嫂,我兄长是真心对你。还望阿嫂真心对待阿兄。” 少年的话语诚挚,可惜到不了她心里。 明棠早过了因为话语就心动的年岁,她所有的举动,都会跟着时局来。一颦一笑也不一定都是她内心。 元澈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这几日看来是的。他面上披着温和的皮,内里叛逆。琢磨起来比纯粹的君子有意思。 “小叔觉得我不会真心对他吗?” 明棠两眼无辜的望着他。 元治被明棠问了个哑口无言,要说真话,他还真的不信她会对兄长真心。真不真心,即使他这种不通情爱的,也能看出一二。但拍着胸脯说‘你不真心’,傻子也不是这么干的。 “其实我很喜欢他。” 新妇白皙的脸上没有擦粉,全是她天然的颜色,在风里原本吹得发凉的脸,透出点点红晕来。 “他很好,比谁都好。” 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笑声夹杂在风里,灌入人的耳朵,叫人从脚底开始发软。 “小叔那话实在太过虑了。” 明棠两只手结结实实的袖在广袖里。冬日穿广袖简直要人命,内里还得套上好几件窄袖夹衣,否则能冻得上冰。 “说起来,小叔怎么对兄嫂的夫妻相处有兴趣?” 元治见着她那双妍丽的眼睛朝他看过来,顿时大觉不妙。只见着这位似笑非笑,“按理说这不应该啊。” 元治是个要脸皮的人,而且也看重自己脸上的面皮。明棠无所谓起来,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顿时元治就败在她的手下。 “我是兄长带大的,自然是想着兄长能好。” 元治梗着脖子,为自己说几句,也好换回一点颜面。 明棠看着少年那倔强的样子,“小叔实在多心了。” 她说着还叹口气,似乎面前站着榆木脑袋的小孩子,“夫妻间的事,相处好不好,夫妻自己才会清楚。外人看到的,再怎么着也都是表象。” 元治听她话语里说他是外人,险些跳起来。明棠见着他红了脸,眼里全是怒色。手掌终于从袖中伸出来,虚空向下拍了拍,示意他不要胡乱发脾气。 “大王这个人聪明呢,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瞒过他的。你呀也不要庸人自扰了。” 得,几句话里把他来回骂了好几遍了。 元治气的口里发苦,却又没奈何。女人骂人的本事一旦高超,那可比朝堂上的朝臣都还要厉害。偏偏他还不能挺直腰杆给自己辩解。 “现在大王入宫有事,陛下召见,应该是有什么大事。”明棠想了想,“所以这家里还有劳小叔。” 她骂完了人,又把人给拱上去,两三个巴掌扇过来,给个好话的半甜枣。 元治满肚子的气,明棠也不在乎。这小子满心思给元澈找补,不过这份心思,恐怕元澈自己都不会放在心上。 夫妻间相处,做弟弟的指手画脚是要干什么。到时候元澈知道了,还会反过来说弟弟。 “天冷,小叔进屋子去吧。” 明棠说完,带着人回去了。 元澈的屋子原先简简单单,除去必要的摆设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成婚三四日的功夫,他的卧房里就多了许多花俏的摆设。连门口卷起的竹簾上,都垂下了朱红的流苏,门启阖的时候,流苏被风吹动,鼓动出红艳的柔情。 她到里头,李鹊儿就领着人簇拥她到屏风后,把身上沾染了寒气的外衣换下来,套上厚厚的,又在熏炉上染香烤暖的大氅。 “三郎君也忒小心了。” 李鹊儿小声的和明棠抱怨。李鹊儿在王府里呆得比在宫里自在的多。宫里人命贱如草,规矩也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贵人不满,然后一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这在宫里很平常,尚太后还有楼皇后那儿,宫人时常的被重罚以至于丧命。在王府,清河王并不怎么苛待奴仆,只要不犯错,基本上不用胆战心惊。 没有性命之忧和重重管束,李鹊儿话都比平常多。 “他也是关心自己的兄长,生怕看着自己长大的兄长吃女人的亏。” 明棠笑了,她低头整了整袖口。 元澈崇尚节俭,从自己到婢女,全都是朴实无华。明明封王了,却还是一派的朴实做派。但是这做派没有到她身上。 元澈家里到底是出过辅政的亲王,即使家里的钱财比不得石崇那样。但也没有真的到穷酸的地步。 筹办婚事的这段时间,元澈也令人筹办新妇所用的一切东西。两人是要在一起长久生活的,不可能都指望宫里出了。 而东西筹办的如何,也能看出他的重视。 厚重的冬衣袖口,还有细致的暗纹,乍一眼看着没有什么,只是到了光下才能看出内里的乾坤。这比明面上的富丽堂皇更为内秀。 “这次进宫,不知道陛下会对大王怎么样。” 李鹊儿扶着明棠坐下,让其他婢女把烧好的炉子提过来给她取暖。 “不会对大王不利吧?” 世上男人都怕绿帽子,越有本事的男人越怕。 明棠听了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有了几许不安,原本都已经忘记了的那些记忆一股脑全都涌上来。 “应该……不会吧。毕竟都已经做到这步上了,再怎么着,也反悔不了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也是这个道理,但担忧生出来,就有点压不住了。 元澈从宫道步入宫室内,宫室内的炭火烧的很旺。宫廷里烧的不是普通的木炭,是把香木烧成炭之后,碾成碳粉,内里混了上好的合香,以蜜调和捏造成各式的祥瑞形状。 浓厚的合香从敞开的殿门里扑面而来,浓郁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了萧杀。 殿宇深广,元澈步入殿宇内,见到元徵站在黄铜灯树面前。黄铜灯树上渡了一层金,在灯火下越发的金光灿灿,这是属于天家的富丽。 “臣拜见陛下。” 元徵回身过来,他看元澈的眼睛里冰冷,但眨眼之后又是和以前毫无二致的亲厚。 “阿叔来了。”他几步过去,手掌托扶在他的手肘处,亲自把他搀扶起来。 元徵没有那么多的兴致来和元澈寒暄,开门见山,“齐王已经有好消息了。阿叔知道吗?” 元澈点头,“臣知道了。” 元徵脸上有笑意,“齐王这次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这次他回来,朕是要好好赏赐他。照着阿叔之前的话,除却齐王之外,楼玟的那些个弟弟也封了?” 这些是之前就定好的事。 当然元澈说的不仅仅是齐王打了胜仗,还有齐王吃了败仗的情形。 要对付敌人,除却大张旗鼓的针锋相对之外,还得披上一层温情的表皮,让其相信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地步。最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对付楼玟这个人,太软了不行,太硬了也不好。 这里头如何拿捏尺度,最是叫人头疼。 元徵点头,“那行。” 他沉默了小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也无妨,给了就给了。” 朝廷里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有人得意的,尤其是没有什么功勋。这个朝堂,汉人士族们憋着劲暗地里坏,脸上端着一派的温良君子之风。但是那些鲜卑旧贵,包括宗室在内,却是崇尚鲜血。 当给的好处超过了他们该得的,又或者给的好处没有公正公道,那么不用皇帝动手。他们自己就能动手。 夺权这回事,流血是不可避免。但是伤亡太大,波及太广,也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权要夺,但除却楼氏一门还有门下之外,皇帝并不希望消耗朝廷太多的有生力量。毕竟事情还需要人去做,朝廷也不可能一下把文臣武将的事全都给做完全了。再说死的人太多,引起动荡更是会有意料之外的坏结果。 何况元徵还有着一片的壮志。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等着到时候齐王回洛阳。 元徵看向元澈,明明还是一样的面孔,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看着眉眼里充斥着一股春风。 那春风带着蜜的甜,和铁马金戈无关,和女人有关。 元徵唇边的笑容晦涩了几分,他状若无意,向元澈看过去,“阿叔,看上去好像比平日里更有神采了些。” 元徵坐在坐床上,对着元澈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说着压低了嗓音,“家里还是有个娘子压阵比较好。” 元澈却并没有他的亲近露出半点松动,“陛下说笑了。” 元徵闻言笑笑,“阿叔好就行,朕就放心了。” 说着他一手揽过元澈的肩,“今日朕和阿叔,不醉不归。” 明棠睡了一觉起来,见着外面的天都要黑了,也没有见到元澈的人影。 李鹊儿那话说的无心,明棠却听到心里去了。 她让家仆去门上候着,有什么动静了立即来报。 明棠靠在手边的凭几上,盯着面前瑞脑熏炉上的烟。上头的烟缥缈,但她看得心烦意燥。 她盯着熏炉上的细蒙蒙的烟雾,缓缓的平复自己的心绪。 外面有轻微的足音,李鹊儿听见动静,出去和外面的人说了小会。回来和她道,“王妃,大王回来了。” 明棠呼的一下站起身,差点连鞋都顾不上,领着人就往外面走。 走出一段路,就见着昏暗的天色下,模糊的一团影子被两边架着过来。明棠迎上去,果不其然正是元澈。 元澈被两边的家仆扛着,听到了到了面前的足音,他抬头看到明棠,一手把两边的家仆推开,一头直接倒在明棠的身上。 他将头颅埋入她暖热的脖颈里,嘟嘟囔囔,“我难受。”:,,. 90. 第 90 章 元澈身上的酒味浓厚,脸…… 元澈身上的酒味浓厚,脸颊上更是不同寻常的酡红。 那边元治也听得消息出来了。元澈已经成家,元治却还是个光棍,照着规矩,没有成婚的人,随着父母居住,父母不在,那就和兄嫂住在一块。等到娶妻了,再另外搬出去。 元治见到元澈的神情,连忙要上前,“阿兄你怎么了?” 元澈一手拦住他,示意他不要过来,“我没事,” 明棠不由得挑眉,她去看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神比方才要清明了好些,若不看他的面色,还真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那方才怎么回事,骗她的? 明棠的手掌从他的腰身后滑过去,手掌贴在他的后腰缓缓游弋。等到了他腰间软肉的那块,借着天色还有左右的掩护,狠下劲,就要在他腰上捏。 结果一手下去,捏到了他外面的大氅。 冬日就是有这个不好,捏肉捏不到,一手下去全是衣裳。 元治见着元澈的神色又变了稍许,原本平稳的眼里起了波荡,春色横斜的往身边的新妇看去。 元治被兄长拒之门外,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去看新妇。 一时间,元治心绪复杂的厉害。 若不是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要不然他都想要看看,面前的这个究竟是不是有人假扮的。 “我没事。”元澈眼睛勾住明棠不放,嘴里去答元治的话,“只是酒稍稍沾了点酒,等到过两日就没事了。” “兄长这样,怕不只是沾了一点吧。” 元治见元澈看着明棠笑得两眼明亮,面色一肃,“不行,这事我得告诉大哥才好。” 作为弟弟,他是管不了上头的兄长,但是大哥可以。 这边二兄看着新妇如痴如醉,都成了那个样子,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并没有什么事。看来还是需要大哥来管管。 “等着!”元澈见到元治真的要出门,“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坊门都已经关闭,你是要闯坊门还是怎么?到时候还要我给你收拾局面不成?” 元治站住了,明棠见到少年人清秀的脸上满是委屈,对着元澈摇了摇头。 元澈软了声调,“不必了,我自己就会医术,这点没什么事,过那么两天就好了。费那么大的心思告诉大哥,也只是让他白白担心。” 元澈看了一眼已经越发浓郁的夜色,冬日里天黑的早,这个时候人在外面,如果不靠着灯笼,都已经看不清楚眼前了。 元治被他这么一说,只能点点头。 “你在家里有没有听你阿嫂的话。” 元澈并没有立即放元治回去。 明棠听了这个差点没笑出声,元治也被问的发懵。长兄如父,嫂子那自然也和母亲差不多了。要他听嫂子的话,乍一听不对劲,可仔细琢磨又挑不出错。 他在家里不但没有听,反而还和这个嫂子嘴上吵了一番。 元治无言以对。 明棠倒是出面在元澈的脊背上拍了两下,“天冷,让郎回去吧。我们也回房吧。” 元澈点头,“郎好好回去待着,天寒,不要受了凉。” 明棠望着元治离去的萧索背影,好笑之余又有些同情。元治可以说是元澈一手养大的,现如今元澈也不怎么爱和他在一起,这小子小孩子心性上来,要和她在元澈身上争个高低。结果人才出招,就被元澈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她都还没有真的出招。 元澈见到元治一走,背脊一改方才的笔直,往明棠身上一歪。嗓音里都是满满的虚弱,“臻臻,我难受。” 明棠毫不留情的戳破他,“刚才郎在这的时候,我看你说话中气也很足。” 元澈听了越发的虚弱,他头颅都靠在她的肩膀上,头上的漆冠顶在她脸颊处。 “是真的,”他说话的声量都完全的小了下去。“难受。” 正好这个时候,外面起了风,明棠也不继续为难他了,扶着他就回去。 房内有不少的炉子,明棠把他外面沾了寒气的外衣给解下来,换了事先摊在炉子上烘烤过的衣裳。 明棠把巾帕泡在烫水里,捞起来绞得半干,给元澈盖在脸上。 热气腾腾的巾帕把皮肤上漫起来的痒给压下稍许。 “说罢,这又是怎么回事?” 明棠问。 “陛下要我陪着喝酒。” 元澈的嗓音从帕子下面闷闷传出来,“不喝不行。” 君臣之别,不是能拿身体不适,就能躲过去的。 别说喝的是酒,就算喝的是刀子,也得睁着眼千恩万谢的喝下去。 明棠让婢女把灯台挪近了些,见到元澈的脖颈那儿已经起了一团团的红肿。 “你不怎么给自己看看。” 明棠轻轻碰了碰,听得他喊痒,赶紧停了手。 “医者不自医。何况有些毛病娘胎里带的,针石下去,也不见得有多少效用。” 明棠咦了一声,“那你刚才怎么和郎说你治得好?” 元澈摇头说没有,见到她就在面前,把她的双臂都给拉过来,一条手臂圈过肩背,另外他还握着她的手掌。 “我只是说不用劳动兄长而已。” 明棠见状,好气好笑,“那我叫人把你上回喝的药给煮一碗来。” 元澈有的这个毛病,但洛阳里宗室朝臣之间来往,喝酒几乎必不可少。所以府中也多少备着药。 “陛下不是知道你不能喝酒。怎么……” 明棠话语还没说完,蹙眉打住。 元徵既然知道,还让人喝了那么多,自然不是怀着什么好意。 她出宫是成太后的意思,从定下到出嫁,明棠没有见过元徵。她那时候只当元徵已经放下了。 毕竟有太多东西比她重要的多。何况她在宫里也不算什么。说是有样貌,可是妃嫔那么多,总会出那么几个出挑的美人。 如今看来,元徵的心眼还真没她想的那么大。 “辛苦你了。” 明棠坐下,将元澈的头抱到膝上。借着灯火,她能见到他脖颈到脸颊下颌那儿几处肿起。 元澈低低的说了一声难受,又格外柔弱的顺着她的动作,靠在她的膝头。 只恨他到底是男人身段,加上常年习武,即使和文士长得挺像,再怎么造作,他也摆不出柔弱无骨的姿态。 既然摆不出我见犹怜的模样,元澈很干脆的躺在她腿上,满是虚弱。 “没什么。”脸上满是难受,但元澈嘴上还是这么说。 “其实陛下心里有少许不痛快,倒也人之常情。” 元澈丝毫没有将皇帝的那点子为难,放在眼里。 男人么,对只要属于他的女人,哪怕不爱,都怀揣着难以言喻的占有欲。能死前网开一面,叫人去改嫁的,都能被世人称作善人。 何况还是她这种,曾经被放在心上的。 “陛下只要用的上我。那么几杯酒也算不上什么。” 明棠听了并没有放松,她把他的衣襟扒开,看着上面的坟起,“我看着心疼。” 元澈抓住她的手,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她的手并不是那些贵女们天生的白皙娇嫩。即使很淡了,他也能在她的指腹间摸到稍许的茧子。 那是早年在掖庭留下的痕迹。 “我也心疼。” 元澈一把握紧了她的手,两眼认真的看着她。 明棠啊了一声,元澈喝了酒,又被身边的暖炉一烘,浑身越发的燥热。 他把身上厚重的外袍扯了扯,“我们相遇的太晚了。” 要是他更早遇见她,会怎么样? 元澈脑子里胡乱想着,他必定是会第一眼就看到她。 然后,就把她留在身边,不管是天子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别想沾边。 仔细想来,他在这上面,其实也是个狭隘心胸的男人。 明棠听了哭笑不得,“你还痒不痒啊。” 她又看了看,这东西发起来挺麻烦。说话间又发了几个出来。 “快到脸上了。”明棠见到下颌那儿也有了,顿时忧心忡忡,“这怕是不能入宫上朝了。” 朝臣入宫上朝,也是有仪容要求的。元澈这种,怕是宫门都进不去。 元澈把头全都埋在她的胸口,放任自己沉湎温柔乡,“那就不去。反正陛下那儿我也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我明日就称病。” 元澈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做好了决定,“陛下那儿这几日怕是看我不怎么顺眼,我也识趣些少往陛下面前戳眼。” 这个时候,婢女把熬好的药给送进来。 明棠取过药碗,递给元澈。 元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碗,“不喂我喝吗?” 他见过她怎么照顾病中的元徵,可谓无微不至。药汤都是由她亲手喂下去。 明棠一言难尽的看他,“这药汤苦得厉害,真的要喂你喝?” 元澈点头。 天子有的,他也要。甚至比天子还要多。 明棠神色古怪,她让人拿了勺子过来,舀了一勺,塞到了他嘴里。 汤药是真苦,入口元澈脸上险些皱在一块。 明棠幸灾乐祸,“看吧,说了一口气更好,非得一口口喝。又不是什么蜜水,这是给自己找罪受。” 她才说完,元澈低头下来,就着她的手把内里的汤药全都喝完。 明棠正要嘲笑他,不料他起身,嘴唇落到她的唇上。草木的清苦随着他的气息渡过来。明棠一把推开他,到处寻水把嘴里的苦药味道给冲掉。 她回头见着元澈坐在那儿坏笑,扑过去冲着他一顿好捶。 元澈一股脑的将她的捶打全都受了。 “你刚刚是要做什么?”明棠被他抱住,手整个的都被他拿他自己的躯体给窝住,完全不好施展。 “夫妻同甘共苦。” 元澈说得理直气壮。 明棠手掌挣扎间摸到了他衣裳里头,一路摸索着到了他的腰上。 对她此举元澈有万分的包容。然而下刻她的手就隔着几层衣料,对准腰间的软肉就拧了下来。 那可是个要命的地方。元澈只觉得两眼发黑,再加上身上起的那些丘疹,两厢混在一起,又痒又痛,活活的能把人给逼得一头晕死过去。 他按住她的手,“你真的要谋杀亲夫!” 明棠仰起头,眼睛冲他俏皮的眨,“才没有,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 “要是你气不过,那你也来拧我好了。” 明棠的手动了动,将握住手腕的那双有力双手往自己胸口放。 云端的柔软从手上传来,元澈脑子轰然炸开,眼前除了她再也没别的。 他自幼读到英雄沉湎温柔乡,不可思议又嗤之以鼻。 现如今,他也成了他最看不上的那类昏聩人了。 明棠靠近他,她对着他双目迎上去,手里加大力气,“拧这。” 元澈呼吸急促,他像发了狠的牛犊,把自己整个都覆在她身上。 第二日元澈称病,不入宫也不到官署里处理政务,一心一意在家养病了。:,,. 93 第 93 章 元渝大清早的就领着医官…… 元渝大清早的就领着医官上门了。 明棠那时候还和元澈一块腻在床上, 晚上胡天胡地,只能睡懒觉来补。何况家里也没有公婆,而兄嫂在外面另外开府, 根本不住在一起。虽然还有个小叔,没有成婚, 住在一起,但是王府那么大,中间隔着老大的一段距离, 除非他过来, 要不然可以一整天都不见面。 明棠放任自己睡得天昏地暗,辰时都已经过了一半了, 都没见得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还是李鹊儿听到前头人来报, 说是任城王领着人过来要给弟弟看病, 人都已经入中庭了。这才赶紧来叫人。 原本靠在明棠怀抱里, 半睡半醒的元澈翻身而起。 “阿兄来了?” 他又去看明棠, 明棠衣衫不整,她打了个哈欠, “今天不用去上朝?” “今天是休沐日。”他摇了摇明棠。 “好臻臻,阿兄来了,先起来。等到阿兄走后再睡。” 明棠慢吞吞的坐起来,斯条慢理的打了个哈欠, 她中单大开, 内里的倆裆都已经被元澈昨夜里扒下来卷成一团, 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就剩下个中单挂在她身上。衣襟和元澈一样都是敞开的。 内里景色随着她起身,完全展露。 元澈拉起锦被将她罩了个结实。 他胡乱披了衣裳,到屏风后面,拍掌让外面的婢女们进来帮忙收拾。 “先请我兄长在堂内坐一会。”元澈吩咐外面的家仆, “等我们收拾好了再请他过来。” 元渝在前头听到弟弟弟妹都还没有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青白交加,还是照着家仆所说的,去了堂上等。 见到元治来了,招招手叫他过来。 “他们时常如此吗?” 元治还没成婚,元澈也管他管得严格,不允许他碰女色,听到元渝这么问,白净的脸上霎时红透了。 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你给我说实话。” 元渝指着元治道。 长兄如父,元治脸上红透了,双眼只敢盯着别处,“阿兄,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以前二兄总是比我早。” 元渝听后沉下脸。 元治偷偷的看了一眼,不太能摸得清楚长兄如今在想什么。只好躲到一旁。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婢女上来奉了茶汤,等到一盏茶差不多要喝完了,家仆过来请他们过去。 明棠看着大伯子来的时候,脚下步子都带着一股怒气。经过明棠面前的时候,元渝的步子顿了顿,看她的目光里暗含责怪。 一眼看过去,却见得新妇满脸迷茫望着他。 有些事只能耳目流转,不可宣之于口。若是对面的人不能明了,那就只能憋自己肚子里了。 元渝只能掉头来看元澈,元澈换上了常服,坐在坐床上,“阿兄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的病一连几日都不见好,所以特意寻了良医,给你来看看。” 他顿了顿,“毕竟病久了,怕是会牵扯出其他的毛病。” 元澈道谢,“阿兄操心了,这些都是小毛病,何况外面到时候还会更不安生,这个病生得也正是时候。躲了不少的麻烦。” 元渝牵了嘴角,“你今日这么晚才起身,是不是平常也这样?” 元澈抬头看元治。 元治被他这么一看,慌里慌张的摇头。表示自己半个字都没有和长兄说。 即使还没有成家,元治也知道天底下没几个男人愿意自己夫妻的事,被他人插手的。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不是。”元澈道,“只是昨夜睡的晚了些。” 元渝眉都挑高了,他眼尖的瞧见元澈交襟里,有一块淤红半遮半掩,说是半遮半掩,是因为只是露出了那么边缘的痕迹。 元渝带着些许怒火去看明棠,又对上明棠那双无辜到极致的眼睛。如同当头泼了盆凉水,元渝的火气又不得不憋回肚子里。 这种事亲兄弟私下里说都有点不好意思,更别说和弟媳。 元渝看了身后一眼,示意把大夫叫上来。 明棠乐得撒手不管,见着元渝愿意接手,招呼元治到坐床上坐下。 良医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上来看了看元澈的面色。问了好多话,极其细致,连一日里更衣几次,都问了。 等到把脉结束,良医这才道,“大王身体安康,没什么大事。” 元渝却不肯轻易就这么过了,“他肾水如何?” 坐在一旁的明棠看了过来,没有羞愤,只有满满的兴致。 这个新妇从头到脚,就没有一样是和元渝见过的那些妇人相同的。元渝一个大男人生生的在她揶揄打趣的目光看得坐不住。 “尚可。”良医感受了一把指下强有力的脉象,不管从哪儿看都看不出半点毛病。 “就是房事还是不可太多,适当既可。” 这句话给了元渝莫大的底气,他这个做大伯的,不能对着弟媳说夫妻俩的私房事。但对着弟弟却有这样的权力。 “劳烦开药给他。” 良医却说不用,“大王年轻,体质强健,不需药汤调理。只要别耗费心力,过一段时日,自己就会好。” 元渝眼角余光见到那边的明棠,手里捏着个樱桃毕罗,也不急着吃,拿在手里笑着往这边看。 她脸上笑得甜甜的,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却看的元渝有些心慌气短。 元渝见着这次元澈病了这么久,疑心是不是被新妇缠得太紧,所以一直导致不得痊愈。领着良医上门,一是给弟弟看病,二是敲打新妇。 谁知道这敲没敲着新妇,反倒是敲到了自己头上。 “没事就好。”元渝艰难开口,“我生怕你们胡闹,胡闹到把自己的身子都给挥霍光了。” 元澈摇头,“阿兄忘记了,我自己也是学过医术的。我之前从来没有过……” 他顿了下,看向那边明棠的眼神里半含羞涩,“再怎么,也不会把身体挥霍完的。” 元渝瞧见他神色不太对,顺着他所看的方向一望,就见着明棠把樱桃毕罗塞到嘴里,还有空闲招呼元治也多吃几块。 元渝气都险些上不来。 过了小会,等到元澈都看过来的时候,听到元渝道,“我应该把你阿嫂也带过来。” 好过现在他在这儿只能把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弟弟身上。偏生这个傻子,心还在新妇那儿。 “都是我的过错。” 元澈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叫元渝只能瞪眼。 “是你的错,没人劝你吗?” “不用人劝。” 元澈道,“劝了我也不怎么听。” 元渝手掌撑住额头,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们一起长大,我都要看看到底是不是换个人。” 明棠在一旁看着这兄弟俩,又吃了口截饼。她才刚洗漱完,早膳都还没来得及用。那边元澈和元渝说话,她忙着吃东西,还不忘招呼元治也吃两口。 元治看着明棠一面秀气的用膳,一面看那边长兄和次兄你来我往。 很是疑惑的拧了眉,又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接过明棠让婢女送来的毕罗,一口咬下去。 明棠吃的差不多了,见着元渝那边还没完,起身打断他的话,“阿兄,二郎待会要吃药了。吃药的时候若是空腹,怕会伤到脾胃。” 元渝坐到一边去,明棠让婢女把准备好的羊肉汤饼端上来。元澈知道现如今兄长那口气还没有完全发出来,正要说话却被明棠一掌按在肩膀上。 “先些用膳吧,要不然待会肚子痛。” 话语缠绵,元渝别开眼去。 明棠看了一眼大伯子的无所适从,心里骂了一声活该,非得上新婚夫妇这里来。不看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还能看到什么。 “阿兄。” 明棠柔声唤了一声。 “弟妹。”元渝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他这病,弟妹觉得多久能好?” “这我不知道。”明棠话语直白,“这宫里规矩大,怕外面有什么恶疾会带到宫中,连累贵人们。所以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会如临大敌。他现如今脖子那儿已经都退了,也没有再发新的,只是疤痕在那,宫里若是觉得不妥当,家里又有什么办法?” 这话叫元渝半晌说不出话。 宫中不放人进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的辈分都在皇帝之上,可是辈分之上还有君臣压着。 “等疹疤消得差不多了,再去也好。” 明棠对元渝的面色视而不见,“何况也好躲躲上柱国的那些事。” 元澈答应楼玟,结果随便上了道奏疏就算完事。还不知道楼玟那边要怎么样。 元渝坐在那儿呼出口气,“也行,如今情况稍稍躲一躲。不过还能躲一辈子。” “等那几位楼家郎君回来了,上柱国有新的事头痛。那时候怕是没有什么心思来找二郎了。” 元渝去看元澈,哪怕手里持箸,还不忘这边看,生怕他难为新妇了。 元渝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口上不上下不下。 元渝颔首,“既然你们早有打算,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他说罢要起身。良医过来也没有诊出什么,那么他也该走了。 明棠见状,“阿兄要不要再坐一会?几日不见,三郎对阿兄甚是想念。” 那边元治差点蹦起来,干啥把他也牵扯进去! 94 第 94 章 明棠在府里守着元澈养…… 明棠在府里守着元澈养病, 元澈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宫里虽然天子时不时派人过来探视,又或者送来些许滋补身体的东西。但比起平日里在宫里一呆就连着好几日来说,已经好的不能再好。 元澈觉得自己就是那沉湎温柔乡的家伙,以前最看不起这种人, 没想到倒头来自己反而成了这类。 他只是偶尔得闲的时候唾弃一下自己, 看到明棠的时候, 那点点微末的愧疚顿时被他丢到了脑后。 夫妻和乐,这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兄弟们,都应当替他欣慰才是, 有什么好愧疚的。 明棠想要趁着这次机会, 好生给元澈调理过来,特意让人请了道医来。元澈喝了药, 原本要好的丘疹几个时辰的功夫, 一下发的更厉害。把明棠吓了一跳, 元徵倒是很高兴。 左右这个毛病要不了命, 就是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正好借着在家里好好养着。 见着明棠吓得通红的眼, 他先是装可怜,好让她对自己一阵嘘寒问暖, 无微不至的关切照料之后, 他才一头躺在她柔软怀抱里, 安慰她,“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把体内伏邪排出来而已,发了这么一回之后,以后应当体质会更好。” 明棠双眼通红的问,“真的?” 元澈点头,“当然是真的, 我自己就学过医理,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见到她两眼红的和兔子似的,“臻臻找的这个道医,倒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他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元澈自己学医,知晓最厉害的是治未病。 “我见识过有道士,可以看出一个人两三年后得什么病。” 明棠红眼盯他,“你别骗我吧?有这样本事的人,怎么地方刺史不送到宫里来。我在宫里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能人异士。” 元澈笑了,“谁敢啊。刺史郡守要送人入宫,那都是冲着讨好宫中贵人去的。一开口就是一年后两年后得什么病,贵人们愿意听这个话么。就算灵验了,说这话的人能不能被记着都是问题,就算还记得,万一贵人们觉得,这是咒他呢?” “到时候好事变坏事。能人异士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 明棠噗嗤笑了,元澈向上仰首,见到她的笑靥。伸手去抚她的脸。 她没有在家里涂脂抹粉的习惯,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的。元澈抬手,手指触碰到的是柔软的肌理,和充斥着生机的温热。 “宫里都弄不到的人,臻臻却给我弄来了,看来臻臻心里都是我。” 元澈说着,抓住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冬日里穿的太厚,隔着厚实的衣料,没办法感受到蓬勃的心跳。但是却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明棠倒也不吝啬,低头下来就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两下。 “你既然知道我的心,那么就赶紧的,赶快好起来。要不然算是什么事,成婚没多久就生病,大伯和小叔就算了,外面那些宗亲天知道在背后说我什么。” 两个人的结合可谓是离奇,越是离奇,引来的目光也就越多。说闲话的那也真的不少。 说起来洛阳宗室们,看着一个两个位高权重,其实和市井长舌也没有区别。 元澈愧疚的很,“连累你了。” “知道连累了,那就好好养病!” 明棠才不信男人嘴里的那些花花,听一听高兴就算了,要是当真了,那就真的脑子不清醒。 她把请来的大夫高高捧着,开始盯着元澈每日喝药用膳。 在她日日勤勉盯着他的作用下,元澈发出来的丘疹好的很快,比他以前发病的时候都还要快的多。 而这个时候正好撞上了大旦日。 大旦日百官入宫朝贺天子。内外命妇朝贺皇后。 大旦日是宫里一年里头除却天子大婚之外,最隆重的节日。元澈要是病着也就算了,毕竟这么好的日子,有病的人是不准入宫的。免得给宫里带去什么不好的事。 但他病好了,连着那些疹疤都已经不见痕迹了,再病下去显然不合适。 元澈只好跟着人一道入宫朝贺。 大旦日,平常人家里是守岁,大清早的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烧爆竹,桃符洒水驱邪。不管有多少事,元旦这日也要全都放下来,和妻儿一道好好过年。 而他天不亮寅时之前起身,穿戴厚重的朝服,就往宫门赶。 宫门到寅时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和他一样的宗室了。 平常人家过年欢天喜地,他们过年头一件事就是要给天子朝贺。什么年岁辈分,统统都要给君臣之别让道。 元旦日的洛阳,寒风凛冽,风刮的脸皮子都痛。头上的笼纱冠都被风吹得要跟着风跑了、 一行人只能躲到宫门旁的署房里,屋子里不大,是平日给上夜值的给事中等人休息用的。也穷酸的很,在元旦日这天,也只有一个炭盆。不过人多了,也能暖和一下,总比外面好。 元澈靠在门边,看着外面的天色。 要到卯时他们这些人才会答名列队,准备入宫门。现在正在屋子里头挤着。 估计这会外命妇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大旦日,朝臣觐见天子。命妇觐见皇后。这两件事是同时进行。彰显帝后敌体。 他到了门外,把自己的随从叫过来叮嘱“去王妃那边看看,要是有机会,给她带话。说天冷别傻乎乎的吧自己冻到了。有地方躲风就赶紧去。” 随从应了一声去了,回头看就见到好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宗室对着他不怀好意的笑。 “都一个多月了,还放心上呢?” 这几个宗室成婚比他早得多。十三四岁,就已经被家里的爷娘安排娶妇。娶妻的年纪小,说是娶妻,其实感觉就是娶进来一个和自己不太对调的玩伴。 尤其他们之前就回有人教导男女之事。对那件事也没太沉湎。若是真的要说什么区别,那就是和做这件事的人不同,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其他的,就那样吧。 见到元澈这样的,落到他们眼里,就多了一件可以拿来说笑的。 “发妻难道不该放在心上么?”元澈脸色肃穆起来,不言苟笑的模样,有几分镇得住人。 这下那些调笑他的人也不敢轻易做声了。 这个时候原本板起脸的元澈又缓了颊,和他们说起洛阳里的一些见闻。 他这一来,在场的宗室都知道新妇不能拿来开玩笑。 若是拿来说笑,元澈会翻脸不认人。 明棠坐在命妇里,外面有人来,说是找清河王妃。明棠把李鹊儿派出去,问问是什么事。 李鹊儿不多时去而复返,“大王说,王妃记得保重,不要吹风。”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棠身边还坐着其他命妇,听到这话,不由得都笑了。 “清河王还真是关心王妃。” 明棠被众人的笑弄点不太好意思,脸上红了红。 命妇们的笑里,有调侃的,也有羡慕的。当然也有带着酸的。 清河王妃出身不显,原本是宫中女官。虽然后面被帝太后娘家收养,因此有了后族的身份,但在那些真正出身高门的人看来,还是不值一提。 偏偏这样平日里看不上的人,占了清河王妃的位置。自家平白无故的少了一个可以联姻的人。不免有些可惜。再看占位置的人,多少看不上。 明棠没有在乎这个,人太多了,尤其是个个都是大清早的天不亮起来。眼下都带着青色。 外面突然有了拍掌的声响。宫里不兴大声呼喝,不管是朝臣命妇,还是下面的内侍宫人,若是在宫内喧哗,全都要治罪。 明棠出去,照着内侍们念的先后顺序列好队,就往宫门里去。 明棠除了回门那日,进了宫之外,其余时间门全都在宫外。现在再入宫,只觉得恍如隔世。 宫中有两位太后。皇后名为国母,但长辈压她一头。命妇们先去见两位太后,再去拜见皇后。 尚太后“病”了,病得哪怕过年时候也见不到人。至于是真病假病没人在乎,反正混到现在能有个太后尊号,还有一条命在,就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了。 明棠在命妇里,对着上首的成太后叩拜,当叩拜完毕,退出宫殿外,准备不去长秋殿里,却被杨煜留下。 “太后说了,想要留王妃叙话。” 前后的命妇虽然依然是方才的低眉顺目模样,但明棠还是觉得一时间门的如芒在背。 她退出来,杨煜对她点点头,领着她入殿。 命妇才朝见过,殿内的热闹气象还没有褪去。 成太后见她过来,“你这孩子在宫外一连就是几个月没有入宫,可叫我想。” 明棠不好意思的笑,“大王前段时日身体不适,所以才么有入宫。还请太后恕罪。” 说着她就要拜下来,成太后让左右扶住她,“算啦,你刚刚才拜过,又往下拜,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成太后指了指自己身边,让明棠坐到自己身边。 崇训殿里已经有两拨人马前来拜过了,成太后面上露出些许疲惫。明棠见状,顺着她的意思,坐到她的身边。 “你出嫁这么些日子,我还真不习惯。” 成太后叹了口气,她看向明棠,“我有意让你做女侍中。一来让我多见见你,二来也好安慰安慰你阿姊,毕竟你如今人在宫外,也不好立即知道。如何?” 女侍中是陪伴在太后和皇后身边的女官,一般用公主或者王妃来担任。 明棠听闻之下,俯身下来,“遵命。” 95 第 95 章 做女侍中留在太后和皇后…… 做女侍中留在太后和皇后的身边, 是王妃公主们梦寐以求的是。 贵妇们不能在朝堂上施展手脚,一般都是靠着丈夫和儿子,自己的可施展的地方不多。可如果留在太后和皇后身边, 尤其是太后, 那么她们也有了一定的影响。 近臣们获得的好处比较其他人更多, 和天子关系亲近,说的话可比其他人要管用的多。 这道理放在太后身上也是一样。尤其魏国太后专政, 早已经成了惯例。 太后身边的女侍中, 那是真的众多王妃公主们抢破头的好差事。 “妾叩谢陛下天恩。” 宫里就皇帝和太后可以称呼为陛下,皇后和太子称呼为殿下。其余皇子, 在封王之后,呼之大王。 明棠双手加在额上,恭恭敬敬拜下。 “好了。”成太后脸上和善, 她翻了翻手, 让明棠起来。又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这都已经看了几波人在我面前叩首, 光是看脑袋都不知道看了多少。” 明棠笑着坐到她身边, 伸手隔着厚重繁复的大礼服,给成太后捏着手臂, “那太后看到我一准高兴。” 成太后笑着看过去,只听到明棠道, “太后看到我这么漂亮的脑袋,可不心情大悦?我自小, 太后就说我生的好看,多看几眼都觉得心情愉悦。还说身边可没人能比上我。” 这倒是真的, 成太后很喜欢她,在被元徵要去之前,成太后去哪儿都带着。 面貌艳丽的女孩子在身边, 说话软软的,不管遇上什么事,听她说几句话,看她几眼。心情多多少少都能好些。 “想必就算是如今,太后对我也是一样的。” 已经嫁作了人妇,但一开口就是一个我,好像还和未嫁时候一样。成太后乐意惯着她,又令人把明桂请出来。几个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说话。 明棠说了一会,成太后见她面上露出点担忧,“怎么了?大过年的,担心什么呢?” “我还没去长秋殿拜见皇后呢,要是不去见,殿下那儿会不会怪罪?” 才做王妃的头一年,没病没灾的,大旦日这种重要节日就不去拜见皇后。这胆量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提她做什么?”明桂压低了声量,言语里带着明显的厌烦,“大好的日子,提她晦气。” 明棠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入宫了,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不由得去看成太后,成太后靠在那儿,“皇后和天子吵架,小夫妻吵急眼了动手,她给吓出惊厥的毛病了。” 成太后叹了口气,似是感叹,“平日里看她胆子那么大,以为虎父无犬女,她也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没想到夫妻吵架就将她吓成了那样。” “那皇后殿下可还安好?” 明桂嗤笑,“只要平日里不要见到天子,那就还好,一见天子,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犯病。” 明棠想起了楼玟那儿,皇后在宫里,算是皇帝对楼家的颜面。 “上柱国那儿……” 成太后笑笑不说话,明桂在一旁道,“皇后做的事,天子都已经知道了。上柱国那儿也有所耳闻。送进宫的人,不老实也就罢了,还闯了这么大的祸。做阿爷的,都要被她给连累了,没被她气死都已经算是好的,怎么可能还帮她?”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之前做的事被她自己宫里的内侍给卖了,这下宫内外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 这份胆量是有的,计谋不多高明,但也戳中为君者的死穴。 如果不是成太后这边劝住了,马上做出对策,说不定还真的被她算计中了。 既然知道了,那么自然是要问罪的。碍于皇后的父亲,一时半会的,不可能真的将她怎么样。但是人在宫里,想要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不好过,简直不要太简单。 不必人前给脸色看,只需要每日里的一句话,一件小事,就能让热难受至极。 至于楼玟,这女儿做的事,他并不知道。都是她自作主张。若是成功也就罢了,偏生失败了。没有被皇帝怀疑到身上,就已经不错,至于其他的也不能强求。 这个长女生母早已经去世,又不养在面前。作为父亲的爱护之心委实有限。 “所以就不用去见了。” 明桂提起皇后,言语里都带刺,“万一她心虚,见着你发病了,大旦日里平白的多出晦气。” 这话可谓是相当的不恭谨,成太后听了,丝毫没有些许阻拦的意思。 “留在这吧。反正待会还得赐宴,绕了一圈,还得回来。” “可是我能留在太后身边吗?” 赐宴都是照着身份和辈分去排位的,明棠算了算,自己还没有那份机会到太后的旁边。 照规矩应该是皇后在太后之下。 成太后道,“怎么不能。” “说是赐宴,其实也就是家宴。一群亲戚聚在一起。国朝上的规矩,都已经在朝贺礼给行过了,家宴还不得让自己高兴点?” 话说到这里,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不容更改了。 明棠笑的羞涩,头低垂着,“没想到,我都出嫁了,太后还想着我。” “这不都还是一家么。”成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仰首想了想,“若论辈分,你我还是平辈。” 元澈年纪轻辈分高,轻轻松松就把明棠给拉到了和成太后一个辈分。 明棠一头歪在成太后身上,“我才不要。” 成太后捏捏她的脸。 明棠没有去拜见皇后,在接下来赐宴里,她也没能从皇后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赐宴里皇后换掉了凤冠翟衣,换上燕居服,领着命妇给成太后叩首。 明棠有成太后的命令,不用混在命妇里叩拜,她眼尖的看见皇后身后的内命妇里,有个着嫔一级服色的内命妇,恍惚间和她体貌有些相似。 皇后领着内外命妇起身,才见到成太后身边的明棠。明棠见到皇后很明显的呆愣住,她低头微微俯身,算是把之前没有尽到的礼数补上。 宫宴其实没什么好吃的,过年的时候,天寒地冻。菜端上来基本上也冷的差不多了。太后和皇后,另外还有些高分位的嫔妃还好,多少能吃到温热的菜。其余人那才是真的受罪。 明棠记得自己还是女官的时候,曾经见识过一些年纪大的王国太妃,在宫宴上吃了点肉菜,结果受凉了闹肚子,连脸面都顾不上了,连连向她们这些女官求助。 说是天恩浩荡,可还真的不如回家自己吃顿饭。 明棠想起和元澈,他们一家在十的也聚在一起好好吃饭。元澈事先了解她的口味,摆在她面前的基本都是她爱的菜色。酒水也是她喜欢得葡萄酒。 一顿饭恐怕只有还打光棍的元治不开心。但他不开心,就不在兄长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明棠心下计算还有几个时辰出宫回家,一般来说用完赐宴,也就差不多了。太后应该也不会留她多久,毕竟这一日下来,不仅仅她们这些命妇,就算是成太后丑时起来,被人当菩萨拜,拜了这么久也会累。 她心里盼着回去,面前的菜色如何也没在意,反正宫里的赐宴都是图一个面上花团锦簇。随便吃几口,代表自己对天家的恩德感激涕零就可以了。至于味道,可能还比不上自家庖厨里做的。 明棠随便吃了几口,酒水喝的多。菜色再好,这么一路端过来也早就冷了,尤其是肉菜,油脂都已经凝结在上面,看一眼都觉得饱了。但宫里的葡萄酒却很不错。 宫里酿造的葡萄酒所用的葡萄都是从西域里拉来的,之前还要经过宫奴们的精心挑选。这才用山泉水冲洗,酿造。 菜肴不好吃,但葡萄酒却堪称一绝,宫外的王公贵族,不管花了多少心思,都很少能将宫中葡萄酒的味道复刻出来。 香香甜甜,带着紫红葡萄特有的那股果香。 明棠一时不慎多喝了点,时日一场有些内急。 她悄悄离开,示意帷帐后的宫人给她带路。 这些也都是常见的,殿中也早有准备。 等明棠出来,还没走两步,见到一个中官守在路上。她仔细一看,发现守在那儿的竟然是张贤。 自从出了那件事,她出嫁到宫外之后,明棠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天子身边的中官。今天冷不防看到他,她心下略有些不安。 天子身边的人出现在此处,怕不是有什么用意。 明棠不好装作看不见,她上前去,张贤也没有客气,他笑道,“臣来此是为了给人传话。” 不等明棠有所反应,张贤身子微微向前俯,压低了声量,“有人问王妃,王妃可是忘记了旧人?” 明棠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精彩,张贤话语说完,向后退了几步,对她一拜到底。紧接着掉头走了。 接下来这顿饭用的可是真的心惊肉跳。 她连葡萄酒都喝不下去了。熬到宫宴散了,成太后累的够呛,没有留她,她赶紧跟着其他命妇出宫,等到马车外传来元澈说话的声音,她才稍稍放心。 回到家门,元澈站在马车旁边,伸手打算搀扶她下来。明棠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还没等站稳,她一头扑到了他怀里。 元澈脸上顿时就被她王妃发冠上的那些金玉给硌的生疼。 饶是如此,元澈一手抱住她,“怎么了?” “我想你了。”明棠一头靠在他怀里。 元澈听出她话语里的不对劲,正要细问,冷不防门那边元治横冲直撞进来。元治一头撞见元澈和明棠抱在一起,他两眼和元澈正好对上。 元治迷惑的眨眨眼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捂眼,啊的一声,跌跌撞撞回头过去,因为步子迈的太快,踩上一块湿滑的地儿。当着兄嫂的面,直接噗通一声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96 第 96 章 明棠来不及把自己内心的…… 明棠来不及把自己内心的恐慌诉说给元澈听, 就听到元治那边哎哟一声,随即噗通一下,身体砸在石砖的声响, 听得牙酸。 她在元澈怀里伸头往外面一望, 就见到元治整个人面朝大地,摔得结结实实。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元澈也扭头去看, 见着元治趴在那儿, 目瞪口呆。 明棠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下,元澈回过神, “去把郎君给扶起来!” 左右两边的婢女们赶紧过去。 夫妻俩抱在一块,那不是家仆们这些臭男人能看的。早在他们抱成一团的时候, 家仆们赶紧都退下了。剩下来的全都是婢女。 婢女们不是做粗活的壮婢, 抬起元治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委实有些困难。现在地面上湿滑,元治人又那么沉,脚要起来, 一时不慎又踩到哪里,整个身子跟着一歪, 险些又一个马趴趴在地上。两边的婢女也差点被他带着一块扑地上。 关键时候,李鹊儿出手。人在宫里什么活都要会干,宫女们四个凑在一块, 都能把个肚大膀圆的皇帝给抬起来。何况还是个少年郎,少年郎那一身精练,也没什么肥肉。正好是施展的时候。 她一手架住了元治的胳膊, 往自己的肩膀上拉住,又去托他的腰。在众人钦佩的注视下,稳稳当当的把元治给从地上架起来。 元治站稳了,才缓过气, 稍稍低头一看,就见着托扶住自己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郎。 女郎力气出奇的大,把自己给稳当架住不说,还能抽出空闲来看他。 两双眼睛一对上,那张脸上满是高兴,“三郎君没事啦?” 元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头砸地上的窘境。他连忙就往旁边跳,李鹊儿也恰到好处的撒手。 “三郎你刚才干什么?” 元治一听顿时就满肚子委屈,“我一进门,就见着阿兄和阿嫂。我这不是忙着避开么?” 这就是没有成婚的坏处了,兄嫂亲亲我我,可不是恨不得以袖遮面,赶紧跑路。难道还站在那儿瞪着眼看下去不成? “没摔着吧?”明棠问。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她赶紧和元澈分开了。不过她的手还在元澈的手里握着。 “回阿嫂,没有。” 天冷身上朝服穿的厚重,摔下去,摔青了有可能,摔出什么好歹还不至于。 元澈点点头,“那就好。你先回去吧。” 说罢,他一手揽过明棠,往后面走。 元治站在那儿看得心酸。 才从宫里出来,难道不应当是兄弟俩好生谈一下如今朝堂上的形势吗? 李鹊儿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元治那怅然若失的模样,又返回来,“三郎君赶紧回去吧,明后日大王说不定就要和郎君商量大事了。” 元治正要点头答应,突然一个警醒。他不由得摸摸脸上,难道他刚才还把心里想的全都摆在脸上了,怎么连个侍女都能看出他想什么? 李鹊儿看到元治这样,笑了笑,“那三郎君就赶紧回去吧,天寒地冻,小心别冻着。要做大事,也得身体安康不是。” 她说完,招呼两边的婢女跟着一块走了。 明棠一手挂在元澈的胳膊上,回到房内,让侍女们把她头上的冠钗给拔下来,放在锦盒里收好。 “今日在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元澈等她收拾好之后,出声问道。 明棠张了张嘴,后面还是没说,她扯着自己的袖子。元澈坐在那儿,“可是皇后为难你了?” 虽然当初那件事没人去查,元澈多多少少猜测应当是长秋殿的皇后做的。他和明棠若是被一石一鸟除掉了,最受益的是皇后娘家还有皇后。 明棠摇摇头,“我今天都在崇训殿,没去皇后那儿。” 她回头看他,提着裙摆上了坐床,元澈见状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那怎么了?” “不知道。”她闷声闷气把脸趴在他的怀里。 “反正就是不爱去宫里了。偏生太后要我做女侍中。” 做女侍中是好事,但后面听到张贤那话,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都已经嫁人了,皇帝还要派人来问问她有没有忘记旧人,这叫什么事。 “不想去的话,就推了。”元澈道,“有什么事,我来承担好了。” 明棠在他怀里露出双眼睛,“真的?” 元澈点头“真的。” “我已经答应太后了。” 明棠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没事,反正我也就是陪伴太后。” 成太后不是个溺爱独子的性子,不但不溺爱,反而对唯一的儿子还要求严格。元徵就算真的想要胡来,只要她不离成太后左右,也没太大事。 想到这,她又高兴起来。 元澈静静地看她一会忧愁一会儿又喜笑颜开,过了小会他斟酌着开口,“是不是式乾殿那儿有什么事?” 式乾殿是天子寝殿之一,明棠缓缓眨眨眼,“没有呢。” 元澈低头看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双臂也把她抱的严实了一些,“那就好。” “我还担心是式乾殿那儿有事,若是真的是式乾殿,稍稍有些棘手。” 元澈状若无意道。 “说起来,我都还没听你说过,你和陛下的事。” 明棠从他怀里抬头,“你要听这个做什么?” 元澈垂首下去,额头和她相抵,“无他,就是想听罢了。”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明棠提起这个全都是做社畜的怒火和怨气,“我当初在崇训殿呆的好好的,不过是和陛下打过照面一回,就被莫名其妙的提到了永安殿。” “我在帝太后那儿,每日什么时候起,没什么人耳提面令,也没有人处处提醒我要守宫规。结果到了永安殿之后,每日寅时不到就要起身,必须赶在陛下起身之前。好不容易松口气,那都是在陛下上朝之后。”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元澈被这里头的怨气给弄的一愣,“就这个?” “难道还能有其他的?”明棠满脸奇怪看他,她想起什么,哦了一声,“陛下有时候发怒会责罚身边的内侍中官。每逢出这事,他们就火烧火燎的拉我去说情。” 元澈陷入短暂的沉默,“在天子身边侍奉,劳累一些也是应当。” “我听说,陛下对你很是喜爱。” 明棠整张脸都拉下去了,“你说的是那些赏赐吧,我累死累活的,快十年都是睁着眼睛看着天际泛白的,而且还时不时要哄他。这个难道不是我应当的?” 元澈捂住她嘴,他整个人都包拢过来,险些把她在怀里给折了个对折。明棠只觉得自己的老腰快要被他给弄断了,连连挣扎,死命拧他腰上的肉,示意他赶紧松开。 元澈直起身子,望着她的眼睛,“方才那话半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明棠的嘴还被他捂着,对着他的注视就两只白眼翻了上去。 不过样貌好的人,就算是翻白眼,也别有一番风韵。 她张张嘴,叼住他掌心的一块肉咬下去,还没等他叫痛,湿软的触感又在那块咬痛的地方传来,阵阵酥麻勾起心底的痒。 元澈不由得放下了手。 明棠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 除却那点对于她过往的好奇之外,还有身为男人的胜负心,还有暗藏在心底的嫉妒。 那点心思似乎被她给看破了,元澈望着她的眼睛。 他嘴唇动了动,“在宫里这么多年,你动心过吗?” “对能睡到日上三竿动心过。” 明棠答非所问,元澈一愣。她掉头,嘴唇贴上了他的脖颈。元澈闭眼倒吸了口凉气。 “你该不是觉得我在宫里,就有什么风月心思吧。” 她手里扯着元澈腰间门的带钩,打算把他衣裳给扯掉,“你嫉妒了。” 话语才说完,身下的男人猛然发力,瞬间门两人的位置马上对调。他急切的吻住她。 冬日里有冬日里的不方便,但却也有冬日里的妙处。 肌肤毫无阻隔的亲密相贴,他肌肤火热,体温贴了过来。明棠舒服的喟叹。她扬起脖颈,元澈将自己的整颗头颅都埋在上面。 “你还有力气啊?” 明棠好奇问。 元澈整个人都覆下来,体温瞬息间门融合在一起,烫人的厉害。 她被刺激的想要瑟缩起来,奈何他人就在那,而他无所不在,想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完全做不到。 她腰上就是两块痒痒肉,自己怎么碰都没事,别人一碰,那地方就痒得不行,止不住的发笑。 元澈在这段时间门里发现了她身上还有这块地方,有事没事都要来动一动。 他手掌贴上去,掌上的温度和肌理亲密摩挲,惹得明棠笑个没停。 “不是臻臻惹出来的吗?” 元澈咬了她耳下的那点软肉。 事情的确是她惹出来的,不过本意只是逗逗他,谁知道他那么不禁逗。火烧火燎的和她来真刀真枪。 他说完又去咬她的脖颈,趁她迷糊的时候,大军过境,长驱直入。 明棠啊了一声,指甲掐入他肩膀的皮肉里。 她气直喘,狠狠的瞪他。元澈满是无辜的看她,神色里满是纯净无知。 明棠眼前的光裂开,成了一地的碎裂的金色,她在这片金色里茫然的伸手,被元澈握住。 “臻臻最喜欢谁?” 元澈轻声细语的问。 这个时候他的嗓音和平日不同,即使放的再轻,也有一股沙哑。 明棠睁着迷蒙的眼看他,径直往他那儿靠过去。 元澈被她结结实实抱住,听到她口齿里呜咽,可怜至极,“一郎……” 他完全的沉湎于这片名为她的温柔乡里,他在她的些许的抽泣里越发的神思激荡,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元澈缓缓的柔和了下来,他不太懂这里头的窍门。教他的道师和别的讨好权贵传授那些赤黄之术的道士不一样,是正经的修行人。他教他的,全都是修身养性。 他只能靠着自己本能去探索,又想要她和自己一样。他低头下去,好和她靠的更近。他看到她绯红的脸,还有迷离的眼。 “一郎。”明棠嘴唇殷红,她抱住他的脖颈,热切的拥抱住,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手指顺着肌体,对准他后背腰眼上就是一手按下去。 她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元澈只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狂风呼啸,险些一头栽下去。 明棠哈哈笑出声,元澈从她的脖窝里抬头,见着明棠笑的止不住,他咬着后槽牙笑得扭曲。 “今日怕是要忙到后半夜,臻臻多劳累些。” 97 第 97 章 开春之后,齐王回到洛阳…… 开春之后, 齐王回到洛阳,天子亲自出城迎接。 百官列队,声乐大作。 明棠哪怕在王府里, 没有出去, 都能听到外面那个声响。 人回来了,那么该赏赐的就赏赐,齐王得了不少的封赏, 加封大都督,都督几州的军事。另外元澈也封了侍中。 另外楼家跟着去的那些年轻人,也有封赏。 一时间洛阳里看着花团锦簇, 人人皆大欢喜。 侍中在先汉的时候,只是侍奉天子琐碎事务,甚至看管唾壶的官职。并不显眼。但是到了如今, 侍中一职早已经不是先汉时期的微末。而是天子重臣, 相当于丞相的存在。 一时间, 清河王府邸的门槛都险些被踏碎。 明棠和元澈成婚这么几个月, 就没有见过那么多七拐八拐的亲戚。府里比成婚那天人都要多。 似乎一夜之间, 从洛阳里的各个角落里冒出了成打的亲戚。 明棠是刚入门没多久的新妇, 元澈的那几门亲戚除却经常在天子面前露脸的之外,其余的她根本认不得。 幸好元澈拉来了大哥一家, 给家里添人手。元渝在前面和元澈元治一道接待宾客,明棠和就和李王妃把女眷给招待进内堂。 明棠原本以为李王妃认识的人应该比自己多,毕竟在洛阳土生土养长大,又是赵郡李氏这样的士族高门, 认人上应该比自己多得多。谁知道好些人,李王妃也不太认识。 明棠脸上笑得灿烂,嘴里各种妯娌姑嫂, 把人好好安排到堂上,叫人把各种上好的葡萄酒还有酪浆全都上了。 “姑嫂的郎君在哪儿任职?孙儿如何?” 前来道贺的女眷们都知道,清河王妃身上挂着个后族的名头,实际出身并不是太显赫,即使娘家在南朝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到了现在也随着诸王叛乱,而成了过去的辉煌了。 王亲们也是势利眼,元澈一家当年遭难的时候,都是冷眼旁观的多。看着孤儿寡母受尽看苦楚。现在元澈得封侍中,又亲亲热热的上门来,好像有多亲密似的。 女眷们也随了自己男人们的脾性和做派,对上出身士族的李王妃,神色亲热,握住李王妃的手。对上明棠,眉宇间的那股亲密就凭空无故的少了一半还多。 即使是朝廷封的王妃,在她们眼里,也就是个虚名,远远不及出身显赫来的更重要。尤其还是宫里的女官,说是女官,只是比伺候人的宫人好上那么一些罢了。要不是运道好,清河王妃的位置说不定还是自家侄女的,哪里轮到一个家道中落的来坐。 脸上挂上三分笑,就已经不算失了礼节。 明棠看着那些有头有脸的王妃对着李王妃各种殷勤,也不生气,她掉头去和那些丈夫儿子官位不是太高的亲眷说话。 比起那些故意去到李王妃那边的,这些亲眷显得要老实的多,也没有跟着认错女主人。 “听说嫂嫂家里的孙女,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明棠也不去管那些和李王妃亲亲热热的亲戚。 她把那些稍微关系远一些,家里可能不太好的宗室女眷给拉到自己身边来,和和气气的和她们说话。 宗室人太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朝廷谋个好官职,元澈还有庶出的兄长,只谋得了个小官,和妻子过的和平头百姓也没有区别。 她和颜悦色,见着她们带着孩子来,还把孩子召到自己面前,亲手给孩子喂吃食。 加牛乳下锅炸制的截饼是宫里常见的点心,被明棠掰开了,喂给面前的小姑娘吃。 小姑娘的祖母显得怪不好意思,又惊诧的很,自家的小事,不知道清河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是亲戚,虽然可能不在五服里,但到底还是亲戚。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不知道长辈的事。” 明棠话语谦和,语调软绵绵的,带上天生的和气。听得人心里很是舒服。 “只是小病,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劳烦王妃担心。” 明棠摇摇头,说不,“府中有个疾医,擅长风寒等病。是从齐国来的。先让他去给阖府看看。” 面前的女眷大喜过望。 擅长治病的疾医,就算是宫中也是稀缺的。何况是宫外,而且这种能人异士可遇不可求。就算运气好,遇见了,也不一定能将人给请来。 她当即就要起来给明棠行大礼。 明棠拉住了,“晚辈对长辈尽心,不是应当的么?” 应当是应当,可是这世上应当的事多了去,谁又见到样样桩桩都是做好了的? 那女眷被她握住了手臂,行不了大礼,但脸上满是感激。 明棠又去问旁边的孩子,几岁了,读了什么书。 一番下来,雨露均沾,谁也没有被冷落。一派的和乐融融。 李王妃这边额头都要冒汗了。士族重视谱系,她自小就受到了这方面的教导,奈何人太多。她认识的只有在朝堂上比较能说得上话的那几家,其余人几乎能认个脸,知道那是谁,就已经很不错了。 何况这是小叔受封,应该是妯娌做主,她这个长嫂,只是在从旁协助而已。 这些人倒好,分不清形势,还搞那套寒门士族不相往来。 李王妃看了一眼明棠那边,见着明棠和旁边的女眷们说的格外愉快。心里叹了口气。 形势变化可比门第重要多了,这个世道,一场变乱,说不定高高在上的门楣就成了皑皑白骨。都没有什么一定的事。 “阿嫂说过的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李王妃压下心中对眼前这些贵妇的厌烦,“只是这事,我恐怕是没办法。但是弟妹最近已经封了女侍中,侍奉帝太后身侧。若是能在帝太后身边美言几句,说不定能成。” 士族们之所以能成士族,不是因为真的家风上佳,而是因为心够狠,手够黑,也足够的认清形势。 李王妃不想因为这些贵妇,和妯娌闹不愉快,笑着和旁边贵妇们提起明棠封女侍中的事。 顿时旁边的这些贵妇们脸上一时间诸多精彩。 说起来运势这种事很奇妙,她们丈夫是近支宗室,朝廷的股肱之臣。照理说,帝太后多少也应该是让她们相陪,谁知道,那么多的公主王妃,最后是让个名不见经传的前女官给得了。 “所以,这些事,若是和弟妹说一说,可能更有转机。” 李王妃这话说完,贵妇们的脸上都颇有些精彩。 一事不烦二主。若是一开始说还好,现在再去,恐怕多少都得显得自己不诚心。 不过能在这个位置上的,脸面这东西,看重却也不看重。 还真有人径直去了明棠面前,明棠见着有人来,笑容微微一敛,看得对面的人忍不住皱眉。 贵妇们高高在上久了,除非对上宫里的那几位,要不然心里想什么还真的不会遮得严严实实,至于表露多少,就看面前人的身份。 明棠知晓那些贵妇看她不上,偏生现如今又有事求在她手上。不得不摆出一副和气的模样,但那和气里还是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旁边的女眷想要把孩子抱开,免得耽误了明棠和人谈事。明棠摆摆手表示不用,“这件事,我会看有没有合适的时机,再和太后提起。” 一句话就将人打发了去。 事情她答应下来了,没有当众拂人的脸面,可是要怎么办,什么时候办,那就是看她自己如何行事了。百八十年都不开口,那也是时机未到。 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这个贵妇见识过寒门女眷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噤若寒蝉的模样。谁料到这个宫里出来的前女官,一改宫中谨小慎微的做派,不动声色里叫人难堪。 贵妇涂满脂粉的脸下,现出几分青白。 明棠脸上点头,“如果实在赶急的话,不如长辈和我一道去和大王说说?” 贵妇青白着脸,咬着牙,过了好会才按捺忍下来,唇角牵强的扯出一丝笑,“这倒是不必了。” 贵妇们之间的狐假虎威,真的到了男人面前,少不得要见真章。尤其男人更讲究颜面,夫君要是和自己翻脸,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瞧清河王妃的做派,怕是记恨上了自己之前去和妯娌相谈。 果然出身不好的人,胸怀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虚若怀谷。 明棠已经不去管她了,调转过头和别人说笑。 贵妇见状调转回头去,坐到了李王妃身边,颤着声调,“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番的屈辱。我就不该和身份低……” “若是觉得不该来,现如今可以告知大王,自行回家去。” 李王妃道。 贵妇来她这,原本想要诉说一下委屈,好让李王妃安抚安抚她,言语上得几分便宜。 妯娌间几乎都有几分不痛快,多得是乐意听人说妯娌长短的。 谁料到李王妃竟然这么不客气。 “来者是客,按理来说应当尽主人之礼,但是看娘子这般,是想要无理取闹,挑拨离间。娘子若是想要离去,大可以自行离去。另外我也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大王。好让人理清来龙去脉。” 这话一盆冷水扑过去,明棠在一旁冷眼看着,那一圈贵妇们目瞪口呆的望着李王妃。 有了前车之鉴,接下来就顺当了许多。明棠坐到李王妃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量道,“多谢阿嫂了。” “谢什么。”李王妃压着嗓子,“那些人,眼睛都在头顶上,我都快要压不住气了。” 要上门巴结,就好好巴结。非得摆出这种做派。让人看不上。 一家子里,能多有几个出头的人固然好,但是若是有一个,那也行。只要有一个出头的,带着家里其他人,那也只是时日的问题。若是被挑拨了,那一家可谓是没有安宁的时候。 明棠听了,低头闷笑,“辛苦阿嫂了。待会我要好好谢谢阿嫂。” 李王妃去看她,见着她眨眼。 这位妯娌就是有这点好处,从来不忸怩什么,眼里脸上都是罕见的直白真诚。 现在她看人的时候,就和娘家里的小侄女一样,眼里清亮。 “自家人,客气什么。”李王妃道,“也就是怪她们,都什么时候了,还扯着那套不放。” 98 第 98 章 明棠之前和这位嫂子…… 明棠之前和这位嫂子见得不多, 两人彼此之间带着疏远的客套。 她知道李王妃出身士族,和她能平安相处就已经算是不错。至于别的,她不在意也不在乎。 明棠低头浅笑, 表示自己知道这位阿嫂的好。 有了方才那一出,贵妇们显得比之前要安静些。明棠只要把这些人给平安送出府邸就行了。至于她们心里怎么想, 和她无关。 反正各家的关系好坏,不是跟着血缘远近, 而是跟着彼此在朝堂上的地位来决定。元澈以前也没见到有这么多亲戚上门道贺关怀过。 至于家里妇人的喜恶,也完全影响不到大局。面上过得去,差不多就可以了。 “清河王可惜了。” 永昌王妃压着嗓子和几个女眷道。 方才那个同辈的王妃被李王妃一顿抢白,搞得脸上青青白白的,看着她们心里都有些气不过。 士庶之别, 原本就犹如天堑。即使清河王妃的出身还不至于到庶族那么惨不忍睹, 但也好不了太多。毕竟名头拿出来也不算响亮, 只是运道好,被太后让娘家收作了养女。 她这声量压得低,没有传到李王妃和明棠那里去。经过了刚才那遭,知道任城王妃没有那个兴致去听妯娌的闲话。只能她们自己压低了嗓子说。 这话很让周边的女眷们有认同感。一个地位合适,前途光明的郎君,在洛阳可不好找。各家都有些苦恼, 联姻的时候, 不能及时寻出年岁相当的女孩子。那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嫡出庶出, 反正只要年岁相当,是自家的女孩子,就可以了。 不过前提是,有那么个郎君。洛阳权贵多,随便掉下块砖头, 都能在大街上砸中个宗室,尚书。但要和清河王这样的,年岁样貌出身前途,样样都好。那是真难。 这种郎君一般在崭露头角的时候,就会被各家家主仔细掂量一番,然后各家拼手速,把自家女儿侄女给塞过去。就看哪家手脚够快,有合适年岁的女儿。 清河王之前,就早已经被几个士族明里暗里的提过联姻的事。这位大王四面不动,每次提起,只当做听不懂。要是直白说了,这位也只是笑笑,说自己暂时还不想成家,多谢美意。 要是还逼得厉害,他就干脆和家主推荐洛阳里的郎君。让人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 原本她们还乐得看笑话,看看清河王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又是怎样的高门贵女能入他的法眼。 她们娘家全都是高门,簪缨百年的士族家娘子,他都无动于衷,恐怕只有天上落个仙女下来,才能叫这位清河王满意了。 她们都为自己娘家侄女感到忿忿不平,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位还真的有挑剔的本事和资格。 谁知道天降惊雷,清河王妃竟然是这样的人。样貌倒是真的让人惊若天人。可是其他的,能和她们侄女有半点相比的地方么? 早知道天下男人都好色,但娶妻还勉强知道娶妻娶贤,知道从高门大户里求娶。他倒好,两只眼睛全看着色去了。明明自己就大有美色,怎么还盯着女人的色不放。 那么多年的圣人书全都喂了狗。 刚才李王妃说的,明棠已经被封女侍中,这清河王府内,不管男君还是女君,全都在宫内担任侍中。可叫人眼热。 这老天是真的不公正,高门熬资历,但是身份低微的人却能一跃而上。 这些嘀嘀咕咕的,被侍立在附近的婢女听到一丝半点,悄悄的告诉了李鹊儿。李鹊儿斟酌了两下,还是过去,告知明棠知道。 明棠看了眼她,“去给娘子们上点酪浆。最近天气开始转暖,有点燥,记得内里要加点清凉的东西。” 李鹊儿眼里顿时绽放出诡异的光彩,她言语轻轻的道了一声是。脚步轻轻缓缓的走出去,自己亲自到庖厨底下,准备给贵妇们喝的酪浆。 酪浆内里加了红豆磨制的浆,添上蜂蜜,和酪浆一混,成了赏心悦目的粉色,放在灶台上火煮开,红豆的风味和酪浆特有的香味融合,格外的勾人食指大动。 李鹊儿瞧着那些压着声响说话的贵妇们把豆酪喝下去,脸上险些笑出来。 过了那么小会,永昌王妃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痛。她顿时大觉不妙。好在主家的婢女会看眼色,不等她说话,就已经过来引她去净房。 永昌王妃在众多贵妇的注视下,来来回回的去了好几次,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这没什么。 可来去好几回都不见得停,那就是颜面尽失了。 清河王讲究节俭,钱都用到王妃身上去了。除了王妃居住的地方。府中其他地方,能节省就节省,净房内也用了香。不过香适可而止,只是让人身在其中不至于觉得太难受而已。至于像其他王公贵族那般,把香料鹅毛铺满底,叫人半点味儿都闻不到。 来来去去,永昌王妃腿都软了,还担心身上有没有沾上什么味道。 永昌王妃疑心是自己喝的那个豆酪里头有什么,可是看别人全都好好的,半点事都没有。 用过的琉璃杯也早叫人撤换了下去,换了新的来。 “婶娘这是怎么了?”明棠像是终于发现了永昌王妃的不对劲,满是诧异的看过来。 “我……” 话语还没说完,在场贵妇众人又听到她肚子里一阵咕噜声。 永昌王妃的脸都绿了,她腾的站起来,想要咬牙撑着好歹体面的答了明棠这话,谁知道那一泻千里的痛快感,逼上颅顶。 明棠看着面前那张抹粉抹的白白的脸,隔着几层的脂粉,都能看到那变幻莫测的脸色。 “婶娘?” 明棠还想上前一步。突然永昌王妃一把将她推开。身后的婢女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一众人看着永昌王妃火烧火燎的往净房那儿跑。婢女在后面拼命跟着,都跑不过她。 明棠两侧被婢女搀扶着,内堂上一众人望着永昌王妃消失的方向。 内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哪怕是那么点点的动静,都听不到。 过了好会,明棠像才反应过来,让其他几个婢女过去跟着。 她调转过头对其他贵妇笑笑,“婶娘似乎有些肠胃不适,诸位娘子请坐。” “应当是春日里木气太盛,克伤了肠胃。” 有个贵妇轻声道。 都是高门士族家出来的人,自小熟读经典,随便抓住个医理出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四周的人也很快听明白了。 毕竟今日是来道贺的,不能因为别人就忘了正事。 贵妇们又重新坐下来,开始言笑晏晏。 过了小会,有婢女悄悄的进来,和李鹊儿耳语了几句。李鹊儿听后,脸上一言难尽。她到明棠耳边悄声把方才婢女的话说了。 “叫人送些干净的里衣给永昌王妃。” 永昌王妃半道上没忍住,现在脸面都丢尽了,不敢回来。从她自己府里带出来的婢女一时间也慌了神。谁知道会有这种事,而且在人家里做客,也没有半道去换衣裳的道理。谁也没有准备。 这下可好,主仆们在半道上面面相觑,永昌王妃羞愤欲死。亏得不是在内堂,要不然就真的颜面扫地。 还好有个婢女反应快,连忙去找清河王府内的婢女,请婢女去准备热水衣物,好保全自家女君的脸面。 内里的衣裳换了,明棠估摸永昌王妃也吓得半死,生怕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叫人瞧出来的端倪。 她心眼子就一个窟窿那么大,在宫里是没办法,必须与人和善。她没有什么蛮横的本钱。 但今日不同往日,当着她的面说坏话,感叹元澈娶了她,是元澈的晦气。那就把她惹毛了。 元澈自己都万分乐意,这群贵妇为他在那儿抱屈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干脆就找了领头的永昌王妃的晦气。她也不怕永昌王查出个什么。原本就是来讨好的,而且就他家王妃有事,其他人都好好的。不是她自己肠胃不好,还能怪到主人家里来? 永昌王妃没有回来,贵妇们也没有人问一问。坐下来继续言笑晏晏。 然而这片安宁没有持续多久,突然隔着几道墙的前堂那儿轰隆一阵案几被翻掉的动静。 那声音太大,像是平地一声雷。 贵妇们的谈笑被这声巨响当即给砍断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一致看向明棠。 明棠起身,“我过去看看,诸位稍安勿躁。” 她对李王妃点点头,示意李王妃将这些女客安抚住。 她起身去了前面。 魏国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女人当家在魏国处处可见,女人可以去官署为丈夫儿子或是要官,或是叫屈。没有什么藏起来不能见人的规矩。 平民百姓家如此,王公贵族更是松了几分。贵妇贵女们公开骑猎都是再平常不过。 她去前面看看,和宾客打照面也没关系。 走到前堂,就见到锦衣华服的一群人,拉着场中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已经抽出了环首刀,作势就要往对面那个砍过去。另外一个脸红脖子粗,脸上湿漉漉的,应该是被人泼了酒。 “楼远你这个竖子!我资历比你高的多,今天你竟然敢当着主人家的面给我难堪,我宰了你!” “你以为你有什么本事,跟在齐王身后,一个胜仗都没打。谁不知道你们家那几个都是捡漏的。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了!” “于勉你那个位置说不定哪天就要换人做,脖子上的脑袋就掉了!” 两个人叫嚣像是被抓住了翅膀的鸭子,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传来。明棠听着堂上的叫骂,感叹这嗓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然后就见到其中一人挣脱了其他人的束缚,也抽出了腰间佩刀,就要往另一个劈过去。那些平日里在朝堂上威风凛凛的人物,现如今都慌了神。 元澈一把抓住于勉持刀的那只手,“你们两个今日都酒喝多了。醉得不轻。先都去醒醒酒再说。” 于勉正在怒火上头,不听劝阻。又要挥刀去砍人。但是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岿然不动,他用力下去,也不见撼动半分。 “我说,先去醒酒。” 元澈冷下来的嗓音叫于勉把未尽的叫嚣全都吞下了肚子。 元澈将他手里的佩刀取下,送回于勉腰间的刀鞘里。 元澈回身过去,盯着楼远,“我和你伯父也有几分交情,这是打算连半分脸面都不留了?” 楼远年岁和元澈差不了太多,年轻气盛,听到元澈这话,假装偃旗息鼓。原本摁着他的人,见着他消停下来了,随即松开。谁知道才松开,楼远就抄起桌上的酒壶对准那边的于勉砸过去。 于勉眼疾手快,敏捷的往下一蹲,酒壶擦着头顶飞过去,越过众人的头顶,砸到了明棠面前。 酒壶落地嘭的四分五裂,里头的酒水在裙裳前迸溅。 元澈没料到明棠竟然来了,他慌张的走到她跟前,脸色苍白着仔细看她,再三确认明棠没有受伤之后,才返回堂上。然后对准楼远,一拳捣在了他脸上。 那一拳的力道打的楼远当即向后扑倒,一张嘴,哇的吐出口血。血里还有两颗牙。 99 第 99 章 元澈在人前是文质的模样…… 元澈在人前是文质的模样, 除却把他彻底惹怒了,否则哪怕说出不逊的话。他只是皱皱眉头,沉脸下来开口训斥。 动手在他身上,很少看到。 众人听说过, 元澈还是城门校尉的时候, 斩杀过上柱国试图擅闯宫门的车夫。不过那都是听说过, 并没有亲眼看过。车夫一个家奴,仗势欺人出言不逊, 杀了也就杀了。和踩死蝼蚁一样, 无人关心。最多看笑话似的, 想要瞧瞧上柱国被驳了面子是什么样的。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连主人都没看, 直接就把狗给宰了。可不是叫人生出看热闹的心。 但是楼远和车夫不一样,楼远算起来是上柱国的亲侄子,这回受封也有他。众人都知道楼家那几个人,根本在战事里没有半点功劳,完全就是沾了齐王大胜的光。可是他们家里上头有个权臣,天子又对他们家颇为礼遇, 连这种事都不忘记照顾他们,给他们几分好处。其余的人看着眼热, 又不得不退避一二。免得惹到了这炙手可热的一家子。 这一出手, 将堂上的一众人给吓到了。 见到楼远那歪斜的脸,鼻血横流。众人才想起来, 这位侍中, 从年少开始就有武力强悍之名。这么多年他很少出手,再加上做的都是一些文职的事。让众人都忘记了,他武力饶勇。 于勉见着楼远被元澈一拳打的向后退几步, 他坏心眼的一手直接推在楼远的肩膀上,顿时楼远就一下倒在地上。瞪着两只眼睛直出气。 “小子,半点做人的礼数都不懂得,还在人面前嚣张。你等着!” 楼远被那一拳揍的两耳嗡嗡作响,躺在那儿一时没动弹。等到稍微回神过来,就听到于勉指着自己的鼻子。 他晕头转向只听到那句骂他的了,翻身起来,就和于勉抱在一起厮打。似乎要将在元澈手里丢掉的脸面一股脑的全都找回来。 明棠看着那边两个人抱在一起厮打,她嘴里轻轻的哇了一声,这可难看到。 在宫里的时候,严禁喧哗。朝臣要是敢在宫里打架,不管对错,全都有罪,直接拖出去挨板子。 明棠能看到的,也就是元徵领着那几个陪他玩闹的宗室勋贵少年,光着膀子互相摔跤。 元澈一手揽过她,“臻臻先回去,这里我还有事要处置。” 明棠才不打算走了,“后面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永昌王妃之前正在领人在我眼皮子下,替你抱屈。说你娶了我实在是糟蹋你了。” “看她们的样子,恨不得个个都把自己的娘家姊妹侄女,都给你塞一遍。我回去坐一会,说不定她们就要把人给塞过来了、” 元澈不由得一哽,对上明棠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几乎咬着后槽牙,“那些多嘴多舌的妇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明棠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谁知道。” 元澈看到地上碎裂一地的酒壶,还有流淌了满地的酒水。拉着她绕开。 元渝和元治听到这边的声响,过来一看这两人打成了一团。 于家也是洛阳里的勋贵。族中有人掌管宫中禁军。 现如今楼家虽然权势在手,炙手可热。但依然没有夺位的本事。也是因为军权不都在他的手上。 见着这两家的人打在一块,元渝和元治也傻了眼。这场景可谓是二十年来里头都没怎么见过的。 洛阳权贵人家要脸,斗争要么在朝堂上的争锋相对上。要么便是口里的寸土不让。这样和市井小民,还是头一回看到。 由于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挥舞老拳。周遭的人就算是想要拉,也怕自己被误伤,毕竟拳脚无眼,瞧着这俩拼命的样子,少不得用尽全力。 元治见状,去看元澈,见着元澈和明棠在一块。两人面前还有一滩碎掉的瓷器。估摸这两人发疯的时候,险些伤到了。他又掉头去看元渝。 元渝让随从们去拉。 平常拉架,从背后抱住两人,中间还有有个人隔开。若是两个还要打,扭住手脚,不让动弹。 可对朝臣,哪怕给上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来。只能一拥而上,从两人背后抱住,咬住牙拖拽住往两边拉。 这俩打得都红了眼,咬牙切齿的,非得从对面人身上活活撕下一块肉才肯罢休。绝对不肯就这么轻易了结。 才被拉开那么一点,楼远顶着脸上的鼻血,一把撕开扒拉在自己身上的家仆。趁着对面的于勉被家仆拖拽住,暂时不方便动作的时候。来了两拳。 这下是真的不能干休了。家仆们见识不妙,马上撒开了手。这两人如同两团火焰碰撞到一起,互相挥的拳头都是呼呼作响。 明棠看了一眼两人腰间,发现他们腰上的佩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解掉了。便放心的看起来。 平日里宫里还有达官贵人的府邸里,都有角抵表演。两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脱掉了上衣,光着上身扭在一起。这在宫廷里,是宫人女官们难得的消遣安慰。每逢这个时候,都会相互结伴偷摸摸的去看。 一个个看的脸红,又小声嘀咕到底哪个长得好看身形匀称。 明棠觉得这俩打在一起,还不如宫里的好看。宫里为了彰显身份,选出来的角抵手,年轻美貌健壮,尤其衣衫一脱,雪白匀称。这俩可能就只有鼻血牙齿横飞了。 元澈生怕她吓到,男人打架,上了头,那就是和互相撕咬的野兽。不分出个胜负决不罢休,甚至只有胜负还不够,要出了生死结果,才能畅快停下。 明棠感觉元澈要把她带走,明棠摇摇头,“后面阿嫂在,我不在没事。” 话语说完,那边于勉一手扣住了楼远的脖子。 那地方是要害,被扣住了,这场架基本上也已经打完了。 然而下刻楼远出其不意,一招个猴子掏桃。当着众人的眼睛底下,把于勉的裆给抓了。 明棠嘴张开,这打得还真激烈。还没等她惊呼,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全都被隔绝在外,只有耳边那阵阵惊呼声。 “都愣着干什么!把他们都给分开。” 元澈道。 他没有半点怒气,但透过了厮打的声响清晰的传到人耳朵里。 原本还目瞪口呆的宾客们,瞬时间一拥而上,把拉架的两个人拉住。他们也都是有身份官位的人,不少还是宗室。没家仆们那么多的顾忌,抓的抓,拉的拉。生生把两人都给撕拉开。 这两人拉开,已经没有所谓的体面可言了,冠帽早就在厮打里不知道去了哪。连带着固发髻的簪子,都被彼此拔了下来,当做趁手的利器往身上戳。 幸好用的全都是玉簪,簪头也磨制得圆润。戳在身上,不但不痛,反而断了。 元澈把明棠带到一边,过去看了一眼这俩,这俩打的披头散发,是真的和斯文脸面这几个字毫无半点关系了。 元澈叫人把他们都给带到厢房里,好好整理一下。 被家仆领走的时候,这俩还抓住这里头的空隙,就要互相扑上去。幸好拉架的人都还在,赶紧得分成两拨,一边一拨,把这俩全都给拉下去,免得真的又打上。 堂上一片狼藉,这宴会接下来怕是也不用继续了。 兄弟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元渝皱眉满脸不悦,“楼家的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元澈示意身旁的家仆,去把狼藉的堂上收拾一下。 出了这种事,只能请宾客们早些回去了。 元澈特意去见了永昌王妃。 永昌王妃擦了身,换了内里的衣裳。还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因为擦身的时候,又肚子痛了好几回。永昌王妃觉得自己怕不是和清河王府有什么冲撞的地方。 哪怕清理过好几回,又对着加了许多合香丸的熏炉,重重熏过。永昌王妃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萦绕。 等见着年轻俊美的清河王来的时候,永昌王妃一面为他的样貌仪容感叹,一面忍不住往后面退了几步。 即使婢女们将她的衣裙架在熏炉上,好生的熏了好久,但她总疑心哪里还有那股气味。 等俊美的年轻男人过来,永昌王妃维持着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 “清河王安好。” 人总是喜欢绚丽多彩的东西,对美人,不管男女年岁,都有一份绮丽心思。只是或多或少。 永昌王妃稍稍整了整自己的袖口。 元澈低头问好,他没有太多的心思来和永昌王妃说别的话。 “听说王妃费心我的终身事。” 他开门见山,“有劳王妃关怀,但我和臻臻的的确确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能有她为妻,此生做伴,是我最大的幸事。” 元澈停了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的有些滚热。明明是个说谎都不眨眼的人物,脸皮早就练得比城墙还厚。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忍不心跳比平常的时候要快的多,脸上也红了。 “所以还请王妃以后不要提起任何,关于我婚事的半点不妥善的话语。” 话语的如何拿捏上,是个很叫人头痛的事。话语说轻了,达不到效用。说重了,对面的脸又挂不住。容易心生怨怼。 尤其还是和妇人说话,更是如此。元澈并不打算用委婉的言辞,尤其是事关明棠,说得越清楚越好。 永昌王妃脸上涨红,这话没头没脑的,但她完全明白说的是什么。说闲话这回事,只限于和说的那几个人知道最好。若是被正主给找上门来,那便是尴尬至极了。 未免有这种境遇,她说话的,都和自己七拐八拐有亲缘的夫人们。谁知道还是被寻上门了。 既然寻上门,便已经是知道清楚了。否则也不会来和她说这话。 “只是妇人之间的闲话罢了。” 永昌王妃脸上僵着,艰难维持着面上的笑,“大王怎么还当真了呢?” 她说完轻笑两声,到底是被元澈拿住,笑得不如以前那么轻松畅快。 元澈点点头,“臻臻年轻,有些事可能做的不太妥当。这都是我的过错,和她本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若是有什么不周全之处,王妃可以直接和我说。” 永昌王妃的脸上更僵硬了。 眼下这架势,简直就是用礼做兵。面前的清河王刚开口想要说什么,突然眉头微蹙,向后退了小半步。 清河王是个周全的人,若不是真的察觉到什么,是不会这样的。 永昌王妃想到了之前自己那摊事。脸上涨红的更加厉害。 元澈闻到面前一股过于浓烈的熏香,世上物极必反。香到极致了,反而熏得人不舒服。 永昌王妃涨红着脸,口里说要去寻永昌王,不等元澈回应,掉头就走。脚下走得飞快,婢女们都有些跟不上。 前面的宴会早已经散了,那两个当众斗殴,就算最后给拉开,好好的一场宴会也给毁了。元澈正好不耐烦应付,干脆就请宾客们回家,当然于勉和楼远这两个,必须要分开送出门,否则见面怕不是又要打起来。 他们在外面哪怕打得你死我活,他也不管。但是不能在他府里出什么人命。 元澈一同忙完,和前头元渝还有元治碰头。三兄弟一抬头,彼此脸上都是疲惫。 “和这些人打交道,还真是费功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动手就动手。和市井也没什么区别。” 元治想起之前的惊险,忍不住抱怨。 他二兄好好的庆宴,被这两个莽夫给搅和了。 “算了,这俩已经送出去了。待会他们在府门外,是要把彼此打断腿,还是打死,那都由他们自便了。” 元澈想的很开,封侍中是大好事。从此之后,他这个天子重臣就已经名副其实。可他更希望和兄弟妻子一块庆祝。要不是为着那些人情世故,他压根就不会办这次庆宴。 “时辰都不早了,兄长就在府里休息。”元澈道。 王府里有的是地方,又有人每日收拾,随时住下完全不是问题。今日经过了这场,三兄弟都累了。 元澈安顿好长兄之后,原本有些疲惫的脚步,霎时快起来。他几乎是一路快走到了卧房里。 明棠正在镜台前,把头上的步摇给拆下来。庆祝元澈封侍中的庆宴,她也不好太素,该戴得全都戴上。今日的她是真的珠光宝气,艳丽逼人。 不过回头脖子扛不住。 上回遭这罪还是过年入宫朝贺,王妃等级的发冠压的脖子生疼。 金步摇做工精巧,下面底座上还镶嵌有宝石。在她发髻上摇动,摇出了一片俏丽多姿的金浪。 步摇摘下来,脖子立即一轻。背后也贴上了男人的体温。 100. 第 100 章 “就回来了?”明棠浑…… “就回来了?”明棠浑身放松,靠在身后元澈的怀抱里。 她左右转动了一下脖子,“头好重。” 元澈见她头上的步摇环钗都已经拆下,伸手摸索她头发里的发针,发针拆下,原本盘起来的发髻散落,里头掺的假发也一同落下来。元澈帮着把绑在真发上的假发给解开。假发是从真人脑袋上剪下来的。事先经过了挑选和梳洗,上面仔细的涂抹上了油来保养,掂在手里重量不小。 “你头发已经够多了,怎么还往头上戴这种东西?” 元澈说着给她把散落下来的长发,给拨拢到背后去。她有一头乌浓的长发。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柔的靛青。 他手掌整个覆上去,丝丝凉意就从掌心上传来。让他爱不释手。 “没办法,”明棠把他当隐囊使用,他身架子好看,光着的时候好看,套上衣裳更是一种挺拔如青松的风姿。 “现如今洛阳流行高髻,靠着自己的头发还不足够。只能往里头填假发。”她在他的怀里挺了挺胸,“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在众多贵妇面前亮相,可不能随意,让她们小看了我。” 她拿眼睛暼他,“不过这次看来好像不太行,在私下说,你娶我实在是太可惜了。还有好多的王妃命妇,想着你能给她们去做侄女婿呢。” 元澈听得头皮发麻,他两手把她牢牢抱住,“那都是她们自己说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还有我已经和永昌王妃说了,我已经娶妻,而且夫妻和美。不劳烦她们在那儿有事没事的乱嚼舌头了。” 明棠咦了一声,“你当面说了?” 她在镜台里看到元澈点头。她好笑的哟了一声。 女人说这些话,大多是几个人诉说一下自己的不甘心。若是到娶妻的男人面前去说,不见得有这份胆量。尤其还是说的话被当面直言点出来,那便是颜面无存了。 世上大多女子还是希望自己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元澈这种声名极佳,容貌极好的男子面前,有一个不错的模样。 这和女子有没有嫁人成婚无关,只是存着的那份不对人道的小心思罢了。 “那她一定恨不得当场逃了。” 元澈回想了下,似乎永昌王妃的确如此。 明棠从元澈的面上看出了结果,笑得欢畅。一头靠在他怀里。 “她们嘴里说的那些话,我不喜欢。”明棠摆摆头,“不过他们越是要这么说,我就越是要和你好,到时候把她们给统统气死。” 这孩子气的话,听得元澈也笑,“好啊,那就劳烦娘子和我一块琴瑟和谐。” “说什么文绉绉的话,”明棠不太爱这些说辞,“当然是一块儿你侬我侬,睡他个天昏地暗。” 她这话说的粗野,元澈脸上都不由得一红,像是个被调戏的姑娘。 “怎么,别告诉我你不想。”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这儿可没少因为你受累。” 元澈低头,他轮廓略有些深,不过没有胡人那样高鼻深目。而是恰恰好的地步,正面眉眼柔和清丽俊美,侧面看来,多了几分被忽略的刀劈斧砍般的分明。原先的美色里就有了剑锋一般的凌厉。如同刀光剑影,将那些文气给斩落殆尽。 “是我错,叫你受累。”元澈手掌贴在了她的腰身上,手掌缓缓用力。 明棠有些痒痒,不知道这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手掌贴在了她腰上的痒痒肉上。五指收拢过来,那块敏感的地方,就落到了他的掌心里。收拢揉搓松开。 她浑身都要酥了一半。 幸好他就在她身后,安安心心的做她的隐囊。 她感觉到背后胸膛的震动,这下能确认了,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她回头瞪他,可惜这一眼也都是软绵绵的,落到元澈这有情人的眼里,甚至还风情万种。 元澈低头,鼻尖在她的发鬓上厮磨。 明棠看了一眼四周的婢女,她手微微抬了抬。李鹊儿看懂了的意思,带着人退出去。 “说实话,你当初是怎么对我有意思的?” 她早就知道元澈的胆子大得惊人。对她有意思不算什么。皇帝身边的那些宗室少年,但凡逮着空,就会往她的方向看几眼。如果不是知道皇帝的态度,否则早就有人出来,想要皇帝把她给赐下去。 “第一次谋面的时候,只觉得陛下好福气,竟然有这样的重情重义的人不弃。” 元澈道。 明棠干笑几声,她必须不离不弃,要是皇帝在她跟前出了什么事,那么她那么久的努力全都没了。拼出老命也得把元徵给拉住。 “后面又见到了你对陛下的形影不离。我自小丧父,又后丧母。时态艰难,我自小也是见识过的。见到你那般用心,不免好奇。” “后面相处久了,便是羡慕。羡慕陛下,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有这样的人。” 明棠听着,两眼往上看,“除了这个,难道没有因为见色起意吗?” 元澈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 “自然也有的。” 明棠听了这个,高兴了。 “我以前看你冷冷淡淡的样子,可吓人了。” 到底是红尘里的人,只要还在红尘里,不管男女,都不会完全脱离七情六欲。 “我又不是僧人,”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在你之前,提不起什么兴致是真的。” 明棠长长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是眼光高。” 她在镜台里,把他给好生打量了一番,“你眼光高也是应当的。” 出身宗室,父亲也曾经是宰辅。样貌出身无一不好,这样的人在女人上,有自己独特的喜好,也是理所当然。 “反正这事,也由不得我。”元澈低头,把自己埋在她的发从里。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明棠听着他的闷声闷气的,“你以前一定对陛下很好。” “那时候宫里都流传着,陛下身边有个美人,极其受宠。我还记得你给我送的那个橙子没有。听说这东西要从淮南送过来,得费不少功夫。也没听过陛下和太后谁喜欢了。陛下却叫人送进宫里来。” 他不说话了。 不过他不说,明棠也知道他接下来是什么意思。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很是无奈,“我这么好,陛下相当喜欢我,不是相当正常吗。就像你一样。” 元澈的头颅低下来,“我到时候令人给你去送柑橘来。” 得,这男人的好胜心,还真是该死的甜美。都在这上面使劲了。 “我会对你好的。”明棠手搂住他的脖颈,长长的叹气,“这个好,和陛下的那个都是不一样的。” “还有,陛下那儿都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后宫里头莺莺燕燕,听说位份都已经不够用了。宫里已经有了公主,皇子估计也快了。” 她在他的耳畔感叹,“都是过去的事了。宫里的女人那么多,出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大美人也没那么难。天子在这上面和普通男人也没太大差别。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这话她说出来,都带上了不少的希翼。 大旦日那日,张贤带的那句话,把她给吓坏了。 这里头的意思很好想,可是她不敢。 元澈不说话,宫中的美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没少过。不过那些美人在君王那里,也不是个个都会因为美貌得宠。 不过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妻子。更何况,她这个清河王妃也由朝廷册封,已经板上钉钉,毫无更改的余地了。 元澈的嗓子里嗯了一声。 “瞧瞧,和个孩子似的。”明棠整个人都已经翻了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你看看,这段时日我对你不好么?” 这个很难心证,元澈看着她。 明棠见状,马上改了说辞,“那和我在一起,比之前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澈点头。 明棠一手搂住他的脖颈,“那就是了嘛。” 元澈唇边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手臂猛地揽过她的腰。 明棠这才惊觉被他给骗了,这家伙露出可怜的小模样,引得她可怜。然后在她忙着可怜他的当口一招制住她。 她气急了,抬脚就要踹。 结果他的皮厚的很,挨了她的踹,也不动弹。 谁知她踢了那一下后,干脆直接躺平了。软软的摊开手脚,她这样,元澈倒是慌了手脚。 “我今天累了。那么多的女眷,还得听她们在那儿可怜你。还有看到那两个大男人在前头打架,没力气了。你爱做什么就坐什么吧。” 说完四肢摊开,两眼闭上完全不管他了。 元澈脸上热的更厉害,他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我刚才只是闹着和你玩的,不是真的要如何。” 他说着给她把外面的衣裙给脱了,又将她脸上擦了。 那些脂粉耐不得水。杯热水一泡,就洗的干干净净。 元澈抱了她到床榻去,和她躺在一块。 “以后这种事不会还有吧?”明棠嘀嘀咕咕,“门前热闹固然好,但是太热闹了,也扛不住。” “以后有些人可以见,可以不见。” 元澈道。 侍中的门第,的确也不是谁都可以见的。 明棠笑了,元澈一手抱住她,她头发全都散在了背后,元澈卷了一缕头发在指尖上。 楼远和于勉大打出手的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因为听说在出了清河王府邸的门之后,这俩在大街上,带着双方的家仆,展开队列,好生打了一场。 于勉年纪三十多,出身勋贵家,脾气比楼远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还要火爆,骑马就一路冲撞过去,径直把马背上的人给撞了下来。当场摔得半死。 马背上摔下来,可大可小,摔断腿,休养个一年半载都是小事。若是运气再不好一些。当场脑袋开瓢,那也不奇怪。 楼远受了这么一场惊吓,当即领着人打上了于勉的家门。 权贵们住的地方就那几靠近宫城的几个坊。可以说有个什么动静,全都听得到。 上头的人没下面的人想的那么温文尔雅,其实和俗人也差不了太多。见着有热闹,就算自己看不着,也会派人去看。 楼远和于勉拿出了攻守城池的功夫,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个坊里的其他人家,只差在自家搭个梯子,在墙头上远远的看热闹。 于家听说于勉这里被楼远给堵了门,当即其他同辈的兄弟,还有下面的子侄,领着家仆浩浩荡荡的杀过来,把还堵在门外的楼远给左右夹攻了。 明棠也派人出去打听了,反正难得有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尤其看的人太多了,扎在这里头,也不出格。 反正都是一溜的出来打听的家仆,谁能看得出谁呢。 明棠听说楼远领着自己手下的家仆和于家人大战好几个回合。哎哟了两声,看向一旁的元澈还有元治。 这两个平常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结果和她在这儿一块听人打架。 “这以少对多,除非天时地利人和,恐怕一般都要吃亏。”明棠手里团扇轻轻盖在鼻头上,“应该是楼家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子吃亏了吧?” 回话的李鹊儿也很兴奋,这王府外面,可比宫里有意思多了。宫里必须循规蹈矩,否则一时不慎,就极有可能被拉出去打死。这儿自在的多。 李鹊儿把从外面听到的话,在明棠还有元澈元治面前,一股脑说出来。 元澈对明棠身边的人向来宽和,所以李鹊儿也有那个胆子尽情的发挥。 “当然吃亏了,那么点人,又没有什么天险可挡。只能硬扛着挨打。带去的那点人,还不够于家子侄们塞牙缝呢。” “楼家人不帮忙的吗?” 元治很好奇。 李鹊儿想了想,“好像说是来了两个,但是一看那架势,掉头就跑了。” 这回答让元治目瞪口呆,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坐在那儿,听着这话,脸上满是惊诧。 “还能走了?” “不然呢?” 李鹊儿满脸好奇的反问,“难道留在那儿挨打?这么多人,就算拉上带上的奴婢一起挨,一人一脚骨头怕也要断掉好几根。” 这说的好像也是,元治无言以对。 正说着,外面家仆来禀告,说是于勉前来拜访。 说是拜访,于勉才被请进来,就嗓音如雷,“那混账小子,我非得杀了他不可!”:,,. 101. 第 101 章 那声响如雷,房梁都能…… 那声响如雷,房梁都能给震下一层灰来。 于勉上了堂,才见到明棠也在。顿时脸上露出一丝难堪。 于勉听过明棠的大名,而且那日在宴会上也见过一面。尤其楼远因此还挨了一拳。那记忆就更加深刻了。 美人面上笑盈盈的,没有半点被他大嗓音给吓住的模样。 “某见过清河王妃。”于勉抬手对明棠一礼。 那天明棠看见于勉钵大的拳头挥的虎虎生风,打得比他年轻的楼远几乎丢盔弃甲,原本以为是个暴躁,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武夫性情,现在看起来也不完全是。 “于将军和外子好好相谈。” 于勉一嗓子把自己的那点心事全都嗷了出来,她也不用再留在这。 美人含笑出去,于勉赶紧叉手相送。 美人行走间弱柳扶风的风韵,从脚步里缓缓道出。 于勉心向往之,但碍于清河王就在面前,而且清河王对于自家新妇的在意,他也见识过。不敢当面造次。 元澈目送明棠走出堂下,才缓缓回头看于勉。今日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 春日里日渐暖和,很是喜人。 “方才于将军说什么来着?” 元澈一句话,就让于勉想起自己的正事,“我非得杀了楼家那小子!” 元澈笑笑,他抬手让人送上茶汤。茶汤没加米,也没加盐,只是放了茶叶和上好的清泉水。 元澈让堂上和四周所有的人都退下。一阵窸窣声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他示意于勉喝茶。 “怎么还打得急眼了?”他嗓音不缓不急,持起瓷青的茶盏,送到唇边。 “算起来楼将军也才二十来岁,这个年纪血气方刚,年轻气盛。让一让也没有什么。” 这话于勉就不爱听了,他直话直说,“那一日也没见着大王让他啊。” 一拳下去,直接把牙都给打掉了。他自己出手都没有清河王的那一拳狠。估摸再来几拳,这小子就能当即上天见他们家祖宗去了。 “那是因为惹到了王妃。那酒壶若是再往前半寸,就伤到了她。”元澈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若是冒犯了我,倒也不止于此。” 这话说的,于勉瞪着眼,竟然有小半会没能回神过来。 “但是。”元澈的话语一转,“楼家的那小子,的确太不像样了。” 这话又转回来了,于勉义愤填膺,手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力道之大,险些将案几都给拍翻。上面的茶盏,内里的茶水都翻了出来。 “何止不像样。这臭小子就不知道尊长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仗着他的那个伯父。就横行霸道。他伯父看见我还得礼让三分,他倒好!” 元澈静静听着,并不言语。仍由他把牢骚发完。等着他说正事。 要是来发牢骚,在他自己家里更方便,都是他自家人,不用担心那些抱怨会流传出去。 果然等于勉来来回回把楼远和楼家众人骂了好几次之后,于勉面上沉下来,“也不知道他这做派,到底是这小子自己的事,还是他们楼家的事。” 元澈看过去,手指摩挲茶盏,等着于勉将话说下去。 “这一家风光好久啦。”于勉感叹,“在先帝的时候,楼玟虽然也得先帝的用,但并不出众。先帝驾崩的时候,定下了六个辅政。现如今只有他一个啦。陛下也已经大婚亲政,照着道理,他也该功成身退,养老去了。谁知道到现在都还在朝堂上。连着他的那些子侄,鸡犬升天。” “听说他从他兄弟那儿过继了个侄子做儿子。啧,看起来还是怕断子绝孙。” 这话说的尖酸刻薄。元澈淡淡一笑,缓缓喝了一口茶汤。 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米盐,品尝茶汤的本来滋味。茶水入口微苦,缓缓让其在口里缓缓流过。带吞下之后,又泛起回甘。 “不过他们家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得了了。” 元澈这才终于抬眼看于勉。有些话他提起不合适,要有人在前头给他送梯子过来。 楼氏一门作为臣子来说,显赫的让人眼红了。 又不是什么百年大族,早先先帝的时候,还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走了运气成了辅佐幼帝的辅政。后面又将其他五个辅政或杀或打,留下自己一家独大。 他权势炙手可热。但偏生又没到可以完全都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地步。宗室们或是掌兵驻在洛阳附近,又是在地方上做刺史。 若是楼玟有什么不臣之心,想要压住那些京城还有地方上的宗室。简直说笑,到时候天下群起而攻之。根本就成不了事。 所以楼玟就只能做一个权臣。但是满门赫赫,看得旁人也是颇为老火。 这朝堂上的位置就这么多,他楼氏一门占去了那么多,其余人还能得多少。 “他该不会有什么打算吧?”于勉突然道。 元澈低头,“这话我听不明白。” 都是千年狐狸,到这儿装什么纯良! 于勉两眼定定的看着元澈,“大王不可能听不懂某说什么。” “现如今大王身处险境了,难道不知道吗。现如今大王已经是侍中。上柱国看着,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陛下的用意?这人当年清除异己手段毒辣,不可能因为年岁大了,就生出什么仁慈心肠。” “到时候要是真对大王出手,那时候恐怕就晚了。” 元澈听着脸上的笑比方才更浓厚了些,他抬眼看看他,“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是做什么。 于勉不说话,两人双目相对。稍许之后,元澈笑着起身,“你这是想要帮那位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指了指天上。 于勉脸色有些古怪,他本意是和元澈一同把楼玟给捉住,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楼家人骄纵跋扈,占了不少位置。要是和这家子玩心眼,那不知道花上多少力气,还不见得有什么成效。 干脆不如拉几个人,一块儿把人给做掉。 魏国的所谓权谋,干净简单的叫人发指。没什么运筹帷幄,只有血淋淋的人头。 简单直接有效。 有个侍中给他作陪,到时候不管出了什么,都不算是他主谋。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那么也能轻一些。不至于太难看。 谁知道元澈指着头顶,直接让他头脑都懵了。 元澈见着于勉的神色,脸上笑容略淡,“看起来,那不是了?那方才那话,说了做什么呢?” “不,不是!” 和清河王联盟,还能想想该怎么做。和天子做事,那就真的要把脑袋都给拴在裤腰带上,没半点退缩的余地。 元澈看他,“那是……” “方才不是还满是气恼,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于勉一咬牙,“大王说的很对。是这样没错。” 元澈笑着点点头。 明棠在庭院里晒太阳,元澈有事没事给她把脉,说她畏寒是因为阳虚。所以天放晴得时候,最好是出来晒那么半个时辰左右的太阳。补阳气,什么药都没有头顶上的日光好使。 明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瞧见元澈过来。 “事情都谈完了?” “暂时。” 元澈挨着她坐下,“臻臻明日是不是要进宫?” 明棠嗯了一声,“太后的那个小情郎身体不适,不能入宫侍奉。太后觉得寂寞。明日就要我入宫陪伴。” 元澈点点头,他俯身过来在明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明棠扬眉,“这是要我把消息和太后说?” 元澈点头,他见明棠几次欲言又止,“臻臻有话告诉我?” “我是担心,会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毕竟这事,先帝时候也做过。” 元澈的父亲就是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稳定局面之后。就被杀掉吃肉。 明棠不希望到时候又来一场。 侍中又如何了,当初元澈父亲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 “……” 元澈抱住她,“这么为我着想,可是对我已经有情意了?” 他不是傻子,她眼里看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在外,只需往内里投上那么一眼,就能看到她那双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在男女之情上,看人的眼睛要是太过分干净了,反而说明,她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情思。 她是惊喜。所以很多他都不能强求。但心底里还是有个地方,渴望着她能和自己一样。 明棠在他怀里转过去,满脸不可思议,“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想起这个?” 她捧着元澈的脑袋,左右仔细端详,“我可是记得你以前轻重分的老清楚了。” “是分得清清楚楚。这又不耽误正事。” 元澈头也俯下来,埋在她脖颈那儿,连着言语里都是苦恼,“这可怎么办。要是陛下真的这么做,我可是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他话语里满是感叹,明棠听得直跳脚。 “不过陛下眼下就算有这个打算,楼玟还没除掉,自然是不会想着先磨杀驴。再说了,如今的这个形势,还真不是急着除掉我的时候。” 明棠皱着眉头盯他,元澈看到她那皱起来的眉头,笑着伸手就给她揉,打算把她眉心给揉开。 “别皱着眉头,眉头皱久了。到时候额头上会长纹。看上去就要老上十岁不止。” 他惯常会唬人,明棠听了这话,马上舒展开眉心。见着他笑的前俯后仰,马上拳头落到他身上去。 元澈长得老高,身体健壮,挨了她几拳,竟然还哎哎哎的痛叫了几声。 那叫声捏着嗓子,一听便是知道故意的。 明棠不但不停手,反而又下了力气。元澈只得把她给抱住。免得自己真的又挨上几下。 “别打了,再打,身上就真的青了。就算有衣裳隔着,外人看不见。但是臻臻不心痛吗?” 明棠一拳头捶在他胸口上。他浑身上下都是男人的手感,捶得她手腕都酸。 “心痛又有什么用?” “那就还是心疼我的。” 明棠瞪他,元澈叹气,“这个我也想过。不过做事不能这么瞻前顾后。” “至于我后面如何,那就到时候再说。” 明棠听后,捏住他腰间的肉。他浑身上下没什么多余的赘肉。所以捏起那么点被她转着圈的拧。 这会是用了点力气,拧着是真的有些疼,元澈吸了口气。 他嗓音是好听的,那一声痛呼让明棠停了手。她回过身过去,元澈凑到她的耳边,“你不给我揉揉?” “揉了会更痛,你要不要?” 明棠看过去。 元澈颔首,“只要是你,我就要。” 明棠不由得红了脸,她回身过去,手掌按在他腰身上被他拧过的位置。 和她说过的一样,拧过的地方被揉弄还真的会疼。 “我现在管不了那些,但是我不会真的放任自己入险境。你就信我一次。” 他没办法从入局开始,就事事都准备的周到。许多事,也是一步步的走着过来。 明棠望着他,吐出口气。 成太后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少年少貌美的少年相伴。元徵体谅母亲早年生活艰辛,也从未管过。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成太后选的那些少年郎,和朝堂那些人没有什么亲缘,也不会放纵他们去插手朝堂的事。 即使心中不太乐意,元徵也从未约束过。 能入成太后法眼的美少年不多。毕竟要样貌好,嗓音上佳。还有温柔小意,察言观色。 一番下来,能到成太后面前的人也不多。所以那位小情郎病倒了之后,暂时寻不到人替补。 宫中是个寂寞的地方,女侍中也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明棠给成太后送上茶水。 成太后接过明棠奉上的茶水,“你不在宫里,我都寂寞的很。原本是想让你在宫里多留一会,但是想到你还新婚燕尔。还是多和清河王相处比较好。” “臣妾是太后的女侍中,太后想要见臣妾,不管什么时候,臣妾都会入宫的。何况臣妾也想念太后。” 成太后笑着点点她的额头。 明棠想了两下,“最近两日,于将军到府里,说楼家子侄,对他甚是无礼。” 成太后看了过来,明棠继续道,“发了好大的脾气。” 成太后挑了挑眉,面上带笑听着。指甲敲打在凭几上。 这个时候殿外突然一大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皇帝元徵。 “阿娘这里有客人啊?”:,,. 104. 第 104 章 “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 “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上回对侍中有多得罪。还请侍中见谅。”那边楼玟抬手对元澈敬酒。 话语说的平静,可是内里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桀骜。 到底是真的掌控了朝局多年的人,哪怕现在权势不如从前那么炙手可热,可是那股俾睨的气势和做派,也依然没有半点改变。 对侍中不敬,不是自罚三杯就可以说过去的,偏生楼玟就是如此行事。将他当做随意可以打发过去的阿猫阿狗。 或许说也不是,毕竟照着楼玟的做派,莫说就是在人府邸里打架,就算真的杀了人见了血。恐怕他也会四两拨千斤的把这事给挑过去,将人给摘出来。 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是千年成精的狐狸。做的那些表面功夫,骗得过别人,但是他们自己一眼就看得出来。 元澈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他没有接下楼玟敬的那杯酒,只是转眼到别处,和齐王说话。 楼玟见状也不生气,清河王的脾气摆在那里,从还是个城门校尉的时候,气性极高,就算是他,也不曾卖过半分面子。他要是和其他人一样,被他这杯酒随意的糊弄过去,他反而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鬼了。 “瞧瞧他那样子。”齐王压低了声量,话语里流露出几分不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呢。我出门打仗,被风吹雨打,南边的太阳老毒,晒在人身上,隔着盔甲都能把人给活活磨掉一层皮。结果回头,倒是叫他们家的那几只跟屁虫捡着了便宜。” “陛下就是太宠他们,要什么给什么。我都担心,这家哪天能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元澈持着琉璃杯,鲜卑人以琉璃杯为贵,谁家里的琉璃器多,那么这家也就越富有尊贵。紫红的葡萄汁水在琉璃杯里随着他手掌而轻轻晃动。 “可是谁叫陛下信呢,对吧。” 元澈话语里满是感叹,连带着面上的神情,都带着对于长远的悲观。 “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将话全都说到。至于听不听,听到什么程度,那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 齐王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他直了直背,坐回到远处喝闷酒。 元澈看见,低头继续啜饮杯中的葡萄汁水。 过了小会,齐王又看过来,“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位置就这么多,楼家占了大半去,那么他们这些人还能省下多少? “实在不行,待会和于将军一块说。” 元澈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举手抬足里,颇有些安抚的意味。 齐王定定的望着他,过了小会,闷着气把琉璃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宴会办了许久才散,元澈回到府邸里,才入门,他就下意识的往左右张望。等了小半会的功夫,他才想起来明棠去长安了。 这么一想起来,他心头漫过一阵痛苦。分离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过经历了多少次,他也从来习惯不了。 他在前庭里呆呆的伫立了小会,然后才慢吞吞的往屋子走。他沿着明棠以往走过的路径,踩在她曾经踩过的地砖上,脚步和她完全重合,元澈这才觉得心头好过些。 “大王。” 他才到屋子里,就有家仆在外禀告,“上柱国府上送来了好几只箱子,过来的人说是上柱国送给大王的赔礼。” 元澈听后,嘴角扬起,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真是出手大方。” “叫人抬到库房去。” 外面的家仆应声去了。 屋子里到处都是明棠留下的痕迹。明棠嫁过来之后,就照着她自己的喜好,把府里的装潢改了一通,元澈也随便她。这么几个月夏利,原本干净利落到,随时随地可以收拾包袱走人的府邸里,多了很多烟火的气息。 她喜欢熏香,尤其在熏香炉上做文章。常用的博山炉已经完全满足不了她,她又叫人去做些新奇精巧的样式。 元澈仰头就看到了挂在帷幄旁的鎏金镂空葵香炉,这是工匠照着她的喜好做的,一个小圆球的样式,下面挂着金制的小风铃。将室内熏的满室芬馥的同时,若是风吹来,还能吹出一串儿声响。 里头的合香丸也是她平日里喜欢的。 元澈仰首,鼻头动了动,可以闻见那股青松也似的味道。 过了小会,他长叹一口气,她才走没多久,他就已经想她了。将她和三郎送走,也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说到底,还是楼玟他们惹出来的祸。 元澈家眷的去向,洛阳里没有几人在意。辽东那边送来了战报,说是高句丽又骚扰边境。 高句丽的王族和大部分国民是当年中原战乱的时候,从中原逃过去的汉人。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在高句丽安身立命,回头就和辽东过不去了。 朝廷自然是要做出应对的,朝堂上天子发了怒。毕竟这高句丽已经不是第一次扰边,而是连续好几次,再这么下去,朝廷的威严也岌岌可危。 当即就从洛阳派了好几个人出去,里头好几个都是楼玟的心腹。 上回楼家跟在齐王后面白捡了几个便宜,现在天子要他们把便宜给还回来,去做出点功绩,也是理所当然。 那几个人完全上路已经是在十几日之后。 洛阳里依然和往日一样,岁月静好。 变故是在几日后发生的。宫中三日一次的大朝会上。 照着惯例,朝臣们在宫门处点卯完毕之后,照着官位的高低,列队入宫门,前往太极殿。 大朝会上不是商讨朝政的地方,朝臣们对这天子叩拜,然后一番折腾下来,退朝散去。 张贤领着几个内给事在半道上把楼玟给拦下来,“陛下有事和上柱国相谈,请上柱国随臣过去。” 天子亲政之后,没能把这个权臣完全甩开到一边,权柄也只是收回了部分。有很多事,还是要和楼玟商议。 楼玟点了点头,跟着人就去了。 这边人跟着张贤走了,才过永安殿,永安门就重重的关闭。关闭的不仅仅是永安门,外面宫门全数关闭。 楼玟听到身后宫门合上,他向后张望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霎时间变得极其难看。 回头的时候,张贤和几个内给事已经远远的避开,清河王元澈还有任城王元渝,齐王,等几个宗室,领着武士从四面八方将这处宫院给包围的水泄不通。 “这是天子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反而很多话不说,彼此心里都已经明白了。 楼玟仰天笑道,“难怪前几日元徵那小儿,将我的几个心腹全数派出洛阳,原来早就打得这个主意!” 他笑声里又几分悲怆,“我掌控了朝廷十几年,没想到竟然被个孩子给蒙骗过去了!” 在场的宗室都没有说话,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快刀斩乱麻,才是正确之举。 元澈看了一眼身后的武士,示意武士上前格杀。但齐王比武士更快,齐王径直抽出环首刀,朝着楼玟当头劈去。 大朝会上朝臣不能携带武器,入太极殿之前,还要在宫门处被搜身。搜身完毕之后,才可入殿。 所以楼玟是真的手无寸铁。 这么做的确是不是君子之举,但是宫里是天底下最不讲究君子小人的地方。 当初楼玟诛杀其余辅政的时候,也是用了哄骗的手段。谁都是小人,和君子这两个字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 任城王元渝见齐王已经上前,也抽出佩刀过去。元澈一把拉住他,摇摇头,对着身后的武士挥手。 武士们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元澈一声令下,马上跟着齐王上前。齐王一刀劈砍下来,楼玟下意识拿手去挡,结果手指被砍断好几根。有齐王在前已经首先见血,其他武士马上跟着抽刀砍上。 元澈袖手在一旁看着。他面上的神情无喜无悲,看着楼玟被砍翻在地。 要么不动手,要么就下死手。不必留什么情分。否则打蛇不死,将来祸害到的必定是自己。 即使再叱咤风云的人物,也只有一条命。 元澈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人被众武士一拥而上,不过才几息的功夫,就瘫软在血泊里。他是想要求救的,但是于勉早已经把宫门全都看住。现如今宫门紧闭,内外不得交通。就算楼家人真的想要做什么,也根本进不了宫门。而宫内的,也没有办法和宫外传送消息。 元澈等地上的人都没有动静了,才慢慢的踱步过去,鲜血从楼玟身下蔓延。元澈看着血迹快要蔓延到靴子上的时候,抬足避开。 “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元澈的嗓音冷静至极,“然后送入永安殿。” 元澈入殿的时候,元徵在御座那边坐立不安。见到元澈进来,“阿叔,如何了?” 他们所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如果今天有任何差错,他们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楼玟已经伏诛。” 元澈的话语说完,外面已经有人捧着一个鼓囊的包袱进来。 到了御前,把包袱打开,楼玟的人头血淋淋的,脸上神情痛苦。 元徵看了几眼,鼻间嗤笑,原先对皇帝也只有表面恭谨的人,原来也会怕刀劈斧砍。 他看向元澈,“阿叔,既然如此,那么就照着原先定好的去做。” 元澈早已经为了此事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楼玟一死,宫里立即下了旨意,说楼玟意图谋反,已经被当场诛杀,楼氏诸人一并拿下。 这几乎是当天就下的命令,洛阳城门也全数落下,防止楼家人外逃。 几天的功夫,原本还高高在上,甚至还在侍中的府里大吵大闹的楼家人,全都从云端里掉了下来,落到了尘埃里。 楼家人全数被抓起来之后,宫里下了废后的旨意。 都已经处理了楼家,没有理由还留着楼家的女儿还坐在皇后的宝座上。 元徵在殿内让宗正前去收缴皇后印绶,又派去了廷尉。 “废后无德,让她以忧死吧。” 元徵道。 宫廷之中,以忧死,往往是秘密处死。 元徵对楼妙仪厌恶至极,已经到了哪怕留她苟延残喘,都已经容忍不下。 过了小半个时辰,廷尉回来复命,说是废后已死。 送废后上路不是个轻松活,他们到长秋殿的时候,要皇后詹事把皇后印绶给拿出来。结果废后跑出来,从詹事的手里把皇后印绶给夺走。死死揣在怀里,不肯给人。宗正让左右两边的宫人上前去抢,宫人们都抢不过善于骑射的废后,反而有几个还被踹的吐血。 最后是上了中官。反正废后诏书已下,局面已定。废后若是体面,那就给她体面。若是不肯体面,那便是动手了。 等到皇后印绶收缴上去,奉上毒酒。废后死活不肯喝,嘴里说的都是她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她要亲自面见天子。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面见天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楼家已倒,天子对废后已经没有半点情谊。他们这些奉命行事的,自然也不会再有所避讳。 几个中官把废后拉住,强行把毒酒灌了下去。 废后也是倔驴一样的性子,都这样了,还想着挖嗓子眼,把毒酒给吐出来。 还是廷尉叫人把她手脚按住才算了结。 “楼庶人的身后事,还请陛下示下。” 元徵面上浮现古怪的笑,“身后事如何,你们自己看着办,还用朕来告诉你们么?” 他这话一出,面前的人连忙口里告罪跪下。 楼妙仪的尸首随便拿一口薄木棺材装了,拉出宫,寻了个地方一埋了事。 其余嫉恨楼玟已久的宗室们,也在里头搅和,借着这个机会,好把昔日楼家对自己的那笔账给好好算一算。 这一切对于远在长安的明棠来说,统统只是家书上的寥寥数语。 明棠看完元澈写给她的家书,捂住胸口,对上两眼期待的元治,“这可太吓人了。幸好我们都已经从洛阳出来,要不然都得吓坏了。”:,,. 105 第 105 章 “二嫂,阿兄书信里说…… “二嫂, 阿兄书信里说什么了?”元治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她。 元治这段时日,总算是摸到了在元澈心里, 明棠这位二嫂的位置。家书过来, 单独给他的没有,反而是写给二嫂的, 所以他只能巴巴的在这儿等着。 元治不敢轻易动二嫂的书信, 上回偷偷动了一次, 结果二兄书信上什么‘思卿卿欲死’之类的话看得元治满脸通红。 次兄一个老正经的人,就算美姬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也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正人君子。成婚之后对着妻子满口一个‘卿卿’,还来什么“思汝欲死”。似乎让元治在无形中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即使在家里不小心见过兄长的急迫,但是瞧着书信里头的那股缠绵的劲头,元治还是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对着的,怕不是个假兄长。 吃过上回的亏,元治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又窥到夫妻俩什么私密的事。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等。 “他们赢了。”明棠把书信送到元治面前。 元治闻言,先是脸上一喜, 对着送到面前的黄麻纸, 还有些踟蹰。明棠抬了抬下巴,元治赶紧接过来。 幸好这会书信里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夫妻私密话语,上面意简言赅的将洛阳如今的局势给叙述了一遍。 楼玟已经伏诛,天子也对楼氏一门进行清算。楼玟多年来表面功夫做的好,对天子也是做出一副周公的模样。但是谁都不是傻子, 明面是明面,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和睦,不至于公开撕破脸大打出手。实际楼玟的专横跋扈, 谁不知道。 他这一死,天子就要把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压制,连本带利的全都还了回去。 “看来天子的意思,是要重重清算。楼玟的那些子侄,几乎都没有放过。全都下了大狱。” 明棠将半边身子的重量,全数压在手臂下的凭几上。 “二郎的意思是,如今权臣才铲除,只除首恶,以稳朝纲。接下来的虾兵蟹将,反正时日还长,何况留这些人,也有用处。” 留着这些人,好返过头来,指证楼氏一门的谋逆。到时候昭告天下,更加的理直气壮。 “那陛下听了没有?”元治抬头很好奇的问。 明棠想了想,“我觉得陛下应该不会全听。陛下年幼的时候,见过辅政互相攻讦,差点导致宫变。楼玟说是稳定了大局,其实只是辅政里头杀出来的而已。之后又在陛下亲政的路上设置障碍,非得废后入宫之后,才肯退让几步。” 权臣权力在手,才能护得自己平安,还有全族上下的富贵。但是天子决不允许,臣子凌驾于皇权之上。 这俩基本上也是死局,没有和解的可能。 权臣和皇帝,能落得霍光那些的结果,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而且只是保证身前,身后就血光滔天。 楼玟只是还没活到寿终正寝,就已经被先下手为强。 “罢了。”明棠挥挥手,“反正现在局势已经明朗,说别的也没太大用。陛下恨楼氏已久,不狠狠的拿楼家人出口气,是不会善罢甘休。估摸洛阳那儿又要死一批人。” 楼玟经营这么久,楼氏满门上下,还有附庸在他们门下的那些朝臣。另外还有姻亲。有多少是会被天子的怒火波及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二郎说现如今洛阳里头还要忙乱一阵,让我们暂且在长安再留一段时日。” 元治听后点点头,“这样最好。现如今光是肃清就乱糟糟的,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稍微离远一些。等到事情差不多了再回去比较好。” 明棠还挺喜欢这儿的,元澈早逝的母亲性李,李王妃算是这位婆母的堂侄女。士族都有自己的庄园田地,李舅父也是一样。他对入仕做官没兴趣,对修道成仙,兴致浓厚。谁成想,人还没得道成仙,起夜的时候摔了一跤。 终南山上都是隐居避世的修行人,李舅父也不好带上一票的奴仆。等到道童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 幸好摔的不重,发现的时候,气还很足。就是深山里夜里寒露重,摔着又挨了冻。等到明棠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发昏了。 她们挑这个时候来,舅父一家子也知道她们的来意,将她们好生安顿下来。照着贵客款待。 除了李王妃之外,明棠和元治也都只是隔着屏风问候了几句,其余时间都是该吃吃该睡睡。闲暇时候,套上木屐出门游玩。 日子过得比在洛阳里,忙着劝皇帝的元澈要轻松的多。 觉得不对,他他主人家不会让外甥媳妇来照顾人,毕竟自家儿子儿媳来就够了。外甥媳妇便是客人。 元治正想着点头,转头又觉得不对,“二嫂难道不担心阿兄吗?” 只见明棠点头,话语说的铿锵有力,“我当然担心。不过留在这儿,不是他说的吗?” 元治一下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他正琢磨着要说其他的,外头有了动静。只见到李王妃进来,她步履稳当且快,头上乱颤的步摇,显露了几分她眼下的心境。 “听说二郎来家书了?”李王妃一进来,开门见山。 明棠点头,她让元治把家书送到李王妃那儿。李王妃一目十行的看完。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元治看向二嫂,相比较二嫂的轻松惬意,长嫂的模样倒更像一个关心丈夫的妻子。 “二郎说,如今洛阳恐怕还要闹腾一阵,说我们最好还是在舅父家多留一段时日。” 李王妃摇头“我们在舅父家,也已经有小段时日了。做客也应当有做客的自觉,哪有做客人的,在主人家留时日长了,就成冒犯。就算主人家不说,我们也应该自己知趣。” 元治听到这话想笑,唯恐天下不乱的去瞅明棠,见明棠脸上没有半点羞愧,不禁又气馁的坐回去。 “长嫂说得倒也是。” 元治听到她说,言语里满满的都是赞同。 不是,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元治知晓朝堂上的朝臣,改口面不改色。没想到这位嫂子这上面的功夫也不差。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早些返回洛阳。” 元治望着二嫂,欲言又止,明棠看过去,“怎么,三郎有话要说?” 元治连连摇头。 李王妃着急见到丈夫,今日决定下来,当日就去和舅父一家告辞,没过几日就出发了。 李鹊儿满是不解,“王妃不是决定听大王的话,再多呆几日么?” “大王送来的家书里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大嫂想回来,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吧?”明棠靠在车壁上,“我看这段时日,她兴致都不怎么高。笑都没笑过几次。” 要是李王妃继续不说话,她也就厚着脸皮继续过舒服日子,但这位嫂子都已经开口了,明棠干脆就做一回好人。 李王妃回家心切,再加上元治也想早些回洛阳看看如今的局势到底如何,一路上快马加鞭,一路上马匹都换了好几趟。 没几天的功夫,就返回了洛阳。 明棠人还在马车里就听到了外面一阵男女嚎啕痛哭的声响。 她人在马车里将车簾戳开了点,见到许多衣衫不整的男女,手被粗糙的绳索捆住,一个个的串在一起,和拖拽畜生一样的往前走。 罪人是不配穿绫罗锦绣的,所以这些人从府里拖拽出来的时候,外面套着的衣裳全都被扒掉了。但是内里中单还留着,中单的材质看得出来是上好的料子。 等再过一会,他们这中单都保不住,也要被下面的士兵给扒了。 “王妃,这些应该都是楼家的人。” 李鹊儿张望了小会,和明棠轻声说。 “我也料到了。这时候哭天喊地的,除了他们家,还会是谁。” “想起来,之前楼家权势赫赫,宫里听到上柱国的名头,比陛下亲临都还要紧张。现在才几天,族长死了不说。现在楼家都倒了。” 被皇帝记恨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些人就算不死,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楼家除却楼玟一人之外,其余人都子嗣甚丰。以前看着一大家子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现在变成了哭声震天。 她回到王府里,元澈还没回来。下面的家仆回报,说大王还在宫里。 这段时间要处决的人多,要定罪的人也多。除却楼家人之外,还有他的那几个心腹。楼玟这个人都已经死了,他的那些个心腹自然也不能存活。 天子在动手之前,把楼玟的心腹调出洛阳。楼玟伏诛之后,那些心腹在半道上也被朝廷派来的人给抓了。这些人要定罪,另外他们的那些亲属多少也脱不了干系。 一时间宫里忙的脚不沾地,元澈身为侍中,也是一样。尤其明棠不在的这段日子,忙起来,元澈都能连着几日都住在宫里的官署里不回来。 明棠听家仆说完,都不得不佩服元澈这份艰苦耐劳的本事。 她一路奔波回来,即使路上有一站可以供做休憩的驿站,也是休息不好。驿站里的卧榻都泛着一层油光,让她望而生畏。更别说安心入睡了。 明棠沐浴,换了身簇新的衣裳,靠着熏炉把头发给烤干之后。钻到被子里睡了个天翻地覆。 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床榻前坐了个人。那人个子高,屋子里灯火不旺,有几分昏暗,显得那人更加高大,睁眼看过去,好像整个人都笼罩在他影子里一般。 106 第 106 章 初醒的人看不真切,睁…… 初醒的人看不真切, 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高大个坐在床榻边盯着自己。明棠啊的一声惊叫,抓起旁边的枕头就往人头上丢。 明棠换乱离听到面前的人啊的一声,声量听着耳熟。她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元澈哭笑不得的抓住她丢过来的枕头, “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 明棠拍拍胸口,好安抚自己那颗遭受了惊吓的心。她不急着起来,整个人缩在锦被里, 就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外面的人。 “我听下面的人说,你这几日都住在宫里。”她把锦被紧了紧,往身上裹的更紧了点。 这一路上并不远, 但还是舟车劳顿了。尤其在驿站里的被卧一言难尽, 明棠死活睡不下去, 每次只是领着婢女们和衣而卧, 天亮了马上就起来,半点都不肯多留。一路回到府里,她才能痛痛快快的躺下睡。 “陛下今日特许我一日休沐, 让我回府。” 只是没想到一回来家仆就来禀报,说王妃已经回来了。 “你回来, 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她原本也想,不过大嫂那儿手脚太快, 摆明了哪怕就只有一日, 也不想多等。既然都已经跟着李王妃的调子走了, 自然干脆一路行到底。 “着急回来见你嘛。”明棠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一点都不痛。“反正现在洛阳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了,那就早些回来。” 果然她见到元澈眼里的光亮比刚才要更加亮, 他笑出声,把她从锦被里一拉,还没等她反应, 她整个人就都已经落到他怀中。 “我就知道,你是想我的。” 他身上暖的很,不过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热了。他的体温,混着衣物上的熏香盈盈袅袅的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热得她脑门冒汗。 明棠动了动手掌,按在他胸口上,想要提醒他一下,把自己松开点。 冬天抱着元澈和暖炉一样,舒服惬意。但是这个时候,那就只剩下汗流浃背了。 谁知道她这一下,竟然叫面前的元澈面颊上生出颇为高深的笑意。她看着他脸上那不可言说的含笑神情,脑子里有些发昏。不知道他现在脑袋瓜里想些什么。 他俯首过来,细细的蹭着她,连带着唇都落到她脸颊上,亲昵的触碰。 “等不及到就寝了?” 元澈笑着问。 明棠听了,脸上一红,随即手就落到他腰上,捏住他腰上的肉,就往死里拧。看得出来他这段时日旷的厉害,哪怕有半点风吹草动,也能一股脑的往那个地方想。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明棠脸上烧的慌,“我什么时候说要那个了。” “难道就不准我是很单纯的想你吗,当我和你们这些男人一样,随随便便就想到那地方去。” 元澈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随即俯首下来,离她更近。 “我就是想你了。其余的我可没想过。” 元澈额头抵上去,左右轻蹭。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明棠扯开唇,手继续戳在他腰身上,“你还真是身强体壮,这么些天,先是铲除权臣,紧接着又是收尾,一件跟着一件,一桩跟着一桩。怕是半点都不得闲。都忙成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上面,你以前不是很正经么?” “搞了半天是假正经啊?” 元澈听着,忍不住闷闷的笑,他双臂依然还是和刚才一样,将她抱得紧紧的。 “我之前是真正经来着,谁是假正经,若是假的,我也不可能一装那么多年。” 他脸上有些羞涩,连带着头颅都带着往她的方向压了压,“就是和你成婚之后才这样的。” 这句声量压得很低,也只有明棠才能听到。 “你都忙成那样了,也不怕身体吃不消。”明棠话语里,手指在腰身上划了圈。 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一阵酥麻传来。引得元澈倒吸了口凉气。 他抽气着去抓她的手,“要是没想,就不要乱动。到时候收拾不了,看谁难受。” “那肯定是你。”明棠在他怀里毫不犹豫的道,“要难受也是你难受。” 元澈的胸口传来闷笑的振动。 他微微抬起她的下巴,不怀好意的和她对视,“臻臻当真这么觉得?” 倒也不是,都已经实实在在的比划过了,难道还不知道到底谁更胜一筹。骑射这东西还真磨练体力。元澈疯起来,她还真的扛不住。 不过输人不输阵,不管如何,她都得要拿出气势。 元澈笑得不怀好意,明棠故作凶狠,“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元澈摇头,他顺着她的话点头,“对,臻臻说的都对。” 他在她的长发摸了下。她好洁净,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一定沐浴过的。头发沐洗过不容易干,他担心她困得厉害,不等长发完全干透就睡。 明棠一头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查看自己是否妥当,“这些日子,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元澈原先对天子还有些莫名的嫉妒,那嫉妒来自于天子的先机,不过此刻听到她这句,他整个人都是迷茫的怔忪。这里头他还挺高兴。 天子在她这儿不是什么有情郎,不但不是,反而还时时刻刻需要警惕。以防万一。 元澈对上她的双眼,故意沉默下来。明棠一看他不说话便有些着急,她拉住他的袖口,神情也有些紧张,“不会这么快吧?他真的。” 元澈嘘了一声,神情里满是笑意。 “臻臻小声点。” 明棠反应过来,左右张望。 看了一圈下来,寝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再看元澈,见到他脸上丝毫不遮掩的戏谑。明棠反应过来这家伙就是在逗她。当即毫不客气的在他腰上拧。 元澈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下手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腰那个地方,对男人来说算是一块那软肉,拧其他地方还好,拧那儿可谓是真的对准了来。完全防备不住。 “别拧了。”元澈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又用力,“再拧我就要坏了。回头你要守活寡,亏不亏?” 明棠被他捉住手腕,给摁到胸前。 “谁叫你没事逗我。”她没好气的瞪他,“这都是你该得的!” 她说完,正了正面色,“这么说,陛下没有难为你?” “难为我什么呀。现如今楼玟死了,楼家倒了。说是大快人心,其实朝堂上下还是有些人心惶惶。但凡位置做的高的,谁没有和楼玟有什么往来。” “现如今稳定朝纲,才是重中之重。” 元澈和齐王等宗室,诛杀楼玟。即使他没有亲自动手,宗室们也是默认他是领头。 若是动他,岂不是天子在自扇嘴巴。 明棠定定的望着他,仔细的打量,从他的眼底到他面上细微的神情,全都一一筛过,没有半点可疑之后,她才勉强信了他的话。 “没事就好。” 她在他怀里嘟囔,“要不然我老是担心,也不好过。” 元澈有些好笑的拍拍她的肩背。 “在舅父那儿,好不好?” 明棠点点头,“舅父舅母对我们都很好,” 就是太好了,客气的有些叫人扛不住。不过她天生想的开,反正也不是准备住一辈子,自己开心就好。 “那边的风景也好,听舅父家里的小娘子说,那地方特意挑选出来,供舅父修道的。不过……” 她往元澈的胸口里埋了埋。 元澈有些奇怪的低头看她,只见着她抬头,露出眼睛,“没有你,我不习惯。” 他大大的笑起来,整个人都覆下来,将她整个人完全的抱在他怀里。 “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也不习惯。” 他这段时日留在宫内。除却实在是要事缠身之外,也不想回到家里,自己一个人。没有她的府邸,和随便一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明棠嗓音软软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和我想你一样,想我。” 她说的顺口又理所当然,半点都不觉得亏心呢。 “待会你好好沐浴” 见着元澈有些疑惑的看过来,明棠继续道,“我累了,路上闻了一路的浊气,你要洗的干干净净的陪我。” 元治回家里,也是倒头就睡,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大亮。 他收拾好出来,打算去宫里寻次兄去。 谁知道人才到外面,就见到元澈站在那儿。 “阿兄怎么回家了?”元治喜出望外,“我回来的时候,府里人都说阿兄在宫里。” 元澈点点头,他招招手,示意元治跟着自己一道到堂上去。 他让人送上茶汤,让元治将这段时日在舅父家借住的经历说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事。 元澈听元治说完之后,伸手将袍服上的褶皱抚平,“这次你阿嫂要回来,你也应该在旁多劝说几句。我昨日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劳累的厉害。” 元治的脸色瞬时变得有几分精彩,他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说话都有些吞吐迟疑,“阿嫂急着回来?” 元澈看过去,“怎么了?” 元治猛地摇头,“没有。” “赶路这个是十分耗费元气,你也知道。尤其这段时日雨水多,赶路的话,容易生病。你也不知道劝一劝。” 元治莫名其妙,吃了元澈这么一番话,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长嫂倒是急着回来,不过次兄不可能关心到长嫂的头上。二嫂可没有半点火烧火燎急着回来的意思,刚开始还打算好生休息呢。 元治张了张口,想要为自己辩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兄,阿嫂说什么你都信啊?” 话语才说完,元澈一眼暼过来,元治立即低头,“是我没有好好劝阿嫂。阿兄别生气。” 这话说的元治有些悲怆。少年人都有些泪眼朦胧。 元治隔着朦胧的泪光,上下将元澈打量了好几眼。 这个兄长自小就是聪明的,怎么现在越来越有点笨了。 元治百思不得其解。 “阿兄,楼玟真的是你杀的吗?” 元治过了好会,张口冒出一句。 元澈看过去,元治抬手表示知晓。 “阿嫂如何了?需不需请医官过来看看。”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如果身体弱些,的确很容易生病。 “她入宫去了。” 元澈道。 元治啊了一声,他差点忘记了,这位阿嫂还是太后身边的女侍中。 明棠再回到宫里,宫里的宫殿二十年来,没有什么变动。但是这里头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皇帝杀了楼玟之后,权柄收回。宫里的局势已经完全明朗,尚太后和楼玟或多或少的有些来往,她女儿晋安公主也和废后来往密切。楼玟死后,突然尚太后出宫到皇家寺庙里落发为尼。 贵妇出家,是可以带发修行的。真的落发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既然已经不是尘世中人,自然也不是皇太后了。另外晋安公主的驸马被贬到了老远偏僻地方,晋安公主也一块过去。 若是没有意外,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如今宫里只有一对至尊母子。没有其他人了。 明棠这段时日不在宫里,但是宫里发生的那些事儿,她都知道。 宫里多了不少新面孔,同时也少了不少熟人。 成太后见到她笑容亲切,拉住她在身边说了好会话。 “前段时日,你不在宫里也好。乱糟糟的一片,不是这里哭,就是那里闹。” 成太后说着叹了口气,“我看着,这心里还真不好过。” 说的是清理后宫的事,楼玟死了,皇后废杀了。后宫里其余的楼家嫔御也要清退出宫。 上面的人的叹息里带着虚无缥缈的怜悯,明棠劝道,“太后宽心,楼家人居心叵测,若逗留宫廷,也不知道日后还会出什么岔子。” 成太后点头,“你说的对,她们的父兄都已经伏诛,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怼。生了怨怼的人不能留在宫里占据高位,否则一旦出事,那便是大事。” 言语里的那点怜悯逐渐的冷硬,一息之间,半点也寻不到了。 明棠从一旁宫人的手里,将酪浆取过,呈给成太后。酪浆上有樱桃酱,红白之间格外的赏心悦目。 殿外突然来大批的人,明棠往殿外望了一眼,随即退避在一旁。 元徵大步进来,他神情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眉目里全是张扬的肆意。 他进来先是问太后安,仔细的询问了杨煜关于母亲的日常起居。 等到这一通都问完了,元徵看向几乎已经快要躲避到帷帐后的明棠。 “许久不见了,”他话语里满是感叹与怀念,“可还安好?” 107 第 107 章 明棠在这个暖煦的天里…… 明棠在这个暖煦的天里, 出了一脑门的汗。 上头元徵的问话很是温和, 但明棠在他身边多年,知晓元徵对下,罕有这么温和的时候。她曾经跟着元徵一块儿去见那些臣工,就算是对势如中天的楼玟, 也没有见过他有这般温和的面孔。 “回禀陛下, 妾一切安好。” 她说罢,头俯得更低, 几乎只拿后脑勺和背脊对着上首的人。 她俯身下去,背脊平整而笔直。元徵在上面看着,突然想起元澈来。元澈在他面前, 就算行跪拜礼, 也是这般的。 元徵抬抬手,“起来吧,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多虚礼。” 他在上面也没个十分正经的模样, 手臂撑着下巴, 看着下面的人眼里嘴角都带着浅淡的笑意。 “朕记得,你以前很不喜欢拜来拜去, 还和朕说, 能不能少跪一点。” 明棠悚然一惊, 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心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连带着掌心里也是一层薄薄的汗,滑腻的让她很不舒适。 “当年妾任性妄为, 幸得两位陛下宽厚,妾实在是大罪。” 她说完又是深深的拜下去。 不管来多少次,她还是讨厌宫里的这种五体投地的大礼, 不管男女,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地面上,似乎这样,才能展现自己的恭谨。 元徵见着她那背脊里,透出一股故作的恭谨。 他也不发怒,只是笑,“起来吧,朕刚才就说了,让你起来。这个天,虽然说已经开始热了。但你趴在地上,倒也不担心寒邪入体,到时候又生病。” 他说罢,看了一眼张贤。张贤会意,眼风往明棠身上一瞟,来了两名宫人,一左一右的搀扶明棠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成太后放话赐座。所以她不用在一旁靠着自己两条腿站着,而是坐到了坐床上。 明棠坐下,感觉到元徵打量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他的注视并不叫人舒服,那种探究的,丝毫没有半点遮掩,也不知道遮掩为何物,似乎要把她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个好几遍,才算是罢休。 “这些日子不见,叔母倒是和在宫里的时候差别不大。” 明棠被他打量许久之后,元徵终于得出了结论。 明棠低头笑得得体,“陛下说笑了,妾已经身为人妇,哪里还和以前一样。” 元徵笑了一声,抬了抬手,叫人送了酪浆到明棠的手里。 酪浆浓郁,几乎成了凝酪,上面照着她以前的喜好放了樱桃酱。宫里的东西,从不将就,供奉到贵人们面前的,全都是万中挑一。 “前段日子,叔母不在宫里。” 元徵嘴里左一个叔母,右一个叔母,听得明棠摸不着头脑,又有些心惊肉跳。 皇帝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宗室们不管辈分如何,到皇帝的面前,全都是臣子。她们这些王妃,自然也是臣妇。逢年过节,王妃和王国太妃这些外命妇,顶着寒风,又或者是烈日,和群臣上朝一样,列队入宫朝贺。 一天下来,能把自己的老腰都给累断。 这个时候可没见着皇帝来认伯母叔母。 她一面腹诽,一面当着元徵的面,把面前的酪浆给吃了。 宫里的规矩,贵人赏食,就要当着贵人的面吃掉。以示恭谨。 宫里的吃食,都少而精。没有宫外追求的量大。酪浆也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盏。慢吞吞的也一会儿就用完了。 “这段时日,叔母不在宫里,可是有事去了?” 明棠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成太后,她离开洛阳之前,特意入宫和成太后告假。现在看来,成太后应该没有和元徵说过。 “舅父在终南山修行的时候,夜里不小心摔伤了腿。作为小辈实在是担心,正好大王身有要事,走不开。所以让妾等代为前去探望照料。” 元徵点头,“听说阿叔幼年的时候是舅家照顾的,哪怕不是舅家的人,但也承蒙大恩。这个时候也应当去看看。” 说完之后,元徵似乎没有什么继续说话的兴致了,他坐在那儿,手臂撑着额头,盯着明棠看。 那眼神霸道且极其的不客气,钉在她的身上。 从方才开始,就不言语的成太后开口,“臻臻去看看雁雁,带着她去外面走走。今日天气不错,不要浪费了。这孩子马上就要和弘农杨氏的子弟定亲。人是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样貌出身学识样样都可。年岁也相仿。” 成太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劝,都劝说不来。还是你这个姨母去比较好。” 成太后这番话,算是解了明棠眼下的困局。而且就算是元徵也不好说什么。亲生母亲放话,他这个做儿子的,只能乖乖听着。 明棠连忙道是,紧接着马上退出殿外,去寻雁雁。 当完全出了主殿,明棠紧绷的躯体整个都放松下来,跟着女官去寻雁雁。 雁雁看着精神不错,没有成太后说的那般哭闹任性。甚至见到她之后,还有说有笑的上来,抱住她的胳膊。 明桂在一旁看到,“去吧去吧,和你姨母到外面去走走。免得整日在我跟前愁眉苦脸,看着就心烦。” 雁雁笑嘻嘻的看向明棠,明棠点了点她的眉间门,和她一块到外面去。 “好久都没有见到姨母了,姨母一点都不想我,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天都不入宫。” “我这是办事去了,长辈摔伤了,他又走不开。派人过去探视,又显得心意不到。可不是只有我去?” 这话说得雁雁几乎找不出半点反驳的话,她只能嘟着嘴认了。 “我听说陛下前段日子封了你做太原公主。这是大好事。以后在宫外,和你母亲一块。至于男人,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公主府里那些公主家令还有女官,全都是朝廷任命的,和驸马都尉家没有半点关系。” 现如今局势已定,瞧见改不了,干脆想些好的。 天家公主根本就不是宫外那些在婆家委委屈屈的新妇。宫外新妇得伺候公婆,还有一大家子。 到了公主这儿,只有公婆领着一大家子来给公主叩首的份儿。 甚至哪怕同房,也要得公主首肯。若是公主不愿,驸马都尉别说见公主,就连公主府的门都迈不过去。 仔细算来,天家的这些公主们,反而是有底气过的最好的了。 “姨母说的这些话,我都听过好几次啦。” 明棠也不气恼,只是反问,“那么觉得说得有道理没有?” 雁雁抵着下巴,“那人我见过,阿兄之前和我说,会好好给我挑。见了人的确样貌出身年岁都很不错。先相处看看,若是好的话最好,要是不好……” 要是不好,那就彼此当个面上夫妻算了。 至于驸马都尉愿意不愿意,那就不是公主会关心的了。 她是公主,驸马都尉在她面前是臣,还得自称下官。 今日的日头不错,落在人身上,额头和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明棠见着芙蓉开的不错,叫人摘了一朵来,拿给雁雁。 雁雁拿在手里正撒娇让明棠给她簪在发髻上,错眼间门,见到那边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宫里都是有规矩的,最前面的是贵人,后面宫人内官等照着各司职的不同列队。 明棠见着最前面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女子。 靠近了四目相对,明棠发现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容貌和她有几分相似。 那女子也发觉了,脸上浮现出些许惊疑不定,只是拿眼睛在她脸上来回的打量。 明棠看了一眼雁雁,雁雁手里拈着芙蓉花,笑容可掬的看过去,“梁夫人可是来拜见太后的?” 宫里的女人太多,成太后平日里也不太见那些后宫,所以明棠对后宫嫔御们几乎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 梁夫人的眼睛依然还在明棠脸上,一双杏眼里全是惊异和好奇。听到雁雁这么问,连连点头,“太原长公主说的正是,妾正要去拜见太后。” “现在太后和在和阿兄说话呢。梁夫人现在过去的话,怕是不妥当。” 雁雁拉住梁夫人小声道。 雁雁自小在后宫长大,对于后宫嫔御的那些手段也早就见识过了。 说是拜见太后,其实来天子面前献媚。 彼此都心知肚明,不会摆在明面说。 现在后宫里还没有人诞下皇子,成太后对于嫔妃们的这些小把戏,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梁夫人呆会在殿外等一等,”雁雁带笑的目光扫过梁夫人精致妆点过的面孔,还有发鬓。 梁夫人浅笑,“那就多谢长公主了。” 她领着身后的宫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再看明棠几眼,神情里是一言难尽。 送走梁夫人,雁雁回头看她,“那是陛下最近宠爱的梁夫人。楼家一倒,后宫里空出了好些位置,这位看来,是想要趁着机会上进。” 楼家一倒,皇后连带着左右昭仪,还有三夫人这样的高位全都空了出来。后宫里人多,但是位份就那么几个,天子也没有半点增设的意思。没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可不是一头往前冲。 明棠不关心这个,她皱着眉,轻轻拉过雁雁,“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梁夫人和我……” 她说话间门吞吞吐吐。 雁雁很快明了她的意思,“的确长得和姨母像。” 她抬眼看了明棠一眼,“其实陛下宠爱的那几个嫔御,面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 明棠一阵反胃,险些吐出来。 108 第 108 章 “姨母怎么了?”雁雁…… “姨母怎么了?”雁雁发觉明棠的脸色极其难看。 她才问出来, 明棠终于坚持不住,一手捂住嘴逆呕。 雁雁正要去搀扶,她身边的傅母拦住, 叫两边的宫人好生照看着。自己上前去, “清河王妃没事吧?” 傅母的言语里全都是关切。 明棠连连摇头, 示意傅母不必管自己。那边雁雁不干了,甩开两边的宫人。 “怎么刚刚还好端端的, 这会儿就不舒服了呢。要不要叫医官过来看看。” 明棠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就是突然如此,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睁眼说瞎话, “待会可能就好了。” 雁雁对这话信不过, 她叫宫人们搀扶着明棠去殿中休息, “外面日头大, 姨母才回洛阳,估计路上舟车劳顿的累着了, 被这日头一晒, 阳气上行, 冲到了脾土。” “还是找个阴凉的地方, 好好休息一会。” 明棠是真的恶心坏了,听雁雁和么一说, 顺着雁雁的话就回雁雁的寝殿休息。 雁雁是在天子面前长大的公主,极其受至尊兄长的喜爱。连带着寝殿都是极其的建造, 超过了长公主的规制。 明棠被两边的宫人搀扶着坐下, 几个内侍把冰山给搬了进来。放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既可以享受到凉爽,也不至于靠得太近,以至于受凉。 “姨母可以多休息几日入宫的。太后这段日子心情很不错,就算姨母暂时不入宫, 太后也不觉得有什么。” 明棠说不行,“要是再晚,就什么都晚了,再说了,你的事不是还在么?” 雁雁笑着,“我都多大的人了,已经懂事了。怎么可能还用姨母为我操心。” “我看着你,还是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明棠扶着额头,“我还记得你两三岁的时候,身体不好,那时候先帝驾崩不久,朝堂上乱糟糟的。我和你阿娘怕你遭尚太后那边的毒手,只要是入口的汤药饭食,全都自己先尝过,确定没事了,才给你服用。” 当年的艰辛雁雁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她有记忆的时候,宫里的胜负已经明朗,母女也全都是在胜利者的一方。 “以前的日子苦,可都过来了。现在全都是好日子了。” 正说着,外面的内官突然入内,“长公主,陛下驾临。” 雁雁咦了一声,她颇有些迷茫的和明棠对视了一眼。 作为兄长,元徵也时不时的来探望。不过这段时日,元徵忙的很,也没有时间门来看她。就算有什么事,要么把雁雁召到永安殿去,要么让身边的内侍过来告知。雁雁也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天子驾临了。 明棠快速起身,和雁雁一同往外去。她整个人拜伏在地。 她听到有足音进来,停在她的跟前。 “都起来吧。” 明棠起身。 她这个外命妇按道理应该躲起来的,但是天子来的急,她都不好躲。急急忙忙躲开像是不恭敬似的。 “阿兄怎么来啦。”雁雁话语里全都是惊喜,“我见阿兄这段日子里里外外的忙得不可开交。召见我都少了。” 雁雁在元徵面前长大,说话也是一派的亲近,没有太多的上下尊卑。 “朕不就来了么?弘农杨氏尚主的事已经确定了,中书省不日就会把诏书拟定。”元徵笑道,“朕这个兄长自然是想你和驸马都尉能夫妻和和美美。若是真的没有缘分,你也不要憋着,只管和朕说就是。” 雁雁应了。 元徵和雁雁说完了事,去看明棠,明棠头垂着,默不作声。 “朕听说,方才叔母在外面有些不适?” 宫里没什么秘密,皇帝知道也是正常。但明棠的后背还是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是。突然间门有些肠胃不适。” 元徵点头,“不会是王府里要添丁了吧?” 雁雁满脸的迷茫,不知道元徵到底在说什么。 明棠笑得颇有些艰难,她才回来没多久,哪有这么快的,就算有这么快,医官来摸脉,又能摸出个什么来。 “还是让医官来看看,看看朕也比较安心。” 元徵说罢,就叫人去把奉御给叫来。 奉御一般侍奉皇帝太后,给她看病,算是十分舍得。 明棠俯身行礼,元徵抬抬手,“起来吧,好不容易见面。拜来拜去,弄得和朝堂一样的。怪没意思。” 明棠垂首起来,元徵撑着下巴看她,“朕记得以前你不这样的。” 他想起了什么,比划了两下,“你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脾性不小。也不喜欢跪拜来跪拜去。只有尚尼召你过去的时候,才会这样。” 尚尼说的是尚太后,她出宫落发为尼之后,自然也不是皇太后了。宫里称呼她都是以尼称之。 “那时候年纪不大,也不懂事。只管顾着脾气横冲直撞。也多亏陛下和太后宽宥,能包容妾的那些毛病。” 元徵看着她,“嫁给阿叔之后,就懂事了?” “可见这懂事也没什么好的。” 明棠笑得牙几乎都要呲出来,不知道这到底卖得什么药。 奉御来了,给她看了望闻问切了一阵,“除却些许劳累导致的体虚之外,并没有大碍。” 元徵听后,点点头,“如此就好。” 他整个人向后靠去,整个人完全陷在身后的那一圈凭几上,“怎么没人照顾好你呢?” 元徵话语含笑,明棠低头道,“大王吩咐过让妾在府中好好休息。只是实在是思念太后,所以入宫了。还望陛下恕罪。” 元徵脸上笑着,手指敲凭几上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明棠在他身边呆过那么些年,知道他此刻很不耐烦。 “前段日子,高句丽求和,送来的贡品里有一支上百年的人参,你拿去吧。你身体从来没见好过。时常有小毛病。” 他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古怪,“难道他不知道你这毛病,还让你舟车劳顿的去尽孝道?” 她哪里是去尽孝道的。没哪个去尽孝道的,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并且好吃好喝的。 明棠觉得她这样要是算是尽孝,李舅父家的那几个日日夜夜守在病榻旁的儿子,那个进二十四孝,供天下人瞻仰。 “其实婚后大王替我调养过,气血也早已经养回来了。” 明棠到底不想元澈矮上一截,为他辩解,“何况自古忠孝两难全,那时候大王必须忠于职守。那么这些事就必须由妾来。” “夫妻,不难道就是这个么。两个人,不管哪一个,若是有什么难处,另外一个,多少尽其所能,为其解困。不是么?” 这话说出,上头好会都没有声响。 明棠飞快的往上面投去一眼,只见着元徵脸色沉沉的,算不上好看。 她低头下来。 “陛下,那高句丽的人参,还是在库房里比较……” “给你就是给你了。”元徵皱着眉头,“府库里难道还缺这样东西了?” 他腾得站起来,明棠立即向后退避了两步。 她垂着头,能感觉到元徵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像是恨不得放把火,把她给当场烧了。 等元徵一走,明棠紧绷的脸色顿时一松,只差没对着胸脯连拍几次。 “姨母,这怎么了呀?” 雁雁还是个未出嫁的少女,在宫里对着的人不是女官宫人,就是去了势的内侍。情窦都没开过。 明棠解释不清楚,只是摇头,出了这么一桩,她赶紧的溜出宫去了。 最近成太后那儿来个好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少年,年轻貌美,正是新鲜的时候。也不想她留在身边碍事,她说要出宫,成太后也就准了。 明棠回到王府,让人把天子赐的那株高句丽进贡的百年人参拿来。 百年人参的个头不算小,拿个锦盒宝贝的放着。 她一拍桌子,就叫人把这株人参的须须都揪掉,送去庖厨炖鸡汤去。另外还截了一部分给元渝。 至于元治就算了,小孩子家家的,原本就正在气血充沛的时候,吃这个东西怕不是要出事。 明棠回来之后,元澈一改在官署里过夜的做派,能回来就回来。 今日回来用晚膳,他面前的食床上多了一道汤。 “加了参的?”元澈通医理,闻到味道,有些好笑,对上明棠那笑容更是甚有深意。 “我这年纪,还用不上这东西。” 元治在一旁看不懂也看不明白,他迷糊的抬头看了元澈一眼,“要不然阿兄给我?” 元澈闻言毫不犹豫的直接把一碗汤给喝到底。元治看着已经空了的碗,满脸不可思议。 “这东西你喝了会出事的。” 元澈对他道。 元治看着那只空了的碗目瞪口呆,“阿兄,有必要吗?!” 元澈点点头,“怕你偷喝。” “要是你偷喝了,保不齐要出事。” 这能出什么事! 但是元澈不想为他解答了。 人参的作用着实厉害,明棠当天就见识到了。她先是看着元澈面上通红,就连露出来的脖颈,还有双手都是通红的。 还没等她开口,元澈一手将她抱过来,在她的脖颈还有怀抱里深深浅浅的喘息。 他身上烫的很,或许是被他烫到,又或者是因为逐渐炎热的天。她似乎也从内到外开始沸腾。 以至于在灯火下,她整个人都烧起来。连带着脚趾都是粉的。 “早说了,用不上。”元澈的怀抱里汗津津的,带着一股潮湿,“你看,出事了吧?” 明棠晕头转向的。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原来元徵还会这么会做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