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战纪》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章 战国也有人形机甲? 北风呼号,阴云压顶,天上似乎又要下灰雪了。 每至灰雪来袭,总有妖魔趁天光收尽之时出没伤人,见此天象,祝新年紧了紧衣襟,裹住怀里的东西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他在四年前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研究,才断定自己穿越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但这个战国似乎又与历史书上描述的那个列国纷争的战国时代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个世界阴阳失衡、妖魔横行,虽然偶见修真者斩妖除魔,但终归是杯水车薪,朝廷忙于征战,对妖魔一事疏于管理,民众苦不堪言,却逃无可逃。 因为这来源诡异的灰雪腐蚀了土壤,他所在的清河镇已经很多年颗粒无收了。 恰逢列国征战伐交的乱世,四年前五国合纵攻秦,次年秦国再攻赵、魏,战事没有一天平息过,唯一一点供给灾民的救济粮也早就强征去支援前线军士了。 祝新年在龟裂的黑色土地上疾行着,寒风几乎要把脑浆都冰冻起来,他暂时想不了太多,一是因为长期食不果腹,体力虚弱致使头脑昏沉。 二是因为他穿越过来时,这具躯体的原主只有十岁,还是个半大孩童,对于这个充斥着妖魔与战争的乱世,他也是最近几年四处流浪时才得了一点零星的了解。 此时是秦王政十年四月,那位史书上鼎鼎有名的千古一帝秦王嬴政刚刚平定了嫪毐之乱,专权独断的相父吕不韦用一杯毒酒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秦王嬴政在位十年,终于真正掌握了国家大权。 嫪毐与吕不韦的余党被肃清,朝中形势向好,百姓们还没来得及从贵族朝廷连年压榨中喘过一口气,一场百年未遇的寒冻雪灾毫无征兆地突袭了秦国全境。 如果祝新年没记错的话,后世史书上曾记载这场雪灾致使“民有冻死者十万”。 战争、妖魔、天灾,似乎无论怎么看,祝新年都穿越到了一个相当糟糕的时代,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别说建功立业,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够难了。 狂风卷起沙石,气温骤然变得冻人手脚起来,祝新年刚呼出一口白气,灰雪转眼就落了下来。 这种似雪非雪的东西据说是天地间的妖邪瘴气所化,落到寻常人身上都要皮肤溃烂数月才能见好。 祝新年可不想受这个罪,在灰雪落到身上之前,他一把撞开了面前破庙的木门,身后裹挟的寒风跟随着他一起涌进庙中,险些将地上可怜的一簇篝火吹灭。 残庙虽破,但里面却藏着不少人,大多跟祝新年一样衣衫褴褛,都是因为战争和妖魔袭击致使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此时所有人的眼睛都朝祝新年看来,在昏暗的篝火中大家的脸色显得更加蜡黄,活像一具具人皮干尸瞪着硕大的眼眶僵硬地活动着头颅。 祝新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裹着露了棉絮的袄子,一声不吭地坐到墙角一位头发蓬乱的老头身边。 “回来了?” 老魏头咳了几声,肺腑中传来拉风箱一样的呼哧声。 周围人虽然自身也是泥菩萨过河,但仍嫌弃老魏头染病,不愿与他挨得太近,附近几个人闻声掩住口鼻,又往远处挪了挪。 对于旁人异样的神色,老魏头却并不在意。 他浑浊的目光透过蓬乱的头发看向手里的一截木头,已经伤痕累累、老茧遍布的手指依然握着他那把钝刀在不断雕刻琢磨。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连祝新年也不知道。 从他认识老魏头的第一天起,这个古怪少言的老头就一直在削木头,旁人都觉得他有病,不光身体,连脑子也是一样。 祝新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才从衣襟中掏出半块黍子面饼快速塞到老魏头手中。 “外面连树皮都被人扒干净了,完全找不到吃的,这是我翻墙去县尹府上偷的,你快吃,别让他们看见了。” 话音未落,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离篝火最近的孙二胖长了一只狗鼻子,闻着味就站了起来,人还没完全转过身来,嗓门就已经扯了起来。 “祝新年!你是不是又想吃独食不分给我们大家伙了?!” 他三步并作一步冲上来就要抢老魏头手里的面饼,祝新年眼疾手快挡在了老魏头面前,同样大声驳斥着。 “我寻来的食物我想给谁就给谁,你想吃?自己出门找去啊!” 在这种饥荒年代,孙二胖靠着一身蛮力恃强凌弱,倒是吃了个膘肥体胖,此刻二话不说伸手就要跟祝新年干架。 周围人群登时散开,有些明事理的人小声劝道:“别打!别打啊!外头下灰雪呢,把妖魔引过来就不好了!” 人到了气头上,哪管得着什么妖魔鬼怪? 孙二胖满脸横肉地扑上来,祝新年侧身躲了一下,那胖子脚下一滑,身形不稳眼看朝着老魏头手里的钝刀栽了下去。 祝新年没想闹出人命,于是赶紧伸手去拉,可地面忽然巨震,孙二胖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祝新年也险些被他拉扯着摔个跟头。 “地动?” 缠斗的两人停下了动作,周围劝架的人也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言语。 乱世之年天灾频发,地动山崩都是常有的事,只是这破庙本就摇摇欲坠,若真是地动了,还是早些逃跑为妙。 靠近门口的人想要拉开大门逃出去,然而大地传来的震颤感却越来越强烈,甚至隐隐有种由远及近的感觉。 难道是有妖魔来了? 门口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大门缝隙。 那震动果然越来越近,原本虚掩的大门被震开了一道豁口,远远看出去,好像有人影从风雪尽头走来。 灰雪肆虐,普通百姓哪敢在这个时候出门,来者明显非同寻常。 这离奇的地震和人影令孙二胖和祝新年都忘记了打架,他们一起朝大门外看去,只见一行高大的人形机械从远处走来,每走一步都使得大地震颤犹如山崩。 那些人型机械形制高大一眼望不到顶,在如此风饕雪虐的天气中,几乎大半截机身都隐匿在了厚重的乌云之中,它们在雪地中前行着,仿佛从秘境深处走来的雪山巨人。 祝新年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在穿越之前的世界中看到的动漫里有这种人形机械,他记得那玩意叫机甲。 可现在不是春秋战国时期吗?!距离工业时代还有几千年时间,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机甲啊?! 祝新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刚被他偷了面饼的县尹跟在人形机甲后面撑伞一路小跑赶过来,对着机甲点头哈腰道。 “这破庙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各位大人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为首的机甲弹开面罩,一个身穿灰色斗篷的男人从驾驶舱一跃而下,竟落地无声、踏雪无痕。 只见男人斜睨了县尹一眼,厉声呵斥。 “天工学院奉国君之令对全国上下所有年满六周岁的孩童进行属相测试,事关前线机甲部队后备军人才贮备,此乃国家大事,什么叫浪费时间?!” 县尹赶紧扇了扇自己的嘴,连声道:“是下官不识大体,国事为重,下官这就去安排!” 前一刻还在人家面前卑躬屈膝的县尹推门跨进破庙中,登时就换了一副嘴脸,趾高气扬地呼喝起来。 “小叫花子们,翻身的机会来了,所有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统统都给我过来站成一队!” 他指着外面的机甲道:“看见外面的人了吗?那可是咱们大秦天工学院的贵人们,你们要是有那个福气被天工学院收了去,从此以后可是鲤鱼跃龙门、山鸡变凤凰了!” 虽然县尹吹嘘得天花乱坠,但这天工学院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家还是没弄明白,只是在县尹的命令下慢慢站成一队,如同接受审判一般等着外面那几个穿斗篷的人为他们的命运打下烙印。 这种能跟达官贵人接触的好事,孙二胖自然是要挤在第一个的,男人拎着孙二胖看了一圈,在他眼中孙二胖似乎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被挑选的商品。 他简单一眼就看出这小胖子属于合格品,随手一推,孙二胖那二百斤的身体便如柳絮一般飞向了门口。 说来神奇,当天工学院的这几人进入破庙之后,那些缺砖少瓦、漏风灌雪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连寒风和灰雪都被隔绝在外。 祝新年感觉地上的篝火更亮了一些,破庙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 门口捧着罗盘的女子面若冰霜,她伸手在孙二胖眉心轻轻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一道微微发光的丝线被从孙二胖体内抽了出来,径直引入罗盘之中。 众人尚未来得及惊讶,那女子手中罗盘便飞速旋转起来,眨眼之间黄铜色的光芒从罗盘中央亮起,远看像是一盏放大的烛火。 “金属相。” 女子点头道:“倒是难得,一路寻过来,方圆百里他还是第一例。” 孙二胖还不知道所谓“金属相”代表着什么,一枚雕工精美的金章就塞进了他手中。 女子平静道:“三月之内凭此章前往太平川天工学院报道入学,过期失效。” “太平川在哪?” 孙二胖挠着脑袋问:“天工学院又是什么地方?管饭吗?” “天工学院是上古天神在人间设立的机甲修真学院,普天之下一共三座,我大秦国的天工学院便设立在太平川,凡是通过了属相测试的人即视为有机甲修炼天资的人。” 女子环视破庙中的所有人,提声道:“入学之后,天工学院会教导你们修炼机甲修真术,你们会成为大秦国未来的将士,而你们想要的一切,将来都会有的。” 对于这些年幼的孩子们来说,机甲修真术太过玄幻缥缈,成为将士为国征战听起来也太遥远,他们更关心去了天工学院能不能吃饱肚子。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期盼自己能被天工学院选中。 祝新年站在队伍最末端,虽然知道了去天工学院就可以摆脱现在穷困潦倒的处境,说不定还能飞黄腾达,但他情况特殊,比起去天工学院,他更想回自己的世界去。 “别人都往前面挤,你做什么往后退?” 祝新年刚挪了一步,就被老魏头喊住了。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与老魏头待在一处,难得看到老魏头关注刻木头之外的事情,他耸肩道:“我要是去了那地方,不就没人陪着你了吗?” 老魏头“哼”了一声,只见他举起手中那把钝刀,指向队伍,不容抗拒道:“站回去!” 祝新年没有反抗,他穿越过来这些年,是老魏头一直带着他四处漂泊流浪,祝新年虽然没有问过,但他可以确定自己这具身躯的原身一定是从小被老魏头抚养长大的。 老魏头对于这具躯体的原身、甚至是祝新年本人来说都是长辈一样的存在,他发了话,祝新年自然是不会违逆的。 “你好像很想让我去天工学院?你了解那里吗?我要是去了的话,你一个人怎么办?” 老魏头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祝新年的问题,他再度低下头雕琢手中的木头,只是雕刻的速度变快了很多。 在他身侧有一架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人形傀儡,从头顶到胸口都被破布掩盖了,难以窥见其真容。 自从祝新年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老魏头就一直在做这个傀儡,人们骂他疯、骂他傻,甚至抢夺他的食物都可以,但谁要是敢靠近他的木头傀儡,他的刀锋就会刺向谁。 而此时,这个看似疯癫的老人却低着头,用微若蚊蝇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得去啊,去了天工学院才能学会机甲术,学会了机甲术自保,以后回去了才不会处处掣肘,被人牵制。” 【新书发布,请多多支持~】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章 无属相无灵核 “回去?回哪去?” 祝新年心想,总不能是回原来的世界去吧? 祝新年来到这个世界四年,就跟着老魏头流浪了四年,起初他们待在赵国,两年前秦王嬴政亲政之后,老魏头就带着他从赵国往秦国走,祝新年只当是秦国富庶,老魏头换个地方更好要饭,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目的? 还没等到老魏头回答,天工学院的人就已经来到了祝新年身边,他被那个穿着斗篷的男人抓着肩膀转了一圈,随后被清出了队伍。 祝新年歪头一看,同他一样被清出来的还有许多人,原本二十多人的队伍转眼只剩五六个人在等待属相测试。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让我参加测试吗? 他还没开口,老魏头却先发了话,他抬头看向那男人,质问道:“你为何不让他参加测试?” 男人并不想回答一个叫花子的质疑,但当他的目光落到老魏头身侧的木头傀儡上时,脚步竟明显一顿。 他上下打量着那具傀儡,继而又仔细观察着老魏头的面貌,良久才道:“我没从这孩子身上感应到有灵核存在。” “你的感应就一定是准确的吗?什么时候天工学院的属相测试不用天命星盘,全凭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断定一个人的前途了?!” 老魏头平时并不多言,但今天似乎格外固执,祝新年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有脾气如此暴躁的时候。 眼瞧着那男人眼角下压,像是要发火的样子,祝新年赶紧挡到了老魏头面前,担心天工学院的人手起刀落,这破庙荒野中又要多一具无人在意的尸体。 男人的目光穿过祝新年的头顶看向老魏头,夹在两人中间的祝新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何等激烈的眼神交锋,最后男人忽然轻笑,点头道。 “你说的没错,天命星盘才是最准的,除此之外谁说的都不算。” 他伸手过来抓起祝新年,一路拖至那道黄铜色罗盘面前,毫不犹豫直接将祝新年的额头按在了罗盘上面!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测试结果,可罗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安静的就像沉静了上百年的古井,连一点能量波动都没有。 “无灵核,无属相。” 捧着罗盘的女子漠然道:“拥有灵核的人才能修炼机甲术,但这种天纵之才十万里也难挑一,没有灵核是正常情况,如果人人都有灵核的话,天工学院也不用冒着灰雪派出大批人马全国搜寻了。” 男人回头问老魏头:“看见结果了吗?你不信我,难道连天命星盘也不信吗?” 老魏头的双眼中有明显的失落之色,但他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慢慢走上前来从男人手中抢回了祝新年,牵着他的手反身往墙角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呢喃。 “天命星盘不会错,你这辈子修炼不了机甲术了……” 祝新年本来就对所谓的机甲术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刚想安慰老魏头,却又听老魏头不断自言自语。 “没关系,没关系,哪怕是用走的、用爬的,我也会把你带回咸阳去,等回了咸阳……一辈子与世无争安稳度日也很好……” 祝新年敏锐地察觉到老魏头这里用的是“回咸阳”,说明自己的这具原身并不是来自赵国的贱民,他很可能出生在秦国咸阳,甚至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身份。 知晓祝新年真实身份的人只有老魏头一个,但此刻人多眼杂并不是细问详谈的好时候,祝新年决定再等一等,寻个好机会再跟老魏头聊一聊这件事。 不多时,天工学院的属相测试全部结束,大门被重新打开,风雪又灌了进来。 整个破庙中二十多个适龄儿童,只有孙二胖一个人检测出了灵核和属相,其他几个人虽然有灵核,但灵核太微弱,不足以修炼机甲术,于是也被无情淘汰,最终拿到入学金章的就只有孙二胖一个人。 “走吧,天黑之前要赶到下个镇。” 抱着罗盘的女子戴上斗篷率先出门,门外的人形机甲蹲下身来,女子一跃而上进入了机甲头部,随着机关运转,机甲头顶金属板落下,女子的身影再难看见。 庞大的机甲缓缓站了起来,迎着灰雪而立,很快机甲外壳上就落满了一层烟灰色的雪花。 男人叮嘱了孙二胖几句,让他在规定时限内赶往太平川天工学院报道,临出门之时再度回头,这次看向的却是老魏头。 “机甲修真术可不是你用一堆烂木头就能随便修炼的,木甲虽然是所有机甲中的入门类型,但也需要用灵核催动,不然你就是做得再精美,也只是一堆不会动的木头而已。” 也许是因为对方语气太过轻蔑,祝新年瞬间怒火攻心,他一下站了起来,但男人已经转身出门,跃到了机甲之上。 门外的几台机甲传来沉重的运转声,它们将这座破庙抛之脑后,在地面剧烈的震颤感中很快消失在风雪尽头。 天工学院的突然到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国家九成以上的人在孩童时期都会接受天工学院的属相测试。 能通过测试固然幸运,但对于没有通过测试的人来说,天工学院这个名字很快就会从他们的生命中淡去。 人群散开,激动的只有孙二胖一个人,他捧着金章又摸又亲,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敲门砖,从此以后他就不用再跟破庙中这群叫花子抢食了。 “哎!我饿了!你们谁去给我弄点吃的?!” 还没当上贵族,就已经摆上了贵族的谱,孙二胖一通颐气指使,却并没有人听他的。 他自诩即将成为贵人,对眼下无人奉承的情形很不满意,于是看了一圈,最终指向祝新年,大声道:“就你了!你现在去给我找吃的回来,记住,我要吃肉!” “要吃肉你自己去找啊。” 祝新年翻了个白眼:“我凭什么要替你去找食物?” “就凭你刚才害我摔了一跤!这笔账我们还没算呢!” 孙二胖举着手里的金章,得意地炫耀道:“我可马上要去天工学院修习机甲术了,你们谁要是不听话,当心我开着机甲回来踩死你们!” “等你学会了再说吧!” 祝新年毫无畏惧道:“一天书没读过,一二三都不知道怎么写,就想着跟人算账了?你算得清楚吗?” 孙二胖的脸色登时涨的通红,这整个清河镇上都找不出多少读过书的人,更别谈他们这些居无定所的人了。 以前说他目不识丁倒还没什么,但现在不行了,他可是马上要飞黄腾达的人,怎么可以受这个气? 新仇旧恨一起算,两人登时又打了起来,这次孙二胖下手很准,他依靠体重优势直接将祝新年推了出去。 祝新年人还没站稳,孙二胖就如同天降陨石一般迎面冲了过来,两人一齐扑出门外,摔在了灰雪地中。 后颈皮肤刚一沾到灰雪,火辣辣的痛感就令祝新年无法忍受。 他抬腿踹了孙二胖几脚,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能推得动二百多斤的身躯,孙二胖掐着他的脖子抡拳揍他,边揍边骂。 “小畜生,你敢骂我?!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以后连县尹老爷见了我也得拜三拜,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就算打死你也没人敢去报官!” 两人在雪地中缠斗着,孙二胖和祝新年身上都被灰雪灼伤了好几块,但孙二胖此时来了劲,全然不顾疼痛,下手一拳比一拳更狠。 破庙中众人只敢躲在门后,生怕触碰到灰雪,同时小心翼翼劝道:“别打了!快进来吧!雪下这么大,天光都收尽了,一会妖魔该来了!” 人们口中的妖魔向来神出鬼没,祝新年也只在前几年跟着老魏头流浪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 那些妖魔没有具体的外形,更像是瘴气化灵,虽然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妖魔鬼怪,但它们的杀伤性却不小,至少普通人在它们面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耳边风声似乎更大了,仰面躺在地上的祝新年眼睁睁看着日头彻底藏进了浓厚的乌云中,天光哗然一收,天色登时阴暗如半夜。 灰雪转瞬大如鹅毛,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情况不对,但孙二胖却执意要在此彻底解决祝新年,他不肯起身,更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悄然而至。 当他再次提起拳头的时候,一道劲风裹挟着黑雾从远处急速袭来,黑雾不偏不倚正中孙二胖胸口,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重重摔进了破庙之中! 风从祝新年身上扫过,只那一瞬间便令他如坠冰窖,他感觉天上好像下雨了,抬手在脸上一抹,才发现洒落在自己身上的全都是孙二胖的血。 庙中篝火在黑雾入侵之时便已熄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祝新年在门外听见了无数叫喊声,有人声嘶力竭地高呼—— “雪妖来了!” 而后响起皮肉撕裂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猛兽在啃噬着人类的躯体。 祝新年想起了老魏头,即使身上被灼伤的地方痛得钻心,他还是坚持爬了起来冲回破庙中。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庙中温度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祝新年摸黑寻着记忆中的方向朝老魏头跑去,没走两步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股寒意登时从脚底直贯颅顶。 借着门外一点微弱的光线,祝新年看见身前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在涌动。 令人闻风丧胆的雪妖跟他撞了个对碰,此时正幽幽转过身来,黑雾中裹着孙二胖半截淌血的胳膊,在那节残肢手掌中,还紧握着一枚沾血的金章。 祝新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活人对雪妖的吸引力远远大于死尸,雪妖扔掉残肢,朝着祝新年追了过来。 人的速度是不可能超越雪妖的,顷刻间祝新年就感觉自己被黑雾笼罩了。 凉意浸透全身,尤其是后脖颈上,像是有人用冰凉的刀锋悬在他的颈骨上一样,祝新年深深感觉自己下一瞬就要头身分离了。 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死了的话,还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祝新年既害怕又隐隐有些期待,即使已经穿越过来四年了,但作为现代人的他还是更愿意回到现实世界去的。 他紧张地闭上眼睛,但预料中的疼痛感却并没有传来,身后雪妖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声,旋即被拖离了祝新年身后。 祝新年愕然回头,只见破庙中光芒大盛、亮若白昼,老魏头浑身光芒暴起,一拳将雪妖击飞了数丈远!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章 竟然是先天甲魂 这老头果然不是普通人! 祝新年激动地想,老魏头不仅了解天工学院和机甲修真术,还能制住人见人怕的雪妖,他应该本身就是一位修真者,而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带着一个没用的孩子到处流浪的。 至此,祝新年已经可以笃定,他这具原身的真实身份一定非同寻常! 受到攻击的雪妖暴怒着扑回来,老魏头重重咳嗽了几声又迎上去与之缠斗在一起。 破庙中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附近游荡的妖魔,越来越多的黑雾闯了进来。 它们在半空盘旋飘荡,选定猎物之后便俯冲下去,一口咬下人们的头颅,任由血水喷溅,整座破庙如堕炼狱。 人们朝门口逃去,祝新年也不例外,他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老魏头!妖魔越来越多了!打不过的快跑吧!” 老魏头虽然会些修真术法,但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如此以少敌多的战况,祝新年并不觉得他能取胜,比起干掉这些家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然而修真者的灵力相比寻常血肉更得妖魔青睐,它们将老魏头牢牢围住,不给他半分生机。 祝新年与老魏头只隔着几步之遥,但却无法从浓重的黑雾中看清老魏头的身影,他想上去帮忙,可游荡在外围的妖魔却退而求其次,转朝他进攻而来! 他可没有老魏头那样的本事,黑雾拽着他的脚踝将他放倒在地,无可反抗地往雾气最浓重的地方拖行! 在被黑雾彻底包围之前,祝新年往老魏头那边看了一眼,被重重围困的老魏头自身难保,根本没有办法来救他。 看来我还是要死啊…… 祝新年暗自祈祷,希望眼睛一闭再一睁,自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保证一定好好上班,再也不抱怨活多钱少了。 然而老天爷是铁了心要留他在此,就在黑雾即将没过他头颅的时候,一双满是伤痕老茧的手却伸了过来,一把将他从黑雾中拖了出来,用力抛了出去! 祝新年一头砸向了墙角的木头傀儡,当他以为自己会撞得头破血流之时,木甲却打开了胸膛,瞬间将祝新年包裹了进去! 下一瞬,一道璀璨的金光自老魏头那处陡然亮起,因为光线太强令人无法直视,连藏身在木头傀儡中的祝新年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这股力量像是万古寒窟中骤然点亮的一支火把,祝新年只觉浑身寒意悉数散去,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从身体深处腾起,在他周身血脉中游走。 即使他闭着眼睛,竟也能清楚看见自己周身血管中涌动着金光,就好像开了透视眼一样,他不仅能看见自身的能量流动,还能隔着木头看见外面的一切。 妖魔们在尖叫嘶鸣着疯狂逃窜,场面十分混乱,四周撞击声不断,他看见老魏头站在破庙中间,七窍中都在往外流淌着光芒。 老魏头伸手擒着那团最大的黑雾,雾气没有面庞,但祝新年还是能通过它挣扎扭动的状态察觉出它此时一定惊恐万分。 果不其然,随着老魏头五指赫然用力,黑雾“砰”的一声被生生捏碎成无数齑粉! 祝新年望着这一幕,不禁坐直了身体,而那架被老魏头背着走南闯北,从来没动过的木头傀儡竟然也跟着动了起来! “吱呀”的声响引来老魏头侧目,在一阵迷惑的神情过后,老魏头脸上竟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天命之人!天命之人!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是一个没有灵核、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老魏头放声大笑起来,他向上伸出双臂,高呼道:“众神庇佑!先王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先王? 祝新年转念一想,如今执政的是秦王嬴政,老魏头说的先王,不会是始皇帝的父亲、十年前驾崩的秦庄襄王赢异人吧? 来不及仔细琢磨,祝新年看见那些没逃出去的妖魔转头攻向老魏头,像是要跟他同归于尽,而老魏头身上的光芒却黯淡了下去,似乎已然力竭。 千钧一发之际,祝新年起身冲了上去,沉重的木甲在他的操纵下活动自如,他挥拳击出,打得那些黑雾身体一偏,一头撞到了破庙土墙上! 本就年久失修的土墙“轰”的一声倒了半边,屋顶主梁倾倒下来,重重砸到了那群妖魔身上。 这种没有开智化形的低级妖魔是很脆弱的,它们遵循本性袭击活物,却也能被世间很多东西轻易杀死。 比如修真者的符箓、法器、机甲,甚至是单纯的强悍外力攻击。 主梁掉落下来的力道直接将它们雾气聚集的身体砸散,祝新年操纵着木甲上前,搬起断裂的半截主梁将还在不停扭动的躯体砸成了一地黑烟。 门外寒风吹来,那些黑色的瘴气登时消弭在天地之间。 妖魔死亡,外面的灰雪也渐渐停了下来,日头从乌云后面冒出来,天光再次洒满人间大地。 那些趁着黑暗在人界肆虐的妖魔也退回了它们藏身的深山老林之中,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次灰雪降临。 一场变故来去匆匆,当阳光从残破的房顶倾洒进来的时候,祝新年才亲身体会到妖魔的杀伤性有多强。 原本栖身在此的三十多人已经伤亡大半,其中下场最惨的莫过于孙二胖。 他的身体被撕成了好几截,眼珠圆瞪、满脸惊恐地看向上方,似乎至死也不明白自己马上就要去天工学院平步青云了,却为何被一只小小的雪妖断送了性命。 除了孙二胖之外,其他尸首也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侥幸活下来的人们不敢在此久留,人们仓皇逃窜出去,要在下一场灰雪来临之前找到安全的栖身之所。 周身血脉上的金光隐去,缓过神来的祝新年才发觉全身筋骨胀痛,内脏沸腾灼烧,竟是难受至极。 他喘着粗气从木甲中钻出来,虽然周遭温度极低,祝新年却出了一脑门汗。 “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他一边擦汗一边感慨道:“老魏头你也太不地道了,我跟着你讨了这么久的饭,你怎么从没说过你也是修真者?” 四周安静的可怕,没听见老魏头吭声,一股不祥的预感登时涌上心头,祝新年猛一回头,却见老魏头委顿在墙边,花白的胡须已经被鲜血染透。 “老魏头!” 祝新年立刻冲过去扶起他,老魏头身上没有外伤,不像是被妖魔所伤的样子。 祝新年万分焦急,他想背起老魏头去找大夫,但老魏头的神情却十分安详,像是早知天命一般,对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并无半分不舍。 “别折腾了,人啊,总归会有这一天的。” 他又咳嗽起来,呕出几口污血。 老魏头肺腑上的问题从祝新年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存在了,从前祝新年以为那是肺痨,现在却发现这似乎更像是某种陈年旧伤。 一个带着孩童四处漂泊的老叫花子,不仅会做机甲,还是修真者,身上还有来源不明的旧伤,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祝新年对老魏头的一切认知就全都被刷新了。 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叫花子,凭老魏头的能力足以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可他又为什么会带着祝新年的原身居无定所、乞讨流浪呢? 祝新年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谜团,而老魏头只是这个谜团最外面的那一层。 “灵核已爆,我怕是不能陪你回咸阳了……” 老魏头费力呼吸着,但能进入肺部的空气却越来越少。 “好在你拥有先天甲魂,这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修习机甲术的人了,你带着木甲走吧,去天工学院,去学一身本领。” “先天甲魂?” 过于专业的修真名词令祝新年有片刻的茫然,但很快他回过神来,明白老魏头说的“先天甲魂”应该指的是他拥有某种特殊体质。 祝新年猜测他的这种体质或许能取代灵核操控机甲,甚至比灵核更好用、更强悍,所以老魏头在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才会那样激动。 “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咸阳吗?机甲修真术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成的,我若去了天工学院,我们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回咸阳。” “我能不能回去并不重要,可你必须回去,先王之子怎可一直流落在外?你要回到咸阳去认亲,恢复身份,在这乱世中建立一番功勋霸业!” 老魏头的这番话使得祝新年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他沉声问道:“所以我的真实身份是……” 面前的老人勉力跪直身体,朝祝新年行大礼,拜道:“您乃先王之子,当今秦王胞弟,名曰赢年,是真真正正的王室血脉!” 老魏头额角触地,声音嘶哑道:“您出生之时,便有隐士算出您是天命助秦之人,恰逢先王出兵周天子,那无耻赵国便趁机偷袭,将您掳走……咳咳……” “臣、臣千里追至赵国将您救出,却没想到诸国皆对您虎视眈眈,臣只能带着您隐姓埋名,又因连年灾祸战事耽搁至今方才归秦……” 虽然和祝新年猜得八九不离十,但确定自己的原身真的是秦国王子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微微震颤了一下。 赢年,一个在后世史书上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的人物,偏偏又有一身极为特殊的先天甲魂,祝新年隐隐意识到,这一场穿越可能并不是意外事件。 他从两千多年后的世界来到这个战国时代,也许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赢年这个人,或许真将在秦国一统天下的千秋霸业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他赶紧扶着老魏头靠墙坐下,只见老魏头脸色灰败,出气多于进气,已现将死之相。 “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好好活着,我们一起回咸阳,纵使我要建功立业,你也要活着才能看得到啊!” 祝新年躬身去背老魏头,然而那双饱经风霜的枯槁大手却落到了他头上。 “先王已去、新王亲政,你母亲赵姬也因为嫪毐之事被赶到雍地别居,你虽身份尊贵,但在咸阳并无靠山,伴君如伴虎,任何外力辅助都不如练一身属于自己的真本事,你明白吗?” 老魏头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过于依赖他人的力量,乱世之中,人心最不可靠,祝新年若想在这世道中活下去,首先就得学会自强自保。 “我明白……” 祝新年跪坐在老魏头面前,点头发誓道:“我会去天工学院学好本领,再回咸阳认亲,大争之世,我会争一番功业给您看的!” 老魏头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轻轻点了点头,他的手从祝新年头顶滑了下去,祝新年赶紧伸手去握他的手,没想到老魏头的身体也顺着土墙滑倒,额头轻轻磕在了祝新年肩膀上。 那个一直陪伴在祝新年身边的老头逝去了,祝新年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孤身入敌国,勇救幼主的忠臣。 祝新年虽然是个穿越者,但长久的相处早就令两人感情匪浅,此刻鼻头一酸、喉咙发紧,手指握了又握才忍住没有落下泪来。 老魏头就这么走了,他看起来身无长物,却在临死之前将自己仅有的东西留给了祝新年。 此去太平川天工学院路途迢迢,木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祝新年不受妖魔侵害,这也是老魏头最后能为祝新年做的事了。 大雪天冻硬了泥土,祝新年挖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挖好坟茔,老魏头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除了祝新年的几个响头之外,他似乎什么都没带走。 人去楼空的破庙格外冷清,祝新年捡起那块烂布盖在木甲身上,这东西体量不小、造型怪异,就这么带上街去肯定要被围观。 祝新年不想惹麻烦,在学好本事能自保之前,低调是最好的保命法则。 “虽然你是中空的,但真是沉得很啊,不知道老魏头以前是怎么背着你到处走的。”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祝新年低头在地上寻找绳索,他挑挑拣拣,顺便跟木甲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虽然木甲并不能回应他半句。 他低着头,鞋尖不经意踢到孙二胖那只断臂,经过一夜的冰冻已经呈现紫红色,在断臂的手掌心中正紧握着他那块入学金章。 祝新年的视线全被那枚金章吸引过去,天工学院测试一个人是否具备入学资格,全看天命罗盘的测试结果,但罗盘只能检测灵核,他的先天甲魂并不能被检测出来。 可要想进入天工学院修习,似乎又必须证明自己是有灵核的,祝新年也可以跑到学院去敲大门,大喊自己是罕见的先天甲魂,让学院赶紧出来收人。 但这样太过招摇,祝新年身份特殊,无论是作为穿越者还是作为秦王胞弟,他的身份都决不能轻易被人知晓,喊门明显不符合他低调行事的打算。 天工学院认章不认人,至少进行属相测试的时候那些人并没有登记孙二胖的身份信息,祝新年想赌一把,拿着这枚金章去天工学院碰碰运气。 运气好的话他能直接顶替孙二胖入学,修习机甲术在这乱世中自保,万一运气不好被赶出来了…… 那再去敲大门也不迟! 于是祝新年伸出了手,从已经僵硬的孙二胖的手掌中抠出了那枚金章。 事不宜迟,入学金章必须要在三个月内报道才有效,祝新年一穷二白,买不起马租不起车,光靠两条腿背着木甲走去太平川不知道要走多久,他必须马上出发,以免耽误了入学时间。 在那个雪灾侵袭、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祝新年告别了老魏头,他用一根绳索将木甲捆在了背后,怀揣着入学金章,摇摇晃晃地朝太平川天工学院走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章 敢抢你大爷的饼 这场秦国历史上最严重的雪灾已经持续一年多了。 除了冻死大量贫苦百姓之外,暴雪还造成了秦国全境冰封,眼下祝新年背着木甲走在雪地中,只觉寸步难行。 如今已经是农历四月中旬了,立夏已过,本该是农作物迅速生长的时节,可此刻身边田地中却堆满了积雪。 祝新年一脚踩下去,在雪堆上留下了一个半尺深的窟窿。 因为害怕灰雪和妖魔侵袭,民众鲜少出门,外面的积雪长期无人清扫,体量已经累积到了非常惊人的地步了。 祝新年呼哧带喘地从已经冻硬的雪堆中拔出脚来,抬袖擦了一把脑门上的细汗,迎着凛冽的寒风朝远处望去。 根据问路得知,他所在的清河镇距离太平川天工学院有足足三百里远,这距离放在二十一世纪只不过是一个小时高铁的事。 但现在祝新年面对的可是地理学上有名的八百里秦川,去往天工学院的路上爬山过河是肯定避免不了的。 他吭哧走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走出清河镇。 “这样不行啊……” 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高山和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祝新年用力抓了抓头发,他得想个更快捷的行路方式才行。 被寒风吹透的脑袋运转缓慢,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此刻浑身上下只能找出半截黍子面饼,还是从县尹府上偷出来的那半块。 面饼硬得像砖头,但祝新年不在乎,多年的流浪已经让他适应了各种糟糕的食物。 只可惜这面饼还没来得及伤害他的牙齿和肠胃,就被一道猴一样的身影迅速夺了过去。 “哎嘿?!” 祝新年一下瞪大了眼睛,他双手空空,而抢了他面饼的身影正往雪堆后面逃窜。 “小兔崽子!敢抢你大爷的饼?!” 身高腿长大概是祝新年这具原身唯一的优点,毕竟身长一米九的秦王嬴政可是他亲哥,虽然长期流浪营养跟不上,但还是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 祝新年迈开长腿追了上去,一把将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畜生从雪堆后面抓了出来。 “行啊!抢劫抢到你大爷我头上来了是吧?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揍过多少……” 话未说完,被他拎在手里的小男孩三下五除二把面饼全部塞进了嘴里,因为塞得太急戳到了嗓子眼,立刻当着祝新年的面干呕了好几声。 祝新年扬手就把他扔了出去,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怒气冲冲地输出了一顿国骂。 那孩子头朝下摔进了雪堆里,半截身子都被垮塌的积雪掩埋住了,迎着祝新年的骂声半天没有动作。 靠…… 该不会摔死了吧? 祝新年可不想背上人命,商鞅变法之后秦律有多严苛他是知道的,而且施行的是连坐制,人人都是官府的眼线,虽然他是个外来的叫花子,但也绝对跑不出清河镇。 “我这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祝新年赶紧将人拖了出来,拎起双腿狠狠抖了抖,呛进气管的面饼被抖了出来,男孩“哇”的一声把祝新年唯一的食物吐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祝新年险些一脚给他踹飞出去,但那男孩却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虽然方圆五里也找不出第三个活人,但祝新年还是立刻将他放下了。 “嘘!闭嘴!你想把妖魔引过来吗?!” 被祝新年一唬,那孩子立刻噤声,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祝新年。 “看我干嘛?你抢了我的面饼,还把它给吐了,知不知道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行为?小崽子!” 他用力戳了戳那孩子的眉心,留下两道鲜红的指印。 祝新年起身环顾四周,他得在天黑之前找到食物,再寻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夜里的妖魔相当可怖,露宿街头是不现实的。 “我不是小崽子,我都十二了!” 男孩开口,嗓音沙哑。 祝新年低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只相差两岁,但那男孩还不及他胸口高,瘦得四肢骨节尽现,以至于外表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身量。 这得是多营养不良啊…… 此时是战国末期,与其他国家相比,秦国在变法之后已经算得上是兵富民强了。 祝新年原以为自己四处流浪已经是最惨的了,没想到还有人的日子比他更苦。 祝新年之所以当了这么多年叫花子,是因为他“天命助秦”的身份被诸国忌惮,一旦身份曝光就得被追杀,混迹社会最底层是为了保命而不得已为之。 可这孩子又是为什么流落街头呢? “既然你已经不小了,那抢我面饼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吧?你家大人呢?” “大人?” 男孩犹豫片刻,慢吞吞走到雪堆后头扒拉了一会,刨出一个土陶罐子,捧向祝新年道:“在这呢。” 祝新年起初还以为男孩在故意戏耍自己,但看对方神色认真,忽然一股恶寒袭上四肢百骸,他惊恐问道:“这、这该不会是骨灰罐吧?!” 男孩点了点头:“爹娘都冻死了,没钱下葬,只能烧了之后装在这里面,你有什么话就对着这个罐子说吧。” 祝新年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所谓“兵强民富”只是后世史书对秦国大环境的简略描写罢了,永远不会有人去记述这乱世中的底层百姓是如何艰难求生的。 “面饼我暂时没法赔你了,但如果你能跟我去太平川天工学院的话,我可以让我姐姐赔你一块。” “天工学院?” 没想到能从这孩子嘴里听到天工学院四个字,祝新年赶紧追问:“你姐姐在天工学院?她是那里的学生吗?” “我不知道,我娘咽气之前叫我去投奔她,但我还没弄清楚去天工学院的路该怎么走。” 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祝新年正苦恼如何顺利进入天工学院修习,而这小子的姐姐就在天工学院,到时候若能帮忙说上两句好话,入学的事情说不定能顺利许多。 他立刻扬起笑容,一把揽住对方肩头,豪迈道:“一张面饼多大的事?别放在心上,正好我也要去天工学院,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你也要去天工学院?” 对方显然不信,狐疑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比真金还真!” 祝新年摸出金章伸过去,道:“看看,天工学院入学金章,我要去天工学院报道入学,你要去投奔你姐姐,我们不是正好顺路吗?”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哪里能分辨金章真伪,被他一唬倒真相信了,立刻激动点头道:“顺路顺路!我跟你一起走!” 还真是单纯啊…… 祝新年心想,这要是换个人贩子都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 “我叫曾笑然,山脚下河口村的,你呢?你叫什么?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把你名字告诉我呗!” 曾笑然倒是个自来熟,围着祝新年叽叽喳喳地讲着话,片刻钟就把自己祖上三代的信息和盘托出,不一会就讲到了他太爷爷那一辈的事迹。 祝新年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孩子傻,还是战国时代民风淳朴大家都这样。 “好了,你太爷爷下河摸鱼的事待会再讲吧,如果你不想晚上被妖魔叼走的话,我们就先找点能吃的东西,然后寻个地方躲起来。” 想要在这冰天雪地中寻找食物是一件非常费力气又看运气的事,祝新年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吃的,更何况现在还带着个屁大点的小孩子。 他弯腰背起木甲,心中还在迟疑自己跟曾笑然同路的决定做得是否太草率时,曾笑然却将木甲上的布掀起了一角,惊讶道:“天啊!你有机甲?” 祝新年反手将布盖严实了,问:“你还知道机甲啊?” “我小时候也进行过属相测试呢!” 曾笑然一手抱着陶罐,一手挠头,嘿嘿笑道:“不过没通过测试,不然就跟我姐姐一起去天工学院了。” 祝新年记得天工学院的人说过,没有灵核是正常现象,这个世上大部分都是如曾笑然一样的普通人,若是太平盛世还好,遇上这样的灾年,他们是很难自保的。 罢了,也就是多一个人多一口饭,不管曾笑然的姐姐能不能帮自己进天工学院,权当是做好事积阴德,就带着这小子一起行路吧。 夜晚的气温更低了,周围的树皮和草根早就被人挖干净了,附近也看不见人家,两人一直找到天光收尽也没能找到任何食物。 “我好饿……” 曾笑然躺在山洞中,有气无力道:“抢你面饼之前我已经饿了两天了,再饿下去我可能会去见我爹娘……” 祝新年搬石头将洞口堵住,心想谁不是饿了两三天,我唯一的面饼还被你浪费了呢。 “那你之前吃的什么?积雪再不化的话,能吃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 “吃鱼。” 曾笑然抬手比划道:“这么大的鱼,一条够我吃好几顿,就是河里的鱼也快被捞绝了,前天我下水寻了好久也没捞到半条。” 他忽然坐了起来,摸着下巴道:“上游说不定鱼多些,明天我们去上游找找吧,我知道那有一片河滩,水流缓慢,石缝里会藏小鱼!” 曾笑然说过他太爷爷是捕鱼的好手,估计他也学了一点本事,正好去天工学院就得顺着河往上游走,不用走回头路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行,今晚坚持一下挺过去,天亮我们就去上游抓鱼!”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章 河滩边的王姬 大概是因为过度饥饿令人难以入眠,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天刚亮曾笑然就爬了起来,透过石头缝隙朝外张望,兴奋道:“太好了,今天没有下灰雪!” 雪灾虽然持续了很久,但灰雪并不是每天都会下,而且祝新年感觉自从吕不韦自尽、秦王嬴政真正亲政掌权之后,这场雪灾似乎有将要止息的迹象。 传说人皇具有真龙之气,秦王嬴政作为第一个一统六合的人皇,也许随着他大一统的进程不断推进,人间真龙之气也能逐渐压制妖邪异象。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祝新年的猜测而已,无论事实究竟如何,雪灾平息,人们能从数年的寒冻中被解救出来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就如曾笑然所言,今天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天气,不仅没有下灰雪,甚至能看见明晃晃的日头。 因为天气好,路上罕见地遇上了一些行人。 百姓们扛着工具去田地中清扫积雪,盼着太阳能多出几天,把冻硬的土地融一融,好让他们把今年的种子播种下去。 古言道,食者民之本,民者国之本,国者君之本。 大秦想要一统天下,民众吃饭的问题就不能不解决。 祝新年月前听说救济粮下来了,可能这两日就能运到这附近的郡县,他们只要熬过这几天就能有救济粮吃了。 曾笑然瘦得跟一条麻杆似的,奔跑速度却很快,他率先到了河滩边上,虽然有太阳照着,但河面上的浮冰依然坚固。 他脱了衣衫,又抱了大石块走到冰面上,不断用石块撞击着冰面。 祝新年没打算陪他去冬泳,这技能没个三年五载可学不会,他将木甲放到河滩上,寻了树枝过来,用老魏头留下的那把钝刀慢慢削着。 曾笑然很快将冰面砸了个大窟窿,他一个猛子扎下去,能在水下憋气很久,好几次祝新年都以为他淹死了,他又换了个窟窿钻了出来。 “情况不妙啊。” 曾笑然甩着头上的水珠,道:“河里一条鱼都没见着。” 清河镇的这条河有将近二十丈宽,能把这么宽一条河中的鱼吃绝种,可见粮食危机有多么严重。 “再仔细找找吧,我这烤串枝子都削好了,要是抓不到鱼的话……” 祝新年苦着脸看了一眼手里的木枝,哀声道:“那我们就只能啃木头了。” 曾笑然在水中冻得鼻尖通红,他也知道这条河是他们今天饱腹的唯一希望,于是搓了搓脸,望向上游道:“那我再去晒马滩那边找找。” 晒马滩是清河镇的一个古景点,传说是周天子出巡时途经此地,遇大水马匹皆湿,在此河滩晒马而得名。 祝新年边削木头边想,事情可能真有这么个事情,至于是哪一代的周天子这么倒霉,史书上可就没有记载了。 按照史书所记,公元二四九年秦灭东周,也是在那一年,带有“天命助秦”预言的赢年被赵国掳走,老魏头深入赵国勇救幼主,却没想到此生至死未能再回咸阳。 祝新年想,也许正是秦庄襄王灭了东周,他原身“天命助秦”的预言得以证实,所以才会引来诸国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如今是秦王政十年,也就是公元二三七年,这位秦庄襄王幼子已经流落在外十几年了。 祝新年不知道诸国是否还记得“天命助秦”的预言,但如果他身份曝光的话,免不了又要连生祸端。 老魏头安排的果然没错,距离秦国正式开始统一六国还有几年时间,他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去天工学院好好修炼,不然等仗打起来,六国的矛头就又要指向他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祝新年的思绪飘出去打了个转又飘回来,身边木枝都削了一堆,曾笑然还没有回来。 人在浮冰下潜泳是非常危险的,祝新年没穿越前经常看到有人找不到冰面出口而窒息淹死的报道,他赶紧站了起来,朝积雪堆前面的晒马滩看去。 “曾笑然!” 祝新年边走边大声呼喊,晒马滩那边没传来曾笑然的回应,却响起了几声叫骂声。 “哪来的小叫花子弄我一身水?!” “别让他跑了!把他抓过来!我这一身衣裳可是年前新做的,第一次穿就让他给我弄脏了!” 祝新年躲在雪堆后观察情况,曾笑然被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从河里抓了起来,拎鱼一般地拖上岸来,重重扔在了河滩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想解释,但两把短戈毫不留情地架到了脖子上,将他那突着喉骨的细瘦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 “还说不是故意的!正经人谁会躲在河冰底下吓人?!你看看溅我一身水!” 怒气冲冲的是个小姑娘,身上被水浇湿了大半,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她大概是气急了,转头跑向另一名年纪大些的女子,跺脚抱怨着。 “王姬您看啊!大冷天的,给我浇一身水!” 王姬? 祝新年脑袋中迅速回想,秦王嬴政子嗣很多,女儿也有不少,这位被称为王姬的女子难道是嬴政的女儿? 清河镇位于秦赵两国边界,如果她是秦国王姬,为何会出现在这边境小镇上? “一点水而已,擦干就好,何必如此生气?” 那王姬倒是个明事理的,出言安抚着自己的婢女。 “我们是来秦国学习变法之道的,可不是什么座上宾,你以为还在我们齐国呢?有些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原来是齐国的王姬? 祝新年记得此时齐国已经到了最后一代君王,齐王田建子嗣凋零,史书上并未记载他有儿女。 然而这位齐国的王姬言谈不似寻常闺阁女儿,她既知秦国变法图强,又甘愿为了齐国冒险远赴大秦学习变法,想来也应是个能力超群的奇女子。 只可惜这样一位见识超前的王姬并未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她和她的国家一样,都堙灭在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下。 “我看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别为难他了,放他走吧。” 王姬发话,婢女不敢不听,只是被人弄脏了衣裙心中不悦,她一脚踹飞了脚边的石头,那石头不偏不倚,“哐当”一声砸在了祝新年脑袋顶上。 “嘶……” 祝新年被砸得眼前一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的他感觉自己低血糖都被砸出来了,手脚虚软往前一扑,顺势就趴在了地上。 在秦国境内砸死了人可是要按秦律问斩的,婢女吓得赶紧跑上前来,跪在祝新年身边大声喊道:“你你你……你还活着吗?!” 祝新年还没到晕厥的地步,但他明白这位王姬身份尊贵,他和曾笑然已经饿了许久,鱼也抓不到,若是不能趁这个机会要点吃的,他们可能连救济粮都等不到。 以为出了事的王姬亲自过来查看情况,这年头遍地饥民,王姬一眼就看出祝新年是饿晕的。 她本可让士兵将祝新年拖走不管,但心善的她却没有这样做。 “去把我马车上那盘糕点拿过来吧,他应该饿坏了。” 知道人不是自己砸晕的,侍女松了一口气,道:“路边到处都是饿晕的人,总不能见到一个就给吃的吧?我们又不是来秦国布施当善人的。” “你这丫头。” 王姬摇头道:“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少吃了一盘糕点而已,于他而言却是救命粮,这世道人活着不容易,既然施舍一盘点心不会影响我们,那为何不能用来救他性命呢?” 婢女哑口无言,只能去将糕点取了过来,用布袋装成一小包,放到了祝新年胸口上。 “好了,别翘着嘴了,趁天气好抓紧赶路吧。” 祝新年躺在地上,感慨那位王姬真是好性子,对待婢女和贱民都能一视同仁,若能成为一国之主,也算仁政爱民了。 只可惜天命在秦,这位仁慈的王姬终究还是无法抵挡秦国吞并齐国的铁蹄。 被吓得哆哆嗦嗦的曾笑然也被释放,王姬甚至没忘记给他也留了一些干粮。 马车匆匆离去,曾笑然抓着面饼一跃而起,冲到了祝新年身边。 “喂!醒醒啊!他们走了!” 祝新年伸手将曾笑然挥到了一边:“我没晕,装的。” “啊?” 曾笑然摸着脖子上的血口,心有余悸道:“你胆子真大,连王姬都敢骗!” 这算什么? 祝新年心道,要是我真的去了咸阳,还得装成赢年的身份去骗秦始皇呢。 他坐了起来,胸口布包沉甸甸的,这些食物足够他们支撑很多天了。 “那位王姬真是个好人,我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她竟然给我们留吃的,我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的人!” 曾笑然一边感慨一边往嘴里塞面饼,王室贵族的粮食精细,面饼也软和,他一口咬下去,感觉自己幸福的魂都快飞起来了。 “少吃点啊,救济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难道你还想下河去捞鱼?指望再溅一个王姬一身水吗?” 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祝新年就着急,弄到点食物就一次吃完,饥荒年代这种吃法还没饿死真算他命大。 “刚才是那个小丫头先往水里扔石子,我吓到了,出水太猛才溅到她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曾笑然舔着嘴唇,将剩下的半张面饼装回了布包内,他外衣还留在旁边的河滩上,此时人已经冻得不行了,着急回去穿衣服。 “权当是个教训吧,以后离那些人远些,不是人人都会发善心,咱们不能去赌这种小概率事件。” 祝新年带着他绕过积雪堆往回走,曾笑然年纪小,这个时代的人开蒙都晚,加上他刚刚失去父母,独自生活的能力有限,还有许多事需要祝新年慢慢教他。 祝新年倒也不急这一时,前路还长,慢慢教就是了,他们绕过积雪堆,祝新年刚削好的木枝还原封不动地堆在河滩上。 曾笑然没察觉出问题,径直跑向了自己的衣服,而祝新年却浑身犹如雷劈,瞪着眼睛大吼道—— “谁把老子木甲偷走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章 天工学院驱妖队 河滩上空空如也,刚才放置过木甲的雪地上还留着两个硕大的脚印。 但木甲却不翼而飞了。 祝新年离开木甲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期间也未听到这边有过大动静,木甲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呢? “该不会被附近村民拾去当柴火烧了吧?” 那木甲看似不起眼,但所用材料都是老魏头四处收集到的上等木材,硬度和韧度都很强,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确实是耐烧的好木头。 曾笑然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祝新年登时就跳了脚。 那可是老魏头留给他的遗物,保护他一路去往天工学院的,如今连清河镇都没走出去就弄丢了,老魏头怕是要夜半入梦来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当然,不管老魏头会不会托梦骂人,这木甲都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祝新年深呼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 河滩雪地上脚印杂乱,但基本上都是他和曾笑然自己踩出来的。 木甲沉重,想要将它带走必定会在雪地上留下很深的脚印,但祝新年却没有发现这样的印迹。 寻常百姓不是神仙,不可能偷走了木甲还不留痕迹,而且木甲远超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带着它是没法快速移动的。 可现场的情况却与理论情况恰恰相反,宽阔的河滩雪地上只有祝新年他们走进来时的脚印,没有半枚离开方向的脚印。 这便说明有人轻而易举地带走了木甲,而且非常快速地离开了现场。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显然就不是寻常人了,祝新年想起天工学院的那些人恰好就是踏雪无痕又力能扛鼎,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他们嫌疑最大。 可天工学院的人应该早就去了隔壁镇进行属相测试,没道理为了区区一个木甲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但除了他们之外,祝新年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种能力。 “这有一张符箓!” 曾笑然从雪堆顶上摸出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扬手朝祝新年招呼道:“还是烧了一半的。” 祝新年赶紧将那半张符箓接了过来,他虽不知道这些符箓的作用,但也清楚道教是从东汉时期才开始兴盛的,现在是战国,民间驱鬼镇邪还用不到这东西。 既不是民间道士所为,便一定是专业修真者留下的,符箓上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说明人刚走不久! “追!” 祝新年抓起曾笑然飞奔起来,他没有修习过任何修真术法,却能从这张符箓上探查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 每个修真者的灵力都不尽相同,凭借这一丝残留的灵力,祝新年很快定位了施放符箓者的方位。 对方一行四人,均为男子,其中两人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另外两人年纪小些,估计也就跟祝新年差不多大。 他们与祝新年的行进方向相反,似乎是刚刚从隔壁镇进入清河镇的,正站在河滩尽头的一处土屋后面说着话。 “我的老天!这么大的机甲……” 祝新年赶紧捂住了曾笑然惊叫的嘴,好在没有惊动对方。 那是一架超过五十丈高的机甲,虽然体量骇人,但造型却并不夸张,比起在破庙看见的那几台机甲的外观要秀气许多。 祝新年感觉,如果将进行属相测试的那些人的机甲比作武将的话,那这台机甲一定是个文人。 金色的机甲如同一座山丘一般立在原地,它的身长已经超过了清河镇所有建筑物的高度,此时鹤立鸡群,几乎整个镇的百姓都能抬眼眺望它的存在。 机甲下方是一位身穿青色广袖长袍的男子,他正弯腰检查着祝新年的那台木甲,此时神情激动,像是遇见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兴致勃勃。 在他身边的另一名黄袍男子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抱着胳膊朝向那两名年纪小些的男孩,正黑着脸骂人。 “出来之前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灵符要省着用!省着用!你俩当我灵符班的日子太清闲了吗?!” 他胸膛急速起伏着,看样子气得不轻。 “我半个时辰才能画好一张灵符,但凡画的时候神念松一点符就废了,我每天画十个时辰的符,人都快熬干了,你们倒好,随手一扔就是十张八张的,嫌我命长啊!” 那两挨训的男孩哆哆嗦嗦不敢作声,祝新年眼珠一转,看见他们身后竟然也跟着两台和木甲差不多大小的机甲。 哎呦呵,这不就是年纪大的欺负年纪小的,妥妥战国版校园霸凌吗? 祝新年见到自己木甲暂时安全,没有被当柴烧的风险,心神稍定,便抱着胳膊看起了好戏。 “不、不是的,黎芦师兄你听我们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刚才扬手扔了八张灵符出去,以为我没看见啊?!黄纸朱砂不要钱吗?我灵符班就得无限量供着你们机甲班随意浪费啊!” 越说越生气,眼看那两孩子要挨揍了,旁边的青袍男子终于直起身,出言制止。 “行了,黎师弟,他们才刚入学院一年,对灵符操控能力有限,偶有失手浪费是正常情况,别太苛责他们了。” “洪儒师兄你就惯着他们吧,反正我们灵符班的命不是命,你们机甲班的命才是命,谁让我们入学的时候属相测试等级不够,进不了机甲班,做不成人上人呢。” 那个名叫黎芦的男子虽然气不过,但音量却减了下来,很明显这个青袍男子才是他们四人中的领头者。 “一点小事,说什么命不命的?你算算这趟出来驱妖花费了多少灵符,折个价,我回去付你。” 不算制作灵符时消耗的精力,光是黄纸朱砂就价格不菲,祝新年知道历朝历代朱砂的价格都不低,他们修真者用的极品朱砂肯定更加昂贵。 只是天工学院难道不报销材料费吗? 那穷苦人家的孩子即使被选进去了也根本支撑不到结业的那一天吧? 祝新年暗自啧声,果然这种可以出人头地的高端专业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上层人士的首选,以为进了天工学院就能逆天改命这种想法只是百姓的误解罢了。 他不由担心起自己去了天工学院之后的境况,也不知道天工学院支不支持助学贷款,要是能等他毕业认亲之后再让他政哥付钱就好了。 “我也不是在乎那么一点钱,只是这俩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说是去捉妖,结果抓了个什么玩意回来?” 低头挨骂的男孩浑身一抖,赶忙解释。 “我、我眼神不太好,因为河滩上站着一个妖怪,怎么打它都不倒下,我一着急,就把所有灵符都扔出去了……” 黎芦冷笑一声:“你这眼珠子要是没什么用处的话干脆别要了,木头桩子都能看错,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好了好了,黎师弟你少说两句吧,还有你们两,拿着水袋去河边取些水来。” 待那两孩子跑远了,洪儒才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木甲,我在上面探查到一股很强劲的灵力,说明它前不久才被一位高手使用过。” “哪个高手会用这么个破木甲啊?这玩意放在偃师班都能把他们夫子气死,说不定就是寻常百姓自己做来戏耍取乐的东西。” 洪儒摇了摇头,坚持道:“大道至简,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在意机甲外观的。” 听他这么说,黎芦才终于认真打量了木甲几眼,问道:“你是说在这鸟不下蛋的镇子上有高手隐居?” “大隐隐于市,真正有才能的人并不会给自己挂个招牌到处自卖自夸,当初周文王找到姜太公的时候,他还是个钓鱼老翁呢。” “你说有那便有吧。” 藜芦耸肩问道:“那这位高手把木甲留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跟姜太公一样,想钓一个周文王那样的君主来请他出山?” 虽然被对方形容成一位隐世高手令祝新年心中暗自得意,但他还真有没故弄玄虚钓君王的打算。 不问自取便是偷,这木甲是被那两孩子偷走的,祝新年作为失主,必须得把木甲要回来。 他意欲起身去找对方说道说道,但曾笑然却突然紧张地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看那边!看那!” 顺着曾笑然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两挨了骂的孩子正蹲在河边,其中一个在抹眼泪,另一个忙着安慰他,两人完全没注意身后逐渐聚集的黑色雾气。 此时太阳当头,低级妖魔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高级妖魔祝新年也没见过,不知道来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雾越来越浓,逐渐从雾气中凝聚出一个人形。 祝新年定睛一看,那竟然也是人形机甲的模样,只是通体纯黑、造型诡异,与天工学院的正统机甲有着天壤之别。 比起寻常人类,妖魔更喜欢吞噬灵力充足的修真者,在破庙中那些低等雪妖就更执着袭击老魏头,此时妖魔现身,定是看中了那两个修真少年! 不等祝新年出声提醒,还在研究木甲结构的洪儒骤然察觉到不对劲,只见他一跃而起,身影于半空中消失,下一瞬那台五十丈高的机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河滩之上! 两台机甲赫然相撞,撞击产生的能量波动以圆弧形向外扩散,瞬间将河滩上体量巨大的积雪堆悉数炸裂! 蹲在河边的两个修真少年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双双被掀飞进了河中,一个落到了浮冰上,另一个倒霉掉进了冰窟窿中,眨眼就没了身影。 “河里还有一个!” 曾笑然眼尖,他一眼就看出浮冰之下河水流向不对。 就在浮冰上的少年焦急寻找同伴身影的时候,河水中央黑雾升腾、漩涡骤起,冰上少年一个不稳径直栽进了漩涡中心! 妖物借着河水隐匿身形,宽阔的河面上不断冒起黑色的气泡,难怪曾笑然说河中找不到鱼,怕是都被这妖怪给毒死了。 那两修真少年虽然落水,但仍然想要自救,他们的机甲被唤动,径直冲入了滔滔河水之中! 在某些时候,水是比火更可怕的东西,他们的机甲是金属打造的,入水之后难以浮起,一道黑浪打来,两台机甲便沉入了水中。 “不好,要出人命了!” 祝新年本不该去管这些事,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见死不救枉为大丈夫,他一动,留在黎芦身边的木甲竟也跟着动了起来! 木甲飞速掠过黎芦身边,大风将他的头发高高扬起,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洪儒师兄说得没错,这木甲之中确实隐匿着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那力量强于他们天工学院所有师生!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章 原来是新生啊 木甲从身后而来,将祝新年纳入了躯干之中。 浑身金光乍现,眼前视线霎时清明。 虽然祝新年没有正式开始接触机甲修真术,但先天甲魂足够帮助他自如操控这台木甲。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无人能及的天赋吧。 他操纵着木甲朝河水奔去,此时河岸边两台高大的机甲还在缠斗,它们打得不可开交,整片河岸悉数被毁,沙石冲入河中,随着漩涡一起飞速旋转。 原本坚实的浮冰早已成了碎末,两个修真少年只剩头顶还浮在水面上,而他们的机甲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祝新年全速奔至岸边,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在先天甲魂的力量推动下,他仅凭一跃就跳到了河中央,此时距离两个少年只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 因为木头浮水又中空,所能提供的浮力更多,使得木甲像一个大号救生圈一样漂浮在河中。 祝新年伸手抓住了一个少年的后衣领,将人用力拖到了身边。 吞进嘴里的美餐被人抠着嗓子眼抢走了,隐匿在水中的妖魔登时发怒,滔天巨浪没顶而来,眼看便要将木甲吞噬。 祝新年反手将少年抛了出去,同时大喊一声:“曾笑然!” 曾笑然跑得飞快,水性又好,他闻声抡起双腿飞奔而来,将呛水晕厥的少年从河中救了上去。 此时水中情况不容乐观,随着妖魔发力,另一名修真少年彻底被河水吞没,祝新年的木甲也因为找不到着力的地方而随波逐流,只能在漩涡中打转。 高速的旋转使得祝新年产生了晕船一般的眩晕感,他感觉此时的木甲就是一个大号离心机,而自己的脑浆即将被从身体中分离出去。 在这混乱而又危急的时刻,他一路以来被寒风冰冻的脑子倒是摇清醒了。 此刻转念一想,这先天甲魂如此特殊,除了能操纵木甲之外,难道就没点其他技能? 他尝试聚力于双手,不费吹灰之力,血脉中流动的金光便如他所愿开始向指尖聚集。 祝新年能感觉到掌心越来越热,筋骨膨胀灼烧,双拳似有千钧之力。 他将这股力道悉数传递至木甲之上,随着他双拳击出,河面轰然炸裂,巨浪高达数十丈! 整条河流被他一拳截断,隐匿在河底的妖魔无处遁形,祝新年在河水重新落回之前将那妖魔从河底揪了出来,重重摔在了河滩上! 另一名修真少年被从黑色雾气中甩了出来,此时脸色苍白、满身水渍,已经失去意识动弹不得了。 “是水妖!它只能在水中活动!别让它回到水里去了!” 曾笑然从小在渔村长大,每年他们村子都有人因水妖丧命,他对此深恶痛绝,抄起石块就砸了过去。 水妖因为离水而显得非常狂躁不安,它扭动着身体,发出一声高亢的啸叫声,转头朝曾笑然扑了过去! “躲开!” 祝新年大喝一声,先天甲魂的力量涌入双腿,木甲骤然提速,在水妖即将接触曾笑然的那一瞬间将它按倒在地! 为了防止水妖起身,祝新年甚至将整个木甲都压了上去,水妖在他身下挣扎着,即将化作黑雾逃离。 直至此时,那个名叫黎芦的天工学院灵符班的学生才匆匆赶来,“啪”的一声将一张定身符拍到了水妖头顶。 和雪妖一样,这种低等妖魔修为有限,很容易被修真者的灵符制住,水妖立刻就不能动弹了,旋即被黎芦收入了法器之中。 “还好赶上了。” 黎芦气喘吁吁,一副他也在这场战斗中出了力的模样,祝新年在木甲中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怎么不再来晚一点。 随着水妖被制服,那个比它等级要高的魔甲意识到此处有高手在场,加之它的体量也远不是洪儒那台机甲的对手,于是身形一散,化作黑烟溜之大吉了。 祝新年和洪儒几乎是同时从机甲中出来的,两人远远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曾笑然的叫声吸引了。 “溺水时间太长了,已经没呼吸了!” 曾笑然用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方法,但最后救出来的那个溺水少年却一直没有转醒。 被拖入水底那么长时间,是个人都活不成,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同伴自己浑身透湿,却闻声手脚并用爬了过来,肝胆俱裂地呼唤着伙伴的名字。 “明方!明方你醒醒!宋明方你醒醒啊!” 祝新年摇了摇头,光靠大喊就能救人的话,现代医学也就不存在了。 他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抢了过来,放平在地,解开他的外衣,找到他胸骨下三分之一交界处开始叠掌按压。 “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胸外按压急救技术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断定祝新年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那修真少年怔愣了一会,想把人抢回去,却被洪儒按住了肩膀。 “且看看他怎么做。” 随着祝新年的动作,溺水少年口中逐渐有水吐出来,慢慢肢体也颤动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洪儒的名字。 不知按了多久,祝新年感觉自己胳膊都快抽筋了,那溺水少年终于吐完了水,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没有死,便“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祝新年累得一屁股坐倒在了他身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别嚎了,你呛了那么多水,当心肺水肿引起迟发性溺水,到时候有你受的。” 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压根就没有办法治疗肺水肿,真要是出现了那种情况,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的。 “肺……肿?” 曾笑然虽然听不懂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名词,但依然相当给面子,夸赞道:“哥你真厉害,说的全是我听不懂的东西!” 祝新年白了他一眼,这四人小队中为首的洪儒见自己师弟转醒,登时对祝新年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急步上前,朝着祝新年躬身一拜。 “感谢隐士救我师弟性命!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祝新年摆摆手,道:“我叫祝新年,不是什么隐士,只是清河镇的一个叫花子而已。” “叫花子能有这样强劲的力量?怕是姜太公钓鱼,钓的不是我们罢了。” “黎师弟!休要无礼!” 被洪儒斥责,阴阳怪气的黎芦别开眼神不说话了。 “恩人勿怪,我们来自大秦天工学院,我是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名为洪儒,正带着师弟们外出除妖历练,幸得恩人相救才未出大事。” 他拱手再拜道:“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相报,不知两位恩人……” “你们是天工学院来的,那你认识我姐姐吗?她叫曾未离!” 曾笑然这个问题憋了许久,等不到洪儒说完话就着急问了出来。 “曾……” 洪儒低头沉思良久,继而看向黎芦,没有得到答案,他又看向两个师弟,但两人也只是摇头。 “抱歉,我们并不认识这位曾姑娘。” “不认识?怎么会呢?” 曾笑然有些着急,连声道:“她明明就在天工学院啊!” “别急别急!天工学院学生众多,也许只是我们认识的人较少而已。” 洪儒赶紧解释,天工学院存世千年,学生盈千累万,要想认识学院中的每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是……我姐姐性子文静,也不怎么喜欢主动与人说话……” 他低声自我安慰了几句,转头对祝新年道:“没事,等去了天工学院肯定能找到我姐姐的!” 祝新年眼皮一跳,果不其然洪儒好奇问道:“两位恩人要去天工学院?” 曾笑然挺起胸膛,自豪地竖起大拇指,道:“我哥拿到入学金章了!他要去天工学院学开机甲啦!” 祝新年拳头都握紧了,心中怒骂,曾笑然你这个大喇叭! “原来是今年的新生,真是缘分!” 作为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洪儒有义务引导新入门的师弟,虽然祝新年还在前往天工学院的路上,尚未正式入学,但洪儒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师弟看待。 “在入学之前就会操纵机甲的学生几乎前所未见,师弟真是天资超凡,只是……” 洪儒并未从祝新年身上感应到任何灵核的存在,他有些惊讶,暗中再次探查,依然毫无所获。 没有灵核是肯定不能通过属相测试的,所谓得到入学金章一事大概率是假。 可祝新年操纵木甲的能力是他亲眼所见,虽然没有灵核,但祝新年身上涌动的力量却令人震惊。 洪儒不知道这是什么力量,因为在整个天工学院中都找不出一个与祝新年相似的人来。 “虽然都是机甲班,但也分不同的夫子引导,师弟既然还没有选择夫子,那师兄斗胆提前给你引荐一位吧。” 洪儒伸出双指,在祝新年面前凭空写下三个遒劲有力的篆体文字。 “这位夫子名为鹤云子,大多时候都在云游四海,鲜少在学院授课,但若论能力,整个学院无人敢在他面前自称第一。” 那三个发光的文字隐入祝新年眉心,转瞬消失不见。 “这是我留给鹤夫子的引荐信,当你遇到他的时候,他自然能看到,今年他会回来参加新生授业大典,你情况特殊,届时记得去找他,明白吗?” 洪儒说得隐晦,其他人都没听出他话中有话。 他在提醒祝新年不要按照惯例入学,没有灵核极有可能被直接赶出学院,而鹤云子非同寻常,也许能帮到祝新年。 还真是个大好人啊。 祝新年心中暖暖的,他穿越过来之后因为身份低微,遭遇的多是凶恶之人,今日却一连遇见两个好人,也许是老魏头冥冥之中相护,才叫他有了这等运气。 “我们的历练还未完成,不能陪两位一同回天工学院了。” 洪儒低声对黎芦说了几句话,黎芦一脸抗拒之色,但在洪儒的坚持下还是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符箓递了过去。 “我们从天工学院一路过来,路不好走,这两张朔风符留给你们,一张朔风符可借风百里,若是遇上难行之地,可用此符避开险障,加快脚程。” 这可是个好东西,祝新年正发愁怎么加快脚程,有了这两张符,就不愁没法在规定时间内赶到学院了。 他没跟洪儒客气,毕竟帮他救了人,收两张符纸不过分。 祝新年伸手接过了朔风符,洪儒他们要继续在边境收妖历练,双方并不同路,只能就此告别。 “路上保重,我们天工学院再见。” 洪儒带着师弟们朝祝新年拱手,直到祝新年他们走出很远,回头依然能看到他送别的模样。 “你笑什么?” 祝新年听见笑声低头一看,曾笑然咧嘴笑得正开心。 “得了两张符纸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啊?” “才不是,我只是觉得天工学院的人真好。” 曾笑然羡慕道:“要是我也能成为天工学院的学生就好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章 赈灾粮是给谁吃的? 靠着齐国王姬留下来的那些吃食,祝新年和曾笑然坚持了三天。 等到布包中最后一点碎渣都被曾笑然倒进嘴里咂摸滋味的时候,他们终于翻过了第一座山,到达了斗拱镇。 清河镇距离斗拱镇直线距离才三十里地,但中间隔着的一座大山却将这个距离翻了好几倍。 两个镇子的情况都大差不差,因为雪灾导致流离失所的百姓依然随处可见,唯一不一样的是,斗拱镇比清河镇先一步等到了救济粮。 运粮车由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押送进城,为首的是一架金铜色的机甲,体量比洪儒那台要稍小一些。 在它身后还跟着两台土黄色的机甲,身形矮壮结实,机甲厚度惊人,行进之时地面颤动尤甚,想来重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三台机甲胸腔正前方均有一道黑色的四边菱形金属板,上面用红色篆体写着一个“兵”字。 这代表它们隶属秦国兵甲部,与天工学院的机甲相比,它们才是真正有编制的大秦公务员。 饥荒灾年,运粮队是各路山匪流民的重点袭击对象,这一批救济粮又是运往边境各个城镇的,可谓是移动的活靶子。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为了防止救济粮被抢,兵甲部派了三台机甲押运,可谓是严防死守了。 救济粮的到来大大缓解了县尹的焦虑,被讨食的流民堵在府中半月不敢出门的他如同见了再生父母一般,亲自出城将运粮队迎了进来。 队伍一直开进到府衙门口才停下来,士兵们将周遭一圈都围了起来,但饶是如此也赶不走闻讯聚集的饥民,大家蹲守在此,等着施粥赈灾。 为首的黄铜色机甲面罩弹开,从里面出来的人身着黑甲红巾,是典型的秦将装束。 县尹立刻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与这位来自咸阳的贵人说着话。 曾笑然跟祝新年一起混迹在围观人群中,他远远看着那名秦将,连眼睛都看直了。 无论在哪个国家,机甲都是非常罕见的,毕竟能通过属相测试的人就非常少,顺利从天工学院结业进入兵甲部的人就更少了。 如此边陲小镇,许多人一辈子能见一次机甲就足够吹嘘了,祝新年跟着老魏头流浪这么多年,之前也从未见过机甲,可见这种庞然大物是何等稀有。 曾笑然年纪小,自然对这种超出人力极限的东西有着本能的偏好,但祝新年却深知其中艰辛。 无论是在天工学院斩妖除魔,还是在兵甲部为国征战,都是需要奋战在战斗第一线的,其中危险可想而知。 外人只能看到机甲操纵者最光鲜的一面,他们看见了高人一等的地位和丰厚的俸禄,却没看见死亡始终如影随形。 “他们把粮食都搬进县衙了,中午能开粥吗?” 虽然有祝新年拦着,但齐国王姬留给曾笑然的那张面饼还很快就被他吃完了。 这些天他们俩都是靠祝新年的那包糕点过活的,此时两人饥肠辘辘,曾笑然肚子的叫声就没停过。 “赈灾粮核对入仓后需要按人头划分每日所需的粮食,加上煮粥的时间……中午怕是没得吃了,等晚上吧。” 早已饥肠辘辘的人们各自寻好了位置,守在县衙门口不愿离去,开锅的第一碗粥总是米最多的,要是来晚了可就只剩清水了。 祝新年和曾笑然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运粮队的士兵们将粮食抬进县衙之后便整队离开了,他们还要运粮去其它镇子,不会在此久留。 随着机甲沉闷的脚步声响起,曾笑然望着拖走的运粮车惊声道。 “这些粮食不是全部留给我们的吗?怎么还带走了那么多?!” 运粮队大概只给斗拱镇留下了百十来石的粮食,这些粮食在满镇饥民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一人分不到两粒米。 祝新年在电视剧上见过许多古代赈灾的场面,一大锅水兑一把米,清汤寡水就敢说是赈灾施粥。 这种情况一般是遇上了贪官污吏,被朝廷发现了是要斩首示众的。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但在事情板上钉钉之前并未多说什么,毕竟他不确定是在哪一个环节少了粮食。 如果是从咸阳分拨下来的赈灾粮就只有这么多,那饥民们无话可说,如果是运粮队监守自盗或者县尹克扣粮食,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一旦百姓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很容易引发起义,秦国变法之后刑律严苛,祝新年还是愿意相信这个时代的官员忌惮严刑峻法,不敢在赈灾粮一事上动手脚的。 所有人强忍着饥饿等到了午后,县衙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两个衙役搬了一口大锅出来,当着所有饥民的面开始搭灶生火,准备煮粥。 “碗都准备好了吗?没碗的赶紧去找,破罐子烂瓦都行,不能用手接!” 眼看真是要施粥了,等候多时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祝新年和曾笑然被往前涌动的人们挤到了最前头,又被手持武器的衙役拦住了。 “别挤!粥还没好呢!每个人都有!谁再挤就关大牢一口都别想吃!” 祝新年他们站在前面,眼瞧着县尹亲自出来,将整整一大袋粮食倒进了锅中。 香味登时四散开去,曾笑然吞口水的声音在祝新年耳边不断响起,大家都饿坏了,这样一锅浓稠的粟米粥是他们一年多没见过的食物。 祝新年看着那一锅沸腾冒泡的米粥,心想秦律果然有用,重罚之下这县令也不敢往粥里兑水。 等待粥煮好的过程是非常难熬的,至开始施粥的那一刻曾笑然第一个冲了上去,他没有碗,只能用县衙边捡的半块瓦当盛粥。 县尹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是我们斗拱镇的人吧?” 秦时人口基数不多,一个镇就那么点人,官当得久了能认出所有人也不稀奇,曾笑然捧着破瓦当哽咽了一下,泫然欲泣道。 “我爹娘没了,逃难过来的,不能领粥吗?” “那倒不是。” 县尹用大木勺在锅里搅了搅,然后抬起勺子,在曾笑然手里的瓦当上磕了磕,勺底的几粒米落到了瓦当里,连瓦当底都没盖住。 “行了,那边去吧。” 曾笑然还没理解这是什么情况,就被衙役拉到了一边,原来在粥锅的旁边还有一个大木桶,里面装的全是清水。 衙役颇为大方地给曾笑然瓦当中舀了一大勺水,那一层薄薄的米粥被水冲开,登时就变成一碗清澈见底的“米汤”。 “哪有这样施粥的啊?” 曾笑然刚抱怨一句就被衙役谴走了,他年纪小不敢反抗,只能端着一瓦当水走回了人群中,饥民们望着他手里的米汤,各个都不知所措。 祝新年第二个走了上去,曾笑然的遭遇他看在眼里,但并未第一时间质问县尹为何这样做,而是将手里的布袋伸了过去,等着县尹装粥。 “你这布袋不行,粥会洒出去,去寻个别的东西来装吧。” 祝新年一步未动,连伸出去的手都没有收回来,坚持道:“县尹这锅赈灾粥煮得好,米多水少,就算是用布袋去装,也不会漏出来。” 县尹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是我们镇的人吧?不懂规矩,你非要用布袋也行,到时候啥都吃不上可别怨我。” 他想重复给曾笑然施粥的动作,然而木勺刚伸到祝新年布袋口上,手腕却被面前的年轻人紧紧抓住了。 祝新年个头高,即使隔着一口大锅依然能抓住县尹的手,随着他五指骤然用力,县尹疼得一哆嗦,手里的木勺径直掉进了祝新年的布袋中。 一勺满满登登的粟米粥全进了祝新年的布袋里,县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祝新年就把木勺拿了出来,重新塞回了县尹手中。 “感谢县老爷德善好施!” 祝新年振臂高呼,转头朝身后排队的人群大声喊道。 “各位快看,这布施的粥和朝廷的赈灾标准一模一样,我们的县老爷可真是仁德爱民的大善人啊!” 饥民们看着他布袋中的米粥浓稠香甜,登时连声夸赞起来,县尹气得吹胡子瞪眼,举着木勺厉声呵斥道:“这粥可不是给你们的!” “明白!明白!” 祝新年赶忙道:“我们是外乡人,本不该领这么多,全靠县老爷大发慈悲,想必贵地的百姓能得到比我更多的米粥吧?” 身后饥民闻声喜出望外,赶紧捧着破碗跑了上来,等着饱饱吃上一顿赈灾粮。 被祝新年这么一闹,县尹骑虎难下,人人都在称赞他的功德,这个时候再布施“注水粥”难免引起民愤,他不情不愿地舀了一小勺粥伸过去,却依然被饥民质疑。 “为什么给他那么多,给我这么少?” 县尹正憋着一肚子火,闻声便怒了,呵斥道:“少什么少?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以为这粮食是给你吃的啊?爱吃不吃,不吃赶紧滚!” 饥民被吓傻了,有吃的总比饿肚子强,他赶紧抱着碗跑开了,又被旁边的衙役灌了一满碗的水。 虽然比曾笑然的那碗“米汤”要好一点,但这种米粥也完全不符合朝廷对赈灾施粥的要求。 “哦?县尹大人说这赈灾粮不是给外乡人吃的,也不是给本乡人吃的,那我可就听不明白了……” 祝新年双眼牢牢盯着县尹,沉声问道。 “那你这赈灾粮是给谁吃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章 开仓放粮喽! “是啊!赈灾粮不就是朝廷拨给我们这些灾民的吗?!我们不吃谁吃?!” “你该不会想独吞了吧?赈灾粮都敢吞,我要去郡守大人那里揭发你!” 一时间群情激奋,这一场雪灾持续时间太长,饥民们被折磨得身心都已经到了承受极限,本就是一点就炸的情况,被祝新年的话一激,现场登时就炸开了锅。 不知是谁带的头,愤怒的饥民们冲过衙役的阻拦,将县尹团团围住讨要说法,那一锅米粥也被饥饿的百姓迅速瓜分,连锅底米汤都被刮了个干净。 祝新年打响了围攻县尹的“第一枪”,自己却没有跟随饥民去抢夺食物,他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将蹲在墙角的曾笑然招呼了过来。 曾笑然那破瓦当中的米汤都被喝完了,勉强喝了个水饱,走起路来肚子里全都是晃荡的水声。 “他们把县尹老爷给揍了。” 曾笑然踮着脚围观,县衙门口一片混乱,鼻青脸肿的县尹被衙役救了出来,连滚带爬躲进了县衙内。 县衙大门紧闭,饥民们冲不进去,气到把锅灶都掀了。 县尹想要一锅粥分完全镇百姓的计划被打破,没领到粥的饥民堵在县衙门口不肯离去,一时间此处骂声连天。 “我太爷爷说了,他们那一辈遇上灾年施粥,要是有贪官敢往粥里大量兑水,可是要被砍脑袋的!” 曾笑然不解地问:“不是说新王的律法更严苛吗?为什么这县尹还敢知法犯法?” 祝新年将布袋中的米粥倒了一半给他,同时低声解释。 “新王少年继位,相父吕不韦专权,与嫪毐一同祸乱朝政许久,虽然如今秦王亲政,整顿朝纲,但此地偏僻,天高皇帝远,整顿起来还需要时日。” 这也是封建时代的弊病,由于道路难行,讯息不畅,中央的律令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下达到地方。 就算这些饥民真的要去郡守那里揭发县尹,也得花上数月时间走到郡衙去。 等郡守传唤县尹、开堂审问、定罪上报,再真正执行刑律,约莫一年时间就耗进去了。 祝新年一边吃着米粥,一边琢磨着,果然提升生产力的首要任务就是修路,这八百里秦川与蜀道同样难行,有许多地方甚至连机甲都走不过去。 他想,等日后回了咸阳认亲,得提醒始皇帝重视基建。 起码从咸阳到各个郡县的道路都要重新修整,让中央的命令可以快速下达到各个郡县去,这是稳固中央集权的重要前提。 大概不会有人敢相信,一个蹲在墙角吃着赈灾粮的少年竟然在谋划国家大事,他甚至已经帮始皇帝规划好了秦直道的具体走向。 “闹成这样,县尹大概不会再施粥了吧?” 曾笑然忽然道:“留在这里也是挨饿,我们还是赶紧去前面的镇子吧,说不定还能赶上那边施粥。” “你脑袋里除了吃还能装别的事吗?” 祝新年盯着县衙紧闭的大门,道:“县尹收了粮却不赈灾,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斗拱镇的百姓全都得饿死。” “可我们能怎么办呢?” 曾笑然福至心灵道:“要不你开着木甲翻进县衙去,把县尹暴打一顿,然后把所有赈灾粮都偷出来,全部分给大家伙……哎呀!” 祝新年一记暴栗将曾笑然的脑袋瓜打得嗡嗡响,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敢惦记着揍县尹,长大以后还得了? 不过…… “你的提议倒是挺不错,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祝新年一笑,曾笑然捂着脑袋更加摸不着头脑,委屈道:“那你打我干嘛……” 至傍晚,天上又开始下雪,县衙没有要重新开门的打算,大概是怕被揍,连一个衙役都没出来过。 围攻县衙的饥民们逐渐散去,夜晚天寒,他们得回去把自己的栖身地守住了,不然就会被其他灾民占据。 夜色降临,县衙周围只剩祝新年和曾笑然两人还在阴暗角落中蹲守。 “时间差不多了,你在这等着,我进去。” 祝新年跳了两下试了试围墙的高度,凭借先天甲魂的力量,他的身体素质有了明显的提升,翻个墙头不是问题。 “你不带木甲一起吗?” 曾笑然十分担忧道:“你要是被困住了,我也没法开木甲进去救你啊……哎呀!” 又是一记大暴栗,祝新年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曾笑然双手抱头,祝新年一跃而上攀住了墙头,脚一蹬便爬了上去。 他居高临下观察着县衙中的情况,里面衙役不多,毕竟只是个边陲小镇,人员配置有限,能把县尹从饥民手中救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县衙中只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因为下午跟饥民们打架累狠了,值夜的衙役也都在打盹。 祝新年看了一圈,县衙中屋子不多,除了前面升堂办公和后面县尹休息的地方之外,就只剩两三间屋子了。 大灾之年,粮食比金银还贵重,祝新年一眼就盯上了后厨边那间上了锁的屋子。 他从围墙上跳下来,沿着墙根朝后厨跑去。 之所以不带木甲,是因为木甲过于沉重,他还没修习机甲修真术,不能做到落地无声,而且这些天他观察其他机甲,大家行动时都是会发出声响的。 有震动就会有响声,他们不是活在真空状态,不能违背物理定律。 但说不定机甲修真术中会有消除声音的办法,只是祝新年暂时还不知道。 他猫着腰靠近了后厨,此时厨娘已经封灶去休息了,但厨灶上仍能闻到很香甜的粟面饼味。 祝新年轻轻推门进去,在笼屉中发现了一叠温热的粟面饼。 这想必是县尹的宵夜或早餐,提前做好了放在这里温着,只要县尹大人饿了随时就能吃到。 可怜外面饥民分不到两颗米,一墙之隔的县尹却有吃不完的面饼。 区区小官竟敢公然违抗秦律,在属地作威作福,可见朝政动荡对地方的影响确实不小。 如今秦王政已经开始整顿朝纲,这些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想必县尹自己也知道一旦朝廷彻查下来,他肯定性命不保。 如今他扣下这批赈灾粮,虽然数目不大,但万一朝廷要他性命,他还可以带着粮食逃往它国。 祝新年自然不会就这么便宜了县尹,他将笼屉中的面饼全都装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舀了一碗灶灰塞回了笼屉中。 “草木灰可是治病的好东西,多吃点治治你的黑心肠吧!” 祝新年揣着面饼从后厨溜了出来,旁边就是那间上了锁的屋子。 屋前有一些散落的粟米,应该是搬运的时候从布袋中掉落出来的,可以断定粮食就藏在这间屋子中。 祝新年握住门环上的铜锁,先天甲魂之力聚集掌心,坚硬的黄铜在他掌心变形扭曲,“咔哒”一声断成了两半。 屋子中存粮的数量超过了祝新年的想象,他起初以为这个县尹只是每次克扣一部分赈灾粮,但看屋中存粮的数量,只怕从雪灾开始至今,他就没怎么发放过赈灾粮。 这样巨额的贪腐,按照秦律得凌迟炮烙,若是真被这黑心县尹逃去了它国,只怕秦律的威严都要大打折扣。 祝新年用着秦王政胞弟的身体,当然要为大秦着想,万不能放跑了这个大罪人。 只是按照计划,他得把这些赈灾粮全部运出去分给饥民们,但这满满一屋子粮食数量太多,即使用木甲也很难短时间内全部运走。 祝新年有些为难,他需要找到一个更省时省力的方法才行。 他在县衙中找了一圈,除了一个独轮车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运输工具,用独轮车还不如用木甲,祝新年第一时间就把那玩意排除了。 找不到趁手的工具,祝新年重新跃上了墙头,他想去县衙外再找一找,但当他跃上墙头的那一刻,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县衙背靠河流,这条河途经斗拱镇和清河镇两个镇,因为经久的雪灾致使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坚冰。 这不就是天然的转运带吗? 祝新年扬唇一笑,身后却骤然响起了衙役的厉喝声。 “谁在那里?!” 原来是到了衙役换值的时间,祝新年一回头,看见两个衙役站在院中,正指着他高声呵斥。 “县衙重地岂可随意乱闯!定是山匪!快去拿兵器来!” 衙役的叫喊声惊动了整个县衙中的人,县尹房中传来明显的磕撞声,应该是那贪官被惊醒了,正满地找鞋呢。 “哎,别费工夫了,我马上就走。” 祝新年站在围墙上,身后月光隐匿在云层之中,现着隐约的毛边。 大雪如鹅毛一般从他身旁落下,他抬头咧嘴一笑,院中火光正好投在他双眸中。 围墙下的衙役见状一怔,只见祝新年张开双臂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在他落地之前,一道黑影破墙而入,以奔逸绝尘的速度来到了祝新年身前。 木甲身体大开,祝新年径直落了进去。 在衙役们反应过来之前,祝新年操纵木甲回身,先天甲魂之力于双拳之上爆发,随着木甲一拳击中粮仓,响彻云霄的爆裂声于县衙中骤然响起。 整个斗拱镇都被这声巨响惊醒了! 刚刚迈出房门的县尹被巨响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然而他顾不上后臀剧痛,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向了粮仓。 整座粮仓带着成片的围墙一起被木甲一拳击得粉碎,所有装粮食的布袋都被击飞出去,远远摔落在河冰上。 布袋中的黍子、粟米等各种粮食洒落一地,沿着光滑的河冰朝下游滚去。 被惊醒的百姓举着油灯火把出门探查情况,住在河边的居民和流浪汉们率先发现了河冰上的粮食。 因为事发突然,众人还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甚至都以为这是一场天降馅饼的美梦。 祝新年操纵着木甲从围墙废墟中走出来,他来到河岸边,放声大喊道—— “开仓放粮喽!” 全镇人都从这一声高呼中清醒过来,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真的是救命的粮食! 几乎全镇出动,人们扑向河冰,用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多地装走粮食。 有了粮食,他们就能熬到下一次赈灾的时候,也可以带着粮食上路,远赴郡衙去告这黑心县尹的状。 “是谁?!谁拆了我的粮仓?!” 县尹匆匆赶到,望着眼前狼藉的一幕大惊失色,他派衙役去阻止那些抢粮的百姓,但河边人太多了,几个衙役压根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是你!你是白天那个闹事的小子!” 白天施粥闹事的那小子就背着一个人形的东西,这年头背着死去的亲属回故乡的人很多,县尹当时没注意,此刻却认出了那台木甲。 “小混蛋,我非把你皮扒了不可!” 县尹跳着脚,指着木甲冲衙役们骂道:“你们几个瞎了眼吗?还不快去把这罪魁祸首给我抓回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章 被包围了 衙役们拿着武器一拥而上,看似气势汹汹,但实际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木甲。 木甲一拳击碎围墙的事可是他们亲眼所见,只要人不傻,就不会认为自己的血肉之躯能比砖石结实。 为首的衙役冲到距离木甲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举着武器战战兢兢道:“放弃抵抗!速速投降!” 沉重的木甲朝他转过身来,吓得那个衙役一哆嗦,慌忙后退,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个脸砸地。 祝新年看着他滑稽的模样便觉好笑,强忍着笑意问:“我要是放弃抵抗真投降了,你们打算如何对我?” “自然是……自然是关进大牢,定罪用刑啊!” 祝新年又问:“那具体是什么罪名和刑罚呢?” 衙役们对视几眼,犹豫道:“强抢赈灾粮……是、是死罪!凌迟!连坐三族!” “哦。” 祝新年平静道:“可赈灾粮不就是给灾民们吃的吗?如今灾民们得到了粮食,县尹大人省去了辛苦施粥的力气活,不感谢我,却要定我的罪?天理何在?” 他身边低头捡拾粮食的百姓闻声抬头,满面怒容地盯着那几个衙役,大声质问道:“对啊!好人凌迟、贪官枉法,天理何在?!” 衙役惧怕木甲,但并不害怕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立刻举起手中武器,威胁道:“去去去!这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公道自在人心,怎么没有他们说话的份了?!” 祝新年厉声道:“你且回答我,这赈灾粮是不是该分给灾民?” 衙役支吾半晌,才道:“是……” “那现在这些粮食是不是到了灾民手中?” 衙役不敢再回答,却被聚拢而来的灾民围困,眼见要挨揍了,才道:“是、是到了灾民手中。” “那我做这件事有何错误?你想抓人就抓人?真当大秦律法都是摆设吗?!” 斗拱镇的百姓比清河镇的更可怜,他们从雪灾爆发至今几乎从未领到过赈灾粮,此刻县衙围墙倒塌,人们才发觉粮食全都被县尹侵占独吞了。 一时间民怨滔天,不用祝新年再多说什么,百姓们已经捡起了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朝那些衙役围攻过去。 衙役们被愤怒的百姓打得头破血流,连县尹也被活捉了,大家冲进县衙去,将所有粮食搜刮一空。 当百姓组织起来捆了县尹审问罪行的时候,祝新年却没有掺和,而是回到了曾笑然身边,从木甲中钻了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曾笑然趴在墙头看好戏,见祝新年回来了,便从围墙上爬了下来。 “他们正在拿鞭子抽那县尹呢,抽得嗷嗷叫,把他这些年的罪行都一五一十吐出来了呢!” 曾笑然问:“你不进去看看吗?” 祝新年将木甲重新用布包扎好,顺便从怀中摸出一个面饼递给曾笑然,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斗拱镇百姓想怎么解决那县尹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曾笑然接过面饼大吃起来,又见祝新年将木甲背了起来,连忙问道:“现在就要走吗?不等等看那县尹是什么结果吗?” 人们都想看到坏人伏诛、痛哭流涕的模样,但作为事件关键人物的祝新年却明白自己不能在此久留。 “县尹毕竟是大秦官员,此事惊动上层定会派军队前来镇压民乱,虽然法不责众,但我是掀动民愤的头目,一旦被抓罪名不小。” 曾笑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祝哥留在这里会有被抓的危险,那事不宜迟,赶紧跑吧。 两人趁着夜色掩映离开了斗拱镇,一口气逃出去二十多里地才终于停下来歇息。 此刻圆日初升,一抹绯红色的朝霞从山峦尽头亮起。 曾笑然已经累得不行了,祝新年背着木甲跑路也几乎用尽了力气,两人一起瘫倒在一株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在清晨的寒风中喘着白雾。 “应该……应该追不上我们了吧?” 曾笑然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幸好昨晚下的不是灰雪,不然他整个后背的皮肤都会被灼伤。 祝新年回头张望了许久,并没有人来追他们。 其实如果斗拱镇的百姓足够团结、守口如瓶的话,郡守不会那么快得知消息。 周围几个镇的官员虽然都沆瀣一气,但看斗拱镇闹成这样,估计也不敢去蹚浑水。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此刻冷风一吹,祝新年那为国为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才感觉自己此番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他的身份特殊,诸国可都还忌惮着那个“天命助秦”的帝王之子,要是被他们知道“天命助秦”的人还有先天甲魂,只怕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铲除他。 斗拱镇这一闹,着实是太危险了,一旦被有心人盯上了,他后面的路将会很难走。 祝新年从怀中掏出了洪儒留给他的那两张朔风符,他原本打算与曾笑然先步行百里,再用朔风符借风前行两百里,这样刚好能顺利到达天工学院。 现在看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斗拱镇附近,越远越好,这样即使有人注意到祝新年身份特殊,也难以追上他们。 那两张纤薄的符箓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祝新年抓了抓头发,忽然意识到洪儒好像没教他怎么使用灵符。 大概是那位大师兄觉得祝新年天资过人,连使用灵符这种事也可以自学自通。 “你这是什么表情?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曾笑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道:“我饿了,可以吃一块面饼吗?” 祝新年确实从县衙中拿了不少面饼,但要是按曾笑然这个速度吃下去,没几天他们就又要饿肚子了。 他将曾笑然伸过来的手拍开了,规定道:“每日两顿,每顿吃四分之一张饼,再饿就喝水。” “四、四分之一?那是多少?” 祝新年伸手在地上画了个圆,中心画出十字将圆分成四份,指着其中一份道:“这就是四分之一。” 曾笑然蹲在旁边琢磨半晌,点头道:“哥你真厉害,你是怎么懂这么多东西的?有时候我都感觉你跟我不是一个年纪的人。” 祝新年正在研究灵符的手忽然一顿,曾笑然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在某些方面的言行举止确实与这个时代的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以前流浪的时候这种区别无关紧要,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叫花子说的话,听见了也只当他疯癫说胡话罢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天工学院中的人都是人中龙凤,那些夫子想必也都是当世大能,稍微说错一句话,他穿越者的身份就可能曝光。 这个时代的人会怎么对待一个穿越者呢? 祝新年想,也许那些人会认为他是天降不祥之兆,得架个火堆把他烧死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以后得加以注意。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弄清这朔风符该怎么用,不能白浪费了洪儒的一番好意。 祝新年以前看的那些仙侠电视剧中的人使用灵符,都得配上一句灵咒,不同类型的灵符搭配的咒语也不尽相同。 但这天工学院的灵符搭配的是什么灵咒他压根不知道,此刻面对朔风符就像小学生拼火箭,拿着宝贝不知道该怎么用。 “那个洪儒看起来是个心细又善良的好人,他既然给了我们灵符,就不可能忘记告诉我们用法……” 祝新年转念一想,恍然道:“难道这灵符可以直接使用,没有灵咒的限制?!” 他立刻站了起来,在迎面吹来的微风中以双指夹住一张朔风符,先天甲魂之力顺着指尖灌注于符纸之中。 果不其然,被灵力引动,朔风符上亮起一道青光,祝新年脚下风力渐强,积雪被大风卷动,吹了曾笑然满身。 “别愣着了!快过来!” 祝新年朝他伸出手,曾笑然赶紧抱起骨灰罐子朝祝新年跑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握住祝新年的手,一道劲矢忽然从他身后急速袭来! “啊!” 随着一声痛呼,箭头划破曾笑然的脸颊,一抹鲜血飞溅而起,曾笑然脚下一滑,向前跪倒在了雪地中。 祝新年大惊,然而箭矢未停,径直朝祝新年射来! 对方的目标是祝新年! 手中灵符一收,青光立刻散去,祝新年迅速侧身躲过箭矢,一把将受伤的曾笑然拉到了身后。 他本以为放箭攻击他们的人是斗拱镇的官兵,可回头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朝他们放箭的人身穿白袍,头戴木质彩绘兽首面具,这样的装扮若是在雪地中潜伏不动,纯靠人眼是很难发现他们的。 祝新年压下眼角,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这样装扮的人还有许多。 他们在毫无感知的情况下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曾笑然脸上血流如注,他捂着脸颊勉强站起身来,躲在祝新年身后惊恐道:“追兵吗?我们要被抓了吗?!” 祝新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白袍杀手。 “换了个小崽子跟着你?看来之前那个老头真的死了啊。” 对方嗤笑道:“小子,我们找了你十三年了,算他莒魏有本事,竟能把你藏到现在。” 祝新年眼皮一跳,来者竟是赵国的杀手?! “前几日清河镇破庙中有能量异动,我们就怀疑是‘天命助秦’者现身,一路追过来,还真叫我们碰着了。” 对方似乎心情不错,语调听起来十分轻快,不知赵王给他开价几何,能让他甘愿追踪十三年只为杀一人。 古代没有现代侦查定位技术,老魏头才能带着祝新年躲藏这么久,但修真者可依靠生辰八字算出逃跑者的方位,想必赵国的杀手们也是如此找到祝新年的。 “你是想跟我们一同回去再受死,还是我们砍下你的头颅带回去?” 对方抽出腰间短刀,寒光在雪地上一闪而过。 “就不能不死吗?”祝新年耸肩问道。 “你跟我们回去,若是王上愿意留你一命,你也是有机会不死的。” 听起来倒是挺仁慈的,祝新年撇撇嘴,摇头道:“可我是秦人,不愿意去你们赵国怎么办?” 对方目光一冽,刀锋急刺而来! “那就只能由我们把你的头颅带回去呈给王上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一章 你先走 刀锋刺破寒风的声音迎面而来。 祝新年微退半步,反手掀了遮掩木甲的破布,雪地之上金光一闪,他已与木甲合二为一! 对方杀手没有料到他竟然可以熟练使用机甲,登时面色大变,被木甲一把擒住了手臂,重重抡了出去。 以木甲对战寻常杀手本该具有碾压性的胜算,但被祝新年扔出去的那个杀手却在半空中身形一闪,凭空失去了踪影! 大风裹着雪花拔地而起,白毛风掩盖了阳光,连朝霞都无法穿越这片风雪,木甲周围的环境登时一片昏暗。 天与地连成一体,无论望向何处都是满目尽白。 祝新年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立刻招呼曾笑然赶紧离开此地,但原本躲在他身后的曾笑然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只有祝新年一人被困在这片风雪之中,他呼喊着曾笑然的名字,但除了风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即使木甲的封闭性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寒风还是从各处缝隙中渗了进来。 祝新年从未感觉如此寒冷,即使是下灰雪遭遇雪妖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冷过。 他在风雪中警惕地环视四周,此时方位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无论何处的景象都是完全一样的。 原地踱步几圈之后,祝新年就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朝向何方了。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风雪,在那些赵国杀手中隐藏着修真者! 因为紧张,祝新年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他在木甲中急促呼吸着,只觉周身压力越来重,令他汗毛倒竖,犹如利刃在背。 几乎忍无可忍,在这可怕的压感下祝新年操纵木甲骤然回身,抬手格挡住了从身后袭来的致命危险! 那是一台通体纯白的机甲,即使距离这样近,它的大半部分身体还是难以看清,如雾气一般散在风雪中。 祝新年只能看见它白色的面罩,即使看不见机甲操纵者的具体模样,但从那面罩中渗出来的压力还是令他难以承受。 这股压力并不是修真者的灵力,多年之后当祝新年回想这场战斗的时候才惊觉,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杀意吧。 幸好先天甲魂使得祝新年感应细微、反应敏捷,不然就要被人背后捅刀子了。 白色机甲一击未中,身体立刻化作雪雾消散,重新隐匿进了风雪之中。 如此特殊的机甲是祝新年从未见识过的,只怕操纵者修为不低,而且对方人多势众,真正打起来祝新年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祝新年并不恋战,他抽身欲走,想尝试从这迷人眼目的风雪中逃离出去。 然而他一转身,那台白色的机甲又在他面前凝聚起了身形。 像是风雪中的鬼魅,惊得祝新年冒了一身冷汗。 白色机甲手中长刀落下,因为两台机甲中间几乎毫无间隔,如此近的距离使得祝新年避无可避,刀锋在木甲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刀痕。 这可是老魏头亲手打造的机甲,祝新年心疼不已,他凝聚先天甲魂之力意欲回击,但那台白色机甲却再度消失了。 祝新年意识到,风雪地是对方的主场,他若是一直被困在其中,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反抗。 他必须从这个环境中脱离,为此祝新年再次聚力,木甲双拳重击地面,厚实的积雪被高高震起。 先天甲魂的力量逆着风雪扩散开去,浓重的雪雾被击散,虽然几乎只有一瞬间的清明,但祝新年还是一眼找到了被隐藏起来的曾笑然。 那孩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个雪人一样蜷缩在厚实的雪堆底下,因为祝新年击碎了积雪,他才不至于被活埋闷死。 祝新年操纵木甲朝曾笑然奔去,在高高扬起的雪花重新落下之前将曾笑然扯了回来,两人一起逃出了狂风暴雪的围困。 风雪结界之外的世界依然阳光耀眼,可祝新年他们不能停歇,因为身后的风雪如龙卷风一般朝他们追来,要将他们再次吞没进去! “快跑!” 在祝新年的催促下,手脚都被冻僵了的曾笑然尝试奔跑起来,但此时双腿都已经冻没了知觉,刚迈出一步就摔倒在地。 “我、我动不了,你先跑吧!” 曾笑然将怀中的骨灰罐子塞给祝新年,央求道:“把这个带给我姐姐,让我们一家人团聚,求你了!” 在木甲中的祝新年一把将骨灰罐子推了回去,急声道:“你死在这荒郊野岭里,算什么一家团聚?!” 他将曾笑然背了起来,即使明知道自己单独逃跑的活命概率更大,但他并未选择扔下曾笑然。 “不行啊,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曾笑然趴在木甲背上,他半边脸颊上都是冻结的鲜血,被箭矢划伤的伤口已经被冻住了,麻木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回过头,身后的风卷雪速度非常快,木甲带着他朝山上奔去,而他们刚刚踏过的地面却在风卷雪的侵蚀下毁坏殆尽。 “前面是绝路!” 随着曾笑然的一声惊叫,木甲立刻刹停,但由于雪地湿滑,强大的惯性使得他们一直滑到断崖旁边才堪堪停住。 那是一道地裂,在峰峦山谷中骤然出现,行人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 脚下积雪碎石不断往地裂中掉落,祝新年站在断崖边心跳难平。 地裂两边的山谷相距百丈远,木甲是跳不过去的,祝新年想回头寻找其它生路,但风雪已至,堵住了他们的来路。 只能赌一把了! 祝新年脱离木甲,从怀中掏出朔风符,想借风而行逃离此处。 随着灵力再次注入,那张没来得及使用的朔风符再次泛起青光飞上半空,在二人面前形成了一道风阵。 祝新年想也没想便将曾笑然先推了进去,等他带着木甲想跳上风阵的时候,身后风雪突至,如游蛇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腿! “祝哥!” 曾笑然趴在风阵边缘朝祝新年伸出手去,但风阵太高了,他根本够不到祝新年。 这样的高度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他想跳下去救祝新年,但人类本身对高处的恐惧令他迟疑了一瞬,跪在风阵边上不敢往下跳。 祝新年被风雪中伸出来的一双大手扼住了双腿,那是白色机甲的手掌,足足有祝新年整个小腿那么宽。 面对这样桎梏,他那尚未开启修真之路的先天甲魂之力在对方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祝新年明白自己难以挣脱束缚,于是从怀中摸出了装着面饼的布袋和另一张朔风符。 他将朔风符塞进了布袋里,用力抛进风阵中,交给了曾笑然。 曾笑然被迎面扔上来的布袋砸蒙了,他一手抱着父母的骨灰罐子,一手握着布袋,愣在了风阵上。 此时风阵的等待时间已到,阵眼开始缓缓聚拢关闭。 身在风阵中的曾笑然终于反应过来,他祝哥这是不跟自己一起走了! 他立刻扑到了阵眼前,眼看他就要从阵眼中往下跳,祝新年立刻喝止了他。 “别跳!” 祝新年高声喊道:“你先走,去找你姐姐,我会去找你的!” 话音刚落,风阵的阵眼便合上了,狂风在断崖上空刮过,曾笑然的身影咻然不见。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祝新年为何如此自信自己一定能逃出生天。 除了曾笑然不理解之外,那些追杀他的赵国杀手们也不理解,但看祝新年自信满满,不像是随口瞎说的样子。 风卷雪从中裂开,纯白色的机甲走了出来,此时祝新年才终于看清了这机甲的真实模样。 它通体一点杂色都没有,完全和白雪一模一样,盯着它白色的机甲外壳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眼球剧痛、精神恍惚的症状。 白色的机甲居高临下地看着祝新年,杀手的声音漠然响起。 “你活不成了,‘天命助秦’者不过如此,让你多活十三年,已经是上天对你的恩赐了。” 机甲上前一步,伸手来捉拿祝新年,而祝新年竟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不试试怎么知道活不成了呢?” 他仰头一笑,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其中有诈! 白色机甲立刻想收回手去,但祝新年却瞬间完成了机甲合体,木甲带着祝新年翻身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了白色机甲的手臂! 两台机甲体量相差悬殊,但祝新年倾尽了周身所有的力量,白色机甲在顷刻间竟然动弹不得! 随着木甲用力跺脚,本就承受不住两台机甲重量的断崖骤然崩塌,木甲拽着白色机甲一起跌入了深渊地裂之中! 在下坠的途中,赵国杀手声嘶力竭吼道:“你疯了!这样你也要死!” 祝新年轻笑一声,反问道:“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东西,叫做主角光环?” 赵国杀手猝然一愣,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而祝新年其实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拥有主角光环。 好歹自己是个穿越者,真身赢年也是“天命助秦”者,这两个buff叠在一起,总不能真让他摔死在这无名深涧中吧? 万一要是真的摔死了,“天命助秦”预言破灭,那就得怪那算命的隐士学艺不精,他下地府报道之前一定要去找那隐士讨个说法才行。 两台机甲在深涧中急速下坠,祝新年放开了那台白色的机甲,反正对方也没长翅膀,飞不出去。 对方不甘心就死,还在挣扎着想办法自救,而祝新年已经躺平了。 他张开四肢,感受着自由落体运动带来的极限刺激感,这可是穿越前花再大价钱都体验不到的高空蹦极项目。 或许是给他算命的那个隐士实在不想被一个鬼魂缠上,于是祝新年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主角光环终于闪闪发光,他的救星来了。 随着一声高亢的啼鸣声从地裂深处响起,一只丹顶白羽的白鹤自深涧之下振翅而来! 祝新年闻声眉尾一挑,心中不禁打了个嘀咕。 怎么来的是只鸟?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二章 一个怪老头 白鹤不知来处,像是从深渊地底中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祝新年虽不太了解鸟类的生活习性,但总觉得这样的鹤鸟应该翱翔在九天之上,怎么会出现在地裂缝隙之中呢? 起初只是觉得这白鹤来源成谜,祝新年甚至怀疑它只是路过,并不是作为自己的救星而来的。 但当那白鹤逐渐飞近的时候,祝新年才惊愕地发现它的羽翼几乎与地裂同宽,这样庞大的一只飞鸟,早就超出了自然界的生长极限。 与他一同跌落的白色机甲显然认出了白鹤的身份,它想逃,却被白鹤一口衔住,扬头甩到了峭壁之上! “轰隆”一声惊天巨响传来,白色机甲砸在陡峭的石壁上,它的机甲外壳被砸碎了一部分,混合着碎石杂草一起往深渊坠落。 机甲中的赵国杀手想要弃甲出逃,但才刚从破碎的机甲中爬出来,就被白鹤锋利的尖爪抓了起来,一路拖行至深渊中心,而后毫不留情地松开了爪子。 “啊啊啊——” 赵国杀手被抛进了深渊之中,惨叫声在地裂中回荡着,听起来凄惨异常。 祝新年还没从对方的惨叫声中回过神来,那白鹤迎风打了个转,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这白鹤多少是有点太凶猛了…… 祝新年眼瞧那白鹤振翅而来,已经距离自己极近仍然速度不减。 他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心想自己该不是惊动了生活在地裂中的灵禽猛兽吧?难道这白鹤现在是在保护领地,要杀死一切入侵此处的外来生物? 心中警报滴滴作响,但此刻他仍在下坠过程中,木甲不具备飞行能力,纵使他有心自救也无处施展能力。 那只白鹤迎面疾冲而来,在祝新年惊慌的叫声中兜头将他撞了个跟头。 木甲的下坠路线被撞偏,片刻之后“哐当”一声落在了某个坚硬的物体上面,强烈的撞击感令祝新年眼前一黑,登时就失去了意识。 在昏迷时,祝新年甚至梦到自己又重回了二十一世纪,当他正与父母朋友相拥重聚,讲述自己在战国时代的精彩遭遇时,一兜子凉水又给他浇醒了。 睁眼一看,他正趴在一株从地底生长出来的参天大树的枝丫上,那只巨大的白鹤正叼着一片滴水的荷叶从他头顶盘旋飞过。 他居然还在战国时代? 祝新年眼一闭,瘫在树枝上装死,不想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白鹤见他不动,于半空中啼鸣了一声,收翅落在了祝新年身边的树枝上。 它那样庞大的身体落在树干上却连枝条都没有压歪,仿佛只有一片羽毛的重量,祝新年甚至隐隐觉得它还没有曾笑然重。 想起曾笑然,祝新年还有些担忧,不知道朔风符把那孩子带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曾笑然知不知道继续使用下一张灵符,借风赶路前往天工学院。 其实祝新年完全可以把另一张朔风符留下的,他和曾笑然萍水相逢,满打满算也没有相处几天,即使选择抛下曾笑然自己逃命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祝新年毕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还有这许许多多的能力与天命傍身,真正遭遇危险的时候,他并不想去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争夺活命的机会。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正当他心中暗自思忖的时候,白鹤歪头看了木甲一眼,然后“哐”的一声用它的尖喙在木甲脑袋顶上狠狠啄了一下! 那样巨大的鸟喙当头落下,即使祝新年藏在木甲中,还是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被凿穿了,耳边登时传来“嗡”的一声巨响。 “嗷——” 祝新年抱着脑袋痛骂道:“你是啄木鸟成了精啊?!见木头你就啄啊?!” 白鹤洋洋得意,甚至扇起了翅膀,掀起的狂风将木甲从树枝上刮了下去,脸朝下摔在了深渊底部的碎石上。 这一摔差点就送祝新年去见阎王了,他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筋骨寸断,半天爬不起身来。 白鹤从大树上飞了下来,落到他身边,围着木甲来回踱步。 就在祝新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闯进了人家灵禽的领地时,一声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从远处传来,责备道:“仙云,你又胡闹了。” 白鹤啼鸣了两声,似乎在做解释。 祝新年勉强抬眼,只见刚才接住他的那株巨木枝条收束,整棵大树渐渐变形,竟幻化出了一台绿色机甲的模样。 树干中心便是机甲的主体部位,此刻从中裂开一道缝隙,一个白胡子老道从里面跳了出来。 祝新年脑袋里面还在嗡嗡作响,看见这一幕只觉完蛋,自己一定是被那只死鸟敲成了脑震荡,这都出幻觉了,树里怎么还长老头了呢? 那白胡子老道从机甲上跳了下来,一株青藤立刻接住了他,将他送到了木甲身边。 “瞧瞧你捡到了什么,一个木甲。” 白胡子老道哈哈一笑,白鹤低头下来让他摸了摸头顶,此时的模样倒是乖巧无比。 “木甲外壳上没有天工学院的烙印,看来是民间百姓自己建造的,不过这手艺倒是比之间见过的民间产物要精湛不少。” 老道将木甲翻了个身,祝新年也跟着木甲一起滚了一圈。 随着木甲上某个隐蔽机关被老道按了下去,木甲从中弹开,将祝新年暴露在了深渊下方寒冷的空气中。 “是个小娃娃,了不得,这么小年纪就会开机甲了?” 老道凑上前来,笑眼眯眯地打量着祝新年的灵核属相。 那老道有一张返老还童的年轻面貌,虽然须发尽白,却依然能看见他脸上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意气,像个老顽童似的对一切东西都很好奇。 他伸手扒拉了祝新年一下,立刻就找到了乐子。 “哎呀呀!仙云,你可真捡到了个大宝贝,先天甲魂哇,人间多少年都没出这样的天才了!” 被唤做“仙云”的白鹤立刻啼鸣了两声,挺着胸脯的模样傲气十足。 祝新年身上痛得厉害,那一人一鸟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声音跟电钻似的搅动着他的脑浆。 最终实在忍无可忍,他一下从木甲中坐了起来,差点与白胡子老道额头相撞。 “没晕啊?没晕就好。” 老道饶有兴致地坐在青藤上,悬浮于半空中,视线略高于祝新年,他抱着胳膊垂眼问道:“且来说说,你这木甲是自己建造的吗?” 天工学院最小可以招收六岁的孩子,所以像祝新年这样十几岁就会开机甲的孩子也有不少。 但建造机甲可是个复杂的工程,它涉及到物理术数,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理科可比文科要难理解得多。 “那是我……” 话未说完,一道光芒从祝新年眉心飘出,在白胡子老道面前徐徐展开。 看到这道光芒,老道眼前一亮,拍掌道:“没想到你竟有我那久未谋面的洪儒师侄留的引荐信,果然有能力的人都是惺惺相惜的。” 洪儒的引荐信是留给天工学院机甲班夫子鹤云子的,此刻却在这白胡子老道面前展信,难道说…… 祝新年惊诧道:“难道您就是天工学院的鹤夫子?” “什么鹤夫子,太难听了,我道名鹤云子,你该叫我师尊。” “啊?” 祝新年眨眼道:“可我还没正式成为天工学院的学生呢……” “那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入学早晚的事情吗?你现在拜我为师,去天工学院的路上我就能给你上课了。” 鹤云子倒是不拘小节,完全没有那种迂腐的老夫子的架子。 祝新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洪儒师兄推荐的夫子还真是好相处,以后在天工学院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 祝新年有些犹豫,他关心的不是拜师早晚的问题,而是他无属相无灵核,空揣着一个入学金章,还不知道天工学院要不要他呢。 “你是指你先天甲魂的事情吧?” 鹤云子立刻洞穿了他的想法,毫不在意地摇头道。 “先天甲魂可是凡人修真界天分最高的修真体质,只要天工学院的那群臭老头眼不瞎的话,就不可能不要你。” 祝新年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鹤云子便打断了他。 “你是想说你带着‘天命助秦’的命格,又有先天甲魂,不想身份暴露,被诸国忌惮追杀是吧?” 祝新年彻底震惊了,他一句话都没说,鹤云子已经将他的身份看得一清二楚。 “您怎么知道我是……” 鹤云子斜了他一眼,哼声道:“你的命格如此奇特,民间方士都能算出来你‘天命助秦’,要是我连这命格都看不出来,岂不枉称修真者了?” 他微微眯眼再度将祝新年从头到脚看了一圈,语调轻快道:“而且……我还看出你的魂魄和你这具身体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祝新年心头一惊,他先天甲魂的体质和“天命助秦”的命格其实很容易被修真者看出来,但关于自己是穿越者这件事迄今为止鹤云子还是头一个发现的。 果然洪儒说这位夫子堪称天工学院之首,如今看来确实能力不凡。 “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决定收你为徒,这些令你忧心的事为师自然会为你解决,你只需要好好修习,其余事情无需操心。” 这么简单就决定收徒了? 祝新年有些回不过神来,迟疑道:“您为何……我是说您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就决定要收我为徒了吗?” 鹤云子抚须大笑,反问:“为师都相信你会成为惊世之才,你反倒不相信你自己了?” 祝新年微微睁大了眼睛,鹤云子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人首先应该自信,然后才能被别人相信。 “且不谈为师精通卜算,可以算出你的心性思想,只说我那洪儒师侄虽然四处广结善缘,但却从未向我引荐过谁,他既为你写了这封信,我便信他。” 洪儒确实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人,连鹤云子这种常年不在天工学院的人也愿意信任他,想必他在学院中也是个非常得人信赖的人。 祝新年心中感慨着,果然“与人为善”这个词在任何时代都是非常适用的。 鹤云子盘腿坐在青藤上,随着藤蔓缓缓上下飘动,他用手指卷着自己的白须,凝视着祝新年轻笑。 “而且,先天甲魂是最有可能开天门的修真体质,为师活了上百年,还真想看看那天门之上的天城白玉京到底是何模样呢。”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三章 人间事未平 “开天门?” 祝新年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不由好奇地问:“天门要怎么开?天城白玉京又是什么地方?” 鹤云子抬手在他眉心弹了一下,轻轻摇头。 “人间事未平,何以窥天门?这些事对你来说还很遥远,你现在要做的是练气筑基,争取早日入我修真之门。” 被鹤云子点中的眉心似有一股暖流涌入,祝新年摸着自己的眉心,应声道:“知道了,那……师尊在上,请受徒儿……” “哎哎哎!先别磕!” 鹤云子轻轻扬袖,一支青藤便伸过来将祝新年架住了,他这个拜师响头愣是没磕下去。 “怎么了?” 祝新年问道:“我看人家拜师的时候不都得给师尊磕一个吗?还是咱们天工学院有什么别的拜师礼?” 鹤云子摆着手嫌弃道:“这荒郊野岭、深沟之下岂是行拜师礼的地方?我鹤云子是什么人,要收徒也得在天工学院授业大典上受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才行!” 祝新年“哦”了一声,直起腰来,问道:“那……先不拜了?” “为师都没急,你急什么,反正我已经决定收你,天工学院那帮老头子谁也不能抢了你去。” 原来天工学院分配学生还得靠导师自己去抢啊? 祝新年心中暗道,这学院还真有点意思。 “行了,既然在此处遇到你,为师这番云游便到此结束吧,我们师徒一起回天工学院去。” 洪儒师兄倒确实说过鹤云子常年在外云游,只是祝新年一直以为云游是指乘云驾雾、周游列国,而不是鹤云子这样在个不见天日的深沟里待着。 不过像鹤云子这样的隐世高人的思想性格是不能用寻常眼光去看待的,祝新年跟在鹤云子身后,朝那架绿色的机甲走去。 机甲的外观看起来就和一株古树一模一样,外壳上甚至长着不知名的藤蔓、野花和青苔。 相比之下,他那台木甲真是捉襟见肘,和这台机甲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是师尊您的机甲吗?” 祝新年抬起头,深涧之中只有一丝天光泄下,那台高大古朴的机甲逆光而站,像一处深埋地下的远古遗迹。 因为背光,祝新年难以看清机甲的面容,当然它身上错综复杂的藤蔓和层叠茂密的树叶也遮挡了它的外形。 “这是一品木皇甲,是目前凡人境修真者所能达到的木甲类型的顶峰,为师活了一百多年,至今还没有哪个木属相的修真者能超过我。” 这是祝新年第一次见到如此高等级的机甲,与之相比,这些天他遇见的那些机甲通通都入不得眼。 这就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吗? 祝新年内心震撼,但仍不忘请教鹤云子:“师尊,机甲的类型是和修真者的灵核属相相关联的吗?” 鹤云子点头道:“没错,一般来说灵核属相是什么类型,所能操纵的机甲便是什么类型的,为师是木属相灵核,操纵的便是木甲。” “原来如此,那您说的一品木皇甲这个等级又是如何划分的呢?” “机甲的等级是与修真者的修为高低相匹配的,由强至弱按一至七品划分,具体为一品皇甲、二品相甲、三品将甲、四品尚甲、五品侍甲、六品轻甲、七品铁甲。” 祝新年认真听着鹤云子的教导,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机甲的外观如此多变,原来是与操纵它的修真者的灵核属相和修为等级有关系的。 “那凡人境之上呢?还有多少个等级?” 年轻人总是喜欢追寻力量的巅峰,但鹤云子却道:“修真界浩如烟海,凡人境之上是天人境,天人境之上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境界。” “只有脱去凡胎、打开天门才能进入天人境,可惜人间修真界已经上千年没人能开天门了。” 鹤云子对祝新年给予了极大的希望,他拍着祝新年的肩膀,认真道:“不过你有先天甲魂,努力修习的话,升天人境还是有希望的。” 祝新年点了点头,既穿越来这世界一场,“天命助秦”只是第一个要完成的目标,他的征程必定不会只在“助秦”而已。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跟着师尊在天工学院好好修习,争取早日也能操纵一品皇甲这样的大家伙。 鹤云子招招手,木皇甲低下头,缓缓打开了面罩。 祝新年正想向鹤云子申请进木皇甲中去看看,可余光一瞟,看见那台追击他的白色机甲成了一地碎片,正飘在深渊底下的积水中。 “那个白色的机甲能借风雪中隐匿身形,它的操纵者的灵核是什么类型的呢?” 鹤云子瞟了那边一眼,道:“修真者的灵核属相只有五种,金木水炎土,但水甲达到四品以上会进阶出两个分支,分别是冰甲和雾甲,那边的废物就是四品雾尚甲。” “雾甲是特种机甲,具有隐藏身形、迷惑敌人的能力,在有水的地方这种能力尤其强悍,你们在风雪中打斗,你那小小的木甲自然不是它的对手。” 当然,这区区四品雾尚甲也远不是一品木皇甲的对手,鹤云子甚至都不用动手,他的灵禽就足以对付雾甲了。 “原来机甲竟有如此细致的区分,不是修真者还真分辨不出来它们的区别。” 祝新年跟着鹤云子往前走去,鹤云子也有心带他看看木皇甲,于是唤来青藤,带着两人一起缓缓上升。 “我看洪儒师兄的机甲也非常高大,他的品级是不是已经很高了?” 鹤云子思忖道:“我记得洪儒也是四品,但他是金属相,金甲是主战机甲,在相同品级的情况下,金甲会比其他机甲都高大一些。” “主战机甲?您是说金甲是大秦兵甲部作战时用的主战机甲吗?” “你小子倒不是对机甲一无所知嘛。” 鹤云子道:“没错,金甲高大坚韧,适合长时间对敌作战,不光大秦兵甲部,目前所有国家的主战机甲都是金甲,所以大量招募金属相的学生对天工学院来说也是令人头疼的任务。” 难怪天工学院的人对金属相的孙二胖那么满意,原来是国家大量需要这种属相的人才,孙二胖才能得到天工学院的青睐。 随着青藤缓缓上升,祝新年跟着鹤云子来到了木皇甲内部,他们从机甲头部位置进入,跃入眼帘的便是一套密集且复杂的机关。 “大型机甲与你那小小木甲的操纵方式有很大的区别,具体操纵方法进了学院之后会有专门的夫子来教你的。” “啊?” 祝新年问:“还有别的夫子?我不是拜您为师了吗?” 鹤云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力道不重,大概是怕把这难得的先天甲魂打傻了,所以收着力道在。 “我是你的师尊,但并不是所有课程都由我来教你,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学院中每门课程都有对应的夫子,他们品阶都不低,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祝新年觉得天工学院的设置跟现代化的大学差不多,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固定的导师,但不同的课程由不同的老师来传授。 这大概就是战国版的教授与讲师之间的区别吧,像鹤云子这样的当世大能是不可能天天给人上课的,学生们平时接触最多的都是品阶低一些的夫子。 “知道了,我得跟着其他夫子打好基础再由您来带,对吧?” 祝新年嘿嘿一笑,这个流程他懂,相当于学生要混到足够高的品阶才能得到师尊的亲传,如果品阶不够,那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师尊了。 他环顾着木皇甲内部精密的设计,忽然后知后觉道:“可我无属相无灵核,我该操纵哪个类型的机甲啊?” 鹤云子略微沉思道:“按理来说先天甲魂是可以操纵任何类型的机甲的,至于哪一种最适合你,还是得去了学院之后逐一试过才能定下来。” 只见鹤云子气定神闲道:“不着急,所有问题到了天工学院都会得到解决的,现在下去带着你那台小木甲一起,跟着为师回天工学院吧。” 祝新年嘴一撇,道:“我还以为师尊会让我待在木皇甲中,亲眼看看您操纵机甲的英姿呢。” 鹤云子眉头一皱,骂道:“机甲认主,是为师带着你进来,你才没有被它攻击,不然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小蠢货!你待在这里,它根本就不会启动的!” 竟然还有这种设置啊? 祝新年害怕挨骂,于是赶紧跳上青藤逃了,果不其然他人刚离开木皇甲,那机甲的面罩就落了下来,将鹤云子包裹了进去。 木皇甲启动,它如同一株万年古木从地底深处拔出了自己长满根系的双腿,沿着地底水流缓缓朝前走去。 祝新年赶紧钻进木甲中,快步跑到了木皇甲身边,两者高度相差甚远,木甲在木皇甲身边看起来如同幼儿一般。 “师尊,你还没告诉我,我这台木甲是什么品阶的呢?” 木皇甲中传来鹤云子的嗤笑声,声音在深涧中回荡着,无情道:“没有品阶,要是这种手工艺品也能排上品阶的话,偃师班的夫子们就该集体请辞了。” 好吧,幸好老魏头已经过世了,不然听见这话两个老头高低得打一架。 “你这木甲算是民间手工艺品中的精品了,但距离真正的机甲还差得远,等到了学院再让偃师班的夫子教你怎么提升改造机甲吧。” 鹤云子带着祝新年行至一片地形开阔些的地方,那些笼罩在木皇甲身上的枝叶咻然散开,在它身后形成了两扇硕大的翅膀。 祝新年瞪着眼睛想,这木皇甲不会还能飞吧?! 一品皇甲果然没让他失望,枝叶组成的翅膀用力一扇,庞大的木皇甲便朝深涧上方飞去了。 “师尊!别走啊!” 祝新年大喊道:“我不会飞啊!” 声音在地底回荡着,随着一声清脆的鹤鸣响起,白鹤从身后掠来,将木甲顶在了身上,带着它一起去追赶木皇甲。 “仙云?” 祝新年感慨道:“你果然是只人见人爱的好鸟。” 他伸手去抚摸仙云的羽毛,触手却是无比坚硬的质感,再仔细一看,那些看似柔软的鸟羽竟然都是木片雕刻而成的! 老天,这只白鹤竟然是用木头做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四章 且看为师舌战群儒 祝新年翻开仙云的鸟羽,在那纤薄的木质羽翼下方,是连片运转的机械零件。 每一个零部件都严丝合缝,光看外观的话,没有人能发现仙云并不是活物。 此时才是战国末期,竟然就有如此精密的机关偃术存在,祝新年内心的惊诧不比见到木皇甲时平静多少。 不过想来这时代连机甲都有了,区区一个机械鸟也不足为奇了,说不定去了天工学院还能见到更神奇的东西呢。 即使抱着这样的想法,祝新年还是难掩内心激动,当仙云载着他靠近木皇甲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 “师尊,你这只白鹤是木头做的啊?” “被你发现了?” 鹤云子并不遮掩,大方解释道:“仙云是我年轻时伴随我多年的灵禽,它寿数到了之后我保留了它的灵识,又请偃师班的夫子照着它生前的模样做了这只木鸟,现在它的灵识就附着在这木鸟身上。” 在祝新年的理解中,这就跟某些神兵利器具有器灵一样,只不过器灵是自行产生的,而仙云的灵识是人为转移到木鸟身上去的。 原来即使是鹤云子这样的修真大能也会有俗念,将仙云以木鸟形态留存下来的过程一定很艰难,鹤云子应该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气力。 能为一只鸟做到如此地步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祝新年深觉自己遇上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老师。 仙云在他身下点点头,跟随木皇甲飞出地裂,朝着云层之上飞去。 这样的高度祝新年只在穿越前坐飞机的时候到达过,此刻却可以近距离接触云层,太阳的光芒洒在木甲上,隐隐有一股和煦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 “修真者平时要注意多吸收天地灵气,这两年常降大雪,日月不常出现,必要时刻可以与师兄弟结伴,寻找刚才那种深涧灵脉吸收后土之力。” 祝新年就说鹤云子为何待在那深涧之下,原来是到那去吸收大地灵气去了。 由于还没有正式开始学习机甲修真术,祝新年对如何吸收天地灵气,并将之转化成自己灵力的过程并不了解。 但即使什么都不会,先天甲魂自带的修真天赋依然能为他自行转化灵气,这些天他四处对战,也是多亏了这一身灵气足够充盈,才抵得上他随意挥霍。 一品木皇甲可日行千里,不过鹤云子照顾到仙云的飞行速度有限,特意放慢速度等它,等两人一鸟慢慢飞到太平川天工学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祝新年原以为自己会是最先到达天工学院的新生,没想到放眼看去,太平川上人头攒动。 竟然满山头都是从五湖四海赶来报道的新生! “他们是怎么来这么快的?!” 祝新年震惊不已,他趴在仙云背上往下看去,绵延几个山头的太平川上人来人往,比郡上的城隍庙会还热闹。 “有些是家住附近,有些是家里给置办了千里马,还有些……” 木皇甲遥遥一指,祝新年从空中看下去,在一片山头平地上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一列大字—— “太平川天工学院禁地,外来机甲到此止步。” 那片平地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机甲,种类繁多使得祝新年眼花缭乱,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大学开学时的校园停车场,只是此处停的都是机甲。 “天工学院历年新生中都有不少学生出身王室贵族,他们的父母会安排机甲士兵送他们前来,行路速度自然会比一般的马车要快许多。” 好家伙,原来这第一批到校的学生不是当地土著,就是军政二代,背景都是杠杠的啊。 整个太平川上空都被镇山结界包围,外来机甲不可进入,只能在学院大门前止步。 但鹤云子是天工学院内部人员,他操纵着木皇甲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飞进了天工学院结界中。 “那个大家伙是从哪来的?” 被拦在学院外面的贵族公子哥们指着天上的木皇甲,大声道:“我想要那个东西,去给我弄一台来!” 身边侍者赶紧吩咐道:“听见了吗?主子要天上那个大家伙!还不赶紧去问问哪里有卖的!” 一时间,天工学院大门口的新生报道处挤满了人,全都是各家奴仆过来询问机甲多少钱能买。 负责登记新生信息的人一个头两个大,气冲冲从小窗口中探出头来,反问:“你们一个个都是从哪听说机甲能卖的?!”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伸手指向了天空,负责登记的人艰难转头,没看见木皇甲,只看见一只白鹤载着一个木甲飞进了学院。 下一秒,学院门前的小窗口“砰”地一声重重关闭,离得近的学生听见学院内部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不好了!鹤云子回山啦!” 几乎就在一瞬间,整座天工学院都因为这道爆炸性的消息而炸翻了天。 丹药班的夫子连滚带爬地从丹炉前爬起来,手脚并用地锁紧了炼丹房的门窗,所有丹药班的弟子们守着药库灵田严阵以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偃师班的夫子上一秒还在授课,下一秒已经跳上机甲准备跑路了,但因为要跑路的人太多,各式机甲在院中堵成了一团,谁也跑不出去。 天工学院的院长带着几个长老急匆匆赶来,其中有人明显刚睡醒,鞋子都穿错了左右脚,还是在弟子的提醒下才赶紧换了过来。 一品木皇甲缓缓落到天工学院广场中心,将汉白玉地砖压裂了好几块。 “不知鹤云子师叔回山,未曾远迎,礼数不周,还望师叔见谅!” 为首的老道与鹤云子一样须发尽白,只是模样看起来比鹤云子还要苍老许多,怕是也该有近百岁的高龄了。 鹤云子踩着青藤走下来,摆手道:“在学院你是院长,不必喊我师叔,按规矩喊我道名便可。” “是是是,鹤云子云游归山,真是……呃……大喜之事!大喜之事啊!” 院长身后众人赶忙齐声应和,虽然嘴上说着是大喜之事,但面相上好像都不是很想鹤云子回来。 祝新年在仙云背上看得真切,那些人虽然跟着院长一起朝鹤云子拱手行礼,但眼底各种情绪都有,唯独没有真心欢迎鹤云子回来的喜悦神色。 难道自己这位师尊在天工学院并不受欢迎? 祝新年琢磨着,教师之间自然也是有竞争的,鹤云子作为天工学院之首,想必也是处处遭人暗中嫉妒的吧。 做人还真是艰难呢。 祝新年暗自感慨着,都已经厉害到鹤云子这个地步了,却还是管不住众口悠悠,真说不清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了。 鹤云子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些人口是心非的态度,他朝祝新年招招手,示意他下来。 从鹤云子朝祝新年招手的那一刻起,落在祝新年身上的各种审视目光就没消减过。 他一言不发站到了鹤云子身边,朝对面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一一审视了回去。 对面那些人的装束打扮很符合祝新年对修真人士的固有印象,各个都广袍大袖、须发皆白,向他投来的目光难辨善恶,更有许多人好像只是来看戏的。 “鹤云子这是半路捡了个孩子回来?” 对面有人道:“鹤云子久不在学院,怕是忘了,天工学院所有学生都要通过属相测试方能入学,咱们这可不兴走后门托关系……” 原来是把祝新年当成想攀鹤云子这个高枝走后门入学的人了。 祝新年撇了撇嘴,他一个后生晚辈总不好在来学院的第一天就怼长辈,于是只能看向鹤云子。 鹤云子这人最是护短,他眉心一蹙,立刻对祝新年道:“没事,且看为师骂死他们!” 祝新年一愣,心中呐喊着,师尊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 只见鹤云子睨了对方一眼,开口道:“睁开你那针眼大的眼睛好好看看,先天甲魂都认不出来,你还好意思在这当夫子误人子弟啊?” 对方年纪也不小了,身为天工学院长老,那都是在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鹤云子毫不客气当众批评,两缕八字胡登时就炸了。 听闻这带回来的小子是罕见的先天甲魂,对面那群老头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拉着祝新年左看看右瞅瞅,甚至有人开始掐指算命,就差把祝新年瓜分了各自带回家研究了。 天工学院中卧虎藏龙,祝新年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了,不由担忧地看了鹤云子一眼。 鹤云子气定神闲地摇摇头,示意祝新年不必担心。 “竟然真的是先天甲魂?” 人群逐渐沸腾起来,其中以质疑声为主。 “怎么可能,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先天甲魂确实罕见,但究竟能不能成才还是未知数。” “我没从这孩子身上感应到灵核,如果只有先天甲魂的话,开天门的可能性不高啊……” “天下灵气衰退,我们只能赌一边,如今这个情况……” 鹤云子拍着青藤,强行打断了那群老头的谈话,质问道:“如今这个情况?如今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让你们连先天甲魂都不想要了?!” 他一开口,现场登时鸦雀无声,院长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愿意出来解释,与鹤云子交流的重任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院长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拱手道:“鹤云子常年在外,有些事您恐怕还不知道……” “在外又如何?多远的距离不是一张传音符能搞定的事?什么事情我要是不知道,那只能说明有人存心不想要我知道。” 院长登时咳嗽了起来,身后一群老头没一个敢抬头的,院长咳了半晌,见没人接话,只能继续道。 “您多虑了,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三个月前,楚国那边也发现了一例先天甲魂,而且那孩子有灵核有属相,年纪又小,我们一致认为……那孩子更有可能开天门……” “胡说八道!” 鹤云子震怒:“我就没在任何古籍上见过同时有两个先天甲魂存世的记载!” “确实是真事,当时楚国天工学院发现先天甲魂的事震动修真界,不光我们大秦,连燕国的天工学院也派人去看过了,确实是先天甲魂无疑!”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拥有先天甲魂,因为那个人的存在,祝新年的出现似乎就变得不太被人看重了。 但鹤云子并不这么认为。 “有属相有灵核又怎么样?难道天道降了神谕指名道姓说那孩子一定能开天门?!” 院长赶紧摇头,否认道:“那倒没有,只是如今天地间灵气衰微,无法支撑两个先天甲魂同时成长,若是想要培养一个开天门的人,必定要放弃另一个……” 他看向祝新年,犹豫道:“楚国那孩子有灵核有属相,从基础条件上来看确实更优秀一些,我们也是从现实考虑……” “现实?诸国混战才是现实,你为了一个楚国的小子放弃我们大秦自己的后辈,以后若那小子真出息了,难道不会帮楚国来攻打我们秦国吗?!” 院长冷汗涔涔,虽然他是修真人士,但也要在秦国生活,鹤云子这番话可给他定了个不小的罪名。 “我们只是从培养修真者的角度考虑的,人间久无能开天门者,我们也是想赌一把,若是楚国那孩子真开了天门,引天上灵气入凡间,受益的也是我们所有人啊……” “那你为何不赌我们大秦的后辈才是开天门的那个人呢?就因为他无属相无灵核?” 鹤云子高声道:“眼界别太狭隘,有时候白纸一张才能创造出最精美的作品,如果要赌,我就赌我带回来的这个孩子必定比那楚国的小子强!” “鹤云子你……你简直是一意孤行、强人所难啊!” 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朝着鹤云子连连摇头。 “都说了天地灵气衰微,无法同时供给两个先天甲魂的成长需求,我们必定要舍弃其中一个,即使你现在坚持,将来还是要面临这个选择的!” “可闭上你的嘴吧!” 鹤云子怒瞪了对方一眼,驳斥道。 “同时出现两个先天甲魂是天命如此,就算最后只能选择其中一个,那也该由上天来选择,你有多大能耐在这替天行道?” 他扫视了一遍对面众人,一把将祝新年拉到了自己身前,高声宣布。 “我鹤云子就押定了他祝新年能开天门、上天城,你们谁要是不服,现在就来跟我打一架。” 他在一众修真大能惊诧的目光中厉声道。 “谁输谁从天工学院滚蛋!”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五章 因为霸气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仙云感受到双方之间的紧张情绪,立刻扇动翅膀高声啼鸣起来,大风朝着院长一众人刮去,扬起的尘土登时吹了那些长老们一脸。 “咳咳咳!” 几个白眉老头立刻掩嘴咳嗽起来,眯着眼睛骂道。 “今早该哪个班的学生值扫?万象阁前这么多尘土,没打扫干净就敢偷懒,当心被我抓到……” 老头们一边骂一边揉着眼睛转身,借着去责罚学生的借口意欲逃离此处。 “哎!程长老我跟你一起去,昨天我就叮嘱过他们今早轮值洒扫一定要做干净,这群小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跟你一起找他们去!” “还有我,我忘了今早要给剑修班上课,马上敲钟了,来不及了,各位长老我先走一步啊!” 眨眼间,但凡能找到借口的人全都一溜烟跑光了。 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脑子里搜刮着逃离的借口,却发现可信度高的借口都被其他人用完了。 这其中就包括院长。 他不用管理学生洒扫这种小事,也基本没有授课安排,被无情地留在此处与鹤云子大眼瞪小眼。 鹤云子凌厉的目光朝院长看去,他一蹙眉,身旁的木皇甲便狠狠跺了一下脚。 整座山头为之一颤,吓得院长赶忙拱手行礼,连声求饶。 “师叔手下留情!万象阁连带这片舞剑坪都刚重修过,实在禁不住您再毁一次啊!” 鹤云子倒也不想为难自己这一把年纪的师侄,于是抱起胳膊问道:“那你是同意收祝新年入天工学院了?” 这不收也得收啊,鹤云子脾气古怪,若是拒绝了这孩子入学,只怕不仅天工学院保不住,他老人家还得杀到楚国去解决那楚国小子…… 到时候秦楚两国再因为这件事打起来…… 院长打了个哆嗦,赶紧道:“收收收!先天甲魂当然要收,那就……收到师叔您名下?” “不然呢?” 鹤云子眼一横:“我带回来的先天甲魂,你还想把他分给别人?” “不敢不敢不敢!” 祝新年感觉院长的心跳在狂飙,只怕是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多待了。 “我这就去通知新生报道处的夫子们把这孩子登记上去,是叫祝新年是吧?你籍贯何处?今年多大了啊?” 祝新年朝院长一揖,回答道:“学生家在清河镇,今年十四了。” “十四了啊……” 院长低声嘀咕道:“楚国那孩子才八岁,怎么看都还是那孩子开天门的可能性更大啊……” 他不敢再说下去,整了整衣襟,朝鹤云子拱手告退。 院长一走,剩下几个长老也赶紧溜了,无论是打架还是骂人他们都比不过鹤云子,还是赶紧溜之大吉,以免被鹤云子盯上。 “行了,入学的各种事项都有我那师侄去办,你跟为师走吧,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瞧你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捡回来一个小叫花子。” 鹤云子带着他往前走去,天工学院的道路非常宽阔,即使是木皇甲这样的大家伙也能行动自如。 祝新年放眼看去,发现每座山峰之间都有巨大的吊桥相连接,那种吊桥造型独特,比寻常桥梁要坚实数十倍不止。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崇圣峰舞剑坪,此处是太平川最高峰,也是天工学院学生集会的地方,你眼前这座阁楼名为万象阁,是天工学院的藏书阁。” 祝新年顺着鹤云子的指引抬头看去,宏伟壮阔的飞檐阁楼立于峰峦之顶,方圆千里内未有能与之同高的建筑。 “你待在天工学院的前三年都会经常到这里来的,特别是万象阁,它可是每个学生的噩梦。” “噩梦?” 祝新年快跑两步追上鹤云子,问道:“为何这样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天工学院占地数十万亩,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等着你自己去探索,要是为师一口气给你说尽了,以后你在这修习的日子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鹤云子意味深长地勾起一抹笑容,显然他所谓的“乐趣”跟普通人所理解的“乐趣”怕是有着天壤之别。 “学院所有夫子都住在东边的琅环峰上,以后你若有事可以去那边找我,但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要来了。” “知道了,弟子不会给师尊添麻烦的。” 祝新年对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很有自信,毕竟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适应了战国时代,还有什么是他适应不了的呢? “那师尊……我在学院中住哪啊?” 祝新年上大学的时候住过四人间,工作后住过隔断合租,他想就算天工学院的学生住十二个人一间的大通铺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见鹤云子回身朝他身后遥遥一指,道:“男学生住栖霞峰,就在那边,过了一线天就是。” 听见“一线天”三个字的时候祝新年就隐隐感觉不好,没穿越前他也旅游过不少名山大川,所谓“一线天”,一般都是整个景区最难走的地方。 他顺着鹤云子手指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在极远处有一座山峰从中裂开,裂口极细,仿佛是被斩天之剑从中劈开的一般,只有一丝天光勉强渗透过来。 再看那山峰陡峭笔直,整座山只有一道狭窄的山路径直向上,若不是攀岩好手,只怕没人敢去挑战这条“黄泉路”。 “呃……” 祝新年眼皮狠狠跳动着,舌头打架道:“住、住那么远……平时上课怎么办?” “就是为了防止学生贪睡才特意安排在那里的,不过也不算太远,洪儒说他们第一年上课的时候也就提前两个时辰起床便可。” 提前两个时辰起床?! 祝新年心中盘算着,两个时辰可是四个小时啊,得,他从今往后是跟睡懒觉这件事绝缘了。 “怎么?觉得住得太偏僻了?” “那倒不是……只是栖霞峰山路陡峭,弟子在想要怎么带着木甲上下爬山更便捷一点。” 鹤云子闻声大笑,摇头道:“小蠢货,你以为这天下的机甲修真者都跟你一样,天天背着机甲到处走吗?” “难道不是吗?” 祝新年挠头回忆,这一路来他看见的修真者确实是带着机甲一同行路的啊? 见他一脸茫然,鹤云子解释道:“等你练气筑基,真正入了修真之门后,就会逐渐练就自己的灵气之海,机甲不用的时候可以收入气海中去。” “啊?!” 祝新年惊讶道:“既然有如此轻便的储存方式,那为什么外头那些人都要带着机甲到处走动呢?” 鹤云子摸着白须沉思半晌,犹豫不定道:“大概……是因为看起来霸气吧?” 祝新年脸颊抽搐着,忍了又忍才没有翻白眼。 正当他迎风石化的时候,太平川上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钟声。 “有人在学院门口闹事?” 鹤云子话音未落,持剑在舞剑坪上巡逻值守的剑修们御剑而起,纷纷朝着学院大门飞去。 “敢在天工学院闹事,胆子不小,只怕是要被取消入学资格,终生禁止为官了。” 鹤云子对学生闹事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每年开学报道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其实无一例外都是平时娇生惯养的小祖宗们适应不了学院的规矩,与管教夫子起冲突了而已。 天工学院可不是善茬,但凡有学生敢闹事,他的整个家族都会被列入学院禁收名单。 这就跟秦律的连坐制度一样,一人犯罪,全家遭殃,说不定十里八乡的孩子都会受到影响。 “别看了,闹事者年年有,闹的时候有多猖狂,遣返回乡的时候就有多后悔。” 鹤云子招呼祝新年,道:“快走吧,你身上都快馊了,趁浴堂现在没人,你赶紧去洗洗,等下课人多了人家都得嫌弃你。” 祝新年倒也不是个多么爱看热闹的,他收回视线跟着鹤云子一起往浴堂走去,下山的路上遇见几个正往学院大门口赶去的夫子。 “听说是有学生带着仿冒的入学金章报道,被登记处的人抓了个正着呢。” “究竟是金章造假还是顶替入学?没人这么傻吧?他们不知道入学登记的时候还要再验一次灵核属相吗?”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可能以为混进了学院就万事不愁了吧。” 祝新年脚步一怔,脱口而出:“二位夫子稍等!” 那两个夫子和鹤云子一起回头,朝祝新年投来打量的目光。 “你是……新入学的学生吗?啊!鹤云子!” 两名夫子赶紧朝鹤云子拱手行礼,而后才问道:“不知这位学生有何问题?” “我想问问学院门口出什么事了?方才听二位夫子说是有人拿入学金章顶替入学?” 祝新年心中打鼓,事情不会就是这么巧吧? 那两位夫子见鹤云子在场,也不敢不回答,便一五一十道。 “没错,方才有个男孩拿着入学金章前来报道,但天命星盘却显示他无属相无灵核,门口正闹着呢,我们得赶紧过去帮忙处理了。” 言罢,两人再次朝鹤云子行礼,然后急匆匆往学院大门口赶去。 “你问这些做什么?” 鹤云子疑惑地看向祝新年,只见祝新年脱了外袍,将怀里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正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入学金章呢?” 祝新年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他一边翻找,一边急声自我怀疑道:“我没把金章给曾笑然啊?!” “金章?” 鹤云子打量了祝新年一眼,道:“你可别告诉我,外面那顶替入学的闹事者跟你是一伙的。” 祝新年嘴还没来得及张开,一道响彻云霄的叫喊声自学院门口响起,在整个太平川无数个山头间回荡着—— “祝新年!祝新年你在哪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六章 我是来找人的 曾笑然被三五个剑修按在了地上。 他蹬着腿挣扎着,活像一条马上要被开膛破腹的泥鳅。 被他用额头撞破了唇角的夫子正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嘴角,一手掂着入学金章,口齿不清地呵斥着。 “快说!这是从哪偷来的入学金章?!” 曾笑然脸上的箭伤尚未愈合,此时被按在地上尖锐的砂砾上摩擦,伤口崩裂,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擦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我说了这不是我偷的!我是来找人的!” 他虽瘦弱,挣动起来气力却不小,三五个剑修竟然险些按不住他。 四周都是围观的新生,那些出身显赫的贵族公子们看惯了此等情形,此刻看向曾笑然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人尽可欺的一条狗。 “怎么还会有人偷入学金章啊?当天工学院的天命星盘是摆设吗?随便一测不就露馅了?” “还好在入学前被拦下了,我可不想跟一个小叫花子当同学。” “后面的人还等着报道入学呢,夫子们快把他轰出去吧,瞧这一地血,把天工学院的路都弄脏了。” 曾笑然被众人群起羞辱,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狠狠看向那些人,张嘴便朝他们吐了一口唾沫。 “小畜生!你敢吐我?!” 被吐中衣摆的贵族少爷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他在家中横行惯了,伸手便道:“去把我的剑拿来!我砍了他的手脚!” 奴仆转身就要去取剑,却被围在一旁的天工学院剑修班的学生拦住了去路。 因为最近这三个月有大量新生报道入学,天工学院的人手不够,高品阶的学生便被安排每日轮值,巡逻镇守学院的安全。 “太平川上禁用私刑,既来到天工学院,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规矩向来都是贵族制定的,那贵公子不愿意了,指着自己的衣袍气冲冲道:“他吐我啊!难道我还不能惩戒他了?!” “他若真的有错,天工学院自然会惩戒他,但你若想在太平川动私刑,就先问过我们手里的剑再说!” 学院门前,剑气如虹,剑修班的学生虽然不开机甲,但仅凭手中一把长剑,也足以退敌百尺之外。 刚才还一脸凶相的贵公子连连后退,剑光削开了他的衣襟,胸前一缕发丝徐徐飘落,竟不知是何时被斩断的。 众人一看这情况,登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能一边乖乖排队等待,一边抱起胳膊冷眼看戏。 新生报道处的夫子反复查看着曾笑然带来的那枚金章,东西确定是天工学院发出去的,但和前来报道的这名学生对不上号。 天工学院存世千年,以往也有过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金章都是偷盗得来的,不仅不能入学,还得上报官府,以盗窃定罪。 可这孩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他拿着金章并不为入学修习,只是为了进天工学院去找人而已。 天工学院哪里是随便能进的?当曾笑然带着入学金章靠近学院大门的时候,安放在学院大门上的天命星盘立刻就发出了警报声。 当时曾笑然根本不知道那一声接一声的尖啸声是什么意思,还傻傻站在学院门口抬头张望,下一瞬就被赶来的夫子们按下了。 夫子们从他身上搜出了入学金章,物证在此,纵使曾笑然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了。 “你说你是来找人的?找谁,名字报上来!” “曾、曾未离!她是我姐姐!” 夫子们对视一眼,寻来名册在“曾”姓学生中逐一寻找,却并未找到“曾未离”这个名字。 “你确定你姐姐是我们天工学院的学生?” 夫子摇头道:“我们整个学院有史以来就没有叫曾未离的女学生。” “不可能的!她真的在天工学院!我们村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天工学院,不会错的!” 夫子拍着手中厚实的名册,提声道:“我这名册更不会错,但凡在天工学院修习过的学生,无论是否中途离校,每个人均有记档,怎么可能独独少了你姐姐的名字?!” 曾笑然整个人都傻了,父母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来天工学院投奔姐姐,怎么自己好不容易来了,姐姐却不在这里呢? “既然你姐姐不在学院中,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就不追究入学金章的事了,你把金章留下,自行下山去吧。” “等等!等等!” 曾笑然赶忙道:“这金章是我哥的!他叫祝新年,你看看他来学院没有?!” 夫子脸色一变,愠怒道:“又是姐姐又是哥哥的,你家还有多少亲戚跟你说他们在天工学院啊?” 天工学院是整个大秦、乃至周围数个邻国中最高等的学府,寻常百姓也常会吹嘘自己儿女在天工学院修习,借此在亲朋好友中提升地位。 但像这孩子这样傻傻跑来找人的还是非常少见的。 “你说这金章是你哥哥的,他没有金章要怎么入学?” 夫子摇头道:“人自然是不可能在我们学院中的,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帮你找人,你看看后面,多少人因你耽误了?” 曾笑然朝后看了一眼,等着入学报道的人大排长龙,他犹豫着往旁边退了半步,却在后面学生上前之时又挤了回来,央求道。 “求求您了!帮我找一找吧!我父母都在雪灾中冻死了,我带着骨灰来找姐姐的,现在姐姐找不到,哥哥就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求您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朝他投来怜惜的目光,天工学院的夫子也不是铁石心肠,于是再度翻开了名册。 “祝新年……祝……” 祝姓少见,千年来天工学院所有姓祝的学生加起来也才薄薄两册竹卷。 “还是没有,你确定名字是对的吗?” “是……是对的吧……” 曾笑然也不知道祝新年的名字到底是哪三个字,他伸过头去看名册,但因为并未上过几年私塾,许多字他都不认识,也看不出来名册上到底有没有祝新年的名字。 “什么叫‘是对的吧’?你连你哥哥的名字都不确定吗?” 夫子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厉声道:“我都跟你说了,你哥哥的入学金章在你手上,即使他真的要来入学,没有金章也是无法报道进校的,明白了吗?” 他挥手道:“走吧走吧,自己去找你哥哥姐姐去,别在这耽误其他人了。” 曾笑然被剑修们拖到了一边,那些剑修班的学生倒没有为难他,只是将他扔到一边后就不再理会他了。 如今金章也被没收了,曾笑然身上只剩父母的骨灰罐子和一小袋面饼,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天地广阔,但好像哪里都不是家。 他抱着骨灰罐子茫然地站在原地,天工学院巍峨的大门就立在他面前,但想要进去却难于登天。 曾笑然有些不甘心,父母明明说过姐姐就在天工学院,他祝哥也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会来学院,怎么这两人竟都不在名册上呢? 他眉头一皱,感觉那夫子定是在骗自己,他得自己去学院里面找一找才行! 就在夫子们忙着给排队的新生登记的时候,曾笑然装作下山的样子骗过了附近的剑修班学生。 他从队伍中间穿过去,绕到了大门另一侧,然后拔腿便朝天工学院大门冲了过去! 现场再度骚乱起来,剑修班的学生们一拥而上抓住了他,门口的夫子们悉数堵到了大门口,一群人像抓鸡一样对着曾笑然围追堵截。 曾笑然毕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天工学院的人不能对他使用武力,加上曾笑然天生跑得快,竟真险些被他闯进学院去。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一只白鹤从太平川最高峰上振翅而来,众人抬头朝远处看去,隐隐看见那白鹤背上好像还坐着一个少年。 在白鹤飞来之前,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从学院中走出来,他看着那纠缠成一团的人群,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院长大人!” 一名夫子从地上爬起来,掸着身上的灰尘,拱手行礼道:“一个意欲闯进学院的孩子罢了,人已经制住了。” 他形容狼狈地询问道:“不知院长大人亲临所谓何事?” 有人闯山这种事对院长来说只是一件无需过问的小事,他取了一枚竹简放到桌上,叮嘱道。 “把这个学生记在鹤云子名下,人已经由鹤云子带进学院了,名字叫祝新年,照着这个写就行,机甲班的。” 夫子赶忙接过竹简,连声道:“好的好的,记鹤云子名下的机甲班新生祝新……祝新年?!” 他赫然回头看向被再次按倒在地的曾笑然,此时白鹤已经飞到学院门口,它落在学院大门上,张开翅膀让祝新年从自己身上滑了下去。 “曾笑然!” 祝新年挥开那些压着曾笑然的剑修班学生,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祝、祝哥?” 曾笑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泣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啊?!他们说你根本不在学院里面!” “我也就只比你早到两个时辰而已,你是怎么来这么快的?” “我……我用了你留下的另一张朔风符,然后就一直跑,跑了一天一夜才跑到太平川来,我想进去找你,但他们说金章是我偷的……” 曾笑然委屈无比,指着那夫子道:“祝哥,你的金章被他没收了,你还能入学吗?” “金章不碍事的,你别着急。” 祝新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入学金章放进了布袋内,跟着面饼和朔风符一起扔给了曾笑然。 在遇到鹤云子之后,那入学金章也就失去了作用,祝新年一路上都没想起这件事,没想到曾笑然被当成了偷金章的贼,险些被报官关押起来。 还好自己拜在鹤云子门下,看在鹤云子的面子上,天工学院应该也不会太为难曾笑然。 “还有我姐姐,他们说我姐姐也不在学院里面,我想进去找找,祝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进去找找看啊!” 曾笑然大老远来投奔他姐姐,要是找不到曾未离的话,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就只能流浪街头了。 祝新年回头看向院长,他毕竟是鹤云子亲自作保的学生,身份特殊,院长轻咳了一声,问道:“他姐姐叫什么名字?” “曾未离,就是未曾离开的那个几个字。”祝新年赶紧道。 院长正准备吩咐夫子再好好找一找,听到这个名字却怔愣了一下,疑声道。 “曾未离?她不是长老院的女使吗?”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七章 学院缺杂役吗 原来曾未离并不是天工学院的学生,而是长老院的内勤女使。 难怪她的名字不在学生名册上,连洪儒他们也都未曾听说过她。 长老院内勤女使一般是不允许离开长老院范围的,但那群古板的老头一听说是鹤云子带回来的那个学生要找曾未离,立刻就开了特例。 当收到消息的曾未离急匆匆赶到学院门口时,已经是晌午时分了,祝新年和曾笑然正凑在一起啃面饼。 “笑然!” 即使多年未见,姐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弟弟。 曾笑然刚塞了满嘴的面饼,还没来得及咀嚼吞咽,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祝新年赶紧推了他一把,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去你姐姐那边啊!” 所谓近乡情更怯,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时也是同样的心境,曾笑然激动得双手发抖,眼眶中登时就漫上了一层泪水。 “姐……姐姐!” 他行步如飞地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曾未离怀里。 祝新年握着面饼蹲在一旁看着他们姐弟团聚,之前听曾笑然提起他姐姐,祝新年还以为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没想到也就十五六岁而已。 这样的年纪却已经离家多年,想必是家境实在贫困,才让年幼的女儿来天工学院做工贴补家用的。 区区一个内勤女使,说白了就是做粗活的,能勉强保证自己的温饱已是相当不易。 曾未离贴补家里的那点零散钱财在天灾之年根本换不来粮食,此时看见弟弟带来的骨灰罐,瞬间泪如雨下,姐弟俩一起在学院门口抱头痛哭。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即使那些富贵子弟不能对这种家破人亡的痛苦感同身受,但还是有心善的学生让自家奴仆送来了钱财。 这其中就包括刚才要砍曾笑然手脚的那个学生。 他早就已经完成了入学登记,却因为第一次离开家人而迟迟不愿进学院去,于是恰好就看见了曾笑然与姐姐相拥而泣的场景。 大家都是半大的孩子,他也不是天生坏种,只是从小被宠坏了,对他来说,砍人手脚就跟吃饭穿衣一样稀松平常。 像他那种贵族子弟幸运的话一辈子都见识不到这种人间惨事,他完全被惊呆了,缓过神来又觉得于心不忍,于是遣了奴仆过来送钱。 但曾笑然并未收他的钱,倒不是因为他记恨那个学生,而是虽然他失去了父母,可他并不是靠人施舍过活的叫花子,他有手有脚,不想接受别人的钱财。 “你拿着呀!” 那学生一看曾笑然不肯收,顿时急了,走上前来将钱袋塞进了曾笑然手里。 “你又没有灵核,不能进学院修习,家里也没人了,拿着这些钱回去修修屋子,好歹还能活下去。” 虽然话是有些直了,但心肠是好的,他出手阔绰,那一袋子钱够曾笑然修缮房屋,再买些粮食挺过好长一段时间了。 “我……我想留在这里……我不想回去了。” 曾笑然摇着头将钱袋还了回去,道:“反正家里也没人了,我想跟姐姐在一块,虽然我确实没有灵核,但我有力气啊!” 他举着自己细瘦的胳膊,认真道:“我想在天工学院找个活,这样就能跟姐姐和祝哥待在一起了!” “你要在天工学院当杂役啊?” 那学生嫌弃道:“那你还不如去我家干活呢,我听说天工学院只管吃住,很少发月钱的。” “能管吃住就行了,我也没有其他要花钱的地方。” 曾笑然找到了出路,立刻有了动力,他拉着姐姐曾未离的手,央求道:“姐姐你帮我问问吧,要是天工学院还要人的话,我就留下来陪你啊!” 曾未离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使,常年待在长老院不能出门,她也不认识学院中其他人,此刻为了弟弟只能壮着胆子去询问别人。 可惜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 “这两年雪灾,太平川附近村子里的人每天都来问,学院里早就不缺杂役了,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曾笑然刚刚有了一点笑容的脸登时又委顿了下来,天工学院不要人,他就没法跟姐姐和祝哥待在一起了。 “我就说嘛,不如你去我家,就是距离有点远,在咸阳。” 那学生倒也是个热心肠,只可惜曾笑然坚持要留下。 他们这些人在天工学院根本说不上话,即使那学生是咸阳贵族,但也不能左右天工学院的事情。 唯一的希望还是寄托在了祝新年身上。 三双眼睛朝祝新年看过来,即使其中两个人压根就不知道祝新年是干嘛的。 祝新年慢悠悠地啃完了手里的面饼,以后就要在学院里吃公家饭了,再也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了。 现在他得想办法为自己这个小兄弟找个长期饭票了。 祝新年将掌心掉落的饼屑仰头倒进了嘴里,然后拍拍手,起身朝学院门口轮值的夫子走去。 除开为新生登记入学信息的夫子之外,学院门口还有个小房间,那里的夫子是专门负责解答学生疑问的。 祝新年挤了进去,小小的窗口前挤满了人。 “夫子夫子!我行李太多了,能安排两个师兄帮忙抬一抬吗?” 夫子睨了那学生一眼,道:“自己想办法。” “夫子!我吃不惯学校的饭菜怎么办?我在家都是请厨子来院里单独开火的。” 夫子翻了个白眼,道:“那就饿着。” 被怼回来的学生狼狈退场,后面更多的学生带着各种奇葩的问题涌向了窗口。 祝新年眼疾手快,寻了个空隙挤上前去,趴在窗口前问道:“夫子,学院还收杂役吗?我弟弟想来做工。” “不收不收,刚才那丫头不是来问过了吗?你又是什么人?” 夫子连一个正眼都没给祝新年,然而祝新年并不在乎,他弯腰趴在窗口上,平静道:“我是鹤云子新收的学生。” 正打算关闭窗口去吃饭的夫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只见他眼皮乱跳,颤声核实道:“你……你是鹤云子的学生?” “是的,您需要我师尊过来吗?”祝新年认真问道。 “不不不!你等会!你别急!我去给你问问,你千万别把鹤云子叫来了啊!” 对方连声叮嘱,连使用传音符的时候都不忘盯着祝新年,生怕他把鹤云子招来了。 “膳堂还能再安排一个杂役吗?人是鹤云子学生的弟弟,想在学院中找个活计,快点给我回话,晚了就等着鹤云子亲自去找你们吧!” 鹤云子的名字在天工学院就相当于一道通行令符,膳堂那边收到传音符之后立刻就回信了。 “没有也得有啊,鹤云子要是把我们膳堂拆了,全学院都没饭吃!你让那孩子晚饭前来膳堂找胖总管。” 夫子捂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回到窗口前笑道:“安排好了,就在膳堂做事,晚饭前带着你弟弟去找膳堂胖总管。” 祝新年朝那位受惊不小的夫子报以一道感激的笑容,继而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曾笑然他们正在不远处悬着一颗心看着祝新年,见祝新年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还以为希望落空,姐弟俩均是眼眶一红,马上就要落泪。 “干嘛啊?眼泪不值钱啊?” 祝新年笑道:“搞定了,去膳堂做事,以后就能留在天工学院了!” 曾笑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祝新年开口说话的前一刻,他脑海中迅速想了一遍自己在太平川山脚下的村子里独自生活的可能性。 没想到好消息来得这么突然,他大叫一声扑上去,手脚并用趴到了祝新年身上。 “祝哥!我的好祝哥!你果然是无所不能的!” 祝新年无奈地敲了敲曾笑然的脑袋,他这次借了师尊鹤云子的名号才为曾笑然换来了进入天工学院的机会,还不知道要怎么跟鹤云子交代。 他那师尊行事向来不同寻常,祝新年听见曾笑然喊声从山顶下来的时候,鹤云子不仅没阻止,甚至还让仙云送他一程。 而且也并未质询入学金章的事,看起来像是对这些小事毫无兴趣。 但冒用师尊的名义差遣天工学院的人,这性质又不同了,祝新年心中忐忑不安,他这才入学第一天,要是得罪了师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祝新年独自忧心,可曾家姐弟却开心得不得了,曾未离朝他谢了又谢,那样弱不禁风的身体眼看就要给他跪下了。 “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小女子以后就是做牛做马也要……” “哎哎!可千万别说这种话!” 祝新年赶紧扶住了曾未离的胳膊,没让她跪下去。 虽说长姐如母,但曾未离自己也才十几岁,要真是受了这小姑娘一拜,以后祝新年睡着了都得醒过来扇自己两巴掌。 “不是多大的事,我和笑然是兄弟,便也唤你一声姐姐,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以后相互帮助。” “还有我!带我一个!” 那个贵族学生举着手挤进来,大声道:“我叫裴少桥,我爹是郎中令,我们家……呃……” 他悻悻道:“我也是一个人来这里的,人生地不熟,以后我们一起混,你们要用钱就跟我说,我管够!” 好家伙,这可是郎中令家的公子,人家爹是位高权重的三公九卿之一,掌管宫廷侍卫,那可是秦王政身边的重臣,以后去了咸阳,免不了是要打交道的。 祝新年一把将裴少桥揽到了身边,贵公子一看就没遭过罪,虽性格嚣张跋扈了一些,但眼神还是很清澈的。 嗯,是个可塑之才。 祝新年满意地点点头,道:“大家既认识了就是兄弟,我在机甲班,你呢?” 裴少桥激动道:“我也在机甲班,我是水属相的,你呢?你是什么属相的?” 哎哟呵,还是个罕见的特种属相,以后品阶高了还能分化出冰甲和雾甲,那可是妥妥的高手啊。 “我嘛……我是……呃……木属相的。” 自己无灵核无属相的事还是以后慢慢跟他们说吧,现在一时情急,只能再借用一下师尊鹤云子的属相了。 祝新年后脑冷汗直蹿,希望他敬爱的师尊打人的时候能下手轻点。 “我哥还有个木甲呢!老厉害了!” 曾笑然是一点没看出来他祝哥有苦难言,立刻找补了一句。 “真的吗?!我只玩过机甲侍卫们的金甲和土甲呢!快带我去看看你的木甲吧!” 他们这些机甲班刚入学的学生压根就不会操纵机甲,裴少桥一听说祝新年已经有木甲了,立刻羡慕地眼冒金光。 他拉起祝新年他们就往学院跑去,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死活不肯一个人进校门。 “跑快点啊!” 裴少桥大笑着招呼道:“看完木甲我们就去挑公斋,有我在,肯定能抢到最好的那一间!”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八章 这山上还有狼啊? 祝新年的那台木甲被鹤云子留在了舞剑坪上,但那老头却跑不见了。 由于木甲外观特殊,与天工学院中能见到的机甲均不相同,来往万象阁的夫子和学生们都对这台小小的机甲十分感兴趣,不由驻足围观。 只可惜看归看,谁也不敢凑近了,因为木甲脑袋顶上悬着一道光圈,里面浮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鹤”字。 这说明这台木甲跟鹤云子有关,虽然鹤云子常年不在天工学院,但他的威名在学院中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路过此处的丹药班夫子见状惊悚地后退了两步,侧头问另一名夫子,道:“鹤云子回山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吧,那个时候你带着学生在山下灵田采草药呢,估计没听见消息吧。” 惊闻噩耗,那丹药班的夫子立刻失去了对木甲的兴趣,拍着大腿急道。 “我那一炉灵丹马上就要炼好了,他怎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我那灵丹哪里还保得住?!” 另外那名夫子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道:“其他夫子听说鹤云子回来了,都把丹房锁得跟铁桶似的,你的丹炉要是没人看着,估计是凶多吉少啊……” 丹药班的夫子捶胸顿足,满面痛苦道:“他不是去云游了吗?这还没到授业大典的日子,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好像是带了个学生回来,今早还在这跟长老们吵架呢。” 那夫子笑道:“听说把那群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知道那学生是何方神圣,能让十几年不收学生的鹤云子为了他舌战群儒。” 话音刚落,两位夫子耳边便响起了一道谦和的声音。 “不好意思,是我。” 两人均吓了一跳,回头便见祝新年面带轻笑,道:“不是何方神圣,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他指着木甲道:“二位夫子可否让一让?学生要把木甲带走了。” 祝新年一靠近,木甲上的“鹤”字光圈便消散不见了,两名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祝新年弯腰来背木甲,却被木甲扬手敲了一记暴栗。 “哎呦——” 祝新年捂着脑袋蹲下了,只听木甲中传来鹤云子恼怒的声音。 “打着为师的名号在学院门口招摇撞骗玩得可高兴?!连膳堂都知道我鹤云子带了个学生回来,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完了!师尊果然生气了! 祝新年脑袋里面迅速闪过了一百个借口,但鹤云子是什么人,他不可能算不出来实情,所以欺骗他没有任何意义,祝新年只得老实认错。 “师尊,曾笑然才十二岁,要是不能留在天工学院的话,他下山就只有死路一条。” “修真者心怀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要是生气的话,就罚我吧,但求师尊别把他赶走……” 鹤云子“嗯”了一声,光听语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好一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倒是挺有禅理的,与我云游之时在那身毒国听到的佛经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祝新年眼角一跳,佛教在西汉时期才传入中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佛理现在的秦国人是根本没听过的。 但没想到鹤云子云游四海时竟然还去过印度,战国时期将印度称为身毒国,除了鹤云子这种日行千里的修真者之外,寻常百姓是很难凭脚力去往那么远的地方的。 鹤云子修道,大概是对佛教没有太大的兴趣,云游之时也只是浅听了几卷佛经,不然佛教传入中国的历史就要提前到战国末期了。 “罢了,天工学院也不缺那孩子一碗饭。” 得到师尊谅解,祝新年喜出望外,只是还没高兴起来,又听鹤云子道。 “但你擅用为师名号的事情不能不罚,原本还想给你安排个好住处,现在为师不想管了,你自己凭运气去抢吧!” 话音未散,木甲上便掉落下一张纵灵符,原来是鹤云子留了一丝灵力在此,操纵木甲把祝新年教训了一顿。 那两名旁听的夫子眨巴着眼睛对视,擅用师尊名号可不是小事,怎么也得挨了戒鞭去关禁闭,而他鹤云子就这么训斥两句就算了?! 这就是放纵学生!是溺爱!是会酿成大祸的! 两名夫子在心中咆哮着,但谁也不敢真的宣之于口。 祝新年将纵灵符捡了起来,这符纸看起来像是能多次使用的样子,先收起来,等以后问问灵符班的学生怎么用。 他直起腰看见身旁两位夫子还未离开,于是背起木甲,问道:“请教一下,新生公斋是学院分配还是我们自己去找,先到先得?” “公斋?” 那两夫子回答道:“一般来说都是按入学顺序安排的,不过得先去选好床位,再找管事夫子记名才算定下了。” 难怪裴少桥说要去抢公斋,原来天工学院学生宿舍床位这么紧俏啊?! 祝新年赶紧朝两位夫子行礼道别,背着木甲朝曾笑然他们跑去。 “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曾笑然道:“我姐姐外出的时辰到了,她先回长老院去了。” 祝新年点了点头,看来长老院对女使们的监管特别严格,就连鹤云子的面子也只能换来一个时辰的短暂外出机会。 “哇!这就是你的木甲吗?!” 裴少桥围着木甲转了一圈,问道:“是谁给你做的?手艺真精巧!我以前也想要,但咸阳的木匠们都说做不了。” 建造机甲所需要的偃术可不是一般木匠能轻易学会的,其中涉及到的机关术数可能就需要寻常人研究一辈子。 老魏头并不是木匠出身,大概率也不是偃师,但却能徒手打造机甲,也算是天资卓越的那一类人了。 “这是……我祖父给我做的。” 老魏头是秦国臣子,即使伪装身份流落街头,他也万万不敢让赢年与自己祖孙相称。 但祝新年还是愿意叫他一声“祖父”的,毕竟赢年是老魏头养大的,又有数次拼死相救之恩,一个尊称也是他唯一能给老魏头的一点报答。 “你祖父也太厉害了吧!这要是到咸阳当木匠,找他做工的人得把门栏都踩破了!” 裴少桥很想操纵木甲试一试,但他还未开始练气筑基,没有灵力,操纵不了机甲。 少年人的兴致来得快、消散得也快,很快他就对木甲失去了兴趣,提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栖霞峰把公斋定下来吧。” 此去栖霞峰还有很远的距离,光是过“一线天”就够他们手脚并用爬一会了。 但好在天工学院的膳堂不止一处,曾笑然应该能在晚饭前找到胖总管。 事不宜迟,他们这些新生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操纵机甲飞行,只能靠两条腿在太平川各个山头上穿行。 当他们爬过“一线天”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曾笑然没法跟他们一起去公斋了。 “我看学生膳堂就在前面,你顺着路上的木牌指引往前走,去找胖总管,让他给你安排个活计,我这边定下公斋之后就来找你。” 曾笑然有些紧张,他没有在外头做过工,此刻要孤身一人去往陌生的地方,登时慌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别紧张,天工学院的人大多都还是讲道理的,你是去做工的,不是去吃白饭的,他们没理由欺负你。” 听了祝新年的话,曾笑然点点头,裴少桥拍着胸脯道:“别怕!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把他手脚都……” 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随意处置别人了,裴少桥捂着嘴耸了耸肩,道:“总之挨欺负了就说,我们帮你打回去!” “知道了,我会自己注意的。” 曾笑然顺着木牌的指引朝另一条岔路跑去,边跑边回身大喊道:“不早了,你们也快去把公斋定下来吧!” 过了一线天,太阳在此方向西沉,此时尚未落尽,一轮红日斜挂在天边,漫天红霞如血,此栖霞峰果然名不虚传。 在山峰上,高低错落着数不尽的阁楼回廊,它们造型精巧,有许多阁楼几乎是悬空在山崖峭壁上的,底下仅靠一根细长木头支撑,便能在崖壁上稳如泰山。 见到这一幕,祝新年不得不感慨天工学院建造技术之精妙。 在他们身边,许多新生正扛着大包小包进入公斋,天工学院不允许家属进入,无论是何尊贵的身份,到了这里都得自食其力。 在家从来没有扛过重物的学生们一路走到此处都快累哭了,每个人都耷拉着脸,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 “还好我聪明,行李都留在学院门口了,等我们定下公斋之后再去拿。” 祝新年不知道裴少桥是怎么想的,问道:“那你还不是要自己扛?还得多走两遍山路,不累吗?” 裴少桥理直气壮道:“我可以多组织一些同学帮我搬啊,你也一起帮帮忙呗。” 祝新年斜睨了他一眼,问:“给钱吗?” “给啊!当然给!你开价嘛,只要不让我动手,多少钱都行。” 裴少桥财大气粗,他是郎中令唯一的独子,父母又都出身显赫世家,万贯家财供他一人挥霍,请几个同学帮忙搬行李能算多大的事? 他愿意给钱,祝新年自然就愿意帮忙,毕竟以后在天工学院还有的是用钱的地方,提前积攒着以备不时之需嘛。 “走了,我看山顶上的屋子都被抢了,再不去我们就住不到能看云海的好屋子了!” 裴少桥在乎的只是公斋朝向好不好,太平川栖霞峰的云海景色最好,他必须要住到每天起床就能欣赏美景的屋子! 负责管理公斋的夫子忙得焦头烂额,几个高品阶的学生在一旁帮他,但新生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几个人都快被人群淹没了。 “学院不给提供被褥吗?!我总不能睡床板吧?!” “床底有条虫啊!没人管管吗?!” “我推门进去房里有只猴子跟我眼对眼啊!这屋子究竟是住人的还是住猴的?!” “什么?你说那丑家伙是御兽班的灵猴?那又怎么样?它霸着我的屋子不肯走,什么叫习惯了就好?!赶紧找御兽班的来把这猴子弄走!” 夫子在人群中高呼:“御兽班的大弟子呢?!快带着你们班的人去把外头散养的灵兽都抓回去!” 阁楼上倒悬下来一个男生,他正在屋檐下抓鸟,此时满头都是羽毛,看样是被灵禽扇了好几个嘴巴子。 “我们大师兄去半山腰抓狼了,昨天灵狼跑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抓到呢,那是大师兄为今年升阶考试培育的灵兽,抓不回来他就要留级了。” 新生们一下骚动起来,有人惊恐叫道:“什么?!这山上还有狼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十九章 钱和屋子你选一样 “有狼怎么了?虎豹豺狼不是御兽班最常见的动物吗?我们还有龙呢!” 那御兽班的学生倒悬在窗口,他手里抓着一只浑身赤羽的小鸟,那鸟一直在啄他的手,看样子非常生气。 “你们害怕狼啊?那这个怎么样?这是朱雀幼鸟,刚出生三个月,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他将手里的朱雀幼鸟伸进窗内给新生们看,大家刚凑上前去,窗口上方忽然垂下一只人脸大的紫色蜘蛛,“噗嗤”一声吐出蛛丝将朱雀幼鸟包裹了起来。 距离最近的新生脸几乎贴在蜘蛛肚子上,他一声没吭,仰头吓晕了过去。 “啊啊啊!师兄!你养的紫美人把我的朱雀缠起来了!它还吓晕了一个新生!你管不管啊!” 阁楼上层有人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大声道:“等会等会!我放走廊通风的一盒子毒王蝎被新生踢翻了,二十多只都跑了,我抓完再来!” 楼下的新生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争先恐后往外跑,给祝新年和裴少桥让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裴少桥僵硬道:“我来天工学院之前真的以为这里只教开机甲……” 祝新年脸颊抽搐了两下,强撑道:“开校办学嘛,专业肯定是越多越好……” 他俩都不敢进门,谁知道屋子里还藏着什么“奇珍异兽”呢? 那个被吓晕的可怜学生被夫子拖了出来,一边拍他的脸,一边大喊:“医修班的学生呢?!快把医修班的叫过来救人!” 高品阶的学生站在一旁摊手道:“医修班的师兄师姐们都在山腰那边,听说好多新生中暑,他们早就忙不过来了。” “中暑?” 夫子疑惑道:“这雪灾还没过去呢,中什么暑啊?” “新生都穿太多了,行李又太重,又累又热,太阳一照就中了暑,听说水属相的同学都被叫下去催雨降温了呢。” 夫子一脸无语,指着地上的学生问道:“那这怎么办?” 这个时代医疗急救知识并不普及,不是医修班的学生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救人的,管事夫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宿管,对救人也是一窍不通。 “把人放平,别让他侧着身子。” 祝新年走上前去,将晕厥学生的双腿抬了起来,道:“来个人把他腿举着,腿要高过心脏。” 他扒开那学生眼皮看了看,道:“人只是受惊晕厥,搬去通风的地方喂点糖水,稍微缓一缓就能苏醒。” 管事夫子赶紧招呼高品阶的学生来把人搬走了,他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今年新生真是状况百出,再这样下去我就该提前告老还乡了。” 祝新年浅笑不语,跟着他一起进了阁楼。 栖霞峰学生公斋虽然房屋众多,高度朝向也各不一样,但所有屋子的出入口都汇集在这间阁楼,此处就和现代大学的宿管室是一样的作用。 “你倒是比其他新生要靠谱许多,来吧,看看你想住哪里,我给你安排个好屋子。” 祝新年对住宿没有什么要求,裴少桥凑过来在公斋地图上看了一会,道:“可以给我们安排一间朝云海的屋子吗?” 管事夫子劝道:“每年新生都喜欢朝云海的屋子,其实那边的屋子冷得很,出太阳又晒,你看师兄们都不愿意继续住了。” “美景当前岂能不赏?” 裴少桥认真道:“如果真的不好,那明年我们也把屋子让出来给新生住。” 管事夫子被他逗笑了,翻开名录看了看,摇头道。 “你们来得太晚了,朝向云海那边的屋子都被抢完了,只剩一间,但里面被御兽班的灵猴霸占着,今晚不一定能处理,你们要不要住?” 裴少桥犹豫了一瞬,门外立刻有人叫了起来。 “不行!那是我的屋子!我先来的,名字都记到名录上去了!” 夫子蹙眉道:“你不是嫌里面有猴子吗?” “有猴子……那也是我先定下的屋子啊!” 见对方态度坚决,夫子无奈道:“那你今晚住吗?我们这公斋定下来就至少要住一年的,那间屋子经常容易进猴子,你自己想好。” “你们今晚不能找人来把那猴子带走吗?总不能让我跟一只猴子相处一晚上吧?” “你也听到了,御兽班的学生全都在外面呢,没时间过来,灵猴凶猛,其他人也不敢处理啊。” “那我今晚不住了,屋子留着,等你们什么时候把猴子带走我再搬进去。” 夫子摇头拒绝道:“公斋有公斋的住宿规定,学生不可串寝,你要是定了这间屋子,今晚就得睡这里面,晚上有轮值学生查宿,夜不归寝是要受罚的。” 那学生脸色一变,看向祝新年他们,道:“难道他们两个就愿意今晚跟只猴子一起睡?!” 裴少桥“嗯哼”一声,毫不在意道:“愿意啊,有什么不愿意的?你不愿意就把屋子让给我们嘛。” “我不让!我为什么要让?!” 那学生拍着管事夫子面前的长桌,大声喊着:“没有学生,难道就不能叫御兽班的夫子来抓猴吗?!” “你以为你还在家里当贵公子啊?” 夫子白眼一道接一道,微怒道:“你要是愿意住,我就给你记名了,今晚只要那屋子没塌,你人就得在里面,如果不愿意住的话……” 他将地图扔了过去:“那就赶紧再找一间吧,省得今晚流落山头,你没听见吗?灵狼还散在山腰上没找回来呢,那可比猴子凶猛多了。” 那学生犹豫不定,要是定下了,他又害怕猴子不敢进门睡觉,要是不定,那好不容易抢到朝云海方向的屋子就得让给别人了。 “别纠结了,管事夫子都说了那间屋子经常容易进猴子,这不是一两回的事,以后半夜闯进来能吓死你。” 裴少桥从怀中掏出钱袋,道:“云海只是风景,跟性命相比算不得多重要,我看你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何必非要那间屋子呢?” 他说话很直接,对方闻声眼珠都瞪圆了,但随即被裴少桥抛过去的钱袋砸蒙了。 “这是我补偿给你的钱,只要你换去别的屋子,这钱就是你的了。” 裴少桥出手阔绰,那一袋子钱沉甸甸的,不用细数就知数目不菲。 “钱和屋子你选一样吧,别浪费时间,我还赶着去吃饭搬行李呢。”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天工学院的学生大部分非富即贵,但没办法,裴少桥给的实在太多了,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那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换一间吧……” 对方重新选了一间屋子,做好记名之后就扛着行李上楼去了。 管事夫子将祝新年和裴少桥的名字记到了对方让出来的那间屋子名下,指着右边的楼梯道:“从那边上五层,葵字房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就是。” 裴少桥喜笑颜开,完全不心疼自己给出去的钱财。 天工学院的学生公斋按照十天干的顺序排列,在整座山峰上一共搭建了高低错落的五层阁楼。 从左边楼梯上去是甲、乙、丙、丁、戊字房,而从右边楼梯上去是己、庚、辛、壬、癸字房。 祝新年和裴少桥从一众肩扛手提的新生中挤上楼去,虽然说是只有五层,但真正爬上去的感觉和爬山一样累人。 人才刚到第五层,裴少桥就后悔了。 “这太高了,栖霞峰一线天就够难爬了,怎么到了公斋里面还有这么陡的楼梯要爬啊?!” 他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再定睛一看,从葵字第一间房走到最后一间还有两三百丈的距离。 祝新年站在走廊窗户前向外眺望,发现学生公斋是贴着山壁建造的,因为学生众多,所以房间也特别的多。 他们俩的葵字一百零八号房在走廊最尽头,那间屋子的一侧墙体挨着山体断崖,猴子们攀着藤蔓随便一荡就能从窗户闯进来。 “选都选了,也换不了了,走吧,进去看看霸占屋子的灵猴到底长什么样。” 天工学院专业种类繁多,祝新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具体有多少种类别,但他感觉御兽班好像还挺好玩的。 当然,如果他们养的动物能稍微听话一些就更好了。 祝新年才刚推开房门,一道黑影就嘶吼着迎面扑了过来! 刚才那学生应该是激怒了这灵猴,又把人家关在了房间中,此时灵猴异常愤怒,照着祝新年便是一爪袭来! 出爪快如闪电,早已超出了一般猴子的速度,祝新年甚至没看清那灵猴的相貌,便不得已一拳击出,将那灵猴击飞了出去。 灵猴攀着房梁荡了一圈,落在对面的窗沿上朝祝新年龇牙咧嘴地低吼。 此时祝新年才看清那是一只体型健硕、浑身毛发乌黑发亮的灵猴。 它的双臂肌肉结实,牙齿和爪子一样锋利,仅仅只是站在窗台上,便将木头抓得全是深邃的爪痕。 若说这灵猴一拳能打死一个凡人小孩,祝新年是绝对相信的。 “我算是明白那学生为什么死活不肯今晚睡在这里了。” 祝新年与那灵猴互相瞪视,同时问道:“现在去把钱要回来还来得及吗?我觉得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 “这样不太好吧?” 裴少桥躲在他身后,连头也不敢探出来,却还倔强道:“我给出去的钱从不收回来的。” 祝新年刚想说那要不你来处理这只猴子,那灵猴便再度扑了过来,它张开满嘴锋利的獠牙,朝祝新年的脖颈咬了下去! 情急之下祝新年一个转身,那猴子一口咬在了他身后的木甲上,木甲材质坚硬,那猴子一口没咬下去,反倒被崩掉了一颗牙。 剧烈的疼痛使得灵猴捂着嘴吱哇乱叫,祝新年看准机会抽了木甲上的破布扔了过去,将灵猴兜头罩在了里面。 灵猴眼前一黑,因为失去视线而肢体僵住,祝新年带着麻绳飞扑过去,将那灵猴捆成粽子。 “哎嘿!还是你厉害啊!” 裴少桥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弹了那灵猴一个脑瓜崩,但灵猴虽然被擒,脾气却依然暴躁,张嘴就来咬他的手指,吓得裴少桥嗷嗷直叫唤。 “你这臭猴子!” 他捂着手指心有余悸地骂道:“当心我砍了你的手脚,把你挂公斋顶上吹成猴干!” 祝新年将木甲放到了墙边,转头问道:“你从哪学的天天要砍人手脚?” “跟我爹学的啊?” 裴少桥不以为然道:“他在咸阳就天天砍人手脚,炮制人干也是秦律的一种,你没见过吗?” 祝新年只在史书上见过关于彘刑、炮烙一类酷刑的文字描写,而裴少桥却早已司空见惯,难怪他开口闭口就是要砍人手脚。 “这里是天工学院,以后不能总说这种话了,还有这灵猴是御兽班师兄们养的,你就是再生气,也不能随意处置它们。” “为什么?” 裴少桥委屈道:“是这猴子先动的手啊!”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虽然出生贵族,但毕竟孤身来此求学,山高路远,家族庇护不了你,有些不涉及底线的事情没必要与人相争,这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裴少桥“唔”了一声,他还需要时日来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但公子金贵的肚子却提出了抗议。 “咕……咕咕……” 贵公子爬了一天的山,早就饿晕了头,裴少桥可不会亏待自己,立刻跳起来道:“走吧走吧!吃饭去!” “先等等。” 祝新年将那只灵猴拎了起来,道:“这猴子野性难驯,得给它一点教训,不然以后还要攻击其他学生。” “你不是说这是师兄们养的,不要跟他们起冲突吗?”裴少桥一脸茫然地问。 “你傻啊,难道你非要把自己名字刻在这猴子脑门上,到处跟人说是你擒了它?” 祝新年撇嘴,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虽然嘴上说着砍人手脚,但论起心眼来还是不值一提。 那一夜,当御兽班的师兄们回到公斋,有眼尖的人看见公斋顶上挂着个黑影,等他们爬到顶上一看,才发现正是自己跑丢了的灵猴。 “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御兽班的师兄们望着自己泪眼婆娑的灵猴怒不可遏,站在公斋顶上叫骂道—— “谁他妈把我灵猴的毛剃光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章 女偃师 自从入学第一夜祝新年和裴少桥合伙把御兽班的灵猴挂到公斋顶上去了之后,他们俩就正式成为了朋友。 裴少桥和祝新年是同一年出生的,略小祝新年几个月,他的父亲也是秦庄襄王在位时的老臣,称得上是两朝元老了。 祝新年感觉裴少桥的父亲一定知道赢年的事情,但人不在天工学院,即使裴少桥传信回家的时候提及祝新年这个名字,他那身为郎中令的父亲也并不会把祝新年和秦王政胞弟联系起来。 就在他们挂灵猴的同一天晚上,祝新年帮裴少桥把行李从学院门口搬了上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十几名新生。 大家都是为了钱来做苦力的,但没想到裴少桥的行李足足塞满了三辆马车,他们十几个人累得半死才全部搬回了公斋。 “你这都带了些什么东西?每一口木箱都那么死沉。”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我喜欢的衣服和武器,剩下的就都是些金银珠宝而已。” 裴少桥打开一口木箱,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锭,惊得祝新年目瞪口呆。 “你……你带这么多金子来学院干嘛啊?” “用啊。” 裴少桥认真道:“我爹娘说了,但凡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就都不用带,只带钱就好了。” 他大方地指着屋角十口大木箱,道:“我们是朋友了,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要用的时候自己拿,不必跟我说。” 这是什么?这是天降财神爷啊! 祝新年来学院之前还担心收费太贵他负担不起,现在同屋住了个阔少爷,直接把他的担忧给打消了。 天工学院的学生公斋单个屋子面积不大,放下两张床之后就不剩多少位置了,祝新年晚上睡觉的时候稍微一伸腿,脚就能搭到木箱上去。 这种与钱同眠的幸福滋味可是他穿越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当夜晚金锭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才终于感受到古代封建贵族的泼天富贵。 这惊人的财富只是一个郎中令公子的零花钱而已,此时他胞兄嬴政还没开始建造阿房宫,若那覆压三百余里的宫殿真能落成的话,那才真能感受到集权顶峰的滋味。 不过这种劳民伤财的工程祝新年倒也不希望它真的建成,只是当人真的站到那个高度的时候,才会明白所谓“举国之力”究竟代表了什么。 不得不承认,睡在钱上的感觉真的很好,正当祝新年在梦中与秦始皇高谈阔论的时候,管事夫子却举着铜锣敲醒了他的美梦。 “所有新生立即起床!半个时辰内赶到舞剑坪集合参加授业大典!” 祝新年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们在学院中无所事事地待了两个月,终于等到五湖四海的新生到齐,今天便是授业大典的日子。 “裴少桥!快醒醒!别睡了!” 祝新年一边穿衣一边抬腿踹了裴少桥几脚,睡梦中的裴少桥在床上迷迷糊糊滚了一圈,“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猴子又带队闯进来了?!” 他抱着被子朝窗户看去,此时窗外云海翻腾,太阳还未冒头,上山散养的野猴子们也没有要来骚扰的意思。 自从上次他们剃光了灵猴的毛之后,那猴子在族群中惨遭歧视,自尊心大受打击,听御兽班的师兄说它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傲气。 祝新年说那猴子“自闭”了,但裴少桥不知道“自闭”是什么意思,他也懒得去问,只要猴子不再来闹事就行了。 “还在梦里跟猴子打架呢?今天授业大典啊!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裴少桥这才从梦中惊醒,赶紧去床头翻找新发的校服。 机甲班的学生校服是一件白色的束袖短打,外面还有一件黄栌色的半臂长衫,衣袖大臂部位绣着一个“甲”字,代表了他们的院系。 祝新年用同样黄栌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他本就身高腿长,加上这些天修生养息脸上白净了不少,眉宇间隐现一股帝王之气。 当然,不能通晓天命的人自然看不出祝新年有何特别之处,只是觉得他长相俊秀,有个一表人才的好模样。 当祝新年拉着裴少桥急匆匆出门时,楼道中全是赶去舞剑坪参加授业大典的新生,大家服装颜色各异,粗略一看至少有八九种色彩。 这说明天工学院起码有八九种修习方向,只不过机甲班是人数最多的。 “祝哥!这呢!” 好不容易挤出公斋,眼尖的曾笑然一眼就看到了祝新年。 他逆着人群挤过来,将怀里的两枚水煮蛋和面饼交到了祝新年手中。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膳堂正忙吧?” 祝新年接过吃食,清晨山上风大,但鸡蛋和面饼都还是热的。 “我听姐姐说你们今天授业大典的时辰比较早,估计你们没时间来膳堂吃早饭了,就跟管事的说了一声,给你们送来了。” 曾笑然在膳堂负责刷碗洗菜,他人勤快,知道留在天工学院不容易,活都是抢着干,胖管事挺喜欢他,也未曾给他吃过苦头。 “辛苦你了,时间紧,来不及跟你多说,你回去路上小心,我们授业大典结束之后再来找你!” 时间紧迫,祝新年带着依然睡眼朦胧的裴少桥一溜烟跑没了影。 此时山路尚黑,新生们要摸黑下“一线天”,陡峭湿滑的山路吓得新生们在夜幕中鬼哭狼嚎。 曾笑然在寒风中搓了搓手指,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新生们赶去参加授业大典,不由满脸羡慕,眼神一直望向人群,久久收不回来。 “要是我也能练气筑基该多好啊……” 他呼出一口白气,顾自摇了摇头。 这些天他也听膳堂的人闲聊提起过,说经常有无属相无灵核的人前来求学,可惜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进修真之门的。 失落自然是有,但遗憾归遗憾,膳堂的活还得做,曾笑然跺了跺冻麻了的脚尖,转身赶紧跑回了膳堂。 当祝新年和裴少桥赶到崇圣峰舞剑坪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舞剑坪上各色旌旗翻飞,他们已经算跑得快的了,但还有很多学生在他们之前就赶到了。 所有新生需要寻找与自己校服颜色对应的旌旗,为了展现各自班级的修真成果,高品阶的学生带着各班级的代表物品站在旌旗前方,各个都昂首挺胸、抢眼无比。 机甲班的代表物自然是机甲,而天工学院的机甲之首莫过于木皇甲。 祝新年一眼就看见了鹤云子的木皇甲,那个大家伙安静地矗立在舞剑坪上,无论哪个班的学生路过都忍不住看上几眼。 “就这了,在这排队吧。” 祝新年和裴少桥站在黄栌色旌旗后方,裴少桥完全被木皇甲的高度惊呆了,而祝新年则开始打量其它班级的代表物。 除了木皇甲之外,全场第二显现的莫过于御兽班的代表物了。 或者说……代表兽? 那是一条通体青碧色的巨龙,它在御兽班的旌旗上方云层中翻滚,时不时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龙吟声。 因为它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舞剑坪上根本放不下它。 御兽班安排了四名高阶弟子乘飞鸢在半空中看守这条巨龙,因为远在空中,所以并不能被第一时间注意到,可但凡看见它的人,又通通挪不开眼了。 巨龙的双目被金属面罩遮挡住了,它无法视物,所以看起来还算温顺,不然这种上古神兽发威,整座崇圣峰估计都要毁于一旦。 祝新年心中惊颤,原来御兽班的学生没有吹牛,他们是真的有龙啊! 再往旁边看去,剑修班的旌旗前面竖着一柄熠熠生辉的长剑,他们的大师兄正在跟师弟师妹们介绍这把宝剑的来历。 “这可是轩辕剑,为世间名剑之首,可斩天下妖魔,凡为剑修,不可不知轩辕剑的威名!” 剑修班的新生们齐齐应声,忽而有人举手问道:“大师兄,若想要将我们的本命剑提升到轩辕剑的强度,大概需要耗费多少灵石啊?” 祝新年这些天在公斋中跟其他班的学生聊天,得知剑修班最费天材地宝,他们在入学之前就得练出自己的本命剑,然后才能申请入天工学院修习。 除了机甲班的学生之外,其他班级的学生都是发现天赋之后再自行来到天工学院求学的,所以相对而言,他们的家境会更好一些。 虽然那些昂贵的天材地宝对大部分剑修班的学生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们的大师兄还是露出了十分沉重的表情。 据说他们的本命剑就跟喂不饱的饕餮一样,多少天材地宝砸进去连点水花都看不见,但作为传统修真方向,人世间的剑修倒也没因此减少过。 不忍再看剑修班大师兄痛心疾首的模样,祝新年转头看向另一边,站在机甲班左边的是偃师班。 他们的旌旗前面立着一只巨大的机械飞鸟,那就是传说中的飞鸢。 虽为机械所造,但可负重数千钧、日行八百里,是三品以下不具备飞行能力的低阶机甲最好的搭档。 祝新年抬头看着飞鸢的面容,这使他不由想起了仙云。 仙云也是偃师班夫子帮鹤云子打造的,其以假乱真的程度堪称鬼斧神工。 而飞鸢的外形并未做得太过逼真,作为秦国兵甲部明文规定的辅助飞行工具,它的外观和尺寸都有严格的规定,要让地面上的人一眼看出它不是活物才行。 如此出神入化的精妙设计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难仅凭人力打造,祝新年正仰望着这惊世之作,身体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从他身边急急穿行过去的女生穿着黑色的外衫,正好跟偃师班的旌旗颜色一致。 那女生白皙的侧脸上不断滚落汗珠,看得出来她是跑了很远的距离才赶过来的。 “不、不好意思!” 她知道自己撞了人,此刻低头跟祝新年道歉,濡湿的鬓角发丝贴在脸颊上,更映衬她肤如凝脂。 这样一个文静柔美的女生竟然是偃师班的新生? 祝新年觉得有些惊奇,他回头张望半天,也没能从偃师班的队伍中找到第二个女生。 偃师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干这行需要很大的力气,还要成日与各种脏兮兮的原材料打交道,爬上爬下修整机械更是家常便饭。 虽然任何行业都不应该限制性别,但偃师班确实不是女学生的首选。 连他们的大师兄都觉得惊讶,走过来问道:“这是偃师班的队伍,你确定自己要学这个?” 除了机甲班和剑修班之外,其他班级在开课之前是可以互换的,女生一般会去灵符班或丹药班,若是天资足够,去医修班也是很好的选择。 但那女生却摇了摇头,坚定道:“我是报的偃师班没错,我想学偃术。” 偃师班的大师兄在天工学院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女生学偃术,这女孩也算他们班破天荒头一个了,他满脸震惊,直到回到了旌旗前面,还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 知道自己特殊,那女生头更低了,眼睛一直盯着地面,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很厉害啊,女偃师。” 祝新年浅笑道:“别一直低着头了,对颈骨不好。” 女生捂着后脖颈愕然看向他,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中全是茫然与胆怯,好像祝新年是什么洪水猛兽,跟她说句话就把人吓成了这样。 “别看我了,看前面。” 祝新年温和笑着,往前一指,轻声道:“授业大典开始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一章 授业大典 在一众新生的注视下,天工学院院长率众长老登上万象阁,于阁楼最高层推窗俯视舞剑坪上的所有学子。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与窗框同宽的长条形木筒,木筒正面雕琢了很多孔洞,当院长说话的时候,声音便可以由这些孔洞放大,响彻整个舞剑坪。 这应该是战国时期的某种扩音器,不出意外也是偃师班的作品,至于是学生还是夫子创造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院长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道服,迎风扶了扶自己的帽檐,顺便清了清嗓子。 “咳咳,欢迎各位新生来到天工学院,我院自上古时期立院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秉持着‘匡扶正道、斩妖除魔’的信念,迄今已为人间培养修真人才数万名……” 裴少桥在祝新年前面打了个哈欠,偷偷偏头问:“授业大典上能吃东西吗?曾笑然给的鸡蛋我还没吃呢。” “楼上那帮老头只是年纪大,眼睛还没瞎呢,你要是想挨戒鞭就吃吧。” 祝新年低声提醒道:“别歪着头了,你知道你现在的姿势从万象阁上看来有多显眼吗?” 裴少桥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体,一大清早就被叫起来爬山,本来腿肚子就酸得不行,这授业大典还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以前在咸阳可没受过这种罪。 “值此授业大典之际,我谨代表天工学院全体夫子,向各位新生简单提点几句我们学院的要求,这第一点啊……” 按照祝新年的经验,一般大型会议上领导所谓的“简单讲两句”,没有一两个小时都是结束不了的。 他也懒得去听那些洋洋洒洒没营养的官话,于是百无聊赖低着头,看地上一群蚂蚁搬家。 由于整座太平川都有天工学院的镇山大阵守护,所以外面的雪灾对太平川影响不大,尤其是灰雪,祝新年来了这么久,一次灰雪都没见过。 没有灰雪影响,太平川上的动植物都比外界的长势要好很多,自从外头开始下灰雪之后,祝新年已经很久没见过蚂蚁了。 像蚂蚁这种处于食物链底层的昆虫就和社会底层的百姓一样,都很容易遭受大环境的影响。 灰雪致使外界的蚂蚁几乎彻底匿迹,与之相同的社会底层百姓也一样处境艰难。 但背靠大树好乘凉,太平川山脚下的百姓就和这些蚂蚁一样,都得到了天工学院的庇佑,在灾年中得以苟延残喘。 “不是说不要低着头吗?对颈骨不好。” 正当祝新年望着那些蚂蚁出神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极轻微的女声。 祝新年微微侧头,说话的是那个偃师班的女学生,对方依然目视前方,连嘴唇都没张,但声音却是真真切切传到了祝新年耳中。 难道是腹语?! 祝新年以前在一些民间杂谈上看过,有一部分偃师是可以操纵傀儡的,那些傀儡外表声音均与活人一致,直到人们把傀儡拆开,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堆木头而已。 那些傀儡之所以能发出人声,便是操纵它们的傀儡师使用腹语来配音的。 但这种偏杂耍类的技能上不了大雅之堂,除了讨生活的卖艺者之外,没人会主动去学这个。 这偃师班的女学生看起来文文静静,不像是从小在戏摊子上卖艺长大的,怎么她也会腹语呢? 祝新年觉得有趣,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没想到自己的眼神全被裴少桥看了去,那小子站不住,没一会头就又偏了过来。 只听他打趣道:“哎呦,看着人家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 祝新年“嘁”了一声,低声道:“别跟我讲话,待会连累我一起挨罚。” 裴少桥哼哼唧唧转过头去,抗议道:“就跟姑娘说话,不跟兄弟说话,见色忘义,今天中饭的肉糜汤归我了!” 天工学院虽然家大业大,又有秦国鼎力支持,但饥荒年代食物短缺,肉食三天才能供应一次,平时即使有钱也买不到。 裴少桥一顿不吃肉就心里难受,常用高价购买祝新年那份肉糜汤,因此祝新年大赚一笔,小金库也逐渐充实了起来。 虽然裴少桥说过钱可以一起用,但祝新年并不会随便动用别人的钱财,可要是裴少桥自愿给的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第一次独立生活的贵公子根本不知道外头物价几何,为了多吃一碗肉糜汤,他可以给祝新年足足三个大金锭。 无论这价格在外人看来多么离谱,但只要裴少桥愿意给,这桩交易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祝新年对肉食没有太大的渴望,他天生基因好,即使不吃肉也比学院其他同龄学生要高大强壮很多。 既然是“天命助秦”者,那上天就不会给大秦送来一个弱不禁风的帮手,祝新年抓住了这个BUG,用自己的伙食赚到了第一桶金。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买到好材料,请人修整木甲了。 老魏头留下的木甲在斗拱镇被赵国杀手砍了一刀,又被御兽班的灵猴咬了一口,模样看起来有些凄惨。 祝新年打算买点材料,找偃师班的师兄们帮忙修一修。 不过偃师班的学生长期待在造物阁中不出来,他在学生公斋中混了一两个月,至今还没跟偃师班的师兄混熟。 祝新年眼珠转了一圈,视线又重新落回了那女生身上。 修个木甲外壳而已,并不涉及多么高超的偃术,偃师班的师兄们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偃师班的小师妹可就近在咫尺。 “你……做什么盯着我?” 这一次,祝新年亲眼看到了那女生用腹语说话的过程,她嘴唇微张一道缝隙,全程目不斜视,若不是祝新年站得近,完全看不出来是她在说话。 “想事情太出神了而已,话说你叫什么……” 话未说完,舞剑坪上的队伍突然动了起来,祝新年抬头一看,原来是院长的发言讲完了。 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洪儒带着师弟们外出历练去了,此时机甲班新生由庄夫子管理。 庄夫子约莫四五十岁,是新生刚入学时接触到的第一个夫子,祝新年将其称为“基础通识课”夫子。 “所有人全部向后转,跟我走,不要掉队!” 在庄夫子的带领下,所有机甲班的新生全部向后转,往万象阁对面的方向行进。 “这是去做什么?不是还有拜师仪式吗?” 祝新年就这么离开了那个偃师班女学生身边,想问问人家的姓名也没成功。 “光顾着跟人女生说话,夫子的讲学你是一个字都不听是吧?” 裴少桥嘲讽他道:“新生修真入阶之后才能行拜师礼,另外我们机甲班在正式开课之前有三天的体术训练,夫子正要带我们过去呢。” “体术训练?!” 祝新年眼皮一跳,这不就是军训吗?怎么战国时期上个学也要军训啊?! “就我们一个班要训练吗?其他班呢?我看其他班都没动啊!” 他有些不甘心,既然是军训,那起码得所有新生一视同仁,大家一起训才行啊。 “只有我们机甲班和偃师班要训练,谁叫我们以后出来就是大秦兵甲部的军人了呢?” 裴少桥拍着胳膊上的肌肉,昂头道:“想要参军为国征战,就得练就一身强壮的体魄!” 大秦兵甲部分为机甲营和偃师营,相当于重机械部队和后勤维修部队。 这两个队伍中的军士悉数出自天工学院,所以学院中这两个班级的学生也是最多的。 浩浩荡荡两个班的新生被带到了一处山洼中,这里一边是溪流一边是丛林,林中杂草丛生,一看就很久没人涉足过。 祝新年预感不妙,这可不是简单的服从性训练,这好像是野外求生训练啊?! 裴少桥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一无所知,他好奇地攀着祝新年的肩膀,在他身后踮脚往前看。 “我们在这里练体术吗?这地也不平啊?待会摔了怎么办?” 他还有功夫考虑这个呢? 祝新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估计现场上千名学生中有九成都不知道来这里是干嘛的。 果不其然立刻有学生问道:“庄夫子!我们不是机甲班的学生吗?以后都开机甲的,还练体术做什么?” 旁边偃师班的新生听见之后也应声提出疑问:“对啊,我们偃师班练体术做什么?难道是要我们锯木头的时候更有力气吗?” 人群哄堂大笑起来,大概是每年都会有新生提出这种问题,庄夫子毫无怒色,只是抚须反问。 “机甲班的,你们的机甲是否是铜山铁壁、无坚不摧?当你们的机甲在前线阵地上被攻击损坏,你们作为操纵者,是坐以待毙等着被擒,还是想尽办法御敌自保?” 人群安静了一半,机甲班的学生面面相觑,谁也笑不出来了。 “偃师班的,如果你们负责的机甲在荒郊野岭的地方失去行动能力,兵甲部派你前去修整,你有足够的体力爬山过河,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维修机甲吗?”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流水声与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即使进入机甲班学习,也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一直在机甲的保护下战无不胜。 即使成为了偃师,也不可能永远待在造物阁中足不出户。 作为大秦兵甲部的后备人才,他们以后将要面临许许多多复杂的战况,在天工学院学到的越多,以后才越能临危不乱。 而现在就是学院给他们上的第一课—— 永远虚心受教,不要自以为是。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二章 山洪来袭 随着庄夫子手中铜锣敲响,在千名新生的注视下,面前溪水水流骤然增大。 站在前排的学生甚至没看清水流是如何淹没鞋面的,裹挟着泥沙的大水就毫不留情地冲倒了第一排的众人。 一时间现场人仰马翻,被冲入大水中的学生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了,连两个班级排头举旌旗的学生都连人带旗被卷入了滚滚水流中。 眼睁睁看见同学们被大水卷走,后排的学生慌张、惊恐、崩溃,他们嘶吼、尖叫、痛哭。 有胆大的学生扑进水中,想去救那些被冲走的同学,但一人之力何其有限,他明明抓住了落水者的手,却根本无力将对方从惊人的水流冲击力中解救出来。 那一瞬间,对自我力量的错误认知被无情击溃,这些学生终于意识到,任何力量都不是绝对无敌的。 而现在的他们尤其弱小。 学生们纷纷朝庄夫子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本应该以保护学生为天职的庄夫子却扬起一道朔风符,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没有人愿意承认,他们被遗留在了这里,并需要独自去解决面前遭遇的危机。 水流越来越大,岸边狭窄的泥地很快被吞没殆尽。 那简直就是一场无可阻挡的山洪,人力在其面前犹如螳臂当车,即使现场有上千名学生,却依然无法与山洪相抗衡。 越来越多的学生被水淹没,队伍最后方的学生甚至攀上了树枝和岩壁,但湿滑的青苔却令他们很难保持身形。 一旦从高处落水,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此时祝新年和裴少桥的裤腿都已经打湿了,枯枝碎石被水流从上游冲下来,山谷中的断木倾倒下来,将本不宽阔的河道又堵死了一大半。 学生们所处的地方本就是整片山谷中地势较低的位置,如今河道被堵,低洼处的水面迅速升了起来。 机甲班的学生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五岁,他们不仅身高不够,连修真也没有入门,即使其中有裴少桥这样的水属相学生在,但一点作用也发挥不出来。 祝新年耳边只有回荡不绝的惨叫声,大多数孩子都不识水性,落水之后胡乱挣扎,很快就没了力气,除了叫喊,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事。 直至此时,这些学生才发现,人的力气可以如此迅速被耗尽,以他们的能力若是在战场上与敌军遭遇,大概是跑不出去五里地的。 有人崩溃大哭,直言自己会好好修习体术,但庄夫子已经不在此处,他们的忏悔无人聆听。 只是眨眼的功夫,水已经漫过了祝新年大腿,他个子高犹是如此,身边一些年纪更小的孩子都已经被水淹到胸口了。 他伸手去抓身前那个险些被水冲走的同学,但手臂却被人拉了一下,原来是裴少桥找到了一处山崖缝隙。 “快过来!上到这边来!这里高!” 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裴少桥寻了个高处爬了上去,所以暂时安全。 他正焦急地让祝新年赶紧过去,但祝新年却朝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他顾好自己。 裴少桥愣住了,在他的意识中,没有人会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去救人,除非那人是拿了钱的侍卫。 但祝新年却当着他的面走进了深水中,他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同学从水中捞了起来,远远抛向了上游的偃师班的学生。 大家手忙脚乱架住了那个被抛过来的人,人已经呛得不行了,再泡一会估计就没命了。 这才只是其中一人,此时在水中挣扎呼救的还不知有多少人。 祝新年继续朝水更深的地方走去,裴少桥心惊胆战,连声高呼:“你不要命了?!” 谁会不要命呢?只是祝新年的身体中毕竟装着一个二十多岁已经成年的灵魂,此时身边却全是呼救的孩子。 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也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个成年人会眼睁睁看着一群孩子去死。 仗着个子高,他又从水中捞出了两人,人群中有些年纪稍微大些的男孩看见他还在坚持施救,于是也鼓起勇气下水,游到他身边帮忙。 大家团结一致,救人这件事就稍微轻松了一些,祝新年负责在深水区中捞人,其余学生负责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过如果这断木堵塞河道形成的堰塞湖再不疏通的话,这山谷中就没有安全的地方可言了。 祝新年的水性没有曾笑然好,但此时也不能指望曾笑然出现,他捏住鼻子深呼吸了几口,一跃钻进了浑浊的积水中。 水中能见度非常差,祝新年根本睁不开眼睛,到处都是碎石泥沙,时不时还有大块的枯木被冲下来,撞击到祝新年的肩背胳膊上。 祝新年只能靠记忆中的方向摸索前行,他要去断木那边疏通河道,只有积水被引到下游去了,所有学生才能安全。 水面之下暗流涌动,祝新年很难在水中保持身形,而且由于水流太快,在其中游动特别费力,很快祝新年就不得不出水换气。 游泳过程中换气只是一个很短暂的过程,但祝新年头还没冒出水面,便感觉自己双腿被人紧紧抓住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被水草缠住了,但躬身往腿上一摸,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双人手! 祝新年大为惊骇,他不确定这双手到底是来自活人还是妖魔,又或者说跟在斗拱镇时一样,被他国的杀手缠住了。 不过无论是什么人,在水底拉住别人的腿那都是要人性命的事,祝新年肺腑之中气息耗尽,挣扎了几下却无法挣脱对方的手。 他很快便感觉到了窒息,抱住他双腿的人好像也很惊慌,一直攀着他的身体想往上爬。 而且对方的水性似乎比祝新年更好,没一会那人就超过了祝新年的高度,他双手将祝新年的肩膀按在身下,想由此借力钻出水面。 此时祝新年肺里的空气已经全部耗尽了,如果他再不出水换气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对方不干人事,祝新年也不跟他客气,他以牙还牙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脚踝,身体借力往水面一蹿,在溺水之前冒出了水面。 泛着水腥味的空气刚刚涌入肺部,水下那人像是跟他较劲一般,居然整个人都缠了上来,手脚并用把祝新年当成了救命稻草。 虽然人在情急之下作出一些没有理智的过激行为可以理解,但这样不顾其他人性命,一心只想自己活命的行为却彻底激怒了祝新年。 他一把将人从水里拎了起来,那人也穿着机甲班的校服,此时已经呛得直翻白眼,刚一出水就紧紧抱住了祝新年的脖子。 “救我!救我!” 对方口齿不清地求救,并一度试图踩到祝新年肩膀上,要把祝新年当人肉筏子。 祝新年扬手就把人掀了下去,那人重新落回水中,却依然不肯放弃这唯一救命的机会,他紧紧抓住祝新年的衣襟,将祝新年一起带进了水中! 事发突然,祝新年甚至没来得及多吸两口气。 两人在水下拉扯着,一根横木却随着水流悄然而至,带着惊人的力道狠狠撞到了祝新年背上。 当疼痛感在后背扩散开,一口苦涩的凉水灌入口腔,祝新年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他用力抓住对方的手,生生撕裂了自己的衣襟,由此逃离了对方不死不休的纠缠,并迅速朝水面升去。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人的求生欲,听闻溺水之人会紧紧抓住身边的任何东西,哪怕那是一个同样快溺水的活人。 如今看来传言非虚,祝新年还没升到水面,那人便又抓住了他的腿,他用力蹬了几下,应该是踢中了,但人并没有松手。 此时祝新年只能拼尽全力将一只手伸出水面,他数不清自己呛了多少水,在意识逐渐模糊的紧急关头,他拼死将所有力量汇聚到了指尖。 山洪深处金光一闪,栖霞峰学生公斋的管理夫子亲眼看见一道身影从阁楼五层跃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云海之中! 木甲乘风而来,在祝新年身体即将沉入水中的前一刻“轰”的一声撞进了水里,激起漫天水花如雨。 机甲在水下与祝新年完成了合体,先天甲魂之力唤醒了祝新年的意识,他一脚将那个缠着自己的人踢到了浅水区,然后迅速朝断木游去。 倾倒下来拦住水路的是一根百年巨木,从上游冲下来的石块和树枝都因断木堵在一起,使得本就狭窄的河道更加拥堵不堪。 祝新年操纵木甲翻身跳到了巨木之上,这根十几人合抱的粗壮巨木此时也只有很少一部分露在水面上。 他沿着巨木走到了河道正中央,此时山谷中但凡还能露出眼睛的学生都朝木甲看了过来。 大家都以为这是学院的夫子来救人了,只有裴少桥知道那木甲里面是祝新年。 他眼看着祝新年去到了最危险的地方,此刻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手心满是冷汗,差点攀不住岩壁摔下来,多亏了底下的同学托了他一把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在所有同学的注视下,祝新年聚力于拳,一拳将巨木砸出了一个硕大的豁口! 水流的流速明显加快了,随着祝新年不断落下重拳,十几下之后,巨木终于从中折断,其中一半被倾泻的水流冲去了下游,另一半则被冲到了山崖边。 山沟中的堰塞湖水位迅速降了下去,露出满地泥泞。 学生们一拥而上,从淤泥中将自己的同学们挖了出来。 可令人惊奇的是,沉在水中许久的学生们竟然都还活着,他们被从淤泥中挖出来的时候均是一脸茫然,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一样。 “幻境!是幻境!” 不知是谁大喊了起来,幻境一旦被点破,身处其中的人也逐渐从中脱离了出来。 山洪消散,他们眼前的溪流还是那样清澈,只是大家身上的泥土都是真实蹭上去的,原本草木茂密的山谷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可见他们刚才有多惊慌,也可以想象在暗处观察的夫子看见他们一个个在泥地上打滚喊叫的模样有多无语。 虽然只是幻境,但这惊险的场面还是吓哭了很多人,大家抱头痛哭起来,为这不是真正的战场而感到庆幸。 但同时所有人也都知道,真实的战场只会比这更可怕。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三章 你洗不洗? 一场伪造的山洪耗尽了学生们的力气。 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大家哭过一场之后就都累得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轮银月已经挂上了山头。 所有人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都饿得不行,年纪大些的男孩子们主动提出去山里打猎,女孩子则去捡拾干燥的木柴生火取暖。 虽然整个太平川都有天工学院的镇山结界守护,但夜晚的山沟里还是很骇人的,不说大型猛兽,光是蛇虫鼠蚁就够这些孩子们受的。 方才趁这些学生们睡觉,祝新年将湿漉漉的木甲烘干了,期间庄夫子悄悄来看过他们一次,他趁这机会让庄夫子把木甲带回去了。 庄夫子观察幻境的时候发现他会操纵机甲惊讶无比,但一查他是鹤云子名下的学生,登时就释然了,带走木甲的时候还不忘叮嘱祝新年好好努力。 火堆升起来没一会,裴少桥也醒了过来,他饿得不行,但却更关心今夜有没有地方沐浴更衣,他一身泥巴难受得很。 “去树林里面吧,那边有个山泉。” 已经冲洗完回来的同学给他们指了方向,虽然夜里洗凉水澡很冷,但泥巴糊在身上更难受,祝新年便跟裴少桥一起往山泉那边去了。 沿路还能看到不少学生,大家全都形容狼狈,即使冲洗完,脸上疲惫的神色依然挥之不去。 “你今天操纵木甲的样子真霸气!那么粗的树啊,你一拳就砸碎了!” 这番话多少带点夸张的意味,但裴少桥觉得很合适,不停夸赞道:“整个机甲班都找不出比你更厉害的了,以后上课多带带我啊!” 他嘿嘿一笑,朝祝新年眨眼道:“放心,不让你白干活,钱肯定不差你的!” 反正有钱赚,祝新年也乐意帮助同学,毫不推辞道:“好啊,到时候别嫌累偷懒就行。” 裴少桥指天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好好修习的,虽然他发誓就跟吃饭一样随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山泉旁边。 周围的树枝上被挂上了校服做遮挡,出生贵族的学生不喜欢被人围观沐浴,于是自行做了个遮羞帘。 “都这环境了还在乎脸面啊?我倒要看看是谁比我还讲究。” 裴少桥抬手去撩遮羞帘,没想到里面先跑出来了一个人影,因为天黑看不清,加上对方速度太快,“咚”的一声将裴少桥撞倒在地。 “哎呦!你赶着投胎啊……祝新年!别让他跑了!” 祝新年跨步上前堵住了对方去路,此刻借着月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偃师班的女生。 还真是巧呢,在这也能遇上。 没等祝新年开口寒暄,遮羞布后面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有人高声追问:“你洗不洗啊?来都来了!一起洗呗!” 看那女孩子满脸通红的模样,祝新年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片山泉应该都被男学生占领了,这女孩不知道情况闯了进去,又着急跑出来才撞倒了裴少桥。 “一群人欺负一个女生还觉得挺有脸面?” 祝新年长得高,直接越过遮羞帘看向了里面。 正霸占着山泉的几个男学生被他一盯,立马不好意思地抓过里衣将自己的身体遮挡了起来。 “今天那场山洪没给你们洗好是吧?这么大的山泉全被你们几个占了,从哪来的金枝玉叶啊这么大排场?” 裴少桥捂着屁股挤过来,瞪着眼睛朝里看了一圈,鄙夷道:“什么金枝玉叶?一个我认识的都没有,肯定不是从咸阳来的。” 那几个学生羞红了脸,祝新年人高马大一看就打不过,听裴少桥的语气他像是从咸阳来的贵族门阀,那更是惹不起。 他们只能缩进角落中,裴少桥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占据了最好的地方开始冲澡。 “你还洗吗?” 祝新年低头问道,那女生脸颊登时红得更厉害了。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让你单独沐浴,就是得多走一段路,你想不想去?” 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本不该跟着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男生单独离开,但那女生犹豫了片刻,竟然点了点头。 祝新年笑了一下,隔着遮羞布对裴少桥喊道:“我离开一下,你先洗吧。” “哎?” 裴少桥有种被兄弟抛弃的感觉,但不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吗?怎么祝新年这家伙为了衣服不要手足了?! 他气冲冲地用力搓洗身上的污垢,并在夜风中狠狠打了个喷嚏。 祝新年带着那女学生爬到了半山腰,原来此处竟是长老院的后门,他与守门的婢女说了几句话,对方很快就悄悄把曾未离叫来了。 “曾姐姐,半夜叨扰了。” 祝新年道:“我们在山下训练体术,这是我的一个同学,训练的时候弄了一身泥,实在找不到地方清洗,能否麻烦曾姐姐带她去洗漱一下?” 今夜本不是曾未离当值,但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她并未生气,而是安静听祝新年讲完缘由后就赶紧将人带了进去。 长老院除了那群老头子之外,其余全是女使,祝新年不好跟进去,于是在后门台阶上坐下了,一边掸着衣服上的泥土,一边等那女生洗完。 “你是曾未离什么人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找她呢。” 值夜守门的那位女使好奇问道。 “同乡,我们都是清河镇人。” 祝新年报以一道温和的轻笑,道:“我是今年刚进学院的新生,以前也没有机会来天工学院找曾姐姐。” “新生啊,看你的衣服是机甲班的吧?” 女使掩唇笑道:“衣襟都破了呢,今天才是授业大典第一天,你把衣裳弄成这样,可要挨夫子训了吧?” “所幸我暂时遇到的夫子都挺好说话的呢,应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骂我吧?” “也是,你们才刚入学,负责教授新生的夫子总是比较温柔的,不像我们这里的长老们,连头发没束整齐都要挨骂。” 祝新年刚到天工学院就见识过那群长老的厉害,论阴阳怪气他们绝对堪称学院第一。 “长老们会授课吗?希望我以后不要遇到很凶的长老。” 祝新年故作打趣道,却见那女使立刻摇头。 “当然会授课了,等你们品阶高一些之后,现在的夫子就教不了你们了,长老会教你们更厉害的修真术,但在长老们手下的日子可是真不好过。” 女使回想道:“我记得机甲班有个叫洪儒的学生,是整个学院公认的好苗子,就那样的人都被长老罚过戒鞭,你听听是不是很恐怖?” 祝新年心中一惊,洪儒已经算是天资高又肯努力的优秀学生代表了,连他都被罚过,这些长老怕不是要吃人哦。 他心有余悸地在长老院门口琢磨了半晌,暂时也没想出对付长老们刁难的好办法。 而且托他师尊鹤云子的洪福,“祝新年”这个名字已经在众长老面前“臭名昭著”了,以后是肯定要被针对的, 他抓了抓头发,只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得鹤云子来解决。 但…… 鹤云子的解决办法很有可能是把针对祝新年的长老们抓出去暴打一顿。 这可使不得啊,他还不想上修真界的黑名单。 祝新年更加无奈地抓着头发,天底下弟子劝师尊不要打架的,他怕是头一个哦。 这边正忧愁着,长老院后门再度打开了,曾未离将那女生送了出来,还借给她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了。 “谢谢曾姐姐,这么晚真是麻烦你了。” 祝新年赶紧站了起来,那女生见他还在门外,脸上登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一点小事而已,能帮上你们的忙我也很开心。” 曾未离叮嘱道:“下山当心,那条山路夜晚很容易结冰。” 祝新年赶紧朝曾未离道谢,带着那女生一起往山下走去。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鞋底踩在冻硬了的泥地上嘎吱作响,那女生偏过头,问道。 “大半夜的,你一个女生又不认识路,我当然要等你一起回去啊。” 祝新年回答得很自然,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大晚上把人家女生一个人扔在这里怎么看都不地道吧? “可……这样你回去之后再洗漱就太晚了。” “那有什么关系,山泉水又不会断流,我们男生火气旺,冲冲凉水没事的。” 那女生沉默了,两人相顾无言走了一段路,陪伴他们的只有满地月光。 “今天……谢谢你啊。” 良久,那女生再度开口,道:“我叫陈清婵,你呢?” “祝新年,就是祝贺新年的意思。” “祝新年?”那女生低声重复几遍,笑着说。 “这名字真有意思,那到了新年之际,岂不是人人都在祝贺你了?” 祝新年的父母取名字图简单,因为他生在新年夜,所以就取名祝新年。 没想到穿越过来之后,真身赢年也是出生在新年夜,所以老魏头给他化名祝新年。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相隔了两千多年的魂魄与肉体在此合二为一。 甚至还跟战国时代极为罕见的女偃师说起了话,这世界真可谓无奇不有。 “能得到大家的祝福我也挺荣幸的,毕竟那个时候就算是再讨厌我的人也得被迫祝福我,想想就觉得很出气啊。” 陈清婵被他逗笑了,问:“你才刚来学院,哪有人讨厌你?” “现在没有,以后就说不定咯。” 祝新年道:“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被讨厌是人之常情,有人讨厌我,我也会讨厌别人,这才是人世间嘛。” 陈清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她在想什么,竟一路再也无话。 两人走回山下,睡足了的学生们正在篝火上烤肉,有些能歌善舞的甚至打着节拍跳了起来,现场气氛热闹,被山洪幻境打击过的愁苦感被一扫而空。 不知道庄夫子看到现在这场面又该作何感想,大概会觉得这群孩子心大,凡事不往心里去,说不定明天还要再狠狠虐他们一番。 但是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肉赶紧吃啊! 裴少桥远远朝他们招手,举着手里的兔腿,大喊道:“快跑两步啊!待会肉都被抢完了!” 祝新年和陈清婵相视一笑,立刻朝篝火飞奔而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四章 猿猱欲度愁攀援 事实证明不能将一群精力多到没处使的小崽子们放到一起。 那一夜载歌载舞、打闹嬉戏,直接导致第二天个个眼下乌青、精神萎靡,把庄夫子气了个够呛。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批学生,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吃喝玩乐,天底下是找不出比你们心更大的了!” 学生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讲话。 但也有胆子大的混在人群中低声反驳:“那总不能让我们哭一晚上吧?” 庄夫子耳朵尖,长眉一横,提声喝道:“谁在说话?!” 现场登时鸦默雀静,安静到祝新年甚至能听见身前裴少桥均匀的呼吸声。 这小子竟然站着睡着了?! 庄夫子望着这一群以后要进入大秦兵甲部为国征战的孩子,只觉恨铁不成钢,同时深觉大秦的未来没有希望了。 “本来今日要教你们一些基本的御敌体术,但既然你们并不将危险放在心上,那就自行想办法从这猿愁谷中走出去吧!” 大家还不明白所谓的“走出去”是什么意思,山沟四周却骤然响起了类似千军万马奔腾之声。 众人紧张地四下张望,此时山中无风,但树梢却在猛烈地晃动,那奔腾之声从山顶而来,有眼尖之人发觉异常,登时大喊起来。 “是猿猴!好多猿猴!” 无数猿猴如奔腾的千军之阵朝山谷中的学生们逼近,它们个个体型壮硕,在茂密的树林中游荡自如,眨眼功夫便能行进很远的距离。 起初听说这片地方叫猿愁谷的时候,大家均不以为意,因为附近连根猴毛都没有见过,估计是地如其名,连猿猴见了都发愁。 直到第一只猿猴从树梢上扑下来的时候,这群心思单纯的学生们才终于慌张起来,惊叫着逃窜躲避。 猿猴在山林间的行动速度要远快于这些学生,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找到掩体,就被从天而降的猿猴扑倒在地。 这些猿猴每只都有上百斤重,可大部分学生自身都没有百斤,被猿猴压倒在地动弹不得,连半点自救的能力都没有。 直到此时,大家才终于明白,他们力量实在过于弱小,不仅无法对抗天灾,连身边随便一个长毛畜生都能轻易杀死他们。 而在天工学院中努力修习是他们唯一能改变现状的机会,可他们却还在嬉戏享乐,丝毫没把修炼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时再后悔已经没有用了,被压倒的学生只能抱着头,哀嚎着承受猿猴的攻击撕咬。 “不可能的!哪来这么多猴子?!又是幻境吧?!” 有人大喊着,但很可惜,这一次并不是幻境,他们是真的遭遇了猴群的攻击。 祝新年拉起裴少桥就跑,此时裴少桥的瞌睡全都吓醒了,他捡起脚边的树枝朝扑上来的猿猴一顿猛戳,才勉强将袭到面前的猿猴击退。 那猴子聪明,正面进攻不成就跳上了枝头,想从上方攻击。 祝新年劈手夺过树枝,在猿猴从上方跳下来的时候抬手一刺,猴子被刺中肩膀,顿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迅速缩回到了身旁的树枝上。 “没有血迹!” 身后传来陈清婵的声音,只见她快步跑上前来,将手中一柄短刀咬在齿间,手脚并用灵活地爬到了树上。 祝新年亲眼见她手起刀落将那只猿猴的后颈割开,从中取出了一截金属弹簧状物品。 当那截细小的零件被取出,猿猴彻底不会动了,它四肢朝下挂在树枝上,瞪着浑圆的眼睛望向下方骚动的人群。 “是用偃术做的傀儡猴,它们的行动是有人操控的!” 祝新年立刻反应过来,这其实也是体术训练的一个环节。 天工学院的体术训练和寻常练武不一样,这些夫子们是似乎更想通过制造不同的危机来让每个学生清楚自己的强弱项,从而在以后的修习中更有目的性地进行自我训练。 “我就说这山上哪来这么多猴子!原来又是夫子们搞的鬼!” 裴少桥一听说这些猿猴不是活物,人类身为灵长类动物顶端的迷之自信又开始膨胀,他抄起一块大石头朝身边奔跑的猴群追去,然后就…… 被扑倒了。 三只肌肉结实的黑毛猿猴将他按在地上,其中一个坐在他背上,正用粗糙的手指抓扯着他的头发,并试图去抠他的眼珠和鼻孔。 另外两只猿猴一左一右扯着他的双腿,在他的疯狂大叫声中撕裂了他的裤子,在他大腿上留下了无数爪痕。 裴少桥疼得嗷嗷叫,伸手朝祝新年求援。 “傀儡猴也是猴啊,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觉得你能一挑三的?” 祝新年叹了口气,准备去帮他,陈清婵却从树枝上跳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傀儡猴肩上。 她双脚踩在傀儡猴肩头,毫不犹豫一刀猛刺,刀刃撬开了傀儡猴颈后的机关,将深埋其中的金属弹簧撬了出来。 坐在裴少桥背上的那只傀儡猴立刻就不会动了,它浑身瘫软倾倒下来,一张丑陋的大脸正贴在裴少桥脸上。 裴少桥都快吓哭了,不顾形象地挣扎着往前爬去,身后两只傀儡猴还想来抓他,却被陈清婵一一放倒了。 后颈机关中的弹簧崩出来,正巧落在祝新年面前,他捡起来一看,发现那东西几乎与现代工业制造的金属弹簧别无二致。 战国末期虽然冶铁业发展迅速,但想要锻造出韧性如此强的小型零件还是很有难度的,想必世间除了天工学院之外,再也难以找到这样的能工巧匠了。 “傀儡猴的身体行动全靠后颈上的卷铁机关,只要拆除这根卷铁,它们就不能动了!” 在陈清婵的提醒下,学生们拼尽力气翻过身,用树枝、石块,甚至是赤手空拳去破拆机关。 在这方面,机甲班的学生明显没有偃师班的学生速度快。 这些偃师班的学生在入学之前多少都有一些木工基础,或家里有人从事相关行业,拆卸机关的速度明显快很多。 不过机甲班的学生倒也没有躲在人后坐享其成,他们主动帮忙按住了那些傀儡猴,一人按一人拆,配合起拆卸作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约莫耗费了一个时辰左右,猿愁谷中漫山遍野都是傀儡猴瘫软的肢体,以及累到几乎虚脱的学生们。 这些傀儡猴做工精巧,放到学院外可算上乘的工艺品,此时却全被拆卸开,胡乱扔在泥土地中,只怕偃师班的师兄师姐们看到这一幕要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由于早晨被庄夫子骂过,大家虽然累得不行,但谁也不敢坐下来休息。 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傀儡猴,但想着夫子们清扫起来太过麻烦,于是商量好一人背起一只傀儡猴,结伴朝山上走去。 “你是怎么发现这些是傀儡猴的?” 祝新年接过陈清婵手里的傀儡猴,问道。 “我家祖辈都是偃师,家里许多亲朋都在兵甲部偃师营就职,从小看到大,多少能认出来一些。” “原来如此。” 祝新年夸赞道:“没想到你不仅体术好,连对偃术也了解颇深,以后我们机甲班还要多拜托你们帮忙修整机甲了。” 陈清婵看着背着两只傀儡猴的祝新年欲言又止,她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有说出话来,反倒是跟在后面的裴少桥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你们能不能管管我啊?!怎么就没人帮我扛一下傀儡猴呢?!” 祝新年和陈清婵回过头去,只见裴少桥一手托住背上的傀儡猴,一手拉住自己残破的裤子,正处境艰难地夹着腿爬山。 “忘了你裤子坏了,要不我把外衫脱下来给你系腰上挡挡?” “系腰上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裤腰坏了,是裤腿被那该死的猴子撕破了啊!” 他一喊,裤腿就往下滑,刚把裤腿捞起来了,背上的傀儡猴又差点掉了下去。 祝新年看着裴少桥顾头不顾腚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他刚笑出声,裴少桥的裤子就一个没夹住,裤腿登时掉了半截在地上。 陈清婵扭头就跑了,剩下祝新年强忍着笑意,蹲下帮裴少桥把地上的半截裤腿捡了起来。 “要不就别要裤腿了,好歹大腿以上还能遮得住,你现在的姿势太奇怪了,很容易让其他同学误解啊。” 裴少桥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都不肯放弃自己的裤腿。 “不穿才更容易引起误解呢!我还得在学院待好多年,可不能让人提起我就说是那个‘在猿愁谷不穿裤子’的人吧?” 想不到他还这么注意形象,当然,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祝新年自然是要帮他一把的。 他寻了几根还算坚韧的青藤搓成一条细绳,又用树枝给裴少桥的裤腿撕裂处扎了一圈孔洞,用细绳将上下两截裤腿扎在了一起。 “不用力拉扯的话应该能坚持到回公斋,到时候找师兄们借针线补一补。” 裴少桥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天工学院一年只发三套衣服,分别是夏装、春秋装和冬装,要是弄坏了就得明年跟着新生一起再买。 “我可从来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这也太寒酸了。” 他跺了跺脚,细绳还算牢固,他终于可以解放双手,将背上的傀儡猴往上颠了颠。 “有得穿就不错了,等明年新生来报道的时候你再多买几套备着就是。” 祝新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他俩难兄难弟,都是衣冠不整的模样,好在祝新年只是外衫烂了,里衣还算完整,不至于失了礼节。 “算了,就这样吧,咱们赶紧走吧,周围都没什么人了。” 就在祝新年帮裴少桥补裤子的时候,身旁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猿愁谷,此刻放眼望去山谷中一片静谧,完全看不出那些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奇了怪了,他们怎么能走这么快?” 裴少桥疑惑地看向四周,嘀咕道:“我们也没浪费多久的时间啊,怎么可能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转身去招呼祝新年,可当他转回身的时候,身边的祝新年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整片猿愁谷中只剩他一人。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五章 谁在哪里?! 祝新年只是向上抬头,仰望了山顶几眼,再低头时裴少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仅是裴少桥,整个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学生全都从猿愁谷消失了。 猿愁谷,字如其名,这里四面环山,是整个太平川地势最复杂的地方,只有攀援能力极强的傀儡猴才能出现在这片山境中。 授业大典之后,庄夫子带两个班的学生从崇圣峰舞剑坪下到猿愁谷来,光路上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这还是下山,上山的路就更难走了,许多地方甚至没有台阶,要想顺利通过只能手脚并用地在陡峭的山壁上攀爬。 因为茂密的植被遮挡了脚下的道路,也使得路上的危险很难被发现。 学生们一致认为这里比栖霞峰一线天的路还难走,所以即使大家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在眨眼之间离开猿愁谷。 除非…… 这又是某种针对学生们的新考验。 祝新年抓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探了探。 他尽量放轻脚步,鞋底缓缓压着地上的杂草碎石落下,同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以防遭遇偷袭。 在前进过程中,祝新年迅速分析当下的情况,并得出了自己的推论。 如果这是三天体术练习中的一环,那现在所有学生应该都遭遇了跟他一样的情况,这一环,可能就是考验他们独立处事的能力。 祝新年知道,体术不仅仅体现在身体能力上,也体现在思维能力上。 一个优秀的大秦兵甲部士兵,不仅要有强健的身体素质,还要有敏捷的思维能力。 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学生发现了异样,并做出了自己的应对方式。 虽然按道理来说这种训练不会真的对学生产生身体上的巨大伤害,但祝新年还是担心裴少桥自己把自己弄伤了。 他沿着昨日大家下山的那条路往上走,悬崖峭壁根本不能称之为路,相比之下,每天攀爬一线天还算是非常轻松幸福的事。 祝新年双手攀住土质松软的山壁往上爬,脚尖试探了好几下才终于找到落脚点,正当他准备继续往更高处爬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个黑影。 他猝然回头,可身后除了葱茏的树影之外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着,祝新年瞪大眼睛将身后树林仔细搜索了一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阖眼深呼吸了几口,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想要伸出手去够头顶上那块突出的石壁。 然而诡异的黑影却再度在他面前出现,这次不仅是一晃而过,甚至抚摸了一把祝新年伸出去的手背! 那一瞬间祝新年浑身毛骨悚然,冰凉细腻的触感从活人温热的手背上扫过,就好像一条毒蛇爬到了身上。 祝新年猛地收手,险些从山崖上滑下去! “谁在哪里?!” 他捂着手背抬头厉喝,但和刚才的情况一样,他还是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对方来无影、去无踪,这种惊人的移动速度不像是偃术制造出来的傀儡。 当然,祝新年也不能完全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傀儡,如果是的话,天工学院偃师的造物能力已经不能简单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了。 他一寸寸慢慢收回视线,却见自己手背通红一片,被黑影抚摸过的地方皮肤肿胀发烫,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流水。 这不是和接触到灰雪的情况一模一样吗?! 祝新年惊愕无比,太平川上的镇山大阵号称可抵天下一切妖魔邪障,他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确实没见过灰雪和妖魔。 可现在手背上的灼伤的确是妖魔所为,祝新年流浪这么多年,路边常能见到被妖魔害死的百姓,那种伤口他是不可能认错的。 难道这也是学院训练中的一环? 让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与妖魔正面硬刚? 天工学院中虽然有些长老和夫子性格古板,但他们并不是傻子,应该不会有人安排这种愚蠢又危险的训练方式。 想到这里,祝新年心中更加不安。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手背上的灼伤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一定是妖魔所为。 如果太平川上出现了妖魔的话,那是否意味着镇山大阵不再安全,亦或是太平川内部出现了大问题呢?! 他几乎不敢再细想下去,因为此时跟他遭遇一样危险的还有数千名学生。 那些学生可都连修真之门都没入,遇上妖魔攻击就只有一个“死”字。 祝新年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脱离现在的困境,并将这一情况上报给学院的夫子们。 他用尽全身力气爬上了高处的断崖,那上面有道山泉瀑布,昨夜他们沐浴的山泉就是途经这里流下去的。 水流撞击着石壁发出极大的声响,祝新年耳边几乎只能听见轰隆的水流声。 他侧着身子想从瀑布后方的狭窄道路上穿过,耳边却陡然响起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来这边!” 陈清婵? 祝新年疑惑地侧过头,他身侧的石壁裂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因为藏在瀑布后面嶙峋的石壁中,所以极难被路过的人发现。 可陈清婵怎么会跑到那里面去了呢? 祝新年有些犹豫,不得不承认陈清婵体术不错,应该是从小练过,具有一定的飞檐走壁的能力,但也不至于领先自己这么多,竟跑到石壁裂隙中去了。 “你在那里面做什么?” 祝新年对着石壁缝隙大喊,但陈清婵只是要他进去,其余的话并未多说。 情况有些异常,祝新年的理智告诉他不要进去。 但随后石壁中又传来裴少桥的声音,他哼哼唧唧地痛呼着,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外面有妖魔,裴少桥被攻击了,我们暂时躲在这里面,你快过来!” 祝新年微微往前迈了半步,又听见陈清婵着急道:“这里面还有好多受伤的同学,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来看顾他们,我想办法爬山出去找夫子求救!” 说得跟真的似的。 如此能装活人说话,还逻辑清晰,这样的妖魔在各种杂谈志怪的书籍中倒也有不少记载。 祝新年掂了掂手里的木棍,石壁缝隙中的声音越是催得急,他越是不动。 若说陈清婵比他爬山速度快,祝新年勉强还能接受,但连裴少桥都比自己先到了石壁这里,这不是有诈是什么? 祝新年绝不可能相信裴少桥能爬这么快,即使他再长一对手脚出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快。 在那诡异声音的催促下,祝新年扭头就走,从小他父母就教过他,如果走夜路有人喊他名字的话千万不要答应,不然就会被缠上。 即使现在不是夜晚,但荒野之中妖魔精怪也不少,祝新年可不会上当。 他加快速度想离开瀑布这边,可脖颈突然一凉,一双泛着死人白色的手臂从背后缠了上来。 亲娘啊,这该不会是水鬼在找替死鬼吧? 祝新年浑身鸡皮疙瘩直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平川这样满是修真大能的地方,是怎么会有死人借命这种事发生的。 这传出去天工学院的脸往哪搁啊?! “我叫你呢,你怎么不回应我了?” 那双泛着死人白的胳膊紧紧缠着祝新年的脖颈,一边用冰凉的十指抚摸着祝新年的脸颊,一边用陈清婵的声音跟他说话。 “你不喜欢我吗?怎么忍心不回答我的?” 手臂向下滑到祝新年心口,尖锐的指尖戳着他的外衫,身后人幽怨道:“好狠的心肠啊……真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 “你想杀人剖心就直说,做什么非要装作别人的声音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在汹涌的水流声中,祝新年猝然冷笑。 “你是从哪觉得我一个二十四岁的人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起心思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我随便跟个女孩说句话,你都要变成对方的模样来诓骗我吗?” 身后鬼影一愣,旋即被祝新年一巴掌从身上扇了下去。 那鬼影落地散成无数道黑雾,在瀑布掩映下的阴影中不断盘旋,继而朝祝新年袭来! “美人计不成就改强攻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祝新年一棍子敲散面前的黑雾,雾气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声,似乎被祝新年还击的行为激怒了。 黑雾毫无章法地朝祝新年进攻而来,他手中那根木棍很快就折断了。 祝新年拔腿想跑,但两边的路都被雾气堵死了,现在他没有木甲,若是以肉身直接接触那些黑雾的话,很快皮肤就会溃烂见骨。 无数团黑雾将祝新年步步逼退,它们也不主动接触祝新年,似乎只是想把他逼进那道山壁裂隙中去而已。 祝新年用余光向裂隙中瞥了一眼,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既然前路不通,对方又这么想让他进去,那他就进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个什么妖魔鬼怪! 祝新年闪身晃了进去,他以为里面会有一片很大的空间,但其实并没有。 借着洞口一点微光,他看见自己身侧石壁间隙非常窄,只够祝新年这样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人通行,甚至有些低矮的地方还需要低头躬身才能走过去。 这条石道上嵌着不少萤石,但光线依然十分昏暗,祝新年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了一扇门。 一扇深藏在山体内部,不与石道相连接的高大石门。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山体空腔,而那道门孤悬在空中,祝新年走进来的这条石道在门前数十丈远的地方就断裂了,要想到石门那边去,除非会飞。 祝新年眯起双眼,他只能看见石门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但却不知道那些纹路究竟是作何用处的。 他更不明白为何山体中会藏着一道石门,而又为何通向石门的道路被砸断了。 过于奇诡的场景令他心头升起无数疑问,他想凑近一些去仔细看看那石门上到底刻着什么,后背却被人猛地一推! 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进了幽暗的深渊之中!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六章 无人涉足之地 眼前一片漆黑,以至于祝新年甚至不知道自己下落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耳边风声凛冽,似有什么速度极快的活物在半空中游荡,冰凉的气息不断从祝新年面前扫过。 祝新年的第一反应就是召唤木甲,但令他惊恐的是先天甲魂之力竟然无法唤醒,金光只在他面前亮了一瞬,而后就再也不能被点亮了。 看来这里的妖邪之力已经压过了他的先天甲魂之力! 祝新年脑袋一片空白,所有人都在惊叹先天甲魂如何强大,但却没人告诉他,就在太平川内,竟然就有轻易能压制他的妖魔存在。 那一瞬间好像心脏都不会跳了,在这种几乎失去视物能力,又坠于半空中连翻身都做不到的时候,祝新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救了。 天工学院安排了为期三天的体术训练,几乎所有的学生在第一天就崩溃了,现在也终于轮到祝新年了。 他仓皇闭上了眼睛,虽然现在这个情况闭不闭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下坠又持续了一会,然后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他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非常柔软的东西上面。 该不会是掉进妖魔的嘴里了吧? 不过妖魔都不长牙齿吗?怎么没有咀嚼呢?还是直接活吞了,现在已经进肠胃了? 祝新年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他伸手摸索着身下的东西,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指尖。 他惊骇地猛然缩回手,但很快脸颊又被什么东西碰了碰,那东西虽然也是一片冰凉,但却带着一股非常熟悉且好闻的植物味道。 “木皇甲?!” 祝新年脱口而出,这股熟悉的草木味就是木皇甲散发出来的味道! 他赶紧又仔细摸了摸身下的东西,果不其然被他摸到了叶片的纹路。 那是木皇甲伸出来的青藤,几株小叶片再度缠了过来,调皮地勾着他的手。 发觉自己被木皇甲所救,祝新年一下瘫倒在了大叶片上,胸膛起伏着长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 头顶传来鹤云子的嗤笑声,祝新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仰头朝上看去。 只见鹤云子站在青藤上,悬于半空中,木皇甲则悬于他身后,硕大的双目直直看向那扇石门。 祝新年有些犹豫,毕竟那妖魔能幻化人形、学人说话,令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鹤云子。 不过鹤云子也没空理他,而是凝视着面前的石门,厉声呵斥。 “滚回去!” 他一发怒,身后木皇甲上缠绕的藤蔓骤然炸出尖刺,整座山体空腔内轰然一亮。 借助这亮光,祝新年才终于看清此时的情景,原来石门周围被人工开凿出了一道环形深渊,将其与外围山体彻底隔绝开。 此时祝新年就躺在深渊里,被木皇甲伸下来的一片藤叶接住。 看到这一幕,他终于确定是师尊鹤云子来救自己了,但即使鹤云子在场,那些不断盘旋尖叫的黑雾却依然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祝新年大惊,这妖魔竟然连天工学院最强的鹤云子都不怕,难怪它可以在太平川内肆意妄为。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最大的那团黑雾正面逼近鹤云子,愠怒道:“连你师祖都不敢这样跟我讲话,你凭什么?” “凭你打不过我。” 鹤云子一掌挥出,将面前那团黑雾打得烟消云散。 “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叱咤三界的魔主吗?你连肉身都没有了,空余一丝残魂,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鹤云子鄙夷道:“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打破这道石门,将你从井中拖出来打得魂飞魄散,你要是想试试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你威胁我?” 那黑雾在鹤云子身边盘旋,大声吼道:“等我出来了,我一定让你做我的第一餐!” 鹤云子目不斜视,漠然道:“等你有那个本事的时候再说吧。” 他双掌起势,身后木皇甲与之动作相同,碧绿色的灵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随着鹤云子挥掌击出,一道巨大且繁杂的灵纹赫然惊现在石门上! 黑雾惊叫起来,立刻从缝隙中缩回了石门内,随着最后一道黑雾回到了门内,门上的灵纹逐渐黯淡下去,而那石门上则又多了几道纹路。 原来祝新年刚才看到的门上花纹都是历年来无数道灵纹封印留下的痕迹,难怪错综复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鹤云子轻轻扬手,青藤带着祝新年急速上升,回到了鹤云子身边。 “没受伤吧?” 鹤云子扫了一眼祝新年手背上的伤,道:“回去找医修班夫子拿点药敷一下。” “知道了,多谢师尊相救。” 祝新年欲言又止,看他数度开口却又不说话,鹤云子倒先开了口。 “没什么不能说的,这里是天工学院禁地封魔井,石门后面封印的是太古魔主,在许多年之前,他被天道诛杀,肉身毁灭,只剩一点残存的力量被封印在三所天工学院中。” “太古魔主?听起来好像是个非常厉害的家伙。” 鹤云子点头道:“没错,太古魔主的力量非常强大,他具有灭世之力,一旦他肉身复苏,这六合三界无一能幸免。” “这么厉害?” 祝新年惊讶道:“可您不是说您可以打得他魂飞魄散吗?为何不趁他现在虚弱,直接根除后患呢?” 鹤云子蹙眉瞪了他一眼,骂道:“蠢货,听不出来为师是在骗他吗?” “啊?这也能骗啊?” 祝新年紧张地看了一眼石门,心有余悸道:“师尊我们在这里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他听见吗?” “怕什么?为师的灵纹封印已经封禁了石门所有缝隙,他就算再厉害,暂时也得在封魔井里泡一会。” 鹤云子捏了捏眉心,叹息道:“当年魔主与天道二度大战,只差一点就能毁灭天道,那种力量何其强悍,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匹敌的。” “那您还敢骗他啊?万一他真的动手了呢?” 鹤云子眉角一挑,挺胸道:“臭小子,学好了,骗术的精髓并不在于编出来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而在于你的气势是否能压倒对方。” 祝新年回想起刚才鹤云子与魔主对话时的场景,他老人家确实气场十足,这世上恐怕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让魔主“滚回去”吧? “您教我这些真的好吗?不怕我以后到处招摇撞骗啊?” 鹤云子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论骗术,我们师徒俩还真是不分伯仲,你打着为师的名号在学院里到处骗人的时候,我看气势也很足嘛。” 哎呦,这老头还记得入学报道时的事呢,不都说老年人记性不好吗?怎么到鹤云子这就变了? 祝新年赶紧赔笑道:“知错了、知错了,被您教训之后弟子就再也不敢到处乱说了。” 他将凑上来要跟他玩耍的小青藤挥开了,问道:“所以这也是学院体术训练中的一环?还是我们无意中惊醒了魔主?” “两者都不是。” 鹤云子沉下脸色,再度注视封魔井石门,低声道:“天工学院对于魔主的封印已经松动了,只怕不止我们大秦,楚国和燕国的天工学院应该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如魔主那样的顶级妖魔,只要他没有完全湮灭,就能不断吸收妖魔瘴气重新积蓄力量。 上古时期留下的封印对于现在的魔主来说已经太弱了,加固封印一事迫在眉睫。 “走吧,为师先带你出去,这一片地方近期要进行封魔仪式,记得提醒你的同学们暂时不要来这里。” 鹤云子带着祝新年从山体上方离开,同时叮嘱道:“还有你,别仗着有先天甲魂就到处乱跑,一旦出了事,在这种无人涉足之地你就是喊破嗓子都没人来救你。” 祝新年摸了摸鼻尖,低声道:“师尊不是来救我了吗?” “小混账,你以为我是专门来救你的?在你进来之前为师就感应到封魔井有异常,特意下来查看,谁知道你跟个没头苍蝇一样闯进来,还被魔主一脚踹下了石桥。” 鹤云子翻了个白眼,摇头道:“先天甲魂的味道可比一般的修真者美味多了,你要是嫌自己命长,以后就多往这种没人的地方闯,过不了多久为师就该去给你收尸了。” 祝新年赶紧摇头,他哪里知道自己随随便便就能遇到魔主呢?那种远古大魔不该藏得很隐蔽吗? 他跟在鹤云子身边被带到了山顶,随着山顶上的阵眼打开,木皇甲托着两人飞了出去。 这里是长老院所在的终慎峰山顶,想必长老院之所以建在这里,也是为了随时监督封魔井的情况。 山顶上以圆形矗立着十根方柱,每一根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连方柱中间的地面上都一圈一圈刻满了比米粒还小的文字。 一见木皇甲出来,等候在山顶的几位长老立刻迎了上来,却没想到祝新年先从木皇甲上跳了下来。 “你……这……你怎么从封魔井中出来了?!” 长老们惊得头发胡子都炸了起来,他们看起来很着急,围着鹤云子质问。 “问我做什么,我这些年云游在外,封魔井的封印松动成这样了都没人跟我说,还让新生去猿愁谷练体术,你们可真能行啊。” “这……您不在的话……我们、我们谁也不敢下去检查啊……” 长老们十分心虚,但碍于有后生晚辈在场,他们还是要找个理由给自己留点颜面。 鹤云子坐在青藤上,怒道:“魔主的魔气已经扩散到整个猿愁谷了,镇山大阵外的灰雪现象很有可能与他有关,没时间再等了,准备重启十方唤灵阵吧。” 长老们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他们的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当危机悄然来临之时,他们竟完全没有察觉,直至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鹤云子本就怒不可遏,他还没开口骂人,负责教导新生的庄夫子就借风而来,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大喊—— “不好了!新生中了魔气,全都昏迷不醒!” 鹤云子一下子就炸了,他从青藤上跳下来,厉声道:“敲山铃!通知丹药班和医修班全体师生过来救人,灵符班从现在起全部课程暂停,所有人抓紧时间赶制十方唤灵阵所需的灵符!” “十方……十方唤灵阵?!” 庄夫子立刻明白了情况有多危急,赶紧再度借风离去,下一刻整座太平川上响起了高亢且急促的钟铃声! “长老院前十位长老有没有换人?” 鹤云子回头看向那几位长老,被他一瞪,那些老头们立刻颤声道:“没、没有……还跟十年前是一模一样的。” 鹤云子转身带着木皇甲朝阵眼走去,同时头也不回道。 “通知十大长老带好自己的机甲,立刻赶到这里来,在所需灵符全部赶制完毕之前,我需要与各位长老合力压制封魔井!”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七章 重大教学事故 “呕——” 呕吐、呻吟、痛哼声此起彼伏。 由于魔主在整个猿愁谷中大量散布瘴气迷境,在谷中进行训练的学生无一幸免。 大家被困在瘴气中许久,直到鹤云子逼退魔主,学生们才得以从瘴气迷境中脱身。 “呕——” 祝新年托起裴少桥的脑袋,给他喂了一点水,可惜裴少桥吐得喉咙都肿了,喂进去的水压根就咽不下去。 剧烈呕吐只是魔气入体最轻微的表现,由于裴少桥跟祝新年在猿愁谷掉了队,没有跟随大部队一起进入妖魔瘴气之中,所以他遭受的影响也是最小的。 躺在舞剑坪上的其他学生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们进入瘴气的时间比较长,很多人身上都出现了大片灼伤,连鼻腔和喉咙深处都是大片的燎泡。 这灼伤可比普通烧伤要疼多了,舞剑坪上一时间全是扭动翻滚的学生。 庄夫子急得焦头烂额,丹药班的夫子和学生们几乎把整个丹房的库存都搬空了,此时正挨个喂药。 “把你手上的伤口也处理一下吧。” 医修班的师姐拿着药瓶走过来,示意祝新年先将裴少桥放下。 “他得把身体中的魔气都吐出来才行,一时半会好不了的,倒是你,你手背上的伤口再不处理就要见骨了。” 沾染到身上的魔气需要在第一时间用灵力净化,不然就会一直腐蚀伤口,时间可达数月之久,并留下终生无法消除的伤疤。 女医修捧起祝新年的手,先给他用灵泉水冲洗了一下伤口上的尘土和血块,然后指尖捏诀,开始往伤口处灌输灵力疗伤。 已经腐坏的皮肉在女医修灵力的治疗下逐渐恢复生机,祝新年觉得伤口有些痒,忍不住动了一下手腕。 “忍一忍,长新肉的时候确实不太舒服。” 女医修放缓了灌输灵力的速度,伤口上新肉缓缓长出,泛着与原始肤色不同的嫩粉色。 贯穿整个手背的骇人伤口就这样在医修“肉白骨”的治疗下愈合了,女医修收了灵力,给他伤口上抹了一些绿色的药膏,然后用白布裹上了。 “好了,这药膏敷上三天就不会留疤了。” 祝新年赶紧起身拱手道:“有劳师姐了。” 女医修颔首一笑,便去往别处救治其他伤员了。 谁都没想到,一场遵循惯例的新生训练会出这么大的事,院长大概是被鹤云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来到舞剑坪视察情况的时候脸上还一阵红一阵白。 “每年新生训练都在猿愁谷进行,怎么偏巧就今年封印松动了呢?幸好没有出人命……” 院长不痛快,跟随在他身后的长老和夫子们也都战战兢兢。 祝新年远远看着他们逐个检查学生伤势,明明昨天还在授业大典上意气风发地当着全院学生的面发表讲话,今天就差点连院长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祝新年想,这事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那可是妥妥的重大教学事故,从院长到夫子一个都跑不了。 可现在毕竟是战国末期,求学讲究的就是尊师重道,谁也不敢去责备校方失察。 除了鹤云子。 祝新年从十方唤灵阵那边离开的时候,鹤云子已经把天工学院从上到下骂了一轮。 既然学院中有封魔井这样危险的地方,又知道魔主不会甘心被困,可这些镇守封魔井的长老们却毫无作为,连封印松动这样的大事都企图蒙混过去,难怪把鹤云子气成这样。 “三年前就有学生说看见猿愁谷那边有黑雾出现,但夫子们前去检查的时候又一切正常,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啊。” 院长眉心拧出一个川字,低声斥责道:“没跟长老院说吗?长老院建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他们时刻看守封魔井啊!” 身边的夫子叹了一口气,道:“人间灵气式微,修真界久无能开天门者出现,人间最高不过一品皇甲,可魔主却不知高出凡人境多少个境界……” “就算长老们兢兢业业,每日注意封魔井的情况,若那魔主真要冲破封印,天下也找不出人能与之匹敌啊。” 院长登时语塞,夫子说的都是实情,封魔井中的那位可是能与天道大神二度交手的远古大魔,岂是他们这些碌碌凡人所能阻挡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有学生发现了异常情况,长老院的那些人但凡下去看一眼,都不会酿成今天的大祸!” 院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望着舞剑坪上哀嚎不止的学生们只觉头痛难耐。 “若是早些年还有人敢下去,但您忘了十年前发生的事了吗?连鹤云子都没能把人救出来,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靠近封魔井了。” 院长再度沉默了,虽说天工学院是上古天神们为了镇压魔主才建立的,但封魔井的存在对于天工学院来说,也是一个令人永远坐立难安的潜在威胁。 最要命的是这威胁根本就没有办法根除,除非人间真的出了一个旷世奇才,开天门上天城,修炼成神后彻底诛灭魔主。 不过那可是连天道大神两次亲自出手都没能彻底诛灭的魔主,即使凡人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真的消灭他吧? 院长越想越觉得头痛,他在舞剑坪上视察了一圈,好在有丹药班和医修班的全力医治,这些学生性命无虞,只是要吃点皮肉之苦。 “喂过药之后就送学生们回公斋休息吧,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开课时间推迟十天,等十方唤灵阵封魔结束之后再正式开课。” 瞧这些学生的模样,三五天之内别想站起来了,十天后开课能有八成的人恢复正常就已经不错了。 院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远处有个学生正盯着自己看。 是鹤云子带回来的那个具有先天甲魂的新生啊。 院长招了招手,示意祝新年到自己面前来。 “听说你跑到封魔井里面去了?” 院长让祝新年转了个圈,见他全须全尾并未受伤,惊叹道:“不愧是先天甲魂啊,换做寻常人早就被魔主吞噬了。” 那仅仅只是魔主残留在人间的一缕残魂,又被层层封印之后泄出的一丝魔气而已,就险些令先天甲魂丧命。 祝新年根本无法想象,魔主在力量巅峰时期究竟有多可怕。 “多亏师尊及时出现,学生才能侥幸保命。” 直至此时祝新年犹觉后怕,如果不是因为鹤云子感受到封魔井异常,亲自下来查看情况的话,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在魔主肚子里了。 “看来是天意啊。” 院长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微微点头道:“从古至今修真界从未同时出现过两个先天甲魂,我们之前一直觉得这只是一个意外情况,天道一定会修正这个错误的。” “按照基础条件来说,楚国那小子确实看起来比你更有希望开天门,但你却能从封魔井中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我想,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天意呢?” 院长注视着祝新年,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已经具有成人的体魄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年龄,他都错过了修真的最佳入门时间。 之前院长和众长老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纷纷将开天门的希望寄托在了楚国那孩子身上,但当院长此番再度审视祝新年的时候,他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虽然对于修真者来说,天资与根骨无疑非常重要,但那并不是决定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终高度的全部因素。 人们好像特别容易忽略一点,那就是天命。 自从封魔井建成以来,鲜少有人能活着从封魔井中走出来,祝新年连修真之门都没有入,却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这难道不是天命庇佑吗? 当然,现在谁也无法断定祝新年和楚国那孩子究竟谁能成为开天门的那个人,但院长却因为封魔井的事转变了思想。 他忽然想把宝压在祝新年身上。 虽然楚国那孩子现在看来确实天资非凡,但未来尚无定数,究竟能成长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 可祝新年就在自己眼前,集大秦天工学院全院之力,难道真就培养不出一个惊世之才吗? 人人都有攀比之心,院长也不例外,若真要比起来,他认为楚国那天工学院也没什么厉害人物,未必能比大秦天工学院教得更好。 “学生只是个凡人,不懂天命,只知天道无常,但或人可胜天。” 祝新年眼神坚毅,天工学院每年招收不少学生,但像祝新年这样根骨不凡又有决心挑战天命的人却是百年难遇。 听了他的话,院长眼睛一亮,连声道:“好孩子,修真即修心,守住你的本心,相信你一定可以大有所为的!” 祝新年知道院长只是在押宝,之前他们押楚国那孩子可以开天门,现在又认为自己更有希望,其实这场押宝无关乎个人能力,那群人只是在赌概率而已。 无论最后楚国那孩子和祝新年谁能开天门,对于天下修真界来说都是大好事,其中得益最甚的也是天工学院这帮人。 祝新年倒是无所谓院长是否真的器重自己,或只是想多增加一份开天门的概率,反正各人修各人的道,至于最后究竟谁能开天门,那也就各凭各的本事了。 他目送院长一行人远去,随后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裴少桥的情况。 可怜裴少桥吐得天昏地暗,体力透支已经半昏过去了。 刚才祝新年在跟院长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丹药班的学生来给他喂过丹药,回去再卧床休息几天就行。 “走吧,回去再睡。” 祝新年拍了拍裴少桥的后背,此时的裴少桥哪还有力气走路,他无力地摇摇手,气若游丝道:“是兄弟……就背我回去……” “背你?” 祝新年“哼”了一声:“我看你还有力气说话,也不像是走不动道的样子啊。” 裴少桥呈“大”字型瘫在地上,闻声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拼着最后一口气开价道:“一袋金锭……” “好嘞!” 祝新年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十分贴心地询问道:“公子趴好了吗?那我们现在就回公斋了哈,你要是肚子饿就说一声,我可以绕路背你去膳堂,不额外收费。” 他笑得一脸灿烂,裴少桥却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八章 十方唤灵阵 因为在这次教学事故中受伤的学生太多,公斋夫子不得不安排了其他班级的学生来帮忙照顾伤员。 为了方便医修们随时进来查看情况,所有机甲班和偃师班公斋房间的大门都是敞开的,站在走廊放眼一看,两侧房间中全是哼哼唧唧的学生。 “就不能把门掩上吗?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都被医修姐姐看光了。” 裴少桥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服用丹药之后得卧床静养,不能使体内魔气震荡,不然还得吐。 “知足吧,你好歹还有个能动弹、能照顾你的同屋兄弟,看看其他房间,两人全趴下了,想喝口水都得等轮值的其他班学生路过。” 祝新年坐在裴少桥床尾翻看着竹简,这是他从万象阁借来的有关修真入门练气的书,想趁开课之前多了解一些相关知识。 翻开竹简第一卷,开头便镌刻着“修真即修心、修心即修道”几个大字。 看那刻痕深邃、边缘光滑,竹简整体抛光呈玉质感,想来这卷书最少也该有大几百年的历史了。 他继续向下看去,竹简最下方刻着三个小字—— 抱真子。 这应该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所写著作既然能收入万象阁中供所有学生修习,想必这位原作者也该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修真大能。 祝新年想,若是能寻到机会,该好好向夫子们请教一下有关修真界的历史和重要人物。 看过引言和作者,祝新年却没找到这本书的名字。 当时他去万象阁找守阁夫子借书,说是新生想看修真入门的书籍,那夫子便给了他这本书,却也没告诉他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不过也没关系,书嘛,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天有三尊,日、月、星辰;地有三灵,龙脉、灵泉、天书,修真者当引此六种灵气入体,周游经络、沉入气海,以此强筋骨、壮灵核,化外物灵气为己所用,方入我修真之门……” 所谓“天有三尊”,祝新年倒可以理解,后面说“地有三灵”,其中龙脉应该就是指的人皇之力,至于灵泉和天书指的是什么,他还真得找人好好问一问。 “你嘴里神神叨叨地在念什么呢?膳堂放饭的时间到了吧?你快去,那帮孙子跟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晚了就剩汤了!” 裴少桥踹了踹被子,祝新年捧着竹简起身,正准备去拿碗筷,却听楼下传来一声大吼,像是有人发了狂。 那一声吼把整个公斋的人都惊动了,各屋的伤员们都撑着行动不便的身体聚到楼梯口,纷纷朝下张望着。 裴少桥也不例外,他刚还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这时候倒比谁都力气大,径直就冲到了八卦最前方。 从公斋中央的回旋型楼梯看下去,正好能看见公斋一层的公共空间,此时一名身穿蓝色外衫的年轻人正跪在地板上,仰头狂笑。 “是灵符班的?腰带有五道金纹,是五阶弟子了啊?” 祝新年朝下看了一眼,那疯癫的学生确实是灵符班的高阶弟子,此时大喊大叫,不知为何。 公斋夫子匆匆赶来,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灵符班不是集体在聚灵阁赶制灵符吗?你怎么跑回来了?” 那学生仰头大笑了一会,忽而又伏地痛哭,最后从怀里掏出了十几根炸毛的毛笔,举笔向天,大声咆哮道。 “终于画完了!终于画完了啊!” 他一把拉住了公斋夫子的手,将毛笔拍到了夫子胸前,声泪俱下地控诉着。 “七天了!我画了整整七天!笔都画秃毛了啊!终于把十方唤灵阵需要的十万张灵符都赶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抱着夫子大哭道:“你知道我这七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知道知道。” 夫子赶紧安抚他,道:“灵符班都是这个情况,你也不是第一天画符了,快起来,楼上师弟们都看着呢。” 堂堂七尺男儿,被画符这件事折磨得形销骨立,祝新年忽然就有些理解当时黎芦为什么对浪费灵符的小师弟们那么凶了。 夫子好不容易劝住了这个学生,正要把人扶起来,门外忽然进来两名同样高阶的学生,身穿银色外衫,是器修班的高阶弟子。 “呦?灵符班又疯了一个啊?” 那两学生手里还端着一碗肉糜汤,一看就是刚从膳堂吃饱喝足回来的。 现在整个天工学院上上下下都忙得前脚打后脚,唯有器修班的学生无所事事,成日到处乱晃。 “灵符班隔三差五就得疯一个,幸好我当年没选择去灵符班,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哈哈哈。” 夫子眼一瞪,骂道:“多嘴多舌,还不赶紧上楼去!” 两个学生偷笑着跑了,剩夫子一个人连说带劝,终于把灵符班那个学生劝了回去。 好戏散场,各层围观的人群也散了,新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其中灵符班的新生们脸都白了。 “怎么办啊?我现在换班还来得及吗?” “没那么恐怖吧?我听说十方唤灵阵上次开阵还是十年前啊,轮不到咱们的吧?” “那万一轮到了怎么办啊?我灵核本来就不强,听说画灵符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将自己的灵力附着到符箓上,稍微神念一松,整张符就废了。” 那新生丧着脸,欲哭无泪道:“我已经能预想到我以后被困在聚灵阁没日没夜画符的场景了……” “你也别光想糟糕的事情啊,想点好的。” 身边的同学劝道:“你看那器修班的人以后离开学院多难挣钱啊,不如我们灵符班的,好歹我们在城隍庙门口支个摊,多少都能养家糊口啊。” 被他安慰的那个新生“吭哧”一声就哭了,哽咽道:“你这样说……我更想换班了怎么办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裴少桥十分欠揍道:“哎呦,我们机甲班就不用为这些事发愁,以后离开学院就直接去兵甲部了。” 机甲班的学生都是经过严格的属相测试才被允许入学的,其他班级的学生是没法转班过来的。 他这一句话引来半层楼新生的怒视,害怕被打的裴少桥赶紧溜回了房,关门前不忘嘱咐祝新年快些去膳堂抢饭。 祝新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上大学的时候抢了四年饭,没想到穿越了还得接着抢饭,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学生时代大家总是特别能吃。 他捧着碗筷往膳堂走去,其实倒也不担心真的抢不到饭,因为曾笑然会单独给他们留一些食物的。 正当他一边回想练气方法,一边慢慢往膳堂去的时候,透过一线天的缝隙,远处有一座山峰上竟然光芒大盛,光柱直透云霄,将层云映照得五彩斑斓。 祝新年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他赶紧一路小跑到一线天那边,发现光芒果然来自十方唤灵阵。 看来鹤云子和十大长老已经启动了阵法,要重新对封魔井进行固封。 没有人能从那样浩大璀璨的仪式中挪开眼,祝新年忍不住跑下了栖霞峰,朝着封魔井所在的终慎峰赶去。 祝新年知道鹤云子肯定不会同意他去那么危险的阵法现场,他只寻了一处较为靠近的山头,远远看着远处的情景。 灵符班全体师生花费了七天七夜赶制出来的十万张灵符呈交错的十道圆环在方柱中央不停旋转,最终组成了一个立体的球形。 木皇甲站在符纸组成的球形下方,其余十大长老则各自操纵着机甲站在方柱后面守阵。 这是祝新年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多的高品阶机甲,他们外观各异,应该是五种属相皆有,其中以一品木皇甲修为最高,所以由木皇甲看守阵眼。 随着十方唤灵阵启动,终慎峰上风云涌动,九天之中奔雷隐现,震耳欲聋的雷声不断炸响,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层云,从天而降。 狂风使得祝新年身边的草木疯狂摇晃,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块都被吹了起来,在半空中飘荡着。 然而这样的狂风却没能吹动十方唤灵阵中的灵符,那些灵符依然按照各自的运行方向不断旋转着,而催动它们旋转的力量则来自十大长老的机甲。 祝新年感觉那缓缓旋转的灵符像是某种机关,随着它的运转,来自六合八荒的灵气不断汇聚而来,并不断附着在木皇甲上。 因为承载的灵力太多,木皇甲不断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它每一寸机甲外壳都承受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怖压力,如果不是一品皇甲,换做其他机甲早该分崩离析了。 这就是凡人境最强悍的力量,凭一己之力承受整个人间的灵力,只怕身在木皇甲内部的鹤云子此时承受的压力更大。 光是看一眼,那股灵力汇聚产生的压力就令祝新年无法呼吸,但幸好下一瞬终慎峰上光芒暴涨,木皇甲以青藤聚剑,携着曜目的青光朝阵眼急刺而下! 所有从六合八荒汇聚来的灵气全部顺着青藤剑灌输进了十方唤灵中,符纸组成的圆球轰然炸裂成齑粉。 那道青光上贯皇天,下贯后土,使得整个太平川为之巨震。 十万张灵符上的图案全都转移到了十根方柱上,使得本就花纹层叠的方柱看起来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那道耀眼夺目的青色光芒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样磅礴的力量盖压到封魔井上,想必那魔主得老实一段时间了。 直至青光收尽,十根方柱上的光芒黯淡下去,木皇甲才收了青藤剑,缓缓离开了阵眼。 在阵边焦急等待的院长和其他长老们赶紧迎了上去,伸出双手迎接鹤云子从木皇甲中出来。 祝新年远远看着白须白发的鹤云子踩着青藤缓缓走下木皇甲,只觉那小老头的身量怎么看起来又矮了一些。 也许是视觉偏差,毕竟祝新年与鹤云子之间隔着一个山头,加上自己那师尊本来就身量如少年,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鹤云子看起来十分疲累,十方唤灵阵一看就是非常耗费灵力的阵法,估计整个大秦天工学院中除了鹤云子,谁也没有那个能耐站上阵眼的位置。 未曾与院长多话,鹤云子只是指着十方唤灵阵简单嘱咐了几句,而后就带着木皇甲借风离开了终慎峰。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二十九章 第一课,练气 自十方唤灵阵封魔之后,祝新年就没再见过鹤云子了。 那天他看完封魔仪式,从终慎峰回到栖霞峰学生公斋的时候,才终于在裴少桥杀人的目光中记起自己忘记去膳堂打饭了。 多亏曾笑然惦记着他们,下工之后特意送了饭菜过来,两人才不至于饿肚子。 裴少桥怨气冲天,一直扬言要扣祝新年这几天照顾他的佣金,被祝新年以再也不帮他带饭作为威胁,只能骂骂咧咧缩在床脚啃面饼。 因为近千名学生受伤,行动困难,所以膳堂破例允许这段时间学生们打饭回公斋吃,平时都是要老老实实去膳堂吃饭,吃完还得刷干净碗筷才能走。 那些没受伤的学生钻了空子,也纷纷把饭菜带回来吃,总是有人洒在公斋地板上,被夫子揪着耳朵拖去擦地。 曾笑然趴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学生挨罚,估摸着祝新年和裴少桥吃得差不多,便进来收碗筷。 “你经常给我们留饭菜,胖管事知道了不会说你吗?” 天工学院的学生们是需要严格遵守学院各项规定的,其中《食规》中就规定了学生只能在饭点用餐,膳堂收餐之后就不允许进食了。 “说就说嘛,左右这些饭菜没人吃,最后放坏了也是浪费,祝哥你不是跟我说过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行为吗?” 曾笑然不以为意,并未将胖管事的斥责放在心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毕竟这份零工得来不易,行事还是得多看看你们管事的眼色,可别让人针对了。”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曾笑然往竹筐中装碗筷,随意一撇却看见了祝新年放在桌上的竹简。 “这书里面……是讲修真的吗?” 他十分好奇,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脂,捧起那份竹简看了起来。 因为家境贫寒,曾笑然没上过几天私塾,竹简上大部分的字他都看不懂,想要理解其中深意便更是无从谈起了。 他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竹简,在裴少桥好奇的目光中羞赧地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我……认识的字少……” “哦。” 裴少桥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啊,以后你下了工就过来嘛,我们教你认啊。”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学习吗?!” 曾笑然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没有灵核,却又一直对修真之术十分感兴趣,虽然他真正能入修真之门的概率为零,但他并不想就此放弃。 想要修真,肯定要先学会识字的,不然那浩如烟海的修真古籍可没人有空慢慢解释给他听。 “当然了,习字而已,费不了多大功夫。” 裴少桥在床上滚了一圈,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蚕蛹,只露出一个头来,咧嘴笑道:“要是你每次来的时候都能带点吃的就好了。” “我看你就是想找个免费送饭的冤大头吧?” 祝新年立刻道:“曾笑然你别听他的,你就空着手来,他要是不好好教,你以后就往他饭里下泻药!” 裴少桥长嘶一声,惊恐骂道:“畜生啊……” 祝新年立刻拉起被子捂住他的嘴,没想到曾笑然竟然答应了裴少桥的要求。 “没关系啊,一点吃食而已,左右也不是我花钱,从膳堂直接拿就好了。” “刚说了让你谨慎做工,怎么转头就忘了?” 曾笑然收拾好了碗筷,笑道:“我记着呢,放心吧,不会让人发现的。” 他拎起竹筐往外走去,看背影倒是胖了些,不再是前两个月那风一吹就能刮倒的模样。 “哎,对了,还没问过你父母安顿好了没有?” 祝新年赶紧追问,曾笑然在房门口回头,道:“安顿好了,就埋在太平川往清河镇方向的山脚下,爹娘还能远远看着咱们家乡呢。” “那就好,起码一家人都在太平川,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寻个时间你带我去祭拜一下吧。” “过段时间吧,你们不是马上要开课了吗?我听膳堂的人说机甲班课业很繁重的,你们多注意休息啊。” 曾笑然笑着挥挥手,拎着竹筐下楼去了。 祝新年将桌上的竹简收起来放在了自己床头,回头一看裴少桥已经睡着了。 俗话说能吃能睡、没心没肺,这乱世中有几人能如裴少桥睡得这般安稳?他倒也真是个有福之人。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大部分受伤的学生都差不多恢复如初了,推迟了十天的机甲班和偃术班的课程终于正式开课。 天工学院中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山头和课室,机甲班新生上课的地方在元一峰铁甲阁。 这是一座由铜墙铁壁一体浇筑而成的阁楼,在阳光下泛着黄铜色的光芒。 负责带领新生修真入门的便是庄夫子,他拎了一条戒鞭走进铁甲阁中,二话不说将所有学生赶到了阁楼外的平台上。 “不是该上课了吗?咱们出来做什么?” 此时刚过卯时,太阳也才刚从山尖冒头,山顶上凉风阵阵,不少女同学已经开始抱着胳膊发抖了。 “所有人各自寻个平坦的地方,原地坐下,如为师这样双腿交叠,双手捏诀搁于膝上。” 庄夫子看了一眼怔愣的学生们,提高音量道:“赶紧!动作迟缓者罚三戒鞭!” 学生们赶紧席地而坐,也不顾地上有没有露水泥土,立刻按照庄夫子的演示摆好了动作。 “今日,为师便要教你们修真入门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练气!” 庄夫子阖眼,双手在身前环绕一个大周天,而后悬于胸腔之前,只见他指尖有绯红色的光芒亮起,明亮地如同一簇火焰。 是炎属相。 “天地之间,灵气无处不在,尔等俱是拥有灵核的非凡之人,现在便跟随为师一起,从天地中感受灵气的存在,并捕捉灵气归纳己身。” 灵气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说它真的存在吧,确实天地万物皆有灵气,但要说它不存在吧,又确实看不见摸不着。 许多天资聪颖的学生通过庄夫子的一次指导,就已经能感受到周身有一丝灵气跃动,这令他们十分惊喜,并尝试着将汇聚而来的灵气吸纳进身体之中。 与之对应的,是更多一脸茫然的学生,他们根本听不懂庄夫子在说什么,只是照猫画虎学着转动胳膊,可胳膊都抡出火星子了,也没感受出灵气在哪。 没错,裴少桥就是这样的学生。 他自己瞎鼓捣了一会,除了感觉筋骨活动开了之外,并没有其他感受,可偏头一看,身边的祝新年竟然已经有模有样开始阖眼练气了。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厉害?会显得我很没用啊。” 裴少桥掩着嘴唇低声道:“快教教我啊!这该死的灵气到底要怎么才肯到我身体里来啊?” 祝新年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此时的祝新年已经进入了自我境界,他双手捏诀聚于胸前,全身感官被无限放大,周身每一根汗毛都能感受到天地中灵气的流动。 他发现灵气更喜欢往强者身边聚集,除了他的先天甲魂之外,机甲班还有几个灵核强大的新生身边也聚满了灵气,只是大家吸收转化的速度各有快慢罢了。 祝新年是机甲班新生中汇聚灵力最多的那一个,他就像是一根立在元一峰顶的标杆,所有汇聚而来的灵气首先就飞到了他身边。 所谓“强则强、弱则亡”的道理放在修真者身上也是一样适用,越是强大的人越能占据世间最优秀的资源,而抢夺灵气便是修真者相互竞争的第一步。 庄夫子坐在高处注视着新生们练气,见祝新年修习起来游刃有余,于是轻轻点头,以示赞赏。 如此令人欣慰的一幕却偏有人捣乱,只见裴少桥整个人都快倒到祝新年那边去了,不停小声喊他。 “喂!说话啊!你可别告诉我这才第一课你就入道了,还能魂游天外听不见凡尘俗语吗?” 祝新年确实没有听见裴少桥说话,但庄夫子却听见了,他拎着戒鞭起身,走到裴少桥身边,蹙眉道:“把为师刚才示范的动作再做一遍。” 裴少桥后背冷汗都下来了,他承认刚才庄夫子做示范的时候他打了一会瞌睡,谁知道醒过来之后就听不懂课了呢? 被庄夫子盯着,他只能硬着头皮挥舞手臂绕了个大周天,旋即被一戒鞭毫不留情抽到了背上。 “为师是这么教的吗?!你难道没发现自己捏诀的手势都做错了吗?!” 裴少桥赶紧歪头一看,发现自己跟其他同学的手势还真不一样。 他赶紧更改手势再度起势,这一次倒真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如同微风一般的灵气缠绕在他指尖。 “有了有了!我感受到灵气了!” 他一喊,好不容易汇聚的灵力登时就散掉了,同时遭殃的还有旁边几个同学,大家小心翼翼捧着的灵气全都被他嚎散了。 庄夫子眼一横,又是一戒鞭抽了下来。 “嗷!” “自行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三百次,午膳之前要是还不能将灵气归于己身的话,就不要去膳堂吃饭了!” 庄夫子环视周围一圈,逐个教训道:“盯着为师就能看出灵气来吗?!你们几个跟他一样,要是练不好,也不用吃饭了!” 一时间,铁甲阁外的空地上全是满脸痛苦的学生,此时天分的重要性便突显了出来。 难怪天工学院宁可派人冒着灰雪到全国各个郡县进行属相测试,也不肯接受灵核微弱的人入学。 修真界讲究天分,许多平民百姓都觉得这只是贵族世家拒绝穷苦百姓入学的借口而已,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天分不够的人确实很难理解修真界的深奥道理,甚至很有可能连修真第一课都学不下去,那样即使浪费一辈子的光阴学个入门,又有何用处呢? 好在裴少桥并不是天资愚钝之人,他不仅很聪明,而且还是罕见的水属相,其实比一般的学生更适合修真。 只是他太懒了,而且毫无危机感,这与他优渥的家境有极大的关系。 机甲班并不是每一个学生离开学院之后都能去到兵甲部任职,兵甲部也会精挑细选最优秀的学生。 所以大家都想好好修习,争取日后能被兵甲部选上,不说俸禄如何,至少光宗耀祖。 可裴少桥的家族已经足够光耀了,就算他日后一飞冲天成为了兵甲部的长官,与他家三公九卿、世袭贵族的家世比起来依然算不得什么。 人虽然是懒了些,性子又傲慢,但他至少怕挨打,也怕挨饿,总而言之就是受不得一点苦、遭不得一点罪。 为了不挨夫子的戒鞭,也为了自己的中饭着想,裴少桥终于认真了起来。 他先仔细观察了几遍祝新年的动作,然后自己模仿起来,当他沉下心来的时候,那傲人的天分终于发挥了作用。 天地之间灵气汇聚而来,在他身边盘旋萦绕,最终随着他调动灵核,吞吐纳气,那些游荡在外的灵气逐渐被他一一收入体内。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章 你强它就强 从天地之间吸纳灵气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过程。 在正式开始练气之前,祝新年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身体中竟有如此磅礴广阔的空间。 从指尖吸收进身体的灵气顺着筋脉游动全身,而后逐渐汇聚于胸膛。 祝新年只觉胸口发热,他的魂魄似乎逐渐从肉体凡胎中脱离了出来,他可以漂浮于空中,与自己的躯体对望。 他知道,这是入道的表现,他成功地将自己的灵识从肉体中分离了出来。 渐渐地,他能看清一簇又一簇的灵气从天地间各个方向汇聚而来,沿着他肉身的筋脉在身体中徜徉。 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医学如此发达的未来世界,祝新年也从未这样具体地见识过人类的四肢百骸、血肉内脏。 他的双眼变得无比清明,躯体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敏锐察觉到。 不知过了多久,当充盈的灵气逐渐充满他全身的时候,在他肉身的胸膛中间,泛起了一道金光。 那光芒纯正温和,毫不刺眼,祝新年的灵识靠近过去,在那道金光中发现了一个由无数光点组成的、缓慢旋转着的未知世界。 那世界的形状类似宇宙中的星系,虽然在胸腔中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但内里世界却是广阔无边的。 祝新年在抱真子所写的那本修真入门的古籍上见过相关的描述,他记得这心中世界的名字叫做灵气之海,也被修真之人简称为气海。 气海中所积蓄灵气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修真者力量的大小,而厉害的修真者不仅自身可以吸收灵气,连他们身边的物品也一样可以。 就好比鹤云子,他可以让木皇甲随便在哪个灵气充盈的地方扎根,所有被植物根系吸收的灵气最终都会累积进鹤云子的气海。 这便是修真大能和寻常修真者之间的区别,高手们总是有很多事半功倍、省时省力的修炼办法。 按理来说,先天甲魂本身也是一种高效的修真体质,但由于祝新年刚刚开始练气,气海容量有限,没一会他就觉得身体中灵力奔涌,已经达到气海上限了。 祝新年停止了继续吸收灵气,转而将身体中的浑浊之气缓缓呼了出去,这使得他的肉体更加澄澈,更适合将灵气温养转化为灵力。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铁甲阁外的空地上只剩寥寥几人了。 绝大多数学生的天资有限,虽然都聚成了气海,但与祝新年的气海大小相比就相差甚远了。 那些同学练了一两个时辰的气,就都感觉到了极限,正好上午的课程结束,大家便成群结队去膳堂吃午饭了。 留下来的学生全都是上午练气不合格的,刚在庄夫子那领了戒鞭,又垂头丧气地坐下继续修习。 这其中竟然没有裴少桥,祝新年觉得惊奇,他环视了一圈,发现裴少桥坐在铁甲阁门口打瞌睡,应该是修习完毕之后在那等祝新年一起去吃饭。 庄夫子看见祝新年起了身,便将其召到身边,问道:“初次练气,感觉如何?” “似乎练出了灵识,可以与自身对望,观察肉体的修炼进程。”祝新年回答道。 “当真?!” 庄夫子惊喜不已,连声称赞:“果然先天甲魂非同寻常啊,一般学生至少得半年才能练出灵识,你这才第一课,如此天资,只怕你很快就要去跟你师兄师姐们做同学了。” 祝新年倒也不急于求成,距离秦王政正式开始吞并六国还有几年时间,这段时间他还是一直待在天工学院更安全。 “夫子,学生还有一事不明,想求问夫子。” 每个夫子都喜欢勤学好问的学生,庄夫子立刻道:“且说来听听。” “学生练气之时,感觉气海容量有限,虽然源源不断有灵气吸收进身体,但能沉入气海中为我所用的灵气却始终只有那么多。” 祝新年求解道:“学生想问,如何修炼才能提升气海容量呢?” “好问题。” 庄夫子颇为满意地点头道:“我授课这么久,鲜少有学生意识到这个问题,你能提出来,说明你对修真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气海容量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所谓‘你强它就强、你弱它就弱’,因为你目前的身体无法承受更多的灵气,所以才会出现气海被填满的错觉。” “错觉?” 祝新年赶紧追问:“所以气海并没有被真正填满吗?” “当然,气海本该是广阔无垠的,但你肉体的承载能力却是有限的,如果不加限制任意吸取灵气,很快肉身就会被撑爆的。” 听了庄夫子的解释,祝新年登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跟鹤云子利用木皇甲承受十方唤灵阵召唤而来的灵气一样,即使是鹤云子那样修真大能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肉体凡胎终有上限,这应该也是凡人境修真者最苦恼的事情。 “那学生应该如何提升肉体的承载能力呢?”祝新年再次问道。 “提升极限是个十分痛苦且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没有捷径,你需要不断修炼,不断往气海中强加灵气,但每次加入的份额又不能太多,否则损伤气海,得不偿失。” 祝新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练气的过程就和吹气球一样,能吹进去多少气全看个人能力,而气球炸不炸也考验着吹气人的控制能力。 “弟子明白了,多谢夫子提点。” 祝新年朝庄夫子拱手行礼,此刻已过午时,他们未时初还有课,于是庄夫子挥挥手,让祝新年赶紧去吃饭。 裴少桥靠在铁甲阁门柱边睡得正香,他天资不差,很快就学会了最基本的练气吐纳的方法,但由于气海容量有限,很快他就练不下去了。 其他学生气海充盈之后只觉全身筋骨力量膨胀、精神振奋,裴少桥却不一样,他产生了一种类似吃饱了饭的饱胀感。 这令他昏昏欲睡,本来只是想坐一会等祝新年一起去吃饭,结果仰头就睡了过去,而且睡得特别香。 当祝新年将他摇醒之后,他还茫然了片刻,恍惚间还以为到了第二天上课的时辰,赶忙跳起来问:“迟到了吗?!” “你睡傻了?” 祝新年道:“不饿吗?下山去吃饭了。” 裴少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惊讶道:“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没觉得饿。” 祝新年十分惊愕,问道:“你吸收了多少灵气把自己撑成这样?!” “不知道……我害怕被夫子抽戒鞭,就一直不停地练气,直到实在吸纳不进去了才停下。” “你也不怕把自己的气海撑炸了啊?” 祝新年心惊胆颤,刚开始练气修真的人气海小得可怜,照裴少桥那样一通胡塞,没出大事真是万幸。 不过,他也从裴少桥身上证实了气海确实是有弹性可以扩充的,只要把握好分量,每天循序渐进便肯定能有提升。 “气海?气海是什么东西?” 裴少桥惊慌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紧张道:“炸了怎么办?我还能活吗?” 祝新年将他搭在肚子上的双手拉到了胸口处,道:“气海在胸前,不在肚子里,你这样好像灵气都是被你吃进去的一样。” “不对啊,我以前闹肚子,大夫给我气海穴施针,就是扎的肚脐下方啊。” 裴少桥挠着头问:“难道我记错了?” “不是,我说的气海是修真界的气海,又称灵气之海,是修真者积蓄灵气的地方。” 祝新年看了一眼裴少桥的肚子,无奈道:“你说的那是中医里的气海穴,是人体八百三十个穴位之一,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哦……” 裴少桥打了个嗝,挠头道:“我怎么没听庄夫子讲过这个?” “怕是夫子讲这些的时候你正在去见周公的路上吧。” 被祝新年无情拆穿,裴少桥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呢,你怎么耗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会是全班练习速度最快的那一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么就觉得我会是最快的那个呢?” “你都能操纵木甲了,练气对你来说不是小事一桩吗?你就别谦虚了,记得晚上回去教教我啊,你知道今天我被打了多少戒鞭吗?我爹都没这样抽过我!” 裴少桥是铁了心认定祝新年就是机甲班新生中最厉害的,毕竟他可没见过别的新生操纵机甲。 “知道了,正好我也打算晚上回公斋再继续加练,不过你可别练到一半又睡了。” 裴少桥十分自信,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我这么好学的人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晚上我肯定跟着你好好练!” 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一跃变成全班第一,被夫子在课堂上大夸特夸的场景了,忍不住唇角高高扬起,连下山的步子都变轻快了许多。 “对了,我们午后上什么课来着?练气太无聊了,不知道有没有刺激点的课啊?” “刺激点的课?” 祝新年提议道:“那你去找庄夫子申请一下,再去猿愁谷练练体术吧。” 裴少桥脸色登时就变了,赶忙摇头拒绝:“不不不!也不知道那是谁安排的课,体术没练会不说,命都差点搭进去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那鬼地方了!” 不仅裴少桥,几乎整个机甲班和偃师班的新生都对猿愁谷心有余悸,出事之后整个终慎峰都戒严封禁了,只有长老和夫子们能进入。 “咱们学的是机甲,以后有的是刺激的课程,你还是珍惜这头两个月的安稳日子吧,估计以后能把你练哭。” 机甲班的学生以后是要上战场的,实战课程肯定少不了,到时候又得有一批人哭爹喊娘。 “你可别吓唬我了,不听不听,别影响我吃饭。” 裴少桥推开膳堂大门,里面已经没有学生了。 “你还吃得进去啊?不撑吗?” “撑不撑都是要吃饭的啊。” 裴少桥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问题,在木架上取了碗筷就朝膳堂放饭的台面走去。 “嬷嬷!帮我打一份饭菜!” 膳堂中没有人,等了一会才从后厨出来一位带着头巾的老嬷,一边挥手一边高声驱赶。 “什么时辰了哪还有饭菜?回吧回吧,下顿赶早!”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一章 第二课,铸甲 因为没有吃到中饭,裴少桥的脸几乎垮到了地上去。 两人重新爬回铁甲阁去,此时距离上课时间很近了,这黄铜浇筑的阁楼中全是学生,大家已经找好了座位,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这就是你找师兄买的《铸甲七十二式》?借我看看呗。” “什么借的,是买的,三两金子找五阶师兄买的呢。” 前后左右的同学都闻声凑了过来,纷纷打量着桌上那卷价值三两金子的天价竹简。 “《铸甲七十二式》是什么东西?上课要用吗?” 裴少桥立刻凑了过去,将那卷竹简拿到手中翻阅。 祝新年在他旁边跟着看了几眼,竹简上画着一些简单的机甲构造图,从零件到整体的图案都有。 上面还标明了尺寸,按照这本书所记载的方法就能打造出一台完整的机甲。 “这不是偃师班该看的东西吗?你买这干嘛?” 旁边的同学把竹简抽了回去,小心摸了两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提前问过师兄,他们说机甲班也要学铸甲呢。” “什么玩意?!” 裴少桥双眼一瞪:“那要偃师做什么?他们不就是专门为我们打造机甲的吗?!” 同学耸肩道:“学院安排的咯,反正你们要买这卷书得得抓紧时间了,听说要一直用到结业呢,师兄他们都卖得差不多了。” 祝新年从中听出了问题,问道:“既然这卷书要一直用到结业,可那些师兄还未结业怎么就把书卖了?” 天工学院中不乏一些离经叛道的学生,但公然兜售上课要使用的书籍这行为着实有些太胆大了,要是哪天夫子要求全班带书,那不就露馅了吗? 祝新年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傻,即使再缺钱,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课本卖掉了吧。 “他想卖就卖了喽,说不定师兄已经提前拿到兵甲部的招募名额了呢?” 祝新年感觉这个理由更不可信,洪儒作为四阶弟子都还没进兵甲部,怎么可能一个五阶弟子就被提前招募了呢。 而且想进大秦兵甲部是有硬性要求的,必须是四阶包括四阶以上才能入选,三阶及以上才能分配到咸阳去。 一个五阶弟子卖了自己的课本,除非他退学不想读了,否则祝新年想不到别的原因。 “管他呢,反正有人愿意卖、有人愿意买就行了嘛,那个同学,你帮我问问还有师兄卖书吗?我也买两本。” 祝新年立刻拉住了他,阻止道:“学院会给我们发的啊,你买那么多做什么?” “先买先学嘛,好学生不都是这样的吗?实在不行就当多买一份备着嘛,就跟我这裤子一样。” 裴少桥指着自己裤子上的一圈缝合痕迹,道:“早知道这破衣服一年只卖一次,我入学的时候就该买十套备着!” 跟这贵公子简直没法沟通,祝新年由他去了,反正裴少桥钱多没处花。 众人散去没一会,上课钟声敲响,一群机甲班的高阶弟子抱着成筐的竹简和笔墨进入了铁甲阁。 大家好奇地朝竹筐中张望着,紧接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夫子背手走了进来。 “接下来的铸甲课将由我来教授大家,各位新生可以称呼我为佟夫子,现在所有人在自己位置上坐好,等师兄们将竹简发给你们。” 得了佟夫子的授意,那些机甲班的师兄们开始抬着竹筐挨个发放竹简和笔墨。 “这发的是什么呀?” 裴少桥兴致勃勃地拆开皮绳,却发现竹简上空空如也,啥也没写。 “拿到笔墨的同学们现在摊开竹简,在外侧写上自己的姓名,以及《铸甲七十二式》的字样。” 佟夫子举起自己那份竹简,高声道:“《铸甲七十二式》是一直要研习到你们结业那一天的重要书籍,每节课你们都要将为师教授给你们的知识亲手抄录到竹简上去。” 佟夫子手中竹简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和图案,而看他桌上,这样的竹简还有几十卷。 “这套竹简一共七十二卷,每学完一卷会再发新的竹简给你们,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更不要去买你们师兄师姐贩卖的书卷,那些都是残缺卷,内容有误,不可作为学习之用。”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围三四排的学生全都朝那个买了书的学生看去,那学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到险些将手中的竹简给生生折断了。 “原来是骗子啊,这不得去找庄夫子告状吗?” 裴少桥朝后仰倒,对后面的祝新年笑道:“还是你聪明啊,险些我就白花了几两金子了。” 祝新年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唇角,道:“你要是钱多的话下次可以送给我。” “明白,明白,你带我一起修习,我付你钱嘛,就从今晚开始。” 裴少桥“呜呼”了一声,又晃动着身体坐回了前面。 有这么个室友在,祝新年未来几年的日子想必是相当热闹的,他摇了摇头,提笔沾墨,在竹简上下了《铸甲七十二式》的字样。 “《铸甲七十二式》是天工学院立院初始之时,由天下七十二名最优秀的偃师联合编著的,这套书卷详细罗列了从铸甲入门到一品皇甲的所有铸造细节,从今天起为师将带领大家一同学习。” 佟夫子握着竹简走入学生中间,高声道:“一定会有同学问,为何机甲班的学生也要学习铸甲术,现在为师便来跟大家解释一下缘由。” 佟夫子将手中竹简抛向空中,随着他灵力灌输进去,竹简上的文字和图案竟然“活”了过来。 那些图案在以立体形态出现在了铁甲阁中央,原本难以看懂的机甲分解图此时变得异常直观,学生可以从任何角度去观察想研究的机甲零部件。 而所有的文字解析则悬浮在机甲图案旁边,所言之详尽,就连完全没学过铸甲术的学生们也能看懂。 “对于机甲修真者来说,机甲比性命更重要,只有当你们足够了解机甲,才能引领自己的灵力延伸至机甲的每一处细枝末节中,让机甲完完全全与你们合二为一。” “很多同学认为机甲和刀剑一样,只是你们的武器而已,但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改变这个想法。” “机甲如我,我如机甲,真正强悍的机甲修真者与他的机甲一定关系亲密、形同一人。” 佟夫子穿越面前悬空的机甲图案,边走边道。 “虽然你们现在还在练气期,但对机甲的研究必须要同时进行,所以从今天起,你们要在学院中寻找材料,组建属于自己的机甲。” “什么?现在就开始组建机甲?” 学生们面面相觑,低声讨论道:“机甲那么大,我上哪去找那么大的材料?!” “就算学院同意我把栖霞峰的树砍了做机甲,我也没法扛起那么重的东西啊……” 学生们群情激动地讨论着,裴少桥再次凑到了祝新年面前,认真问道:“你那木甲卖吗?两箱金子。” 如果那木甲不是老魏头亲手打造的话,祝新年绝对二话不说就成交了,但此时他只回应了裴少桥一个字—— “滚。” “再加一箱,你考虑一下呗,造机甲这么难的事一看就不是我能干成的啊。” 无论裴少桥如何央求,祝新年始终不同意,他见说不动祝新年,便转头去找别的同学帮忙了。 可这整个机甲班新生中谁也不会造机甲啊,别说机甲了,他们连个木头凳子都做不出来。 “咳咳,大家稍安勿躁,为师的意思并不是让大家去建多么庞大的机甲,只是让你们利用能找到的材料,做出机甲雏形便可,目的是检查大家的学习成果。” “当然,每节课为师都会带着你们一起铸甲,大家尽可以将找到的材料带到铁甲阁来。” “等铸甲课结束之后,你们人生中第一台机甲也应该完成的差不多了,届时会由学院长老为你们的机甲附灵,你们就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机甲了。” 虽然佟夫子这番话听起来挺鼓励人的,但学生们还是心中忐忑。 “我自己造的机甲……那能用吗?要不还是求求偃师班的同学帮我们造一个吧。” “就是啊,我人生中的第一台机甲要是自己造的,我都不想要了。” 裴少桥闻声凑了过去,小声道:“要不咱们组队去请偃师班的师兄们帮忙吧?人多说不定价格便宜点呢。” 大家皆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偃师班的师兄收费几何,并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掏得起那么多的钱。 正当大家犹豫的时候,佟夫子早有预料,他回到讲桌前,清了清嗓子,叮嘱道。 “铸甲的每一步都要由你们亲手完成,一旦被查出请人铸造,你们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佟夫子锐利的眼神扫视全班,语气不凶,却震撼人心。 “天工学院严禁一切造假舞弊行为,你们以后是要上战场的,今天偷的懒、造的假,日后都会化为敌人刺向你们的尖刀!” 铁甲阁中登时鸦雀无声,刚才还在琢磨请人帮忙打造机甲的学生们都低下了头,开始照着半空中的文字往自己的竹简上誊写。 从佟夫子将《铸甲七十二式》第一卷第一章的文字放大开始,祝新年就一直在抄写画图,当其他同学讨论得人声鼎沸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奋笔疾书。 此时铁甲阁中终于安静下来,室内只有翻动竹简的声音不断响起。 佟夫子很早就注意到了祝新年,别人都在说话,只有他在抓紧时间抄写。 “第一卷的内容需要半月才能上完,你为何要抄这么快?” 祝新年的竹简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他已经抄完了第一卷第一章,现在正在画机甲分解图。 “学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抄写上,想一次全部誊抄完毕,然后提前自学,打牢基础。” “你想自学?” 佟夫子惊讶道:“这可是铸甲术,其中涉及非常复杂的术数,你确定能自学吗?” 巧了不是,祝新年没穿越之前就是工科学生,虽然毕业之后没从事专业工作,但至少本行没忘。 “正是因为学起来有难度,学生才想提前学习,以免课上跟不上。” 佟夫子还以为祝新年真是天资有限,却又勤奋认真的好学生,立刻鼓励道:“很好,有这样的劲头一定能学成的,以后若是有疑问,大可来找为师询问。” 祝新年仰头轻笑,致谢道:“多谢夫子,学生定会努力修习,不负夫子期许。”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二章 我给你补衣裳吧 一堂铸甲课上得机甲班的学生们一个头两个大,下课的钟声刚敲响,大家就赶紧冲出了铁甲阁。 那复杂的术数计算几乎要了所有人的命,大家都感觉自己要是再不离开铁甲阁,小命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我脑袋都要炸了!” “谁不是呢?!那算筹看得我眼睛都要瞎了!” 裴少桥凑在同学中间,跟着抱怨。 “这下好了,上午的练气还没学好呢,下午的铸甲学得更烂,这晚上到底是练气还是练术数啊?” 同学们用惊异的眼神看向他,纷纷道:“谁晚上回去还练啊?你也太刻苦了吧?晚上就得好好休息,不然明天上课哪有精神?” 裴少桥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休息好了才能有精神嘛,不然那复杂的术数要怎么算得明白? 铸甲术虽然复杂,但对于祝新年来说,那些都是很基础的算法,理论方面他理解得很通透,但动手方面还存在很大的问题。 这位来自二十一世界的工科生其实在大学中真正动手实操的机会很少,现代化数控技术早就取代了传统手工制造业,要真让他去锯木头造机甲,祝新年心中还是没底的。 此时已是酉时末,各个山峰上都是下课的学生,各色外衫挤在一起,都要往膳堂去。 天工学院有很多个膳堂,但每天放饭的时间都是统一的,分别为卯时二刻、午正二刻和戌时初刻。 此刻赶往膳堂刚好能赶上卯时初刻的第一锅热面饼,去得晚了面饼被抢完就只剩粟米粥了。 米粥不经饿,入夜之后饥肠辘辘很难入睡,所以学生们更喜欢去抢面饼。 只可惜高阶班级一般都是按时下课,钟声一响那些师兄师姐们就冲去了膳堂,而新生班级总是拖堂,剩给新生们的往往就只有粟米粥了。 好在今天佟夫子看他们各个面无人色,于是就按时下课了,机甲班的新生们离开铁甲阁就活了过来,一骑绝尘去跟师兄师姐抢饭了。 祝新年被裴少桥拉着一路飞奔,终于成为了第一波进入膳堂的学生。 裴少桥眼疾手快在木架上抓起碗筷往祝新年手中一塞,指挥道:“我去抢面饼,你去盛粥,记得让嬷嬷从木桶底下盛!少弄点米汤!” 说完他就跑了,虽然个子不算太出众,但跟一众高大的师兄们抢起饭来那可是相当勇猛的。 祝新年也赶紧去了盛粥的地方,台面上放着一个圆木桶,学生们都挤在台前,伸出手中的木碗请嬷嬷盛粥。 那场面盛大的就好像在抢什么金银珠宝一样,祝新年挤了进去,很快就被身后的学生推到了台前。 “给我两碗粥!” “给我一碗粥!” 两个木碗在嬷嬷面前相撞,祝新年歪头看了一眼,与他同时伸出手的竟然是陈清婵。 “是你啊。” 祝新年收回手来,对嬷嬷道:“请先给这位同学盛粥吧。” 膳堂嬷嬷对这位谦让的学生非常满意,在给陈清婵盛完粥之后,祝新年也得到了两碗粟米非常多的粥。 “上次猿愁谷出事之后就没再见过你了,你伤得怎么样?” 两人挤出队伍,祝新年低头问道。 “还好,察觉到情况有异之后我就没往前走了,魔气对我影响不大。” 陈清婵依然垂着眼,祝新年发现她好像一直都不太会直视别人。 “那就好,本来该去看看你的,但你们女生公斋我们男生进不去,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陈清婵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句,这十天未见,她好像又变生疏了。 “哎!祝新年,这边!” 裴少桥揣着一兜子面饼,嘴里还叼着一个,正含糊不清地喊他。 “咦?陈清婵?” 裴少桥看了看祝新年,眼神分明是在揶揄他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 “你有座位吗?我看都坐满了,要是没有的话就到我们那一桌凑合吃吧。” 陈清婵张望了一圈,偃师班都是男学生,她也找不到能跟她一起吃饭的好姐妹,自然也没人帮她占座。 祝新年看出了她的窘迫,立刻道:“没事,就去我们那一桌吧,反正有四张凳子,我们才两个人。” 陈清婵的声音更小了,祝新年甚至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嗯”出声来。 总之大家就这么坐到了一张桌上,天工学院一视同仁,无论男女都是两张饼一碗粥,逢年过节或授业大典那种大节日还会加一颗鸡蛋。 陈清婵小口小口咬着面饼,安静得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她明明飞檐走壁的时候身姿飒爽,远不是现在这幅谁都可以欺负的模样。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尴尬了?要不聊点什么?比如……你们偃师班今天教了些什么?” 陈清婵终于抬了下眼,轻轻看了祝新年一眼,低声道:“没什么,就是锯了一天木头。” “啊?” 祝新年和裴少桥同时惊讶地问:“锯木头?就光锯木头吗?” 陈清婵点点头,道:“是,夫子说作为偃师要跟木头打一辈子的交道,先驯服木头,然后才能驯服其他材料,最后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偃师。” “可是……光锯木头多无聊啊,至少让你们做点什么小玩意出来吧?” 裴少桥十分不解,陈清婵却从布包中拿出了一颗蛋形木块,道:“夫子说要先锯一百个圆球,然后用圆球雕刻,最后组装起来,不加其他材料,让圆球如人一样行走蹦跳。” 这难度一下就上去了,纯靠一根锯条是很难锯出正圆形的,而且圆球这种东西最是不稳,想像人一样行走就要求各部位零件精度极高,不然就会产生重心偏移。 “不愧是偃师班啊,虽然听起来只是锯圆球,但实际上你们夫子上来就出了个大难题啊。”祝新年感慨道。 陈清婵有些惊讶,抬头问:“你懂偃术?” “不太懂,只是今天我们刚好也学了铸甲术而已。” 祝新年将《铸甲七十二式》的第一卷推了过去,陈清婵立刻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今天夫子上课的时候有教这些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圆球这么复杂?我也没打瞌睡啊?” 裴少桥百思不得其解,祝新年自然不会跟他多做解释。 “这是《铸甲七十二式》第一卷,我小时候在家里也看过,没想到你们机甲班也要学这些东西。” “我们也没想到,而且夫子让我们从今天开始做机甲,可把我们难坏了。” 祝新年是真的为难,他虽然已经搞懂了制造机甲的物理和数学原理,但和其他同学一样,他也是个连板凳都做不出来的人,哪里做得出机甲。 “诶!这不是有现成的偃师在吗?!” 裴少桥立刻坐直了身体,面向陈清婵道:“好姐姐!要不你教教我们怎么做机甲吧!” “裴少桥!你忘了夫子是怎么强调的了吗?!” 祝新年赶紧制止,但裴少桥却朝他摇了摇手。 “别紧张啊,我只是说请陈姐姐指导我们一下,没有要让陈姐姐帮我们做机甲的意思,难道请教偃师班的同学也不可以吗?” 这纯属是钻空子,但若是只口头请教,完全自己动手制作的话,似乎又不算太违规。 祝新年犹豫了,如果陈清婵能帮忙的话,他们铸造机甲肯定事半功倍,而且毕竟是人生中第一台机甲,谁不想做好一点呢。 “你们要做机甲?” 陈清婵看向祝新年道:“可你不是已经有一台木甲了吗?” 祝新年握着面饼的手指一僵,神色立刻警惕了起来。 他拥有木甲的事鲜少有人知道,陈清婵并不在知晓者之列,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呢? 天工学院中虽然比较安全,但祝新年拥有木甲的事已经被赵国杀手知道了,加上陈清婵这一身不同寻常的武艺…… 祝新年盯着陈清婵很久没说话,裴少桥也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刻收起了笑容,紧张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他有木甲的?!” 裴少桥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祝新年让他不要把木甲的事说出去,他就真的守口如瓶一句都没对外人提过。 此时两人一起盯着陈清婵,倒把那姑娘吓到了,赶忙解释道:“当时山洪幻境结束之后,大家都累得睡着了,我没睡,看着你从木甲中出来的。” 祝新年当时还特意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被陈清婵看见了。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陈清婵不像是会到处乱说的样子。 “那台木甲与你身量相当,它是在你入水救人的之后出现的,我当时就觉得肯定是你的木甲,后来又正好看见你从木甲中出来……” 陈清婵大概看明白了祝新年的担忧,于是赶紧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你不想外人知道的话……” 确认了不是赵国潜伏进来的杀手,祝新年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连裴少桥也跟着拍了拍胸口。 “他那木甲很特殊,暂时不想被别人知道,但铸甲课过后应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出来了,是吧?” 裴少桥看向祝新年,这正是祝新年的计划,只不过他之前是准备学院分配机甲之后再拿出来,却没想到会有铸甲课,正好让他可以为木甲的来源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但铸甲课才刚刚开始,我不能直接将一整个木甲带去课堂上。”祝新年为难道。 裴少桥眼珠一转,立刻顿悟道:“懂了,你是想将木甲拆开,每次携带一些零件去课堂上,装作这整台木甲是自己做出来的样子是吗?” 他笑道:“那还不是要请陈姐姐帮忙?不然就凭你我两个人,估计拆完就装不回去了。” 被人当面揭穿,祝新年瞪了瞪眼,陈清婵却被逗笑了。 “可以的,我可以指导你们拆卸木甲,这并不是太难的事。” “好耶!” 裴少桥激动地手舞足蹈,谁知太过激动,“刺啦”一声又把裤腿给撕裂了。 “都说了裤腿补得不结实,让你动作小一点,现在好了吧,等会回公斋又要跟师兄们借针线了。” 祝新年十分无语,他跟裴少桥两人都不会针线活,勉强能把衣服补上就不错了,现在二度撕裂,补起来更麻烦了。 裴少桥撅了撅嘴,他已经看这条破裤子很不爽了,要是能托人从学院外买一条同色的黑裤子送进来就好了。 “我给你们补衣裳吧。” 彷如天籁之音,祝新年和裴少桥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虽然我针线活也一般,但总比你们强一点……” 她指向祝新年的衣襟,笑道:“这都补成一条蜈蚣了,你们当真没有被夫子骂过吗?” 祝新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听陈清婵道:“赶紧吃吧,趁着时辰还早,我回公斋去取针线,你们回去取木甲,我们待会在舞剑坪下面的小山头汇合。”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三章 最宝贵的东西 因为有镇山大阵隔绝外界魔气,此时的太平川上竟有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一轮圆月高悬,山间树林中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 虽然天地灵气式微,世间阴阳之气时常混乱颠倒,但那些看似脆弱的生物实则比人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 即使雪灾致使本该六月流火的天气依然有些寒冷,但昆虫们却感知到了时节,纷纷开始活跃起来。 有了这些窸窣的声响,夏夜变得有趣了许多,裴少桥打着竹火灯笼在树下照明,曾笑然则跟只猴一样爬到了树上去抓知了。 原本今晚曾笑然下工之后是要来找祝新年他们学认字的,但祝新年和裴少桥又跟陈清婵约好了,于是就带着曾笑然一起过来了。 陈清婵选择的这座小山头很隐蔽,几乎没有其他学生涉足,几人待在这里说说笑笑也无人打扰。 “你们两个快别闹了,不是说来学习的吗?这就玩上了?” 祝新年将外衫脱下来交给了陈清婵,又将木甲外的白布拉开,让陈清婵仔细观察木甲的构造。 裴少桥和曾笑然压根没听见祝新年的话,他们抓完了知了又钻进草丛抓蛐蛐去了,这会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算了,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老实学习的,不管他们了。” 祝新年将陈清婵带来的灯笼挂到了树上,这灯笼做工精巧,主体部分可以折叠,内部灌灯油,又由磨薄了的云母片来折射光线,往树上一挂,就跟个野外照明灯一样。 “你这灯笼有意思,我倒从未见过这种样式。” “是我自己瞎琢磨做的,平时家中父兄造物的时候我就喜欢跟在旁边随便做些小玩意。” 陈清婵自嘲道:“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而已。” “怎么能这么说呢?能把灯笼能做成这样,足见你设计巧思不输其他能工巧匠。” 陈清婵半蹲在木甲前,闻声回头愣愣地看了祝新年一会,才道:“你还是第一个夸我的,家里人都说女子不该做这些。” “不该做这些?那该做什么?” 祝新年走到陈清婵面前,盘腿坐下,认真道。 “难道要在家人的安排下像个傀儡一样活一辈子,等七老八十了再去遗憾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个未实现的偃师梦吗?” 陈清婵的双眸在灯笼的照耀下格外清亮,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竹灯笼,而祝新年就是点亮灯笼的火焰。 “无论你是何性别、是何身份,人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最终的结果另谈,能迈出追梦第一步的人本身就已经是胜利者了。” 祝新年朝她淡笑,道:“别人还说我是小叫花子呢,我不是一样来了天工学院吗?多少乡绅豪族还来不了呢。” 他伸手拍了拍陈清婵的肩膀,鼓励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世上最优秀的偃师!” “最优秀的……偃师?” 陈清婵喃喃重复着。 “没错,就是偃师,我不想以女偃师来单独区分你,你的梦想是不应该被区别对待的,你就是偃师,也一定会是最优秀的偃师。” 祝新年朝陈清婵伸出手指,道:“要不要来打个赌,要是以后你成为名震一方的偃师了,就……给我修机甲的时候少收点钱呗?” 陈清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又眼带泪花地哽咽道。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说的一切,等我成了厉害的偃师,我不收你钱!” 她伸出手指,跟祝新年拉了个勾,祝新年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裴少桥的声音就从远处传了过来。 “还有我!还有我!给我也便宜点嘛!” 裴少桥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头顶着一堆枯枝杂草,手里提溜着一个草编的蛐蛐笼子,里面的蛐蛐正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声。 “跟你有什么关系?玩够了就赶紧过来听课了!” 祝新年一声吼,曾笑然和裴少桥赶紧跑了回来,老老实实坐下听陈清婵讲课。 “你们这……也太正式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了。” 陈清婵脸颊微红,她将带来的一卷竹简递给了曾笑然,道:“你先学写字吧,把这上面你认识的字都圈出来,剩下的我一会来教你。” 曾笑然赶紧将竹简接了过来,对着灯笼认真看了起来。 “那接下来我就给你俩讲讲铸甲的细节吧。” 陈清婵站了起来,伸手在木甲上边比划边解释。 “我不太懂你们机甲班是怎么教的,但对于偃师来说,在铸甲之前必须对机甲操纵者有详细的了解,除了体量之外,还要知道灵核属相、品阶等级等等信息。” “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灵核属相分五种,金木水炎土,品阶从七品到一品,每一种属相与品阶相对应的机甲外观都是不同的。” “这么复杂啊?” 裴少桥摸着下巴道:“我是水属相,可我现在没有品阶,那我铸造出来的机甲……算什么东西呢?” “算手工艺品。” 陈清婵十分认真道:“真正有品阶的机甲都是内含灵力的,等你们修习到一定水平的时候,会有升阶考试,通过考试之后你们就有品阶了。” “然后学院会安排有威望的长老来为你们的机甲附灵,这样你们的机甲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再是一堆冰冷的材料而已。” 祝新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机甲附灵的过程就好比给名剑注入剑灵,有了灵气之后,机甲才能陪同主人一同修炼升级。 “原来如此,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裴少桥问道:“明明可以请偃师为我们打造更完美的机甲,为什么夫子非要我们自己动手呢?我知道机甲要跟随我们一生,但一个做工精良的机甲不是能陪我们更久吗?” “看来你还是把机甲当成了你的所属物,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万器有灵,你铸造机甲的过程,也是将你的意志传递给它的过程。” “其实在铸造的时候,机甲就已经吸收了你的灵力,最后长老附灵只是为你稳固并唤醒这些灵气而已,实际机甲的灵气都是来自铸造者本身。” 陈清婵解释道:“这是你们的第一台机甲,不可假借他人之手,未来机甲可能会损坏,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偃师上场的时候。” “当然机甲也可能因为战斗而彻底报废,那时可以请偃师重新为你们打造,因为那个时候你们品阶已高,已经学会了如何与机甲心灵相通,不再需要从头开始为机甲附灵了。” 话说到这份上,裴少桥只能认命。 “好吧,我还以为有偃师在,就不用我们做这些事了。” 祝新年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瓜:“你以为偃师是只为你一人服务的啊?大到飞鸢、小到战车,哪一样不得偃师亲力亲为?” 裴少桥抱着脑袋,哼哼道:“好嘛好嘛,那我们现在开始铸造机甲吗?我有些黄金,想造一个纯金外壳行吗?” 祝新年和陈清婵的唇角同时抽搐了一下,只见陈清婵道:“不行……融金需要熔炉,我们刚入学的新生还不被允许使用熔炉。” “还有这规矩啊?” 裴少桥遗憾道:“可我感觉你比我们知道的东西多太多了,不像新生的样子啊。”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天工学院出来的,他们交谈的时候我听了许多,但规矩常有变化,一切还是以夫子说的为准。” “那就是只能用木头咯?” 裴少桥叹了口气,只得老实起身去找合适的木材去了。 “你这个木甲做工相当精细,其实直接附灵也是可以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能力,但既然你想拆,那我就教你吧。” 陈清婵让祝新年握住木甲手腕,道:“往左旋转两圈半,然后捏住虎口的位置往下按,听到机关弹开的声音了吗?现在可以把木甲手掌拿下来了。” 在没有现代化螺栓铰链的战国时期,即使是机甲这类的大型机械也全靠榫卯结构拼合,在陈清婵的指挥下,祝新年很快就拆下了木甲的左手掌。 “为什么把木甲拆了?那不是祝哥你最宝贵的东西吗?” 曾笑然望着祝新年亲手拆了木甲,不解问道。 “就是因为它太宝贵了,所以我想让它陪我一辈子,我要悄悄用这台木甲的零件取代铸甲课的成果,最后让长老们为木甲附灵,这样老魏头就可以……” 陪着我一起修习、一起去咸阳,亲眼见证他用性命保护的幼主长成他所期待的模样。 人人都有不堪提的往事,也有不想为外人知晓的秘密,陈清婵并未追问祝新年缘由。 既然祝新年不想被外人知道他可以操纵机甲的事,那陈清婵便会帮他保密。 至于他的那些秘密,等祝新年自己愿意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她了。 “既然铸甲课上夫子会带着你们一起铸甲,那你每次拆一部分机甲零件带过去就行了,一次全拆了的话再想拼起来就难了。” 陈清婵的想法和祝新年的想法不谋而合,铸甲课上跟着夫子一起据木头,等检查成果的时候再把木甲的零件拿出来,这样应该不会被发现。 祝新年捧着木甲的左手掌,凑得近了,便能清楚看见木甲手掌上一道一道的刻痕。 那是老魏头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慢慢凿刻琢磨出来的,他们流浪在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工具都没有,只有一把钝刀,且时常会割伤老魏头的手指。 在祝新年的记忆中,老魏头的手指十分粗糙,上面全是交叠的陈年旧伤,那些伤对于社会底层的流浪汉来说都显得数量太多了。 更何况那本该是操纵机甲、指点江山的大秦重臣的手呢? 祝新年握着木甲的手掌,就好像重新握住了老魏头的手一样。 那个寡言少语的老者曾经就是这样,牵着年幼的祝新年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在列国杀手与妖魔的虎视之下护住了祝新年十数年。 祝新年一向自诩身体中有着一个二十四岁成年人的灵魂,他本不该在这些孩子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绪,但人非草木,在握住木甲手掌的那一刻,他还是低下了头。 用木甲手掌掩住了自己泛着泪光的双目。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四章 世上最好的鸟 陈清婵站在祝新年身边,犹豫着朝他头顶伸出手去。 却又在半途收回。 她的手指比一般女生要长一些,因为从小跟随父兄造物,关节上起了一些老茧,与其他大家闺秀的手指有着不小的区别。 她自觉难看,所以不想这样的手指落在祝新年头上。 毕竟祝新年可是第一个鼓励她在成为偃师这条路上继续奋斗下去的人。 当一个人的梦想不被他人看好的时候,独自坚持下去需要耗费巨大的勇气,而陈清婵其实并不具备这样孤军奋战的力量。 但祝新年刚才那番话却改变了这一切,他是一簇火炬,在陈清婵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焰,也让陈清婵第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力量。 陈清婵捂袖思忖片刻,又希望自己能安慰到祝新年,就像祝新年毫无私心地鼓励自己一样。 她再度伸出手去,这次五指终于落到了祝新年头顶。 祝新年长得高,在一众学生中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这是陈清婵唯一可以垂手轻抚他头顶的时刻。 蹲在地上的祝新年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来安慰自己,也深觉自己情绪过于外露,于是赶紧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 “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人和事而已。”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裴少桥还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回来了!快来接我一把!” 只见裴少桥拖了两根大腿粗细的树枝回来,气喘吁吁地问:“这样的能行不?” 陈清婵弯腰查看了一番,道:“不算好材料,但已经足够了,后面随着你们品阶慢慢升级,会不断得到新材料来替换原始木材的。” “能用就行,先把铸甲课应付过去,后面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裴少桥一屁股坐了下来,道:“来吧,第一步先做什么?” “先要把木材分成厚度合适的木板,然后测量你个人的尺寸,按照身体尺寸分割木板,做出榫卯结构之后再拼合到一起。” 陈清婵看了一眼月亮,道:“今晚你们能把这根树枝分成两半就很不错了,剩下的等明天你们夫子上课的时候再跟着一起做就是。” 裴少桥“哦”了一声,捡起锯条开始手脚并用地锯木头。 那边锯的木头渣乱飞,这边曾笑然却愁眉苦脸,陈清婵回头看见他这模样,立刻关心道:“不认识的字都圈出来了吗?” 曾笑然满脸通红地把竹简递了过去,那上面满是圆圈,几乎只能在圆圈中寻找没被圈出来的字。 陈清婵非常努力地找了一圈,几百个字中只找到三个没画圈的字,分别是“一”、“二”和曾笑然自己的姓氏。 “这……” 情况比陈清婵预想的要糟糕许多,很多平日常用的字曾笑然都不认识。 “小时候在私塾学的字都忘得差不多了……” 曾笑然十分不好意思,天工学院里都是聪明人,连膳堂干活的杂役都认识不少字,他这种情况着实羞于与人说道。 “没关系,认字不是难事,慢慢来就好,这卷书可能对你来说太难了,我明天去万象阁看看有没有启蒙类的书,帮你借一卷回来。” 曾笑然眼泪汪汪,抽了抽鼻子,道:“谢谢陈姐姐,你人真好!” 被人如此直白的夸奖,陈清婵害羞地偏过了头,恰好看见祝新年坐在木甲前面,正跟裴少桥一起锯木头。 与马马虎虎、敷衍了事的裴少桥相比,祝新年显得十分认真,他想要狸猫换太子,就起码得做出一个跟木甲差不多品质的东西,不然佟夫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为此,祝新年从裁制木板开始就十分认真,他甚至用心比对了木板与木甲之间的花纹,尽量做到连刀痕都完全一致。 所谓慢工出细活,就如陈清婵计算的那样,他们刚刚分割开树枝,学生公斋归寝的钟声就敲响了。 女生公斋距离崇圣峰比较近,陈清婵走过一个吊桥就到了,但男生公斋却远得很,祝新年他们不得不与陈清婵道别,抱着木板赶紧往栖霞峰跑去。 “来不及了吧?从敲钟到公斋关门只有一刻钟时间,我们就是踩着风火轮也回不去啊!” 裴少桥望着远处栖霞峰亮着灯火的山头,着急得直跺脚。 学生公斋中每晚关门之后有轮值学生查宿,但凡夜不归寝就要挨戒鞭关禁闭,据说关禁闭的时候不给吃的,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祝新年也有些着急,他现在手上也没有朔风符,没法借风飞行,一线天山路陡峭,一刻钟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要不你们跟我回去吧?我那里没有归寝时间。”曾笑然道。 “不行啊,夜不归寝的话明天会被管事夫子骂死的,就算晚归也一定得回去才行啊。” 正当几人着急万分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啼鸣,祝新年抬头一看,只见仙云从远处振翅而来,正要飞跃他们头顶。 难道师尊在这? 祝新年赶紧四下张望,但并没有看见鹤云子的身影,此时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招手呼喊。 “仙云!仙云你下来!” 白色的仙鹤在半空中来了个急刹,扭动它纤长的脖子朝下张望,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喊它。 “仙云啊!你就是世上最漂亮最好的鸟,快下来送我一程!” 祝新年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仙云的注意,而他身边两人却都看傻了,裴少桥甚至伸手摸了摸祝新年的额头。 “你没发疯吧?那一看就是哪位长老的灵禽啊,它能听你的吗?” 话音未落,天上那只大鸟忽然高声啼鸣,掉头朝祝新年他们冲了下来。 “完了完了!它是不是要下来打人啊!” 裴少桥和曾笑然一溜烟躲到了祝新年身后,却惊讶地看见那只身形硕大的仙禽落到了祝新年面前,歪头让祝新年摸它头顶那块红色的丹羽。 “啊……原来是这只鸟啊……” 裴少桥终于记了起来,大声道:“新生报道那天你就是乘着这只鸟出现在学院门口的吧?” 祝新年挠了挠仙云的脑袋,点头道:“没错,这是我师尊鹤云子的灵禽,我跟它说说好话,让它载我们回去。” 仙云极通人性,它在祝新年脸上蹭了蹭,转着灵动的眼珠看着他。 “好仙云,能送我们一程吗?” 仙云“咕咕”叫了两声,继而朝栖霞峰望去,似乎在询问祝新年是不是要去栖霞峰。 “没错没错,我们要去栖霞峰,要是赶不上关门时间,我们就得挨罚了。” 这丹鹤跟鹤云子一个脾性,最是护短,闻声立刻扇了扇翅膀,趴下身来让祝新年他们爬到自己身上去。 夜晚的太平川别有一番景色,在仙云的帮助下,祝新年他们成功在关门时间之前抵达了公斋门口。 管事夫子正在门口锁门,眼瞧一只大鸟飞了下来,双翅掀起的沙石透过门缝吹了他一脸。 “辛苦了仙云,今天没时间,改天我再去看你跟师尊啊!” 祝新年匆匆与仙云道别,拉着裴少桥挤进了公斋大门,隔着门缝朝曾笑然招了招手,示意他回去的路上当心。 管事夫子刚洗完脸,正准备锁门去睡觉,结果被吹了一脸灰,他骂骂咧咧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御兽班的小子不长眼,结果在看见仙云的那一刻就立刻噤了声。 “咳……大晚上的怎么看见这家伙了呢?” 管事夫子赶紧把门锁了,见祝新年和裴少桥想偷摸上楼去,立刻叫住了他们。 “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两人脚下一顿,立刻堆起笑容回头解释道:“明天要上铸甲课,我俩出去找材料没注意时间,下次不会了。” “铸甲课啊……” 由于平时祝新年一直表现良好,在管事夫子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于是得到通融,让他们赶紧上楼去了。 “哎,对了,外面那只大鸟是你们带回来的?那不是鹤云子的仙云吗?” 祝新年点头道:“是我师尊鹤云子的灵禽,它刚好送我们一程。” “哦对……忘记你是鹤云子名下的学生了……” 管事夫子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难道鹤云子没事吗……” 祝新年耳朵尖,立刻趴在楼梯栏杆上问道:“我师尊出什么事了吗?” “啊?不是,只是听说鹤云子在十方唤灵阵上耗尽了灵力,说是最近准备闭关来着,我看仙云没有跟着闭关,想着是不是情况不严重……” 十方唤灵阵结束之后,祝新年确实看见鹤云子身形疲惫,那样大的封魔阵势肯定需要耗费惊人的灵力,只是没想到竟然到了需要闭关的地步。 “别担心,你师尊结实着呢,修真者闭关是常有的事,不过你作为新入门的弟子也该去问候一下。” 祝新年赶紧点头:“谢夫子提点,学生明天下课后就去探望师尊,那我们先上楼了,夫子早些休息。” 他在夫子面前一向谦和有礼,管事夫子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甚至将祝新年他们今夜踩点晚归的事情也一并忘到了九霄云外。 “累死了啊!” 裴少桥进门便栽倒在了床上,叫苦连天道:“读书为什么这么辛苦啊?” “这才第一天呢,别喊了,起来把东西归整一下,别明天慌慌张张又忘了带。” 祝新年擦了把脸,将木甲仔细收好后才坐上床,盘腿准备开始练气。 “不是吧?你还有力气练气啊?锯木头没给你累死啊?” 裴少桥以前只觉得祝新年厉害,现在深深觉得他可能不是人。 “忘了在猿愁谷的时候庄夫子是怎么说的了吗?作为机甲兵,体术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锯两根木头就累了的话,以后行军打仗可怎么办?” 祝新年阖眼聚气,同时道:“我看好多同学已经开始自行锻炼体术了,他们每天晨起都要绕栖霞峰跑一圈,要不明天我们也参加吧?” “不不不!你就当没我这个人吧!” 裴少桥一口气吹灭了烛火,拉起被子开始装死,没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也不知道是谁课上信誓旦旦说要晚上回来一起修习的。 祝新年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不再理会外界纷扰,双臂运行大周天,聚气于胸前。 灵气之海涌动,灵识再一次脱壳而出,在漆黑的屋子中与自我对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五章 跟我练刀吧! 肉体是意识的载体,也是灵力的载体。 世间修真者之所以迟迟无法突破凡人境,便是因为意识无法脱离肉体独自存在。 这是横在所有修真者面前的一道大难题,谁能解决这个问题,谁就有开天门、上天城的可能。 祝新年的灵识于黑暗中凝视己身,向自己发问。 “你能做到吗?” 他的肉体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与白日聚集的灵力不同,夜晚的汇聚而来的灵力带着一丝月华温润的触感,最能平息因修炼导致的筋骨胀痛。 灵力不断向灵气之海中汇聚,月华的力量更加沉稳,所以当气海蓄满、祝新年继续往里填塞灵力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太过难受。 胸腔隐隐有灼热鼓胀之感,但对比白日的情形要好太多,难怪许多修真之人都喜欢在夜晚修炼。 按照抱真子那本书上所写,祝新年不止是单纯的蓄气,而是每当感觉气海无法容纳更多灵气之时,便引导气海中的灵气再度运行周身。 当气海中的灵气一遍遍循环周身的时候,祝新年逐渐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明明每次都是感觉气海胀痛难忍之时才引出灵气运转周身筋脉,可运转完成之后再归入气海中的灵气却变少了。 祝新年暂时不能确定是因为自己气海容量在慢慢变大,还是在灵气运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殊的变化。 他如此坚持了一夜,至第二天清晨太阳初升,进入身体的灵气变得灼热躁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天亮了。 一夜未眠并未使他有任何疲劳的感觉,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头脑仿佛被灵气洗涤过一般通畅。 这证明夜间修炼是非常有效的,至于他的修炼方式有没有问题,那就得去请教夫子了。 此时距离膳堂开饭还有些时间,裴少桥也还在睡梦中,祝新年轻手轻脚离开了公斋,想加入那些晨起练体术的队伍。 “哎!祝新年!” 管事夫子正在公斋外的平地上练刀,看见祝新年出来便招呼他:“这么早去哪啊?” “夫子早。” 祝新年拱手道:“学生去跑动一圈,练练筋骨。” “那边都是山路有什么好跑的?来我这,跟我练刀啊!” 管事夫子耍的是一把一人多高的长刀,形制类似苗刀,却比苗刀更长,挥动起来赫赫生风,常有龙吟之声在其刀下响起。 因为管事夫子每天早晨都要在此练刀,倒是引来了不少感兴趣的学生,但那把刀实在太长太重,许多人试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练了。 祝新年记得天工学院中只有剑修班,没听说有练刀的,不知这管事夫子为何会舞如此巨大的长刀。 “弟子体力有限,怕是无法驾驭如此长刀……” 不等他说完,管事夫子直接上手把他抓了过去,二话不说将长刀塞进了他手里。 那刀似有千钧重,要不是有夫子帮忙扶着,险些就把祝新年整个人压倒了。 “我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你个子这么高,练剑太小气了些,不如练刀威风!” 祝新年握着长刀一动不敢动,僵着脖子推辞道:“夫子,学生是机甲班的,不用练剑也不用练刀啊……” 后脑勺被夫子呼了一巴掌,祝新年手一松,长刀差点砸到面前的同学,吓得人家“嗷”的一嗓子直接趴地上了。 管事夫子仅用脚尖就接住了那把长刀,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着祝新年,问道:“你不学剑又不学刀,以后开机甲上战场就跟人家贴身肉搏吗?” 祝新年满脑袋问号,迟疑道:“可……我师尊的木皇甲也没有带武器啊……”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他甚至努力回想了一下在十方唤灵阵上见到的十大长老的机甲,也都是没有武器的…… 等等…… 不对! 祝新年一拍脑袋,木皇甲启动十方唤灵阵阵眼的时候确实用青藤凝聚过一把长剑,只是他完全没有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 “想起来了?” 管事夫子轻哼一声,道:“机甲所用武器不拘泥形式,万物皆可作战,但对机甲操纵者来说,身法是不可不练的,而身法的精髓,可全在刀剑之术中。” “原来如此。” 祝新年恍然大悟道:“既然夫子肯赐教,学生岂有不学的道理?但这刀实在太重了,能不能……先换把轻的?” 管事夫子将手中长刀抡得呼呼作响,闻声道:“哦,你说这把刀啊?这是机甲用的刀,平时不给人用的,我只是拿来练练手,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把人用的刀过来。” 夫子拎着刀走了,祝新年看着他轻松自如的背影,好像手中拎的不是刀,而是一条黄瓜。 学生公斋的管事夫子天天拿着机甲用的长刀练刀法,这还是正常人吗? 这天工学院还有正常夫子吗? 祝新年不由抬手抹了一把汗,仅仅只是扶刀站立了那么一会,他就累出了一身汗,可见那把刀有多沉。 而且,那应该是低品阶小型机甲使用的刀,如果是高品阶或金甲使用的刀会更大,足以将活人压死。 很快管事夫子就给祝新年找了把正常的长刀过来,教他举刀扎马步,先练下盘基本功。 马步这东西看起来简单,真正练起来就难了,更何况还举着那么重的一把刀。 “下盘练稳了以后你操纵机甲上战场,就没那么容易被击倒了,你知道机甲那种大家伙一旦倒下之后有多难爬起来吗?” 祝新年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虽然看似练的是刀法,但实际练的都是身法体术,对以后操纵机甲对战大有裨益。 一想到这些,即使扎马步再痛苦,双腿抖得不成样子,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你这是……去浴堂了?” 半个时辰后,当祝新年满头大汗回到房中时,那模样把刚醒过来的裴少桥吓了一跳。 “没有,下去练了练体术,昨晚不是说了今天要开始练体术吗?” 祝新年擦了把汗,一边收拾上课要用的东西,一边问裴少桥:“今天就算了,明天你也一起呗。” “你可饶了我吧!” 裴少桥连声拒绝:“照你这样白天上课、晚上练气,大早上还去练体术,我一定会被练死的!我求求你,裴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爹娘还指着我续香火呢!” 祝新年鄙夷地翻了一个白眼,无情嘲讽道:“是谁总是说要我带你一起练的?” “可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要命啊!” 裴少桥赶紧从木箱中取了一袋金锭塞给祝新年,求饶道:“钱我照给,你做点善事,留兄弟一条性命,以后我儿子认你当干爹!” 祝新年失笑,骂道:“可去你的吧,你才多大啊,就想着生儿子了?” 他倒不客气,把金锭收进了自己的木箱中,反正祝新年的原则就是不骗不抢,人家愿意给,他就照单全收。 “我已经不小了啊,按照秦律男子满十五就能成亲了,如果不是要来天工学院,我爹娘就该给我说亲了。” 祝新年无言以对,虽然裴少桥还跟个孩子一样心性尚未成熟,但按照法律来说,他明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亲了。 “你若是还没有看中的姑娘,就暂时把成亲的事放一放,在天工学院好好修习,别成天想着偷懒睡大觉了。” 裴少桥对自己十分满意,拍着胸口道:“我既然选择来天工学院,那自然是没打算这么早成亲的,等我以后在兵甲部混出头了,再去找个同样会开机甲的女子!” “你在梦里想想得了。” 祝新年背起布包,抱着上课要用的材料出了门。 “照你这样睡下去,九月升阶考试能不能通过还是个问题呢,我可提醒你,要是升阶考试不通过,新生是会被直接退学的。” 闻声裴少桥瞌睡都吓醒了,他赶紧抓起自己那堆混乱的物品塞进布包中,冲出门去追祝新年。 “什么?!九月就要升阶考试?!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上课的时候在睡觉啊。” 祝新年无奈,只能把夫子的话给裴少桥重复了一遍。 “入校三个月,全体新生进行升阶考试,要求新生从无品阶至少升到七品,考试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合格就会被退回原籍。” 望着裴少桥冷汗涔涔的脸,祝新年无情补刀。 “其实退回原籍倒是没什么,只是被天工学院淘汰回去的人名声估计不太好听,以后想说亲就难了。” 仿佛一道惊雷在裴少桥耳边炸响,像他们这种世家出身的人最看重面子,要是从天工学院退学回去,那脸可就丢大了,估计会成为全咸阳城的笑柄。 “我越来越怀疑当初决定来天工学院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裴少桥顾自崩溃了一会,又强行给自己打气,握拳道:“不就是升阶考试吗?练就是了!我裴家没有孬种!” 他指天起誓道:“今晚就练!我要是再偷懒你就大嘴巴抽我,我这人最怕挨打了,你揍我一顿我啥都听你的,真的!” 祝新年将信将疑地缓缓点了点头,裴少桥一看祝新年那眼神好像是要来真的,又立刻求饶道。 “别打太重啊……不是……其实你可以好言相劝,我这个人还是听劝的,真的!” 祝新年冷哼一声,漠然拒绝了他。 “你说的,大嘴巴抽你,你放心,我这人别的不咋会,打人还是没问题的,从今天起你要是再偷懒,我保证你每天都可以去见你日思夜想的医修姐姐们。” 裴少桥哭丧着一张脸,一路上好话说尽了,但自己说出去的话压根就收不回来,他一路哀嚎到了铁甲阁,直到庄夫子进来上课还没缓过神来。 “今日的课程依然是练气,大家对昨日的聚气方法掌握得怎么样了啊?晚上回去有没有巩固练习啊?” 同学们纷纷举手表示有在课下自行加练,裴少桥望着周围高举的胳膊们彻底傻了眼。 这群人怎么各个都偷偷加练啊?! 不是昨天下课的时候说好了回去就睡觉的吗?! 一群骗子啊! 庄夫子一眼就在人群中盯上了裴少桥,见他不举手,眉心立刻蹙了起来。 “那位同学,你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课业太重,累得你不知复习,光顾着睡觉了?!” 裴少桥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中绝望痛哭。 当初就不该来天工学院的啊! 在咸阳当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难道不好吗?! 人一定是脑子有病才会来这鬼地方吧?! “你过来。” 庄夫子指着自己身边,道:“到台前来,领着同学们一起练气,但凡有一个同学发现你做错了,今晚你就去琅环峰夫子斋门口加练!”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六章 借你吉言 祝新年朝一步三回首去往讲桌前的裴少桥投去毫不怜惜的目光。 天工学院中的学生各个出类拔萃,机甲班更是优中选优,就连拥有先天甲魂的祝新年都不敢放松,裴少桥如此偷懒,肯定是会被“抓典型”的。 虽然被点名叫到台前去接受批评着实有些丢人,但庄夫子也是为了裴少桥好,要是放任他继续懒惰下去,九月升阶考试之后他就该打道回府了。 裴少桥站在讲桌前,朝那些背着自己偷偷加练的同学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直至此时,单纯的贵公子才明白人心险恶,竞争从他们进入天工学院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 在庄夫子的注视下,裴少桥不得不努力回想昨天上课的内容,十分尴尬地在台前开始捏诀聚气。 好在他天资不错,即使没有课后加练,此时也做得像模像样,总算没再惹庄夫子生气。 “底下偷笑的那几个,差不多得了,速速跟着一起练气!” 庄夫子手持戒鞭走了下来,神情严肃道:“为师且要看看,你们这些号称加练了的是不是真比人家练得好。” 底下窸窸窣窣的笑声立刻就收住了,全体学生齐齐开始聚气。 铁甲阁上灵气涌动,使得纱帘轻舞,如清风抚顶般挨擦过学生们的头顶。 祝新年昨夜已经加练了一夜,此时再次聚气只觉轻车熟路,他按照昨夜的练气方法再度引领灵气流转全身,但同样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明明是从已经填满的气海中引出来的灵气,却在流转全身之后灵气减少,能回到气海中的灵气分量不足三分之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祝新年多次尝试仍然不得其解,他放下双手睁开了眼,恰好庄夫子正巡视过他身边。 “怎么了?” 庄夫子问道:“为何中途停下?” 祝新年满面疑惑地将自己的问题告知了庄夫子,他本以为是自己练气方法出了问题,却没想到庄夫子闻之大喜。 “气沉筋骨,乃是强壮身体的好现象,只有出现这种现象的修真者,才有希望更换凡胎,成就仙体啊!” 庄夫子激动不已,连声道:“就连学院的夫子们都鲜少能气沉筋骨,你还未入阶就有此不凡之相,想必……” 想到祝新年情况特殊,庄夫子也不好在课堂上多说,便低声叮嘱他:“今日功课结束后到夫子斋来。” 寻常学生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出现气沉筋骨的现象,所以庄夫子只用单独教导祝新年一人便可。 祝新年赶紧点头答应,等到庄夫子负手去了教室别处,他才发现自己旁坐的同学不知何时起一直在凝视自己。 “成就仙体?听起来你好像很厉害啊?” 对方审视的眼神令祝新年感觉不太舒服,于是蹙眉看了回去。 虽然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服装,但从对方那张扬的气势来看,必定家世不凡。 “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而已,夫子教我怎么修习我就照做而已。” 对方显然不信,冷嗤道:“都入了机甲班了,哪还有什么普通学生?既然庄夫子器重你,你可别让他失望啊,升阶考试不拿个第一怎么行?” “行啊,借你吉言。” 祝新年毫不退避地冷笑回去:“每年升阶考试第一名有什么奖励来着?好像是会在兵甲部记档,对日后参军升职大有帮助吧?” “你还以为你真能拿第一啊?!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那人咬牙道:“我不管夫子多么器重你,升阶考试的第一名非我莫属!” “哦。” 祝新年并不在意,挥手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也没人跟你争。” 对方满腔豪言壮语被堵在了喉咙里,登时憋得脸都红了,他还想找着祝新年吵架,但祝新年压根不理他。 被直接无视,使得对方一拳打到了软棉花上,有气没处撒,气得气海都乱了,被庄夫子点名批评了一顿。 “心浮气躁,如果静不下心来的话,就去门外站着吹风吧!” 祝新年一直阖眼练气,也不知道那人被夫子责备之后是何等模样,直到上午练气课结束之后,才从裴少桥那里听得了几句闲言。 “哎,你课上跟旁边那小子吵架了?他怎么一直瞪着你?” 裴少桥即使人在讲桌前,但却心系全班,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的千里眼顺风耳。 “那家伙叫戚华,亲哥是咸阳兵甲部的人,职位不低,他这人最是争强好斗,以前大家一起斗蛐蛐,他死活都得争第一。” 显然裴少桥也不是很喜欢戚华,刚说了他几句闲话,走在前面的戚华突然回过头来,怒瞪了裴少桥和祝新年一眼。 “瞧瞧!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咋的还想比谁眼珠子大啊?!” 裴少桥毫不客气用双手撑着眼皮瞪了回去,呲着牙道:“看出这人多好强了吧?以前斗蛐蛐谁要是敢赢了他,他就直接踩死谁的蛐蛐,闹起来了就拿他哥做挡箭牌。” “那你能忍得了?” 祝新年笑问:“那可是咸阳城啊,还有能爬到你裴公子头上去的人?” 裴少桥得意地哼哼道:“我就跟他玩过一次,他输了之后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懒得理他了。” 即使戚华的兄长在兵甲部任职,但家世与裴少桥相比还是差了许多,想来他也是不敢真对裴少桥做什么的。 “他为何那么好强?修真这种事论的是天资根骨,又不是比谁脾气大。” 祝新年对这种小男生之间莫名的好胜心表示无法理解,仅仅只是看见祝新年得夫子器重就气成这样,那戚华这一辈子得生多少气啊? “他就那德性呗,听说他小时候家里穷得饭都吃不上,处处被人看不起,直到他哥入了兵甲部日子才好起来,据说从那之后他就再也看不得别人高他一等了。” 倒是个有气性的孩子,只是这气性也太大了,天下高他一等的人不计其数,难道他要把每个人都得罪一遍吗? 祝新年暗自摇头,与裴少桥一起进了膳堂,远远看见戚华在排队领面饼,裴少桥拿着碗就去了打粥那边。 “我才不想跟他碰面呢,被他那两眼珠子一瞪我能少活两年。” 既然裴少桥如此抗拒,祝新年只能拿了碗站在戚华后面排队,正巧听见他在前面说自己的坏话。 “就是那个祝新年,天天跟在夫子身边,好像跟夫子们多熟似的,不过就是图表现混脸熟,以后好拿高分罢了!” 祝新年在心中“啧”了两声,心想这才刚开课第二天,怎么在戚华眼中就变成了他“天天”跟在夫子身边呢? 而且所谓的混脸熟拿高分就更是无稽之谈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可不是,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子,堂堂郎中令的独子,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他身边卑躬屈膝,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把他迷成这样。” 祝新年眼皮一跳,裴少桥跟在他身边卑躬屈膝?这又是从何看出来的? 他不得不佩服这群小孩子们想象力丰富,这话要是被裴少桥听见了,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他还想拿升阶考试第一名呢,笑死了,天工学院机甲班的第一名原本是个小叫花子,这事传出去学院跟我们一起没脸见人。” 跟在戚华身边的几个学生哄笑起来,捧腹道:“就他?第一?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我们戚哥可是从小在兵甲部长大的,还能输给他?!” “我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戚哥在升阶考试现场把他揍到爬起不来的场面了!” 戚华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从膳堂老嬷手中接过面饼,五指用力将面饼捏成一团,扬声道。 “我拿捏他就像拿捏这块饼一样,没有人能在机甲方面超过我,谁要是敢,谁的下场便犹如此饼!” 他松开手,面饼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踏扁。 祝新年心中“嚯”了一声,心想裴少桥说得没错,这小子确实好胜心太强了,他还真不想跟这种麻烦的人打交道。 “哎!那边的学生!为什么用脚践踏粮食?!” 戚华这边刚耍完威风,下一刻就遭到了膳堂老嬷的斥责。 “天下大灾,粮食短缺,你脚下这张面饼足够救活一个将要饿死的灾民,而你却随意浪费踩踏,触犯学院禁律,等下留下来打扫干净膳堂再去上课!” 戚华脸色一下就变了,周围还有几名他的奉承者在场,老嬷毫不留情地一顿训斥,使得他面红耳赤,下不来台。 “一张面饼而已,多少钱啊!我双倍给你就是了!哪那么多事啊?!难道全学院就没人浪费粮食吗?” 他为了颜面不肯服软,老嬷当即就怒了,立刻高声招呼道:“管教夫子!这里有学生浪费粮食!” 天工学院中的管教夫子是堪比政教处主任的存在,拥有这个头衔的夫子们常常肩系红绦,随时随地在学院中巡逻,但凡有学生违规,就会受到他们的惩戒。 老嬷一喊,站在膳堂门口监督学生们收拾碗筷的管教夫子立刻来到了现场。 不用多做说明,戚华脚下稀烂的面饼和他鞋尖沾上的面泥都已经说明了他的行径。 “浪费食物、不服管教,按学院规定罚戒鞭三下,禁闭一晚。” 管教夫子不留情面地问道:“你是机甲班的新生?叫什么名字?” 戚华不肯说,此时裴少桥已经打完粥回到了祝新年身边,闻声立刻道:“他叫戚华!” 那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立刻扎了过来,不仅狠狠瞪了裴少桥一眼,连同祝新年也被剜了一记眼刀。 管教夫子立刻记下了戚华的名字,并将人带出了膳堂,他身边的那群小跟班们一看老大都被带走了,于是也一哄而散了。 “嘿,终于被罚了吧,还以为是在咸阳啊,凡事有他哥罩着。” 看见戚华被抓,裴少桥直呼解气,连一直以来都十分嫌弃的米粥也喝得相当带劲。 “你刚才揭发他的姓名,不担心他以后报复你啊?”祝新年慢条斯理啃着面饼,问道。 “报复我?” 裴少桥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我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那种人只敢欺负弱小,但凡家世比他高的他压根不敢惹,只会在背后拉帮结派捅冷刀子。” “我说的就是万一他给你背后使坏怎么办?” 祝新年深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道理,戚华那种人要是来硬的还好说,打一架也就没事了,可那家伙一看就是擅长耍心眼子的。 要是时不时被戚华骚扰一番,那就跟夜晚蚊帐外的蚊子一样,它不咬人但它烦死人啊。 “不跟他争不就得了?他不就是处处想争第一吗?让给他就是喽。” 裴少桥不屑道:“我跟你说,你别看他仗着他哥撑腰,实际上他连自己亲哥都嫉妒,他哥当年在天工学院拿了三年升阶考试第一,他憋着劲要超过他哥呢。” 祝新年脸颊抽搐着,五官都要拧到一起去了。 “跟别人争一争也就算了,什么人连自己亲哥也要比啊?” “天生坏种呗,小畜生就是小畜生,要不是他哥争气,他现在还在城隍庙门口要饭呢,” 裴少桥骂道:“如今被天工学院选上了,就以为自己马上要成为兵甲部指挥使了,只怕现在除了秦王之外谁也入不得他眼了。”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有如此傲气,一种是鹤云子那样真正超凡绝尘的高手,另一种便是目中无人,却眼高手低的人。 祝新年暂时不确定戚华到底属于哪一种,但他知道,结果很快就会见分晓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七章 你到底是什么属相? 下午铸甲课开始,祝新年身边果然空了一个位置。 戚华被留在膳堂罚做清洁,什么时候做完了才允许回来上课。 没有了身边那道挥之不去的视线,祝新年浑身轻松,他将昨天准备好的木材放到了桌案上,准备在佟夫子的指导下进行切割。 “咱们机甲班的同学分为五个属相,金木水炎土,按照灵核属相不同,每个人适合的机甲类型也不一样。” 佟夫子将《铸甲七十二式》第一卷第二章的内容投放至铁甲阁中央,今天的内容没有太多文字,但图画却非常的多。 “众所周知,我们的金甲是主战机甲,一般外形高大,力量、防御、敏捷度方面都比较适中,适合在绝大多数环境中作战。” 佟夫子在课室中环顾了一圈,点了几个金属相的同学站起来。 “由于金甲形制较大,所以在铸造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底座稳固,切记不要出现头重脚轻的情况。” “金属相的同学可分为一组,大家相互测量身长体重,并计算出需要的木材数量。” 一提到术数,同学们又开始头疼了,金属相的同学们赶紧聚到了一起,抓紧时间计算了起来。 “除金甲之外,在战场上第二常见的机甲便是土甲,土甲体型敦实,机甲外壳厚度可达金甲的三倍,主要作为防御性重装机甲出现。” “铸造土甲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机甲外壳的厚度,土甲以防御力著称,如果外壳厚度不够,便达不到土甲的铸造标准。” 土属相的学生比金属相的只少一点,从操纵者外形来看,这些土属相的学生本身就更具备力量感。 “土甲在开山行道、围城及守城战事中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同时在面对敌方大量炎甲进攻的时候,土甲也可以组成非常坚固的防御阵线。” 在佟夫子的指挥下,土属相的学生们也全部聚到了一起。 “接下来是炎甲,炎甲是远程机甲,作用可类比弓兵、投石兵,炎甲通常以施放火焰进行攻击,是所有机甲中所需灵力最多的机甲。” “由于炎甲操纵者需要透过机甲施放灵力,所以外壳厚度也是所有机甲中最薄的,这对机甲关节及榫卯结构的设计有很高的要求,同学们务必注意这一点。” 佟夫子在课室后面转了一圈,走到了祝新年身边。 “然后是水甲,水甲是特种机甲,通常机甲外形不大,移动敏捷,可在深水之中或极寒之地中活动,多在潜入、刺杀等特种作战时使用。” “水甲可在四品之后分支进阶为雾甲和冰甲,这两种机甲又各有不同,但铸甲课上我们暂时不讲这两类机甲。” 佟夫子拍了拍裴少桥的肩膀,示意他站起身来。 “水甲需要特别注重密封性,但在极度密封的情况下又需要考虑为操纵者通气,所以换气系统不同于其他机甲。” 裴少桥作为水属相的学生,被佟夫子安排去了课室另一边,与同为水属相的同学们一起研究《铸甲七十二式》上的水甲设计图。 “最后是木甲,大家在授业大典上看见的那台机甲就是我们学院中鹤云子前辈的一品木皇甲,也是目前所有木属相机甲中的最高等级。” “木甲具有瞬间移动及束缚控制的能力,能对战局进行精准把控,通常不会出现在战斗最前线,但一定会时刻关注战情,可以说每一个木甲操纵者都是一位优秀的战斗指挥者。” 佟夫子的手落到了祝新年肩上,他本想让祝新年作为木属相学生的代表站起来,但当手掌落到祝新年肩上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却顿住了。 祝新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没动,但他知道佟夫子一定发现了他的问题。 怎么办…… 要把先天甲魂的事向佟夫子坦诚吗? 祝新年心中慌乱无比,这些夫子只负责他们一门课的教授,大家相处时间不会太长,如果跟每个夫子都坦诚自己先天甲魂的事,估计很快全学院就都知道了。 如果天工学院绝对安全也就罢了,但一想起封魔井的事,还有戚华那种见人就咬的疯狗,祝新年就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佟夫子的手从他肩上挪开了,走向前侧方另一名同学,继续道。 “铸造木甲需要注意材料的韧度,你们以后施放灵力、召唤植物的时候会对机甲外壳产生冲击,所以铸造木甲的材料一定要具有足够的韧度和强度。” 他拍拍手,课室中剩下的木属相学生全部起身。 祝新年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却在经过佟夫子身边的时候被叫住了。 “祝新年,你跟我出来一下。” 在所有同学的注视下,祝新年跟着佟夫子离开了铁甲阁,来到了一株粗壮的大树后面。 佟夫子本身就只有三十来岁,不像那些年长的夫子一样一板一眼,他拍了拍祝新年的胳膊,低声道。 “此处无人,你告诉为师,你到底是什么属相?” 祝新年背在身后的手指紧握成拳,他犹豫一瞬,但还是坚持道:“木属相。” “那只是你入学登记时记载的信息罢了,为师问的是,你真正的属相到底是什么?” 想要具体感知他们的灵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借助天命星盘才能具体测定,所以佟夫子并不知道祝新年到底是何属相。 可要探测一个人有没有灵核却是件很容易的事,能在天工学院当夫子起码都是三品以上的高手,祝新年体内空空如也,佟夫子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的确是木属相,如果属相有误的话,学院也不可能同意学生入学啊。” 祝新年依然坚持,虽然佟夫子待他不错,但贸然曝光自己的身份还是太危险了。 对于祝新年来说,这世上少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就能更安全一分。 佟夫子按了按额头,迟疑道:“也许问题并不在你,如果你是刻意隐瞒的话,庄夫子为何没有提出疑问呢?” 天工学院成立这么久,从未出现测试失误的情况,而且练气课在铸甲课之前,如果祝新年有问题,练气课上就能看出来。 可庄夫子并未向学校检举祝新年,这起码说明祝新年是能够练气的。 佟夫子更加想不通了,他分明探查到祝新年身体中无灵核,这孩子又是如何练气的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佟夫子自认才疏学浅,倒也没有为难祝新年。 “罢了,你一个刚开始修真的孩子,估计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些事,既然学院招了你进来,那你就暂时按照木属相来铸造机甲吧。” 佟夫子毕竟年轻,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如果是上了年纪的夫子,今天肯定是不查清楚不罢休的。 祝新年心中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是,多谢夫子。” “虽然暂时先按木属相来铸甲,但木甲未必是最适合你的,你这情况还得跟你师尊商量,你是记在哪位夫子名下的?” 祝新年不得不答:“学生是鹤云子名下的。” “鹤云子?!” 佟夫子立刻恍然道:“难怪我感觉你灵核奇异,还以为是学院测试有误,既然是鹤云子的学生,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回去铸甲吧。” 祝新年摸头问道:“为何提到师尊鹤云子,您就认为我没有问题呢?” 佟夫子哈哈一笑:“鹤云子这人几乎从不收徒,他仅有的几位弟子各个都天资不凡,与寻常人大有不同,你既然是他的弟子,若只是个正常人才显得不正常呢。” “原来如此……” 祝新年腹诽道,敢情全学院都知道鹤云子不走寻常路啊…… 不过既然鹤云子不收正常学生,祝新年倒是特别想知道他那几位同门师兄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能被鹤云子看上,起码也得是几位不走寻常路的特殊人才吧? 祝新年汗颜,如今鹤云子门下再加上自己这个无灵核的先天甲魂,一门上下全是都不是正常人,这得是走了什么运才能被收进来啊? “前些时日是听说鹤云子收了个新弟子,只是没想到是你,你是在哪遇到鹤云子的?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是很难遇到的呢。” “在斗拱镇,出了点小意外,幸为师尊所救。” “斗拱镇啊……” 佟夫子屈指抵在下唇上,点了点头,道:“好了,别耽误时辰了,赶紧进去铸甲吧。” 祝新年赶紧行礼,转身朝铁甲阁跑去,然而阁边身影一闪,带动树梢轻颤。 “谁?!” 祝新年立刻追了过去,但人影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 悠悠而来的佟夫子见祝新年没有进阁,便探头来问道。 “没、没事……学生眼花了。” 祝新年嘴上说着没事,但实则心有余悸,他很确定刚才那确实是个人影,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路过,还是偷听已久。 果然天工学院并不安全,老魏头想要他在这里平安长大、好好修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没事的话就进去吧,你看其他同学们都已经开始分割材料了,你自己抓紧,别耽误了进度。” 祝新年连声称是,但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去制作机甲了,满脑袋全是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与佟夫子的对话,确定没说漏嘴什么重要信息。 即使偷听者知道了自己是鹤云子的学生,这也并不打紧,无非是自己拜了个厉害的师尊,会引来戚华那种心眼小的人嫉妒罢了。 唯独自己灵核有异这件事比较麻烦,一旦被有心人知道,轻则举报到学院,重则全校皆知。 一旦承认自己灵核有异,相当于昭告天下大秦天工学院中有个不同寻常的学生,列国那些杀手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天命助秦”者藏在天工学院。 太平川上的镇山大阵能挡住妖魔,但可不一定能挡住杀手,更多时候人可比妖魔可怕多了。 下课的钟声一响,祝新年二话不说便将所有东西塞进了布包中,准备立刻去琅环峰找鹤云子说明情况。 “哎!你去哪?” 裴少桥一把拉住了他,小心翼翼扫了周围一圈,而后用极低的声音道。 “今晚加练啊,那群畜生昨天敢骗我,看我今天练爆他们!” 祝新年急着去琅环峰,只能一边往外跑一边挥手道。 “你自己先回去练吧,我有点事,晚上回来再说!”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八章 敢不敢赌一把? 正值晚饭时间,琅环峰上炊烟袅袅、香气四溢。 夫子斋是个大院子,里面全是独门独户的二层小竹楼,已经成家的夫子们会带着妻儿一起住在这里。 他们不用吃膳堂的面饼米粥,而是自己生火做饭,今日不知哪家做了炙鹿肉,那香味馋得一院小孩们直流口水。 夫子斋中常有一些高品阶的学生出入,所以这些孩子们对祝新年的到来并不惊奇,而是大方问他找谁。 “我找鹤云子,可否请小兄弟指个路?” 夫子家的孩子见惯了学生课后来请教问题,但却没见过有人来找鹤云子。 “是那个白头发白胡子的夫子吗?” 小男孩往院落深处一指,在一片茂密竹林掩映的深处有一间隐秘的竹屋。 “他已经很久没出来了,这几天我们都没吃到仙云带来的蜂蜜呢。” 听小男孩这样说,祝新年不由心中担忧,于是立刻起身道谢,朝竹林疾步走去。 通往竹林的小径上落满了枯黄的竹叶,看起来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 按照鹤云子的身份和辈分,他完全可以住在长老院,或单独划出一座山峰给他清修,祝新年走在落叶上,只觉这住处有些太寒酸了。 但转念一想,鹤云子是木属相,木属相的人好像更喜欢吸收地脉中的灵力,就像鹤云子之前待在深渊中一样,他可能更喜欢这种植物比较多的地方。 “师尊,您在吗?” 行至屋前,一排篱笆挡住了祝新年的去路,他站在篱笆外呼喊着,只是没听到鹤云子的回音,却听见了一声东西砸碎的声响。 祝新年神情一震,他立刻翻过篱笆冲进了屋中,大声喊道:“师尊!您没事吧?!” 正在土灶前一脸烟灰的鹤云子茫然回头,手中还举着一个正在淌水的水盆。 这等形象相见,师徒两人多少都有些尴尬。 “你怎么来了?” 鹤云子将水盆扔到一边,他面前的灶台一片狼藉,锅里漂浮着几根已经完全碳化的东西,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食材。 “我……呃……弟子听闻师尊封魔之后身体抱恙,特来问候……” 祝新年赶紧捡起地上烧化了半边的木勺,自告奋勇道:“师尊您坐着吧,徒儿来清理就好!” 鹤云子一点没跟他客气,顾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去堂屋抽了张草席回来坐下了。 祝新年赶紧将灶台上的水清理干净了,又重新点了火,问鹤云子想吃什么。 “刚才还有点鹿肉,但是都烧化了。” 鹤云子摆摆手道:“你自己看看还剩点什么,将就做了吧。” 灶台边还剩一把青菜和一点粟米,祝新年只能选择给鹤云子做一份粟米青菜粥。 他手脚麻利地切着菜,头脑也运转得飞快。 鹤云子是凡人境顶尖的修真者,按道理是可以辟谷很久、长期以灵力为食的,但现在竟做起了饭,可见鹤云子真的在十方唤灵阵中耗尽了灵力。 “封魔而已……一点小事。” 鹤云子摸着鼻尖上的一点灶灰,倔强地低声嘀咕:“为师只是突然想吃寻常饭菜了而已。” “是是是,弟子厨艺有限,只能煮点青菜粥,还望师尊不要嫌弃。” 祝新年并没有戳穿鹤云子的自尊心,他将粟米倒进锅中,没一会香味就飘了起来。 “粥还要煮一会,弟子先帮师尊把竹屋打扫一下吧。” 祝新年勤快,鹤云子乐享其成,他盘腿坐在草席上,眼睛望着那锅粥,没有回头,却问道。 “在学院里出什么事了?” “我就不能是惦记师尊才来的吗?” 鹤云子嗤笑了一声,祝新年感觉他一定是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但凡能自己解决的你是半句都不肯跟别人讲,今日来找我,肯定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吧?” 鹤云子打了个哈欠,道:“算你来得及时,明天为师就要去闭关了,有什么事赶紧说,能解决的为师在闭关前都给你解决了。” 祝新年停下了手中活计,撑着扫帚杆,面露难色道。 “学院开课之后,我先天甲魂的事情似乎瞒不住了,今天铸甲课上被佟夫子发现了,但我还没具体向他说明。” 鹤云子闻声终于回过头,他虽然白发白须,但模样一直十分年轻,而且封魔之后好像变得更年轻了。 “为什么要隐瞒你先天甲魂的事?” 鹤云子问道:“为师带你回天工学院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告知院长和所有长老们你是先天甲魂,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祝新年语塞,又道:“可是如果不隐瞒先天甲魂的事,一旦知道的人多了,岂不是会把诸国的杀手引过来?我还有个‘天命助秦’的预言呢,您忘了?” “为师记着呢。” 鹤云子不以为然道:“杀手很不得了吗?你在天工学院修习,难道还没信心能对付那些杀手?” “我还没入阶呢,那些杀手中不乏高阶修真者,就跟那个四品雾尚甲一样,现在的我打不过他们啊。” “然后呢?就因为你觉得自己暂时打不过他们,所以就想隐瞒身份,让他们找不到你?” 鹤云子盯着祝新年,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想法。 “你觉得这世间的危险都会等你做好准备之后再出现吗?还是你认为等你做好准备之后,就一定能战胜这些危险?” 祝新年瞬间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鹤云子的质问。 “为师知道你想保命,毕竟你身份复杂,要是为师背负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命格,估计也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自己足够厉害了再横空出世,一鸣惊人。” 鹤云子摇头道:“可是躲藏并不是保命的最好方式,你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有人怀疑你,针对你,而你为了掩饰,甚至不能对别人的怀疑和针对还手。” 他笑了一声,问祝新年:“这样的感觉不难受吗?” 祝新年一下泄了气,拽过一张草席坐到了鹤云子对面,垂头丧气道:“难受,我每天都担心自己说漏嘴,这可真不是滋味。” 鹤云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就不要隐瞒了,你身魂不一的事情为师已经帮你隐藏了,只要修为没超过我,谁也看不出你身魂不一的事,至于先天甲魂和‘天命助秦’……” 鹤云子大手一挥,豪迈道:“就大方告诉他们吧!说你就是与众不同,就是天命不凡,谁要是质疑你、针对你、刺杀你,那就握紧你的拳头,打回去!” 这是一条祝新年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一直想着在乱世之中如何自保,却未想过去坦然接受这身份带来的一切关注与危险。 “害怕了?” 鹤云子笑道:“你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就敢与四品雾尚甲硬碰硬了,如今已经开始修真练气,怎么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 鹤云子弹了弹他的眉心,嘲讽道:“我鹤云子门下可没有缩头乌龟啊,那些杀手来杀你,你就反杀回去,杀到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敢要你性命为止!” 那白发老道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朝祝新年扬了扬下巴,问:“敢不敢赌一把?” 祝新年茫然抬头,望向鹤云子问:“赌什么?” “赌天命在你。” 祝新年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鹤云子仅凭一句话,就激发了他无穷无尽的斗志。 “我敢!” 祝新年“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正握拳准备发表一长篇豪言壮语,只是还没开口,鼻尖先闻到了一丝糊味…… “啊啊啊!锅又糊了!” 师徒两人齐齐奔向灶台,锅里的水已经烧干了,粟米变成了黑米,正泛着诡异的红光,仔细一看才发现险些连锅都烧穿了。 “我还以为我终于收了个会做饭的弟子,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些师兄一样,全都只会饭来张口!” 鹤云子气得把锅都扬了,差点砸到门口的庄夫子。 “哎呦呦!” 庄夫子连跳好几步才堪堪避开飞来的铁锅,心有余悸道:“怎么了?你们师徒俩这是在拆家呢?” “您怎么来了?” 祝新年赶紧溜到了庄夫子身边,借此躲避正在发怒的鹤云子。 “我想着你师尊明天要闭关,特意带了些内人做的炙肉过来,没想到你也在这。” 庄夫子将篓中吃食放到了桌上,招呼道:“别生气了,前辈过来吃点吧,闭关一去就是许多年,您在里面想吃这些食物还吃不到呢。” 顾自生闷气的鹤云子眼神动了动,终于纡尊降贵地跟庄夫子和祝新年坐到了一张桌上。 “对了,祝新年,白日你说你出现了气沉筋骨的现象,且再仔细说说。” 祝新年赶紧将自己引导灵气周游全身,却发觉灵气逐渐减少的事情与面前两位师父说了一遍。 鹤云子夹着一块炙肉,闻声挑眉看了他一眼。 “气沉筋骨,当你的筋骨不断变强,足以承受天城灵气之时,就可以开天门,脱去凡骨,进入天人境了。” 鹤云子倒没有太惊讶,他似乎早就料到祝新年会有这一天。 庄夫子依然十分欣喜,拍手道:“好事啊!天工学院很久没有出现能气沉筋骨的人了,上一个我记得还是鹤云子你的二弟子……” 他突然顿住了,一句话没说完便匆匆结束,为了掩饰尴尬,庄夫子甚至还往嘴里塞了几口炙肉。 鹤云子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吃完炙肉,便放下筷子对庄夫子道。 “闭关耗时良久,我不在的日子,我这小徒弟就托付给你了,他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天工学院并非和善之地,就请你多护一护他吧。” 如鹤云子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素来不与人说一个“请”字,他这话一出,惊得庄夫子立刻站了起来。 “祝新年虽然是您名下的弟子,但也是我机甲班的学生,您放心,有我在一日,祝新年就绝对不会出事!” 祝新年整个人都傻了,不就是闭关吗?又不是不出来了,怎么就扯到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上了呢? 他犹豫着开口,唤道:“师尊……” 鹤云子只是挥了挥手,庄夫子便将祝新年带了出去,两人刚离开竹屋,身后的竹门便合上了。 庄夫子叹了一口气,叮嘱祝新年道:“你的练气方式没有问题,就这么继续练下去,不出两个月应该就能入阶了。” 祝新年点点头,庄夫子将他送到了夫子斋门口,两人正欲分别,祝新年却唤住了他。 “夫子!弟子还有一事请问!” 庄夫子已然料到了他要问什么,叹息道:“你想问你师尊的事是吧?还有你同门师兄的那些事?” 祝新年点了点头,此刻天光收尽,远处栖霞峰一线天上最后一丝红色的晚霞消失了。 庄夫子负手站在山崖边,临风眺望远处,低声轻叹道。 “你的那些师兄啊……” 风将他的声音吹得很淡很淡,祝新年用力去听,才从风中听到了一句令他愕然震惊的话。 “他们全都已经不在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三十九章 还记得这白色机甲吗? “全都……” 祝新年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却依然没能平息心中惊愕。 鹤云子作为如今修真界中无可置疑的绝顶高手,门下弟子自然个个都出类拔萃,即使因为某些原因不幸离世,也不至于一个都没留下。 夜风并不算太冷,但祝新年却狠狠打了个哆嗦,他不敢想象在鹤云子身上曾经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 庄夫子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回想旧事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冲击,良久之后心绪稳定,才终于道。 “十年前,终慎峰封魔井异动,魔气冲击十方唤灵阵,将守阵方柱几乎全部撞断。” “那时鹤云子正在闭关,恰逢院长带领十大长老前往楚国天工学院参加天极大会,学院中无人可用,眼看魔主即将冲破封魔井,这时鹤云子的大弟子站了出来。” “在他的带领下,鹤云子门下七位弟子下封魔井替师封魔,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庄夫子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 “鹤云子收到消息后强行出关救人,封魔井门前的石桥就是他砸断的,只可惜那七名弟子最终还是没能回来。” 祝新年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问:“可……知道当时是何情况?” “没人知道那一天封魔井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木皇甲出来的时候机甲外壳上全都是血,而那七名弟子却连一根骸骨都没能被带出来。” “从那之后鹤云子就不再收学生了,他长期云游四海,鲜少出现在学院中,大家都以为他无法从痛失弟子的过往中走出来,却没想到他把你带回来了。” 庄夫子侧头看向祝新年,沉声道:“我大概能猜出来为何鹤云子会收你为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会是鹤云子此生最后的弟子,也会是他唯一存活于世的弟子。” 祝新年心惊胆战,连忙问:“此生最后的弟子?为何这么说?!” “你师尊可是如今天工学院院长的师叔,院长已经年近百岁,鹤云子还要再大他一辈,你认为鹤云子的真实年龄有几何?” “对于已经成就大道的修真者来说,寿元将尽之时便会返老还童,外表看上去越年轻,实则距离寿终正寝、羽化登仙的日子便越近。” 祝新年僵住了,难怪在十方唤灵阵封魔之后,他隐隐觉得鹤云子的外表看起来更年轻了。 之前只是以为如鹤云子那种修真高手可永驻容颜,没想到竟是寿元将尽的前兆。 “你也别太担心了,鹤云子十年前就是这模样,再活几十载应该也不是问题,至少能将你培养出来,也算弥补了他的遗憾吧。” 庄夫子宽慰着祝新年,但两人都知道,鹤云子在这次封魔中损耗灵力太多,对一个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的老者来说影响不小。 鹤云子决定紧急启动十方唤灵阵封魔的时候,祝新年还以为是情况真的紧急到了那个地步,现在结合庄夫子的话仔细回想,这其中好像另有隐情。 当时他进入封魔井中,被魔气推入深渊,为鹤云子所救。 鹤云子说是因为感觉到封魔井异常,所以才入井来查探情况,并不是特意为了救祝新年而来的。 但祝新年觉得他在说谎。 封魔井吞噬了鹤云子的七位弟子,这地方对他来说一定是充满痛苦的。 如今鹤云子新收了弟子,却被安排在封魔井下的猿愁谷练习体术,叫鹤云子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当时木皇甲出现在封魔井中,就是为了祝新年来的。 鹤云子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一直在关注着祝新年的一举一动,甚至为了他强行封魔,只为保证自己这新弟子能在天工学院平安地修习下去。 “您刚才说……大概知道师尊为何要收我为徒,其实我也明白,师尊收我并不是因为他真的需要一个继承人……” 祝新年仰头看向天空,轻声道:“先天甲魂是最有可能开天门的人,开天门成就仙体,才有可能彻底消灭魔主。” 庄夫子本不想将此事告知祝新年的,谁不想成为师尊独宠的弟子呢,但不得不承认,鹤云子收下祝新年确实是有私心的。 “消灭魔主是鹤云子的执念,若他还年轻,定不会将这个艰巨的任务寄托在你身上,可惜他已经没有与魔主正面一战的机会了……” 虽然鹤云子确实有私心,但庄夫子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在闭关前还忧心弟子安危,甚至还将其托付给他人照料的先例。 庄夫子想劝解祝新年,却没想到祝新年对此并不介意,甚至高声道—— “我有!” 他目光如炬,双手握拳,起誓道:“我会替师尊消灭魔主,报我师门血仇!” 庄夫子被祝新年的誓言惊到了,默然良久才问:“你当真不介意你的师尊并不是抱着传业授道的目的才收你的吗?” 祝新年斩钉截铁道:“我不在意,凡事自有天意,师尊既然收我入门,那我祝新年这辈子便就只有这一位师尊,师尊的执念就是我的执念,师门的血仇就是我的血仇!” 见他眼神坚毅、态度坚决,庄夫子脸上终于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啊,鹤云子此生能得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无憾了。” 他一直将祝新年送上了通往崇圣峰的吊桥,两人才终于分别。 此刻已近亥时,学生公斋亥正时刻关门,祝新年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赶回栖霞峰去。 崇圣峰上的吊桥并不直接通往学生公斋,而是只能通到栖霞峰山腰一处悬崖边,要想回到公斋还得再爬一会山。 祝新年不敢耽误,立刻急匆匆踏上吊桥,往栖霞峰赶去。 夜色已深,天工学院中已经没有人走动了,沿路设置了避风铜灯,灯盖也是用云母片制成的,若不细看,倒和现代化的路灯十分相似。 祝新年背着布包在吊桥上疾行,虽是吊桥,但因为要供机甲行走,所以桥面宽阔厚实,即使祝新年在上面跑动也不会引起晃动。 可忽而一阵寒风吹过,桥索两侧云母铜灯的火光却陡然跳动了起来,祝新年目光一凝,立刻停下了脚步。 云母铜灯的通气口设置在铜底下方,寻常山风并不会扰动烛火,所以当身旁铜灯火焰一起跃动起来的时候,祝新年立马就察觉出了异常。 他站在宽阔的桥面中央,前后五、六盏铜灯的烛火都在跳动,而离开这个范围之外的灯火却又都是正常的。 祝新年屏住了呼吸,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了耳朵里,他缓慢移动脚步,微微侧头向后方看去。 没有人。 他刚刚走来的那条路上空无一物,甚至连烛火也瞬间平息了下来。 一切都好像只是他自己眼花,但祝新年却笃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他再度看向自己正前方,此时前方的烛火也停止了跳动,一切看起来无比正常,却又处处透露着诡异。 祝新年死死盯着面前空旷的道路,却没有继续前进,他压着步子往后退了半步,耳边却骤然刮过一阵凛冽的寒气! 风中有人! 他立刻拔腿向前跑去,夜风转瞬变得森冷刺骨,大片鹅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须臾间将祝新年包裹了进去! 祝新年骤然刹停脚步,鞋尖在已经冻结的桥面上发出一道尖锐的摩擦声! 他圆瞪的双眼中爆出血丝,瞳孔紧紧收缩至针尖大小! 他看见了一张白色的脸,在看见那张脸的刹那,他整个身体便动弹不得了! 诡异的白色人脸在虚空中陡然出现,要不是祝新年及时止步,他就要扑到对方身上去了! 祝新年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可他却连滚动喉骨都做不到,浑身每一块肌肉都被对方控制住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在寒风中不断渗出冷汗。 那张白色的人脸上有一双硕大漆黑的瞳孔,此时那张瞳孔正盯着祝新年上下打量。 忽而,对方提声冷笑,问道。 “你还记得这白色的机甲吗?” 祝新年连眼珠都动不了,但他还是将对面那台白色机甲看了个大概。 这是一台小型机甲,模样和曾经追杀过他的那台四品雾尚甲几乎一模一样! 祝新年的心脏在一瞬间冻结了一拍,惊骇感骤然涌上心头! 这不可能! 他在心中大喊着,雾尚甲明明已经被仙云击碎了,如果操纵者还活着的话,当时在深渊下方鹤云子不会察觉不到! 可眼前这台白色机甲又是从何而来的?! 难道也是赵国派来的杀手吗?! 随着冷汗不断从后脖颈上落下,祝新年飞快想着。 天工学院乃秦国重地,赵国的杀手们在秦国边境杀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潜进天工学院来杀人?! 他们真不怕因此引起两国战争吗?! 那台白色的机甲发出一声轻笑,它在大雪中自如穿行,于祝新年身边缓慢踱步。 “从秦国到赵国,再从赵国回到秦国,你还真是能跑啊,竟然还跑进了天工学院。” 它的冷笑声像极了雪妖啃噬人骨的声音,使祝新年毛骨悚然。 “你以为进了天工学院就安全了吗?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特殊的命格,即使躲进人群中去,也能被一眼认出来?” 白色机甲从大雪中抽出两柄银白色的匕首,寒光划过祝新年双眼,可他却无法闭眼。 那两把匕首比大雪更冷,毫不留情地贴上了祝新年的后颈,致使他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寒气顺着皮肤涌进身体中,祝新年不断尝试挣动身体,但全身都好像被冰封住了,连动一下指尖都做不到。 “别白费了力气了,‘冰冻三尺’的束缚可不是你一个尚未入阶的小子能挣扎得开的。” 白色机甲站在祝新年身后,匍匐在他肩膀上说着话。 祝新年感觉刀刃割开了他的后脖颈,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割开了,因为过于寒冷,使得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觉。 但同时,祝新年也确定了这台白色机甲并不是斗拱镇上的那一台雾尚甲,因为雾甲虽然擅长制造幻境迷惑敌人,却并不具备冰冻束缚敌人的能力! 即使这两台机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这是一台冰甲! 一台至少在四品以上的冰甲!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章 想杀我就尽管来啊! 祝新年此时动弹不得,冰甲又属于高阶特种机甲,如此悬殊的差距使得祝新年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这场持续十三年的追杀行动该结束了,今日我送你一程,来世再投胎的时候,记住别生在帝王家。” 身后寒光闪过,一滴尚未来得及冻结的血珠顺着祝新年的衣领滑向胸口。 即使身体被冻住,但祝新年依然感受到了刀锋刺进皮肤的割裂感。 在迎接死亡的那千分之一秒内,他身体机能在一瞬间被提到了极限。 一定有什么办法自救的! 他紧张地想着,一定有的,即使无法求援、无法行动,也一定有办法自救的! 在对方的刀尖向着他的颈骨刺去的时候,疼痛使得他的身体出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失控。 祝新年趁着这摆脱束缚的瞬息双手捏诀,灵识立刻飞出身体之外,于虚空中架住了对方的双手! 只差一厘,对方的双刀就要刺穿祝新年肉身的脖颈了,鲜血汹涌而出,将祝新年黄栌色的校服染红了半身! 灵识紧紧拉拽着白色机甲的双手,将匕首硬生生从祝新年身上拔了出来。 “灵识?!” 冰甲骇然:“你还尚未入阶,怎么可能练出了灵识?!” 祝新年的灵识回到身体中,他捂住淌血的后颈半跪在地,喘息着抬起头,目光森冷地凝视着对面的冰甲。 “这世上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呢!” 他伸手骤然握拳,吊桥上金光爆闪,木甲从栖霞峰上急速飞来,闯破了冰甲的冰雪结界,与祝新年合为一体!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木甲欺身而上,它一拳击中了冰甲的腹部,那外壳纤薄的特种机甲的机体立刻发出一声爆响! 冰甲吃痛欲逃,但却被木甲狠命按倒在地。 祝新年操纵着木甲骑在冰甲身上,由于被拆卸掉了一只手掌,此时木甲只能用一只手紧紧掐住冰甲的脖子。 为了防止对方逃跑,祝新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木甲手指刺破冰甲外壳,一直扎进了操纵者的咽喉中。 有一丝血迹从冰甲破碎的豁口处流淌了出来,对方受了伤,剧烈的挣扎也渐渐弱了下来。 “师尊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光靠逃避就能完全躲避得了的危险,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躲藏的了。” 木甲松开手,指尖上沾满了对方的鲜血,它从冰甲手中夺过匕首,悬刃在冰甲的胸膛之上。 “我不管你们有多少人,想杀我就尽管来啊!看看我们最终鹿死谁手!” 他用力朝冰甲胸口刺去,锋利的刀剑如切豆腐一样切开了冰甲的机甲外壳,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束寒冰从地面急速升起,将木甲双臂牢牢束缚住了! 冰甲惊险脱身,它从木甲身下爬了出去,刀锋在它的外壳上留下了很长一道深邃的划痕。 这划痕几乎将机甲外壳割裂成两半,操纵者只能紧紧捂住胸口,冰甲的外壳才不至于掉落下来。 即使冰甲此时还能活动,但这台机甲几乎处于报废边缘,急需偃师来更换外壳。 对于机甲修真者来说,机甲就等同于他们的性命,此时看见冰甲外壳损伤成这幅模样,对方怒火中烧,握住剩下那把匕首与木甲缠斗起来。 祝新年调动气海灵力附着于木甲之上,使得木甲击出的每一拳都携带着惊人的力道。 冰甲本就不是近战机甲,攻击之时主打速战速决,对方一击不中,便放弃了近身肉搏的打算。 它转而唤起狂风暴雪,想要将木甲与祝新年一起彻底冰封! 令人无法呼吸的寒气渗入木甲之中,眨眼间木甲内部便开始结冰。 祝新年能看见自己发丝上爬满了一层白霜,身上的冰层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 寒冰会冻结他的血液和内脏,致使他呼吸停止、心脏停跳,对人体具有致命的打击。 祝新年尝试调动灵力驱逐寒冰,但一个未入阶的学生与四阶以上的特种机甲对战还是差距太远,很快他就感觉到灵气流转越来越慢,连气海都将要冻结。 “倒是我大意轻敌了。” 冰甲捂着胸口喘息了几声,旋即阴森冷笑起来。 “不过很可惜,即使你是天纵之才,今日也一样要死在这里!” 风雪再次加剧,吊桥之上满目尽白。 祝新年意识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会再次落入冰甲的控制之中,一旦冰甲重新占据上风,它定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反击的机会! 祝新年当机立断,在被彻底冰封之前,他以先天甲魂之力催动灵气之海,将气海中所有灵气悉数化为灵力灌注于右拳之上。 澎湃的力量使得木甲右拳上的冰层瞬间汽化,祝新年把握时机一拳击出,将冰甲击了一个踉跄,后背撞到了吊桥铁索上。 铁索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吊桥桥面猛烈晃动起来,远处巡山值夜的剑修师兄们发现异常,立刻朝这边聚拢而来。 冰甲望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剑修们迟疑了一瞬,它不愿意放弃诛杀赢年的大好机会,但又担心恋战会耽误自己逃跑的时机。 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太平川上的警报钟声响了起来,冰甲浑身一震,尚未来得及逃跑,便被木甲扑上来紧紧压在了吊桥铁索上! “想跑?天工学院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吊桥两侧只有单根铁索,冰甲被压在上面摇摇欲坠。 眼看援兵将至,那杀手着急逃命,竟从冰甲后背脱身而出,攀着吊桥铁索如猿猴一般翻到了桥面下方! 祝新年抛开冰甲躯壳欲追,但眼前风雪大作,冰棱如刀一般朝木甲扎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暂避。 等风雪平息,祝新年再度追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吊桥上只剩那台破损的白色机甲,天上的剑修们一拥而至,将那台机甲牢牢围困了起来。 “在那边!那边!” 栖霞峰方向陡然传来了裴少桥的声音,祝新年呼出了一口带着血味的热气,木甲手掌中的短刀“哐当”掉落在地。 裴少桥带着管事夫子急匆匆赶来,远远看见木甲站在吊桥上,登时就喊了起来。 “我就说木甲往这边飞了吧!” 他满脸焦急,踏着桥面上尚未融化的冰雪跑到木甲面前,大声道:“祝新年!祝新年你出什么事了?!别吓我啊!” 不知为何,祝新年只觉口干舌燥,他想说话,但极度干涸的喉咙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从木甲中钻了出来,却把裴少桥吓了一跳。 “血啊!你身上怎么都是血啊!” 裴少桥一喊,周围的人全都朝祝新年看了过来,各个面带惊慌。 “我……” 他抬手摸了摸后脖颈,几乎能从伤口处摸到自己的颈骨。 大量失血使得祝新年全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他惨白着一张脸站在裴少桥面前,望着自己手掌上的血迹,竟然还觉得有些庆幸。 如果这一刀割在咽喉上,自己早就断气了,现在伤在后颈,眼睛看不见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怕。 “你别动!别动啊!” 裴少桥吓得脸色比他一个重伤员还差,连声让他赶紧坐下,又从外衫上撕了布来捂他的伤口。 本来祝新年还不觉得疼,被裴少桥没轻没重地一压,登时疼得“嘶”了一声。 “你还知道痛啊?!我看你一直傻笑还以为你脑袋被人打傻了呢!” 祝新年懒得跟他打嘴仗,他失血过多,头晕口渴,只能摇摇手,问:“有水吗?” 裴少桥忙着给他包扎伤口,但技术实在太差,被赶来的管事夫子一把推开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了?!” 管事夫子手里提着一把长刀,看那怒气冲冲赶来的架势像是要跟人干架。 祝新年坐在地上,看着管事夫子手中的刀,感慨道:“我以后一定认真跟您学刀,您说的没错,机甲确实得配点什么武器才行。” “现在明白了也不算晚,待我将看家本领传授给你,以后就不至于赤手空拳被人打成这样了。” 管事夫子看了看祝新年后颈的伤口,心惊肉跳道:“刀锋再偏一点你颈骨就断了,是什么人对你下此毒手?!” 他起身吩咐裴少桥去叫医修班的夫子过来,却被祝新年拦住了。 “我刚从琅环峰回来,师尊明天就要闭关了,我不想影响他老人家,伤口要是不严重的话就随便包扎一下算了。” 管事夫子伸手就要拍他脑袋,又担心把他颈骨拍断了,只能收回手,同时骂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啊!如果没有医修用灵力为你治疗的话,你这伤起码得躺半年才能好!” 管事夫子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唤了一个剑修班学生过来,低声道。 “你速速御剑去请医修班的许夫子和丹药班的骆夫子过来,就说有学生受了重伤急需医治,请他们不要声张,一切等救完人再说。” 剑修班的学生立刻御剑而起,朝着琅环峰夫子斋赶去。 “在天工学院袭击学生,致使学生重伤,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此事不容小觑,必须要上报学院!” 管事夫子主管的就是学生安危,虽然祝新年并不是在学生公斋中出的事,但他毕竟人在学院中,全校夫子都该对他的安危负责。 “可我师尊……” “你放心,我会等鹤云子明日闭关之后再上报此事,不会惊动他的。” 祝新年松了一口气,在裴少桥和管事夫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那边的冰甲和这两把匕首我会安排巡逻值夜的学生先搬回公斋去,等明天请长老院的长老们来看看,特种机甲少见,他们或许能知道这人的身份,至于你这木甲……” 管事夫子在祝新年入住第一天就发现了他的木甲,但他并未声张,因为携带木甲并不违反学院规定。 他看祝新年常用一张白布盖着木甲,像是不想被人知道似的,所以也没去多问。 但刚才他正准备就寝,却被裴少桥的拍门声惊到了,裴少桥说木甲从房中闯了出去,一定是祝新年出了事,请求离开公斋去找人。 这大半夜肯定是不能让新生自己在学院中乱跑的,管事夫子提了刀跟着裴少桥一起寻过来,才发现祝新年真的出了大事。 “没事,以后不用再藏着木甲了。” 祝新年抬手拍了拍木甲的肩膀,忍痛扬头道。 “就让大家都知道我祝新年有一台无比厉害的木甲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一章 因为我是先天甲魂 没有惊动任何人,祝新年被悄悄带回了学生公斋。 没一会,丹药班的骆夫子和医修班的许夫子就提着药箱一前一后匆匆赶到了。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来敲门,我还以为哪位长老驾鹤西归了呢。” 许夫子话音未落,就被管事夫子一把拉进了门内。 “小点声,别把隔壁房间的学生吵醒了,这事比长老驾鹤西归还严重,你赶紧来看看吧。” 此时祝新年已经服用了骆夫子带来的固元丹,帮他稳固住了气海中翻腾的灵气。 以他目前的能力对战四品以上的冰甲实在太过冒险,在骆夫子到来之前,管事夫子已经训过他一轮了,骆夫子检查过他的气海之后,又训了第二轮。 为了反杀冰甲,祝新年几乎耗竭了气海中的所有灵气,这对刚开始修真的学生来说十分危险,气海太过充盈或极度枯竭都是危及性命的事。 骆夫子说还要给他吃点气神丹来帮助气海恢复,但这种丹药目前没有库存,要等明天采药回来炼制。 祝新年觉得有些太麻烦骆夫子了,但客气的话还没开口,许夫子就到了。 “在咱们天工学院里攻击学生?我没听错吧?” 许夫子惊愕道:“咱们学院可从没出过这种事,太恶劣了!院长知道了吗?” “还没有,现在太晚了不想惊动太多人,你先替他疗伤吧,等明早我再去找院长。”管事夫子催促道。 许夫子净手擦干,让裴少桥帮忙把祝新年脖颈上的布拆了下来。 祝新年的后颈一片血肉模糊,裴少桥从外衫上撕下来的布条早就被血染红了。 “这么严重?!” 许夫子吓了一跳,连伸头过来的骆夫子见了伤口也大吃一惊。 “你能活下来简直是天道保佑,随便换做是谁现在都该叫人来收尸了。” 许夫子用灵泉水给祝新年后颈冲洗了一番,然后倒了某种灵草碾成的汁液进去,被割开的伤口在灵力的催动下开始缓缓愈合。 后脖颈上又痛又痒,祝新年难受地汗都出来了,却硬是咬牙没吭一声。 “化血草止血生肉是最疼的,但见效最快,你要是再继续流血人就要成干尸了,忍着吧,过一会就好了。” 祝新年没出声,只是双拳紧紧攥着被角,手臂上青筋凸起,可见他正在承受何种痛苦。 “把咱们学生伤成这样,这事得好好查一查,那冰甲到底是怎么混进学院来的?镇山大阵难道是摆设吗?!” 许夫子嘴下不留情,把学院的管理骂得分文不值。 “人人都想把孩子送到天工学院来,以为这地方安全又能出人才,可实际呢?” “封魔井异动刚放倒两个班的学生,今天又出现不明机甲袭击事件,明天是不是连太平川都要炸平了啊?!” 骆夫子幽幽补刀道:“说不定会有那一天的。” 闻声许夫子更生气了,愠怒道:“早就说了镇山大阵不能只靠天书的灵力维持,必须要每年修补阵法,长老院那群老东西非说没事。” “学院里几万名学生,不是各个都能自保的,下次要是我医修班的学生遇到这种事可怎么办?我们还有那么多女学生呢!” “就是,我丹药班的学生也不擅长拳脚功夫啊。” 骆夫子摇着头:“总不能遇见杀手的时候递一枚丹药上去,等着人家服药毒发吧?” 许夫子“嗯”了一声,问道:“你们丹药班还炼毒药啊?” “那倒不是。” 骆夫子叹了一口气,道:“班上那群孩子学艺不精,经常配比错误练出毒丹,每天都有人把自己放倒,我现在都把洗髓丹放在炼丹房里供他们随时救命了。” 一提到那群不上进的学生,两位夫子就一同叹起气来。 “你那毒自己还算好的,昨天我那学生把太乙十三针和鬼门十三针弄反了,差点送他同寝的学生去见阎王,还好遇到他们师兄查宿,这才把人救回来了。” 两位夫子同时哀声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啊……” 祝新年趴在床上,此时后颈已经不流血了,要命的疼痛感也已经挺过去,现在只觉颈部灼热发烫,竟恍然有种在做热敷按摩的错觉。 “好了,我再给你缝合一下外层伤口就行了,这伤三天之内不能见水,去浴堂的时候记得当心一些。” 只见许夫子从药箱中取出一枚泛着银光的细针,他双指一碾竟从细针尾部拉出一根极细的灵力丝。 裴少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问道:“为何不用化血草汁直接让伤口愈合呢?” “你这问题放在医修班就得挨戒鞭。” 许夫子手起针落,将祝新年的伤口缝合了起来。 “化血草汁遇血生肉、遇肉化血,简单来说就是用在伤口上能生新肉,但要是碰到正常皮肤就会让肌肤化为血水,所以在疗伤的时候到最外侧的伤口时我们都选择用灵力穿针缝合。” 许夫子对自己的缝合手艺特别满意,特意让裴少桥观摩了一下自己的“杰作”。 “这缝合用的针是请一品炼器师用天材地宝炼出来的,穿过皮肤不留痕迹,灵气丝在伤口长好之后会自行消散,只要伤口不崩裂,就不用复诊了。” 祝新年后颈上骇人的伤口经过许夫子的医治,此时只剩一条泛着银色灵光的细口,摸上去依然微微发热,但已经完全不痛了。 “辛苦二位夫子了。” 管事夫子赶紧道谢,他作为学生公斋的负责人,就跟这些学生的家长一样日夜为他们操心。 孩子大半夜出了事,劳烦人家夫子大老远来一趟,他心中感激,便连声道着谢。 “都是自己的学生,说什么辛苦,你才是最辛苦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事的话……” 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要不是许夫子躲得及时,那门板就要拍到他脸上去。 “不好了!” 一名剑修班高阶弟子满身泥土地摔了进来,脸上还贯着几道擦伤,他因为惊慌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大声喊道—— “我们被人袭击了!冰甲被抢走了!” “什么?!” 三位夫子大惊失色,一夜之间连发两起袭击事件,此事已经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夫子能处理得了的了。 “在哪遇袭的?!其他学生情况怎么样?!” 剑修班弟子喘着粗气,他手中长剑都出现了缺损,可见战斗之激烈。 “在通往一线天的路上,我们正把冰甲往山上抬,没想到遭遇了袭击,对方品阶很高,我们实在不是对手,大家均有受伤……” “幸好对方只为抢夺冰甲,不为杀人,我们侥幸捡回一命,我受伤最轻,便赶回来请夫子相救!” 那学生急急说完这些话,便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许夫子赶紧让他就地躺下,快速为他探查脉况。 “被灵力击伤了肺腑,胸口有淤血,灵力中隐隐带有寒冰之气,袭击者很可能就是冰甲的主人!”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骆夫子暴怒,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其他学生了,喝道:“敲山铃!绝对不能让那贼人跑了!” 山铃是太平川上用来传递紧急消息的一种铃声,不同的紧急事件等级对应不同的铃声大小,如重启十方唤灵阵的那次,山铃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管事夫子立刻拉住了骆夫子。 “你先别急,山铃一旦敲响,整个太平川都会被惊动,一旦贼人狗急跳墙,在学院中大开杀戒可如何是好?” “我们堂堂天工学院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冰甲?!” 管事夫子焦头烂额,急声道:“不是怕,而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贼人在哪,若是把他逼急了,走投无路劫持新生,或是闯入女生公斋可怎么办?你们刚才还说自己班上的学生不会拳脚功夫呢!” “那……难道就放任不管吗?他已经打伤这么多学生了!” “管!当然要管!” 管事夫子沉思片刻,道:“二位夫子先去一线天救治那些受伤的学生,我现在用传音符通知女生公斋的管事,让她们那边组织高阶学生提前做好准备,镇守公斋。” 天工学院的学生达到四阶就准许结业了,更高阶的在校学生是少之又少,只怕女生公斋那边拢共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各位夫子莫要惊慌……” 祝新年从床上爬了起来,面无血色道:“对方只为抢夺冰甲才会再次出手伤人,想必他身份特殊,害怕长老们通过冰甲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才会出此下策。” 许夫子略一思忖,惊道:“你的意思是……伤人者是天工学院内部的人?” “不能完全确定,但他肯定不是最近才潜入天工学院的。” 祝新年用力喘了几口气,大量失血导致他气血不足,此刻说话犹觉费力。 “他的冰甲已被我击伤,伤到那种程度必定要整体更换外壳,其实对方完全可以抛弃这台冰甲,但他却冒着被抓的危险回来抢夺机甲,能让他这样冒险的原因只有两种。” 祝新年沉声道:“第一种是他真的对这台冰甲感情深厚,确实机甲修真者不应该随意抛弃自己的机甲,但冒险回来的风险太大了,为了一台破损的机甲不值得这样做。” “第二种是他的身份可以通过冰甲调查出来,他不想被人知道真实身份,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冰甲抢回去。” “如果他是外来的杀手,即使被查出身份也无需担心,只有当他是学院内部人的情况下,他的真实身份才如此不可为人所知。” 祝新年按了按发闷的胸口,继续道:“今夜他不会再出现了,但他也不会就此收手,等他机甲修好,或者其他某个他觉得合适的时机,他还会再度出手的。” 骆夫子蹙眉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等他出手太过被动。” “所以我们要‘引蛇出洞’。” 祝新年盘腿坐在床上,屈指抵在唇前,低声道:“对方目的在我,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一定会想办法再度杀人。” “目的在你?” 许夫子上下打量了祝新年一遍,好奇问道:“你只是一个学生,高阶冰甲对你下死手确实不符合逻辑,但……对方为何要杀你呢?” 祝新年毫不避讳,他端坐在床上,平静却声如洪钟。 “因为我是先天甲魂。”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二章 伤是怎么来的? “先天甲魂?” 许夫子疑惑道:“不是说先天甲魂在楚国吗?怎么我们这也……” 他凝神仔细打量着祝新年,竟真从祝新年身上感应到了先天甲魂的力量,这令他惊愕不已,不由连声感慨。 “难怪你可以在冰甲的攻击下活下来,原来是有先天甲魂作保,我还以为真是你命大呢。” 许夫子问:“照你所说,那冰甲是因为你是先天甲魂所以才攻击你的?难道有人不想这天下同时出现两个先天甲魂?” 骆夫子立刻拍手道:“没错,天地灵气式微,同时出现两个先天甲魂只会徒增灵气消耗,为了保证其中一个顺利成长,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另一个。” “所以他们要除掉我们大秦的先天甲魂,好汇聚灵气去培养他们楚国那小子?!” 许夫子怒了,咬着后槽牙骂道:“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大家都是修真者,但他们还是偏向自己国家的人,这样的人就算培养出来了,又岂会帮扶我们大秦呢?!” 列国交战,虽然修真者心怀天下,但大家毕竟各事其主,现在几位夫子都以为是楚国派人来刺杀大秦的先天甲魂,不由怒不可遏。 “不怕!有夫子们在呢,他楚国的杀手要是还敢冒头,我们定叫他有来无回!” 许夫子气得不轻,他宽慰了祝新年几句,便与骆夫子一起去一线天那边救治遇袭的学生了,剩下祝新年无奈的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从头到尾没有提过“楚国”二字,那几位夫子却自行给楚国定了罪,祝新年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对于高品阶的修真者来说,先天甲魂的独特力量是可以被感应出来的,但“天命助秦”的命格却需要极为繁复的卜算才能算出来。 并不是每个修真者都精通卜算,就算遇到了精通的,也鲜少能像鹤云子那样一眼就看出结果来。 卜算者至少需要祝新年的生辰八字和一部分贴身物品才能进行推演,而这些东西他们是很难得到的。 况且,有先天甲魂的强劲力量阻挡,一般的卜算者是无法越过先天甲魂看见祝新年的具体命格的。 与实打实存在的先天甲魂之力相比,“天命助秦”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在结果板上钉钉之前,大家其实可以选择相信或是不信这个预言。 但先天甲魂更实在,与其说杀手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来刺杀祝新年,不如说是因为先天甲魂来杀他更能使人信服。 如此转念一想,激活了先天甲魂的力量,对祝新年“天命助秦”的身份似乎又起到了一层保护作用。 祝新年坦然对外公布了先天甲魂的事,人们被先天甲魂转移了注意力,反而没人会察觉在这惊人的天赋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不同凡响的命格。 鹤云子说得对,越是拼命想隐藏的东西越是藏得漏洞百出,可一旦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某些特质,反而借此隐藏了最重要的秘密。 祝新年之前因为自己的身份陷入困境,如今才惊觉,原来破局只在一念之间。 他起身送走了管事夫子,但今夜注定无眠,裴少桥还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练气,实则是为了与祝新年搭话。 “好啊你,原来你是个天才,我就说你怎么那么聪明!” 他愤愤道:“不过就因为这天下同时出现了两个天才,楚国就想除掉你,保全他们自己人?” 祝新年取了手帕擦拭着木甲上的血渍,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们想得美!就算这天下灵气只够培养一个天才,那凭什么就得培养他们楚国人呢?!” 裴少桥猛切后槽牙,鼻孔喷气道:“你放心,有哥们在,谁再敢动你,我叫他走不出天工学院!” 祝新年被他的豪言壮语逗笑了,他在水盆中投了投帕子,边拧水边问。 “我之前一直瞒着你先天甲魂的事,你不生气啊?” 裴少桥脱口而出:“不生气啊。” 他捂着嘴转念一想,立马改口道:“其实还是有一点生气的,但我们已经是兄弟了,不管你是天才还是蠢材,我都不会抛弃你的!”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祝新年点了点头,又问。 “那要是以后你在我身上发现更不得了的事情呢?” “更……不得了的事?” 裴少桥摸着下巴琢磨着,颤声问:“你……你该不会杀过人吧?!” 祝新年刚想问问他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裴少桥突然又压低声音道:“还是说你其实是流落在外的凤子龙孙?” 裴少桥只是随口一猜,这其中刻意戏耍祝新年的成分占了九成,但祝新年的心脏却猛地空了一拍。 “哈哈哈!看你那表情,开个玩笑嘛,我能猜到最不得了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了。” 确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只能想到穷凶极恶的罪犯与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胄这两种极端身份,裴少桥随口一猜,却真一语中的。 裴少桥冲他眨眨眼,道:“我都说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不害我,我们就永远是兄弟。” 祝新年正在擦拭木甲的手指一顿,他回过头去,看见裴少桥已经从刚才装模作样练气的姿势变成了大字型平躺在床上的姿势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我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让你信任的事吧?” 裴少桥在床上打了个滚:“我爹说了,当你决定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要再去怀疑他,不然从此以后就会陷入成天疑神疑鬼的境地中,这样对谁的都不好。” 他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阖眼迷糊道:“你的秘密等你想跟我说的时候再说吧,我先睡一会……你记得等会叫我起来练……练气……” 话音未落,鼾声已起,裴少桥跟着折腾了半宿,此时扛不住困意,已然在梦中跟周公会面去了。 祝新年无声地摇了摇头,伸手将窗户关严实了,屋中一片静谧,只有裴少桥的呼吸声在不断起伏。 祝新年坐在床尾,凝神静思。 要想“引蛇出洞”,就得做好“蛇打七寸”的准备,务必在对方下一次露面时予以其致命一击。 但究竟要如何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又不“打草惊蛇”,这具体的“引蛇”方法倒令祝新年苦思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学生公斋就戒严了,两台三品金将甲守在公斋外面,对进出的每一个学生严加核查。 昨夜有学生遇袭的消息不胫而走,学生们人心惶惶,都以为学院内闯进了谋财害命的匪徒。 一些习惯早起锻炼的学生也不敢单独出门了,大家在公斋大门口磨磨蹭蹭,等人集合得差不多了,才一起往元一峰铁甲阁走去。 “我都说了今天帮你告个假,你看看你这脸色,跟死人差不多。” 裴少桥绕到祝新年身后看了一眼,小声道:“还好,后颈上的伤口都挡住了,不然被人看见肯定要问东问西。” 祝新年的校服全部被血染透不能继续穿了,管事夫子说会给他申请一件新校服,但今天肯定是赶不及了。 没办法祝新年只能穿裴少桥的衣服,但裴少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手腕和脚脖子都露在外面,幸好衣领比较高,能遮住后颈伤口。 “机甲班本就课业紧张,这点小伤就告假,后面的课就跟不上了。” 祝新年不以为意,昨天吃了骆夫子带来的固元丹之后,今天气海平息了许多,坚持上课还是没问题的。 由于机甲班和剑修班都有学生受伤,所以庄夫子和剑修班的夫子早上都要跟着管事夫子一起去长老院上报昨夜学生遇袭事件。 今天上午的练气课与下午的铸甲课对调,当学生们走进铁甲阁的时候,佟夫子已经在端坐在讲桌前等他们了。 “夫子早!” 学生们鱼贯而入,正在翻阅竹卷的佟夫子闻声抬头,笑道。 “早,马上就要敲钟了,快快坐好,把各自的铸甲材料都拿出来吧。” 裴少桥“嘶”了一声,偷偷对祝新年道:“怎么办,昨天回去忘了铸甲,夫子说了今天要检查的。” 祝新年自然也没有铸甲,他已经打算直接跟佟夫子坦诚自己先天甲魂的事了,并想请佟夫子教他维修机甲,毕竟木甲实在是过于伤痕累累了。 “昨夜我去琅环峰的那段时间你干嘛去了?”祝新年问道。 裴少桥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道:“我去膳堂跟曾笑然玩了一会,然后又去浴堂泡了一会澡,想着等你回来再一起铸甲,结果等睡着了……” 他面露难色道:“要不是木甲突然闯出门去,我估计就一觉到天亮了,再后来跑出去找你,就完全忘了铸甲的事了。” 此时环顾周围的同学,大家已经切割好了材料,做出了机甲零件的大致轮廓,准备今天上课的时候进一步打磨拼接。 而祝新年和裴少桥手中还是只有几块木板。 “只能跟夫子坦诚相告了,昨夜我遇袭是真事,你半夜带人来救我也是真事,夫子应该能够谅解我们,不过今天要抓紧些时间,争取把进度赶回来。” 裴少桥点了点头,十分难堪地从布包中取出了零散的木板。 “这就是要争全班第一的人的学习态度啊?” 隔座的戚华嗤笑一声,大声道:“连夫子留的课业都完成不了,就这样还能得第一?”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朝祝新年和裴少桥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俩桌上的木板。 这才刚刚入校上课,大家都是兢兢业业的不敢出半分差池,没想到班上竟有学生敢公然不完成课业,这可是要挨重罚的。 “呸!” 裴少桥鄙夷道:“刚被关了一晚上禁闭的人不配跟我说话,我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像某些人一样被罚在膳堂刷锅刷碗,丢死人了。” 戚华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了,他指着裴少桥大骂道:“你当心着点吧,没长脑子的蠢货,哪天被自己身边的人害了都不知道!” 他这句话明显就是在骂祝新年,而且夹枪带棒,似有暗指。 祝新年一言不发斜睨向戚华,这个争强好胜的男生很有可能知道了祝新年的某些事情,否则不会有如此明显的指向。 祝新年想到了昨天铁甲阁外的那个人影,虽然那一整节课戚华都没有出现,但并不代表他真就在膳堂刷了一下午的锅碗。 如果戚华中途回来过,就很有可能偷听到佟夫子与自己的对话,佟夫子可以因为鹤云子而不深究祝新年灵核属相的事,但戚华不会。 他会借此机会暗中使坏。 祝新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冰甲的事情还未解决,又冒出来一个戚华,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安稳一点。 “好了,那边的同学安静一点,我们准备上课了,大家把昨天回去后铸造出来的机甲零件拿出来,为师现在来逐一检查。” 因为大家灵核属相不尽相同,所以教室中大大小小各种样式的机甲零件都有,基本上放眼一看就知道哪些人用了功,而哪些人在偷懒。 “祝新年和裴少桥,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为何面前空空如也?!” 佟夫子面容严肃问道:“是没有听见为师昨日布置的课业吗?” 全班学生瞬间都朝祝新年他们看了过来,裴少桥脸红到了耳朵根,差一点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回禀夫子,我二人昨天有些特殊情况,为了不耽误同学们上课,请允许我们单独向您解释。” 佟夫子示意全班继续铸甲,他回到讲桌前坐下,招手示意祝新年和裴少桥上前说话。 祝新年从布包中取出了木甲拆下来的左手手掌,用布包裹着拿上了台,裴少桥则低头跟在他后面,用手挡着脸以防被同学们嘲笑。 “抱歉,夫子,我们并不是故意不完成课业,实在是因为昨夜情况特殊,事情是这样……” 祝新年站在佟夫子身侧,低垂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佟夫子衣领下方有一圈隐匿的白布。 白布边缘隐现一抹红痕,祝新年吸了吸鼻子,能闻到佟夫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嗯?事情是怎样的?继续说啊。” 佟夫子面色自若,甚至还抬头看了祝新年一眼。 “昨夜……弟子在崇圣峰通往栖霞峰的吊桥上遇袭,险些遭遇不测,幸好裴少桥带着管事夫子前来相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祝新年牢牢盯着佟夫子的面容,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只见佟夫子面露惊讶,急声道:“遇袭?受伤了吗?严重吗?为何今天不告假一天呢?” “医修班的夫子说是挺严重的,但学生自己看不见,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 祝新年弯下腰凑到佟夫子身前,侧头将自己后颈上的伤口露给他看。 “现在看来还好,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你可以告假一天的,为师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多休息……” “夫子都没有告假,学生又怎敢告假呢?” 祝新年低声打断了佟夫子的话,他保持着弯腰侧头的动作,让其他人以为是佟夫子在给祝新年检查伤势。 “你说什么?” 佟夫子面不改色,问道:“为师为何要告假?” “学生只是看夫子面色不太好罢了。” 祝新年直起腰来,面带浅笑,声音不重不轻,满腔关怀,问道。 “不知夫子侧颈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三章 他是夫子啊 祝新年记的很清楚,昨夜他与冰甲打斗,曾在拼死一搏的时候用木甲掐碎了冰甲外壳,划伤了冰甲操纵者的侧颈。 当时冰甲中是有鲜血流出来的,位置就和佟夫子侧颈渗血的地方分毫不差! “嗯?你问这个?” 佟夫子毫不遮掩地拉开了衣领,甚至连渗血的纱布也拉开了,将伤口展露在祝新年和全班学生面前。 那是一大块烧伤! 受伤的部位皮肉翻卷,边缘起着一圈水泡,尚未经过处理的伤口上还沾着灰黑色的炉灰。 “昨夜丹药班的新生打翻了丹炉,为师刚好路过丹房便帮了一把,没曾想被飞溅出来的炉灰烫伤。” 班上学生们惊愕不已,纷纷询问佟夫子为何不去找医修处理一下伤口。 “昨夜太晚了,想着今早再去,没想到你们庄夫子临时要换课,就只能草草裹一下,先把课上了再去处理。” 佟夫子抬头对祝新年轻笑道:“是伤口露出来了吗?为师失仪了,还请各位同学体谅一下。” 祝新年立刻遭到了全班同学的指责,尤其是戚华,他直接站了起来,高声道。 “祝新年你怎么回事?!夫子带伤为我们上课已是不易,你为何还要夫子自揭伤疤给你看?!” 课室中炸开了锅,大家对祝新年质问佟夫子的行为表示非常愤慨。 “是啊!夫子已经很辛苦了,你们两个不完成课业,还公然质疑夫子,天下哪有这样做学生的?!” “‘尊师重道’四个字你们会写吗?!夫子可别轻饶了他们!” 祝新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裴少桥在他身后都急出了一身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祝新年会突然以这种态度跟佟夫子说话。 “好了,都安静下来!” 佟夫子蹙眉道:“都好好完成今日的课业!谁要是再多说一句,就罚抄《铸甲七十二式》第一卷五十遍!” 铁甲阁中立刻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都低下了头去,唯有戚华抱着胳膊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学生只是见夫子受伤,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望夫子见谅!” 祝新年道歉态度诚恳,甚至还给佟夫子深深鞠了一躬。 “无妨,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东西?可是要给为师看的?” 佟夫子将沾血的纱布重新缠到了脖颈上,再拉起衣领将纱布掩盖住了,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刻意之举。 “是,昨日您询问学生灵核属相一事,学生整夜辗转难眠,决定向您坦白实情。” 祝新年将木甲的手掌放到了佟夫子面前的讲桌上,铸甲课刚刚开始,所有学生的机甲都还在零件阶段,当祝新年摆了一个木甲手掌出来的时候,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学生其实已经有一台木甲了,那木甲对学生意义非凡,学生实在不想用其他机甲带取代木甲,本想请夫子通融,允许学生保留木甲进行附灵。” 祝新年眼含热泪,道:“可惜昨夜遭遇贼人袭击,使木甲受损严重,如今只有这一个手掌保存了下来,学生技艺粗陋,不知该如何修复木甲,想恳请夫子相助。” “木甲损坏了?” 佟夫子转动着木甲手掌,语气不清地问:“何种程度的损坏?” 祝新年抬袖抹了一把眼泪:“昨天遭遇的是冰甲袭击,木甲外壳被冻裂了,冰雪融化之后水汽渗入木甲内部,目前已经无法使用了,若是没有偃师维修,这台木甲肯定就报废了。” 他攀着佟夫子的胳膊,央求道:“请夫子帮帮学生吧!” 祝新年说得十分诚恳,佟夫子只得点头道:“行吧,但修整机甲是个大工程,得用到偃师班造物阁里的大型机械辅助。” 他思忖片刻,道:“这样吧,你晚饭之后把木甲搬到造物阁去放着,为师有时间便去修理,修好了再通知你去取。” “真的吗?!” 祝新年喜出望外,连声道:“多谢夫子!学生今晚就将木甲送去造物阁!” 裴少桥完全看傻了眼,他看着祝新年在佟夫子面前发了半节课的疯,却半句话都不敢多问,直到下课之后进了膳堂,才敢将祝新年拉到偏僻处,低声问道。 “你课上到底在跟佟夫子说什么啊?木甲不是好好放在咱们房里呢吗?你为什么要骗佟夫子说木甲损坏了?” 祝新年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学生们在忙着抢饭,谁也没空注意他们。 “昨天我与冰甲打斗,曾经击伤过对方的侧颈,恰好佟夫子侧颈受伤,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裴少桥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可他脖子上的是烧伤啊,你又不是炎属相,还能放火烧他吗?” “烧伤是最好的掩藏伤口的方式,无论是何种伤痕,只要用火一烧,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的。” 祝新年笃定道:“学生公斋都有关门时限,无论丹药班的新生如何刻苦,也至少会在关门之前回到公斋去,佟夫子如果真是烧伤,那受伤时间一定是早于公斋关门时间的。” “那个时间医修班夫子们都尚未休息,他完全可以去找人治疗,但他却一直拖到了今日,说明他受伤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大半夜找人疗伤是非常可疑的,所以他才会拖到今日。” “他早知道伤口一定会被人发现,所以用烧伤掩盖了之前的划伤,这样即使有人问起,也可以随意编纂理由掩饰过去。” 裴少桥目瞪口呆,他顾自缓了好一会,才从惊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不解地问。 “可是……他是天工学院的夫子,他为何要杀自己的学生呢?!就算要杀,也该去杀楚国的那个先天甲魂啊!” 祝新年也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今天上课的时候看到了佟夫子脖颈上的伤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佟夫子身上去的。 “是啊……为什么会是他呢?他是夫子啊……” 佟夫子并不是最近才任教的,他是从天工学院偃师班结业之后留校成为夫子的,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而祝新年三个月前才决定要来天工学院修习,赵国的杀手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十几年安排一个杀手在这等着祝新年来自投罗网。 可一切证据的指向性都太明显了,祝新年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为佟夫子开脱的借口。 或者说,佟夫子已经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了,他马上就会再次动手,时间或许就在今晚! “我告诉他我有一台木甲,正常夫子都应该询问我没有入阶如何操纵木甲,但他却只是追问木甲的损毁情况,并刻意让我与木甲分离。” 裴少桥点头道:“这一点我也很疑惑,他明明都不知道木甲的具体大小,就断言说要用造物阁的大型机械来维修,可那些大机械不是用来造飞鸢之类的大家伙才会用到的吗?” “昨夜与我对战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我能使用木甲的事,所以我骗他说木甲损坏,等我们把木甲送去造物阁之后,他就会想办法对我动手了。” 祝新年“引蛇出洞”的计划已经展开,至于佟夫子究竟会不会上钩,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你要是真的把木甲送去了造物阁,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木甲困在造物阁中的,到时候你与他交手,还能有胜算吗?” 裴少桥十分紧张,他连饭都没心情吃了,急得掌心直冒冷汗。 “谁说我要跟他交手了?他是四品以上的高手,我还没有傻到跟他硬碰硬的地步。” 祝新年拉过裴少桥,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个办法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这就去找庄夫子!” 裴少桥抡开腿跑了,祝新年找膳堂老嬷领了一张面饼,边吃边去了偃师班所在的静守峰造物阁。 偃师班大部分学生都去膳堂吃饭了,造物阁中静悄悄的,祝新年逛了一圈,在一堆废弃的机甲零部件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需要找一个能替换木甲的东西,并在今晚学生公斋即将关门之前送进造物阁中来。 这东西不用太精细,只用与木甲形制相似,只要佟夫子知道他们真的送了个东西进造物阁就行。 如果昨夜那一切并不是佟夫子所为,等他第二日去维修木甲的时候自然会发现问题,到时候祝新年再向他道歉就是。 如果一切确实是佟夫子所为,他不会放过今晚这个大好机会,但他也不傻,一定会在动手之前去造物阁确认木甲是不是真的损坏了。 正常的夫子是不会在夜半时分去往造物阁的,所以一旦佟夫子今晚出现在造物阁,他的罪名便板上钉钉了。 那时祝新年便可以放心大胆对他动手,至于造物阁中究竟放的是木甲还是其它什么废品,就压根不重要了。 他正弯腰挑拣着,造物阁深处却传来一声娇喝:“谁在那里乱翻东西?!” 祝新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回头看去果然是陈清婵,那丫头没去吃饭,还在造物阁中打磨她的木球。 “是你?” 陈清婵眼前一亮,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一道笑容,问道:“你怎么跑到我们偃师班来了?” 祝新年自嘲地“嗨”了一声,摇头道:“别提了,险些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陈清婵脸上笑容哗然一收,立刻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两人寻了处空旷的地方坐下,祝新年将昨夜与今早的事都细细说与陈清婵听了。 与裴少桥惊慌失措的反应不同,陈清婵显得十分冷静,她沉思了一会,问道。 “所以你不仅需要一个人形物体来伪装木甲,还需要人手在造物阁埋伏起来,一旦佟夫子出现在造物阁,便将他拿下?”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祝新年应声点头。 “没错,无论他选择在我送木甲进造物阁的时候动手,还是选择先来造物阁确认木甲情况,再去学生公斋杀我,他的第一步都是造物阁。” 陈清婵清秀的双眉微蹙,思忖道:“你确定他今晚一定会动手吗?” “不能完全确定,只能说概率很大。” 祝新年双手交叠抵在下颌上,眼神直视前方,凝神思考着。 “管事夫子已经将此事上报长老院了,一旦学院开始追查,整个太平川都会戒严,无论耗时长短,最后一定会查到他身上去。”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马上就要暴露了,冰甲又损伤不轻,一时半会难以修好,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尽快动手,然后趁着学院还没完全戒严之前逃离太平川。” 祝新年绝不会放敌人离开太平川,这是他震慑列国杀手的第一战,他决不能让敌人平安回去,再对列国杀手说他祝新年“能杀、好杀、大家都快去杀”。 他必须用这一战告诉那些觊觎他性命的诸国霸主们,他祝新年是打不倒的、杀不死的,劝他们尽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派杀手来做无用功了。 祝新年紧握双拳,这一战关系到他未来是活在刀光剑影中,还是能得享几年安宁,所以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 “我知道了,我记得造物阁中有几个给医修班做的穴位木偶,跟木甲差不多大,就先借你用用吧。” 陈清婵回到造物阁中一顿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落满灰尘的木偶。 “下午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要怎么把这东西送回学生公斋去?”陈清婵问道。 做戏要做全套,祝新年必须在夜晚时分将伪装成木甲的木偶从学生公斋中抬出来,一路送到造物阁中,这场戏才显得真实。 所以他现在必须把木偶送回公斋去才显得真实,可惜祝新年气海还没完全练成,暂时不能收纳物品。 “我有这个!” 只见他从衣襟中掏出一张黄纸灵符,“啪”的一声往木偶头上一拍,随着一道灵力注入,人偶竟然在陈清婵身边动了起来。 “这是我师尊鹤云子之前扔下的纵灵符,被我捡着一直没用,今天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他轻声一笑,打了个响指,木偶便沿着无人小路往山下走去,在祝新年的操纵下独自去往了男生公斋。 “好了,我也要回去上课了,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祝新年朝陈清婵挥挥手,正准备往铁甲阁去,却听陈清婵在身后问道。 “晚上需要我帮你吗?造物阁这边我熟悉,我埋伏在这抓人吧?” 祝新年差点左脚拌右脚摔倒,立刻回身道:“不不不,你下课就赶紧回公斋去,天工学院这么多高手,哪里能让你去冒险?!” 陈清婵没有说话,又听祝新年劝道。 “听话,等贼人抓到了,还得请你继续教我们铸甲术呢。”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四章 我有一个计划 等祝新年回到铁甲阁的时候,下午的练气课已经开始了。 因为他不在,所以庄夫子一直在铁甲阁门口焦急地张望,一看到祝新年的身影出现,立刻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按下祝新年的脑袋检查他后颈上的伤口。 “夫子,我没事……哎呦!真没事!” “这么长一道伤口还说没事?!” 庄夫子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怒道:“昨天鹤云子才将你托付给我,转头你就出了事,我这一张老脸真是无颜再见你师尊了!” 祝新年食指一竖,提议道:“那不如我们不要告诉他老人家……” 庄夫子的眼刀杀了过来,祝新年赶忙收了手指,低声问:“我师尊他今早闭关……” “你还有空担心他呢?你师尊起码不会被人砍了后脖颈吧?” 祝新年捂着后脖颈上的伤口不敢吭声,庄夫子看他那样子,便也叹了一口气,道:“鹤云子已经入关了,院长亲自去送的,你放心吧。”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交给祝新年,叮嘱道:“这是骆夫子今早特意为你采药炼制的气神丹,每日一颗,连吃七日,把你那耗竭的气海好好补一补。” “知道了,请替学生谢过骆夫子。” “昨天的事长老院都已经知道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管事夫子以为对方是为了你的先天甲魂来杀人的,但现在整个长老院包括院长都以为是楚国搞的鬼。” 祝新年抬手“啪”的一声捂住了脸,哭笑不得道:“我说是他们自己推论出来的您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平川已经开始戒严了,如果对方没法逃走的话,很可能狗急跳墙回来再捅你一刀。” 庄夫子认真道:“今晚搬去琅环峰,就住你师尊那间竹屋,有夫子们在,量他也不敢来琅环峰上造次。” “啊?” 祝新年茫然问道:“难道裴少桥没跟您说吗?我今晚有一个计划……” “你没有!” 庄夫子压低声音道:“你仅凭一个伤口就怀疑在学院任教了十几年的夫子,可对于学院来说你才是初来乍到的那一个,你以为学院真的会为你增派人手去造物阁设埋伏吗?” “可这是最快能确定佟夫子身份的方法……” “他的身份自有学院去查实,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院长说了,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先天甲魂,你跟我去琅环峰,那里最安全。” 庄夫子态度坚持,他并不同意祝新年在造物阁安排埋伏的计划,甚至不允许祝新年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我知道琅环峰上很安全,但夫子您有没有想过,这安全究竟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 面对祝新年的质问,庄夫子愣住了,半天才道:“你说什么?” “师尊既然把我托付给您,便一定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您了,我有‘天命助秦’的命格,只要我活在世上,而大秦尚未一统六国,列国的杀手就不可能放弃杀我。” 祝新年迎着庄夫子的目光,诚恳道:“琅环峰可以护我一时,天工学院也可以护我一时,但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地方能护我一世。” “百密仍有一疏,您认为我怀疑佟夫子是错的,那您真的认为我能在各位夫子的庇护下苟活一世吗?” 庄夫子没有说话,他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显然答案是不能。 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守在祝新年身边,即使有,也不一定能战胜从五湖四海闻风而来的杀手们。 “我也曾想过依靠躲避来逃过追杀,昨夜我去竹屋找师尊问的便是这个问题,但师尊却让我不要逃避。” “这世上没有仅靠逃避就能彻底解决的危险,杀手不会等我做好准备之后再出现,我若是想要在天工学院平安修习,这第一战就必须赢!” 祝新年面向庄夫子拱手行礼,恳请道。 “夫子,我知道您担心我的安危,但请您相信我一次,如果我赌错了,我去向佟夫子请罪,可如果赌对了……” 他喉头发紧,指尖微颤道:“这一战若赢,从今以后不光是我,包括整个天工学院上上下下所有师生的日子都会平安很多。” 庄夫子明白祝新年说的没错,如果经常有杀手潜入天工学院刺杀祝新年的话,连带学院中所有学生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而想要彻底解决这个危机,其中关窍还在祝新年身上。 见庄夫子不说话,祝新年便知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于是赶紧道。 “今晚所有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只缺几个能与冰甲一战的高手相助,夫子若不放心,何不多借我几个高手助阵呢?” “你这小子!” 庄夫子犹豫再三,举棋不定道:“你和你那几个师兄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之前封魔井异动,大家都想着躲避,只有你那几个师兄坚持要下井封魔,结果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不知道鹤云子是从哪收来你们这些性格一个比一个犟的学生。” 庄夫子满面愁容,道:“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同意你胡闹,你不要以为仗着自己有些独特的天赋和命格就是不死之身,那楚国可还有个先天甲魂在等着呢。” “我知道,如果我真想胡闹的话,怎么会特意让裴少桥提前去向您请援呢?如果您不派高手支援我,我哪敢设计埋伏冰甲啊。” 祝新年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庄夫子不给他派支援他就真的不会动手一样。 “罢了罢了,我天工学院还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学生,你要真的认为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那为师就允许你冒一次险,不过不可强撑,如果出了问题,自保是最重要的!” 好不容易说服了庄夫子,祝新年松了一口气,笑道:“学生明白,天工学院有这么多高手,学生打不赢就跑、跑不过就喊嘛。” 庄夫子被他气得脑仁疼,挥手道:“就显得你聪明了,要是这次出了事,以后你就再也别想有这种破例的机会了。” 祝新年连声称是,不等庄夫子继续唠叨便一溜烟跑回了铁甲阁去。 虽然在铸甲方面进度缓慢,但在练气方面祝新年可算全班佼佼者。 天资一般的学生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练出灵识,有了灵识才算真正的修真者,那时才被允许参加升阶考试。 只有通过升阶考试成为七品修真者,才能正式进行拜师仪式,虽然现在大家基本都定下了授业师尊,但如果升阶考试不合格,是会被学院赶回原籍的。 每年学院招收的近万名学生中,有将近三成都会被遣回原籍。 而且令人十分难受的是,修真天赋这种东西,出生的时候有便是有,如果出生的时候没有,那大概率长大以后也不会有了。 祝新年是幸运的,他的天赋强于同届的所有新生,所以当人家还在为了练出灵识而焦头烂额、发愤图强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扩充气海了。 昨日与冰甲打斗的时候气海耗竭,直到现在也没恢复多少,祝新年赶紧将瓷瓶中的气神丹倒了一颗出来,仰头咽了下去。 气海消耗过甚,一颗气神丹吃下去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祝新年晃了晃瓷瓶,又从中倒出了两颗,犹豫着吞了下去。 “你吃什么呢?” 前座的裴少桥背过手来,朝他晃了晃手指,小声道:“中午没吃饭,饿死了,快给我来一口!” 他那动作就好像小学生找同学要零食一样,祝新年倾身凑上前去,在他耳边问:“骆夫子给我炼的气神丹,吃吗?” “丹药啊?” 裴少桥迟疑了一瞬,道:“那先浅尝一颗吧。” 祝新年十分大度地倒了一颗给他,瓷瓶中就只剩三颗气神丹了,如果不是担心虚不受补,祝新年真想一口气全吃了。 “呕……真难吃……” 裴少桥无声干呕了几下,连连摆手道:“不要了,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 祝新年耸了耸肩,将瓷瓶塞回了衣襟中,然后闭目凝神,双手捏诀,开始往气海聚气。 原本充盈的气海此刻干涸得有些可怜,祝新年赶紧大肆吸收灵气,同时也发现原来自己的气海容量非常有限,只是平时灵气汇聚于此,令他看不出气海的真实大小。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祝新年发现通过自己这几天的日夜修炼,自己气海的容量比第一天练气的时候要大了不少。 这令他感到十分欣喜,既然气海真的可以无限扩充,那只要自己勤学苦练,身体中所能积攒的灵气自然会水涨船高,能转化成的灵力也会越来越强劲。 修真者想要提升品阶,其自身灵力的强弱是非常重要的衡量标准,而且对于机甲修真者来说,灵力越强,所能操控的机甲等级也就越高。 祝新年迫不及待地将汇聚而来的灵气吸收进身体中,在积蓄气海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引导灵气周游全身,使气沉筋骨,在练气的同时强化身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神丹发挥了作用,没一会祝新年的气海就再度充盈了起来。 他从天地中吸收灵气的速度是普通学生的好几倍,此刻大量灵气涌入体内,但气海的承受能力似乎比之前强了许多,祝新年尝试往气海中多积蓄一些灵气,没想到竟都容纳了进去。 不光如此,那些没来得及进入气海中的灵气就跟轻车熟路一般去往了他的筋骨之中。 无需祝新年多么费神引导,那些灵气自己便寻了筋脉骨骼沉积下来,骨骼的膨胀感令祝新年感到惊讶,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密度和筋肉强度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这种变化令祝新年欣喜不已,他感觉如果继续以此速度修炼下去的话,自己不出一个月就能入阶了。 他沉迷于这种身体能力不断提升的快感中,竟忘记了时间,直到裴少桥将他拍醒,他才中魂游天地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别练了,今晚不是还有计划吗?” 裴少桥活像特务接头一样掩着嘴,低声对祝新年道。 “我们该开始行动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五章 和推算的不一样啊 戌正时分,栖霞峰学生公斋门口熙熙攘攘全是下课归来的学生。 大家上了一天课,全都累得不行,又刚在膳堂用完饭,此刻全是昏昏欲睡的状态,而此时公斋楼上却传来一声大喊,惊得刚进门的学生连忙揉了揉眼睛。 “让一让、让一让啊!” 祝新年和裴少桥一前一后抬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的人形物品从陡峭的楼梯上走下来,后方的裴少桥一直在大声提醒来往的学生们注意磕碰。 “前面二位丹修班的同学,麻烦借过一下哈!” 由于刚听说昨晚学院内出现了袭击学生的事情,大家伙都还人心惶惶,此刻一看见白布包裹的人形物体,登时吓傻了眼,赶紧退到墙根下贴墙站着。 “不会死了人吧?” “看样子是新生啊。” “我的天,学院内部也这么不安全了吗?” 学生们交头接耳、低声私语着,有胆子大的学生上前去,探着头好奇地问:“这是搬的什么东西?人吗?” “人哪有这么硬啊?你看这直挺挺的也不可能是人啊。” 祝新年撩了撩白布,一截木质人形手臂出现在学生们的视线中,随即又被落下的白布遮掩住了。 “只是一台损坏了的木甲而已,要送去造物阁请夫子维修呢。” 看见抬的是木甲,周围学生立刻松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前来问话的学生也赶紧拍了拍胸口。 “木甲怎么用白布挡着啊,吓得我们都以为公斋里死了人呢。” “公斋要是死了人,估计院长和长老们都该来了,哪里需要我们在这抬尸体呢?各位同学切莫自己吓自己。” 此话倒也有些道理,虽然昨天的袭击事件传得有鼻子有眼,但却连一个目击者都找不到,大家对此事的所有了解全都来自班级间的传言。 学生公斋里一片祥和,虽然门口多了两台机甲,但公斋夫子说是为了追查最近逃课的学生,咬死了不承认有什么袭击事件。 “说的倒也是,上次机甲班和偃师班出事,院长和长老们都是亲自来探望的,要是袭击事件是真的的话,他们不应该不露面啊。”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每个人都对传言都有着不一样的看法,有人信以为真,有人坚持说是以讹传讹,公斋中立马又热闹了起来。 祝新年和裴少桥将伪装成木甲的针灸木偶顺利抬出了公斋,两人走在下山的路上,时不时还能收到学生们好奇看来的目光。 “你的方法还真有效,这下起码大半个男生公斋的学生都知道咱们把木甲送去了造物阁。” 裴少桥压着嗓音,低声道。 “要的就是这效果。” 祝新年在前面走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无论佟夫子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他都一定很在意木甲是否真的离开了我身边,必定会隐匿在人群中偷偷观察,或者找其他学生询问。” 所以祝新年选择了在戌正时分,这个学生最密集的时刻大动干戈地将“木甲”抬出公斋,沿路所有的学生就都成了目击者。 为了最大限度伪造“木甲”,祝新年下课回来后将针灸木偶身上的穴位图给磨掉了。 他还用刀给木偶增添了一些伤痕,做出“木甲”伤痕累累,不得不送去维修的假象。 两人在沿路学生不停的询问声中停下脚步逐一解释,等慢慢走到造物阁的时候已经到了亥初时分。 夜深人静,连时常在造物阁中加班加点打造机械的偃师班师兄们都已经悉数回去了。 此时静守峰造物阁中的灯火已灭,只有屋檐上几盏云母铜灯亮着淡淡的光辉。 祝新年将“木甲”放下了,弯腰躬身的时候往身后阴影处看去,在那里应该隐匿着庄夫子为他安排的高品阶帮手们。 高品阶的修真者果然一点气息都没有泄露出来,祝新年只知道庄夫子给他安排了人,却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藏在何处。 为了方便大型机甲和机械进出造物阁,静守峰上的地形十分开阔平坦,树木也不多,能够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处。 祝新年收回了目光,对裴少桥道:“偃师班的师兄们怎么把造物阁大门给锁上了?那我们怎么把木甲放进去?” 裴少桥立刻接话道:“要不你把这锁砸了?凭你的能力砸一把锁应该很容易啊。” “不行啊,昨天打架的时候虚耗过甚,到现在还没恢复呢,力气提不上来。” 祝新年摇头道:“而且木甲也不能用了,这半人高的铜锁光靠我赤手空拳也砸不开啊。” 裴少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头问:“那怎么办?要不你问问佟夫子能不能来开锁?” “是个好主意。” 祝新年从衣襟中摸出了几张传音符,这是裴少桥去灵符班花高价买来的。 祝新年随风扬起一道传音符,语带急切道:“夫子,我们把木甲送到造物阁了,但造物阁大门已经上锁,能劳烦夫子过来开下门吗?” 传音符“嗖”地一声化为一道光束飞往琅环峰夫子斋,如果佟夫子此时在自己屋中的话,就能收到传音。 裴少桥望着那道远去的光束,小声问:“你觉得他现在是在夫子斋中等着动手,还是已经出门朝造物阁来了呢?” 祝新年在裴少桥身边坐了下来,打趣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已经在造物阁这里等着杀人了。” “什、什么?!” 裴少桥连忙朝周围看去,可除了摇曳的树影之外任何会动的东西都没看见。 “嘶……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这吓唬我啊?” 裴少桥十分紧张,自从中午祝新年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他就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这么刺激的行动,不由格外认真,把自己当作了计划中至关重要且不可失误的一环。 虽然他确实挺重要的,因为他要跟祝新年演双簧,而现在戏已开场,祝新年却不按戏本上的来,惊得裴少桥浑身冒冷汗。 “我看你太紧张了,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你这样太假了,如果佟夫子现在出现的话,你就该露馅了。” 祝新年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道:“放松点,这不都安排好了吗?” 想到现在自己附近全都是庄夫子派来的高手,裴少桥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朝祝新年点了点头。 没等一会,空中竟真飘来了一道亮光,那是从琅环峰夫子斋那边过来的传音符。 看来佟夫子现在还在夫子斋中。 “为师刚从许夫子那边治了伤回来,衣衫未整不便出门,你们按照十二地支的顺序以二四四二的顺序转动铜锁,便可以开门进去了。” 佟夫子的声音十分温和,甚至还有些疲倦,听起来像是说完话就要去睡了一样。 “他不过来了?” 裴少桥惊道:“这和我们推算的不一样啊!” “别急,先把东西搬进去再说。” 祝新年来到造物阁铜锁前,那半人高的铜锁由上往下刻着十二地支,每一列都可以单独转动。 “二四四二……” 祝新年按照佟夫子教的方法,将对应的地支顺序逐一转动,沉重的铜锁中不断传来机关运行声,最后“咔哒”一声脆响,造物阁的大门打开了。 “按计划把木偶放进去,然后关门走人。” 祝新年低声道:“学院已经戒严开始严查昨天的事了,佟夫子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他一定会来确定木甲是否被锁进了造物阁中。” 按照祝新年的判断,佟夫子的冰甲损伤严重,无论是否还能继续使用,他都不敢再跟木甲硬碰硬。 所以他必须确定木甲已经被关进了无坚不摧的造物阁中,即使祝新年以先天甲魂召唤,木甲也无法从造物阁闯出去。 破损的冰甲或许无法对战木甲,但对付一个失去了木甲的未入阶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按照祝新年的设计,只要佟夫子今夜出现在造物阁,那些埋伏在此的高手们便会蜂拥而上,一举将他拿下。 无论他是不是真凶,总之先把人按下再说,万一真的出了错,大不了祝新年再去认罪就是。 祝新年认为自己不会错,古代人心思单纯,相信所谓的师生情谊,对许多明显的线索忽视不见。 但祝新年可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就算他以前没做过侦探查案,这些尔虞我诈的侦探片也看多了。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佟夫子一定有问题。 裴少桥跟他一起把木偶抬了进去,放置在了造物阁的操作台上。 “就这样?” 裴少桥犹豫道:“会不会太假了?” 祝新年没有说话,而是又掏出了一张传音符,道:“夫子,我们已经将木甲放置在了造物阁中。” 这一回回音来得更快,那边佟夫子好像都快睡着了,含糊道:“知道了,为师明天抽空去看看,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别错过了公斋关门时间。” 他倒是挺关心学生的嘛。 祝新年朝裴少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出造物阁,并将铜锁上的十二地支密码还原到了初始状态。 “走吧,剩下的事就不该我们管了。” 祝新年招呼裴少桥离开静守峰,他们继续待在此处没有任何意义,佟夫子若是真凶,今夜肯定会来,若与他无关,纵使等到明天天亮他也不会来的。 “会不会是我们哪里出了差错?被他知道了计划?” 裴少桥跟在祝新年身后,担忧道:“要是他不动手,我们今夜的计划岂不泡汤了?” 这也是祝新年唯一担心的问题,万一要是消息泄露了出去,错过了今晚的最佳抓捕时机,明早偃师班学生上课,佟夫子就会发现“木甲”有问题,再往后变数可就大了。 “今夜的行动没有上报学院,庄夫子找来的人应该都是十分可靠的,我也只告诉了你和陈清婵两个人,这中间……应该不至于有泄密的可能。” 祝新年用力握了握双手,沉声道:“只能赌他今夜一定会动手了。” “但愿吧。” 裴少桥祷告道:“希望真凶赶紧落网,不然以后你在庄夫子面前可就信任全无了,再要是出什么事,庄夫子肯定不帮你。” 祝新年“啧”了一声,两人一边朝学生公斋跑去,一边听他骂道。 “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六章 我好像真的杀人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离去之后,静守峰上重归静谧。 庄夫子找来的高品阶学生们隐藏在暗处,一直注视着两人离开。 在那片并不宽阔的阴影中,陈清婵屏气凝神,跟其他师兄们一起目送祝新年他们走远。 她没有听祝新年的劝阻,坚持来到静守峰上帮他抓人,结果差点被蹲守的师兄们当贼人抓了。 听闻她是来抓人的,师兄们无情取笑了她一顿,让她赶紧回去,别待会打起来再伤了她。 陈清婵不肯走,她一定要留下来,亲手帮祝新年抓人。 师兄们好说歹说都劝不动她,便也只能由她去了,心想着这小姑娘坚持不了多久,入夜之后自然就要回去了。 但没想到陈清婵一声不吭地潜伏了下来,蚊虫叮咬都没能让她挪动半分。 “你这小姑娘还真是执着,什么人值得你以命犯险去帮他抓人?” 师兄用气音道:“你可知道他要抓的是四品以上的冰甲吗?我看你只是偃师班的新生,那冰甲杀你就跟杀鱼没有区别。” 陈清婵依旧不说话,连眼神都没动,师兄们自觉没趣,渐渐也就没人继续跟她说话了。 反正是她自己要来的,等会打起来真受了伤也该由她自己负责。 陈清婵的目光从祝新年二人的背影上收了回来,落到了造物阁大门的铜锁上。 佟夫子也带偃师班的课,在祝新年直言怀疑佟夫子之前,陈清婵从未想过这位夫子会有问题。 女生学偃术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可以说从有这个行业以来,天下几乎就没出过女偃师,天工学院偃师班也从未收过女学生。 所以当陈清婵这个“另类”破天荒地出现在偃师班的时候,除了祝新年,佟夫子是第二个对她关怀备至的人。 陈清婵藏身在黑暗中,耳边却不断回响着佟夫子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 “你既然选择了开创女性偃师的先河,就得为日后千千万万女偃师做好表率,此行艰苦,你当自勉自强,即使常遭质疑,也该坚持不懈,方能成就大道。” 陈清婵一直将这句话铭刻在心,她选择成为女偃师以来,遭遇的多是质疑,能遇到这样一位豁达明理的夫子,对她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可这件幸事并未持续几天,祝新年的话就打破了这一切。 陈清婵选择了站到祝新年这边,她来帮祝新年抓人,同时也想亲眼看看真凶到底是不是佟夫子。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祝新年他们离去了很久,学生公斋也到了关门时间,可静守峰上依然无事发生。 没有人来。 包括佟夫子在内,没有任何人出现在静守峰上。 身边的师兄们有些待不住了,甚至有人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陈清婵眉心微蹙,她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如果真凶确实是佟夫子的话,他早就应该出现在造物阁了,因为他需要确认木甲被锁,然后在祝新年和裴少桥回公斋的路上击杀他们。 可现在已经到了公斋锁门的时间,一旦他们两人进入了学生公斋,要想在公斋中杀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止陈清婵这样想,祝新年在设计这场埋伏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人人都认为真凶一定会来造物阁,可人却没有来。 这是为什么呢? 陈清婵拧眉沉思。 难道对方压根就不在意木甲? 陈清婵的双眼陡然睁大,心跳瞬间加快。 如果佟夫子根本就不在意木甲,或者说真凶根本就不是佟夫子,那对方会怎么做? 陈清婵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万种可能性,但概率最大的只有一种! 他会直接去杀祝新年! 他根本就不会来造物阁! 他会直接去杀人! 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去,陈清婵“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栖霞峰跑去。 被她吓了一跳的师兄们打趣道:“这丫头终于待不住了吧?不过她是不是跑错方向了?女生公斋不是在那边吗?” “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公斋都关门了,估计去方便了吧?等一会就回来了。” 蹲守了半晚上的师兄们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与此同时,走在学生公斋楼梯上的裴少桥也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又跑哪里玩去了?” 正对楼梯的那间房间中聚集着好几个学生,正在一起铸甲,看见祝新年和裴少桥回来,便笑问。 “今晚又没铸甲吧?你俩是真不怕被遣回原籍啊?” 寻常学生挨一次批评都心慌地不行,祝新年这两人倒是出了奇,都被夫子当面训斥了,晚上还敢不抓紧时间铸甲。 祝新年闻声朝房内看了一眼,那些学生已经做好了机甲的手臂部分,进度已经甩裴少桥好几条街了。 他自己有木甲可以用,但耽误了裴少桥就不好了,看来今晚得盯着裴少桥好好赶一赶铸甲进度才行。 “笑什么笑?!我一晚上就赶出来了!明天瞧好吧!” 裴少桥一边跟着祝新年往房间走去,一边回头与同学们互呛。 “哎呦!大话谁不会说啊?!” 学生们哄笑起来,裴少桥脸都气红了,他在咸阳可是被人奉承着长大的,到了天工学院却完全没人把他当回事了。 他怒气冲冲地朝同学们翻了个大白眼,而后快步越过祝新年,“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 开门之时,大雪凛冽。 寒光已至。 白色的机甲从黑暗深处袭来,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刺裴少桥胸口! “躲开!” 祝新年爆发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裴少桥,尖刀从裴少桥身侧划过,笔直刺入了祝新年的衣襟中! 刀刃刺破层层衣料,悬停在祝新年心脏前,随着祝新年心脏的疯狂跳动,胸口处的皮肤也在不停挨擦过锋利的刀尖。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祝新年伸出双手死死遏住了白色机甲的手腕,使对方的匕首无法再前进半分。 一击不成,冰甲立刻收手,反抓住祝新年的胳膊将人拉进了房中。 整个房间之中大雪纷飞,这并不是真正的雪,而是来自三品冰将甲的特殊能力—— 凌霜傲雪。 这是一种类似结界的屏障,可以将敌人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使其无法呼救逃跑。 祝新年全身在一瞬间冻透了,他朝房间角落看了一眼,木甲已经被拆成了零件,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寻常修真者可不一定有这样高超的拆甲技术,这冰甲中的人除了佟夫子,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你选择直接来杀我?” 祝新年不动声色地将瑟瑟发抖的裴少桥挡在了身后,冷静道。 “这个选择太冒险了,你的冰甲已经损坏了,无论是与我的先天甲魂对战,还是与楼下那两台三品金将甲动手,你都毫无胜算。” 匕首在冰甲手中转了一圈,寒光在屋内划出一道半弧。 “那得看你对‘胜算’的定义是什么,也许对你来说,一直活到辅助秦国一统天下才是胜利,但对我来说不是。” 冰甲朝祝新年看来,它的面罩上满是裂纹,虽然机甲本不应该有表情,但祝新年却觉得它在狞笑! “与我而言,只要能杀掉你,就已经胜利了!” 下一瞬,冰甲再度出手,它在结界中化为一道疾风劲雪,祝新年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寒光朝自己袭来,那速度快得令人害怕! “铛——” 一道刺耳的金石相交声在葵字一百零八号房中回荡着,但一门之隔在外打闹的学生们却半点都没有听见房内的打斗声。 情急之下祝新年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把武器架住了对方的匕首,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老魏头留下的那把钝刀。 包裹刀柄的木头都已经有了深邃的裂纹,可见年代之久远。 老魏头正是用这把刀做出的木甲,祝新年留着它也是为了当个念想,没想到关键时刻竟又护了一次他的性命。 冰甲手中的两把短刀削铁如泥,但却无法斩断老魏头那把陈旧老朽的钝刀。 祝新年借此机会一脚踹出,先天甲魂的金色光芒在屋内爆开,将“凌霜傲雪”的幻境冲开了一道豁口! “裴少桥!” 祝新年大喊道:“去喊人!” 裴少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猫着腰往结界缝隙处跑去。 冰甲哪里会放裴少桥出去喊人,它迅速唤起风雪修补结界裂隙,同时飞出双刀,一刀刺向祝新年,一刀直追裴少桥! 裴少桥扑到了裂隙旁边,但却晚了一步,他没能在裂隙闭合之前逃出去。 身后匕首飞刺而来,祝新年的喊声在耳边萦绕着,但裴少桥却突然感觉自己动不了了! 他的身体似乎被风雪冻结,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朝自己刺来,紧随其后的是冰甲那诡异的白色面庞。 裴少桥连晕过去都做不到,但心脏已经抵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会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性命危在旦夕之际,一道泛着金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裴少桥与飞来的匕首之间,甚至徒手抓住了疾刺而来的刀刃! 温热的鲜血溅到裴少桥脸上,将他从可怕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 他捂着胸口趴在地上,而刚替他接下一刀的祝新年却已经抽身而上,一个抱摔将冰甲放倒在地! 没有木甲护身,祝新年就只用双拳攻击,被气沉筋骨滋养许久的身体强度惊人,冰甲本就布满裂纹的面罩被他如铁锤一般的双拳一下一下活生生砸开了。 面罩“哐当”掉在地板上的那一刻,冰甲翻身暴起,它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匕首,反要往祝新年喉咙刺去! 祝新年怒吼一声,浑身金光刺目,他周身灵力涌动着,过于澎湃的灵力甚至从他七窍中满溢了出来。 他用铁钳一般的双手从冰甲手中夺过了匕首,力道之大甚至连冰甲的手掌都一齐捏碎了! 匕首断刃划开了他的手掌,鲜血在白色的冰甲外壳上蹭得一塌糊涂,但祝新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他紧握双拳,朝着已经破碎的冰甲面罩下的面庞一拳拳砸去! 他不知自己砸了多久,直到整个冰甲的头部全部破碎,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击碎了冰甲身下的木板,惊动了楼下的同学们。 当庄夫子亲手破开“凌霜傲雪”的结界时,门口围观的学生们只觉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从房中扑面而来,当场就有几个人吐了出来。 葵字一百零八号房中一片狼藉,门窗、墙壁、木板、床榻、桌椅上全都溅满了血渍。 祝新年骑在冰甲身上,正高高举起拳头,而裴少桥则在后面死命拉着他。 听见声响,裴少桥最先回过头,他满脸惊恐,好像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一样。 而后祝新年才停下了动作,他缓缓回过头,被走廊上强烈的烛光刺激得微微眯了眯眼睛,瞳孔猛烈收缩,终于唤醒了一丝神智。 那一天,是所有围在葵字一百零八号房门口的师生们终生难以忘却的一天。 他们看见祝新年满脸都是飞溅的血迹,血在他眉心凝聚成一滴,顺着高挺的鼻梁斜斜划过脸颊。 血迹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即使双眼中仍旧杀意凛然,但嘴里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侧头问裴少桥:“你受伤没?” 裴少桥人都快被吓死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摇头。 “没受伤就好。” 祝新年急促地笑了一声,胸口起伏呼出一口血腥热气,自嘲道。 “妈的,我好像真的杀人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七章 夫子杀学生 庄夫子面色凝重地迈步进入葵字一百零八号房,身后跟着公斋管事夫子。 他一把将祝新年拉了起来,扔给随之而来的高品阶学生们架着。 祝新年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任由师兄们架着他,垂头道:“我赌对了,但你来晚了……” 庄夫子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回来之前,有个学生跑过来说看到膳堂那边有人在打架,我以为是你,赶过去之后才发现只是普通学生斗殴而已。” 祝新年歪着头,猝然冷笑道:“哦?这么巧?大晚上的在哪打架不好?偏偏在距离公斋那么远的膳堂打架?” 庄夫子自然知道这件事有蹊跷,安抚他道:“我已经扣下了那些学生,这件事究竟是偶然发生还是故意调虎离山,为师一定会查清楚的。” “是啊,人都已经抓到了,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管事夫子劝道:“庄夫子听了你的安排,晚膳之后就一直带人守在公斋外面,几个时辰寸步未离,他也没想到最后会出这种差错,你别着急,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 门外有学生递来了帕子,但祝新年没有接,他看着两位夫子躬身检查冰甲的情况,片刻后问道。 “是他吗?” 庄夫子抬手捏住了眉心,管事夫子则长叹一声,点头道:“是他。” “很好,夫子杀学生,千古未有的奇闻……” 祝新年推开两位师兄,自己往地上一躺,当着所有围观师生的面,开始干嚎。 “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啊?!学院给不给我做主啊?!” 两位夫子都惊呆了,连裴少桥也看傻了眼,但毕竟跟祝新年一起住了这么久,他还是很懂他祝哥眼色的,一收到指示,立马就瘫坐在地,跟着哭了起来。 “三品冰将甲啊!那么尖的刀啊!我差一点就死了啊!” 裴少桥声嘶力竭地配合着祝新年,哭喊道:“我要修书!我要跟我爹讲!我要让全咸阳城上上下下都知道天工学院的夫子杀学生了!” 管事夫子赶忙过来捂住了他乱说的嘴,同时朝门外喊道:“别看了别看了!都回自己屋去!谁不回去罚戒鞭了!” 人群慢慢散开了,而一道人影逆着人流疾跑而来,在走廊上大声喊着:“祝新年!” 祝新年立马收了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陈清婵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强闯男生公斋,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到了房门口,却只看见裴少桥在地上蹬腿瞎嚎。 裴少桥怔楞地看了陈清婵一眼,一声哭叫声没喊出来,气从胸口翻涌而上,化为了一声十分尴尬的长嗝。 “嗝……” 全场寂静,只有悠长的嗝声在回荡。 裴少桥的颜面在那一刻荡然无存,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吊死在学院的哪棵歪脖树上。 而陈清婵并未在意这些,只是惊愕地看着房中混乱的场景,口舌打结道:“你们……你们这是……” “进来再说吧。” 祝新年就知道陈清婵不会听自己的,她应该是从造物阁那边跑过来的,此时侧脸上还在不停淌着汗珠。 陈清婵踏着一地血迹进了屋中,反手将门关上了,将外面那些好奇的视线全都隔绝在外。 此时房中只有两位夫子、祝新年、裴少桥、陈清婵和一动不动的冰甲。 “两位夫子谁能起个结界,把外面那些偷听的耳朵堵一堵?” 庄夫子扬手唤起结界,随后愠怒道:“你刚才那是做什么?跟魔怔了一样,什么叫夫子杀学生了?” 祝新年慢条斯理擦着脸上的血迹,一字一顿强调道:“就是夫子杀学生。” 庄夫子眉心一拧,骂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这分明就是……” “难道您要承认这是一场两国纷争吗?” 此话一出,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祝新年用毛巾搓了搓头发,道:“有些事情我也不打算隐瞒,各位都是我信赖的人,我就直说了。” “我原名姓赢,乃是当今秦王政的胞弟,生下来便带有‘天命助秦’的命格,也因此遭到诸国忌惮,被迫流浪在外十几年。” 除了庄夫子以外,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裴少桥把自己舌头咬了好几次,才结巴道:“你、你果然……果然是凤子、子龙孙……” 祝新年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佟夫子的来历,但我在来天工学院的路上遭遇过一台来自赵国的四品雾尚甲的攻击,幸得师尊鹤云子相助才活下来,而佟夫子却认识那台雾尚甲。” “这说明佟夫子很有可能是赵国人,虽然天工学院面向全天下招生,并不限制学生的出身,但佟夫子攻击的是我,这性质就是不是简单的杀人了,而是赵国对秦国的侵犯。” “一旦此事的真实情况泄露出去,必定引发秦赵两国的军事冲突,我从秦赵两国的边境而来,亲眼看见雪灾肆虐、民不聊生,若是战事再起,百姓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祝新年手里的白色帕子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低头看着血色在白布上浸染,仿佛看见了交战之时百姓的鲜血在雪地中流淌。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帮助秦国开始吞并六国,所以更没必要挑起历史之外的无谓战争。 “方才门外那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只耳朵听着,我只能将此事最小化,刨除我们的真实身份,这件事不就只能被归结为夫子杀学生吗?”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夫子杀学生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天工学院的面子也太难看了……” 管事夫子已经能想象出院长和长老们因此事暴怒的情形了。 “面子是做给外人看的,身在此事中心的人其实都明白发生了什么,诸国的杀手们知道有一台三品冰将甲折在了我们手里,以后再行动的时候总要多加考量,不敢贸然出手了。” “至于院长那边,他还以为是楚国人为了先天甲魂才来杀人的,那就让他继续这样去想吧,位置坐到他们那个高度,是不可能为了个学生跟楚国撕破脸皮的。” 祝新年轻笑道:“长老院大概率只会要求将此事大事化小,而我现在不正是帮他们大事化小了吗?长老院还得感谢我呢。” 庄夫子面色阴晴不定,他好像不赞同祝新年说的每一句话,但又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的理由。 “至于其他师生那边,他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能让他们感兴趣、有谈资的‘假相’就够了。” “夫子杀学生这种事,足够吸引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就算有其他风言风语传出去,也比不过这个话题有吸引力。” 祝新年笃定道:“只要一口咬定就是夫子杀学生,把所有责任推到佟夫子身上去,这件事的影响程度就能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他看向两位夫子,问道:“或者二位夫子认为天工学院有能力解决因此引发的诸国纷争的话,那也可以坦诚布公对外直言真相。” 谁都知道,要真是诸国打起来了,相互吞并都是很常见的事,天工学院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这学院虽然在修真界影响力很大,但在诸国强大的军事实力下实在不值一提,既然当事人自己都不追究了,那把此事按下来大事化小才是最优解。 “虽然我认为你的提议没问题,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上报长老院真的行吗?”管事夫子犹豫道。 祝新年大胆道:“长老院给我的感觉不太好,像是一群只会吃白饭的庸才。” 庄夫子的眼刀立刻就杀了过来,祝新年赶紧摇手道:“放心,我肯定不对外人这样说。” 他摊手道:“我是鹤云子的弟子,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但这次我师尊因封魔累到闭关,那些成日镇守封魔井却畏首畏尾、各怀鬼胎的长老们需要对此事负主要责任。” 在庄夫子发怒之前,祝新年及时停了下来,管事夫子倒是很同意祝新年的话,那些长老院的人在高位上安逸太久了,早就变成一群毫无斗志的墙头草了。 只要院长往哪倒,他们就往哪倒,虽然院长还算是个中庸之才,但谁都不喜欢有人压在自己头上,比院长大一辈的鹤云子自然成为了院长刻意趋避之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事院长和长老院认为自己可以解决,便没有告知鹤云子,这次封魔井异动也是一样,要不是鹤云子发现及时,就要酿成大祸。 人可以不聪明,但至少不要当绊脚石,管事夫子也深深觉得,要是此事上报了长老院,怕是事态很快就变得不能控制了。 万一真的演变成国家之间的战争,那他们可就成了罪人了。 “我同意按祝新年说的办,反正院长他们也不会亲自来调查,现在机甲班由你负责,你学生出了事,他们自然要你来全权处理的。” 庄夫子与管事夫子对视一眼,又看向屋中其他人,所有人都一致表态支持祝新年的做法。 事已至此,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虽然夫子杀学生这事听起来让天工学院的颜面荡然无存,但在国家战争面前,一个学院的颜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庄夫子只能妥协道:“那就按祝新年说的办吧,大家各自谨慎,有关此事的实情切勿流传出去。” 众人纷纷点头,管事夫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望着满室狼藉,头疼道。 “这该从何处开始清理呢?还是先把冰甲拖出去吧,让医修班的许夫子来检查一下佟夫子的尸体……” 他弯下腰去,准备将冰甲拖出门外,可他刚一伸手,机甲中满脸鲜血的佟夫子竟然睁开了眼睛。 站在旁边的裴少桥亲眼看见了这一幕,还以为是死人还魂,吓得直接跳到了祝新年身上去。 “冤有头债有主,是你先动手的!你别来找我啊!!!” 裴少桥惨叫着,躺在血泊中的佟夫子却只有眼珠能动。 他整张脸都被祝新年打变形了,已经完全认不出从前的样貌了,祝新年走过去看了他一眼,却收到了满是憎恶的目光瞪视。 “你还活着啊?那挺好的,这样就不用我们猜来猜去了。” 祝新年同样一身血色,却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他,寒声道。 “那就由你自己来说说吧,你与斗拱镇那台四品雾尚甲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八章 天命在我 佟夫子原名佟玉泉,十三岁进入天工学院偃师班修习,二十岁成为四品偃师,结束学业后选择留校任教,迄今已在天工学院生活近二十年。 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二十年时间中,从没有人发现他会开机甲,更没有人知道他有一台冰甲。 和机甲班的学生一样,偃师班的学生也都具有灵核属相,但因为他们不开机甲,也鲜少需要在造物的时候用到灵力,所以一般没人会去关心偃师的灵核属相究竟是什么。 就像祝新年和裴少桥也不知道陈清婵的灵核属相是什么一样。 佟玉泉是水属相这件事还是他选择成为夫子时,在学院记档处自己写下的。 今日庄夫子被祝新年说服之后,便去调阅了佟夫子的记档,当看见他是水属相的时候,那一刻庄夫子才真真正正开始怀疑佟夫子的身份。 因为水属相是成就冰甲的前提条件,只有当一个人的灵核属相为水的时候,才有可能在四品之时练出冰甲和雾甲这两个分支。 作为金木水炎土五大属相中唯一具有分支能力的属相,水属相并不多见,而作为特种分支的冰甲和雾甲就更加少见了。 一旦有人修成冰甲和雾甲,各国兵甲部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找上门去,用尽各种办法劝说对方为自己国家的暗杀部门效力。 由于冰甲和雾甲来无影去无踪的特性,通常都会被安排在君王身边贴身护卫,或作为杀手去刺杀他国政敌。 由此可见,这两种特种机甲在诸国之间是非常抢手的,各国的兵甲部绝对不会放任一个三品冰将甲埋没在学院中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夫子。 可据庄夫子所知,这些年并没有可疑人员频繁出入天工学院,也从未见过佟玉泉与任何人私交过甚。 似乎全天下都没有人知道佟玉泉已经练出了三品冰甲,这倒是件怪事。 无论是作为君王的贴身近侍,还是作为兵甲部的杀手,都远比作为一个夫子的收入要高太多。 庄夫子带过这么多学生,几乎无一例外,所有练出特种机甲的人都选择了以上两条路。 而佟玉泉隐藏实力,在天工学院任教十几年,难道就是为了等着刺杀祝新年? 可他怎么能在十几年前就确定将来祝新年一定会来天工学院呢? 处处都是疑问,处处都是矛盾,庄夫子和管事夫子合力将佟玉泉从破损的冰甲中拖了出来,让他倚靠在墙边。 管事夫子给他喂了一颗止血丹,这是学生公斋里的常备急救药物,能保证佟玉泉不至于流血而死。 “给他也吃一颗,你看他那双手。” 庄夫子望着祝新年那双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手就眼皮直跳,直接伸手找管事夫子要了一颗止血丹塞进了祝新年嘴里。 “空手接白刃,为师带过这么多学生,还没见过你这么莽撞的。” 祝新年干笑了两声,陈清婵闻声凑过来看了看他掌心的刀伤,而后起身去端了水盆过来,让祝新年清洗一下手上的血迹。 “别管他。” 庄夫子没好气道:“让他疼着,长长教训,等疼够了、知道下次不敢了,再叫医修来给他治。” 陈清婵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十分同意庄夫子的说法。 “不敢了、不敢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祝新年赶紧表态,一盆清水被他洗成了血水,手掌上横贯着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均是佟玉泉那两把匕首造成的。 庄夫子见状立刻瞪向佟玉泉,颇有一副自家孩子受欺负了,大人前去理论的架势。 佟玉泉脸上的骨头都被砸变形了,破碎的机甲面罩划伤了脸部皮肤,致使他满脸是血、五官移位,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差一点……” 他笑了起来,浑身伤口一齐往外渗血,模样十分骇人。 “是啊,就差一点。” 祝新年冷漠道:“当时那台雾尚甲也只差一点就能杀了我,但是非常可惜,天命在我。” “天命?” 佟玉泉呢喃了两声,呛出一口血来,恍然道:“没错,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真是天命如此……” “命不命的等会再说。” 庄夫子厉声问道:“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练出三品冰将甲的?!” 天下所有具有品阶的机甲全都在各自国家的兵甲部有严格的记录,其中包括天工学院的学生机甲和夫子机甲。 佟玉泉成为夫子的时候记档是四品水属相,因为偃师不练机甲,所以学院记档上没有任何关于他有水甲或冰甲的记录。 后来在任教的过程中他确实又提升了一个品阶,但却并未去记档处更新自己的记录,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他有冰甲这件事。 这证明他的冰甲是一台没有在大秦兵甲部记档的机甲,一旦被兵甲部的人发现,是要被带走销毁的,连佟玉泉也会被定罪判刑。 可他却冒着风险将冰甲藏在天工学院十几年,稍微一个不慎就会被人发现,如此日夜提心吊胆,他又真的只是为了等待刺杀祝新年吗? 房中所有人都看向了佟玉泉,只见他毫不隐瞒,回答道:“在我升四品偃师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做出了冰甲……” 一般来说,偃师班学生的灵核力量低于机甲班学生,在进行属相测试的时候就不被允许学习机甲,但凡事都有例外,也有灵核力量强大的人反而选择成为偃师。 由于两个班级前期会有一部分课程内容重合,所以天资较强的学生可以通过部分师授、部分自学的方式学会操纵机甲。 不过因为后期主攻方向不一样,即使有些偃师具备操纵机甲的能力,但一般品阶都不会太高。 佟玉泉靠自学学会了操纵冰甲,这事要是传出去,各国兵甲部的负责人要把天工学院的门槛踏破。 “你既有如此天资,为何又要留校任教?还一直隐瞒自己的能力?”庄夫子追问着。 佟玉泉的目光垂了下来,祝新年莫名在他身上看出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如果我不隐瞒能力,那如今的下场应该就跟我那可怜的雾尚甲兄弟一样,不停地杀人……最后为人所杀,尸骨无存。” “那台雾尚甲是你的兄弟?你们都是赵国人?” 祝新年猜得八九不离十,佟玉泉确实跟那个赵国杀手有关系。 “你杀人之前……都不看看自己杀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祝新年被问得一愣,旋即反驳道:“我又不是收钱办事的杀手,动手前难道还得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杀错吗?而且人是仙云杀的,一只鸟也没法记住那人长什么样。” 佟玉泉闻言悲笑了一声,似乎在为他的兄弟感到不值。 想想确实如此,辛苦修习十几年才练到四品雾尚甲,一朝惨死在一只机械鸟爪下,怎么想都是很可惜的。 佟玉泉喘了几口气,缓声道:“我们是来自赵国小门户的兄弟,我比他大两岁,当年秦国天工学院来做属相测试,他贪玩跑去后山,结果就只有我一个人通过了测试。” “原本我的测试结果是可以进机甲班的,但父母认为家中长子不可离家太远,就学个偃术以后回来也算门手艺,于是我来到了大秦,进了偃师班。” “没想到我走后半个月,燕国的天工学院也到了我们那里进行属相测试,我弟弟被测出水属相,他坚持要学机甲,父母拗不过,就送他去了燕国天工学院机甲班。” 佟玉泉用力擦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渍,胸腔中发出一声长叹。 “谁知这一分别竟然就是永别,我弟弟是个天资很高的人,只用了五年就升到了四品雾尚甲,那年他才十七岁,被赵国兵甲部招去,做了赵王近侍。” “再往后,他就被派去杀你……从此音讯全无,直到前些时候,父母来信说他没了,赵国送了抚恤金去家里,可尸首却没有找回来……” 佟玉泉捂着脸,肩头耸动着,不知是哭是笑。 “他是杀手,既然杀人,就得做好被杀的准备,但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夫子,为何要做那与杀手无异的事?!” 庄夫子道:“如果你真的想成为杀手的话,练出冰甲的时候你就可以去赵国兵甲部毛遂自荐了,但你没有去,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说明你本性就不愿意去做那些事。” 他惋惜道:“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最终还是走上了跟你弟弟一样的道路,只是因为他杀人没成反被杀,所以你就要替你弟弟再去杀人吗?” “你糊涂啊!你弟弟是为赵国办事,他杀人不为自己的喜恶,祝新年没有死在他手中也纯属命大,但你现在三番两次动手,这是算私人恩怨,还是算国家仇恨呢?” 管事夫子连连摇头,佟玉泉挣扎着坐直身体,提声道。 “当然是个人恩怨,我只有一个弟弟,他死无葬身之地,而我又恰好遇到了凶手,难道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你应该知道你弟弟要杀的人是什么身份吧?你是赵国人,有一个在赵国当杀手的弟弟,现在两人都在秦国杀人,仅凭一句私人恩怨真的能掩饰过去吗?” 佟玉泉沉默了,人一旦离开故国,一举一动就都代表着国家。 就像祝新年说的,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就会立马演变成一场国与国之间的大战。 佟玉泉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以为自己只是杀了一个学生,却没想到自己与这个学生分别代表了两个国家。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得那么严重,相信你也不想,赵国现在的实力你很清楚,一旦打起来,秦灭赵只是时间问题。” 佟玉泉赫然抬头看向祝新年,但眼神中已不见方才的愤怒憎恶。 他也是个聪明人,比起憎恶诅咒一个自己打不过的人,不如赶紧想想办法,如何将此事大事化小。 “我们会把你交给长老院,如果这件事被定性为刺杀,长老们一定会通知兵甲部的人过来,到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佟玉泉迟疑了一瞬,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要你咬死这件事就是夫子杀学生而已,至于理由你自己去想,我们被害者是无需知道加害者是如何想的。” “你肯这么做?” 佟玉泉惊愕道:“难道你不想借此事让秦国出兵赵国吗?长平之战后我赵国已经势弱,早已不是秦军的对手,你身为秦王胞弟,难道不想借此给你兄长提供一个绝佳的出兵理由吗?” “我没那么心急。” 祝新年泰然自若道:“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天命,一切都须顺时而为,我不想篡改天命,只想在天工学院多过几年安稳日子,等天时到了,我自然会去做我该做的事。”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四十九章 天机不可泄露 佟玉泉被长老院派来的惩戒机甲带走了,直到离开,他也并未表明自己究竟同不同意祝新年大事化小的要求。 他只是沉默,但学生公斋却沸腾了。 夫子杀学生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扔进了鱼塘里,把公斋中大大小小所有学生都从床上炸了起来。 半夜三更,栖霞峰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公斋上下挤满了学生,他们亲眼看见佟玉泉被从五楼带下来,交给了面容威严的惩戒机甲。 惩戒院是长老院的一部分,专门用来关押处置犯事的夫子,但由于天工学院治学还算严谨,这么多年来鲜少有夫子被送进去过。 学生们几乎炸开了锅,佟玉泉在天工学院执教十几年,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很多学生已经品阶非常高了,他们完全不相信佟夫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人群议论纷纷,有学生大喊着问他此事是不是另有隐情,但佟玉泉依然一声不吭。 他好像默认了所有的猜测,又好像是在否认所有的指责,但他越是没反应,学生们的猜测就越是离谱。 祝新年班上的男生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道:“你们说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俩没完成铸甲课的课业任务?” “不至于吧?学习不用功遣回原籍就是了,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啊。” “就是啊,夫子杀学生,有违师德,就算学生再怎么不对,现在也成夫子的不对了。” “那祝新年和裴少桥也真可怜,大老远来读个书,还险些连命都丢了。” 同样都是学生,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学生之间还是会相互共情,几个男生一商量,便一起朝祝新年的房间走去。 此时庄夫子和陈清蝉都已经走了,只剩管事夫子在吩咐年长的学生们拆卸屋内破损的门窗。 即使门窗大开,但屋内浓重的血腥气还是惊到了这群刚入学的新生们。 “祝、祝新年……你们没事吧?”有人小心翼翼问道。 祝新年正坐在床边,由医修班的师兄给他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众人一看那伤口深可见骨,必定是对方下了死手才会伤成这样,不由大为惊骇。 “怎么会这样啊,我真的一直以为佟夫子是个好人来着。” 旁边有人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也算是给我们上了一课了,日后可不能太过相信别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想杀人呢?” 学生们齐齐点头,看样子已经相信了这是一场发生在校内的夫子与学生之间血案。 “我没大碍,多谢各位同门的关怀。” 祝新年朝他们点头示意,他在班上一向表现温和,同学们大多对他印象不错,所以有人壮着胆子走上前来,低声对祝新年耳语。 “我跟你说,今天下午下课之后,我东西落在课室里,就返回去取,结果听见戚华在跟佟夫子谈论你呢。” “谈论我?” 祝新年问道:“下午不是庄夫子的练气课吗?戚华在哪里跟佟夫子说话的?” “就在咱们铁甲阁通往静守峰那边的树林里,我当时着急回去拿东西,也没细听,就听见他说了‘祝新年’三个字,现在想来应该是在说你坏话呢。” 机甲班目前一共只开设了练气和铸甲两门课,祝新年是练气方面的天才,庄夫子又看重他,戚华不会傻到去庄夫子面前告黑状。 但在铸甲课上的情况则恰好相反,祝新年一直想保留木甲附灵,而裴少桥又接连偷懒,两人都没完成课业任务。 从戚华的角度来看,佟夫子一定是不喜欢这两个人的。 同学们大多都知道戚华与祝新年他们不和,所以看到戚华单独与佟夫子说话,便自然而然以为他是在告黑状了。 但祝新年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从那天佟夫子询问他真实的灵核属相开始,祝新年就感觉有个人一直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如今想来,此人必定是戚华无疑。 只是祝新年一直以为戚华是单枪匹马在跟自己作对,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搭上了佟玉泉。 如果戚华从佟玉泉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话,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凭那小子的气性,真给他招几个它国杀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祝新年不动声色地思忖着,他得想办法确定戚华到底知道些什么,如需必要,他得解决这小子,永除后患。 “和杀学生的夫子混迹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人?你别担心,以后我们帮你看着他。” 同学们宽慰祝新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有事就说啊,别客气。” 祝新年扬起一抹笑意朝同学们挥挥手,以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完美受害人的形象将他们送了出去。 “这屋子今晚怕是收拾不出来了,楼下有间杂物室能勉强睡人,你俩要不要过去住?” 庄夫子让人把破损的门窗都搬走了,屋子里四面漏风,山顶夜晚寒气重,这间屋子今晚是没法睡人了。 “不了,我这木甲都被拆成这样了,搬也不好搬,我就在这守着吧,要不您带裴少桥下去住?” 祝新年望着自己散落一地的木甲零件就觉得心痛,也不知道要拼多久才能拼回原样。 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零件损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刚才打佟玉泉还是打轻了。 “我也不去了吧,反正天也快亮了,我俩说会话就该去膳堂吃早饭了。” 寻常人看见这血腥的场景估计三天都吃不下饭,裴少桥竟然还能惦记着吃饭的时辰,也算天赋异禀了。 管事夫子便由着他们去了,顾自下楼去处理其他事情去了。 葵字一百零八号房终于回归寂静,祝新年在木甲旁边坐下了,用缠着纱布的手捡起其中一个零件,仔细查看着有无额外的损伤。 很快裴少桥也凑了过来,他也不管地上有没有血渍,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原来你之前跟我说的‘更了不得’的事,就是你的真实身世啊?” 祝新年点头,问:“惊讶吗?” “当然了,你从一个小叫花子摇身一变成了秦王的弟弟,这事要让别人听了都得吓一跟头。” 裴少桥问道:“那你为何不回咸阳去呢?认了亲再回来修习,这样戚华那种小王八蛋也不敢惹你了。” 祝新年转动着手里的零件,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何流落在外吗?” “不是因为你‘天命助秦’的命格被诸国忌惮,被迫在外流浪吗?” “是,但也不全是。” 祝新年道:“你想想,秦国泱泱大国,公子流落在外,本该以举国之力寻回,但这么多年却鲜少听说秦王派人出去寻找,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裴少桥思忖半晌,才迟疑道:“难道……秦王不想让你回去?他……忌惮你‘天命助秦’的命格?” “我猜是这样的。” 祝新年点头道:“我乃秦昭襄王之子,可现在继承王位的却是秦王政,我‘天命助秦’的命格可以解释为帮助大秦一统天下,也可以被理解为带领大秦一统天下。” 他沉声道:“‘帮助’和‘带领’的意义可是很不一样的,稍微一被曲解,就会被秦王政视作命中大敌。” 所有帝王都想大权稳固,秦王政自诩千古一帝,自然是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政权的。 君主有此想法,即使没有明面上表现出来,也会有权臣揣测圣意,不断上言劝秦王政放弃寻回胞弟。 祝新年暂时不确定秦王政对待赢年到底是什么态度,毕竟史书上没有关于赢年半字记录。 但通过他与老魏头流浪这么多年的事实来看,起码现在诸国对祝新年的兴趣要远大于秦王对他的兴趣。 在不确定自己这个胞弟是否能真的帮到自己的情况下,与其冒险将其寻回,不如放任其在外自生自灭。 祝新年已然猜到了秦王政的想法,他在心中嗤了一声,心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早点寻我回去的。 裴少桥恍然大悟,连忙捂嘴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成为秦王吗?” 祝新年反问:“你觉得我想吗?” “我不知道。” 裴少桥认真道:“但你要是真这样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现在诸国乱战,咱们只要……” “打住打住!再让你想象下去,咱们都该成谋权篡位的大罪人了。” 祝新年连忙摆手,肃然道:“我的目标,远不在秦王之位上。” “哦……那你‘天命助秦’的身份对秦王政来说就不算威胁了啊,你大可以向他表明态度嘛,既然你命格如此,将来必定会对秦国大有裨益啊。” 祝新年缓缓摇头,窗外圆月高悬、云海翻腾,月光斜斜照进屋子里来,映亮了祝新年的侧脸。 只见他胸有成竹道:“天时未到,现在认亲还太早了,我不想改变历史的进程,等到秦国正式开始吞并六国的时候,我再去‘助秦’也不晚。” 裴少桥满脸疑惑,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秦国一定会一统六国呢?” 祝新年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裴少桥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祝新年身上秘密多,等他想解释的时候自然就会解释了。 “行吧行吧,反正现在解决了佟夫子,以后诸国的杀手应该会为之忌惮,不敢再随意来刺杀你了。” 裴少桥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下一步就该解决戚华了,他那张嘴真是令人讨厌,不过在那之前……让我先看看我的铸甲课要怎么办……” 他从布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水甲设计图,幽怨道:“人家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冰甲造出来了,我造水甲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正准备跟祝新年说明天继续请陈清婵来辅导铸甲的事情,公斋中却突然又躁动了起来。 有人在一楼大声喊着什么,原本已经归于寂静的公斋再度人声鼎沸起来,学生们“咚咚咚”地往下跑,好像下面出了什么大事。 祝新年和裴少桥对视一眼,两人也跟进了学生队伍中,推推挤挤地来到了公斋一楼出入口。 门外站着许多人,祝新年定睛一看,院长赫然在列。 天上飞鸢口衔硕大的云母铜灯在不断盘旋,将整个栖霞峰山顶照得亮如白昼。 山路上四处可见御兽班的师兄们带着灵狼在急速跑动,几台高大的金甲镇守着栖霞峰通往山下的所有山路,不允许任何学生离开山顶。 不一会,山下传来灵狼的嚎叫声,引得狼群集体仰头呼号,声音层层递进,很快传上了山顶。 下一刻,御兽班的大师兄乘朱雀从山下御风而来,赶到院长面前行礼道。 “启禀院长,已找到佟夫子尸首,人从断崖跳下,落至山脚溪流边,以致筋骨寸断,无力回天。”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章 为人师者 祝新年和裴少桥跟着院长他们一起下到了栖霞峰山脚下。 从猿愁谷那边流过来的溪水中混合着佟玉泉的鲜血,使之变成了一条泛着淡粉色的溪流。 医修班的许夫子已经做完检查了,佟玉泉的尸体摆在溪岸边,用一块白布遮掩着。 布上渗着大片大片的血迹,人早就在摔下来的一瞬间就没命了。 在下山的路上,祝新年从院长处得知佟玉泉是在被押解去惩戒院的路上挣脱束缚跳下山崖去的。 大家都以为他是逃跑,齐心协力搜山许久,才在山脚下发现了他的尸首。 他没有对外说出祝新年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承认所谓“夫子杀学生”的罪名,而是选择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让一切的猜测都永无答案。 祝新年站在佟玉泉的尸首旁,心想也许他太过看重自己为人师者的身份,也太过看重血脉亲情,这两者他都放不下。 所以他选择了先杀祝新年,为兄弟报仇。 然后选择了自尽,保全自己为人师的尊严。 只要他不认罪画押,“夫子杀学生”就永远只是人们口中的传言与猜测罢了。 他还是天工学院的师者,还是很多学生心中那个精通《铸甲七十二式》的佟夫子。 祝新年长叹了一口气,所谓师者,传业授道解惑,这么多年来佟夫子一直做得很好。 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只可惜他这一错,就再也没有回头路能走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长老院派了人来将佟夫子的尸首抬走。 他们需要将尸骨送回佟夫子家乡去,而他父母已经年迈,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接连失去两个儿子的打击。 许夫子将尸检记录交给了院长,然后用某种植物根茎煮出来的水冲洗去除了手上的血味,最后才朝祝新年走过来。 “让我看看你的手。” 许夫子解开纱布看了眼祝新年手上的刀伤,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盒药膏递了过去。 “这是庄夫子特意要我带来的,伤到筋骨的地方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已经给你治疗过了,剩下的伤口抹些这个药膏会好得很快。” 祝新年赶紧接了过来,庄夫子那个口是心非的老头,还说什么要他长记性,实则一转头就担心祝新年手废了,急着让许夫子带药过来。 “多谢许夫子,接连麻烦您两天,学生真是羞愧。” “你有什么可羞愧的?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许夫子看了一眼被抬起来的尸首,神情无比复杂。 “我在天工学院任教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未见过这种事情,但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他都不该对你动手,在学院中,他的身份首先是夫子,然后才能细谈其中纠葛。” “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成见,就该按学院正常流程处理你,或者干脆辞去夫子一职,再对你动手。” 许夫子摇头道:“可他偏偏选择了以夫子的身份对学生动手,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有违师德且不可饶恕的事情。” 许夫子慈爱地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背,道:“趁着时辰还早,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吧,把这件事忘了,一切交给学院来处理,以后就好好在学院中修习生活,别让这件事影响到你。” 祝新年点了点头,拿着许夫子送他的药膏和朔风符,借风飞回了学生公斋。 昨晚惊魂一夜,许多学生都没睡好,今天起早床的人不多,祝新年和裴少桥抓紧时间去浴堂洗漱了一番,将干在身上的血迹全都洗去了。 天工学院的浴堂里有类似现代化花洒的东西,是通过一根镂空的竹竿向下出水,热水兜头一浇,心口一直提着的一股气骤然散去,令祝新年狠狠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天生就会杀人,他是接受过二十一世纪完整法制教育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距离亲手杀人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在背起木甲离开老魏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甚至也想到过未来有一天会因自保而杀人,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浑身战栗不止。 现在仔细回想夜晚的那场大战,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能记起具体情况了。 只记得冰甲攻向裴少桥的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再有人为自己而死了。 他不想老魏头的悲剧再次重演。 于是他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攻击冰甲,极度紧张与愤怒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大脑,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拳头就这么一下接一下地砸了过去,直到把冰甲彻底砸碎还不肯停手。 裴少桥应该是被他吓到了,一直在背后拉他,但祝新年已经陷入到了那股杀人的情绪中去了,压根就听不见裴少桥的劝阻。 如果不是庄夫子及时赶到,估计他就真的把佟玉泉打死了。 祝新年低下头,看着脚下潺潺水流,心中忽然又升起一丝异样的想法。 当初他在对战四品雾尚甲的时候,即使用了木甲和先天甲魂之力,也被逼到跳崖与人同归于尽。 而这回虽然他两度受伤,并失去了木甲,但依然打倒了三品冰将甲,甚至差点杀了冰将甲的操纵者。 这是不是能够证明,这些天的练气修习是有效的,他的实力正在不断提升。 想到这里,祝新年终于从“差点被人杀”跟“差点杀人”的双重恐惧中缓过神来,他狠狠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伸手拧上了竹筒花洒下方的阀门。 这阀门其实就是一个内置竹片,一旦被关上,出水孔也就被堵住了,这战国时期的“花洒”当然也就停止出水了。 类似这样的巧思在天工学院还有许多,毕竟这里是主攻机甲偃术的学院,谁要是有什么巧思,基本当天就能做出雏形来。 祝新年擦着身上的水珠走了出去,裴少桥吹着口哨给他扔了件衣服,不出意外还是短了一截。 “管事夫子说了给咱们发新校服,但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 裴少桥不满道:“穿成这样去铁甲阁,戚华那小王八看见了又有话要说了。” 提起戚华他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将戚华的皮扒了,做成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才解气。 “咦?你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裴少桥拉着祝新年比划了一下,嫉妒道:“还真是啊,不愧是秦王胞弟,你这个头怕是要超过你兄长啊!” 大清早浴堂中只有他们两人,祝新年也放心与他聊了起来。 “你见过秦王政?他长什么样子?” 祝新年很好奇,他是真的很想亲眼看看这位名震千古的始皇帝究竟是何模样。 “小时候秦宫设宴时去过一次,但没看太仔细,只知道人确实很高,他有一把宝剑,足足七尺长呢,你说一般人哪里能用那么长的剑?” 祝新年“嗯”了一声,又忽觉不对,心想这该不会是荆轲刺秦王时那把拔不出的宝剑吧? 他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原来历史就在身边,裴少桥的一句话,便拉近了祝新年与那位始皇帝的距离。 沿路祝新年还问了一些关于咸阳的情况,裴少桥自小在咸阳长大,将他所知悉数告诉了祝新年。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通过裴少桥的描述,一座宏伟壮阔的咸阳城从历史的尘埃中拔地而起,屹立在了祝新年的脑海中。 从前并不觉得咸阳城、秦宫、秦王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但渐渐的祝新年却发现,自己对那座城的向往似乎越来越强烈了。 他抱着对咸阳城的想象走进了铁甲阁,全班绝大部分的学生一看见他,“哗啦”一声全都围上来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昨晚的情况,祝新年未做答复,一切解释工作都由裴少桥进行。 学生们最关心的问题无非就是夫子为什么要杀人,而裴少桥谨记了祝新年的话,受害者是不会知道加害者在想什么的。 所以学生们并未得到他们想听到的回答,比如他俩与佟夫子有旧仇、比如佟夫子会杀光所有不做课业的学生,等等诸如此类的奇葩想象。 没有听到他们感兴趣的回答,学生们自觉无趣,很快便散开了,祝新年往身边一看,发现戚华的位置空空如也。 昨天才有学生看见他与佟夫子私下往来,今日佟夫子坠崖身亡,连带戚华也不见了,想来他与昨晚的事当真脱不开关系。 祝新年没来得及细想,门外就走进来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径直坐到了讲桌前。 学生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回到各自座位上抬头看着他。 “你们庄夫子早上要去长老院处理事情,所以今早还是上铸甲课,我是你们新的铸甲课夫子,我姓公输,名叫公输彧。” 公输夫子抚须笑道:“你们或许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但一定认识我老祖宗,他老人家名为公输班,后世都称呼他为鲁班。” 铁甲阁中一片惊叹之声,祝新年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好家伙,这可是偃师的祖师爷啊。 公输夫子静待大家惊叹完,才慢悠悠道:“《铸甲七十二式》那卷书写得太浅显了,不如我们公输家流传下来的《铸甲经》好用,但你们机甲班学习偃术不深,就用《铸甲七十二式》也是一样。” 他轻咳了一声,阖眼开始背诵《铸甲七十二式》第二卷第一章的内容。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他在背什么,后来那个提前高价买了师兄课本的学生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们今天要抄写的学习内容吗?! 大家赶紧抓起笔墨开始一边听一边写,那学生甚至把师兄的课本翻开看了一眼,发现公输夫子竟然背得一字不差。 班上的学生彻底惊呆了,《铸甲七十二式》可有足足七十二卷啊,什么样的脑子能背下这么多东西啊?! 幸好公输夫子语速比较慢,大家抓紧抄录倒也勉强抄完了,只是个个累得手腕发颤,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好了,这就是今天要学习的全部内容,接下来大家把各自制作的机甲零件拿出来,为师来看看大家的手艺。” 速度快的学生已经完成了手掌部分的拼合,而速度慢的学生手里依旧只有两块木板。 裴少桥急得直跺脚,生怕惹怒了这位新夫子。 然而那位公输夫子却拿起他手中的木板笑了笑,问道:“你的进度怎么比其他同学慢这么多?” 裴少桥不敢说话,旋即又听公输夫子道:“进度慢点没事,一步步来就好,没有人是天生的木匠,偃术这种东西本就不可照本宣科,得靠自己慢慢琢磨才行。” 他将木板还给了裴少桥,回到讲桌前,声如洪钟道。 “你们现在要做的机甲,只是用来参加升阶考试用的,往后不断升阶,机甲也会随之不断更新,直至你们无法再亲手打造机甲的时候,偃师就会来接班。” “所以换句话说,偃术其实并不是机甲修真者必须精通的一门课,学院之所以给你们开这门课,是为了让你们细致了解自己将要相伴终生的机甲,就像剑修必须了解自己的剑一样。” “我看有些同学的兴致完全放到了偃术上面,这是错误的,你们要以一个机甲修真者的身份通过铸甲课来了解机甲的构成,而不是把机甲做得花里花哨的,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优秀的木匠。” 听得公输夫子这样说,那些为了突出技术而在机甲外壳上雕花的学生们赶紧捂住了手里的零件,还有些给机甲添加各种指刀、袖里剑之类的学生也纷纷红了脸。 公输夫子环视全班,不容抗拒道。 “记住,你们是机甲修真者,不是隔壁班的偃师,大家手中的铸甲进度可以停一停,今天回去全部背诵《铸甲七十二式》第一卷,直至领悟铸甲真意为止,明日逐个说与我听。”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一章 人在做、天在看 被公输夫子斥责了一顿,上午的铸甲课大家都上得战战兢兢的,整节课下来无人敢多吭一声。 大家都停下了铸甲进度,尤其是那些自认为手艺高超的学生们只能拆掉了自己画蛇添足做的一些东西。 学生之间原本拉开很远的进度一下变小了,望着大家恢复成木板状态的机甲零件,裴少桥心中偷乐,反而趁机在课上将手里的木材打磨了出来,勉强有了机甲手掌的雏形。 这一下,他的速度倒是提升到了班级中上游,再也不担心被夫子责骂了。 而祝新年则将自己先天甲魂与木甲的真实情况告知了公输夫子,得到了公输夫子的特别允准,可以以木甲附灵,但前提是要自己把拆散的木甲重新拼装起来。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铸甲是按照顺序逐一制作零件再拼接,但要想把拆碎的木甲重新拼起来,就好似拼拼图一样,每一块的具体位置都很难确定。 祝新年立刻答应了,因为公输夫子告诉他,一块块拼接机甲零件的过程与铸甲无异,聪明人一样可以在重拼机甲的过程中领悟铸甲的真意。 虽然祝新年暂时还不知道所谓铸甲的真意到底是什么,但能被允许用木甲附灵已经是格外破例了,在此基础之上无论公输夫子提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铸甲课结束之后,几乎所有同学都选择留在铁甲阁修改自己的机甲,唯有裴少桥和祝新年去膳堂吃了顿饭。 等他俩再回来的时候,昨夜那几个来房中探望过他的同学们便神神秘秘地在铁甲阁外拦住了他们。 “先别进去,戚华回来了,正发脾气呢。” “发脾气?我看是发疯吧?” 裴少桥问:“他又哪根筋抽了?谁惹他了?” “听说他是早上来上课的路上被庄夫子截住带走的,刚刚才回来,脸拉得老长,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只说是你们两个害的。” “我们两个还能害得了他?” 一向不怎么参与学生间斗嘴打闹的祝新年蹙眉道:“那我倒要好好问问,我们究竟是哪里害了他。” “对!没错!现在就去问!” 论这种与人干架的事,裴少桥就没怕过谁,他横行咸阳城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横的,当即就冲进了铁甲阁,一巴掌拍在了戚华桌案上。 “啪”地一声把正在与人痛骂祝新年和裴少桥的戚华吓了一大跳,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两人差点就要动起手来。 同学们赶紧把他二人拉开了,祝新年从后方走来,站到了裴少桥和戚华中间,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戚华。 按个头来算,祝新年绝对是机甲班最高的,放在整个天工学院都是佼佼者,他低头看着满脸涨红的戚华,怒问。 “你不是说我俩害了你吗?来,说清楚,今天要是说不清楚,下午这课你也别上了。” 之前祝新年一直懒得与戚华计较,这孩子虽然令人讨厌,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做事都是些小孩子脾性,祝新年一个成年人才不想在他这耗时间。 但人心不足、得寸进尺,再不好好教训一下,只怕他就敢拿刀杀人了。 “怎么不是你们害的?!昨夜栖霞峰膳堂确实有学生打架,我按规矩上报庄夫子有何问题?就因为耽误了你们抓人,便迁怒于我,害我被带去学纠处挨了一早上训!” “哦?你说昨夜的事?那我们可得好好说一说了。” 祝新年扯过桌案,坐了上去,抱着胳膊道。 “第一,膳堂里有学生打架你不上报管教夫子,却舍近求远来公斋这边上报庄夫子,怎么,难道庄夫子还得管其他班级学生斗殴这种事吗?” 戚华立刻反驳道:“当时时辰已晚,我是回到公斋的时候偶遇庄夫子,才向他汇报此事的!” 祝新年立刻问道:“是啊,你也知道当时临近关宿,膳堂早已过了放饭时间,且不论什么样的学生会在那个时候在膳堂打架,只单单说你,你为何会在那么晚的时候才从膳堂回来?” “我……我……” 戚华眼珠乱转,好不容易想出了借口。 “我是有东西落在膳堂忘记拿了,回去取的时候碰巧看见了而已!” “行,这个理由勉强通过,那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将其他班级斗殴的事告诉机甲班的庄夫子?你难道不知道学院中的夫子们是不会跨班级管事吗?” “那么晚了我也找不到其他夫子了啊!” 戚华理直气壮道:“我本想告知公斋管事夫子的,但又正好看见庄夫子,就随口说了而已啊,难道这也有问题吗?” “没问题?你当然觉得没问题了,让大家伙听听问题到底在谁身上吧!” 祝新年环视课室,大声道。 “同学们,昨夜庄夫子带人隐藏在学生公斋外,为的是抓捕攻击学生的真凶,既是埋伏,又怎么可能被戚华这个还没入修真之门的学生发现踪迹?” 他的目光落回戚华身上,厉声道。 “如果说戚华没有一直跟踪庄夫子的话,他怎么可能知道庄夫子人在哪里?大家再想一想,他为何要跟踪庄夫子,又为何要在凶手动手前引开庄夫子呢?!” 此问一出,全场皆惊,大家立刻捂嘴私语起来。 “这不就是明摆着跟凶手是一伙的吗?” “真凶是佟夫子啊,难怪我昨天看见他跟佟夫子躲在树林里说话呢!” “所以佟夫子杀祝新年是他怂恿的?他本来就看祝新年他们不爽,自己打不过,就怂恿夫子杀人,天啊……” 原本围在戚华身边的学生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戚华回头怒视他们,反倒把他们吓得躲更远了。 “你胡说!你们都胡说!” 戚华大吼大叫道:“我只不过跟佟夫子说过几句话,就变成我跟他是同伙了?!” 人群中有人质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单独跟佟夫子说了些什么啊!” “就是!再解释一下为什么庄夫子埋伏了起来,却还能被你找到?你能耐那么大干脆直接进兵甲部吧,战场上所有敌军埋伏都能被你一眼看穿,从此以后我大秦战无不胜了!” 戚华气得直跺脚,大声道:“我跟佟夫子说了什么很重要吗?我还能说动一个夫子去杀人吗?祝新年他们这就是蓄意报复!” “报复?” 祝新年嗤笑:“报复你什么?” “就是啊!报复你什么?报复你心眼小,妒忌人家天资比你高吗?” 同学们仗义执言道:“还是报复你浪费粮食,随便践踏面饼,在膳堂中大放厥词被管教夫子责罚?” 所谓墙倒众人推,原本那些跟在戚华身后作威作福的学生们也不敢帮他说话了,剩戚华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死鸭子嘴硬,倔强道。 “你们就这么相信祝新年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学纠处不信我,没想到你们也不信我?!” “可祝新年和裴少桥从来没欺负过谁啊,反而是你,成天在班上颐气指使,对同班同学呼来喝去,仗着自己的家世为所欲为,难道你真的以为这学院中没人能治你了吗?!” 这个时候再打感情牌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学纠处顾名思义便是学生行为纠察处,但凡进了这个地方,便绝不会有冤假错案。 学纠处的夫子们一定是连夜审问那几个打架的学生,才得到了戚华这个名字。 如果戚华真的只是路过膳堂,看见有人打架,又回到公斋来报告夫子的话,他绝对不会进学纠处的。 一旦进了,就说明学生打架这事不简单,而戚华则是这场斗殴事件的中心人物。 根据祝新年猜测,这起发生在深夜的学生斗殴事件应该就是戚华花重金买通其他班级的学生,故意让他们在那个时候闹事,借此机会引开庄夫子。 只可惜如此花费重金设计出来的计划最终还是逃不过学纠处夫子们的法眼,而且一旦人进去了,个人记档上就要留档了。 从此以后无论戚华修炼到多么高的品阶,只要他想进入兵甲部,个人记档上的这一条记录就足够兵甲部的人对他多加考量了。 戚华之所以如此愤怒,大概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一向骄傲,不许任何人超越自己,常把要成为全班第一挂在嘴边上,还经常大放豪言,说要超越他亲哥,成为大秦兵甲部指挥使。 可现在档案上被记了个大过,能不能成为兵甲部指挥使另说,他很有可能会被兵甲部直接拒绝参军。 机甲兵可都具有非常强悍的杀伤力,兵甲部几乎不允许有任何人生污迹的人成为机甲兵,因为他们觉得那样的人不稳定性太高,一旦犯罪很难被控制。 可以说戚华未来的路会因为这个记档变得异常艰难,但自作自受又何尝不是用来形容他这样的人呢。 “你太愚蠢了。” 祝新年摇头嘲讽道:“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你既然安排了学生斗殴,就不能还想着借此去庄夫子面前打报告,赚一个好学生的印象。” “什、什么我安排的斗殴……你胡说!你诬陷我!” “我是不是诬陷你,学纠处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如果你真的与此事无关,会在上学的路上被带进学纠处吗?还是你真的不知道进到那地方意味着什么?” 戚华脸色瞬间惨白,他死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人在做、天在看,这次学纠处没有将你遣回原籍,是因为他们没有抓到你与佟夫子密谋的证据,但下一次你的运气可就不一定这么好了。” 祝新年起身,将戚华的桌案“哐当”一声甩在了他面前,同时警告道。 “从前难得搭理你,但以后你要是再不做人,就别怪我让你真的做不成人了,记清楚了吗?” 祝新年离裴少桥那么近,牙齿碰撞的声音灌进戚华耳中,使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虽然身体的反应很诚实,但看戚华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祝新年就知道这小混蛋心有不甘,眼看他还想说几句狠话给自己捡捡面子,但上课的钟声却无情地敲响了。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戚华一个人双目怒瞪,手指紧握,用指甲狠狠在自己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二章 修道即修甲 “公输家是偃师之祖,他们家流传下来的《铸甲经》内容晦涩难懂,但却是铸造高品阶机甲必须要学的东西。” 月色清冷,陈清婵坐在树下,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一卷她从家里带来的《铸甲经》。 祝新年翻看了一会,只觉头昏脑涨,即使他是工科出身,但看《铸甲经》还是跟看天书没有区别。 难怪都说隔行如隔山,人人都以为凭借一本《铸甲七十二式》就能学会铸甲术,但真正的铸甲奥秘其实藏在《铸甲经》中。 “别太为难自己,《铸甲经》是三品以上的偃师才能学习的书目,而且就算到了三品以上,也不一定人人都能学得会。” 陈清婵将《铸甲经》收了回来,仔细卷起来放进锦袋内收好。 “如今天下灵气式微,高品阶的机甲修真者越来越少,高阶机甲也不常见了,偃师们多铸造修理低阶机甲,久而久之,这《铸甲经》也就没多少人去学了。” 人世间灵气持续衰退,受影响的远不止偃师这一个行业,如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很快连修真之术都将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祝新年低头叹息,忽而面前递来一颗青红相间的脆李,他抬头一看,却是曾未离在对着他笑。 “尝一个吧,今年长老院中的李子树结了不少果子呢。” 曾未离出来一次不容易,她们这些长老院女使一个月只有两个半天的假期,用于她们下山采买生活用品或走亲访友。 听闻祝新年和裴少桥差点遇害,曾家姐弟吓得不轻,曾未离特意跟其他女使调换了轮休的日子,带着一筐新鲜的脆李来慰问他二人。 不光曾未离带了东西,曾笑然也按照之前的承诺,给他们带了膳堂多余的饭菜。 大概是为了安抚昨夜受惊的学生们,今天膳堂的面饼中夹了肉馅,饭点过后还剩半筐,曾笑然便给他们拿了五个过来。 他们课后在崇圣峰下的小山头集结,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秘密基地,而且今天人到得格外齐。 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来到天工学院的,人在独处的环境中会格外想要抱团,所以即使家世背景相隔甚远,但仍然不能阻挡他们成为朋友。 曾家姐弟得知祝新年的身世之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他们不是陈清婵和裴少桥那种出生咸阳的大户人家,原本是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到天潢贵胄的。 如今秦王胞弟就在眼前,若不是祝新年拦着,他俩就得给祝新年磕一个了。 “所以我当时是抢了秦王公子的面饼……天啊……” 曾笑然一阵后怕,捂嘴道:“幸好遇到的是祝哥你,但凡换做别的公子……我现在都该死透了吧?” “小孩子别天天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快呸两声。” 祝新年把脆李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他一边嚼着果肉,一边在陈清婵的指导下拼接木甲。 他的木甲被佟玉泉完全拆碎了,应该是为了防止他用先天甲魂之力强行操纵木甲,所以佟玉泉拆得特别细致,连最细微的小木栓都被拆卸掉了。 被拆成这样,即使祝新年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再操纵它了,只能将其全部打包,拿来向陈清婵求救。 “我之前就说过,要是一口气把机甲全拆了,再拼起来的话会非常麻烦。” 陈清婵跪坐在一旁细数着布包中的零件,有些头疼道。 “虽然木甲体量不大,但光木栓就有几百个,你看这些木栓好像都大差不差,但每一个都必须要安装到对应的零部件上,可这些木栓全都没有编号,光是找到对应的零件都是个大工程。” 祝新年捡起一根木栓往手中零件的孔洞中塞去,果不其然压根就塞不进去。 他简单看了一眼陈清婵分拣出来的木栓,只觉这要是做排列组合不知道要有多少种结果。 “之前铸甲课上说机甲修真者要亲手铸甲,我还在想木甲不是由我亲手铸造的要怎么办,现在好了,我可以把每一个零件再重新修整一下,勉强也算亲手做的了。” 正躺在地上往果篮中伸手的裴少桥闻声嘁道:“真会偷懒,陈清婵你别管他了,过来看看我的水甲怎么弄吧。” 水甲是特种机甲,尤其需要注重密封性,虽然随着他们品阶升高,机甲也会不断改造升级,但要想通过九月的升阶考试,最起码也得做个像模像样的东西出来。 “你那几块木板边缘贴合度不够,还得继续打磨,别躺着了,快起来干活吧。” 裴少桥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又顺手掏了几颗脆李吃了,这才不情不愿开始打磨木板边缘。 “公输夫子说让我们回来好好背诵《铸甲七十二式》第一卷,总结铸甲真意,可我翻了一节课的书,也没领悟铸甲真意到底是什么。” 被打磨下来的木屑随风飘扬,裴少桥打了个喷嚏,忽然福至心灵道。 “如果明天我对公输夫子说,铸甲就是铸甲,就是人与机甲相互磨合的过程而已,他会不会抽死我?” 话音刚落,祝新年手中的两个零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经过上百次比对终于成功拼合到了一起。 祝新年激动得双眼一亮,这就跟玩地狱难度的拼图一样,终于成功凭成了第一块,后面的就有盼头了。 “我觉得你的想法没问题。” 祝新年道:“机甲修真者本就不是偃师,我们钻研的并不是各种零部件的组合,也不是如何改造机甲,而是通过铸甲的过程不断与自己的机甲进行磨合。” 他捧着手里的木甲零件,认真道:“所谓‘修真即修心、修心即修道’,其实我觉得后面还可以再加一句,‘修道即修甲’。” “修真即修心、修心即修道、修道即修甲……”裴少桥仔细琢磨着这句话,忽而恍然,拍手称是。 “太对了!你这句话跟我想的完全一样!” “这说明你们已经对铸甲有了自己的见解,其实无论是对机甲修真者还是对偃师来说,铸甲本身都没有固定的含义,所谓千人千面,一千个人铸造机甲也会有一千种领悟。” 正在低头习字的曾笑然闻声抬头道:“千人千面?这个词今天胖管事也说过,要怎么写来着?可以教教我吗?” 陈清婵接过他手中竹简写了起来,祝新年却问道:“胖管事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词了?” “唔……我也听不太懂,他说我们膳堂的人千人千面,明面上看着老老实实,实际上各个都有鬼心思。” “他为何要这样说?” 曾未离惊讶道:“你们膳堂里的人没按吩咐做事吗?” “我有按吩咐啊,每次胖管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 曾笑然解释道:“其他人就不知道了,他们年纪都大些,平时也不怎么跟我说话,老嬷们下工就聚在一起编草鞋,更是跟我没什么交集。” “那应该说的不是你吧?” 祝新年叮嘱道:“不过以后还是注意些,膳堂多余的饭菜就不要再往外拿了。” 曾笑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祝新年表情严肃,曾未离也劝他不要再动膳堂的东西了,他这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几人短暂小聚了两个时辰,就不得不各自回去了,两位女生与他们方向相反,众人在崇圣峰上便分开三路,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曾笑然和祝新年他们一路,他一直在栖霞峰男生公斋那边的膳堂做工,与祝新年他们距离不远,但实际能见面的机会却不多。 这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又没有靠山,膳堂中的其他人多是太平川本地居民,又都上了年纪,平时不想做的累活脏活便全部扔给曾笑然去做了。 曾笑然年纪小,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身体好、能干活,他倒也不嫌弃,有活就做,从来也没抱怨过什么,所以在膳堂内倒也不算受欺负。 可他毕竟是年轻男孩子,不愿意在后厨油腻之地空耗一生,也想如其他同龄人一样修真练气。 起初他也跟膳堂的人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只得到了哄堂大笑,老嬷嬷们告诉他,与其盼望修真练气,不如指望说个媳妇回家过日子更实在。 “难道我真的不能修真练气吗?真的就没有特例吗?” 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学生公斋,曾笑然满脸羡慕,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他以前就提出来过,此番再问可见已成执念,祝新年和裴少桥只能对视一眼,旋即劝道。 “其实修真未必真的好,你只是现在身处这个环境中,看见大家都在修习,所以也想修真练气罢了,但若你离开天工学院,去了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这世上有很多事比修真更有意思。” “是啊是啊!” 裴少桥连连点头,道:“即使不能修真,你也可以修体术嘛,把刀枪棍棒练好了,一样可以参军入伍,挣大功名呢!” “体术……” 曾笑然有些犹豫,虽然练体术对他来说是退而求其次的最好办法,但于他而言,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个修真梦。 “体术也很好的!你看我们修真,你练体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咸阳,一起参军,即使不在学院了,我们还能继续待在一起,继续做兄弟,这不是很好吗?” 听了裴少桥的劝,曾笑然有些动摇了,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使强行修真也无法进入机甲班修习,可祝新年他们日后是要去咸阳兵甲部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分开了。 可按裴少桥的提议,如果他从现在开始修习体术的话,以后就能跟着他们一起去咸阳参军了。 曾笑然除了姐姐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亲属了,可姐姐一个月只能见两次,如果祝新年他们离开了天工学院的话,自己就又要陷入一个人的孤独境地中了。 想到这里,曾笑然便接受了裴少桥的提议,他决定开始修习体术,以求日后能跟着兄弟们一起去军营闯一番天地出来。 “好,那我从今以后就开始修习体术了,争取以后跟你们一起去咸阳参军!” “这就对了嘛!好男儿志在四方,此路不通咱们就换一条路嘛!” 裴少桥拍拍胸脯,跟曾笑然挥手道别,道:“下次约你一起练功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三章 第三课,练气 有了陈清婵的帮助,祝新年和裴少桥的铸甲速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约莫过去一月余,至八月初,祝新年的木甲已经拼好了大半,而裴少桥的水甲也已经有了雏形。 与此同时,在祝新年半强迫式的威逼利诱下,裴少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跟着他夜里练气。 一月时间,祝新年的气海大小扩充了近十倍,而裴少桥也终于练出了灵识,可以操纵灵识在距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飘荡。 这变化令两人都惊喜不已,也让裴少桥破天荒地得到了庄夫子的表扬。 得到了表扬的裴少桥终于有了要认真修炼的态度,结果当天晚上就因为修炼到太晚直接睡了过去,第二天没能起来练体术。 祝新年连叫带扇也没能把他叫醒,只能自己下楼去找管事夫子学刀法去了。 自从被冰甲那两把匕首打伤两次之后,祝新年是彻底意识到了学一门武器的重要性。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要想敌人不近身,学长刀肯定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管事夫子早就在公斋外面的平地上等他了,学院中用功的学生很多,早起平地上都是练体术的学生,但却没有人愿意跟他学刀。 不为别的,主要是管事夫子练的刀实在是太大、太沉了,稍不注意一失手就容易把自己砸死。 祝新年赶紧跑了过去,自打冰甲袭击事件后,管事夫子就对祝新年格外照顾,祝新年也终于得知了他的名字—— 裘剑。 一个练刀的人,偏偏叫裘剑,祝新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夫子天生叛逆,所以才没有去练剑。 根据祝新年对裘夫子的观察,他不是学机甲的,更不是剑修,祝新年琢磨了好久,最后还是裘夫子自己告诉他的。 原来裘夫子是一名器修,而他手中用的那把机甲长刀就是他自己炼出来的,在毕业的时候送给了一位机甲班的同学。 后来他留校任教,机甲班的同学去了兵甲部,第二年便战死沙场,那把刀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裘夫子手中。 拿回刀之后,裘夫子就不再任教了,他寻了个宿管的清闲差事,开始每日练刀。 谁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有人猜是为了纪念死去的同学,有人猜是为了寻找下一个能带此刀上战场的机甲兵,而关于这些猜测,裘夫子从来没有回应过。 祝新年跟着他练刀已经一个月了,可裘夫子从来没提过要让他继承这把刀,似乎在裘夫子心中,这把刀早已不需要继承者了。 “手腕稳住,把你的灵力从气海中调动出来,通过手臂、手腕、手掌,最后送进刀锋中,让你手中的刀成为你身体一部分!” 练了这么久,祝新年已经可以掌握基本的刀法了,只是还是无法控制裘夫子那把机甲长刀,而裘夫子也只在每天早上练刀的时候才会让他用一下那把刀。 “你的气海已经练得非常不错了,筋骨也一天比一天强壮,现在要开始学会运用灵力,每次挥刀的时候记住以灵力为刃,不要蛮力乱砍,更不要动不动就用你的先天甲魂之力。” 裘夫子拿着竹竿敲了敲祝新年的手腕,道:“先天甲魂其实是一种体质,只可做应急使用,修真者当以灵力为主。” 祝新年听从裘夫子的指导,操纵气海中积蓄的灵力输送至手掌,再通过掌心送往刀尖。 他已经适应了二十多年双手双脚的生活,陡然要将手里的武器也视作身体的一部分,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性练习才行。 裘夫子倒并不着急,反正祝新年年纪还小,各方面的水准又都已经是同龄人中的领头者了,他个人又勤奋,剩下的交给他自己慢慢去练就行。 “时间差不多了,擦把汗去上课吧。” 祝新年将刀还给了裘夫子,此时他已经可以单手持刀了,裘夫子对他的进步十分满意,便提醒道。 “要是平时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收集些材料,给自己炼一把趁手的武器,别人的刀终究是别人的,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还是要越早得到越好。” 祝新年应了一声,他知道修真界讲究缘分,尤其是武器之类的东西要陪伴修真者很长时间,所以大部分修真者都会在刚开始修真的时候就提前备齐。 炼出一把好刀需要许多珍贵的矿石与各种天材地宝,想要凑齐这些东西机缘是一部分,钱财的支出才是大头。 祝新年在去上课的路上盘算了一下,这些日子他零零碎碎从裴少桥那里得了不少金锭,多少也能买些材料回来,铸一把刀肯定是没问题,但够不够铸一把好刀可就说不定了。 他如往常一样带着睡意朦胧的裴少桥来到铁甲阁坐下,大家正准备开始练气,门外却进来了一位身着长裙的曼妙女子。 那女子可能刚过二十,模样非常年轻,她提着竹箱径直走向讲桌,在所有学生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手。 “各位同学天资聪慧,第一阶段的练气课程已经结束,到升阶考试之前,剩下的练气修习将由你们自行在课下完成,而从今天起,我们要进入新的课程。” 女夫子笑盈盈道:“新生入门第三课,炼器。” “练气?” 课室中全是茫然的神色,大家不解道:“咱们不是上过练气课了吗?怎么又上啊?” 女夫子依然微笑,解释道:“此炼器非彼练气,而是炼制的炼,器物的器。”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教他们炼器啊。 女夫子从带来的竹箱中取出了各种刀枪剑戟,各个都造型精美绝伦,只是尺寸很小,是按比例微缩之后的教学模型。 她将这些微缩武器发了下去,让学生们自由传阅。 “机甲通常不会赤手空拳作战,需要配备武器,一般来说金甲配刀剑、木甲配弓弩、炎甲配长枪、水甲配短刀匕首、土甲配重盾与棍斧。”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机甲修真者的选择,其中也有很多个例,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以及灵力的强弱来选择适合自己的。” 女夫子伸出手来,掌心躺着一把微型短剑,只见她以灵力灌输进短剑模型中,那柄不足手指头长的短剑骤然变长,寒光盈满课室。 “如果有不确定自己适合什么武器的同学,可以到为师这里来逐个试一试。” 女夫子面含微笑地回到讲桌前坐下了,铁甲阁中立刻沸腾了起来,几乎所有学生都举起了手。 其实试用武器只是次要目的,这些小混蛋们只是想过去跟漂亮的女夫子搭搭话罢了。 “举手啊!举手啊!” 裴少桥困意全无,背过手拍着祝新年的桌板,催促道:“赶紧的,我们也上去跟女夫子说说……不是,去试试女夫子带来的武器!” 机甲班是个阳盛阴衰的班级,男女学生的比例接近六比一,旁边的偃师班更可怕,天工学院成立到现在就只有陈清婵一个女学生。 由此可见在这两个班级中是很难见到女夫子的,通常女夫子都在医修班或灵符班那边。 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夫子,又是一位罕见的器修,这可把机甲班的小混球们激动坏了,他们被点上台前,从女夫子手中接过微缩武器模型。 “试着把灵力灌输进去,对,这样就能恢复成原始大小了。” 在女夫子的温柔教导下,她所带来的武器模型全都在学生们手上恢复成了原始大小,大家开始尝试挥动武器,以确定自己适合哪一种。 “都当心些,虽然这些武器都没开刃,但打到身上也是很疼的呢。” “多谢夫子提醒。” 学生们笑着问:“夫子你叫什么名字呀?是不是今年才留校做夫子的啊?” 女夫子掩嘴轻笑道:“当然不是了,你们是我带的第三届学生。” 课室中听取“哇”声一片,看见同学们缠着女夫子问问题,裴少桥也坐不住了,他回头催促祝新年,道:“你怎么还不动啊?你不上去试试吗?” 祝新年摇头道:“我已经准备好要炼制一把长刀了。” 他往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不过我知道你肯定要去试试的,去吧,勇敢一点。” 裴少桥被他鼓励,立刻起身冲去了讲桌那边。 能有一位女夫子授课,也算是为他们这些天的枯燥学习调节了一下气氛,在活跃的氛围中,大家很快选到了适宜自己的武器类型。 “好了,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吧。” 女夫子挥挥手,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讲桌,这其中就有裴少桥。 他跟女夫子聊得正好,得知夫子姓阮,是从学院器修班结业留校任教的。 阮夫子推荐他以双星刺作为武器,因为水甲常常需要在特殊环境中作战,带大型武器多有不便,小型武器最为合适。 裴少桥一心只想跟阮夫子说话,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等回到座位上冷静下来再一琢磨,事情好像不对。 这双星刺虽然体量小,但需要跟随水甲适应各种极端环境,水泡冰冻都是常有的情况,一般材料根本经受不住。 要想打造出火烧不化、水浸不烂的双星刺,势必要用到最好的材料,材料钱先不说,就是从哪买到这些材料都是个大问题。 而且还有个最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双星刺不属于常见武器,炼制的时候难度很高,很可能会出现材料报废的情况。 他吓得赶紧问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大家选的都比较正常,全是些刀剑弓弩之类的常见武器,没人跟他一样不走寻常路。 “完了……” 裴少桥悲声道:“我得给我爹传信,让他给我再送些钱来。” 祝新年在他身后沉默片刻,提醒道:“还没开始炼制呢,其实你可以换一种武器的。” “那不行!我答应了阮夫子的!” 裴少桥义正言辞拒绝道:“她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炼出双星刺,而我一定会炼出一把双星刺给她看的!” 祝新年眼皮跳了跳,他无奈地抬手揉着眼睛,随他道:“行吧,那就祝你好运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四章 火彩金晶石 在答应了阮夫子要炼出双星刺的当天晚上,裴少桥在房内翻箱倒柜,将自己剩余的所有金锭全都翻出来了。 由于他花钱大手大脚,带来的十箱金锭已经用光了一半,他忧愁地看了一眼剩下的金锭,仰头倒在了地板上。 “新生每个月是不是有一次给家里传信的机会来着?”他问。 祝新年刚拼接完木甲,此时正坐在床上闭目练气,闻声道:“统一送信的日子在每月第一天,早就已经过了,邮人都走出几百里远了,别想了。” 裴少桥长吁短叹,悲声道:“我就剩这么点金子了,买材料根本不够啊,刚才在浴堂问了下剑修班的师兄们,他们说炼器炉出率有限,即使用最好的材料,也不能保证一次就炼出来。” “剑修班的那些宝剑都是有剑灵的,但我们机甲班的武器没有,相比之下他们的武器更难冶炼也是合理情况。” 祝新年睁开眼道:“别唉声叹气了,你好歹还有五箱金锭,如果连你都练不出好武器,那我们全班估计也都练不出来。” 裴少桥挺身坐了起来,仔细一琢磨好像确实是这样,他还没见到班上有谁比他带的金锭多。 “照你这么说……只要我运气别太差,材料不在炼器炉中爆掉的话,就还是有机会练出让阮夫子满意的武器的!” 祝新年无奈点头,道:“我记得阮夫子并未要求我们一定要炼出多么惊世的神兵利器吧?咱们总归是要慢慢升阶的,武器也是可以不断冶炼强化的。” 如果现在就弄出个十分不得了的武器,那以后再想强化升级的话难度可就太大了。 然而裴少桥并不听他的劝,秉承着从小养成的价值观,他坚定地认为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自己,武器尤其如此。 “我这还有些从家里带来的宝剑,也算上等品相了,都是我爹寻咸阳城最好的工匠给的打的。” 裴少桥摸着木箱中光芒璀璨的宝剑,咬牙狠心道:“不过既然定下了要练双星刺,这些宝剑也用不到了,明日我就用这些宝剑跟剑修班的师兄们换点天材地宝回来。” 祝新年看过裴少桥那些宝剑,每一把都品相不凡,且被保养得极好,可见裴少桥是真心喜爱这些宝剑。 真要拿这么好的东西去换原材料,即使财大气粗如裴少桥也有些心痛。 但没办法,身为新生的他们无法离开太平川,外面的东西也送不进来,环视整个学院,也就只有剑修班的师兄师姐们拥有最多种炼器材料了。 剑修们几乎每日都在琢磨着如何积攒材料升级自己的本命剑,所以他们兜里的材料比炼器班学生还多,只是轻易不肯示人罢了。 不多裴少桥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了,从师兄师姐那里换点宝贝回来肯定不成问题。 他将自己的宝剑全都取出来包好了,又摸了摸自己装金锭的大木箱,好像这堆东西马上就能为他换来一对世所罕见的双星刺一样。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爬上了床,双手枕在脑后,满意地看向床尾。 在他床尾除了装钱的木箱外,还有那台已经完成了七成左右的水甲。 在公输夫子和陈清婵的双重督导下,即使裴少桥对铸甲一事并不感兴趣,但还是亲手完成了水甲的雏形,只需再精进打磨一下细节就差不多完成了。 “灵识练出来了,机甲也做得差不多了,只差把武器炼出来,我就算一只脚踏进兵甲部了!” “你这梦做得挺美的,继续睡吧,梦里你都该成兵甲部指挥使了。” 祝新年嘲了他几句,没想到裴少桥还真的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呼噜声都响了起来,只见他唇角带着笑意,好像在梦里已经成为了兵甲部指挥使,正在跟三公九卿们推杯换盏呢。 面对这样能吃能睡的人,祝新年也懒得再把他叫起来了,于是再度合上眼,开始了整夜的练气。 等到第二天清晨,天刚擦亮,祝新年才收气吐纳,准备洗把脸下去练刀,却突然听见走廊上有人在喊—— “机甲班的新生都下去集合了!” 这么早集合做什么?今天也没有什么大型活动啊? 祝新年一边擦脸一边打开房门看了一眼,正在逐个敲门的同学正好也看见了他,于是挥手招呼道。 “赶紧下楼啊,阮夫子今天要带我们去山下采集炼器材料呢!” “去山下?” 祝新年对山下的记忆还停留在猿愁谷那恐怖的地方,他抹了一把脸,问:“山下能找到材料吗?” “不是我们这几座山峰的山下,是整个太平川的山下!夫子说那边有几处矿洞和灵田,可以找到不少冶炼材料呢。” 祝新年赶紧回房将裴少桥拉起来了,一听说是阮夫子要带他们去采集材料,裴少桥一下就醒了,抓起衣服就往楼下冲。 天色微亮,祝新年他俩下来的时候看见公斋外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学生。 阮夫子和裘夫子正在公斋门口说着话,想来这两人同是器修,又都是从大秦天工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的,属于正儿八经的同门师兄妹。 “又到一年新生炼器的时候了啊……” 裘夫子感慨着:“两个月前他们还是一群只会抱着被子哭爹喊娘的小娃娃,这一眨眼啊,也都看着有几分成熟的模样了。” 阮夫子掩面轻笑,道:“是啊,下个月就是升阶考试了,等考试通过,他们就不是小娃娃了,而是真真正正的修真者了。” 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种子终于要长成小白菜苗一样,两位夫子满脸欣慰。 没一会,睡眼朦胧的机甲班学生们都集合完毕了,听说要去山下采集炼器材料,有些人甚至带上了布包,一副要挖个盆满钵满的样子。 因为安排了外出课程,所以今天的早饭由膳堂送到了公斋门口来发放,每个学生两个面饼一个鸡蛋。 曾笑然拖着小木车挨个给学生们发餐,等到了祝新年这边的时候,裴少桥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了两个鸡蛋。 多拿一个鸡蛋只是小事,加上许多学生没睡醒,倒是没人提出异议,但祝新年还是按住了曾笑然的手,制止他多拿一个鸡蛋给自己。 “我吃这些就饱了,多余的你拿回去吧。” 曾笑然“啊”了一声,问道:“山路挺远的,你吃这么点够吗?” “够的,放心吧。” 等曾笑然走远了,祝新年才低声对裴少桥道:“不是说了以后别找曾笑然多拿食物了吗?膳堂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曾笑然年纪小,容易被欺负。” “这一个月不是没拿吗?” 裴少桥一口把鸡蛋塞进嘴里,含糊道:“我看这会没有人看着才多拿的,以后不拿就是了。” 虽然裴少桥不以为然,但祝新年却很清楚,这种以职业便利他人的行为是容易遭人反感的,曾家姐弟在太平川无亲无故,一旦被针对了,连个帮忙撑腰的人都没有。 “行了,下山的路还得走一会,抓紧时间动身吧,山脚下也不剩多少矿石能采了,这群孩子们可有得辛苦了。” 裘夫子叮嘱阮夫子注意安全,毕竟是要带学生去太平川山脚下,那里是镇山大阵的边缘区域,受外界魔气影响较重,远不如天工学院内部安全。 “知道了,要是哪天师兄您能重新开始带学生,可就不用我们这些新人带学生下山了。”阮夫子朝他行了个礼,指挥学生朝山下走去。 “我就算了吧,成天给人授课太累了,还不如做个管事夫子清闲。” 他又拿起了他那把机甲长刀,开始在公斋外的空地上挥舞了起来。 祝新年跟着队伍往山下走去,即使走出很远,也依然能听见身后呼呼作响的刀风。 大约半个时辰后,从女生公斋那边过来的女同学们与大部队汇合,机甲班全体新生在阮夫子的带领下朝着天工学院大门走去。 天工学院占着太平川最主要的几十座山峰,学生们生活学习都集中在天工学院内部,尤其是新生,是绝对不允许私自离开学院的。 但真正的太平川远不止天工学院这点面积,太平川脚下有一片盆地,那里有个规模挺大的镇子,天工学院日常所需的用品都是这里的百姓送上去的。 不过他们今天的目的不是去镇上玩乐,阮夫子带着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到达了一处露天矿场。 “这里是千年之前建设天工学院时留下的采石场,除了上好的石材之外,这里也出产一些炼器所用的矿石,今天大家的任务就是寻找能用的矿石带回去。” 阮夫子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问:“光靠在这里采集的矿石够炼器吗?” “当然足够了,炼器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寻常铁矿就足够炼制武器了,当然了,如果你们想要额外加些矿石进去也是可以的。” 阮夫子提醒道:“但炼器炉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想要炼制的武器等级越高,失败的可能也就越大,一旦失败,材料可是回不来的哦。” 她笑盈盈提醒大家:“为了防止冶炼失败浪费材料,为师建议大家不要贪图品级,先从最普通的武器炼起就行,等日后自身品阶高了,再慢慢提升武器品级。” 学生们连连点头,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也实在没有太多的钱能去买那些稀有的矿石材料,先炼个普通武器再慢慢升级对他们来说是经济压力最小的一种方式。 “好了,现在大家可以分头行动了,注意一定不要离开采石场的范围,尤其不要靠近镇山大阵边缘,为师就在这里等你们,天黑之前所有人务必回来集合。” 人群慢悠悠散开了,大家低着头在地上搜寻着,却都毫无头绪。 寻常矿石和稀有矿石看起来都和最普通的石块没有区别,他们必须把每一个石块都捡起来看一遍,但往往捡起来的又都是毫无用处的石头而已。 在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学生中间,唯有一人昂首挺胸,看起来与众人格格不入。 那人便是戚华,他活像监督徭役的督军,抱着胳膊冷眼扫视人群,然后寻了个遮阳的高处坐了下来。 “你不用找炼器材料吗?” 终于有人忍不住,抬头问他。 戚华似乎就是在等着别人来问他,只听他“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块流光溢彩的矿石。 “这是我哥昨晚派人乘飞鸢给我送来的。” 他举着矿石从众人面前划过,傲声道。 “这可是火彩晶金石,可遇不可求,兵甲部那台二品金相甲手中的长刀就是用这种矿石炼出来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五章 魔甲再现 “哇……” 虽然大家都知道戚华喜欢仗着家世四处显摆,但火彩金晶石确实太过美轮美奂,引得大家纷纷凑上前去观赏。 戚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为了能在同学面前显摆,昨天炼器课结束之后他便用传音符联系了他在兵甲部任职的亲哥,顺利弄到了这块火彩金晶石。 有了这块矿石,再随便配上一点其他的寻常材料,就能炼出一把品级不差的武器,与同学们手中的普通材料相比,他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看看就行了,别动手啊!这火彩金晶石珍贵得很,我大秦境内压根就不出产,还是我哥为国征战的时候在燕国挖出来的。” 戚华挥开了同学们的手,得意洋洋道:“不过这东西虽然珍贵,但对我哥来说也不算什么,你们也知道,在兵甲部任职的人什么好东西弄不到呢?” 望着他那下巴翘到天上去的模样,裴少桥狠狠“呸”了一声,不屑地翻白眼。 “什么玩意,不就是有个在兵甲部做二等先锋官的哥哥吗?好像是多大的官一样,我是没有传音符,不然我爹能把全大秦最好的灵石都给我送来!” 裴少桥恨得牙痒痒,祝新年却不以为意,道:“走吧,去前面找找,我看那边的石块好像形状比较特殊。” “你都不生气吗?” 裴少桥跟在祝新年身后,怒道:“你看他那样子,不就是想让大家都羡慕他吗?” 祝新年寻了根木棍,一边翻找挑选着地上的石块,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那你羡慕他吗?” “我羡慕他?” 裴少桥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不就是块破石头吗?只要我想,我可以用天下最昂贵的宝石建座坟把他活埋了!他算老几?想要我羡慕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再说吧!” 在裴少桥眼里,戚华可谓一文不值,他既没有显赫的出身,又没有祝新年那样正直的品性,对裴少桥来说,戚华连做他鞋底的泥都不配! “那不就行了?他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大家都羡慕他,但情况正好相反,那火彩金晶石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他的目的落空了,难受的是他自己。” 祝新年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矿石,用衣袖擦了擦,看见颜色特殊,便放进了衣襟内,等着带回去请阮夫子分辨。 “照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诶……” 裴少桥拍手笑道:“千里迢迢搞块破石头来穷显摆,结果我们压根不把他当回事,他怕不是肺都要气炸了哦!” 他大笑着回头,果不其然看见戚华正朝他们这边看来,原本满是傲气的脸上浮现一丝怒意,在看见裴少桥嘲讽的大笑之后显得更加面色阴沉了。 “你笑太大声了。” 祝新年提醒道:“待会人家一块石头砸过来,给你脑袋敲个包……” 话未说完,戚华恼羞成怒,竟真的抓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朝裴少桥狠狠砸了过来! 裴少桥脸色一变,只见戚华从石堆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指着裴少桥的鼻尖,骂道:“你笑什么笑?!” “笑也不准笑了?这大秦律法是你写的?还是某些人心里有鬼,自己对号入座了?” 戚华登时就扬起了拳头,但一直在埋头寻找矿石的祝新年却在这时抬起了头,目光从裴少桥身后朝戚华看过来。 只那浅淡的一眼,便彻底震住了戚华,让他这紧握的拳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他固然不害怕裴少桥,但祝新年可是能打过三阶冰将甲的人,虽然大家都还未进行升阶考试,论道理大家都是同一级的。 但只要眼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来祝新年与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人家只是没参加升阶考试,不代表人家的实力还排不上品阶。 自从那天祝新年用拳头砸碎冰将甲的一幕被同学们看见之后,关于他惊人实力的传言是越传越离谱,几乎全学院都知道了有个新生能打赢三品冰将甲。 戚华还没有傻到去跟祝新年硬碰硬,而裴少桥狐假虎威,有祝新年在,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 这口气只能自己咽了回去,戚华怒瞪了他们几眼,跺着脚转身跑远了。 “行了,别理会那种人了,赶紧找矿石吧。” 在祝新年的提醒下,戚华终于低下头,在满地嶙峋的石块中寻找适合冶炼的矿石。 这采石场中能找到的矿石种类拢共就只有那么几种,大家寻了一上午,等到了午后凑在一起仔细一看,所有人找到的矿石都大差不差。 “我看这里是没什么好东西了,都是一千多年前的采石场了,就算当年有好东西,这些年也早被捡光了。” 同学们抱怨着。 “要不去那前面再找找吧?”有人提议道。 “前面不是镇山大阵的边缘地带吗?阮夫子说了不要过去的。”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再说我们只是去过去看看,又不离开镇山大阵,就算外面有妖魔也伤不到我们啊!” 很快,几个胆子大的学生便自行组队去往采石场外寻找矿石,而剩下一些不敢过去的学生则依然留在矿场内部翻找。 “咱们也去吧,说不定在那边能找到好东西呢。” 裴少桥有些心动,但祝新年深刻明白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道理,摇头道。 “我师尊鹤云子说了,先天甲魂的味道比寻常修真者的味道美味多了,我要是去了镇山大阵边缘,估计十里八乡的妖魔都要闻着味过来。” 一提起妖魔,裴少桥就想起了在猿愁谷被魔气入体时吐到天昏地暗的情形,于是连忙挥手。 “算了算了,就在这找吧,我估计那边也都是被师兄师姐们挑剩的玩意,反正咱们也就随便挑挑,等回去了就去找剑修班师兄买材料去。” 听他这话,显然是把祝新年的份也给算进去了,祝新年前世加今世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裴少桥这样大方的人。 “嘶……肚子疼……你先挖着,我去那边树林里方便一下。” 裴少桥捂着肚子一溜烟跑了,他早上塞了两个鸡蛋,又被山风一吹,祝新年当时就估计他肠胃要出问题。 果不其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祝新年耸了耸肩,估摸着裴少桥一时半会回不了,便干脆坐到了地上,慢慢翻找着地上的石块。 然而他才刚坐下身,被阳光晒热的石头热度还没透过衣料传到腿上,便听见裴少桥惨烈无比的惊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他立刻抽身站了起来,身旁其他同学也听见了叫喊声,同他一齐朝树林看去。 只见那片树林上空黑雾翻腾,细听之下隐有骨肉碎裂之声。 学生们都被吓到了,纷纷往后退去,唯有祝新年拔腿朝树林跑去。 途经那片树林就能到达镇山大阵的边缘地带,裴少桥只是去上厕所,没理由去到那么深的地方。 祝新年一边奔跑,一边摸出了老魏头留下的那柄钝刀。 此时他木甲还未拼接修理完成,如果遭遇妖魔袭击,也就只有这把钝刀能作为武器了。 祝新年闪身进入了树林中,此时浓重的魔气已经彻底包裹住了这片树林。 他紧握钝刀小心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裴少桥的叫声在身侧响起! 祝新年没有贸然冲过去,他一步步放轻脚步潜行了过去,同时施展自己的灵识,随时观察着自身周围的情况。 通过灵识的观察,他看见裴少桥被一台通体纯黑的机甲抓在手中,整个人都已经悬空了,正发出非常凄惨的叫声。 这黑色的机甲令祝新年心脏猛然一跳,虽然体量小了很多,但对方与祝新年在清河镇河滩上看见的那台魔甲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那台大型的魔甲可以与洪儒的四品金尚甲打成平手,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想来实力至少是在四品以上的。 如今眼前的这台魔甲体量不大,只有大约一丈高,比祝新年高不了多少。 “太差劲了。” 正当祝新年准备动手救人的时候,却见树林中走出另外一台同样大小的魔甲,它扬手将一具尸体扔在了地上,语气不屑道。 “天工学院的学生一届比一届差,连一丁点魔气都承受不了,将来如何承受魔主的力量?” 那魔甲一脚将地上的尸体踢飞了出去,祝新年定睛一看,那赫然就是刚才提议去镇山大阵边缘采矿的那名学生。 此时人已经死了,身体肿胀,腹部浑圆,七窍都在往外淌黑水,似乎是被人硬灌魔气灌到爆体而亡的! 看那惨烈的死状,祝新年不由浑身汗毛直竖,喉头滚动,几欲作呕。 正当他反胃难受的时候,那两台黑色的机甲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裴少桥身上。 “水属相,那群修真的臭老道常说水能容万物,不知道这个水属相的小子能承受多少魔气呢?” 魔甲抬手拍了拍裴少桥的脸,魔气一沾上裴少桥的皮肤,立刻就令他脸颊溃烂流水,疼得裴少桥几乎晕厥过去。 他的惨叫声并不能换取对方的同情,只见魔甲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悬在半空中,然后朝他面部压下手掌。 魔甲掌心黑雾涌动,祝新年发现他们竟是想要将魔气硬生生灌进裴少桥身体中去! 间不容发之际,祝新年猛地掷出钝刀,朝魔甲手掌击去,同时一跃而起,避开了魔甲转瞬而来的攻击! 魔气击毁了他刚才藏身的大树,巨木倾倒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祝新年在漫天腾起的尘土中闪身来到魔甲身侧,掌心聚力,指尖泛起一道灵光,如刀锋一般朝魔甲斩下! 魔甲立刻抬臂格挡,祝新年的一击并未给魔甲造成任何伤害,却成功转移了两台魔甲的注意力。 趁此机会,祝新年接住飞旋而至的钝刀,再次用力斩下,灵力灌注于刀锋之上,贴着魔甲的五指将裴少桥的衣领削开了! 裴少桥跌落在地,又被祝新年拉了起来,此时那两台魔甲也终于看清祝新年的身形,登时大笑了起来。 “先天甲魂!多么美妙的味道,魔主一定会喜欢这具身体的!” 那两台魔甲从身侧黑雾中抽出长戟,朝祝新年和裴少桥急刺而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六章 天地一熔炉 不一样! 那两台魔甲的品阶比清河镇河滩上的那台魔甲要高很多! 当前后两把长戟朝自己刺来的时候,祝新年便察觉出这几台魔甲之间天差地别的等级差距! 他一把将裴少桥推了出去,自己则仰身躲避迎面而来的锋刃! 黑色的魔气在长戟上氤氲缠绕,若是稍微触碰到一丁点,都会跟裴少桥一样皮穿肉烂! 两把长戟在祝新年面前相交,溅落的魔气险些落在祝新年身上。 只见他就地一滚,避开了魔甲刺来的第二戟,然而也在滚动的时候透过林立的树干,看清了树林深处的惨状。 刚才那些进入树林的学生都死了,所有人都七窍淌着魔气,双目圆睁、满脸惊恐地看向远处。 那一瞬间,祝新年只觉浑身寒气灌顶,他记得那些学生才进入树林片刻,他们甚至连一声呼救都没发出来,就惨死在魔甲手中。 如果不是裴少桥闯入,意外看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并发出惊叫声的话,估计直到晚上集合的时候才会有人发现这些学生早已惨死。 那两台魔甲速度惊人,祝新年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对方的长戟就已经攻了过来! 祝新年翻身用钝刀格挡住了其中一把长戟,同时大喊道:“裴少桥!去找阮夫子!” 裴少桥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闻声挣扎着爬起身来,看见祝新年被魔甲困在地上无法动弹,立刻就想冲上来帮忙,却被祝新年喝住了。 “你打不过的!快走!去喊人!” 裴少桥犹豫两秒,最终还是选择听从祝新年的话去求援,他拼命地朝树林外跑去,而另一台魔甲却紧跟其后,手中长戟眼看就要刺中裴少桥后心! 就在此时,祝新年抬脚踹开了面前的长戟,从满是落叶的地面上翻身而起,将手中唯一的武器扔向了追击裴少桥的魔甲! 钝刀被魔甲身上的魔气弹飞出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两台魔甲同时出手,要斩下祝新年和裴少桥的头颅! 就在此时,一道飞剑凌空而来,在树林上方化作无数道光剑,而后毫不留情急刺而下! 两台魔甲不得不收手格挡,而光剑却在祝新年和裴少桥身边悬停,锋刃向外,并围着他们不断旋转。 下一刻,树林上方响起阮夫子高亢的声音—— “谁敢伤我学生?!” 树林中光芒大作,阮夫子踏剑而来,看见满地尸首不由大为惊怒,扬手唤道。 “万物灵聚此,天地一熔炉!” 她扬手高呼—— “焰起!” 无形的火光冲天而起,众人耳边响起一阵穿云裂日的金石交错之声,整座太平川刹那间如坠火海! 那两台魔甲紧张地不断看向周围,它们看不见任何实质的火焰,但却犹如置身熔炉之中煎熬万分! 几乎只在转瞬之间,魔甲外壳竟然开始融化变形,它们手中长戟也疲软下来,被熔炼成了一滩黑色粘液! “天地熔炉!那女人是一品器修!” 魔甲惊呼:“不可恋战,速撤!” 那两台魔甲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然而天地熔炉却是无边无际的,它们一路逃到镇山大阵边缘,想要施法突破边界逃出去。 阮夫子手中微缩的弓弩模型光芒一闪,于半空中无限放大。 它不需要人拉弓搭箭,甚至无需箭矢,只听半空中惊弦一响,大阵边缘处便有一台黑色机甲应声倒地! 另一台魔甲眼看大事不妙,立刻舍弃机甲,化为一阵黑烟从大阵裂隙处钻了出去,消散在旷野之中。 天地熔炉和剑阵都没有对祝新年和裴少桥产生任何伤害,待阮夫子从半空中落下时,这两样法阵也哗然一收,化作微缩的长剑和熔炉回到了阮夫子手中。 裴少桥看见阮夫子来救他了,终于放下心来,仰躺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而祝新年却爬了起来,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平息着狂乱跳动的心脏。 阮夫子收了武器,便赶紧上前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还好只是外伤,我已经传音让庄夫子带人下来支援了,你躺着不要动,当心失血过多。” 阮夫子摸了摸裴少桥的额头,她不是医修,只能渡了一点灵气为裴少桥抵御疼痛。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裴少桥一笑,牵动脸上伤口,疼得打了个激灵。 “没事就好,你先休息,为师去看看其他同学。” 她来到祝新年身边,伸手探了探祝新年的灵脉,而后才松了一口气,道。 “如此罕见的先天甲魂差一点就成为魔主宿体了,好险好险,幸好为师听见声响赶来查看,不然今天太平川上就要出大事了。” “魔主宿体?” 祝新年站直身体,问道:“刚才那两台魔甲往同学们体内灌输魔气,就是为了替魔主寻找宿体吗?” “你知道魔甲?” 阮夫子惊奇道:“不应该啊……新生课程应该还未上到这一课啊……” “学生在来天工学院报道的路上遭遇过魔甲,当时是洪儒师兄击退它的。” 听见洪儒的名字,阮夫子立刻释然,点头道。 “原来如此,其实这些魔甲为魔主寻找宿体的事由来已久,自从魔主被天道毁去肉身开始,世间各地的魔修们就一直在试图为魔主寻找新的肉体。” “只可惜肉体凡胎连魔气都承受不住,又何谈魔主之力呢?后来这些魔修们就开始对修真者下手,但时至今日依然没能找到合适的宿体。” 阮夫子看向远处那些尸体,不由叹息道。 “太平川一直有镇山大阵守护,以前从未出现过魔甲入侵的情况,看来真是人间灵气越来越衰微,已经撑不住镇山大阵了啊。” 忽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拉过祝新年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确定祝新年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你这孩子也真是莽撞,那是两台六阶魔将甲,魔甲的品阶高低与我们的机甲品阶高低刚好相反,六阶魔将甲可相当于二品相甲,你没被人家一刀斩了真是天道庇佑。” “原来相当于二品相甲啊……我说怎么这么厉害,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祝新年低声嘀咕着,阮夫子当然也听说过他单挑三品冰将甲的事,知道祝新年能力强,但也不由叮嘱道。 “魔甲和我们修真者的机甲不同,它们自带魔气护体,进攻性非常强,通常不见血不收手,即使你能力超凡,在遇到品阶高于自己的魔甲时,也千万要以自保为上!” 祝新年赶紧点了点头,这时庄夫子终于带人赶到,一看到祝新年在战场中心,立刻就瞪了他一眼。 “怎么回事?” 望着满地狼藉,庄夫子亦是无比惊愕,他带来的医修们赶紧前去查看学生们的状况,但可惜的是除了祝新年和裴少桥之外,其余进入树林的几名学生已经全部死亡。 “是魔甲,两台六阶魔将甲通过镇山大阵的缝隙潜入太平川为魔主寻找宿体,恰好我带着学生们在附近的采石场采集炼器材料,结果就……” 阮夫子十分自责,祝新年赶紧劝道:“夫子只是正常教学,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庄夫子一把将他拉了过去,骂道:“你又能耐了,才打完三品冰将甲一个月,现在就开始打魔甲了?下个月你是不是就要上天去开天门了?!” “那倒不是……” 祝新年摸着鼻尖道:“下个月有升阶考试呢,考完再说……” 庄夫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祝新年赶紧讨饶道。 “我这好胳膊好腿的,您就别盯着我了,还是想办法补上镇山大阵的裂隙吧,不然哪天我们就该在学生公斋看见魔甲了。” 祝新年倒不是危言耸听,庄夫子十分清楚,要是镇山大阵再不进行修补的话,只会有更多的魔修被魔主之力吸引过来,届时天工学院一定会遭受不小的冲击。 “学院的事你少管,赶紧带着裴少桥回去,下次我要是再看见你跟其他机甲对打,我就去敲鹤云子的山门,让他老人家出关来处置你!” 庄夫子也是担心祝新年,他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去打高出自己那么多级的机甲,就算他真的天命护佑、神力无双,也总有遇到对手的那一天。 既然鹤云子将祝新年托付给了庄夫子,那庄夫子就得像对待自己的亲传弟子一样看顾祝新年,可这小子却不听劝,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好歹没给庄夫子气吐血。 不过在祝新年面前提鹤云子的名号还是很有用的,祝新年可不敢打扰他师尊闭关,一听庄夫子要去他老人家那里告状,即使明白是吓唬自己的,也立刻脚底抹油——跑了。 祝新年是个很在乎兄弟情谊的人,不光自己跑了,还带着裴少桥一起跑了。 可怜裴少桥脸颊和脖颈一齐往外喷血,他刚抹了医修给他的药膏,但药力还未见效,此时一脸鲜血走出树林,把在外围观的同学们吓了个半死。 “里面出什么事了?!” 同学们惊恐问道:“你脸没事吧?快拿帕子捂着点!” 裴少桥接过几个女同学递来的帕子,叠起来按在两边脸颊上,口齿不清道:“没什么,就是跟两台魔甲打了一架而已。” “魔甲?” 学生们惊恐无比,颤声问道:“魔甲是什么东西啊?!” “魔甲……呃……魔甲就是……” 裴少桥自己也搞不清楚魔甲的由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灵机一动,解释道。 “魔甲就是替魔主杀人的嘛!” 整个机甲班的新生全都吃过魔主的亏,大家一听说“魔主”两个字,登时汗毛就都竖了起来,不等阮夫子出来整队集合,就个个逃命似的朝天工学院跑去。 “这就跑了啊?” 裴少桥从地上捡起一包不知是谁遗落的矿石,朝祝新年嘿了两声,道。 “所谓福祸相依,你看我们虽然遭遇了魔甲的攻击,但也捡了大漏,既然其他人不要这些矿石了,那我们就捡些好的回去吧。” 他倒是不客气,也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在魔甲手中尖叫哀嚎的,此时注意力全放到了捡拾矿石上面,连脸上的血口也不在意了。 “是什么让你对炼器如此执着?” 祝新年问道:“且不谈你脸上的伤口容易留疤,就说这附近可能还藏匿着魔甲,你就不怕再被攻击?” “有阮夫子在有什么好怕的?” 裴少桥一边捡拾矿石,一边认真道:“她可是一品器修啊!我当然得努力炼出最好的武器才能得夫子青睐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七章 刀没带回来 魔甲袭击致使机甲班死了六名新生。 祝新年再一次看见了院长,只是这次他老人家的脸更黑了。 为了安抚受惊的学生,机甲班的课程不得不暂停一天,院长亲赴学生公斋,发表了一系列长篇大论的慰问讲话。 主要目的是让大家提高警惕,不要再靠近镇山大阵边缘,同时保证一定会对镇山大阵的裂隙进行修复,但至于如何修复、何时修复,那就只字未提了。 祝新年从庄夫子那里得知,为镇山大阵提供灵力的上古天书是修真界至宝之一,据传是天门尚未关闭之前,由天上群仙传给凡间修真者的修道之术。 在很久之前,世间修真者通过天书上记载的修炼方法可练出仙骨、脱离凡体,进入天城之后成就仙人之身。 但后来天道与魔主大战,将魔主镇压在人间,为了防止魔主再度返回天城,于是关闭了通天之门。 天门关闭,天上灵气不再进入人界,导致人界灵气衰退,世间修真大能越来越罕见,这天书上的文字逐渐就无人能看懂了。 曾经盛极一时的人间修真界因为天书文字的失传而遭遇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人们不再能理解上古流传下来的修真方法,无论作何努力,如今人间修真者最高不过一品。 一品修真者虽然强悍,但其实力远不足修补镇山大阵,因为这个阵法是天道大神亲自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隔绝魔主残魂与人间魔气之间的联系。 镇山大阵的灵力来自天书,天书的灵力来自天道,可人界与天界之间的通道关闭了上千年,纵使天书灵力不可估量,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要想修补镇山大阵的裂隙,就得为天书补充灵力。 但仙人之物岂是凡人所能染指的,就算把天工学院所有一品修真者全部榨干,其灵力相加也不过是天书力量的沧海之一粟。 所以,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修补镇山大阵这件事是不太可能办到了。 为了稳定学生的情绪,院长只能对外宣称会进行修补,但估计也只能带人去裂隙那边重新起一个阵。 至于新起的阵能不能抵御魔甲,又能抵御多久,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 庄夫子不允许祝新年过多打听这件事,这次他为了救裴少桥而独自应对两台魔甲的事令庄夫子胆战心惊,说什么都不肯再告诉他更多的细节了。 祝新年只能被迫回公斋休息,他想抓紧时间拼完木甲,好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操纵木甲练习刀术。 但当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中时,却发现老魏头留给他的那把钝刀遗落在采石场树林中没有带回来。 当时他在情急之下掷刀出去救裴少桥,那把钝刀被魔甲的护甲魔气弹飞出去,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后来阮夫子和庄夫子赶到,祝新年光顾着跟他们说话去了,全然忘记了要去找刀的事。 “我得下山一趟,老魏头留下的刀落在树林里了。” 祝新年抓了竹火灯笼就要出门,裴少桥赶紧放下手中的矿石,赶过来拉住了他。 “采石场那边都戒严了,你要怎么进去?” 裴少桥脸上贴着膏药,一说话膏药就往下掉,他只能用双手捂着双颊,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进不去也得进去,那是老魏头留下的东西,不能就这么随便丢了。” 见祝新年坚持,裴少桥赶紧劝道:“现在太晚了,等你下山去都到半夜了,你也知道镇山大阵裂隙还没修复,万一再遇见魔甲怎么办?” “那就再打一架!” 祝新年才刚拉开房门,下一瞬就被裴少桥从身后伸过手来按住了。 “不行啊,你的先天甲魂会吸引魔甲过来的!难道你想变成魔主的宿体吗?!” 闻声,祝新年脚步一顿,他低头站在门边,内心犹豫不决。 “我承认你真的很厉害,但对方是魔甲啊,别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裴少桥也知道那个名叫“老魏头”留下的木甲和钝刀是祝新年非常重视的两样东西,祝新年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去把刀找回来,但他们刚刚遭受过袭击,现在再回采石场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能扔下那把刀。” 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木甲,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木甲只差一条手臂就能彻底重拼完成了,他在思考带着缺了一条手臂的木甲下山的可能性,不知道这样的木甲是否有与魔甲一战的能力。 跟祝新年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几个月,裴少桥多少也能看懂他的心思,祝新年往木甲那边一看,裴少桥立刻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别别别,你可别刀没找回来再把木甲搭进去了!” 裴少桥赶紧道:“你先听我说,反正现在那边戒严了,也不会有人去捡那把刀,你再等一等……等把木甲拼好,等我们把武器炼制出来,然后我跟你一起去找!” 祝新年不一定会让裴少桥陪自己去冒这个险,但裴少桥的建议确实是最稳妥的。 等把木甲修好,再练出武器来,那个时候再下山去找刀是最安全的。 虽然祝新年恨不得立刻去把刀找回来,但理智却在紧紧拉扯着他,现在不是该一意孤行去冒险的时候。 他扶门握拳,从胸口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来。 好不容易将祝新年劝住,裴少桥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将刚刚师兄送来的一袋子矿石倒在床上,让祝新年自己来挑。 “剑修班师兄说了,他给我们找来的矿石都是最适合打造机甲武器的,我选的双星刺体量小,等我的炼出来了,剩下的全都给你拿去炼刀,肯定能炼一把绝世宝刀出来!” 那些颜色各异的灵石铺了一床,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裴少桥花了很大的价钱才买来的,那五箱金锭很有可能已经全部改了姓。 “虽然这些石头不如那块火彩金晶石,但咱们胜在量大,我倒要看看,咱们和戚华到底谁能炼出好东西来!” 祝新年就知道裴少桥是为了赌气才买这么多灵石的,这分量足够他们每人炼三把武器出来还有剩余。 “等明天开炉就能见分晓了,有阮夫子亲自帮我们炼器,肯定不会失败的!” 裴少桥信心满满,他将自己需要的灵石全部挑了出来,再配上最基础的铁矿一类的东西,明天就可以送进炼器炉中去了。 按照学院原本的课程安排,是需要新生们自己动手炼器的,但机甲班开学至今出了两场事故,学院实在不敢冒险了,怕他们把炼器炉打翻了,再造成人员伤亡。 于是新生炼器的实操作业就由阮夫子来代为完成了,她是一品器修,由她动手,炼器的成功率肯定会非常高。 虽然在通常情况下,器修、丹修这类修真者更容易到达一品,不像机甲修真者需要战功辅助,但一品的实力同样不可小觑,仅凭阮夫子轻松击退魔甲便可以看出,她的真实实力一定不凡。 想必当初阮夫子在器修班上也属于惊世之才,毕竟连佟夫子刚毕业的时候都只是四品,她毕业即一品,绝对属于轰动修真界的存在。 只可惜那个时候祝新年还跟着老魏头在秦赵边境流浪,每天食不果腹,修真界的事情对他来说还太遥远了,那些修真天才们对他来说也是连名字都不配听闻的存在。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祝新年的名字,倒也成为了修真界令人惊奇的存在了。 裴少桥将剩余的矿石全都装进了一个布袋中,放到了祝新年床尾,如果明天他的双星刺一次性炼制了出来的话,那这些灵石将全部用来给祝新年铸刀。 是夜,灵石散发出来的各色光芒在房中氤氲交错,在灵石的加持下,这一夜祝新年练气犹有事半功倍之感。 第二日清晨,当阳光刚从云海中冒出头来,裴少桥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此时祝新年练气刚刚结束,他睁开眼,惊奇问道:“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当然是要去炼器阁那边排队啊!咱们班那么多人,要是去晚了就得排到几天之后了!” 天工学院炼器阁中有不少炼器炉,但谁不想请一品器修帮自己炼制武器呢?所以大家都绷着一根筋等着今早去排个好顺序呢。 裴少桥所言非虚,当他拉着祝新年出门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在走动了。 “还在磨蹭什么?!跑起来啊!” 裴少桥招呼他们道:“炼器炉一次只能炼一把武器,去晚了要排到地老天荒啊!” “都已经晚了,还跑个什么劲啊?什么时候炼不是炼?”同学们道。 “什么晚了?我这天刚亮就出门了啊,为了这事我昨夜都没睡好呢!” “你只是没睡好,可还有些人直接就没睡呢。” 同学们朝他摊手道:“戚华那帮人公斋刚开门就跑出去了,这会估计已经到炼器阁了。” 裴少桥一愣,旋即暗骂了一声。 “这也要争第一?他怎么不争投胎第一名呢?!” “反正现在去也是晚了,而且还没到上课时间,阮夫子也没来,总归就是去那排队,还不如晚点去。” “就是啊,我们打算去吃早饭,你俩一起呗?” 面对同学们的邀请,祝新年本打算跟他们一起去膳堂吃个早饭再去造物阁,但裴少桥却拉住了他。 “不行!炼器的好坏与器修的精神力有很大关系,咱们这么多人全靠阮夫子一人炼器,要是排到后面她精力不够了,炼出来的东西品级会下降的!” 裴少桥拉着祝新年的衣袖,不容推辞地将他往炼器阁拉去。 “不至于吧?阮夫子可是一品器修,炼制咱们这点低阶武器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祝新年无奈道。 “那也不行!我得过去守着,看看戚华那小王八能炼出什么东西来,要是炼出个寻常品阶的武器出来,看我不笑死他!” 祝新年侧颊滑下一颗冷汗,果然这两人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斗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八章 一器一炉 还有两刻钟才到上课时间,然而炼器阁中却人头攒动。 阮夫子鲜少亲自开炉,一听说她要为机甲班学生炼器,连器修班的高阶学生都起了个大早,在炼器阁中占着前排观摩学习。 祝新年和裴少桥背着灵石赶到炼器阁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前排的位置了,他们只能在炼器阁中间找了个位置,将装着灵石的布包放在了座位上。 裴少桥踮着脚往前看,只见戚华抢到了排头第一个,他手里还捧着那块火彩金晶石,正跟器修班的师兄们显摆这块石头如何来之不易。 器修班的师兄们也不知道戚华平时是个怎样的人,看见他拿着这么罕见的灵石来炼器,便都忍不住凑上前去,好奇地观摩着那块宝石。 “真是块好材料啊,这要是放到仙市上能卖不少钱吧?” “仙市?你是指修真界专门交易天材地宝、符箓法器的地方吗?” 戚华得意摇头道:“这种宝贝岂是仙市那种地方能买得到的?所谓可遇不可求,这是我与它的仙缘,想来它必定愿为我化身宝刀,助我日后所向无敌。” 听他一阵豪言壮语,器修班的师兄们倒没什么反应,课室中间却传来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嘲笑声。 不用看都知道是裴少桥在笑,面对戚华凌厉的目光,他辛苦憋着笑,摆手道。 “不是,我没想笑来着,我只是觉得要是这块石头有灵的话,得知要被炼成你的武器,也许更愿意当初烂在地里,哈哈哈哈。” 他一笑,周围同学们也忍俊不禁跟着大笑了起来,这种笑声会传染似的,没一会连器修班的师兄们也捂住了嘴。 戚华脸色阴沉得马上就要滴出水来,但这一次他却罕见地没有发火,而是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去,背对着同学们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呦?他这是转性了还是被人夺舍了?我都笑成这样了,他竟然没反应?不应该啊……” 裴少桥一脸惊讶,没能让戚华动怒,使得他浑身跟长了刺一样难受。 “行了,你安静一会吧,要是人家等会真的炼出什么绝世神兵来了,可还有你睡不着的日子在后面呢。” 祝新年太了解裴少桥了,要是戚华真的炼出了好东西,估计他能气得半个月睡不着觉。 裴少桥坐立难安的自我纠结了一会,上课的钟声便敲响了。 阮夫子依然拎着竹箱,进门一看这么多学生在等自己,不由轻笑,快步走到了讲桌前。 由于今天上课的地方是器修班的炼器阁,器修班人数不多,课室也比较小,机甲班的学生坐不下,贴着墙壁还站了一群学生,甚至连门外还有。 看见器修班的高阶学生还混坐在里面跟人家新生抢位置,阮夫子无奈笑道:“怎么我们器修班的学生也来了?平时可没见你们起这么早过。” 一名她带了好几年的高阶学生起身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竹箱,满嘴甜言道:“阮姐都没给我们开过炉呢!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班才是亲学生。” 坐在下面的裴少桥“嘶”了一声,暗骂道:“多大了还跟夫子撒娇?没骨头吗?整个人都要趴到讲桌上去了,阮夫子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学生的!” 他心中笃定,没想到阮夫子却抬手敲了敲那名高阶学生额角,笑骂:“怎么还吃起师弟师妹们的醋了?” “因为阮姐是我们器修班的夫子啊,他们机甲班怎么能随便把你霸了去?而且听说昨天在采石场出事了?阮姐你没事吧?这群新生还是不如我们高阶弟子会保护人啊。” “越说越离谱了,那可是魔甲,就算再来十个你都打不赢人家,还想着保护谁呢?” 阮夫子挥挥手道:“赶紧下去吧,啊,对了,别占座,去墙边站着,把视野好的位置让给机甲班的同学们。” 那高阶弟子献殷勤失败,被无情赶去了角落,裴少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屁股就坐到了对方留下的空座上。 那位置刚好就在戚华身后,听见声响的戚华回头一看,正好跟裴少桥大眼瞪小眼。 裴少桥丝毫不怵他,不仅对他翻了个白眼,还招手示意祝新年赶紧坐过去。 在裴少桥的催促下,祝新年不得不挪了过去,戚华一看他过来了,立刻就转过头去,不再与他们对视。 他好像学会了避人锋芒似的,不与祝新年和裴少桥正面起冲,即使裴少桥几次咄咄相逼,他也全部忍了下来。 但,人真的会在一天之内转性吗? 祝新年盯着戚华的背影看了一会,却并没看出任何异常。 也许就是戚华意识到自己单枪匹马没法跟祝新年他们两个人对着干,所以宁可忍气吞声也不再与他们起冲突也说不定。 可祝新年深知人类的本质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才不相信戚华真的能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温和的好人。 他抱着胳膊坐在戚华身后,此时阮夫子已经准备好了上课要用的物品,炼器正式开始。 只见她从竹箱中取出一个微缩的炼器炉,随着灵力注入,炼器炉越变越大,顷刻间在课室前方出现一个高约十丈的大型炉鼎。 这座炉鼎几乎与炼器阁房顶同高,炉身十几人合围也抱不住,其规制早已超出了寻常器修的炼器炉大小。 这便是一品器修的炼器炉,天下无数至宝都是从这样的铜炉中冶炼出来的。 阮夫子指尖一绕,一簇灵力飞进铜炉内,赤色的火焰立刻升腾起来,在造物阁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坐在前排的同学们瞬间感受到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而这种热度并不是来自真正的火焰,而是由阮夫子的灵力升温所致。 那一炉熊熊燃烧的烈焰其实都是阮夫子的灵力,只有以灵力炼器才能精准控制温度和时间,将各种材质不同的原材料顺利冶炼融合到一起去。 祝新年抬袖挡住双眼,过了好一会才感觉稍稍适应了这灼热的温度,放下胳膊时眼前火光依然曜目。 “炼器炉已经架好,那么就按顺序来吧,前十位同学可以将你们各自准备好的材料一起拿上来了。” 阮夫子坐了下来,即使需要用自身灵力支持这么大一座炼器炉运转,但她却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灵力消耗的不适感。 由此可见她气海之广阔非寻常修真者所能及,这也是祝新年一直在追求的境界。 “等等!不是说好了一器一炉吗?为什么要十个人的一起炼?!” 戚华站起身来,拒绝道:“我准备了上好的灵石,不想跟其他人一炉,夫子能不能先炼我的?” 阮夫子有些惊诧他的要求,温声解释道:“小型炼器炉才是一器一炉,为师这座炼器炉可以同时冶炼上百件物品,十人份一起炼并不会影响最终成果的。” 旁边器修班的师兄们也纷纷替阮夫子解释道:“是啊,我们阮夫子的炼器炉可是整个天工学院中最厉害的,天下多少高阶修真者排着队求她炼呢,你有什么宝贝必须要一器一炉啊?” “我不管!我的武器绝对不能与那些寻常刀剑一起冶炼,我带来的这块火彩金晶石必须全部用在我的武器上,不可以分给别人!” “虽然是同一炉冶炼,但也是各炼各的,谁也蹭不了你的火彩金晶石啊。”师兄们赶紧道。 “那也会被分走灵气,不行!我就要一器一炉!” 看这新生完全听不进去话,器修班的师兄们怒了,起身道:“那要不我给你炼吧,你就别在这浪费夫子的灵力了。” “我不!” 戚华绕过师兄走到讲桌前,将火彩金晶石放到了阮夫子面前。 “就我一个人一器一炉,想必也浪费不了夫子多少灵力吧?夫子不是一品器修吗?不会连我这武器都练不出来吧?” 器修班师兄就差冲上来将戚华拖出去了,却被阮夫子制止了。 毕竟是女夫子,态度不如男夫子那样强硬,戚华就是抓住了她好说话这一点,步步紧逼,让阮夫子不得不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算了,就当是为大家做一次讲解好了,把你准备的其他材料给我吧。” 戚华目的得逞,立刻笑了起来,从布包中抓了一大把颜色各异的灵石堆到了阮夫子桌上。 “这些够吗?” 他道:“我是金属相,要练一把剑,品阶越高越好,最好是直接能进兵甲部的那种。” 从阮夫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便能看出她有多无奈,戚华甚至都没有自己配好各种矿石的比例,就这么扔在桌上让阮夫子帮他挑。 “你这……你带来的全是灵石,没有最基本的铁矿石,这如何能炼剑?” 戚华一愣,问出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必须要有铁矿石吗?我不能全用灵石吗?” 阮夫子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她抬手捂眼道:“是的,必须要有铁矿石,铁矿石是所有武器的基质,就好像搭房子要建地基一样,无论你想投进去多少灵石,其中至少得有一块铁矿石。” 看戚华那茫然无措的样子,阮夫子提醒道:“如果没有准备铁矿石的话,随便用其他含铁的东西也可以,比如已经铸好的刀剑之类的。” 戚华腰间就挎着一柄长剑,那也是他亲哥送他的,质量上乘,用来炼器多少有些可惜了。 他自己也不是很舍得搭进去这么好一把宝剑,于是拉开布包翻找,同时嘴里不停嘀咕。 “怎么就非得要铁矿石那种不值钱的东西呢?真是拉低我武器的档次。” 他翻找了一会,忽然眼前一亮,从布包中倒出一个东西砸在讲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这是昨天在采石场捡到的,原本打算用来在铸甲课上削木头的,但没想到是把钝刀,就随手塞包里了。” 他从桌上抓起那把钝刀,不满道:“不过这玩意材质太差了,融进去的话不会影响我武器的品质吧?” 在他身后,祝新年闻声抬眼,他只是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让戚华如此嫌弃,却没想到在对方手里看见了他遗失的那把刀! 那把老魏头留下的遗物!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五十九章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祝新年当即抽身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险些带翻面前的桌案。 他一步跨上前去,伸手去抢戚华手里的那把钝刀,大概是同学们的惊呼声吓到了戚华,他一收手,刀锋便从祝新年指尖划了过去。 祝新年没能抢到那把刀。 “你做什么?!”戚华蹙眉呵斥道。 “那是我的刀!把刀还我!” 祝新年逼近一步,吓得戚华往后一退,撞到了阮夫子的讲桌。 “这是我在采石场捡到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上面写你名字了吗?!” 原本戚华还十分嫌弃这把破烂的钝刀,但一看祝新年前来讨要,立刻将刀藏进了怀里,一副绝对不会还的架势。 “那是我亡故长辈留下来的遗物,你最好不要在这件事上跟我对着干!” 祝新年伸手厉声道:“我再说一遍!把刀还我!” “谁能作证这把刀是你的啊?!这分明就是我捡的!昨天在采石场上,这把刀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我跟前,要不是它来源特殊,你以为我会捡一把破刀吗?!” 戚华毫不示弱地吼道:“凭什么我捡的东西就成你的了?!还说什么亡故长辈之物,那你叫一声看它答不答应你啊?!” “你有病吧!人家长辈留下的遗物你也要抢啊?!” 裴少桥冲了过来,对阮夫子道:“夫子,我可以作证,这就是祝新年他家长辈留下来的!” “你俩是一伙的你当然帮他说话啊!”戚华反驳道。 “这跟是不是一伙的有关系吗?!这只是一把卷了刃的钝刀而已,我们至于合起伙来骗你吗?!” 裴少桥气急,他是真想给戚华一巴掌。 “当然有关系了!之前你们说我跟佟夫子是一伙的,那现在你们就是一伙的,就是想抢我的刀!” 他也转头看向阮夫子,委屈道:“夫子!你看他们当众抢我东西,你不管吗?今天要是这把刀被他们抢走了,我的武器岂不是炼不成了?” 阮夫子“呃”了一声,她还真没见过有人会为了一把刀争得面红耳赤。 “夫子,这把刀确实就是祝新年的,昨天我们遭遇魔甲攻击,是他扔出这把刀救了我,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啊!” 裴少桥试图唤起阮夫子的记忆,但昨天阮夫子是在祝新年扔刀之后才赶到的,她并没有亲眼看到祝新年掷刀的那一幕。 见阮夫子不说话,裴少桥更加着急,于是拿过自己的布包,从中倒出几块铁矿石,对戚华道。 “你不是缺铁矿石炼器吗?我拿这些跟你换总行了吧?这些铁矿石成色不比你手上那把刀好吗?” 戚华扫了一眼桌上的铁矿石,又打量着面前两人,犹豫片刻才终于松口。 “罢了,一把破刀而已,好像谁稀罕似的!” 他将钝刀从衣襟中拿了出来,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祝新年赶紧伸出手去接,谁知手指还未触碰到刀身,戚华伸过来的手腕陡然用力,竟将老魏头留下的钝刀抛进了炼器炉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祝新年立刻朝炼器炉冲去,而裴少桥则跳起脚来怒骂道:“你他妈干什么啊!” “刀已经还给你们了啊!” 戚华摊手道:“是你们自己没接住而已。” 裴少桥额角青筋直跳,他想找个东西跟戚华打一架,却在寻找棍棒的时候看见了讲桌上那块火彩金晶石。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裴少桥二话不说抓起火彩金晶石就扔进了炼器炉内! 火彩金晶石本身就以火属性为主,一入炼器炉立刻迸出曜目的火花,将炼器炉旁的祝新年生生逼退了一步。 等他挥开火花再朝炼器炉看去的时候,里面除了一片火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把炼器炉停下!” 祝新年焦急万分,他朝阮夫子嘶吼着,但炼器炉一旦打开,必须等里面的灵力之火全部烧完方可停下。 虽然阮夫子已经竭力在控制炉中火焰,但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炼器流程不可更改,炉中火焰不熄,就算是一品器修也不能强行使其停下。 此时裴少桥已经跟戚华打了起来,戚华口口声声要裴少桥偿还他的火彩金晶石,而裴少桥二话不说骑在他身上就用拳头招呼。 祝新年已经管不得其他人了,他焦灼地围着炼器炉来回转了几圈,似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忽然就在炉口处站定,右手上金光腾起,竟是用先天甲魂之力包裹住了自己的整条臂膀! 在全班同学的惊呼声中,他不顾阮夫子阻拦,坚持将手伸进了炼器炉中! 那可是能炼化世上最坚硬物质的炼器炉,肉体凡胎会被灼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阮夫子吓坏了,她赶紧去拉祝新年,但祝新年半边身体都几乎钻进了炼器炉中,先天甲魂的金光与炼器炉中绯红色的火焰不断相撞,飞溅的烈焰将前来救人的阮夫子一次次逼退。 祝新年只觉身体无比滚烫,他好像马上就要被点燃了一样,半边身子都泛着金红色的光芒。 他在炼器炉内摸找着,先摸到的是一滩液体,那应该是火彩金晶石被冶炼融化之后剩下的东西。 祝新年心中“咔噔”一跳,连火彩金晶石都已经融化了,老魏头留下的那柄钝刀估计早已“尸骨无存”了。 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即使有先天甲魂之力护体,但靠近炼器炉太久,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高温了,皮肉好像随时都要炸开,连骨骼都要被烧成焦炭。 祝新年不得不收手,但他不甘心,在收回手之前,他贴在炼器炉壁上大喊了一声—— “老魏头!” 他意欲告别老魏头的遗物,但手掌却在下一瞬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是刀柄! 祝新年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果然老魏头在天有灵,替他保住了这把钝刀! 祝新年紧紧握住了刀柄,用力将胳膊抽了出来! 火光飞溅!金光漫天! 随着他往外抽刀的动作,一柄巨大的长刀被从炼器炉中抽了出来,它比整座炼器炉还要高大,锋刃一出便将炼器炉斩成了两半! 炉中火焰四处流淌,犹此仍未停止,刀锋从中剖开了炼器阁的屋顶,半边楼阁应声倒塌,巨木滚下山峰,在天工学院中引发了一场声势不小的地动! 正在长老院中浅眠的院长惊得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他赶忙推开窗,却见远处炼器阁浓烟滚滚,阁体俨然少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 院长惊慌失措地大喊道:“鹤云子不是在闭关吗?!为什么学院中还会有楼阁倒塌啊?!”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所有人都被浓烟掩映下的那把金色长刀震住了。 阮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器修班的师兄们赶紧扶住了她。 刀锋就悬在她眼前,为了抽出这把刀,祝新年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如果不是他跟着裘夫子练了这么久的刀法,身形稳固的话,这把刀就要砸下去伤到阮夫子了。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阮夫子仰着头,将刀身上镌刻的文字慢慢念了出来,越念越觉得惊愕,越念眼睛睁得越大。 最后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 “这不是大秦帝师莒魏……莒相手中的那把世隐明光吗?” “世隐明光?” 祝新年疲累地抬头看了刀身一眼,问道:“这把刀的名字?” 阮夫子怔怔地点头,似乎还沉浸在惊愕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世隐明光是秦庄襄王遣人从昆仑龙脉中采天外飞石炼制而成,赐予三朝帝师、大秦丞相莒魏的机甲长刀,虽然莒相只是二品金相甲,但这把刀却是举世无双、天下仅此一把的神兵利器啊!” 阮夫子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她茫然道:“可是莒相已经失踪十几年了……连我的老师也只在史书上见过世隐明光的记载,这把天下修真者无不向往的刀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炼器炉中呢……” 她全然没有想到那把钝刀,但祝新年想到了。 他抬头看去,只觉这刀身上的铭文就是老魏头此生最好的写照。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祝新年笑了起来,原来这是赢年的父亲赐给老魏头的刀。 原来老魏头那么厉害,他是三朝帝师、大秦丞相,还拥有二品金相甲,天下能得秦王赐刀的,他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个。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莒魏都绝对算是站到了顶峰之上。 但就是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却为了保护幼主而甘愿沦落街头,过着世间最卑贱的生活,甚至客死他乡,连一具像样的棺椁都没有。 祝新年鼻头发酸,他伸手触摸刀身,世隐明光在他的触碰下逐渐缩小,化作了一把五尺左右的长刀。 金光散去,世隐明光刀身雪亮,可以完全映照出祝新年的面容。 正当祝新年仔细观摩这把长刀的时候,戚华却推开裴少桥冲了过来,一边大喊“这是我的刀!”,一边伸手来抢世隐明光。 在他眼里,钝刀是自己捡的,火彩金晶石也是它的,这两者炼出来的刀自然是属于自己的! 然而他手指尚未触碰到世隐明光的刀身,长刀竟陡然巨震,从中发出一阵金石交错之声,似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在愤怒嘶吼。 这声音直接吓退了戚华,也引来阮夫子惊呼。 “这刀有灵!可史书上并未记载世隐明光中有刀灵啊?!” 阮夫子彻底傻眼了,那刀鸣声持续不断,直到祝新年将手搭在了刀背上,金石之声才终于停止。 “老魏头……” 祝新年低声呢喃道:“是你吗?” 刀身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祝新年的问题。 那一刻,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祝新年只觉喉头一哽,眼眶便热了起来。 他抚摸着刀背,哽咽问道:“你还想继续保护我是吗?” 世隐明光没有再颤动了,老魏头就是这样,话少、问一句答一句,更多时候是问了也不会回答,就和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 祝新年笑了起来,他连连点头,但因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只听耳边骤然响起一阵破空声,抬眼剑光已至身前。 下一刻,祝新年挥刀悍然横劈,一刀斩断了戚华朝他刺来的长剑!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章 三朝帝师、一代名相 刀剑相交,金石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祝新年双手握刀,跨步下压,只用一刀便斩断了戚华手中那柄自诩名贵的宝剑。 断剑犹颤,与戚华瞳孔震颤的频率几乎一致。 他万万也想不到,自己在祝新年手中竟然走不过一招! 炼器阁中浓烟滚滚,绯红色的烈焰从倾倒的炼器炉中泼洒出来,瞬间点燃了周遭树木。 学生们惊叫着从倾塌了一半的炼器阁中逃出去,由于过于慌不择路,甚至有人选择从祝新年和戚华中间逃窜而过。 戚华因手中宝剑折断而心神俱惊,又被逃跑的学生们接连撞击,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 火焰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道流淌着的、绯红色的河流,热浪扑面而来,使戚华几乎窒息。 祝新年迎着硝烟与火浪朝戚华走去,世隐明光的锋刃重重磕在戚华面前,撞出一道夺目的火光。 戚华浑身一颤,他扔了手中断剑便想跑,但下一瞬世隐明光雪亮的刀锋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世间没有什么武器能比世隐明光的刀锋更亮,也没有什么武器能比它的刀刃更锋利。 那一瞬间,戚华连呼吸都停止了,但脖颈上刀锋传来的肃杀之气却顺着每一根汗毛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只能跪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祝新年手起刀落,让自己身首分离。 “我……我不要了!刀给你!都给你!” 戚华涕泪横流,浑身发颤,哀求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就和裴少桥说的一样,戚华这种人只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但凡家世或能力高于他的人,他是不敢正面起冲突的。 祝新年没有说话,但由于戚华实在太害怕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侧颈皮肤挨擦在世隐明光的锋刃上,一缕鲜血登时就涌了出来。 看见连成线的血珠从身上崩落,戚华还以为祝新年已经动手了,他几乎吓晕了过去,一时间上下一起失禁,骚臭味登时从胯下弥漫了出来。 “祝新年!” 空中传来一声厉喝,祝新年抬头一看,原来是院长借风而来,正着急忙慌地躲避地上的流火,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降落。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用刀指着同学呢?!” 院长好不容易寻了一处没有流火的地方,一落地就朝祝新年赶来。 “快把刀放下!先说说这回又出什么事了?!” 院长焦眉苦脸,在采石场死亡的六名学生的后事还没处理,镇山大阵的裂隙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补,愁得他一晚上没睡,结果今早炼器阁又塌了?! 这天工学院怕不是跟他八字犯冲,他还是尽早辞任归隐山林去吧,免得哪天气死在任上,比他师叔鹤云子还要英年早逝。 “听见没!把刀放下!” 院长胡子都气炸了,却又在看清祝新年手持何刀时猝然一愣。 “世隐明光?!” 院长也是机甲修真者,而世隐明光则是当世机甲修真界中最威名赫赫的存在,即使隐世十几年,再出世时也依然震撼九州。 “世隐明光为何会在你手里?!不,等会,你先把刀放下,你手一抖这孩子头就飞出去了啊!” 天工学院一个月内接连死了一位夫子、六名学生,院长真的无法再承受更多的伤亡了,如果这孩子的头当着他的面飞出去,他一定会原地辞任,说到做到! 幸好祝新年还没有逼走院长的打算,他慢悠悠收了刀,刀刃从戚华颈边划过,每一个动作都使戚华和院长提心吊胆。 至他刀锋终于离开戚华脖颈的那一刻,已经完全吓失禁的戚华汗透重衫,仰头瘫倒在地,竟手脚虚软到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院长赶紧招呼旁边的学生过来把戚华架走,学生们屏息而来,将浑身骚臭的戚华拖到了一边,沿路黄水淋漓,使得周围一众学生掩鼻作呕。 大概是面前气味实在难闻,院长也险些绷不住了,赶紧从袖中翻出一张净化符,将满地黄水给消除了。 空气中恶臭味消散,院长也终于能正常呼吸了,他行至祝新年面前,探头仔细打量他手中长刀。 “确实是世隐明光……大秦前丞相莒魏是你什么人?” 面对院长的询问,祝新年毫不犹豫道:“是我一位非常重要的先辈。” “原来如此……” 院长沉默片刻,又问:“既然世隐明光已经到了你手中,那莒相可是已经……” 祝新年无声点头,换来院长一声长叹。 “莒魏三朝帝师、一代名相,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定国安邦,其功绩堪比管乐,当年天极峰会千人论道,亦难寻与之比肩者,可惜啊……” 院长摇头嗟叹,问道:“莒相因何亡故啊?坟茔又在何处呢?” 祝新年眼神轻颤,低声道:“因为我……” 虽然院长不知道莒魏失踪的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从祝新年继承莒魏的世隐明光来看,想必莒魏这些年便是为了保护祝新年而从公众视线中消失的。 见祝新年黯然神伤的模样,院长也不好再多问,虽然祝新年毁了炼器阁,但看在莒魏和鹤云子的面子上,此事也被院长按了下来,没有通报到学纠处去。 炼器阁附近一片狼藉,阮夫子在帮着救火,她毕竟年轻,虽然品阶高,但在处理紧急情况方面还是不如经验老到的夫子,手忙脚乱折腾了好一会,才把周围的明火全部扑灭了。 直到被院长叫过去,她才终于知道世隐明光是那把扔进炼器炉中的钝刀所化,应该是莒魏生前为其施加了某种封禁,隐去了刀形,直到进入炼器炉才再度显现原形。 祝新年朝一脸既茫然又惊愕的阮夫子行了个大礼,致歉道。 “学生莽撞失手致使夫子炼器炉损坏,万分自责,不知可有补救的方法?学生定全力以赴,弥补夫子损失。” 阮夫子赶紧摆了摆手:“无事,一座炼器炉而已,再炼一座就是了,倒是你,刚才你把胳膊伸进炼器炉中去,可有受伤?” 院长眼皮一跳,惊道:“你把手伸进炼器炉中去了?!你脑子在想什么?当自己有金刚不坏之体吗?” 祝新年转着自己的胳膊看了看,除了衣料被烧化了之外,皮肤和筋骨都没有任何损伤。 “学生不是有先天甲魂护身吗?想来是无妨的吧……啊!” 后脑勺被无情拍了一巴掌,祝新年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庄夫子打的。 “啊什么啊?!你不是有金刚不坏之体吗?怎么还知道痛啊?!” 祝新年捂着头,低声嘀咕:“又是谁去通风报信了啊……” 庄夫子扬手再打,被祝新年一个晃身躲了过去。 “炼器阁上升起这么高的黑烟,为师还没有眼瞎,还看得见这边出了事!” 庄夫子看见黑烟的那一刻就知事情不妙,直觉告诉他这事一定跟祝新年脱不了关系,他急赶慢赶赶过来,还没落地就听见了祝新年把手伸进炼器炉中的壮举。 “这次又是什么情况?你手里那把刀……” 看见世隐明光,联系到祝新年“天命助秦”的身份,庄夫子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不再多说,只是嘱咐祝新年将刀收好,以后不要再轻易犯险了。 当然,他的话对祝新年并没有多大的约束力,虽然祝新年每次都嘴上答应,但是该犯险的时候是一次也没落下过。 世隐明光即使缩小之后刀身依然很长,锋刃削铁如泥,这种利刃杀伤性太大,如果就让祝新年这样随身带着在学院中行走,危险性太高,万一不慎伤人就又是一件麻烦事。 “阮夫子。” 庄夫子转身朝阮夫子微微拱手,道:“不知可否请阮夫子为世隐明光炼制一把刀鞘?以免我这莽撞学生伤人伤己。” 世隐明光本就是绝世宝刀,要为这样的名刀炼制刀鞘可不是寻常炼器师能做到的,唯有阮夫子这样天资卓越的一品炼器师才有把握炼制。 既有庄夫子亲自开口,阮夫子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她立刻允诺道:“没问题,待我今夜重铸炼器炉之后便为他炼制。” 庄夫子替祝新年道了谢,如今炼器阁上已经没法待人了,机甲班的学生们被安排回元一峰铁甲阁去继续上铸甲课,而器修班的学生则被留下来打扫现场。 机甲班这毁了人家课室还拍拍屁股就走的行为激怒了器修班的学生,他们一边打扫着地上烧焦的植物灰烬,一边连声暗骂。 “一群竖子!走哪拆哪!数数从开学到现在他们机甲班出过多少事?现在还把我们的课室毁了,让我们去哪上课?!” “我原先以为御兽班那群到处乱跑的畜生就是最讨厌的了,没想到机甲班的人比畜生还不如啊!” 器修班的学生恨得牙痒痒,他们的师兄攥着扫帚,叉腰骂道。 “还毁了我阮姐的炼器炉!一品器修的炼器炉啊!全学院都找不出第二个!可我阮姐竟然都不生气!” 他捶胸顿足、怒其不争道:“难道我阮姐真的是个不会生气的人吗?换做其他夫子,那打架的两人现在一定被抓去学纠处了!” 上一刻刚骂完,下一刻他态度忽变,又柔声道:“果然还是我们阮姐好啊,温柔又耐心,从来不跟学生发脾气……” 正当他感慨阮夫子诸般皆好的时候,身旁的新生师弟忽然问道。 “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是谁都能随便毁掉一品器修的炼器炉的?” 器修班师兄一怔,茫然问:“你啥意思?” 小师弟抓着头,迟疑道:“就是我觉得吧……那个机甲班的学生能徒手从炼器炉中取刀,还能一刀劈了炼器炉,他的实力……大概也不比阮姐低多少吧?” “少胡说!那还是个连升阶考试都没过的新生!他能毁了炼器炉,纯靠他手里那把宝刀!” 被师兄一顿斥责,小师弟也不敢放飞想象力了,只能拿着扫把继续卖力打扫,却听见树下传来一阵呻吟声。 “咦?是你?” 只见戚华躺在树下,浑身脱力,即使祝新年都已经离开了,他还是全身无力站不起来,身下的黄水已经聚了一滩,发出阵阵恶臭。 “送、送我回去……” 戚华朝捂着口鼻的器修新生求救道:“送我回、回公斋……我还有一袋灵石……全、全送你……” 器修班新生朝远处张望了几眼,机甲班的学生都已经走远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你自己班上的同学们怎么不带你回去?” 他无情补刀,问道:“难道你这么不招人待见,受伤了都没人愿意帮你一把吗?”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一章 升阶考试 戚华最后还是被器修班的学生送回了学生公斋去。 由于他身上实在太臭了,没人愿意触碰他,器修班的学生用一块拴着绳子的木板把他拖了回去,可一路黄水淋漓,臭气漫天,到底还是引起了沿路所有同学的嫌恶。 至那日丢人现眼之后,戚华就再也没有作妖了,他变得非常老实,甚至主动将铁甲阁中的座位搬去了课室后方,不与祝新年和裴少桥坐在一起。 起初裴少桥还以为他又在装模作样、没憋好屁,后来发现戚华还真老实了下来,连从前那种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傲慢模样也不见了。 为此裴少桥乐了许久,说戚华就跟那只被拔了毛的御兽班灵猴一样自闭了,再也看不见往日嚣张的神色了。 没有戚华找事,祝新年也觉得日子好过多了。 他从阮夫子那里得到了新炼制的世隐明光的刀鞘,又顺利完成了木甲的拼接工作,可以每天操纵着木甲跟着裘夫子炼刀术。 在他之后,裴少桥也完成了水甲的铸造,为了和其他新生区分开,他不知从哪弄了蓝色染料回来,将他的水甲刷成了蓝色。 在一众原木色的新生机甲中,他那水甲的风格倒是挺别致的,再配上阮夫子为他炼制出来的双星刺,恍然一看还真有那么点机甲修真者的架势。 为了能练好机甲顺利通过升阶考试,裴少桥难得跟着祝新年一起练了半个月的体术,后来曾笑然也加入了进来。 每天课后他们都会跟陈清婵一起在崇圣峰小山头汇合,三个男生练武,陈清婵则专注雕琢她的木块。 弹指之间已至九月,令天工学院全体学生既期盼又害怕的升阶考试如期来临。 不仅是新生,所有在校生每年都要参加升阶仪式,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每年都可以提升一个品级。 按照这种提升速度,像祝新年这样十四岁入学的无品阶学生在十八岁那年升到四阶就准许结业了。 他们会在大秦兵甲部的挑选下一部分参军入伍,另一部分则成为门阀豪族的私人护卫。 当然,其他班级的学生也都面临和机甲班一样的难题,而且最要命的是升阶考试分为两场,分别是笔试和技能考试。 以机甲班为例,笔试要考察学生对修真练气、铸甲及炼器方面的基础认知。 同时要考察他们的文化水平,因为兵甲部需要效忠国家高层,他们的机甲士兵决不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而技能考试则考察灵力施放、机甲操纵、身法武术、战术阵型等等方面。 由于新生还没有接触那么多课程,所以他们第一年的技能考试只考察最基本的机甲操纵和身法武术。 因为每年寻找拥有优质灵核的学生实在太难,天工学院也并不想在第一年就淘汰太多学生。 所以只要是跟着夫子认真上过课的,不在练气方面落后太多的学生基本都可以通过考试。 但就是这一个条件都难倒了不少学生,虽然大家每天都上一样的课,但天赋这种东西真的说不清道不明。 有时可能头一天两人的进度还差不多,隔了一夜,第二天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随着课程不断深入,原本差距不大的新生之间逐渐出现了无法逾越的鸿沟差距。 天赋高的学生早早就练出了气海灵识,如祝新年那样,练气对他们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而有些同学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日夜苦练也只能勉强维持身体中那一片小得可怜的气海,就更不要妄谈灵识这种更高级的东西了。 为了能通过考试,学生们疯了一样地涌入万象阁,他们寄希望于古籍,盼望能找到一些快速提升的办法。 然而新生大肆挤入万象阁的行为却激怒了正在复习备考的师兄师姐们,只见他们抓耳挠腮,个个都烦躁得不行。 “为什么要来万象阁抢位置啊!新生考试而已啊,有那么难吗?” “知不知道师兄们要考战术规划啊?!我背了两个月兵书了,到现在才背了一百六十几个阵型,还差一百多个没背啊!行行好让个座啊,师兄不想留级啊!” “几百个阵型算什么啊,看看我们医修班,光是要背的古籍就有几百卷,上千种药方错一点就留级啊,咱们医修本来就最少读八年,再留级我们毕业即中年啊,有没有人在乎我们医修的死活啊?!” “别抱怨了,起码那些字你们都认识吧?他妈的我们《上古符箓大典》中的所有灵符都长一个样啊!稍微画错一笔祈雨阵就变九天雷阵啊,学不好会直接死人的!” 灵符班的师兄脑袋上插满了炸毛的毛笔,眼下乌青,捧着一卷巨沉的古籍站在万象阁中间一动不动,仿佛已然灵魂出窍。 “为什么……为什么每到考试的时候黄纸朱砂就涨价?我考个试花钱就算了,考不过明年再考还得花钱……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理?” 书架那边传来一声冷哼,只见一名丹药班的弟子蹲在地上,霍霍磨牙道。 “御兽班的大青牛昨天晚上嚼了我养了一年的还魂草,我草都没了我还考个屁?直接留级,天理是什么东西?早就没天理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痛惜声,有人问:“你都要留级了还来万象阁做什么?这里都是来备考的人。” 丹药班的学生面色阴郁,嘴角缓慢扬起一道狰狞的冷笑,寒声道。 “我来找本《毒经》,打算回去练一批毒丹出来,毒死那些吃我还魂草的畜牲们……” 众人长嘶一声,来万象阁复习《灵禽沟通术》的御兽班学生书都吓掉了。 人群中立刻挤过来两名更高阶的丹药班弟子,赶紧将人拖走了,一边拖一边小声叮嘱。 “你傻啊,要下毒就悄悄地下啊,说出来做什么?咱们丹药班的师兄们谁没给御兽班的小畜牲下过毒呢?走,回去传授你一点经验……” 御兽班的学生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脸色苍白地奔回去通知同学们保护自己的灵兽去了。 众人连连抽气,感慨着这到了考试关头,大家真是尔虞我诈,连畜牲都不放过。 总而言之,无论哪个专业,无论哪个年级,在考试之前大家都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但凡发生一点冲突,就可能引发两个班级之间的斗殴。 有祝新年和陈清婵辅导,裴少桥算是新生中少数“幸运儿”之一,不用去万象阁跟脾气暴躁的师兄师姐们抢座位。 升阶考试这天没有安排课程,机甲班是上午笔试、下午技能考试,而偃师班则恰好相反。 午饭的时候祝新年他们跟陈清婵在膳堂碰了一面,此时三人手中皆捧着书卷。 祝新年他们拿的是《铸甲七十二式》,虽然机甲已经铸造完毕,但《铸甲七十二式》是笔试的重要考察书目,即使是祝新年也不得不在入考场前多复习几遍,直到考试完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陈清婵那边的书就更多了,她不仅要考《铸甲七十二式》,还有《铸甲经》《算经》《造物经》等等,其中光是数学题就令祝新年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偃师班的考试也太难了,难怪偃师入学人数多,毕业人数却那么少,怕是一大部分都折在了算数题上吧?” 偃师班的考试题目在祝新年看来,其中涉及数学、物理、工程学、机械学,力学,甚至还有土木学、建筑学、地理学、天文学等等,完全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所能理解得了的东西。 但其实每个年代都有一小部分与众不同的人,他们看起来能力超群、智商优异,能创造出领先这个时代的东西。 而这样一群人,在春秋战国时代便被称为偃师。 与在史书中毫无记载的机甲修真者不同,偃师这个行当是被一直流传了下去了的,只不过如今这些超凡的创造力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发展到二十一世纪,就只剩下单纯的木匠了。 陈清婵看得很认真,新生要考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比较基础,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得父兄教导过了,应对升阶考试应该是没问题的。 与祝新年他们担心笔试不同,陈清婵担心的则是练气。 虽然偃师不常用到灵力,但他们毕竟也属于修真者,既然修真就得学会练气。 可陈清婵的灵核却非常普通,她那飞檐走壁的身法只是寻常体术而已,上升到练气控制灵力这方面倒还真的难住她了。 幸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祝新年刚好就是新生中练气最好的那个学生。 他们相互指导,不仅祝新年和裴少桥的《铸甲七十二式》学得还不错,陈清婵的练气能力也终于在考试之前提了上去。 下午机甲班的技能考试安排在舞剑坪,而偃师班的笔试则安排在造物阁,饭后他们就得各自去往考场了。 “为了下午的考试,我们来同心协力加个油吧!”祝新年提议道。 “加、加油?加什么油?你刚才菜里没油啊?” 裴少桥和陈清婵皆是一脸茫然,全然不理解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名词。 “加油就是提升士气、鼓气助威的意思。” 祝新年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那的俗语。” “你们那?你不是秦王胞弟吗?咸阳没这个俗语啊?” 裴少桥恍然道:“哦,是你流浪的时候学的吧?” 他哈哈一笑,在祝新年的指挥下三人一起伸出手,手掌交叠在一起,用力下压三次,同时大喊道—— “考试加油!” 见他们三人满脸笑容,路过的同学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问道。 “加油?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某种能提升成绩的咒语吗?” 秉着临时抱佛脚的原则,那些对考试心里没底的学生们也赶紧效仿,大喊起“加油”来。 一时间,学生膳堂外满是喊“加油”的学生,叫喊声响彻云霄,膳堂老嬷闻声来到门口,摸着头巾疑惑道。 “今天菜里没给油吗?我记着给了啊?好大两勺猪油呢……为了学生们今天考试还特意多加了半勺呢……可他们怎么都在这喊着要加油呢?” 她这边还没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学生们便在接连不断的“加油”声中信心倍增,纷纷昂首挺胸朝着各自的考场去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二章 他是来杀人的 舞剑坪上人头攒动,机甲往来其中,不断发出“轰隆”或“吱呀”的声响。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来参加升阶考试技能测试的新生。 由于机甲班高阶弟子的升阶考试已经在昨天下午进行过了,一些顺利升阶的师兄师姐们便也来到舞剑坪,围观新生考试。 虽然说是只考最基础的操纵能力,但对于新生来说依然压力很大,毕竟他们没有留级重考的机会,如果这场考试失败了,他们明天就得离开学院。 舞剑坪上用旌幡隔出了一个个考场,每一个考场能同时容纳两个学生进行考试。 考试上场顺序以抽签决定,祝新年他们来得早,便在夫子那边登记了名字。 很快夫子就拿了一个顶上开口的木箱过来,告诉他们把手伸进去拿一个木球出来便可。 抽出来的木球上只有编号,每一个编号有两个木球,抽到号码相同的木球的学生会被安排到同一个考场上去。 这个安排其实对于考生来说影响不大,因为机甲操纵之类的技能检验都是各做各的,同一个考场上的两台机甲并不会产生交集。 负责评分的夫子们并不教授这群新生,学生们也需要以机甲形态上考场。 夫子们只对应编号给分,并不会知道机甲中的学生到底是谁,而且每场考试之后,夫子们也会重新抽签,相互更换考场。 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杜绝学生贿赂评分夫子,也正是因为这个考试规则,致使天工学院设立至今,从来没出现过考试作弊的情况,同时机甲班的考试也称为全学院最严苛的考试。 祝新年抽到了五十五号,数字的另一面是八号,他需要跟另一个抽到五十五号的学生一起去八号考场等候参加考试。 裴少桥满心期待能跟祝新年抽到同一个号码,但很可惜他抽中了一百二十六号,考场是一号,跟祝新年的考场隔了老远。 “振作起来,刚不是加过油了吗?曾姐姐今天轮休,要去山下给我们买鹿肉回来做烤肉呢,你争点气通过考试,晚上就有鹿肉吃了!” 祝新年拍了拍裴少桥的肩膀,跟他撞拳相互勉励,然后动身去了八号考场。 虽然舞剑坪上人很多,但有旌旗指路,祝新年很快就找到了八号考场,此时同为五十五号的另一名学生还没有来。 他将背上的木甲放了下来,想在旁边等候一会,但负责八号考场的夫子却在考场入口处大声招呼着。 “今日考试除基础科目外,额外增加机甲对战环节,所有参加考试的学生在完成基础科目展示之后切勿离开,等机甲对战考试结束之后才能离场。” 考场外的学生们惊愕无比,围着夫子问道。 “为什么突然增加对战考试?以前从来没有过啊!” 夫子赶紧解释道:“这是兵甲部的最新通知,从你们这一届起,兵甲部会在入伍招募的时候审查你们每年升阶考试时的机甲对战胜负次数,以此作为你们是否能参军的衡量标准之一。” “啊?!” 人群一阵惊呼,同时旁边的几个考场也传来大叫声,大家都收到了这一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为什么啊!怎么独独就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呢?我们也太倒霉了吧!” “可我们没学过机甲对战啊!要是输了怎么办?是不是以后就不让入伍了?” 学生们满心担忧,焦虑道:“怎么办?我爹娘还指望着我入伍挣钱养活弟妹呢!” 在场的学生们几乎全都是冲着能进兵甲部才来天工学院的,如今在考试之前突然收到改规则的消息,令他们人心惶惶。 “同学们都多虑了,机甲对战的胜负次数只是衡量标准之一,不会因为一次成败就断定你们的未来,而且新生班级的胜负更加不重要,兵甲部的人不傻,新生是什么水平他们清楚得很。” 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大家还是心有不安,原本吵闹的舞剑坪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学生都看起来愁眉苦脸,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甚至快急哭了。 天工学院的学生记档制度异常严苛,从他们进入学院开始,每一次考试的成绩、每一次犯下的错误都会精确记录成册,等他们结业的时候随之一起送往兵甲部封存。 没有人可以篡改已经被记录的成绩,所以他们面临的每一次考试都至关重要,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哪一场考试的成绩会直接决定他们能否进入兵甲部。 在天工学院中的学习生活远没有他们前三个月过得那么爽快,新生升阶考试只是入门考试,往后大大小小的考试数不胜数,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被兵甲部选中。 压力油然而生,就算是祝新年也不由感觉掌心微微出汗,恍若有一种即将参加高考的错觉。 很快,舞剑坪上响起悠扬庄重的号角声,所有学生为之一震,升阶考试正式开始。 学院长老们登上了万象阁最高处,和授业大典上一样俯瞰整个舞剑坪。 祝新年抬头看去,竟然在那上面看见了庄夫子、公输夫子和阮夫子。 看来为他们授过课的夫子们都被叫到了万象阁上去,与长老们站在一起,此举可能也是为了防止夫子们徇私舞弊。 虽然人在高楼之上,但夫子们还是很关心下面的考试情况,毕竟都是自己带过的学生,能力如何他们心知肚明,两台机甲刚上考场,一站定夫子们就知道谁会赢、谁会输。 庄夫子凭栏远眺,摇头道:“新生们能操纵机甲跑动起来就不错了,让他们对战,还不如看两只蛐蛐打架。”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考场上两台机甲你扑倒我、我抱摔你,跟小孩子打架似的,惹得评分夫子和围观的师兄师姐们忍俊不禁。 “咳……” 楼上长老轻咳,找补道:“不要质疑兵甲部的决定,既然兵甲部需要成绩,我们便为他们提供就好,而且也不是所有学生都不行,不是还有个……还有个先天甲魂在吗?” 长老眯着眼睛在考场上寻找着,半晌终于发现了祝新年的身影,此时他已经要准备上场了,但与他一齐上场的那个学生却迟迟没有到。 “看看,先天甲魂把人家对战的学生都吓得不敢来了。” 长老啧声,其他人也凑到窗前围观,有人猜测道:“该不会是要弃考吧?哎,庄夫子,学生弃考是怎么处理来着?” 庄夫子拱手行了一礼,回答道:“新生考试迟到或弃考会直接判不及格,升阶考试不通过,遣回原籍,永不复收。” “哎呦,听听,这么严格呢。” 长老们平日不负责学生管理,得知弃考后果这么严重,也不由为那位即将错过考试的新生捏了一把汗。 人在八号考场入口处的祝新年全然不知万象阁上的情景。 他来舞剑坪之前就已经将世隐明光安装到了木甲后腰上,如今人已经进入了木甲中,单手撑着刀柄四下环顾,可与他对战的学生却依旧没来。 门口的夫子也有些着急了,八号考场上正在对战的两台机甲基本已经分出胜负,马上祝新年就要上场了。 祝新年和夫子一起朝远处张望,新生弃考可是非常罕见的事,夫子猜测那学生是有事耽搁了,好心的他也在一直为那学生拖延时间。 就这么一直拖到评分夫子们完成了抽签轮换,新来的评分夫子坐上了评分台,示意下一组学生可以进入考场的时候,另一名抽中五十五号的学生才姗姗来迟。 对方已经装备好了金甲,一路疾跑而来,在敲铃的前一秒将木球交到了门口夫子的手中。 祝新年在木甲中偏头一看,立刻抑制不住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怎么又是他?! 又是戚华! 此时祝新年问候戚华祖宗十八代的脏话都想好了,但身在金甲中的戚华既没有放狠话也没有挑衅祝新年,只是默默在门口夫子那里签了到,然后闷不作声地走进了考场。 祝新年疑惑地看着戚华的那台金甲走入考场,在自己的该站的地方老实站好,浑身一点飞扬跋扈的样子都看不见。 难道真的跟裴少桥说的一样,自从在炼器阁出丑之后,戚华真的就自闭了? 祝新年犹豫着跟着他走了进去,戚华最近十分老实,在班上半句话都不多说,看样子真像是伤了自尊,整个人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请考生就位。” 在评分夫子的提醒下,祝新年在戚华身边站好,虽然他们一个是木甲一个是金甲,但因为新生铸造能力有限,戚华的金甲与他的木甲外观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连高度都差不多。 “请考生按题板依次开始展示。” 题板上是一些简单的操纵题目,其中包括一些操纵机甲释放灵力、机甲灵活性测试之类的题目,而他们只需按照顺序做出演示就行。 祝新年的灵力施放环节得到了评分夫子的一致好评,而戚华也属于天资不错的学生,在这个环节两人并没有拉开多大的差距。 按照戚华以前的性格,若是能跟祝新年打个不上不下,他就能把自己吹嘘到天上去,但此刻身旁的金甲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难道上次当众失禁真的将戚华的人格摧毁得如此彻底?竟让他连一丝喜悦的情绪都表达不出来? 祝新年心中愕然,虽然这一切都是戚华罪有应得,但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凄惨。 在完成了机甲灵活度展示之后,他们俩就进入了对战环节。 祝新年并不想再让戚华当众出丑,最近戚华并没有招惹任何人,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祝新年打算将其一击击倒,快速结束这场比试。 木甲和金甲隔着地上的红线对视,祝新年操纵木甲活动了一下手腕,他想一拳将金甲击倒。 对面的金甲显然是明白两台机甲之间的差距,它没做过多动作,似乎在等待意料之中的结果。 铃声敲响,祝新年操纵木甲抽身而上,气海灵气汇聚机甲右拳之上化作千钧之力,朝着金甲重击而去! 两台机甲瞬间贴近,木甲右拳上涌动的灵力即将接触到金甲的面罩,就在此木已成舟,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刻,对面的金甲忽然出手了! 只见一道火龙从它掌心呼啸而出!迎面打中了木甲的胸膛! 祝新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随着木甲一起飞了出去,要不是他及时在半空中调整身形落地,就会被打到考场范围之外,直接失去继续考试的资格! 烈火是木头的克星,祝新年的木甲被火龙击中,登时置身烈焰之中,他赶紧就地滚了几圈,才惊险扑灭了身上的火焰。 未等他操纵木甲从地上爬起来,金甲已经欺身而至,一脚踩在了木甲的背上! 祝新年清楚地听见了木甲后背传来木头炸裂的声响,他惊诧回头,却见金甲扬手唤起一道烈焰,并从烈焰中抽出了一把火红色的长枪! 对方丝毫没有犹豫,它调转枪头朝下,以追风逐电的速度直刺祝新年的后心! 那一刻,祝新年浑身汗毛倒立,他分明从金甲身上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 这金甲里的人不是戚华! 它不是来考试的! 它是来杀人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三章 把戚华找来! “铛——”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雪亮的长刀横空而出,将迎面刺来的长枪枪头从中劈成了两半! 要不是对面金甲收手及时,机甲手臂都会连同那把长枪一起被斩落在地! 金甲见状立刻抽身,然而祝新年操纵木甲腾空而起,手握世隐明光朝对方追击而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机甲对战考试确实允许使用武器,但新生的那点体术基础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械斗。 连评分夫子们都是第一次在考场上见到如此激烈的打斗,顷刻间木甲已经追了上去,金甲避无可避,只能挥动手里的长枪枪柄与之缠斗起来。 这两台机甲的身法体术都远不是新生所能达到的级别,而且金甲刚才释放出来的火龙也证明其中的操纵者根本不是金属相! 那是一个藏在金甲中伪装成新生的炎属相修真者! 很快考场周围的夫子们便意识到了问题,有人潜入考场上杀人!那台木甲危险了! 八号考场上立刻响起了终止考试的铃声,但考场上的打斗并未停止! 金甲身法迅速,一直与木甲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中的操纵者品阶不低,可以不断施放火焰来进攻木甲。 能安排炎属相的人来刺杀祝新年,想必对方早就调查过祝新年的一切,知道他使用的是木甲,才能如此有的放矢。 因为火焰的原因,祝新年的木甲无法完全靠近对方,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刀。 世隐明光寒芒如雪,对方的火焰越烈,映衬着它的光芒越亮。 幸好祝新年提前跟着裘夫子学过一段时间的机甲刀法,此刻握刀连斩突刺,将金甲施放出来的火龙悉数斩碎,借此得以靠近敌人身前! 对方见他突破烈焰劈刀而来,身形一震显然吃惊不小,它转身欲逃却被木甲一把抓住了肩头。 先天甲魂之力在木甲掌心赫然爆发,将那台尚未附灵的无品阶金甲肩壳给捏爆了! 想当初祝新年可是捏碎过三品金将甲的,眼下这台由新生制造的金甲在他手下更加不值一提。 炎属相本身就是作为远程攻击者存在的,他们不擅长近距离贴身战斗,一被木甲靠近,他们力量上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 金甲无法从木甲的桎梏下脱身,它朝后挥动枪柄,试图将木甲击退,但枪柄却在世隐明光削铁如泥的锋刃下被一刀斩碎,下一刻取人性命的刀锋就逼至了金甲颈部! 只需一秒,金甲的头颅就会被世隐明光斩落,而躲藏在金甲中的人显然不想就此受死,竟在此间不容发之际从金甲中脱身而去,踉跄着栽倒在地! 一瞬之后,金甲的头颅便被世隐明光毫不留情的斩落在地,木质头颅在考场地面上滚出好远,最后从舞剑坪护栏边滚过,径直坠入了山涧之中。 从金甲中钻出来的人满脸惊恐,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意欲逃离考场,却被木甲一把抓住了后衣领,将人拖至身前,扬手便将刀刃横在了对方眼前。 通过世隐明光明亮的刀身,身在木甲中的祝新年可以清楚看见对方惊慌的眼神,他压下木甲凑到对方耳边,厉声质问:“谁派你来的?!” 在祝新年的惯性思维中,这一定又是其他国家派来的杀手,他并不打算多问,一旦确认对方的身份,他就要手起刀落取人性命。 但这一次对方的反应完全不是一个职业杀手该有的样子,年轻的男人在木甲的挟制下疯狂挣扎,同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连声大喊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天工学院的学生!” 祝新年并不信他的鬼话,但负责评分的夫子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赶忙制止道:“手下留人!那是我机甲班的学生!” 那名夫子非常紧张,一直在叮嘱祝新年千万别激动,同时小心翼翼走进考场,朝他二人走来。 祝新年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在万象阁上察觉到异常情况的长老和夫子们也御气飞来,在考场上挤成一团。 想来现在这种情况对方也跑不掉了,祝新年便松了手,将世隐明光收回后腰刀鞘之中。 那学生是真吓惨了,他“哐当”一声重重摔在自己班夫子的面前,祈求夫子救他。 “你这孩子!这是机甲班新生的升阶考试,你一个五阶班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而且还被机甲班的新生打得抱头鼠窜,那五阶班夫子的脸色精彩纷呈,如果不是眼看真要出人命的话,他是真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的学生。 虽然被夫子嫌弃,但那学生还是把夫子当成了救命稻草,抱着夫子的腿不肯撒手。 “你先起来,瘫坐在地像什么样子?起来把事情说清楚!” 那学生被夫子拎了起来,他不敢站在木甲身边,只一味往夫子身后躲去。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五阶班的学生会出现在新生班的升阶考试现场?!” 长老厉声问话,夫子也不敢包庇,立刻将那学生推了出来,让他仔细向长老交代清楚这件事。 那五阶班的弟子虽然穿着新生的校服,但长老和夫子们何其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他已经是五阶修真者了,根本就不是新生。 “我……不是我……是有个新生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在升阶考试的时候替他上场,只要打败对手,他就能安排我明年进兵甲部……” 祝新年在木甲中翻了个白眼,能随便许诺学生进兵甲部的人除了戚华他想不到别人。 而且也只有戚华能提前知道兵甲部从今年起需要新生对战成绩,所以他才能提前买通学生替自己上场考试。 难怪戚华最近一直闷不吭声,原来是为了降低存在感,暗中使坏。 祝新年就知道上次让戚华出了那么大的丑,他要是不报复回来,太阳都要打西边升起了。 “替考?!” 五阶班的夫子怒发冲冠,扬起手来欲打,却又碍于长老们在此不好真的动手,只能狠狠指了那学生几下,怒骂。 “你糊涂啊!你都已经是五阶弟子了,明年通过四阶考试你就能获得兵甲部遴选资格了,为何非要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呢!你这是要被逐出学院、遣回原籍的啊!” 那五阶弟子也懊悔不已,听闻惩罚如此严重,登时手脚一软,跌坐在地。 “我也不想的,但我家里人等着用钱,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就想试一次……” 听闻学生的解释,长老们连连摇头,天工学院立院至今,这还是石破天惊的第一例替考事件,若不严肃处置,只怕以后学院的风气就要被带坏了。 祝新年从木甲中出来,庄夫子赶紧询问他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但我的木甲有事。” 没有进行过附灵的机甲都是凡物,被五阶弟子用炎火一烧,许多地方都被熏成了黑色,而且后背也被踩了一脚,祝新年用手一摸,便摸到了一道裂纹。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质问那名五阶弟子,道:“既然只是让你来打赢这场考试,那你又为何处处下死手?!” 方才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人分明是朝着杀死祝新年的目的去的,他那一枪要是真的扎下来了,祝新年胸膛都得被扎穿。 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旋即被庄夫子呵斥道:“还不速速招来?!” “我说我说!那个人……他说只要能杀掉对手,他就能立刻安排我进兵甲部,而且杀人的事按意外事件处置,不会影响我,并且会再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的家人都搬到咸阳去!” 在新生考试中买通替考者对同学暗下死手,这事太过恶劣,长老们如听天方夜谭,不敢相信学院中竟会发生这种事。 “是何人买通你的?!将其名号报上来!” “只……只知道对方也是新生,因为他给我的金甲是新生未附灵的机甲,其他的学生一概不知啊……” 为了给自己减轻罪责,五阶弟子慌忙道:“不过我知道他的模样,只要把机甲班的学生都叫来,我能认出他来的!” “这还需要你来慢慢辨认?!” 一直没说话的公输夫子走上前来,围着金甲看了一圈,便断言道。 “这是机甲班新生戚华的金甲,老夫带了他们这么久的铸甲课,每个人做出来的东西都能一眼认出,绝无差错!” 因为这台金甲未附灵,所以才能让不同属性的高阶弟子进入,一旦考试通过,机甲被正式附灵之后,非其原主就不能操纵这台机甲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戚华无法安排其他高阶机甲过来对战,新生班一人一台机甲,各自是何属性都是有记档的,他无法弄到其他新生的机甲,也就只能把自己的金甲拿出来用了。 只是一旦决定这样做了,被人发现的风险是很大的,看来戚华是恨透了祝新年,才会堵上自己的前途换祝新年的性命。 “戚华是哪个学生?他人呢?把人找过来!” 长老们火冒三丈,大有当场处理戚华的打算,但当所有人着急忙慌把舞剑坪找了一圈之后,才发现戚华压根就没来考场。 “戚华吗?他昨晚说他不考了,好像是他哥哥为他安排了别的去处,昨夜查宿之后他说去如厕,后来我睡着了,直到今早出门前都没看到他回来。” 与戚华同屋的新生被唤了过来,正一脸茫然地回答着长老们的问话。 “看来人已经离开天工学院了,他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就算还能继续在学院待下去,估计日子也不好过,与其如此,不如另寻其他出路。” 祝新年抱臂冷笑,他对戚华连夜离山的行为并不意外。 像戚华那样满是心计的人绝不会留下来等着事情败露被抓,更何况人家还有一个哥哥在不断为他出谋划策,即使深夜离校也有人接应。 只是纵观戚华的这场谋划,除了买通五阶班的师兄来替考杀人之外,这其中应该还有参与者没有被揪出来。 就好比,戚华是怎么能提前确定自己一定会跟祝新年抽到一模一样的号码呢? 要知道祝新年可是在进考场前半个时辰才去抽的木球,在他之前、在他之后都有无数学生在抽签,要想精确控制两个人的抽签号码,这件事可不是戚华一个人能做到的。 “主谋虽然已经跑了,但共犯还有许多,我们难道不该查一下,他是怎么在关宿之后离开公斋的?又是怎么逃出天工学院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将我与这位师兄安排在一个考场中的呢?”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四章 大快人心啊! 在祝新年的提醒下,长老院联合学纠处立刻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待新生升阶考试全部结束的时候,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已经被调查得十分详细了。 那名五阶弟子被送进了学纠处,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吐得一干二净,通过他这条线索,长老院和学纠处又抓了几名参与其中的夫子和学生。 作为当事人之一,祝新年得以前往学纠处聆听这件事的处理过程。 原来戚华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安排这件事了,据他同屋的室友说他一直在用传音符跟自己远在咸阳兵甲部的哥哥传信,中途发过好多次脾气,直言不想在大秦天工学院待下去了。 戚华的哥哥一味溺爱弟弟,对他的要求无一不从,只是离开天工学院这件事不是儿戏,戚华磨了他哥十几天,才终于得到了应允。 至于他哥给他安排去了什么地方就没人知道了,那样爱显摆的戚华却没有将他的具体去向告诉任何人。 后来戚华便找到了那名五阶弟子,他原本是要找更高阶的师兄的,但师兄们通过今年的升阶考试之后就都可以顺利获得遴选资格了,进兵甲部对他们来说只差一步,戚华开出的条件对他们诱惑力不强。 退而求其次,戚华只能找到五阶师兄,幸好这位师兄急功近利又非常缺钱,即使知道此事要冒大风险,但还是承诺一定会在考场上解决祝新年。 “他应该就是想让你在考场上出丑,如果被杀了就更好了,因为你上次让他拉了一裤裆,回来之后被其他同学嘲笑了好久,他那种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戚华的室友知道他有离开天工学院的心思,还劝过他两次,但却不知道戚华竟然在背后安排这种杀人之事。 那名与戚华同寝的学生此刻得知详情不由觉得后背寒气直冒,庆幸自己没有得罪戚华,不然很有可能被他在睡梦中杀了。 再后来戚华又从师兄那里提前一天得知了负责抽签的夫子具体是谁,在巨额金钱的诱惑下,夫子没有守住道德底线,他同意为戚华在抽签这件事上做手脚。 长老院查抄了那个抽签木箱,原来其中有个隔层,原本有两个五十五号木球,其中一个早已被戚华安排的人拿走,而当祝新年去抽签的时候,那隔层中的每一个木球都是五十五号。 也就是说无论祝新年抽到了哪个木球,他最终能拿到的都是五十五号。 等祝新年抽过签之后,夫子按动木箱上的机关,隔层翻转,下层正常的木球升上来,下一个去抽签的裴少桥就抽到了正常号码。 没有人会怀疑抽签有问题,如果不是祝新年个人能力卓越,足够自保的话,他现在应该就是一具尸体了。 “偃师为前线士兵设计的乾坤腾挪箱竟被你们当做徇私舞弊的东西了,简直枉为人师!” 在长老们的连声斥责下,参与这件事的夫子低下了头,满面羞红。 乾坤腾挪箱本是偃师为孤身潜入敌占区收集情报的将士们制作的,让他们可以将情报藏在箱中不被敌军发现,只可惜这么好的设计却没被用在正途上。 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戚华便在御兽班师兄的帮助下,趁夜从走廊窗户跳出公斋,被朱雀接住,送往了天工学院外面。 由于灵禽朱雀可以自由进出镇山大阵,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戚华送了出去。 “他只让送到太平川山脚下的那个镇上就行,至于后面会去哪里他就没说了,这是他给的两袋金锭,我一分没花,全都在这了。” 御兽班的弟子吓得浑身发抖,其实依靠灵禽运输偷摸混出学院去玩,这种事在高阶弟子中间并不是什么秘密,御兽班经常这样“出租”朱雀往返接送学生,顺便还能小赚一笔。 只是没想到这次送了个如此不得了的人物,当学纠处的夫子去他房门口敲门的时候,他还正在接下一笔“订单”呢。 至此,所有参与过这次事件的人全都被抓到,但已经逃跑的戚华是找不回来了。 他承诺给五阶师兄的所谓进入兵甲部的承诺也一并灰飞烟灭了。 新生升阶考试出现了团伙式徇私舞弊替考杀人事件,这事直接惊动了院长。 学院当天晚上就下达了处理通知,参与的学生一律除名、遣回原籍、永不复收,参与的夫子自行离校,终生不得再从事教职。 同时,五阶机甲班和御兽班的夫子们因为管理学生不严,班风败坏,被罚三年不得提升教职,并且全院开展清查工作,但凡查到有借助灵禽擅自离校的学生则一律严惩。 一时间,高阶弟子们人心惶惶,新生们则拍手称快。 “戚华终于走了!大快人心啊!” 公斋内,机甲班的新生们聚集在祝新年的屋中,拍手称赞道:“班上受过他欺负的人数都数不清!如今终于走了,祝新年,你这可是为民除害啊!” 祝新年正在擦拭木甲,今日升阶考试之后,他已经顺利得到了夫子们的认可,升为七阶弟子,明日机甲附灵仪式结束之后,他就可对外宣称自己是七品木铁甲了。 此时聚集在祝新年房中的学生基本都是已经通过考试的,因为没通过的学生现在正在房里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呢。 这些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裴少桥了,他也成功通过考试,马上就要升级为七品水铁甲了,而且听闻戚华离校,他的嘴角从听见消息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都没放下来过。 “可不是?瞧他之前处处针对我祝哥,我都想扇他了!” 裴少桥盘腿坐在床上,十分可惜道:“怎么就让他跑了呢?就应该抓住他,遣回原籍去,让他在咸阳城名誉扫地,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谁叫人家哥哥是兵甲部二等先锋官呢?神通广大呗,哎,你们说,他哥会把他安排到哪里去?总不能是直接进兵甲部了吧?” 众人发出一阵嫌弃的声音,有人道:“不要吧,我可不想以后去了兵甲部还要看他脸色。” “他一个未入阶的人,连机甲都开不了,去兵甲部能做什么?去做饭还是去扫地?” 裴少桥的话引起众人哄笑,随后又听人说:“那……他哥会不会让他去其他两所天工学院继续修习呢?”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连祝新年都朝说话的那名学生看了过去。 见无数道视线朝自己扎来,那学生拍了拍嘴,解释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裴少桥脸上的笑意哗然一收,他摸着下巴思忖道:“不是没有可能,按照戚华的年纪,他还有重新参加属相测试的机会,只要他移居燕国或楚国,就有可能被那边的天工学院选中,重新入学……” “可是大家同为天工学院,难道燕、楚两国的天工学院不知道戚华的过往吗?”有人问道。 “如果周天子还在的话,可能三所天工学院还能相互合作,但现在……” 裴少桥摇头道:“国与国之间都打成这样了,天工学院各有所属,哪还能真的同心协力啊?” 周王朝都分崩离析了,三所天工学院之间的关系也不是金石所铸,如今的局势连裴少桥这个二世祖都看得明白,其他学生就更看得真切了。 所以,如果戚华还想继续修习机甲术以图来日进入兵甲部的话,他只能选择背井离乡去其他两所天工学院求学。 “大家也不用太担心了,我大秦兵甲部不招收另外两所天工学院的学生,就算他戚华真的继续修习机甲术,以后也没法对我们继续颐气指使了。” 见有人站出来如此解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见众人受戚华之苦良久,都盼望着此生与戚华不复相见。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便到了晚饭时间,为了祝贺学生们通过升阶考试,膳堂也准备了额外的加餐,饭点一到,大家就都起身朝膳堂奔去了。 裴少桥今天倒是不急着去抢饭了,因为曾未离给他们准备了炙鹿肉,正在小山头等着他们去吃呢。 “别擦了,火烧的痕迹擦不掉的,你要是介意的话就把这一块换掉吧。” 裴少桥歪头打量了一会,伸手比划道:“其实这痕迹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像一条在火焰中腾飞的黑龙,要不我给你找个画师画点金色鳞片啥的,你这木甲一下就变出众了啊!” 祝新年跟着他的角度偏头一看,还真是,被火龙击中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但龙形也保留了下来,从右胸肋间直贯左肩,颇有一飞冲天之势。 木甲遭受火烧的时间不长,机甲外壳强度还在,祝新年本来就不想更换外壳,此刻听裴少桥一提议,也真觉得按他说的改造一下说不定会很好看。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就只换背后的那块裂了的木板吧。” 祝新年将湿布巾搭到了木架上,一边洗手,一边问:“不过学院中有画师吗?” 正弯腰穿鞋准备出发去吃炙肉的裴少桥闻声答道:“有啊,灵符班的师兄师姐们什么都会画,价钱良心,还支持先画后付,不满意还可以改呢。” “原来他们还接这个活吗?” 祝新年心中感慨,这灵符班的就业前景其实还是不错的嘛,除了去城隍庙门口摆摊之外,还能去给人画像,不像机甲班的学生,要是当不了兵就连保养机甲的钱都赚不到。 “当然接了,其实每个班都有各自的赚钱法子,御兽班搞接送和寻物,医修班开方治病,丹药班卖丹药,器修班最简单,他们直接赚剑修班的钱,反正每个剑修不是在炼剑就是在炼剑的路上。” 祝新年失笑,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赚钱,是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够吗?” “生活费?你是指大家从家里带来的钱吗?” 裴少桥摇头道:“当然不够了,我都打听清楚了,咱们新生通过升阶考试之后,所有上课要用的东西就都得自己出钱了。”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祝新年,道:“你知道万象阁为什么每天都那么多人吗?因为大家都买不起上课要用的古籍孤本,全都在那手抄呢。” 祝新年瞪大了眼睛,又听裴少桥道:“其实咱们机甲班也就升级机甲和武器得多费点钱,其它还好,你看灵符班的黄纸朱砂都按斤买,丹药班一炉药的原料就价值百金……”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剑修了,他们升级本命剑的灵石不仅昂贵,而且还特别稀有,常遇见坐地涨价的事,都说剑修看起来外表光鲜,实际三天饿五顿呢。” “三天饿五顿?” 祝新年跳脚,惊诧道:“难道膳堂也要开始收费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五章 手眼为尺 在去往小山头的路上,祝新年一直在盘算自己的钱够不够撑过接下来这几年的学习生涯。 他从裴少桥那里赚到了三箱不到的金锭,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学院的具体物价几何,但看师兄师姐们如此卖命赚钱的样子,想必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与其他班级相比,机甲班好像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他们唯一的作用就只在战场上,除此之外似乎就只能被称为“百无一用的大家伙”。 祝新年有些发愁了,虽然裴少桥愿意为他支付所有花销,但无功不受禄,祝新年向来只拿自己应得的部分。 虽然继续带着裴少桥练气、练体术还能赚一些钱,但也不知道够不够支付高额的学习开支。 祝新年盘算着自己得开源节流,找些跟其他班一样的赚钱偏门。 他正顾自思忖着,人已经走到了小山头。 曾未离正跪坐在火炉边炙肉,看见他二人后立刻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在一旁处理木柴的陈清婵见状回头,也朝他们露出了一抹轻笑。 因为偃师班没有机甲附灵仪式,所以下午笔试通过之后陈清婵就正式达到了七品偃师的级别,学院长老当场便为所有考试通过者授予了品阶腰带。 在天工学院中,但凡有品阶的学生,都有一条代表等级的腰带,七阶弟子的腰带上对应有七条金线,六阶则是六条,以此类推,品阶越高,腰带上的金线越少。 除了机甲班的新生要在明天附灵仪式结束之后再授予品阶腰带之外,其他班级的新生们均已经得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金线腰带。 “恭喜啊!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正式入阶成为真真正正的偃师了!” 陈清婵面颊绯红,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被这炉火熏蒸的。 她垂眸淡笑,问道:“你们呢?下午的考试还顺利吗?” “嗨,别提了。” 裴少桥从曾未离带来的竹篓中寻了颗梅子,边咬边道:“戚华那小子又作妖,请了五阶弟子替考,想在考场上杀掉祝新年,幸好没得逞,不然曾姐姐这顿鹿肉就没他的份了。” 他凑到曾未离身边,看曾未离将一片片腌制好的鹿肉放上了石板,在炉火的炙烤下滋滋冒油。 学院膳堂里可见不到这好东西,平时只有一些小菜,逢年过节就加点肉糜汤而已。 学生们要真是馋厉害了,就铤而走险乘朱雀去山下镇子上吃一顿,或请能够外出的高阶师兄带一些烤肉点心回来。 只不过这两年灰雪肆虐,镇山大阵外的农田都被腐蚀了,百姓们还得倚仗天工学院除妖除雪才能勉强得些收成果腹,镇上的饭馆也因此全都关门了。 如今在学院内想吃到一顿炙肉可是相当不容易,纵使裴少桥以前在家吃腻了这些东西,此时也馋得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可同样都是每日粗茶淡饭,陈清婵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烤肉上面,而是望着祝新年惊愕道。 “原来今天他们一直在讨论的替考杀人事件是你们……” 陈清婵赶紧放下木柴站了起来,疾步走近祝新年,问道:“那你受伤没?我听说好像人没抓到?” “我没事,虽然是五阶师兄,但却是个炎属相的,近身打起来他不如我的。” 祝新年活动了一下手脚,为了让陈清婵安心,他还转了一个圈,让她看见自己是全须全尾地安全从考场上回来了。 “那戚华呢?他真的离开学院了?” 机甲班新生买凶杀人又连夜潜逃的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传遍了整个学院,纵使陈清婵不关心学生八卦,也多少听到了一些传言。 “目前来看是真的,夫子去他屋里找人的时候发现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应该是知道出事之后学院容不下他,自己提前跑了。” 祝新年说得轻松,但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他当时反应迅速的话,戚华的算计就得逞了。 “人虽然跑了,但不代表以后就没有这种事了,你本身能力强就容易遭人嫉妒,以后凡事还是要多注意些。” “知道了。” 祝新年拍了拍腰后长刀,笑道:“放心,我有刀有机甲,谁要害我,我就削谁。” 陈清婵嗔视了他一眼,提醒道:“人家既然要害你,就不会正面与你硬碰硬,都说明刀易挡、暗箭难防,可不是你有刀有机甲就能防得住的。” 祝新年连声称是,旋即便听裴少桥揶揄道:“怎么没人关心下我啊?我成天跟他待在一起,别人要害他,不得连我一起害了吗?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陈清婵红着脸坐下了,低头继续削木枝,裴少桥见真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于是发出一声哭腔,朝曾未离哭诉。 “曾姐姐……你看他们……” 曾未离掩面轻笑,加了一块炙肉送到他面前,安慰道:“不哭,今天这第一块炙肉是你的了。” 裴少桥登时喜笑颜开,朝祝新年做了个鬼脸,然后风卷残云般将炙肉吞了下去,烫得“嘶哈嘶哈”地喘气。 “你这就吃上了?曾笑然那边还没下工呢。” 祝新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膳堂收工还得半个时辰。 “哎呀,没事,肉多着呢,让他吃几口垫垫肚子吧,小然也吃不了多少。” 曾未离赶紧劝着,裴少桥有她护着,便又从石板上夹了一块肉跑了。 “他小子以前在咸阳城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别心疼他,这些鹿肉不便宜吧?别让他一个人吃光了!” 长老院女使本就收入微薄,曾笑然那边更是只包吃住,不给工钱,要买这么大一筐鹿肉需要曾未离攒很久的钱,姐弟俩很有可能从开学的时候就在筹划着请他们吃这顿饭了。 起初曾未离提议说要在升阶考试之后请他们吃饭,当时裴少桥还要给她一些金锭,让她从山下买些好食材上来,但却被曾未离婉拒了。 如今食物短缺,山下能买到的东西不多,拿着再多的钱下去也不一定能换回食物。 而且曾未离一心要报答祝新年和裴少桥对她弟弟曾笑然的维护之情,就更不会让裴少桥出这个钱了。 只不过这一顿炙肉的花销掏出去了,曾未离可能接下来好久都没法置办生活用品了。 可曾家姐弟虽然没钱,但穷人有穷人的志气,该报的恩、该还的情她们一定会认真报答,并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光是这种品质,天工学院许多学生再修炼一百年也达不到。 祝新年在陈清婵身边盘腿坐下了,陈清婵不愧是偃师,对木头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她竟然把每一根要扔进火堆的树枝都削得笔直,随便拿几根都可以送进造物阁做基础零件。 “不都是要烧掉的吗?你把它们都削成一样的做什么呢?”祝新年问道。 “我在练手感,反正闲来无事,也不耽误时间。” “手感?” 祝新年听说过打游戏的手感,听说过习字绘画需要手感,却从没听说过削木头需要手感的。 陈清婵点头道:“偃师不同于民间木匠,在行军打仗的途中或会遭遇极端环境,很有可能没有测量工具,但维修机甲又是个非常细致的工作,那个时候就需要偃师具有绝对准确的手感。” 她捡起一根削好的木条伸到祝新年面前,道:“这里所有的木条都是一尺长、一寸半宽,可以用来临时替换四品以下的小型机甲的榫卯结构。” 祝新年惊讶地又捡起了几根木条对比,果然所有的木条的长宽高都是完全一样的。 “在战场上并不能随时找到合适的材料来铸造零件,如果遇到了十分紧急的零件缺损的情况,我们就会用木头代替,所以‘手眼为尺’是偃师最基本的要求。” “原来如此。” 祝新年一边惊叹,一边问道:“那大型机甲也可以这样用手测量吗?” “一般用眼一看就八九不离十了,如果是三品以上的机甲或金甲、土甲那种本身体量就特别大的机甲,我们会上手测量,手指一测会比尺还精准。” 陈清婵平静地说着这番话,并没有半分自夸的意思,但这种傲人的能力还是令其他人不住赞叹。 “太厉害了!说得我都想转偃师班了!” 裴少桥抹着嘴上的油,既羡慕又畏怯,摇头道:“可惜你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连《铸甲七十二式》都不太能看懂,这次笔试的术数题差点没算出来,可惜我的偃师梦还是留在下辈子实现吧。” “你的梦怎么那么多啊?画符、炼丹、炼器,哪一样你不想干的?” 祝新年无情揭穿了他,甚至还跟陈清婵说起了他的糗事。 “之前裴少桥不是看人家阮夫子年轻貌美,为了套近乎非要炼双星刺吗?结果你猜怎么着,双星刺是炼出来了,结果人家阮夫子的炼器课也结束了。” 裴少桥“啊”的一声大叫着扑了上来,从身后锁住了祝新年的喉。 “不要再说了啊啊啊……” 祝新年笑的不行,偏要继续揭他老底。 “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天天望着双星刺暗自神伤,严重到连饭都吃得少了,再后来他在山路上又遇见过一次阮夫子,就屁颠屁颠跑上去打招呼,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都没记住他到底姓甚名谁,哈哈哈……” 裴少桥面红耳赤,手脚并用将祝新年推倒在草地上,在祝新年的大笑声中委屈道。 “我跟阮夫子说了那么多话,结果全班上下她就记得你跟戚华两人,嘿,我就想不通了,她记得你就算了,记得戚华是什么情况?就因为他在造物阁拉了一裤裆?” 祝新年被他压在草地上,乐呵呵笑道:“说不定呢,毕竟拉一裤裆这种事也没几个学生能做得出来吧?你知道你为什么输给戚华了吗?可能就是因为你没拉一裤裆的勇气。” 裴少桥彻底疯了,他跟祝新年两人老头打架似的你给我一巴掌、我给你一拳头,打打闹闹推出去十几米远,最后裴少桥后背“哐当”撞到了某个东西,旋即两人拉着胳膊一起摔在了地上。 “曾笑然?” 祝新年抬头一看,曾笑然正气喘吁吁站在他二人身后,脸上又黑又红,还挂着两行清泪。 裴少桥愣了一会,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曾笑然身边,高声问道。 “谁欺负你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六章 他们冤枉我! 曾笑然一路从膳堂跑过来,中途没有停歇,此刻大汗淋漓,脸上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泪水。 曾未离见状赶紧起身,急急问道:“笑然,你这是怎么了?”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曾笑然胸腔起伏抽搐着,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人赶紧让他坐下,陈清婵取了竹筒水壶给他倒水喝,缓了半天人才终于平静下来,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渍和眼泪,一边气愤道。 “她们冤枉我!今天早晨多余的鸡蛋分明是吴老嬷她们拿回去的,我一个都没碰,胖管事查问起来,她们却一口咬定是我偷的!” 因为今天是升阶考试的大日子,所以学院在早晨准备了鸡蛋随餐发给学生,按照学生人数每人一个,但膳堂为了防止鸡蛋破损缺数,在采购备餐的时候都会多准备一些。 “怎么今天突然查问起来了?从前不是不管这些的吗?” 之前裴少桥多吃了不少曾笑然偷偷带出来的饭菜,从没听说过膳堂还会清点检查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说是今天学院出了事,有夫子和学生涉及其中,全学院都在严查,膳堂也一样。” 曾笑然哽咽道:“本来胖管事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鸡蛋的缺额太大,少了两百多个,又没人主动承认,他就发了好大的火,说要是查不出来是谁干的,就要把所有人全部辞退。” 祝新年和裴少桥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想到考场上的事还能影响到膳堂。 在膳堂中做工的人基本都是太平川脚下村镇里的人,她们相互都认识,出了事肯定是互相包庇的。 “我早上在膳堂后院刷锅的时候,亲眼看见吴老嬷提了两桶鸡蛋走了,她还跟我说是去倒泔水,但桶盖没遮严实,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两桶鸡蛋。” 曾笑然无比委屈,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掉眼泪。 “胖管事问起来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想把吴老嬷供出来,但她竟然反咬一口,说是我把鸡蛋拿走了。” 既然胖管事要查这件事,那就总要有个人来担责,只要那些老嬷们沆瀣一气咬定是曾笑然偷了鸡蛋,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自证清白呢? “她说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了?!她有什么证据啊?!” 裴少桥怒了,叉腰道:“就是百把个鸡蛋而已,多值钱的东西吗?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定罪那是县尹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们几个老婆子说话了?!” “你冷静一点,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比谁嗓门大。” 祝新年将怒火冲天的裴少桥按住了,问曾笑然:“你最近没有拿过膳堂的东西了吧?” 曾笑然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自从上次你说过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拿过了,都是那几位老嬷在拿。” “既然你没有在这个方面损害到她们的利益,那她们突然集体针对你倒是挺奇怪了,你仔细回想一下,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们吗?” 曾笑然苦思冥想了许久,把他从进天工学院以来所有事都回想了一遍,也没想起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些老妇人。 “没有,晚饭之前我们还有说有笑呢,刚刚胖管事来查,她们才突然变了脸。” 裴少桥气冲冲道:“管它有没有得罪过她们呢,咱们就事论事,鸡蛋是谁拿的谁就出来认罪,我就不信了这学院里真就有能颠倒黑白的人存在!” 他朝曾笑然伸出手去,扬声道:“走!回膳堂去,我倒要问问是谁这么厉害,还能拉帮结派冤枉人了?!” 曾笑然被他拉了起来,要往膳堂去。 “等等,先别冲动,现在膳堂的放饭时间还没过,她们正忙着呢,去了也不会有人搭理咱们的。” 祝新年拦住了他们,并朝陈清婵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曾笑然劝了回来。 虽然他们生活在学院之中,但这里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型社会呢,学生之间尚有相互霸凌,夫子之间也有恶性竞争,更何况是这些受利益驱使而来做工的人呢? 欺凌本就是无处不在的,要想还击回去,并在日后不遭受报复,就得攻其要害,精准打击。 “能到天工学院来做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后台背景,她们不敢随便欺负人,如果你没有触动到她们的利益的话,那便是有人指使。” 祝新年问:“不如你再仔细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人说过想让自己的亲朋进膳堂做工?” 当时曾笑然本来是不能留在天工学院的,是借了鹤云子的名号才勉强留下来的,祝新年深知后勤这种萝卜坑岗位都是有人提前预定好了的,曾笑然占了这个位置,就注定有人因此被挤下去。 又或者说,后面再想进来的人就更没有坑位能占了。 经他一提醒,曾笑然立刻想起了其中关窍。 “有过!有过!我之前听吴嬷她们闲聊的时候,说起胖管事的妹子死了丈夫,儿女又都年幼,家里没了顶梁柱,需要找份活计养活孩子。” 曾笑然恍然大悟,道:“所以胖管事想把他妹子安排进膳堂工作,但膳堂人已经满了,所以他想趁学院清查的机会赶走一个……”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悲伤道:“可他为什么要赶我呢……我做工从来不偷懒的,也几乎没有任何工钱,其他人多多少少每月都还能挣一点呢。” 曾笑然想不通为何被针对的是自己,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不能明白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如果有,那就是因为他好欺负,仅此而已。 虽然说起来荒唐,但好欺负有时候就是原罪,会成为别人选中他、伤害他的理由。 曾未离心疼地抱住了弟弟,她在长老院做了这么多年的活,自然明白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人在这满是权贵的学院中有多难生存。 之前胖管事之所以没有针对曾笑然,很有可能是看着鹤云子的面子,但现在鹤云子闭关去了,出关之日遥遥无期,胖管事自然也就变了态度。 “那个老胖子!没想到他还有两副面孔啊?!” 裴少桥把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狠啐了一口,骂道:“看我不把他脑袋捶成猪头!走!现在就去找他!” “算了吧,他既然不想我留下,那我强行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得知自己被故意针对,曾笑然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坐在曾未离身边,用竹筷翻动着石板上的炙肉。 肉在石板上发出“滋滋”的油煎声,不断抽动、扭曲、缩小,就好似对这社会现状无力反抗的曾笑然一样为人鱼肉。 “别啊,为什么不留下?你又没做错什么,而且就算要走,也得堂堂正正地走啊!凭什么让他栽赃你?!” 裴少桥不肯姑息,曾笑然却只是低着头,夹起一大筷子炙鹿肉塞进了嘴里。 滚烫的鹿肉灼烫着他的口腔,令他双眼泛起泪光,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这样大口吃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记忆中好像一辈子都没这样奢侈过。 “是不是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就注定了一辈子只能被困在底层?” 他既气愤又无奈地问:“我们没有灵核、没有家世,想修真修不了,想好好做工也没人要,好像我们就只能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不停地劳作,然后让我们的后辈继续重复我们现在的生活……” “可我不想这样啊,出身不是我所能选择的,身体天赋也不是我所能选择的,可为什么连一个努力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呢?修真不要我,做工也不要我,我还能去干些什么呢?” 他悲怆道:“我的存在、我们这类人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 裴少桥被问住了,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答案,只能求救似的看向祝新年。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在曾笑然面前蹲下,认真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所谓拥有身体天赋的人永远只是极少数,是因为你生活在天工学院中,身边都是修真者,所以你才会以为自己才是少数者。”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无属相无灵核的普通百姓才是组成这个世界的主体,修真者的数量与寻常百姓相比只是九牛一毫,能身为修真者是运气,而身为普通人才是世间常态。” 曾笑然喉头滚动了一下,一大口炙肉咽了下去,发出“咕咚”一声。 曾未离赶紧递了水给他,生怕曾笑然把自己噎到了。 “所以我们没法去改变这一切吗?”曾笑然问。 “我知道你梦想成为修真者,但这就好像我说我梦想成为秦王一样,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想要就能有的,也不是说我们得不到它就生活不下去了一样。”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看今天升阶考试之后,有那么多原本有希望成为修真者的学生被迫退学回家,重新做回普通人,对他们来说,这或许比一出生就是一个普通人更难受。” 曾笑然沉默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要因为自己没得到的东西而自暴自弃,也不要因为自己得到的东西而沾沾自喜,因为没得到的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而得到的也许会在未来某一天失去。” “世间因果无常,未来虚无缥缈,最厉害的卜算师也不能完全算准一个人的未来是怎样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现在一时的困境而否定自己的未来。” 祝新年用力拍了拍曾笑然的肩膀,安慰他道:“你看我是不是还算有天赋的,按道理我应该活得非常滋润吧,可实际呢?成天都有人惦记着怎么害我、杀我,我要是哪天倒霉一点,指不定就英年早逝了。” “再看裴少桥,三公九卿出身的大户人家,可他要是不好好学,一旦被赶回家去,就要成为全咸阳的笑柄,全家荣辱系于一身,那压力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他哈哈一笑,淡然道:“这样的话,你还羡慕我们的身份与天赋吗?” 曾笑然沉思了半晌,终于摇摇头,道:“可能真让我去学,我也学不会,就跟小时候去私塾一样,压根就听不懂,只是看着人家都学,所以自己也非要试试罢了。” 他抹掉眼泪,扬起一道笑容,众人见他情绪恢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我们陪你一起去找胖管事把事情说清楚,这天工学院谁走谁留,也不是他一人做得了主的!” 祝新年站起身来,要去膳堂帮曾笑然讨回公道,却又被曾笑然拉住了衣摆。 “怎么了?难道还怕他不成?”裴少桥袖子都撸起来了,不由问道。 “不……不是……” 曾笑然指着竹筐里的鹿肉,道:“大家把这些吃完了再去吧,不然留到明天就坏了。” 祝新年失笑,原来这小子受了委屈,竟然还惦记着吃东西。 不过炙肉可是好东西,今天这顿吃完,下一顿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了。 于是众人欢笑起来,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吃上了庆祝他们顺利入阶的第一顿美餐。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七章 谁主张谁举证 水足饭饱之后,曾未离必须要回长老院了,她不放心曾笑然,却又不得不离开。 于是她只能将弟弟托付给祝新年,在她眼中,祝新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弟弟跟着他一起是非常安全的。 告别了曾未离之后,大家便带着曾笑然往膳堂走去。 这会距离关宿还有段时间,陈清婵难得没有提前回去,而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栖霞峰学生膳堂。 此时膳堂中已经没有学生了,老嬷们正在洒水打扫卫生,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便头也不回地喊道。 “时辰过了!没饭了!明天赶早!” 祝新年走在最前面,闻声脚步不停,道:“打扰各位工作了,但还请所有人出来把话说清楚才好。” 老嬷们疑惑地回头看去,祝新年身高腿长,后腰横挎着一把长刀,他单手撑在刀柄上,往老嬷面前一站,投下的身影立刻就把老嬷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被这样高大的人堵在面前,对方还是个带刀的,膳堂老嬷没了刚才哄人的气势,立刻从祝新年面前逃走了,聚在一起质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来替兄弟讨个公道。” 祝新年环视了一圈,没看到胖管事的身影。 “这里人不全吧?劳烦哪位老嬷去喊一下胖管事。” “别喊了,我在这呢。” 胖管事撩开后厨帘帐走出来,先是远远看了人群中的曾笑然一眼,然后确定来找事的都是新生,于是眼神立刻变得不屑起来,背着手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老嬷们连忙给他搬了长凳过来,随后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大晚上闯进膳堂想做什么?” 胖管事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还有没有一点校纪校规了?!” “校纪校规是学院定的,不是您定的,校规只规定用餐时间结束之后不再发放餐食,没说不能进膳堂吧?” 祝新年回呛的有理有据,胖管事哑了一声,只能用轻咳来缓解尴尬。 “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有话快说,别耽误我们做工!” “不耽误,我们就是来问问,您各位把学院供给给学生的鸡蛋都藏到哪里去了?”祝新年问道。 “什么鸡蛋?!不是……什么叫我们藏到哪里去了?那分明是你身后那小子他……” 胖管事话没说完,祝新年却道:“今早用饭的时候我亲眼看见胖管事您把鸡蛋拿走了,我这还有两个人证,您可别说没有。” 胖管事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祝新年厉声道:“你小子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拿鸡蛋了!你有人证,难道我没有吗?!” 他挥挥手,身后那些老嬷们立刻点头,道:“没错,就是曾笑然拿走的,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都看见了?” 祝新年再次确认道:“真看见了?!确定自己眼没瞎吧?” “你这后辈怎么说话的呢!” 吴嬷板着脸骂道:“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错吗?!就是他拿的,就算再找一百个人来撑腰作势,那也是他拿的!” “好啊,既然您这么确定是曾笑然拿了那一百多个鸡蛋,那就请您把这一百多个鸡蛋找出来给他定罪吧。” 吴嬷一愣,结巴道:“什、什么找出来?他藏起来了我怎么知道去哪找?” “曾笑然每天在天工学院的活动范围就只有那么大,上百个鸡蛋分量不小,又不是能贴身藏起来的东西,您各位既然笃定是他拿的,那便去搜查他的住处,找出鸡蛋做物证吧。” “万一他把鸡蛋给学生了呢?!万一拿下山卖了呢?!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老嬷们七嘴八舌道。 “找不到是吧?那就让我来说了哈。” 祝新年清了清嗓子,走近吴嬷,低头凝视着她,问道。 “你早上从后厨拿走的两个木桶中装的是什么?别说是泔水,泔水都是晚上统一处理的,您这一把老身子骨挑着两桶泔水下山,怕不是要累断腰啊?” 吴嬷惊诧抬头,她想辩解,但祝新年却阻止了她开口。 “我劝您想清楚,鸡蛋事小,但污蔑人事大,特别你说曾笑然把鸡蛋卖给了学生,或者卖给了山下的村民,我的天,您知道污蔑学生是要进长老院领罚的吗?” “还有山下的村民有没有买过鸡蛋可不是凭你空口胡扯的,那些鸡蛋是天工学院买来的,就是学院的财产,村民们买下来就是侵吞学院财产,您是要我去向学院举报吗?” “到时候学院上报太平川县尹,官家彻查起来,那些村民要是没买过什么鸡蛋,他们可是能告你污蔑诽谤的,您知道按大秦律污蔑诽谤是处什么刑罚吗?” 祝新年的夺命三连问直接把吴嬷问傻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向胖管事求救。 “咳咳,什么污蔑不污蔑的?你说我们污蔑他,那你又能证明他没拿吗?”胖管事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自证?” 祝新年手指敲击在刀柄上,反驳道:“谁主张谁举证,各位非要污蔑一个小孩子,那就请找出证据来定他的罪,否则我就要上告长老院了。” “长老院还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胖管事无所畏惧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整个天工学院的膳堂都是我一人做主的吗?” “我只是通知长老院,并不是在请求他们出面处理,您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在膳堂中横行霸道,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只见祝新年推动世隐明光的刀柄,长刀出鞘,一抹寒芒从胖管事面前划过,吓得他狠狠打了个冷战。 “你、你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在学院中行凶?!” “那倒不至于。” 祝新年一边慢慢往外抽刀,一边道:“只可惜我师承鹤云子门下,我师尊在学院不多不少也拆过那么几十座建筑,我未得师尊亲传,也就只能拆拆膳堂这种小地方试手了。” “你敢!” 胖管事暴怒,跳起来厉喝:“你真当学院不会处置你吗?!” “学院在处置我之前起码会调查我为什么要拆了膳堂吧?到时候您为了安排自己的妹子进学院而联合其他人污蔑曾笑然的事一旦败露了,您说学院还会让您继续当管事吗?” 祝新年扫了一眼他身后的老嬷们,提声道:“各位都是有后辈的人,如今在此睁眼说瞎话、助纣为虐,难道就不怕报应到自己后辈身上去,让儿孙以后也被人这样欺负?” 老嬷们的脸色全都变了,她们面面相觑良久,最终顶不住压力,全都如实招来了。 “你们都不说那就我来说!” 其中一个老嬷站了出来,承认道:“鸡蛋确实不是曾笑然拿的,是胖管事让吴嬷拿去柴房藏起来了,就是因为他想安排他妹子来做工。” 有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后面的防线立刻就松懈了,很快另一位老嬷也开了口。 “我说句公道话,笑然这孩子挺好的,就算管事你要安排自家人进来,也不至于欺负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给人泼脏水这事做得实在太难看了。” 胖管事回头瞪了一眼,老嬷们避开了他的目光,不再选择跟他站在同一战线。 吴嬷见状,搓着手指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解释道。 “笑然啊,不要怪吴嬷,我们也是在管事手里讨生活的,他让我把鸡蛋藏起来再公开指认你,我也不敢不照做啊……” 她快步走上来拉起曾笑然的手,连声道。 “好孩子,你这小兄弟说得对,人做事不能光顾自己,还得给后辈积德,今天的事是吴嬷错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祝新年回头看了曾笑然一眼,道:“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他转动了一下脖颈,语气轻松道。 “不原谅她们也可以,我现在就帮你把膳堂拆了,明早咱们就去长老院说理,要是长老不主持公道,我就请师尊他老人家出关。” 胖管事一听这小子是要玩真的,立刻大喊起来。 “我安排我妹子进膳堂有什么错?!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难道不该帮她吗?!曾笑然不也是靠着人情才进膳堂做工的吗?!” 祝新年漠然道:“该帮,但那是你身为兄长该去考虑的事,我们都不是圣人,做不到悲悯每一个人,你为你妹子考虑,我为我兄弟争公道,大家目的不同,也不求相互理解。” “但这个位置是曾笑然先得的,他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为你妹子让路?还要被你泼脏水?!就因为他是一个没有靠山的孩子?” 祝新年对那些老嬷道:“曾笑然父母已逝,无法为孩子说句公道话,但各位都还健全,试想一下你们的儿孙在外面被人欺负至此,各位心中作何感受?” 一旦将事情联系到自己身上,那些老嬷们就站不住了,她们纷纷出言劝着胖管事。 “常言行善积德,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妹子就去欺负别人的孩子啊,曾笑然要是做得不好你可以赶走他,但污蔑人这种事确是不道德。” “是啊,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缺德事了,这次要真是闹去了长老院,我也会实话实说的。” 失去了老嬷们的支持,胖管事一人独木难支,很快也败下阵来,刚还强撑的气场登时烟消云散。 “我也不是非要针对他,但我那妹子命苦,他要不走,学院里根本空不出位置来,我那妹子还要养育两个孩子,她是真的很需要这份工钱……” “可曾笑然连工钱都没有呢,他白做了这么久的工,一分钱都没攒下来,要是离开了学院,他明天就得饿死!你想帮你妹子没错,但你也不能害别人啊!” 被裴少桥义正言辞地斥责,胖管事低下了头,双手捂眼,懊悔道:“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但凡能为我妹子找一份工,我又何至于去害人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却没想到陈清婵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要不你问问你妹子愿不愿意去咸阳吧,算来我爹新纳的宠姬也该生了,正缺个乳母,你妹子要是会照顾孩子的话,我就写封信让她带着,直接去咸阳城找偃师陈家就行。” 祝新年惊诧地看向陈清婵,她都这么大了,而且她还有好多兄长,想来她爹年岁不轻了,没想到竟然还在纳新宠姬,看来她们家的情况也是相当复杂啊。 “啊对,如果不想照顾孩子的话,也可以去我家,做什么工任她选。”裴少桥紧接着道。 有这两位咸阳城高官家的孩子作保,胖管事的妹子去到咸阳肯定是能活下来的,她能自食其力养活两个孩子,胖管事也能松一口气。 “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胖管事泪眼婆娑,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我该死,我怎么能想到那么坏的办法……” “行了,别把自己打坏了。” 祝新年收刀回鞘,发出一声铮鸣。 “只要曾笑然能在膳堂安心做工,我们就能保证你妹子在咸阳衣食无忧,雪灾之年可是没多少富贵人家愿意收下人的,你这还是一人做事三人吃饭,别的也就不多说了,管事为人精明,该知道以后怎么做吧?” 胖管事连连点头,保证以后好好对待曾笑然,再也不让他在膳堂受委屈了。 有了他的保证,祝新年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陈清婵留了一封信给胖管事,然后三人便离开了膳堂,准备各自回公斋去。 “虽然那胖管事行事恶劣,但话说回来,你刚才真打算要拆了膳堂啊?” 裴少桥心有余悸,刚才祝新年威胁胖管事说要拆膳堂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挣扎了好久,不知道究竟是该拦着祝新年还是该跟他一起拆。 “这种话你也信?” 祝新年哈哈一笑:“这是我师尊鹤云子教我的,骗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我说的都是真的’的气势。” 他挑眉问:“怎么样?我刚才气场是不是很足?真把胖夫子唬住了吧?” 裴少桥满脸疑惑,不解道:“你这师尊都教了你些什么啊?” 祝新年不以为然,道:“教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用就行。” 裴少桥抓了抓下巴,又问:“那明天附灵仪式之后的拜师大典你准备怎么办?你师尊不是闭关去了吗?” 刚踏上台阶的脚步一怔,祝新年眉心立刻蹙到了一起。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之前在斗拱镇深渊下方他要行拜师礼,但鹤云子不同意,说要等回天工学院再拜,如今祝新年好不容易通过考试能行拜师礼了,鹤云子又闭关了。 祝新年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真不知道这拜师礼的响头要何年何月才能磕得上。 可千万别等他结业离开天工学院了,这鹤云子还在山洞中闭关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六章 我是第一名? 第二日早起,窗外云海翻腾,阳光璀璨,朝霞映照在远方的崇圣峰上,形成日照金山的奇景。 祝新年临窗眺望,抬手活动着筋骨。 今天要进行机甲附灵仪式和拜师大典,崇圣峰那边天不亮就布置了起来,此刻远远望去,能看见旌旗飞舞,彩带飞绛。 这是个大日子,即使昨天升阶考试出了事,也完全不影响今日仪式之隆重,祝新年隐约听见了奏乐声,这在讲究严肃教学的天工学院可不常见。 “你又练了一晚上气啊?” 裴少桥昨天跟他一起练到半夜就睡着了,普通学生的气海没有祝新年那么广阔,能坚持练半个晚上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祝新年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经过这么久坚持不懈的练气,他的气海容量已经非常可观了,而且因为气沉筋骨的原因,他的身体素质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此刻他在窗边施展自己的灵识,可以一路探查到崇圣峰上去,看见舞剑坪上人来人往,都在为马上要开始的附灵仪式做最后的准备。 灵识在崇圣峰上转了一圈,然后迅速收回,顺道拐去膳堂看了一眼。 曾笑然正在后厨切菜,吴嬷撩开门帘进来取蒸好的面饼,两人还打了个招呼,双方神色自然,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心生芥蒂。 看到没有人针对曾笑然,曾笑然也没有记恨任何人,祝新年这才安下心,将灵识收了回来。 此时裴少桥终于洗漱完毕,由于他俩太能折腾,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损坏了好多件校服,管事夫子干脆多给他们发了几件,此刻换上新衣,裴少桥那贵公子的气势就又显现了出来。 裴少桥的师尊是长老院的十大长老之一,算起来也是修真界相当厉害的人物,据说当初裴少桥拜在那位长老门下,是请人找了无数层关系才成功被收为弟子的。 按裴少桥的说法就是“光是买通中间的介绍人就花费不菲”。 但到了天工学院一看,才发现那位长老广纳弟子,光是在新生中就能找到不下五十人记在他名下。 可怜裴少桥还千里迢迢带了重礼前来,结果人家压根不见新弟子,以至于裴少桥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师尊究竟长啥模样。 祝新年将世隐明光横挎在腰后,自从阮夫子为机甲班新生炼制武器之后,他们也能跟师兄师姐们一样平日带着武器出门了。 但世隐明光非寻常武器,每当祝新年带刀出门的时候,总会引来无数人的侧目围观,甚至有夫子在路上拦下他,只为近距离欣赏一番这传世名刀。 两人带着各自的机甲从栖霞峰往崇圣峰走去,身边也全都是去参加附灵仪式的学生,而这些顺利通过了升阶考试的学生中又明显分为高低两派。 天资高、灵力充足的学生经过三个月的练气,已经可以使用灵气丝控制机甲自行走动,无需再背负机甲。 而能力平平的学生依然只能背着机甲“吭哧吭哧”爬山路,等着今日附灵仪式之后,与各自机甲完成了灵力相连,才能开始尝试用灵力丝控制机甲。 祝新年和裴少桥自然属于前一种,祝新年完全是自己练出来的,而裴少桥是被他抓着被迫练出来的。 但观山路前后,能像他们这样用灵力丝控制机甲的学生寥寥无几,大部分人还是在用身体背负机甲。 看到这一幕,裴少桥的自信心又膨胀了起来,他得意地笑了两声,悄声对祝新年道。 “跟着你练气还是挺有用的,你瞧人家看咱们的眼神里都是羡慕。” “你该感谢你父母给你的天资还算高,即使每天只练半夜也能有不错的成果,你可知道其他同学还有整夜修炼的也没达到你现在的水平。” 裴少桥若有所思地思量了一会,恍然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得修书一封回去感谢我爹娘?” 祝新年眼角抽搐着看了他一眼,一股气冲到胸口,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无奈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沾沾自喜,还得继续勤加苦练,要知道勤能补拙,你虽然天资高,但不进则退,人家日夜追赶,你若不努力,人家总有一天是会追上你的。” 裴少桥“哦”了一声,好奇道:“论起来我们年纪都差不多,怎么你说出来的话就格外有道理一些呢?” 祝新年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好歹比你多活几十年呢,人生大道理随便抖一抖就是一箩筐。 “那可能是因为我天赋比你还要高一些吧。” 祝新年毫不谦虚,裴少桥“哼”了一声,摆手道:“勤能补拙,你等着吧,总有我超过你的那一天。” 一路听着裴少桥的“豪言壮语”,祝新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好不容易到了崇圣峰上,裴少桥被附灵仪式的大场面吸引了注意力,他耳边才终于安静下来。 机甲班的千名新生带着各自的机甲在舞剑坪上站定,万象阁下方搭起了一个高台,上面有十几把椅子,应该是给院长和十大长老坐的。 十分难得的是机甲班的授业夫子悉数到场,除了前三个月教授过他们的几位夫子之外,剩下夫子们也都是以后要给他们上课的。 这些夫子有几十人之多,其中机甲修真者都带了各自的机甲过来,形制各异的高阶机甲在舞剑坪上站成几排,与后方新生们的木质机甲形成了天壤之别。 除了长老院的长老之外,这些夫子们也会收学生,所以待会他们也会接受学生行拜师礼。 在这些夫子中,祝新年看到了庄夫子,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庄夫子的机甲,那是一台火红色外壳的炎甲,只是不知品阶几何。 “倒是跟庄夫子的脾气很贴合嘛。” 祝新年低声笑着,在前方就座的庄夫子似乎听见了他的笑声一样,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祝新年,并朝他招手,示意祝新年到他身边去。 待会的附灵仪式暨拜师大典是要按昨日的考试成绩有序上台的,祝新年不知道庄夫子叫他干嘛,于是让裴少桥看着自己的木甲,独自一人去了夫子席。 “你怎么光自己过来了,把你的木甲带过来啊。” 庄夫子朝后一招手,木甲便被他用灵力唤了过来。 “学生想着待会还要回到队伍中去,就不带木甲了,免得来回走动打扰了夫子们。”祝新年解释道。 “不用来回走动,你就在这坐下吧。” 庄夫子指了指身前的席位,那个位置就在礼台之下,虽然没有人坐,但旁边坐的都是些高阶班级的夫子们,一看就不是祝新年一个新生该坐的地方。 “让我坐这?” 祝新年赶紧摇头:“学生最近也没做什么错事吧?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待会那位置的原主回来了得给我打出去,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学生就回后面去了。” 眼看祝新年要走,庄夫子一把拉住了他,扬手给了他脑袋瓜一巴掌。 “为师已近甲子之人,难道还会闲来无事跟你开这种玩笑吗?” 庄夫子将祝新年拽了回去,将他按在了礼台下方的座位上。 “你是昨日机甲班新生升阶考试第一名,待会附灵仪式开始,你要作为新生代表第一个上台去附灵,这位置就是专门留给你的。” 祝新年“啊”了一声,昨日考场上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以为自己能勉强通过升阶考试就算侥幸了,没想到天降武曲星,倒还让他得了个第一名。 “不是吧?昨天考试那情况……这也能算我第一名?” 庄夫子抚须点头:“昨日纵观全场,也没有比你更会操纵机甲的人了,随便换做其他学生,就又该是一场命案了,你说说,怎么你就不能是第一名了?” 这么说来……好像也可以这样解释呢…… 祝新年迷惑地转过头去,下一刻台上鼓声响起,舞乐停止,院长携十大长老踏风而来。 令祝新年感到惊讶的是,那些人竟然也带了机甲,这还是祝新年在十方唤灵阵之后首次见到十大长老的机甲齐聚。 这些机甲堪称修真界的顶尖机甲,它们的品阶最低也在二品,是绝大多数修真者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学生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就好像看着天外飞仙降临人世一样,个个睁大双眼、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机甲降落在万象阁周围。 由于都是高品阶机甲,它们的体量十分惊人,同时落下的时候致使崇圣峰巨颤,万象阁上的瓦片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这其中依然以金木水炎土五种常见的机甲为主,但祝新年却在中间看见了一台白色机甲,虽然体量不如其他机甲那么高大,但它的造型却是最特殊的。 “那是一品雾皇甲,和你师尊的一品木皇甲一样,全大秦仅此一台。” 庄夫子在祝新年身后幽幽道。 祝新年浑身鸡皮疙瘩直起,惊声问:“四品雾尚甲就已经那么厉害了,一品雾皇甲的战力得多有多恐怖啊……” 庄夫子淡然道:“也就是天下杀手之王的水平吧?” 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杀手之王”是个什么很稀松平常的称号呢。 “那位长老长期不在学院中,他是秦王近侍,通常与秦王形影不离,只有在学院有重大事件时才会回来。” 确实天下所有的冰甲和雾甲基本都是各国君王的近侍,为君主处理各种明面上无法出手处理的问题,就像赵国的雾甲追杀祝新年一样,干的都是暗地里杀人的活计。 但让一品雾皇甲去做这些事就有些太过杀鸡焉用宰牛刀了,祝新年望着那台雾皇甲,思忖道:“究竟是创下过多么了不得的功绩,才能被称为‘天下杀手之王’啊?” 庄夫子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以为祸乱朝政的嫪毐和吕不韦是怎么死的?” 如惊雷骤响,祝新年的双眼陡然睁大。 “难道嫪毐和吕不韦是被这台一品雾尚甲给……” 庄夫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神秘笑道:“当年那两人为了自保,组建了一支近百人的机甲近侍营日夜守护在自己身边,但无论防守多么严密,一品雾皇甲都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人首级。” 祝新年的惊愕无法言表,他一直以为嫪毐和吕不韦的死就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一个被车裂,一个饮毒酒。 没想到历史总有无法被记载进史书中的一面,原来那两人的死竟全是面前这台一品雾皇甲所为。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在此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祝新年远远眺望着那台一品雾皇甲,只觉自己也算见识到改写历史的人物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六十九章 附灵仪式 正当祝新年望着那些高品阶机甲暗自惊艳的时候,校长和十大长老们已经走上礼台,附灵仪式暨拜师大典正式开始。 院长走到台前,一如往常的流程一样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由于这次坐在前排,祝新年被迫坐姿端正地听他说完了所有废话。 总结一番就是告诉学生们从今天起,大家就成为了正式的修真者,真实的修真界将会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而修真路上的艰难困苦也在未来等待着他们。 总而言之就是难的还在后头,大家赶紧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些刚刚入阶的学生们被吓得面无人色,一声都不敢吭,但祝新年却依然淡定。 因为他人生的困难模式早就开启了,其他学生还在学院中懵懵懂懂练气造机甲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在鬼门关走过几个来回了。 待院长絮絮叨叨结束了讲话,舞乐声又起,司礼夫子在台上大声宣布—— “附灵仪式开始!请新生升阶考试第一名祝新年上台!” 这就开始了?! 祝新年在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尴尬地站起身来,庄夫子在身后小声提醒他把木甲带上,而此时祝新年才反应过来—— “不是要行拜师礼吗?我师尊还在山洞里呢?我待会拜谁啊?!” “拜谁不是拜,反正就是个仪式而已,你的名字已经记在鹤云子名下就行了!” 庄夫子挥手让他赶紧上台去,总不好让院长跟个木桩子似的在台上一直杵着。 祝新年只得带着木甲走上台去,院长和十大长老们满脸堆笑,只是不知道其中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好孩子,当初你进学院我就看出你日后必定不凡,如今斩获第一,也算不辜负你师尊鹤云子的期待。” 院长的笑容倒是很真实,毕竟他早已经决定要押宝在祝新年身上。 只是祝新年分明记得鹤云子刚带他来天工学院的时候,这院长可没说过他“必定不凡”这种话。 如今看出他的能力了,从前那些否定的话也就烟消云散了,如果祝新年以后真的成就大道,想必院长还要大肆夸赞一番自己当初眼光绝佳。 祝新年朝他露出一抹标准假笑,然后躬身拱手,向院长行了一记大礼。 “院长谬赞,学生天资愚钝,还望各位长老夫子日后多加教导。” 院长笑意更甚,他亲自走上前来,单手捏诀,伸手轻点祝新年眉心。 一道精纯的灵力被从祝新年身体中引了出来,由于祝新年没有灵核属相,所以他的灵力是纯净的白色,其中萦绕着璀璨的金光。 这便是先天甲魂之力,许多夫子都是第一次见,更别谈台下的学生们了。 大家惊讶地看着院长将祝新年的灵力引入木甲之中,原本色泽黯淡的木甲被渡上一层金光,细看能看见有氤氲的灵气在机身上浮现。 仅这一个动作,木甲便由凡品变为了灵物,也将正式在大秦兵甲部中记档。 祝新年望着自己身上的灵气进入木甲之中,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感受,从此刻开始,他不仅能感受到自身的存在,竟然也能同时感受到木甲的存在。 他微微抬起手,而木甲也在同一时间抬起手来,二者彷如一人,动作分毫不差。 台下的学生们都看呆了,连祝新年自己也有种不真实感。 原来所谓修真的入阶与不入阶真的相差如此之大,他甚至感觉自己原本满溢的气海中的一部分灵气流去了木甲中,此时他是一个人,又不仅仅只是一个人。 木甲作为第二个“他”,已经可以开始为他积蓄灵气,二者共同修炼了。 他欣喜地放下手,木甲也随之放下了手臂,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恭喜你,成为了今年机甲班新生中第一个完成附灵仪式的人。” 院长从侍者呈上来的托盘中拿起一条绣了七道金线的腰带,亲自为祝新年更换了新生腰带,从此刻起,祝新年便是天工学院机甲班七阶弟子了。 裴少桥在台下带头叫了一声好,然后全班同学都在他的带领下鼓起掌来,一时间舞剑坪上掌声雷动。 院长满脸笑意地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中间让出了一点距离。 司礼夫子赶紧上前来,高声道:“下一项,拜师大典!学生行三拜九叩礼,为师尊敬夫子茶,得恩师抚顶,方可入门修习。” 见祝新年不动,司礼夫子赶紧低声提醒他:“跪啊!快跪啊!” 跪谁?难道要跪院长? 祝新年满脸茫然,可院长不是他师尊啊?就算找个人来替行拜师礼,这三跪九叩的大礼也只有鹤云子当得起。 在司礼夫子的催促下,祝新年偏头看向台下的庄夫子,庄夫子就知道他会在这事上较真,不由无奈地摇头。 眼看双方就要僵持上了,院长赶紧解围,大声道。 “祝新年本是拜在鹤云子名下,鹤云子乃我师叔,纵使在天工学院中不算辈分,但祝新年毕竟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关门弟子,这拜师礼也不是谁都可以代替的。” 院长摆摆手,道:“就敬一杯夫子茶算是行过礼了,其他礼数就等你师尊鹤云子出关之后再行吧。” 尴尬又焦急的司礼夫子赶紧对院长一顿恭维,然后迅速让人送来了夫子茶。 祝新年也没有继续犟下去,他从托盘中拿起了茶杯,双手举杯向院长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高声道。 “弟子请师尊饮茶!” 这一拜倒也给足了院长面子,即使没行三跪九拜的拜师礼,也至少尊称了院长一声师尊,以后院长也能自称是祝新年的师父了。 人嘛,争的就是一个名声,虽然祝新年刚入阶,但已经隐有成才之象,若能冠上祝新年师父的名号,对院长自己的名声是大有助益的。 祝新年好歹也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人性中的这点小心思他岂能不知,既然自己日后还要在天工学院待上好几年,那卖院长这个面子对他二人来说都有好处。 这也算是变相的双赢吧。 院长满意地饮下了夫子茶,躬身弯腰把行礼的祝新年扶了起来,一脸师尊看弟子的满意神情朝他轻笑。 “入阶只是修真之始,要想成就大道,还需不畏困苦,努力修行,为师愿你早日顿悟,飞升成圣!” 这祝愿还真是野心勃勃,就差指明了要祝新年去开天门。 要是在院长名下真的出了一个开天门的弟子,那他老人家的名字绝对要在修真界流传千古。 祝新年连声答应,依旧以一个标准假笑结束了这场令人尴尬的拜师典礼。 几乎是逃一般地,他迅速带着木甲从台上下来,“哐”地一声坐回了庄夫子身前。 “说实话,前几次遇到刺杀的时候我都没有现在这般强烈的想逃跑过……” 祝新年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因为假笑而变得僵硬无比。 “你那表情太难看了,笑得跟哭一样。” 虽然这么说着,但庄夫子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祝新年没让院长当众下不来台,对此他已经非常欣慰了。 “我倒宁愿是您来代行这拜师礼呢,我肯定会对您三跪九拜的。”祝新年信誓旦旦道。 “算了吧,我这身份要是真替鹤云子受了你的拜师礼,他老人家出关之后定要把我大卸八块。” 庄夫子十分惜命地连连摇头,拒绝道:“你还是别祸害我了。” “我师尊他脾气这么大吗?” 祝新年哈哈一笑,看来鹤云子真的对收弟子这件事有执念,就算他闭关去了,代行拜师礼也是件高危工作,只有院长那种身份的人才敢受鹤云子弟子一拜。 此时台上的仪式还在继续,有祝新年打样,接下来上台的学生们也有模有样地开始附灵、授阶换腰带、三跪九叩拜师以及敬茶环节。 “这仪式没一上午估计结束不了,这大日子虽然鹤云子不能出关来受礼,但你作为弟子还是应该去跟你师尊说一声,好让他在里面安心。” 庄夫子指着万象阁后方,道:“你从那边的山路下去,一直走到瑰云峰,那边有个山洞,鹤云子便在里面闭关,你人进不去,便在外面给他磕几个头吧。” 没想到庄夫子考虑如此周全,祝新年赶紧道谢,然后趁人不注意,顺着台边溜了。 大典的舞乐声在身后渐渐淡去,祝新年带着木甲一路小跑,朝着瑰云峰赶去。 机甲附灵之后,无需祝新年刻意用灵力丝牵引,木甲便能跟随着他的动作一同前进。 不仅如此,这木甲也好像真的有灵性一样,它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停下,永远不会让祝新年为它多操一分心。 祝新年对木甲如今的状态满意极了,他终于成功地留下了老魏头为他打造的机甲,若说他成功入阶能令鹤云子感到欣慰,那必定也能让老魏头感到欣慰。 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后腰上的刀柄,轻声道:“老魏头,今天我入阶了。” 世隐明光发出一声金石铮鸣声,像是老魏头在为他祝贺。 “这才只是开始呢。” 祝新年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等以后到了咸阳,我带你去秦宫,去先王陵,我还得把你的坟茔迁回咸阳去,让你在九泉之下与历代先王相见。” 世隐明光没有再发出声音,作为三朝帝师,秦相莒魏无疑是可以陪葬先王陵的重臣,但在有生之年未能将幼主带回咸阳,可能对老魏头来说,他自认无颜去见各位先王吧。 “我知道你想回去的,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肯定做到。” 祝新年轻抚世隐明光,良久刀身终于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老魏头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应允了他的做法。 祝新年心情大好,他带着木甲越过几个山头,终于到了庄夫子说的瑰云峰。 天工学院中有几十座山头,祝新年来此五个月、开学三个月,至今走过的山峰不足五分之一。 瑰云峰远离其他山峰,由于周围没有山头阻挡,所以此处长期有云海围绕,而云海的颜色则一直随着阳光照射的角度而发生着改变。 都说栖霞峰一线天上的云海好看,直至来到此处,祝新年才发现原来山外有山、云外有云。 从山峰相连的吊桥上走下来,迎面便是一道光彩绝伦的结界覆盖着山洞口。 祝新年抬头仰望,只见长满青藤的山洞顶上龙飞凤舞书写着三个大字—— “藏仙洞。”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章 灰雪来袭 结界是贴在山洞外围上的,祝新年朝前走去,那结界竟然没有伤害他。 缠绕在山洞大门上的青藤在无风的情况下“哗哗”作响起来,旋即一株粗壮的青藤伸了过来,围着祝新年转了一圈。 “木皇甲?你不认识我了?” 祝新年伸手摸了摸青藤,木皇甲似乎也跟着鹤云子闭关久了,反应有些迟钝,直到此时才认出他来。 青藤上的小叶片立刻兴奋起来,它们长出纤细的藤蔓,缠着祝新年的手指,调皮地跟他戏耍。 “师尊是用你封固了藏仙洞的大门吗?” 祝新年弹了弹小叶片,笑问:“那师尊在洞中一切可好?” 那株粗壮的青藤抖了抖身上的叶片,朝祝新年上下晃动着植株,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师尊安好就好,昨日我已成功通过升阶考试,今日附灵仪式结束,特来向师尊报喜。” 闻声,那青藤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哐”的一下砸在他头上。 “啊……” 祝新年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直抽气,一看这就是鹤云子在山洞内听见了祝新年的话,正用青藤敲打他,让他不要得意忘形。 “您这么敲我迟早要被您敲出脑震荡……” 祝新年揉着脑袋,却见青藤去往了木甲身边,在木甲外壳上“叮叮当当”地敲着。 “还是那台木甲,我无属相无灵核,没有规定非要使用哪种机甲,这木甲对弟子意义非凡,铸甲课上便没有换其他机甲。” 青藤不听祝新年解释,顾自敲了一通,最后在木甲背后寻到了一丝裂纹。 “啊……那是……” 祝新年赶忙道:“昨天升阶考试上出了一点意外,木甲后壳裂了,问过偃师班学生说无法修复,弟子本想这几天去造物阁再重做一块新外壳换上的……” 那青藤叶片晃了晃,它凑近那道缝隙,一株碧绿色的藤蔓从青藤主干上快速生长出来,钻进了木甲缝隙中。 祝新年尚未意识到师尊这是在做什么,藤蔓便自行从青藤主干上断裂了。 它的根系填补了木甲的裂纹,同时如同木皇甲身上的厚实植被一般,从这个缝隙中慢慢生长出了藤蔓和绿叶,它们已然与木甲融为了一体。 “这是师尊送给弟子的升阶礼物吗?” 祝新年欣喜地伸出手指摸了摸从木甲后背生长出来的小叶片。 这些小叶片此时还太弱小了,它们甚至没有祝新年的指甲盖大,更是无法与木皇甲遮天蔽日的庞大植株相提并论。 由于力量微弱,小叶片此时还无法回应祝新年的动作,但祝新年能清楚感受到它们在吸收木甲的灵力,想必很快就能成长起来。 “弟子多谢师尊赠礼!” 祝新年衣袍一掀,毫不犹豫朝着山洞大门行了三跪九叩拜师大礼。 虽然鹤云子不能出关亲眼看着他行礼,也不能喝上一杯夫子茶,但祝新年却觉得这仪式非常重要,所以他的礼节没有丝毫折扣,每一叩、每一拜都十分认真到位。 这一回青藤倒是没有敲他了,而是轻柔地蹭了蹭祝新年的头顶,仿佛鹤云子在为弟子抚顶结缘一般。 这是拜师礼上都会有的仪式,师尊抚摸弟子头顶,便算二者结下师生缘分,也代表师尊正式同意收弟子入门。 此举之后,祝新年就是鹤云子真真正正的弟子了,他会去完成师尊的夙愿,为他开天门、诛魔主。 做完这一切之后,青藤便挥了挥,示意祝新年可以回去了。 鹤云子灵力耗竭才入藏仙洞闭关,外人本就不该常来打扰,他肯分出灵力搭理祝新年,全是看在祝新年是自己关门弟子的面子上。 “那弟子就不烦扰师尊静修了,望师尊保重身体,早日出关。” 祝新年赶紧伏下身,对着藏仙洞大门再拜,正准备起身之时,后颈却传来一阵灼痛,他伸手一摸,竟连手指也感到了尖锐的灼痛感。 虽然祝新年的后颈受过伤,但在医修的治疗下早就愈合如初,祝新年将手收回眼前一看,却发现指尖皮肤蜕皮流水,红肿胀痛。 他疑惑地抬起头朝天上看去,却看见天光哗然一收,镇山大阵外阴风呼号,鹅毛般的灰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 那些能将人皮肤烧穿的灰雪须臾间落到祝新年面前,险些随着祝新年的呼吸而飘到他脸上。 祝新年赶紧后退了一步避开灰雪,雪花落在地上,将一株可怜的青草烧成了灰烬。 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幕,祝新年才确定天上落下的确实是灰雪! 灰雪落进镇山大阵里面了! 感受到灰雪落下,青藤立刻收了回去,躲进了鹤云子为瑰云峰设置的结界中去。 藏仙洞被结界包围着,灰雪落不进去,每当一片灰雪落在结界上,就会泛起一阵青光,旋即灰雪被净化,变成正常的白雪飘落在地。 只可惜鹤云子的力量暂时无法顾及祝新年,在漫天灰雪飘落时,祝新年反手从后腰解下世隐明光抛给木甲,然后一步跳进了木甲之中。 无需他额外授意,已经附灵的木甲伸手接住了世隐明光,并在祝新年跃过来之前打开了机甲,双方配合天衣无缝,没有让祝新年再次遭受灰雪的伤害。 祝新年在木甲中再次抬头张望,镇山大阵的穹顶之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缝,即使用肉眼也能清晰可见,便可知其大小惊人。 虽然暂时不知道这道裂缝是因为给镇山大阵提供灵力的上古天书能量持续衰退导致的,还是因为遭受了魔修们的袭击导致的,但这对受镇山大阵保护的人们来说无疑都是一场大灾难。 “灰雪来袭,学院中怕是要生乱,弟子要赶回去帮忙,师尊保重,弟子下次再来看您!” 木甲在山林中飞奔,因为有灵气护体,木甲不会遭受灰雪的侵蚀,祝新年藏身其中,也得以在灰雪中自保。 他一路冲回舞剑坪,此时灰雪已经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但幸好舞剑坪上都是机甲班的学生和夫子,他们及时躲进机甲中,并没有多少人因此受伤。 因为灰雪突至,现场情况还是有些混乱,夫子们撑开了结界保护那些没来得及完成附灵仪式的学生和他们的机甲,而十大长老已经飞至半空,正在想方设法修复镇山大阵。 然而,即使上古天书灵力衰退,即使十大长老灵力相加,这二者也远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天书是神物,凡人是没有办法为神物补充灵力的,如果想要减缓天书灵力衰退的速度,凡人们只能不断开启十方唤灵阵,以四海八荒的灵力为天书做补充。 但连鹤云子这样的修真大能在短时间内都只能开启一次十方唤灵阵,人们又要去哪找来那么多能开阵的人呢? 而且即使找得到,现在人世间如此衰微的灵气又能为天书补充多少力量呢? 祝新年意识到他们面对的这道题几乎是无解的,除非有人能开天门,引天城灵气下凡间。 这是唯一能救世的方法。 修真者们把开天门的希望寄托在秦、楚两国的先天甲魂身上,但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在开天门的那个人长成之前,凡人还得学会自救。 虽然十大长老不遗余力地在往镇山大阵中灌输灵力,但灰雪还是从裂隙中飘了进来,致使天工学院大部分山峰上的绿色植被以肉见可见的速度变灰、腐化。 祝新年看见庄夫子操纵着炎甲在舞剑坪上指挥学生去其他山峰营救非机甲班的学生。 高阶弟子或许不用担心,但新生们灵力低微,尤其是医修班和丹修班的学生更是需要人保护。 见祝新年回来,庄夫子立刻对他道:“快去静守峰造物阁,那边裂隙最大,所有偃师班的学生都被困在造物阁中出不来,灰雪马上就要封死造物阁大门了!” 祝新年闻声立刻朝造物阁跑去,果然越往那边走,灰雪越大,即使祝新年有木甲护身,但厚实的积雪还是令他寸步难行,甚至无法看清远处的景象。 此时的雪量早已超过了暴雪级别,铺天盖地满目都是灰色,人眼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祝新年只能展开灵识探查路况。 距他不远处就是通往静守峰的吊桥,有几台机甲站在桥边,其中就有裴少桥的水甲。 他们应该也是被庄夫子安排来救人的,只是不知因何原因在此耽误了。 祝新年赶紧追了过去,大喊:“裴少桥,你们怎么在这停下了?!” 水甲闻声回头,一见是祝新年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桥断了。” 裴少桥道:“灰雪压断了旁边的几棵树,树干倒下来砸中了吊桥的铁索,现在铁索断了一根,吊桥不能走人了。” 天工学院的吊桥两侧都只用一根铁索相连,设计这个桥的人对吊桥的承受能力十分自信,这桥上也确实可以行走大型机甲。 谁也没想过吊桥会断,可能是因为灰雪腐蚀铁索,致使承受能力下降,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但此刻桥面已经完全坠了下去,被一根单索拉着,如一面旗帜似的挂在两山之间。 吊桥不通,七品机甲又不具备飞行能力,所以裴少桥他们才会被阻拦在这里。 “刚才看到有几名剑修师兄飞过去了,灰雪应该侵蚀不了造物阁,想来偃师班的同学们不会有大事,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有人如此提议,他们都是刚刚授阶的七品机甲,唯一的作用就是开路除雪,真让他们去保护偃师班的同学转移,他们还是有些做不到的。 “灰雪虽然侵蚀不了造物阁,但要是一直这样下,积雪迟早会压塌造物阁的。” 祝新年沉声道:“而且剑修师兄也没法救出那么多人,现在桥坏了,不修好的话他们只能下山绕路,雪这么大,人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身旁的几台机甲相互看了一眼,裴少桥问:“你是想修好这座吊桥吗?” 吊桥沉重,不是高阶机甲根本拉不动这么重的东西。 “光凭我们几个怎么可能修得好啊……” 有人认为这是天方夜谭,但祝新年却十分坚持。 “桥不修好偃师班的同学都得出事,如今学院大乱,每个地方都需要人手,没有高阶机甲能来支援我们了,偃师班的同学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我们几个了!” 隔着木甲,耳边也全是呼啸的风声,现场沉默了一会,裴少桥最先开口道。 “你说吧,要怎么做,我跟你一起。”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一章 你会操纵飞鸢吗? 吊桥由两根铁索分别将四个角固定在两侧的山峦上,此时祝新年他们这边的其中一角铁索被巨木砸断了,但其他三个角还是完好的。 这导致桥面发生了一定角度的翻转,人无法在桥面上直立行走,连匍匐前行也不行。 如果想要这座吊桥恢复到能通人的程度,就得想办法减小倾斜程度。 不过就像刚才那个同学说的一样,他们的机甲根本就拉不动这么沉重的吊桥。 要想把断裂的铁索拉上来,需要大型起吊器械,但那些器械都在造物阁中,路不通,那边又没有高品阶机甲能帮忙运送,想要将大型器械转移到这边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祝新年站在断崖边凝神沉思片刻,道:“我来想办法联系偃师班的同学,你们先把断木搬开。” “你带传音符了?” 裴少桥问道,见木甲摇头,又问:“那你要怎么联系他们?” 祝新年轻笑不语,他施展开自己的灵识,视线很快越过山涧,看见了暴雪的中心地带——造物阁。 造物阁所在的静守峰是整个天工学院中雪量最大的地方,此刻灰雪已经将造物阁大门掩盖了三分之二,几名高阶剑修师兄们正御起结界在造物阁上空盘旋。 他们正在商议要如何救人,但剑修的运载能力有限,一次最多带一个人飞出去,造物阁中有大几百名新生,这样一个一个地救不知要救到何年何月。 眼看剑修师兄们也想不出好办法,祝新年催动灵识继续扩展范围,转眼进入了造物阁内部。 造物阁内部还算安全,因为人多,造物阁内也并不觉得寒冷,只是门窗都被学生们从内部封死了,没有新鲜空气进来,他们很快就会感到窒息。 一些男生爬到造物阁顶楼去,通过透光的透明云母片观察外面的情况。 “雪已经将造物阁掩埋大半了!屋顶上的积雪厚度不明!” 楼下的学生们立刻开始计算屋顶积雪的重量对造物阁阁体建筑的压力,并很快判断出造物阁还能在这样大的暴雪中坚持多久。 “如果刨除灰雪对建筑的侵蚀度不算的话,按现在的落雪速度和体量,造物阁大概还可以坚持两个时辰!” 话音未落,造物阁形制精巧的飞檐被沉重的积雪压塌了一角,木材断裂发出一阵惊人的炸响声。 造物阁中陡然安静了一瞬,偃师班的学生们明白声音容易震动积雪,他们立刻安静下来,以防止更大的雪崩产生。 现在他们面临两个危险,一个是持续大暴雪有可能会压塌造物阁,另一个是屋顶上的积雪一旦被震落下来,会对造物阁主体建筑产生强大的冲击,甚至如雪崩一般将造物阁直接掩埋起来。 这两种情况分不出哪一种更危险,但无论发生哪一种,对造物阁中的学生来说都是绝对致命的。 若想要活下来,他们就必须逃出去,但灰雪对人体的伤害不可小觑,他们若在灰雪中打个滚,这一身皮就别想要了。 学生们愁容满面,祝新年的灵识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陈清婵。 她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屋角在她头顶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结构。 作为偃师,她肯定明白当建筑崩塌,三角形屋角的承载能力最强,能为她争取最大限度的生存空间与等待救援的时间。 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 祝新年的灵识飘到了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陈清婵闻声抬头,惊愕地在造物阁中来回寻找查看,却并没有看到祝新年的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又缩回了墙角,可祝新年的声音再一次传进了她的耳中。 “不要怕,这是我的灵识在与你对话。”祝新年解释着。 偃师们的灵核不够强大,往往是练不出灵识的,但并不妨碍她们知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祝新年一解释,陈清婵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你在哪?” 陈清婵问:“你不是该在舞剑坪参加附灵仪式吗?” “我在崇圣峰通往静守峰的吊桥边,积雪压断树木砸断了吊桥铁索,我们现在需要将铁索重新接上,才能过去救你们。” “重接铁索?” 陈清婵迅速心算出了吊桥的重量与重新拉动桥面所需要的力量,摇头道:“不行,除非你们身边有三品以上的土甲,不然其他机甲的力量是达不到的。” “我们没有土甲,高阶师兄师姐们都去其他地方救人了,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祝新年道:“不过造物阁中应该有东西可以取代土甲。” “你想用起吊车?” 陈清婵看了一眼停放在造物阁深处的大型起吊机械,犹豫道:“可我们没法把起吊车运到对面去。” 春秋战国时期的起吊车自然与现代化的重型机械不同,它虽然也有一个“车”字,但却不支持远距离移动,一般都是安放在军营中,用来维修大型机甲用的。 祝新年的灵识顺着陈清婵的目光看到了造物阁中的那架起吊车,为了能顺利吊起重物,它的底座设计得十分宽阔且异常沉重,想要在满地积雪的道路上移动这个大家伙可不容易。 “这东西太大了,在积雪中推不动的,我们需要一个能自主移动的东西,比如说……你看看飞鸢在不在?” 飞鸢木质中空,能借风飞行,也能如机甲一般施加灵力自由操控,比沉重的起吊车要方便许多。 陈清婵起身去往造物阁顶楼,楼上正好停放着两架飞鸢,它们收翅低头,和睡着了的鸟禽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体量庞大,人站在它身边显得尤为渺小。 占据着整座山头的造物阁也只能容纳两架飞鸢并排摆放,由此可见其体量之大。 造物阁的顶楼两侧是可以打开的,飞鸢起飞没有问题,而且飞鸢木材特殊,不会受灰雪侵蚀,但如何保护驾驶飞鸢的人又成了新的问题。 如果是高品阶的偃师本身是可以撑开结界自保的,于是祝新年道:“去请你们班的夫子来吧,我需要他驾驶飞鸢来牵引吊桥绳索。” 飞鸢可以负重千斤,再不行就两架一起牵引,吊桥再重,只牵引单边铁索坚持到学生平安通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夫子不在,今日原本是长老来授课的,但他要去舞剑坪参加附灵仪式,于是就让我们自修了。” 闻声祝新年的眼皮狠狠跳动了一下,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怎么偏巧就趁夫子不在的时候下灰雪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镇山大阵的穹顶,裂隙迟迟没被修复,灰雪依然肆虐。 “等不到长老回来操纵飞鸢了。” 祝新年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会操纵飞鸢吗?” 陈清婵出身偃师世家,“偃师陈”的家族名号在天下偃师之中都是鼎鼎有名的,与其他学生相比,她会操纵飞鸢的可能性更大。 “会倒是会……” 陈清婵有些为难,道:“可四品以上的偃师才被允许操纵飞鸢,我级别不够……”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救命的事,雪越来越大,造物阁可能都坚持不了两个时辰。” 祝新年道:“只有修复吊桥才能救出所有人,而修复吊桥的唯一方法就是使用飞鸢!” 在祝新年的劝说声中,陈清婵咬唇思量了片刻,虽然越级操纵可能会受罚,但现在偃师班几百人的性命确实系于她一身。 “好,我来操纵飞鸢。” 她不再犹豫,果断同意了操纵飞鸢牵引吊桥。 飞鸢要想起飞,就得有人在造物阁下方控制楼顶的开关,当陈清婵将自己要操纵飞鸢离开造物阁的想法说给同学们之后,将一众新生吓得连连摇头。 “别胡来啊,咱们只是七品偃师,且不谈越级操纵飞鸢会受罚,只说万一操纵不当飞鸢坠毁,轻则重伤,重则没命啊!” “我知道。” 陈清婵平静道:“我小时候见过家里人操纵飞鸢,对流程还算熟悉,等我出去重新牵引好吊桥之后,机甲班的同学就能来救大家出去了。” “可是这……” 同学们还是十分不理解,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冒着灰雪离开造物阁,还是操纵飞鸢去修复吊桥,都是非常难完成且极度冒险的事。 “没时间可是了,造物阁的承受时间越来越短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各位只用帮我打开顶楼放飞鸢出去,剩下的风险我来扛!” 她毅然决然地上楼朝飞鸢走去,有同学急声问道:“那结界怎么办?你会释放结界自保吗?” 陈清婵灵核不强,在灵力方面有所欠缺,加上偃师班还没有开始教授构筑结界的方法,所以她确实还不会释放结界保护自己。 飞鸢不像机甲那样有内舱可以保护操纵者,此番她出去是要用肉体凡胎直面外面的狂风暴雪,若是没有结界保护,人要怎么在那风饕雪虐的环境下活下来? “我不会,但我相信他一定会为我考虑到这一点的。” 陈清婵毫不迟疑地爬上了飞鸢背部,在飞鸢后颈有一处凹陷,那是禽类的自然生理结构,被偃师做成了下沉式操纵台。 巨大的飞鸢在陈清婵的操纵下逐渐“活”了过来,即使没有任何燃料动能,但这只“巨鸟”还是眨了眨眼,开始摇动头颈。 楼下的同学们拗不过陈清婵,只能一齐用力拉动机关,替她打开了造物阁顶楼侧面的开关。 顶楼一侧的墙壁缓缓朝两边滑动开,灰雪瞬间就灌了进来。 陈清婵毫不畏惧,操纵着飞鸢迎着大雪冲了出去! 只要有风,飞鸢就可以起飞,这种对空气动力学的精妙设计堪称鬼斧神工,后世的人们是很难通过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感受到这个时代偃师们的无穷智慧的。 飞鸢啼鸣着冲进了大雪之中,就如陈清婵所料,她刚飞出造物阁,就有一名剑修师兄御剑而来,稳稳落到了她身后,而师兄撑起的结界也刚好足够保护他们两个人。 “我是接到机甲班一位师弟的请求,前来保护你牵引吊桥的,你尽管做事,结界的事情交给我。” 陈清婵轻轻点头,低声道:“多谢师兄。” 而后飞鸢在造物阁上空盘旋一圈,见同学们迅速关闭了造物阁顶楼出口,陈清婵才终于转动飞鸢的飞行方向,朝着崇圣峰吊桥飞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二章 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在请求完剑修师兄保护陈清婵之后,祝新年便收回了灵识。 此时裴少桥他们已经将倾倒在吊桥边的几棵巨木给斩断推下了山涧,一个个都累得不行,躺在雪地中呼哧喘气。 “我在家连柴都没有劈过……到了学院竟然还得砍这么粗的树……” 裴少桥喘着粗气,那声音听起来好像随时要抽过去一样。 水甲的力量本来就比较小,加上他的武器双星刺体量也很小,完全不适合干砍树这种重体力劳动,要不是裴少桥跟着祝新年一起练过体术,只怕早就躺下了。 与之相比,它身边的两台金甲力气就大多了,而且他们手中的长刀长剑也很适合砍树,基本几刀砍下去,树干就能被劈成两半。 解决完吊桥边的树枝,另一台炎甲开始清理附近的积雪,只可惜七品炎铁甲能施放出来的火焰太小了,比一般火把的火焰大不了多少。 祝新年看着那炎甲手捧火焰的模样,只觉它特别像风雪中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七品炎铁甲能施放出来的品阶术法名称为“星星之火”,光听这名字也能想象出这微弱的火焰对清扫积雪毫无用处。 “算了,别浪费灵力了。” 祝新年让炎甲同学退下,自己抽出世隐明光,对着山崖边厚实的积雪便是一刀重斩,刀光横扫出去,将沉重的雪堆悉数击落山涧! 反手收刀回鞘,此时距离他抽刀不过一瞬而已。 惊人的刀法把其他几位同学都惊呆了,此时他们才亲身体会到自己与第一名之间的差距。 裴少桥操纵着水甲慢慢爬了起来,一边爬一边得意道:“正常水平而已,不要太过惊讶。” 同学们目瞪口呆地点点头,此时飞鸢已至,它遮天蔽日的双翅卷动狂风,冲破灰雪从静守峰那边飞了过来。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这回换裴少桥目瞪口呆了,他惊讶道:“你让他们用飞鸢来牵引吊桥?不是说出动飞鸢要经过长老院批准吗?” 飞鸢属于军火,天下所有的飞鸢都是要在兵甲部记档的,每次起飞降落都是要有记录的。 眼下这种情况肯定是拿不到长老院批准的,但裴少桥很快就释然了,因为祝新年做事从来不管有没有得到批准,反正无论他做什么也不会真的受罚。 无非是被庄夫子斥责两句,连裴少桥都习以为常了,祝新年更不在乎。 转念一想,裴少桥还觉得祝新年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事方法特别帅气,不愧是他裴公子的兄弟。 祝新年再次展开灵识,与飞鸢上的陈清婵沟通。 “我需要你操纵飞鸢去山涧中,将吊桥断裂的那根铁索带上来。” 吊桥质量上乘,即使铁索断裂,但整座桥的主体结构并未四分五裂,只要把铁索拉上来固定住,桥面就可以再次通人了。 陈清婵点了点头,她推动操纵杆,飞鸢双翅收束,开始下降高度。 风在两山之间的狭窄山涧中流速骤然加大,尤其是这样的暴雪天,能见度非常差,山涧两侧怪石嶙峋,飞鸢的翅膀稍不留意就会撞到山壁上去。 陈清婵死死拉着操纵杆,但飞鸢的身体还是在疾风中左右摇晃,在这种时候需要偃师施加灵力辅助控制,或者要求偃师本身具有高超的操纵技术。 可陈清婵以前只是见过家人操纵飞鸢,她了解飞鸢的操纵流程,却远远达不到所谓的“技术高超”。 就好比新生操纵机甲与高阶机甲修真者相比,同样都是让机甲动起来,但其精准度、灵敏度等等各方面都有着很大的差别。 而对于一个七品偃师来说,能让飞鸢成功升空,那都算是班级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学生。 越是下降高度,山体之间的缝隙越小,飞鸢体量太大了,在这狭窄的山涧中,它几乎不能有任何大幅度的角度偏转,这对陈清婵的操纵技术又是更大的考验。 因为疾风冲击,飞鸢的身体一直在前后起伏摇晃,即使陈清婵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去稳住操纵杆,但飞鸢借风飞行的特性还是注定了它会随风晃动。 身后的剑修师兄根本站不稳,在一个剧烈的摇晃中他摔倒在飞鸢背上,结界随之一歪,陈清婵瞬间暴露在了漫天灰雪中。 一大片灰雪毫不留情地落到了陈清婵的脸颊上,剧痛令她不得不抬手去捂脸,但一松开操纵杆,飞鸢就头朝下猛地往山底栽去! 身后的剑修师兄直接从飞鸢上滚了下去,幸好他在半山腰上重新御剑飞了起来,不然就要摔得筋骨寸断。 顾不得脸上剧痛,陈清婵赶紧重新拉住了操纵杆,飞鸢的头部一寸寸抬了起来,但同时大量的灰雪也落到了陈清婵身上。 被灰雪灼伤的痛苦强于被烈焰烧伤,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陈清婵痛出了满脸冷汗,但她咬牙不肯松手,坚持操纵着飞鸢往断桥下方飞去。 剑修师兄想回到飞回飞鸢身上去,但山涧中的风实在太大了,剑修本身也需要借风飞行,和飞鸢一样,他们也很难在这样强劲的大风中稳住身形。 眼看剑修师兄是回不到飞鸢身上去了,祝新年的灵识在陈清婵身边焦急地盘旋着。 陈清婵裸露在外的头颈和双手都被严重灼伤,灰雪甚至在她身边堆积起来,不断腐蚀着她的衣物,一旦衣物被腐蚀,人体也会遭受进一步的伤害。 即使陈清婵非常能忍耐,自始至终一声未吭,但这种强烈的疼痛岂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她双手发颤,血从手背伤口处涌出来,顺着操纵杆往下滑。 操纵杆的震动带动着飞鸢也不断上下起伏,一直不能精准地抓住铁索。 祝新年当即从山崖上跳了下去,由于他动作突然,周围几位同学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裴少桥惊恐万分地扑到山崖边向下看去的时候,才发现祝新年的木甲已经稳稳落到了飞鸢背上。 木甲抬起双手挡在陈清婵头顶,先天甲魂之力从木甲中渗透出来,将从四面八方飘落的灰雪悉数屏退。 如此持续使用先天甲魂之力对祝新年的消耗非常大,陈清婵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强忍着疼痛握紧了操纵杆,操纵飞鸢去抓悬吊在半空中的铁索。 “不要急。” 身后木甲中传出祝新年的声音,他安慰陈清婵道:“慢慢来。” 在祝新年的安慰下,陈清婵深吸一口气,提起全部精神,经过好几次尝试,终于让飞鸢抓住了断裂的铁索。 山崖上爆发出一阵欢呼,裴少桥他们赶紧后退,为飞鸢让出了一片宽阔的平地。 陈清婵操纵飞鸢缓缓上升,吊桥桥面被一寸寸拉了起来。 飞鸢双翅掀起的狂风将山崖边的积雪悉数搅动起来,但在祝新年的保护下,硬是没有一片灰雪沾染到陈清婵身上。 很快,飞鸢便抓着铁索飞上了断崖,只见它双爪紧紧抓着铁索,爪尖都扎进了山石中去。 为了固定住铁索,陈清婵甚至让飞鸢卧了下来,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有了飞鸢作为“铆钉”固定铁索,断裂的吊桥终于修复成功,通行大型机甲估计有难度,但小型机甲肯定没有问题。 在祝新年的指挥下,裴少桥赶紧带着其他学生跑过吊桥,去营救困在造物阁中的学生们。 至此,陈清婵终于松开了操纵杆,脱力似的往后倒去,正好倒进了木甲怀中。 意识到自己与祝新年靠得太近,陈清婵立刻就想起身,但木甲竟直接将她抱了起来,从飞鸢上跳了下去。 陈清婵脑袋里“嗡”地一声巨响,浑身血液瞬间冲上颅顶,令她双颊羞红,脸上伤口的出血速度似乎更快了。 祝新年一路将她送回了舞剑坪,那里有夫子们撑开的结界,还有医修们正在救治伤员。 见有人带了伤员回来,医修们立刻指了一块地方,让木甲将人平躺放下。 “伤口太深了,找个东西把头垫起来,让伤口高于心脏!” 原来春秋战国时期的医修们也知道心脏与供血之间的关系,木甲伸出手托住陈清婵的头,以此减缓她伤口出血的速度。 “别管我了,造物阁中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救援……” 陈清婵伸手推了木甲一下,当然是没有推动的。 “裴少桥他们已经过去了,剑修师兄们也过去了,无论是清扫积雪保住造物阁,还是唤起结界掩护所有人撤退,估计都是没问题的,你就别操心他们了。” 木甲将她的手按了下去,只听祝新年柔声道:“是你救了所有人,你很了不起,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畏艰险、英姿飒爽的女子。” 陈清婵脸更红了,正在为她冲洗伤口的女医修看了木甲一眼,提醒道:“为了伤员不失血而死,你们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能不能等伤好了以后再说?” 祝新年呛咳了两声,陈清婵甚至闭上了眼睛,羞得没脸见人。 果然在这个时代男女有别,那些在二十一世纪听来十分正常的夸奖话放到这个时代就容易被误解。 祝新年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依然托着陈清婵的头,方便医修为她冲洗伤口,然后用灵力消除灰雪的腐蚀性,再抹上绿色的药膏才算完。 女医修临走时给陈清婵留了一盒药膏,祝新年这时才尴尬地开口道:“连抹三天就不会留疤了,我之前受伤抹过这种药,效果挺好的。” 陈清婵坐直了身体,握着药膏垂眸点头。 祝新年见她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再去静守峰那边看看情况。 “你去哪?” 陈清婵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得非常好了,先在这休息一会吧,我去看看裴少桥他们那边的情况,很快就回来。” 虽然有些犹豫,但祝新年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陈清婵的头顶。 木甲宽厚的手掌落在陈清婵头上,立刻就安抚住了她心中的不安与躁动。 陈清婵冷静了下来,点头道:“嗯,你注意安全。” 祝新年操纵着木甲赶回了吊桥边,此时裴少桥他们已经把造物阁的大门从雪堆中挖了出来。 同时剑修师兄们又找来了他们的师兄,那名三品剑修在静守峰上以剑气筑起结界,将从造物阁中逃出来的新生们悉数掩护其中。 众人慢慢走过吊桥,桥面虽然摇晃剧烈,但并未发生危险,学生们顺利回到了崇圣峰,得到了夫子结界的庇护。 截至此时,灰雪已经在天工学院内肆虐了两个时辰,但凡是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经悉数变成了灰色。 镇山大阵还是无法修复,为了阻挡暴雪继续侵入,阮夫子展开了天地熔炉,以熔炉承接灰雪,而十大长老则不断为天地熔炉灌输灵力,以维持这法阵不散。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三章 家国为重 有了天地熔炉的遮挡,人们终于能在铺天盖地的灰雪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机甲班的高阶弟子们在忙着为学生公斋除雪,因为人力有限,不能做到消除每一座山峰上的积雪,只能先保障学生正常生活,至于课业之类的就只能都停下来了。 伤员被迅速转移了回去,除了机甲班学生之外,其他班级六阶以下的学生全部不允许离开公斋,以避免遭遇新的伤害。 因为有机甲护体,所以在这次突如其来的雪灾中,机甲班几乎承担起了整个学院的维护和运转工作。 品阶比较低的机甲班学生负责从膳堂往公斋运送食物,品阶较高的则跟随夫子为学院主要道路和建筑物除雪。 虽然说是“除雪”,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学院中积雪太厚,随时有树木、建筑倒塌的风险,一不留神还容易引发雪崩。 祝新年和裴少桥被安排去了膳堂为男生公斋的学生们领取食物,但到了膳堂却发现里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没有平日里热火朝天做饭的景象。 “这是怎么了?” 祝新年推开膳堂大门,屋檐上尚未清理干净的积雪“啪”的一声落在了木甲脚边。 膳堂的老嬷们愁眉苦脸地围坐在一起,看见两台机甲在外站着,便知道是学生公斋那边来领饭食了。 “今天怕是没有吃的了。” 吴嬷起身走了过来,道:“后厨储备食物的库房被大雪压塌了,里面的东西被灰雪污染不能吃了,山路也被积雪封死,镇上的食物压根就送不上来……” 她站在距离大门三步远的地方,似乎是怕沾染到了灰雪,所以连说话都捂着嘴,生怕呼出来的气息扰动了外面的积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实在没法做饭了,胖管事已经带着曾笑然下山去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粮食运上来。” 膳堂的库房被雪压塌了,意味着至少今天大家要饿肚子,如果山路不能及时疏通的话,可能接下来几天学生们都没有饭吃。 祝新年忧愁地朝远处看了看,方才那一阵暴雪太急太大,山路两侧的积雪已经超过了祝新年的胸口,如果不是有机甲护体,他也是不敢在这么深的灰雪中行走的。 他不禁有些担忧,胖管事和曾笑然两人都没有灵力,要如何下山去呢? 这边正担忧,身后却传来了曾笑然的声音,他认出了木甲和水甲,远远就招呼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 祝新年赶紧转身,问:“你们不是下山去了吗?” 曾笑然和胖管事两人身上都穿着斗笠,这种斗笠在制作时用油浸润过,上面形成了一层厚实的油膜,雨雪落上去会立刻滑下来。 所以灰雪并不会腐蚀斗笠,也不会伤害到曾笑然和胖管事。 这便是百姓们的智慧,即使没有灵力、没有机甲,百姓们也有自己的方式来应对灰雪。 “别提了,山路彻底堵死了,树林压倒了一片,人根本就走不过去。” 胖管事走进膳堂,将斗笠解了下来,道:“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给长老院了,长老们答应说会派飞鸢下山去运粮,只是何时能运上来可就不好说了。” 本就是灾年,山下镇子里的存粮也不多,膳堂库房里的囤粮本够学生们吃上半个月,如今全毁了,想在短时间内筹集到够这么多学生吃的粮食可是相当不容易。 “你们去别的膳堂看看吧,如果有余粮就匀一些,先把这两天坚持过去,等山下筹到粮食就好了……” 胖管事长叹了一口气,灰雪全靠天地熔炉挡着才没有继续落进天工学院里来,但这毕竟不是长久的办法,就算十大长老一起上阵,又能维持天地熔炉存续多久呢? 对此大家心中都没有答案,天灾之下人人自危,在这个时代,填饱肚子与活下去同等困难。 “那我们再去女生膳堂那边问问,各位也别太着急了,长老院定会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的。” 祝新年朝膳堂众人揖了一揖,转身便往女生膳堂所在的旖旎峰走去,但头顶却响起一阵啼鸣,竟是御兽班的朱雀飞了过去。 朱雀本为上古灵禽,周身自带灵力,不惧怕灰雪侵蚀,又可以自由出入镇山大阵,会比飞鸢更适合在目前这种恶劣环境中执行任务。 “那好像是御兽班最大的那只朱雀吧?平时都当宝贝一样养着,如今把它都放出去了,看来咱们遭遇的危机不小啊。” 裴少桥在水甲中叹息道:“也不知道长老院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今天到底还能不能吃上饭啊……” 果然,即使天塌下来,裴少桥也得做个饱死鬼。 祝新年抬头望着浑身散发绯红色光芒的朱雀飞出了镇山大阵,阵外灰雪并未停止,此刻天光黯淡犹如傍晚,十丈开外的山路就不太能看得清了。 他拍了拍水甲的后背,算是相互加油打气,道:“别叹气了,走吧,去旖旎峰那边看看情况。” 两台机甲刚沿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了几步,一道传音符忽然从远处飘来,在祝新年面前咻然展开,庄夫子的声音从中传来。 “所有机甲班学生迅速前往舞剑坪集合!” 祝新年一愣,为何要让所有学生全部去集合? 机甲班的学生都在忙着除雪,天工学院中有许多建筑物都没暴雪掩埋了,如果不及时除雪的话,那些建筑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可庄夫子竟然在这个时候要求所有机甲班学生集合,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会比抢救学院财产更重要呢? 他和裴少桥不敢耽误,连忙朝舞剑坪赶去,沿路遇到了许许多多从各个方向赶来的机甲,它们身上都沾染着一些灰雪,一看就是在除雪第一线工作了很久。 当他们急赶慢赶来到舞剑坪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工学院有这么多的机甲班学生,从高品阶的学生到低品阶的学生几乎要把舞剑坪挤满了。 庄夫子和其他几位高年级的夫子聚在台上神色凝重地说着话,早上附灵仪式的礼台还没有拆,刚好留给他们组织学生集合。 “所有通过了升阶考试,达到四品及以上的学生全部到左侧集合!” 高年级的升阶考试是前天结束的,许多学生达到了四品,按大秦兵甲部的要求,他们已经具备参加遴选的资格。 兵甲部正式遴选的日期在新年之前,如果顺利选上,这些学生将会在年后启程离开学院,前往兵甲部报道入伍,正式成为大秦的机甲士兵。 这些高品阶的学生们已经接受过军事化训练,执行力非常强,夫子一发话,他们迅速就在舞剑坪左侧集合,按金木水炎土属相区别分成五个队伍。 “各位同学,现在为师要跟你们宣布一个紧急情况,学院刚刚接到兵甲部通知,由于秦赵边境战事再起,急需一批机甲士兵支援前线!” 高阶弟子们并没有说话,但低阶弟子们似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由于此战战线过长,兵甲部机甲营难以来回调动,遂命令我院学生即日起支援战场,此为军令,但凡支援此战的学生将不用参加遴选,直接入伍!” 他们的夫子站在礼台上环顾自己的学生们,虽然从他们入学的那一天起就知道终有一日要送他们上战场,但谁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夫子面带担忧,但天工学院就是为大秦兵甲部培养机甲士兵的地方,机甲班的学生们从进入学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半个军人了。 此刻军情就是命令,即使夫子心中有再多的担忧与不舍,还是得将这批学生送往秦赵边境。 “如果有同学想放弃参军的话现在可以站出来,学院不会强迫你们上战场。”夫子道。 虽然天工学院是以培养机甲士兵为目的招收的这些学生,但学生是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军的。 如果不想参军,他们也可以留在学院继续修习,待日后成为夫子,再去教授下一代的学生们。 历届做出这样选择的学生也有不少,像之前出现过的两台三品金甲,以及已经达到四品却没有去参军的洪儒,大概都是这样选择的。 但此时军情危急,即使夫子如此询问,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放弃参军。 人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大争之世,当以国家为重,个人为轻,这便是机甲修真者与其他修真者最本质的区别。 见无人退缩,高阶班的夫子既喜又忧,祝新年觉得他好像红了眼眶,但因为天光太暗他实在看不清楚。 “好,好啊,不愧是我们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现在给半个时辰大家回公斋收拾个人物品,申时末所有人准时在公斋门口集合,学院会安排飞鸢送你们下山。” 低品阶的学生们还没有从师兄师姐们马上要上前线的惊愕感中回过神来,那些高阶弟子就已经操纵着各自的机甲离开了舞剑坪。 没有人多抱怨一个字,即使对某些人来说,这将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途。 师兄师姐们离开之后,五阶和六阶弟子们也被聚集了起来,众人心中慌得不行,以为他们也要上战场。 “各位同学,你们的师兄师姐离开之后,你们便是机甲班的中流砥柱,方才学院接到附近数个郡县的请求,因为灰雪突袭,致使民房倒塌、田地被毁,各地驻军遭灰雪侵蚀伤亡严重。” “郡守请求学院支援地方救灾抢险,介于外界灰雪未停,其他班级的学生无法下山,所以此番需派出各位机甲班同学连夜急行,赶赴周围几个郡县救灾。” 听到不是上战场,这些学生松了一口气,其实机甲班的学生每年都会下山执行一些任务,或助农或除妖,对于五阶、六阶的学生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虽然这次是要去抢险救灾,但学生们还是信心十足,他们知道在这样猛烈的暴雪中其他修真者都寸步难行,唯有机甲能畅通无阻。 所以各地郡守求助天工学院也是情有可原,虽然有些学生认为他们应该先处理天工学院自己的灾情,再下山去救人,但在夫子的号召下,他们还是决定即刻下山。 和他们的师兄师姐一样,这些五阶、六阶的学生也得到了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然后他们就会被分为好几支队伍,分别前往不同的郡县救灾。 他们一走,舞剑坪上就只剩下七阶新生了,整个天工学院也就只剩下这些懵懂的孩子们了。 可这些刚刚入阶的学生能在灰雪之下保全天工学院吗?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四章 新生下山 师兄师姐们离去之后,舞剑坪上这些新做出来的小机甲们就好像即将承受暴风雪的小兔子一样,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先去支援别的地方啊?我们天工学院受灾也很严重啊。” 学生们小声议论着,很多人都不理解学院的做法。 “咱们学院连下山的山路都没挖出来呢,学院里面都断粮了,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先自救吗?” “他们好像还带走了一部分偃师和医修,那要是山上再下灰雪我们可怎么办啊?” 大家担忧的不得了,和他们一样,庄夫子也忧心忡忡。 建筑被埋、山路被封、学院断粮,天工学院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些七阶新生能在灰雪中保全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谈要去处理学院的灾情。 庄夫子头疼不已,他挑了一些自认为能力还不错的新生,打算安排这些人去开拓山路、抢修建筑,而剩下能力平平的学生则去打扫积雪。 被庄夫子挑选出来的学生中就有祝新年和裴少桥。 祝新年的能力毋庸置疑,裴少桥虽然无法与他相比,但在全班也算上游水平,可以一起去执行一些危险任务。 “你们这二十个人去把学院山路清理出来,镇山大阵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裂纹,你们行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还有漏雪的地方就及时报告为师。” 庄夫子掏了几张传音符给祝新年拿着,他想有祝新年在,清理山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祝新年还没来得及接过传音符,刚飞出去的朱雀又扇着翅膀飞了回来。 它径直飞到了舞剑坪上,抬着美丽的头颅高傲地看着地上那群小机甲们,就好像在看一群小虫子一般。 几台离它比较近的机甲赶紧跑开了,据说朱雀性子烈,稍有不爽就会发脾气,它可是上古灵禽,一爪子就能把他们这些低阶机甲撕碎。 御兽班的大师兄从朱雀背上跳了下来,急急朝庄夫子跑去,站在台下仰头道。 “夫子,学生刚奉命去山下镇上筹集粮食,却发现由于灰雪太大引发雪崩,整个镇子都被埋了,长老院让学生来禀告您,请立刻抽调学生下山救灾!” 庄夫子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高声道:“长老院难道不知道机甲班的学生全都派出去了吗?!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去救灾啊?!” 御兽班的大师兄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道:“长老院的意思是……让您从……从这些新生中……” “胡闹!” 庄夫子一声厉喝,吓得舞剑坪上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朱雀歪头朝他看去,爪子在舞剑坪地面上抓出一道深邃的痕迹。 “这些都是新生!刚刚入阶的新生!学院规定了新生严禁下山,他们离开学院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御兽班大师兄不敢说话,庄夫子也不是有意为难他,只是不知道长老院那些人在想什么,竟然能想到让新生去救灾! 这帮新生不要别人来救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庄夫子捏着眉心,暗自压下怒火,问道:“镇山大阵外情况如何?” “灰雪一直未停,积雪已经超过一人高,学生在镇上寻找活人的时候看见有妖魔出没,但已经被朱雀吞食,想来应该不会再有了。” 庄夫子头更痛了,艰难道:“只要灰雪不停,妖魔就会趁机出来伤人,这些新生还没学过除妖,你让他们怎么下山救灾?” 他满面愁容,问道:“就不能让剑修班派点人下去吗?他们高阶弟子不少啊。” “剑修班的高阶弟子都随着救灾队去往各个郡县了抢险救灾去了,剩下的……” 御兽班的大师兄为难道:“剩下那些学生连御剑飞行都只学了个半瓢水,让他们在这种天气飞下山去,只怕各个都得摔死。”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御剑可是门高深的学问,不是每个剑修都能学得好的。 那些低阶剑修们连御剑都御不清楚,还怎么去降妖除魔啊? 一切压力都给到了庄夫子身上,虽然他真的很不想让新生去冒这个险,但山下毕竟还有几百条性命,修真者以苍生为重,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只能派一部分新生下山。” 庄夫子道:“有些学生实在没有能力自保,下山遇到妖魔就只有死路一条,百姓的命是命,我学生的命也是命。” 御兽班的大师兄连连点头,赶紧爬回了朱雀背上,回长老院复命去了。 朱雀振翅而起,留下新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要被派去山下除妖救灾了?! 可他们还什么都不会呢! 学生们害怕不已,纷纷在心中祈求夫子不要点到自己。 庄夫子在台边思忖了一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朝学生们招招手,高声道。 “升阶考试的前两百……不,前一百名到为师左手边集合。” 被选中的学生们心中一惊,其中有些人不愿意去,但环顾一周,身边也确实没有人能替代自己了。 众人不情不愿站到了一起,庄夫子能从他们脸上看出明显的抗拒神色。 没办法,这群学生年纪还小,又都大多家境优渥,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思想觉悟也不高,在他们的意识中,还没有出了事要自己去救人的意识。 但他们此时已经是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了,虽然让新生执行任务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特殊情况,但命令就是命令,他们必须学会服从。 “想必方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山下镇子受了雪灾,百姓性命危在旦夕,我们必须下山救人,这是身为天工学院学生的职责。” 他们既是修真者又是兵甲部后备军,无论从何种身份出发,都要将百姓安危置于个人性命之前。 这就是他们的使命。 “大家都是班级中佼佼者,但此番下山必定会有危险,当然为师会与你们一同前去,但当危险来临之时,大家需要相互帮助,务必做到一个都不少的回来。” 耳边呼吸声沉重,大家没有说话,但祝新年能感觉到众人紧张的情绪与压制不住的急促心跳。 对于高阶学生来说,除妖救灾只是寻常事,但对于新生来说,这很有可能是要以命相搏的事。 大家都没有做好面对危险的准备,连裴少桥也是如此,他紧张地朝祝新年看了一眼,却看见祝新年神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你不怕吗?” 裴少桥问道:“要是真遇上妖魔怎么办?!” “咱们魔甲都遇到过了,还怕妖魔吗?” 祝新年平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妖魔虽然恐怖,但咱们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呢,而且庄夫子也在,你别怕,如果妖魔真的来了,我保护你就是。” 裴少桥“吭哧”了一声,抹泪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他这个人最禁不住带动,一旦给他把气氛烘托上去了,哪怕心中再没底,他也是能凭气势去冲一冲的。 而且祝新年对裴少桥的真实水平了如指掌,虽然裴少桥与祝新年相比看似总是在偷懒,但对比其他学生已经算勤奋的了。 而且裴少桥天资高,又练了体术,能不能除妖不知道,但肯定是能自保的。 被祝新年劝动,裴少桥转头就去劝其他同学了,经过他那张嘴一顿猛烈输出,被选中的学生们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知道自己没得选也不该选,于是同意了跟随庄夫子下山去救人。 安顿好其他学生,庄夫子便带领这一百名学生出发了,因为下山的路不通,所以学院派了御兽班来支援他们。 机甲班的学生全副武装,身着机甲,手握武器,搭乘着御兽班的三只朱雀朝山下飞去。 这是许多学生第一次飞上高空,只可惜此时的太平川毫无景色可言,目之所及全是灰蒙蒙一片。 飞出镇山大阵后,外界肆虐的灰雪再一次落满了它们的机甲。 朱雀在灰雪中穿行着,它浑身散发着的绯红色灵光消融了那些朝身上飘来的灰雪,也保护了御兽班弟子不受灰雪伤害。 很快,它们就飞到了太平川山脚下的镇子边,朱雀伸开双翅落在雪堆上,让背上的人顺着翅膀滑下去。 由于缺乏抵御灰雪的能力,此时整个镇子已经悉数被埋进了灰雪堆中,众人站在此处,完全分辨不了哪里是路、哪里是房子。 御兽班的学生轻轻抚摸了一下朱雀的颈羽,高傲的朱雀低下头来,侧耳聆听御兽班弟子讲话。 他们自有一套与动物交流的语言,一阵嘀嘀咕咕之后,朱雀终于点了点头,它开始快速煽动双翅,掀起的大风将积雪吹散,露出一大片屋顶。 根据那些屋子的朝向,庄夫子很快确定了方向。 他将带来的一百名学生分为五队,每队二十人。 “大家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多地救人,房屋和田地的损坏暂时不用管,先集中精力把人救出来。” 庄夫子将手里的灵符和丹药分给了学生,这是他们下山前从灵符班和丹药班搜刮过来的,因为庄夫子实在不放心新生下山,所以想尽可能多地为他们寻求庇护。 由于庄夫子分身乏术,他只能选择跟随其中能力最低微的队伍,而另外四支队伍则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在暴雪中救人。 此时已经入夜,大家提着云母铜灯才能看清周围的情况,而御兽班的弟子们则返回了天工学院,因为学院还需要他们前往各处传递消息。 灰雪下了一整天,此时雪量好像稍微小了一些,五个队伍便立刻分散开,抓紧时间一栋屋子、一栋屋子地找人。 因为能力超群,祝新年自然成为了他们那一队的领导者,他们要负责搜寻整个镇子的东南角,而那边恰好靠山,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 雪崩几乎已经摧毁了东南角的所有房屋,灰雪将残垣断壁悉数覆盖,只有几根向上凸起的主梁在向外诉说着这场惨剧。 为了防止引发二次雪崩,众人不敢高声言论。 他们小心翼翼靠近了雪崩边缘,附身扒开积雪,用机甲敲击着倾倒的房屋,希望被掩埋的百姓能听见声响,给出一点回应。 然而风声呼啸,废墟之下听不见任何声音。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五章 这玩意我来对付! 民房悉数成废墟,身在其中的人能活命的几率实在小之又小。 跟着祝新年过来的二十名学生其实都知道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太可能救出人了,但无一例外的,大家都希望还能有人活着。 这是如裴少桥那般的世家出身的孩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天灾。 此时他们才发现,百姓的日子实在太苦了,一场天灾就能轻易夺去他们的性命,一场战争更是致使流民十万、积骨成山。 对于没有家世,不能修真的普通百姓来说,在乱世中苟活也是一种奢望。 “有炎属相的同学吗,先把上层积雪清理一下。” 在祝新年的指挥下,人群中走出三台炎甲,虽然七阶炎甲的“星星之火”能量有限,但三台炎甲一起工作,积雪的融化速度不算太慢。 “土甲和金甲一起把上层的主梁搬开,水甲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小的合适的缝隙,尝试进到下层去。” 众人立刻各司其职起来,体量最大的土甲和金甲协作清理了上层的重物,积雪融化之后,房屋的残骸也终于展露在众人面前。 这些屋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态了,众人能在废墟中看见一些零散的尸骨,肢体已经被砸得残缺不全了,死状之惨烈,令学生们不忍再看。 “这边可以下去。” 正当学生们因为看见尸体而胸口翻腾作呕的时候,裴少桥和几台水甲找到了一处通往废墟底层的通道。 那里原本是一座石砌的库房,雪崩之后周围的建筑都倒塌了,但石楼却受损并不严重,只是被掩埋了起来。 有一台水甲已经从石楼裂隙处跳了下去,水甲体型最小,能轻松出入其他机甲无法通过的狭窄通道。 “这里有两个人!都还活着!” 很快,石楼内就传来了好消息,潜进去的水甲顺利发现了两个藏身其中的百姓,众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人拉了上来,并给他们塞了一张避风符来躲避灰雪的袭击。 两名百姓吓得不轻,被救上来之后还一直在大声喘气。 “下面还有人吗?” 祝新年问:“石楼有没有别的出口能通往其他房屋?” “没、没人了……下灰雪的时候我们就躲进来了,后来听见一声巨响,再想推门出去就发现出不去了,门外都被堵死了。” 答话的百姓身上被灰雪灼伤了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是被灼伤了之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直拖到现在才成了这样。 祝新年赶紧让人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治疗了,那台水甲在石楼中寻找了一圈,并没能发现通往其他房屋的通道。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只能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慢慢搜寻了,但祝新年穿越之前看过救灾纪录片,救人的黄金时间是出事后的七十二个小时内。 现在已经过去至少十个小时,身上有开放性伤口的人不一定能活下来,但如果能仅仅只是被掩埋的话还是有存活希望的。 时间就是生命,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们逐间房屋慢慢清扫、慢慢搜寻。 面对灾情,祝新年心中焦急,但他并未因此失了方向,而是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寻找能提升搜救速度的方法。 如果想要快速确定这片废墟下方还有没有活人,就得用一种能大面积覆盖的能力来搜寻整片区域。 祝新年把金木水炎土五种机甲都研究了一遍,似乎除了木甲,其他机甲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咱们队伍中有几台木甲?”祝新年问道。 人群中出来了四、五台木甲,和祝新年的木甲不同,这些学生都是真真正正的木属相灵核。 “你们有谁提前学了品阶术法吗?”祝新年再问。 机甲修真者每升一个等级就会学习一种品阶术法,就和炎甲的“星星之火”一样,术法的强弱与机甲修真者的品阶高低有直接联系。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灰雪打乱了一切计划,原本机甲班新生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学习品阶术法了。 “我记得木属相有操控、瞬移的能力,你们当中有谁像那几位炎甲同学一样提前自修了品阶术法吗?” 那几台木甲朝炎甲看去,因为炎甲本身就是以术法进行远程攻击的机甲种类,只要它们的操纵者灵力足够,就能对外释放术法,不像其他机甲还得专门去学。 木甲们摇摇头,七品木铁甲的品阶术法“瞬息叶落”是瞬移技能,需要配合身法一起练习,而身法又需要学生自行勤学苦练,没有一定时日是难以练出来的。 祝新年本想利用木甲的瞬移能力达到短时间内搜寻完所有废墟的目的,但见同学们无法提供帮助,他的这个想法便落空了。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裴少桥走了过来,他本欲伸手来拍祝新年的肩膀,让他放松一些,却在伸手的时候瞥见了木甲背上的小叶片。 “这是什么东西?咱们屋子不潮啊?你木甲上怎么长草了?” 裴少桥伸手就来揪那株小叶片,祝新年还没来得及阻止,那株纤细到看似随时要折断在风雪中的小叶片却突然长大,青藤瞬间缠住了裴少桥的手腕。 “唉?!” 裴少桥一惊,旋即被急速成长起来的青藤叶片“啪”的一声扇在了机甲面罩上! 不光是裴少桥,周围其他同学也全都惊呆了,只见那株青藤给了水甲一巴掌之后就收了回去,又化作一株可怜的小叶片在木甲后背缝隙中摇荡。 裴少桥整个人都傻了,他茫然地摸了摸机甲面罩,怔楞地回头问同学们。 “我刚才是被一片叶子揍了吗?” 同学们纷纷点头,证实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裴少桥一下就跳了脚,大喊道:“哇啊!祝新年!你的叶子打我!这是你从哪弄来的妖怪!” 祝新年回身给了他一拳,低声道:“安静!你还想再引发一次雪崩吗?!” 裴少桥立刻抬手捂住了嘴,虽然机甲捂嘴的模样十分滑稽,但祝新年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山崖,那上面的积雪看起来摇摇欲坠。 “在积雪下方大喊大叫是大忌!别逼我亲自动手扇你!” 裴少桥委屈地轻哼了两声,低声道:“但是我被你身后的叶子打了哎……” “那是我师尊赠与我的青藤,就是授业大典上那台一品木皇甲上的青藤,它打你就等同我师尊在打你,你要想讨说法就等回去之后自己去瑰云峰藏仙洞找我师尊要说法吧。” 再给裴少桥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去找鹤云子要说法,这一巴掌只能算他自己倒霉,谁让他手欠要去拔青藤呢。 “既然是你师尊给你的,那就算了吧……” 裴少桥委屈道:“但它刚才突然就长大了,现在又缩回去了,挺有意思的。” 被扇了一巴掌还觉得人家有意思,恐怕天下也找不到比裴少桥更有意思的人了。 “什么?你说它刚才长大了?” 因为天上还在下灰雪,祝新年不能从木甲中出来仔细观察,青藤生长在木甲后背,如果不是裴少桥提醒,祝新年还真注意不到那里。 经过裴少桥这么一说,祝新年集中精力感受木甲与青藤的变化。 他尝试将灵力通过木甲输送到青藤上,没想到青藤真的开始生长,并很快覆盖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这并不属于机甲品阶术法,以至于周围的同学们全都看呆了,他们眼看着青藤在木甲上越长越大,从上面分散开的细枝也越来越多。 这正是祝新年想要的,他不断用灵力催动青藤,藤蔓在他的指挥下深入废墟缝隙中,并从主干上分裂出无数枝节,朝向四面八方在那些无法通人的狭窄间隙中急速穿行。 这无疑是一种快速搜寻幸存者的方式,没一会青藤就在废墟下发现了一位女性幸存者,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祝新年立刻指挥同学们去那边救人,有了他的精准探测,救援行动变得十分顺畅。 学生们通力协作搬动着压在幸存者身上的房屋残骸,而青藤则在下方虬结成网挡在幸存者身上,防止他们受到二次伤害。 虽然搬开房屋残骸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能确认幸存者的方位,就极大程度地减少了寻找幸存者时所浪费的时间。 很快同学们就救出了那位抱着婴儿的妇女,她整片后背都被灰雪灼伤了,但怀里的婴儿却毫发无损。 已经饿了一天的婴儿连哭声都很微弱了,被从废墟中救出来的时候蜷成一团,缩在机甲手臂中,正张嘴吮吸着机甲的手指。 从来没有抱过婴儿的学生浑身都僵硬了,只能一动不动地抱着孩子,并抬起另一只手为那孩子遮风挡雪。 “我的丈夫还在下面!” 当学生们要把妇人也拉上来的时候,她却拒绝了,见自己孩子成功获救,她便想要往废墟更深处爬去,去救她的丈夫。 “他的丈夫已经死了!别让她过去!把她拉上来!” 祝新年迅速探查到了废墟深处还有一个男人,但因为被掩埋的时间太长,早就已经死亡了。 这种废墟很容易出现二次坍塌,女人往废墟深处爬去,随便撞到什么木板就可能造成二次垮塌。 祝新年赶紧让同学们把她拉上来,但死了丈夫的女人并不听劝,现场一时间乱作一团。 一台水甲跳了下去想把她抱上来,但女人挣扎着,一定要将她丈夫带上来。 女人的哭声惊动了婴儿,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抱着孩子的那台机甲更不敢动了,只一味低声哄着,但孩子并不买账,哭声越来越大。 “裴少桥!想办法别让那孩子哭了!” 祝新年没法离开废墟边,只能让裴少桥去处理问题,可裴少桥刚朝那边走了几步,一阵裹挟着灰雪的黑色狂风就从远处吹了过来! 虽然其他同学并不认识这黑风是什么东西,但裴少桥却是见识过的! 那是魔气! 魔气可以形成妖魔也可以形成魔甲,此刻对方隐匿在雾气中,并未显现身形,所以无法判断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股魔气是被婴儿的哭声吸引来的,又因为妖魔更喜欢高品阶修真者身上的纯粹灵力,所以那黑雾在婴儿身边转了一圈,便骤然转头朝祝新年袭去! 祝新年浑身所有的灵力都供给给了青藤,此时那些藤蔓分散在废墟深处,一时间根本收不回来! 就在此性命攸关之际,裴少桥操纵水甲跨步而上,双星刺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寒芒,“铮”的一声与浓郁的魔气赫然相撞! “别分神!继续救人!” 裴少桥咬牙道:“这玩意我来对付!”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六章 危机转移 黑雾冰冷刺骨。 这来自灰雪深处的鬼魅有着比寒冰更冷的体温,当寒意顺着双星刺传到裴少桥手掌中的时候,不免令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毕竟都是刚入阶的新生,随便一个低级妖魔都有可能取他们性命,在没有高手保护的情况下,他们对妖魔来说就是一群可口的小绵羊。 裴少桥用力握紧双星刺,由于用力过猛,他十指骨节悉数泛白,指尖惨白一片,不见血色。 黑雾发出一声尖啸,试图用力推开面前的障碍物,但裴少桥却挥手连刺,将黑雾打散成了好几团。 每一团黑雾都是一个妖魔,这种低级妖魔几乎没有神智,它们同类之间相互吸引,常会聚成一团以黑雾的形式出现,也会相互争斗,强者吞并弱者,以此不断壮大自身。 被裴少桥打散的黑雾在半空中急速盘旋着,朝下方众人嘶吼,而听见叫声的小婴儿则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都说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感受到身边鬼魅精怪的存在,估计这孩子如此哭嚎不止,便是早就感觉到附近有妖魔游荡。 双星刺在手中飞舞,由于体量太小,想用双星刺作为主攻武器则要求使用者击出的每一招都无比精准。 这对一个刚开始接触体术身法的半大孩子来说难度太大了,幸好祝新年曾经强迫裴少桥跟着自己练习体术,眼下虽招招惊险,但终究没让那群妖魔再前进半分。 而此时,祝新年已经操纵青藤延伸到了废墟下的每一寸角落中。 那些青藤十分聪慧,但凡发现幸存者,它们就会笔直向上伸出废墟,在灰雪地上结出一大片绿叶,而其他待命的学生则会立即赶过去救人。 那些幸存者绝大部分都受了伤,且被掩埋的角度刁钻,对这群施救的学生来说是不小的挑战。 祝新年一直在用青藤保护废墟深处的伤员,他能听见身后金石交错之声越来越密集,而裴少桥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大。 妖魔的狞笑声在风中飘荡,对于这些没有心智的低等妖魔来说,祝新年身上的先天甲魂自然是最有吸引力的,但如果得不到先天甲魂,退而求其次它们也可以接受裴少桥的力量。 反正对面都是修真者,一口吃成个胖子和一口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区别不大,如果吃不到祝新年,那就多吃几个“裴少桥”也是一样! 黑雾迎面冲了过来,要说它们真的没有心智吧,却又知道相互合作,其中一只打头阵,吸引裴少桥的注意,其它几只趁其不备从后偷袭祝新年。 裴少桥可没有被它们骗到,他一手格住从面前袭来的妖魔,另一手扔出其中一把双星刺,这双头八刃的四角锥形武器围着祝新年转了个圈,将想偷袭他的妖魔悉数击退!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练习体术的时候,裴少桥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为自己帅气而精准的动作欢呼雀跃。 而此时他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只是一把抓住了飞旋回来的双星刺,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面前的妖魔! 那妖魔被灌注了灵力的双星刺刺中,伤口处立刻升起一阵黑烟,被灵气击伤的躯干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淌着黑液的孔洞。 这些妖魔对疼痛的感知很敏锐,但它们并不是畏惧疼痛,而是疼痛会使得它们焦躁、发狂,会更加疯狂地袭击身边的一切活物。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裴少桥被妖魔身上骤然膨胀起来的魔气击飞,重重摔在了祝新年身后! 这一摔令他眼前一黑,只觉五脏六腑移位,一口鲜血险些没从喉咙里喷出来! 徘徊在附近的妖魔见挡路的水甲终于倒下,立刻发出无数道刺耳的尖叫声,同时从四面八方群起来袭! 裴少桥耳边嗡嗡作响,他努力操纵水甲翻了个身,身在机甲内部的他甚至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只是不知道这血味是从何而来的。 面对几乎铺天盖地的黑雾,他喘息着想爬起来御敌,但刚才那一摔实在太重了,他感觉自己可能断了几根骨头,以至于他怎么都无法从湿滑的雪地上站起身来。 “惨了……” 裴少桥绝望道:“咱们可能真要交代在这了……” 话音未落,肩头突然一重,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骤然拉向后方,与此同时,璀璨的金光斩破夜幕,刀风所过之处魔气涤荡,漫天妖魔登时被斩为齑粉! 死亡的妖魔化作灰雪簌簌落下,耳边尖锐的噪声哗然一收,天地之间登时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裴少桥只能听见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他“哐当”一声瘫倒在地,茫然回头看去。 只见祝新年不知何时收回了青藤,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刀回身,世隐明光在一瞬间恢复原始大小,只一刀就横贯天地,诛尽了所有妖魔! 近十丈长的世隐明光刀尖朝下,斜斜插进被冻硬的土地中。 有世隐明光刀灵镇场,再无低等妖魔敢靠近此处,众人赶紧趁此机会加快速度翻找废墟救人。 祝新年伸手将裴少桥拉了起来,木甲手掌不重不轻地拍了拍水甲的胳膊,沉声道:“辛苦了。” 裴少桥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大喘一口气道:“是挺辛苦的,让我再来一次我绝对不干了!” 想起刚才的情形他就一阵后怕,但凡打斗中稍微有一处失手,他可就要英年早逝了。 “回去多练练体术以后再打起来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祝新年笑道:“以后每天的体术训练我肯定会对你严格监督的,毕竟我的后背可得交给你啊。” 裴少桥本来还一百个不愿意,但一听祝新年说要将后背托付给自己,他就立刻挺起了胸膛,哐哐拍着胸甲道:“没问题!我就是你最可靠的后盾!” 他憨憨一笑,将双星刺装回了水甲手肘上,探头问:“你怎么把青藤收起来了?” “所有幸存者的方位都确定了,剩下那些人掩埋得不深,不用青藤一直护着他们。” 祝新抬手一指,只见废墟中几簇绿叶在随风摇晃,同学们正在加紧时间挖掘救人。 裴少桥偷偷看了一眼木甲后背,可能是力量透支的原因,藏在缝隙中小叶片边缘都卷曲了起来,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已经全然没了方才扇他的那股傲气。 他伸手弹了那小叶片一下,本来是想背着祝新年偷偷报仇,没想到祝新年敏锐感觉到了裴少桥的动作,伸手就把他推远了。 裴少桥心凉了半截,痛心道:“刚还说要把后背交给我,现在就把我推开了?!” 祝新年嫌弃道:“都说了这是我师尊赠与我的青藤,它本来就是一截分支,力量还不够强大,刚才强行长大帮我们搜寻废墟,现在已经很累了,你要是再敢动它……” 世隐明光刀身一震,伴随着祝新年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威胁道:“我就拿你祭刀!” 裴少桥闻声一抽,登时心碎了一地,他无声地蹲下身来,背着祝新年在地上写写画画。 身边抱着婴儿的机甲探头一看,只见裴少桥在地上写满了“诅咒你”三个大字。 “人都救出来了!” 在众人的努力下,不一会,被掩埋在浅层的几名伤者都被救了出来,他们大多是砸伤和灼伤,模样看起来挺吓人,但实际伤情不算太严重。 祝新年给他们分发了丹药止血止疼,在确定了废墟下方没有其他幸存者之后,他才带着这些人离开了城镇东南角,朝集合处走去。 通过幸存百姓的讲述,他才得知这个镇子名为丰谷镇,自古以来就是依附天工学院而存在的。 得益于天工学院的灵气滋养,丰谷镇附近的田地肥沃、水产丰富,每年都能出产许多粮食。 由于学院中的学生和夫子并不农耕,于是镇上的百姓便将这些粮食供给给天工学院,免去了夫子们四处筹粮的辛苦。 因为天工学院对事物的要求比较高,所以丰谷镇上有好几处打谷场和磨坊,大多集中在镇子的东南角。 正是因为雪崩之时有一些百姓集中在打谷场附近劳作,所以并未被倾倒的房屋掩埋,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惜了那些粮食啊。” 百姓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本以为我们依靠着天工学院的灵气庇护,不会遭受雪灾,谁知道眼看就要秋收了却出了这档子事。” 丰谷镇秋收毁于一旦,如果长老院不能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筹到粮食的话,天工学院的粮食危机很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面对这样的境况,祝新年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来解决。 这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灾致使秦国全境冰冻,受灾面积几乎无法估量,压根就找不出没受灾的郡县为天工学院提供粮食。 祝新年沉默地走在雪地中,他想了一路,还是认为解决此事的最好办法就是去别的国家“征粮”。 说白了,就是以战争的方式转移国内危机,用他国的粮食来填充秦国人的肚子。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这次秦赵突发战争原本是赵国攻打燕国,而秦王以救燕之名出兵围赵,借此连下赵国数城。 虽然正史是这样写的,但祝新年怀疑秦国这次突然出兵,很有可能就是为国内的粮食危机寻找一个突破口。 虽然以战争的方式转嫁危机是不人道的,但在春秋战国时期这种王权更迭快如闪电的时代,能活下去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更遑论什么人道。 秦国的百姓需要吃东西,仅这一个理由,就足够成为秦国向赵国出兵的借口。 当然,即使春秋战国礼崩乐坏,人们也不会把战争的真实原因宣之于口,所以这场战争在史书上被描写为“赵攻燕,秦为救燕而攻赵,连下赵国数城。” 寥寥只言片语,真相便被永埋青史之下。 既然是围赵,肯定需要出动大量兵力,而赵国不一定有能力反抗,所以那些被抽调去边境的机甲班师兄师姐们也可能只是去充当人墙的,不一定真的要上战场。 想到这里,心中总算是有了一点安慰,祝新年幽幽叹了一口气,如今是天灾人祸层出不穷,他想在天工学院安稳修习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七章 烈火轰雷 由于整个丰谷镇所有房屋悉数被雪崩掩埋,所有伤员都只能被临时安置在一处积雪较浅的山洞内。 跟随机甲班新生一起下山的医修们正在为伤员治疗,祝新年他们来到此处时,山洞内已经躺满了伤员。 从其他地方救出来的伤员明显比东南角那边的受伤更严重,伤情最轻者也是头破血流,最重的昏迷不醒,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 一看见祝新年他们回来,医修立刻奔过来,问:“你们还有丹药吗?我们带下来的药已经全部用完了!” 下山之前,谁也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纵使医修们带了满满一箱药下来,也很快消耗殆尽。 众人赶紧将庄夫子分发给他们的丹药全都交给了医修,这些丹药不具备治病功效,只能止血或止痛,但都这个情况了,能减少一分伤者的痛苦也算好事。 医修拿着丹药赶紧跑回去继续救人了,祝新年将带回来的伤员安置进山洞中,然后自己在周围巡查了一圈,却没看见庄夫子的踪迹。 “庄夫子那边情况比较严重,有一侧山体出现滑坡,积雪和泥土把废墟掩盖了两层,大家都估计不会有活人了,但庄夫子却坚持搜寻,没想到真救了一个出来。” 从庄夫子那边回来的同学指了指山洞中伤情最重的那个人,道:“夫子让我先把人送回来治疗,我现在正要再过去那边呢,你要一起去吗?” 左右山洞这边也没有需要用到祝新年的地方,他听闻庄夫子那边情况不容乐观,便想着跟那名同学一起去助庄夫子一臂之力。 庄夫子所带的队伍负责搜寻丰谷镇的西北角,那里原本是有城墙环绕的,山体在城墙外侧,所以庄夫子预估灾情的时候判断此处情况应该不会太严重。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雪崩带动山体滑坡,巨大的冲击在一瞬间冲毁了城墙,厚重的石块砸进了附近的民房中,连带街边的小贩和来往行人都一并被掩埋了。 虽然在庄夫子的坚持下,学生们成功救出了一名伤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片地方有人幸存的概率真的非常非常低。 可以说这里就是一处大型活埋场,就算雪崩发生的时候有人幸存,到现在也早该闷死了。 祝新年远远就看见了庄夫子的炎甲,他已经利用品阶术法消融了废墟表面的灰雪,但和山体滑坡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的灰雪却掩埋得极深,炎甲的火焰热度无法穿透这么厚的土层。 经过一整天的冰冻,土层都冻硬了,祝新年抬脚跺了跺,即使是木甲跺上去也不能震碎这些冰土,他的青藤也根本无法在这密不透风的土层中穿行。 其实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坟茔,连“封土堆”都如此厚实紧密,算是给了那些亡故者最后的体面。 祝新年觉得,要是真把这土堆挖开,从中找出来的尸骨可能都是残缺不全的。 古人最忌讳尸骨不全,还不如让他们被掩埋在这“坟茔”中,至少能算作是全尸。 “夫子……” 祝新年走上前去,拉了一下炎甲的胳膊。 庄夫子回过头来,看见是祝新年来了,赶紧道:“你来了正好,快帮着一起挖土!” 在庄夫子面前,有一个纯靠人力挖出来的深坑,被从坑中清理出来尸首和断肢被整齐码放在土堆边,而谁也不知道这土堆中还有多少这样的尸首。 祝新年抬头看了一眼,几乎是一整座山都倒塌了下来,如此体量的泥土是不可能纯靠人力挖完的。 除非他们接下来两年什么事都不干,就天天在这里挖土。 这显然是一件不现实的事,祝新年劝道:“医修带下来的药已经全部用完了,伤员需要送回学院去接受治疗,再耽误下去很多人会撑不住的。” 庄夫子回过神来,他直起腰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灰雪虽然没有白日那般肆虐了,但依然没有要止息的迹象,他们一边挖着地上的冻土,不停飘落的灰雪还会继续累积上来,只要雪不停,他们就永远没有挖完的那一天。 庄夫子又何尝不知道这土堆下面已经没有活人了呢? 但丰谷镇上的百姓平日里经常出入天工学院,为师生们供给粮食、织布造衣,早已与学院师生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此番遭此横祸,实在令庄夫子心中悲痛难忍。 他想尽可能地将所有遇难者的尸体挖出来,为他们建坟立碑好生安葬,但现实情况并不允许他这样做,因为还有许多活人在等待着救援。 天工学院人力有限,支援了前线、支援了周边郡县,剩给自己的人手却寥寥无几。 大雪封山、道路难行,他们必须整顿人手将伤员送回天工学院去,而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作为夫子,他责无旁贷要时刻跟随在队伍左右。 想要为这些百姓建坟立碑的想法暂时不能实现了,他们得先顾及活人,然后才能去缅怀死者。 庄夫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身在机甲中,无人能察觉到他的悲伤。 “所有同学停手吧。” 在庄夫子的命令下,正在埋头挖掘的学生们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很累了,但因为庄夫子迟迟没有喊停,所以谁也不敢擅自停下来。 学生们纷纷抬头看向庄夫子,夫子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跟上队伍。 在这样尸横遍野的情景中,没人有心思说笑,回程的路上除了风声便只有大家交错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 由于雪崩掩埋了道路,众人只能在崎岖不平的雪地上艰难前进,那些被积雪掩埋的残垣断壁时常会卡住机甲的双腿,导致队伍进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庄夫子不得不回头提醒学生们相互搀扶,尽量踩着前者留下的脚印前进。 学生们走在这样的路上,各个提心吊胆,饶是他们已经非常小心谨慎,恨不得每一步都完美契合前者留下的脚印,但危险还是发生了。 其中一台土甲因为机体过于沉重而踩碎了冻土,一脚陷进了土层下面的废墟中去。 走在它身边的两台金甲立刻去拉它,但或许是因为土甲的自重实在是太重了,两台金甲竟然没能拉动它。 见状,周围几台机甲也围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拉住了土甲的胳膊,在其中一人的指挥下同时往上用力,终于把陷入废墟中的土甲如拔萝卜一般拔了出来。 但拔出萝卜带出泥,土甲的双腿是脱离了废墟,但紧紧攀附在他双腿上的黑色机甲也被一起从废墟中带了出来! 学生们大多没有见识过魔甲长什么样子,他们还在疑惑这通体纯黑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属相的时候,魔甲却骤然发动了攻击! 距离魔甲最近的那台金甲被迎面扑倒在地,土层下方的废墟发生了二次垮塌,队伍中近一半的人都摔进了土坑中去! 隐匿在废墟中的魔甲们破土而出,如黑夜中的毒蛇一般擒住了那些摔进坑中的机甲们! 现场惊叫声四起,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庄夫子闻声回头,在回头的瞬间手中烈焰已朝魔甲呼啸而去! “是四阶魔灵甲!由三阶妖鬼吞噬亡者血肉怨气转化而成,它们刚成型不久,神智未清,正是攻击性最强的时候!大家千万注意!” 祝新年在准备升阶考试的时候曾在万象阁中翻到过一本讲述魔修进阶历程的古籍。 书上记载,魔修原本只是天地间的一缕瘴气,可能是亡者久不消散的怨气,也可能是某些有了些许道行,却未能成功修炼成精的动植物死后所化。 这些瘴气长期盘旋在一片固定的区域中,吸收附近的怨气执念,逐渐有了一定的攻击能力,这种邪障之气慢慢壮大之后,便被称为一阶灵鬼。 灵鬼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它们可以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去往其它地界继续吸收怨气执念,甚至同类相食,再次进阶,便被称为二阶兵鬼。 兵鬼的攻击能力进一步提升,它们已经可以开始攻击一些活物,如牛羊牲畜或者年幼的婴儿,如果能吸食到活物的鲜血精元,它们便能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成为三阶妖鬼。 与灵鬼和兵鬼不同,妖鬼不再是一团邪障之气,它们有具体的形态,只是平时仍经常以黑雾的形态出现。 在破庙中出现的雪妖、清河镇河中出现的水妖,以及祝新年他们刚刚遭遇过的那群妖魔,都属于三阶妖鬼。 妖鬼智力不高,但比灵鬼和兵鬼稍微聪明一些,懂得团队合作,但也常常因为抢夺食物而相互攻击蚕食。 这些妖鬼最常出现在有死人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大灾之后的村镇,大量亡者的怨气最能吸引妖鬼聚集。 它们吞噬亡者的尸体,吸收枉死者的怨气,甚至吞食即将咽气之人的最后一口阳元。 当妖鬼身体中的精元阳气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就能脱去妖魔的外形,练成眼前这种黑色的机甲躯体,古籍中将其称为“四阶魔灵甲”。 魔灵甲是所有魔甲中等级最低的,智力也是最低的,但它们已经可以被称作魔修了。 随着不断修炼,它们的能力与智力也会不断提升,逐渐变得人无异,甚至超越凡人,达到仙人之境。 祝新年不确定封魔井中的那位魔主是不是就是这样由一缕瘴气修炼起来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成长到能与天道交手仍未全输的地步,这期间不知要修炼几千、几万年。 从四阶魔灵甲再往上,便是五阶魔煞甲、六阶魔将甲、七阶魔王甲,这是凡间所有能见到的魔甲的等级,身在这个等级中的所有妖魔统一被称为魔修境。 而魔修境之上自然还有更高的等级,只是古籍上没有记载,和天城之上的天人一样不为凡人所知。 一台四阶魔灵甲本不算什么,但眼下汇聚在丰谷镇的魔灵甲却达到了数十台之多,它们都是闻着血腥味汇聚而来的三阶妖鬼,在暴食了将死者的怨气与精元之后悉数成长为了魔灵甲。 敌众我寡,本不该强行硬碰硬,但为了营救学生,庄夫子还是义无反顾地操纵着炎甲冲了上去,并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把绯红色的长枪! 那便是他放置在胸口气海中的武器,只见庄夫子长枪一挥,枪尖陡然迸发出一道灼目的火光!有火龙伴随着无数惊雷从九天之上悍然劈下,一举将坑底的十几台魔灵甲劈成了齑粉! 祝新年双目惊颤,这是三阶炎将甲的品阶术法—— “烈火轰雷!”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八章 瞬息叶落 烈焰所过之处灰雪汽化,满地硬泥化为焦土,原本被冻结的地面上升腾起滚滚白烟,四周冻人手脚的温度陡然升高了不少。 惊雷之声犹在耳畔,祝新年甚至能察觉出身边气流带着细微的震颤感,细碎的电光在半空中不断亮起又消失,可见“烈火惊雷”的力量尚未完全消失。 天雷和仙火对低阶魔修有着致命伤害,虽然四阶魔灵甲相当于人类的四品尚甲,本也不算是低阶魔修,但在品阶高于他们的三品炎将甲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三阶炎将甲已经是妥妥的高阶机甲了,学院的夫子们不像兵甲部的将士那样长期作战,既有实战经验、又有军功傍身,他们想要升阶非常不容易,尤其是高阶机甲更是如此。 庄夫子能达到三品炎将甲,必定是通过日夜苦修一点点积累灵气修炼所得,单从灵气储备方面相比,他就不知比那些魔灵甲高出多少倍,这也是为何他能教授练气课的原因。 坑底被击碎的魔灵甲化为一阵黑烟腾起,又被周围侥幸存活的魔灵甲吸收,成为滋养同类的养分。 即使同伴惨死在眼前,那些魔灵甲仍旧没有丝毫惧怕的样子,它们发出一阵诡笑,旋即试图将擒获的学生拖进地底! 废墟之下极尽黑暗之处便是三阶妖鬼化身四阶魔灵甲的地方,刚化形的魔灵甲急需补充力量维持自己的形态,所以它们需要进食,最好是大量进食活人,而无力反抗的修真少年则是最佳选择。 就像是鬣狗把食物拖回洞穴中一样,那些魔灵甲即使拖着一台学生机甲也依然行动迅速,它们在废墟缝隙中来回逃窜,以躲避“烈火轰雷”的攻击。 “在那边!” 庄夫子厉声喝道:“别让它们逃走了!” 祝新年闻声而动,他抽出世隐明光狠狠刺入废墟中,随即扬手向上横挥,一整片杂乱无序的废墟顶层便被整体削落一旁,藏身废墟下方的魔灵甲无处可逃,被兜头劈落的惊雷烈焰烧成了齑粉。 学生们赶紧探身救人,那些被抓走的学生随着机甲的磕碰而头破血流,却因为灰雪不能从机甲中出来接受治疗,只能咬牙硬挺。 庄夫子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学生们落在魔灵甲手中多一秒,就会多一分死亡的危险。 那庞大的三品火将甲纵身跳进了深坑中,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地下废墟中有无数黑影在来回窜动。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着急寻找食物的魔灵甲,剩下一些则是在争斗中失败的三阶妖鬼。 它们无力与魔灵甲争夺,于是便藏身于此,希望能捡拾一些魔灵甲剩下的“残羹冷炙”。 庄夫子再引奔雷而下,这次他把自己当做了媒介,雷电落在炎甲之上便骤然朝四面八方炸开! 庄夫子趁机释放烈焰,无数道裹挟着电光的火龙冲进废墟缝隙中,在错综复杂的黑暗世界中急速穿行! 那些火龙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它们精准地定位了魔灵甲的逃跑方向,并对其穷追不舍,直至消灭对方,或能量耗尽化为一簇火花消散。 身在地面上的人们能清楚听见土层之下不断有爆裂声传来,有些地方的土层被震开,甚至还能看见下方有火焰喷发上来。 被火龙逼得走投无路的魔灵甲们只能重新爬出废墟,它们尖锐的黑色指甲能轻易扎穿机甲外壳,那些学生机甲被它们拖动着,就像被鱼叉戳中的大鱼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 被吓坏了的学生们只能大声向庄夫子呼救,但这样的声音一多,庄夫子分身乏术,他无法同时顾及到那么多人,只能选择按距离远近来逐一救人。 但魔甲不会停下来乖乖等待被消灭,一旦给了它们喘息的时间,那些疯狂渴望力量的魔灵甲们便朝学生们动了手。 只见它们发狂似的扯碎机甲外壳,将学生们从机甲中拖出来,掐着脖子拎上半空,锋利的五指朝学生的面庞压了下去,想要从他们的七窍中吸取灵力和精元。 祝新年飞身冲了上去,世隐明光刀风猎猎,因为机甲形态的世隐明光实在太大太重,不适合祝新年目前的七阶木铁甲使用,所以在劈下第二刀的时候,祝新年便让世隐明光变回了正常模样。 不过即使世隐明光缩小了,体量也仍有五寸余,这样一把长刀迎头劈来,对魔灵甲还是起到了非常强的震慑效果。 为了自保,遭受祝新年攻击的魔灵甲扬手把学生抛了出去,并在刀锋落下之前化作一阵黑雾逃遁远去。 祝新年赶紧回身去接,但这崎岖的地面实在难行,他没能接住那名被抛出去的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摔在废墟上,后脑重重撞在断裂的木梁上,殷红的鲜血登时落进了灰雪之中。 这样强烈的撞击当时就使人失去了意识,躺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其他同学们见状想要上前救人,但那台逃走的魔灵甲竟然在空中转了一圈,又闻着血腥味回到了那名晕厥的学生身边! 这一举动直接激怒了祝新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魔灵甲戏耍了一样,不由怒火中烧,挥舞着世隐明光便冲了上去。 世隐明光感受到祝新年的愤怒,刀身上光芒陡涨,刀身虽然只有五寸,但扬起的刀风却达数十丈,一刀便把远处的魔灵甲横扫出去,又被庄夫子唤起的火龙给当胸贯穿,烧成了两滩黑液。 “祝新年!这边!” 庄夫子一声急喝,祝新年立刻回刀重斩,一台意欲将学生抓进山林中的魔将甲被刀锋斩中,后背甲壳碎裂形成一道大豁口,远远看去里面黑雾涌动,竟然没有实体! 古籍中记载,魔甲虽然是机甲形态,但与人操纵机甲不同,魔甲本身就是一种活物,它们的外壳会随着品阶的增长而自行发生进化。 也就是说,魔甲与操纵魔甲的黑雾其实可以看作一个整体,严格来说它们没有操纵与被操纵的区别,这些魔甲只是世间妖魔换了一种形态存在而已,它们不是被妖魔制造出来的,它们本身就是妖魔。 虽然这与祝新年固有意识中的妖魔精怪造型不一样,但修真者与妖魔势不两立的理念不会变,既有妖魔出没,修真者便有义务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聚气于脚下!” 庄夫子大喊道:“引气海灵气入双腿,行至脚掌,于涌泉穴转化为灵力激发而出,同时全身绷紧,配合双腿发力方向躬身前进!” 祝新年百分之百信任庄夫子,虽然不知道夫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照做了。 气海灵气顺着筋脉涌入双腿,脚底登时发热,灵力从双足底的涌泉穴激发出来,力量传递到机甲的双腿之上,只听“轰”的一声轻响,祝新年的木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庄夫子长枪一挑,截住了一台魔灵甲的去向,他抢过自己的学生扬手抛了出去,而这一次,即使相隔很远,祝新年却及时赶到,一把接住了飞来的同学。 由于过度摩擦,机甲的足底木板冒起缕缕白烟,祝新年赶紧双脚跳进灰雪中,为木甲脚底板降温。 被他接住的同学在机甲中大喘气,语调颤抖地问。 “我刚看你离我还有几十丈远,你是怎么跑这么快的?” 这也是祝新年的疑惑,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奔跑过来的道路上有两道焦黑的摩擦痕迹,他当时感觉自己只是迈出了一步,却在脚下灵力的加持下往前冲了几十丈远。 “难道这就是七阶木铁甲的品阶术法……瞬息叶落?” 祝新年迟疑的呢喃着,木甲擅长瞬移与操控,“瞬息叶落”是最基础的品阶术法,只要有一定的身法辅助就能练成,对所有木属相机甲修真者来说都是基础能力。 但即使此技能并不算太难,可祝新年也没想过自己一次就能练成,直至此时他还有些惊愕,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练成了“瞬息叶落”。 正当他分神思忖的时候,被他接住的那名同学却惊叫了起来,指着远处大喊道:“夫子当心!” 祝新年立刻抬头看去,却见一台比魔灵甲更小一些的黑色机甲出现在庄夫子身后,它行动的时候完全没有声音,大量黑雾包裹其身,令庄夫子无法在第一时间探查到它的存在。 谁都不知道这台魔甲是何时出现的,它如深夜中潜行的鬼魅一般悄然出现,如果不是庄夫子枪尖的火焰映照出了它的身形的话,众人是无法在黑夜中发现它的。 那名同学刚出声提醒,魔甲便抽身而上,从身边的黑雾中抽出了一把同样漆黑的长刀,在庄夫子转身之前毫不留情地重斩而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庄夫子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只能勉强用长枪挡住了魔甲致命的刀锋,但刀身上浓重的魔气还是重重撞击到了炎甲胸膛上! 三品炎将甲的胸甲被生生打出了一道裂纹!庄夫子好像受到了魔气的影响,只见炎甲动作一顿,旋即被体量远小于它的魔甲一脚踢飞了出去! 学生们哪里见过这场面,庄夫子的三品炎将甲已是不凡,在这小小的魔甲面前却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这令学生们心神巨震,纷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止是学生们,那台魔甲一出现,连周围的魔灵甲们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了,低阶妖魔更是直接躲藏了起来,连头都不敢冒。 那魔甲走路的姿态特别像一个女人,但祝新年知道魔甲是不分男女的,至少在魔修境的时候是不分的。 这些魔甲在不断提升自己能力进阶时,也会不断模仿人类机甲的外观与动作。 在人类修真者中,男性机甲操纵者与女性操纵者无论是从机甲外观还是动作姿态都是有区别的,这台魔甲应该就是模仿了女性机甲的动作姿态,才会显出一种诡异的柔美感, “又是一群差劲的废物。” 那台魔甲勾勾手,距离它最近的学生便被魔气拉扯了过去,魔甲轻松拧开了学生机甲的头罩,那动作和祝新年前世拧瓶盖时一模一样。 学生暴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扑面而来的魔气腐蚀,魔甲冷笑一声,甩手就把人扔到了地上。 “天工学院里尽是这种废物,为何还认为自己能困住魔主?还不如趁早解开封印,以免日后我们打进天工学院去,让你们这群无能的小崽子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魔甲无比狂妄,祝新年终于认出它就是从采矿场逃走的那台魔甲! 当时对方放弃了魔甲外壳,仅以魔气形态逃了出去,舍弃魔甲外壳会让它们的品阶大为下降,按理说应该以低阶妖魔的形态重新开始修炼,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又重新修炼到高阶了?! 这种修炼速度有违常理,就算如今天下灵气式微,邪障之气四起,妖魔的修炼速度确实快于从前,也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几乎被打回原形的魔甲在短时间内重新修炼到如此高阶! 望着这漫天灰雪,祝新年心中骤然一惊。 难道这不是天灾,而是魔甲为了提升自己修炼速度而故意引发的灾祸?!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七十九章 轮不到你置喙 祝新年只觉浑身凉透。 他没想到这场影响面积如此之广、受灾人数如此之多的特大雪灾竟然是妖魔们为了提升自己修炼速度而故意为之的。 灰雪是正常雨雪受邪障之气侵染所化,妖魔们喜欢在这种天气中出没,但灰雪本身对它们来说是没有多少裨益的,它们的修炼并不需要依靠灰雪辅助。 但灰雪可以伤人、可以造成雪灾、可以致使大量百姓死亡,而死者与将死之人的怨气和元阳精魂都是对妖魔修炼大有助益的东西。 被打回原形的那台魔甲想要在短时间内再度修炼到高阶,就需要大量吸收这些东西来提升自己的品阶,对于它来说,一场战争造成的伤亡都远远不够。 它需要更大的伤亡、更多的死人。 于是这场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雪灾发生了,除了丰谷镇之外,还有周围几个郡县一样伤亡惨重。 枉死者怨气最重,这滔天的怨念成功让魔甲回到了它原来的品阶—— 六阶魔将甲。 作为魔修境仅次于七阶魔王甲的存在,六阶魔将甲与人类的二品尚甲等级相同,而且此时灰雪未停,正是魔甲的主场,庄夫子的三品炎将甲自然抵不住它的偷袭。 祝新年瞬间握紧了刀柄,他再次聚气于双腿之上,“瞬息叶落”再度爆发,他方才站立过的冻土上刚刚腾起白烟,而他已经冲向了庄夫子的炎甲,并为其挡下了魔甲的致命一击! 魔甲速度极快,漆黑的长刀与世隐明光陡然相撞,刀光震荡,致使周围山林树木疯狂震动,险些造成二次雪崩。 “又是你?” 魔甲也认出了祝新年,即使它不记得祝新年的样貌,也不会忘记天工学院有个特别适合做魔主宿体的先天甲魂存在。 “人间应该有几百年没出现先天甲魂了吧?多合适的宿体啊,你就是为了容纳魔主而生的,这句躯体你用了十几年也够本了,是时候让它做它该做的事了。” 因为魔气在面部涌动,致使魔甲的五官看起来如活人一般有着千变万化的神态。 此时对面的六阶魔将甲正朝着祝新年诡笑,它对这具皮囊满意极了,迫不及待想要将其献给魔主。 祝新年嗤笑一声,嘲道:“你们魔主被天道大神打得连肉体都没有了,就算能找到新宿体复活过来,难道就不怕天道再次出手,将它打得连魂都不剩了吗?” “天道?” 魔甲嗤笑道:“天门都关了上千年了,天道还存不存在都不一定呢?也就只有你们愚蠢的凡人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天上。” 它大笑起来,令祝新年蹙眉怒视:“不管天道还在不在,你当我们天工学院是吃素的?封魔井已经被十方唤灵阵加固过了,你再等个几十年,看看你们的魔主能不能从那井里出来再说吧。” 魔甲对祝新年的话不以为意,反而笑声更加猖狂。 “十方唤灵阵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吗?你以为封魔井真的能压制得住魔主吗?” 它环视四周,得意道:“看看这场灰雪吧,你能算得清这一天之内死了多少人吗?你认为魔主能从中吸取多少怨气?而这些怨气又够不够魔主冲破封印呢?” 祝新年闻声骇然,从前有镇山大阵抵挡时还好说,但现在大阵出现裂隙,天地间所有的邪障怨念可全都进入封魔井里面了啊! 他赫然抬头朝天工学院看去,而魔甲却抓住了他分神的一瞬间,再度提刀劈来! “我们必须要在魔主复苏之前为他寻到宿体,而你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这是你的命,就不要再反抗了!” “不躲难道等着被你们挖心掏肝,再浑身灌满魔气等着魔主来附体吗?!你当我傻吗?!” 祝新年连挥数刀,挡住了魔将甲的攻击。 虽然七品木铁甲不是六阶魔将甲的对手,但世隐明光却足以与对方一战。 感应到祝新年遭遇危险,世隐明光光芒陡涨,魔将甲无法突破世隐明光的刀光,也无法在这把刀的保护下伤到祝新年半分。 “你区区一个七品,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一把宝刀,看来你也不是寻常学生啊。” 妖魔不懂人间的弯弯绕绕,自然不认得世隐明光,也无意去了解祝新年的身份与身世,对于魔修们来说,它们看上的躯体就一定要弄到手,哪怕对方是人皇也一样。 双方立刻缠斗到了一起,魔甲今天是铁了心要得到祝新年的躯体,所以它招招紧逼,刀刀致命。 祝新年目前的能力确实不是六阶魔将甲的对手,但凭借世隐明光他还是能与对方过上几招的,如果他愿意撇下众人独自逃回天工学院的话,魔将甲甚至都伤不到他。 可祝新年并没有离开,他身后还有庄夫子和一大群无法自保的同学,以及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伤员们,即使他清楚地明白乱世之中当以保全自己为主,但抛弃同伴逃跑终究不是大丈夫行为。 他一直持刀坚持,双方每一次交手都十分惊险,对方的刀风甚至能从木甲那微乎其微的缝隙中渗进来,在祝新年耳边呼呼作响。 祝新年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了双手上,他紧握双刀奋力御敌,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而其他同学也趁机将庄夫子的炎甲扶了起来。 炎甲作为远程机甲,本身机甲外壳就是五种属相中最薄的,这种机体不适合近身作战,因为它实在太容易被击穿了。 刚才魔将甲的那一刀将炎甲胸口劈开了一个口子,魔气入侵使得庄夫子受了伤,如果不是祝新年反应及时的话,魔将甲肯定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庄夫子看出祝新年正在勉力御敌,虽然暂时还未分出胜负,但双方之间品阶相差悬殊,这可不是祝新年逞能就能获胜的时候。 一道火龙直冲天际,庄夫子强忍胸前伤口的疼痛,坚持用长枪往空中施放了信号,他在向天工学院寻求帮助,只是不知道学院中还有谁能来帮他们。 十大长老和阮夫子为了维持天地熔炉无暇分身,其他夫子要么送学生去了战场,要么带队去了其他郡县抢险救灾,剩下的那几个还得留守学院,保护学生。 庄夫子重重咳了几声,嘴里漫上一股血味,他想不到谁能在这个时候来救他们,于是紧握长枪,打算与祝新年一起联手御敌。 然而学院并没有忽视他们的请求,只见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从崇圣峰上急速掠来,落地之时群山震动,丰谷镇旁那半座迟迟没垮塌下来的山体终究还是被震塌了。 一时间现场黄雾弥漫,像是被人用黄色的丝绸蒙住了眼睛一般,周遭能见度顿时降到了最低。 祝新年甚至都看不见自己握刀的双手,他警惕地不断环视周围,担心魔将甲趁机偷袭,但直到尘土散去,他担忧的那一刀都没有落下来。 刚才还与他打得难舍难分的魔将甲似乎爆发出了一声怒吼,祝新年赶紧寻声望去,却不由惊在了原地。 一台如高山般巍峨的重型土甲出现在丰谷镇上,周遭群山都不可与它庞大的身躯相提并论。 它手持重盾站在这里,就好像凭空落下一座山峰一般不可思议,它甚至阻挡了对面山涧中吹来的寒风,令胡乱飞舞的灰雪在一瞬间平静下来,慢慢飘落它脚下的魔将甲身上。 没错,它从天而降的时候一脚踏住了魔将甲,那纤细苗条的魔甲在面对如此巨大的体型差异时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被土甲踩在脚下不能动弹。 “一品土皇甲……” 魔甲挣扎吼道:“你们天工学院是没人了吗?连院长都亲自出山了?!” 祝新年心中“嚯”了一声,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院长他老人家,而且院长那满头白发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能操纵一品土皇甲的样子。 不过天工学院上下就没有几个正常人,院长作为鹤云子的师侄,若真只是个成天跟夫子学生置气的正常老头,那才显得不正常呢。 毕竟这天下真的没有几个正常人能跟鹤云子周旋这么久还不被气死的。 一品土皇甲发出一声重哼,它沉重的盾牌猛然砸地,在一声爆响声中入地两丈,将魔将甲掉落的长刀给捶成了一地黑烟。 虽然从理论上只差了一级,但一品土皇甲的体量是六阶魔将甲的几百倍,抛开修为不谈,光是踩也能踩死魔将甲。 方才与祝新年打斗时的嚣张气息登时烟消云散,魔将甲微微发抖,一直努力想从一品土皇甲脚下爬出去。 “就为了这么个小虫子,就放信号要支援?” 院长的声音从土甲中从传出来,带着深深的无奈,道:“或许这家伙说的没错,我们天工学院真的无人可用了。” 祝新年和庄夫子都还没来得及答话,院长却突然话锋一转,对着脚下的魔将甲厉声呵斥。 “无论我天工学院有没有人能用,都轮不到你在这置喙!” 土甲抬脚猛踏,魔将甲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踏成一地黑雾,随风飘散了。 庄夫子捂着胸口,三品炎将甲在一品土皇甲面前也显得十分渺小,他抬着头,暗怒道。 “让新生下山来救人的决定做得太草率了,历年来就没有让新生下山的先例,不能因为我们缺人手,就置这群孩子的性命于不顾!” 学院中敢如此直言批评长老院决策有误的夫子可不多,面对庄夫子的斥责,院长颇为无奈。 “战争和雪灾掏空了我们学院的人手,就算不让新生下山来,放任丰谷村的百姓不管,我们也不一定能保全得住这些新生。” 庄夫子闻声一愣,旋即追问:“您这话什么意思?” “封魔井动了。” 院长沉声道:“镇山大阵穹顶上的缺口就是外界魔气感应到魔主之力而聚众冲击阵法导致的。” “怎么可能?!” 庄夫子大惊:“鹤云子三个月前才加固过十方唤灵阵!封魔井怎么可能这么快又……” “魔主早已经不是刚被天道封印时的魔主了,它的力量已经积蓄够了,冲破封印只是时间问题,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多的延长封印的时间,为人间修真者博取一个开天门的机会。” 院长摇头道:“我已经派人去瑰云峰藏仙洞外等着了,如果封魔井再出异动,我们就不得不请鹤云子他老人家提前出关了。” “我师尊他因为封魔灵力耗尽刚闭关三个月,强行出关的话他灵力也不够再次启动十方唤灵阵啊!”祝新年急声道。 土皇甲低头朝他看了过来,良久才道。 “能不能封魔是天命,去不去封魔是人事,为人间镇守封魔井至最后一刻是我们大秦天工学院的职责。” 祝新年好像听见了院长的一声叹息,但一品木皇甲实在太高了,那声音传下来,便已经消散不可闻了。 “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了,学院中缺少能用的人才,一旦出事我们应接不暇。” 院长转向庄夫子,声音低沉道。 “召洪儒回山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章 战事大捷 有一品土皇甲坐镇,丰谷镇周围的妖魔被肃清,受伤的灾民和学生们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由于通往天工学院的山路还未被完全清理出来,学院的飞鸢和朱雀也都被派出去执行其他任务了,丰谷镇的伤员暂时不能接回学院去安置。 为了给山下补充药材,灵符班的夫子用朔风符送了十几名医修班学生下来,有了灵丹妙药的救治,那些从雪崩废墟中抢救出来的伤员终于情况稳定了下来。 经过一夜慌乱,至第二日清晨天光亮起之时,庄夫子以及他带下山的学生们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了。 祝新年将庄夫子从炎甲中扶了出来,将其送进山洞中避雪,同时接受治疗。 庄夫子的胸口上贯着一道刀伤,伤口不深,但因为魔气腐蚀致使皮肉溃烂严重,又强撑了一夜,此时脱去衣裳,便见伤口处淌着黑血,其中白骨隐现,模样惨不忍睹。 医修赶紧拎着药箱过来了,与祝新年一起扶着庄夫子躺下,用所剩不多的灵泉水为他冲洗伤口。 “别浪费了,雪下这么大,灵泉估计也冻结了,这些泉水还是留着救治其他伤员吧。” 庄夫子挥挥手,道:“直接上药吧。” 医修班弟子虽然只是学生,但却并不听他的话,坚持用灵泉水为他冲洗伤口。 “我是医修,在医者眼中病人是没有身份区别的,我们救人只看伤情严重与否,您的伤口必须要先用灵泉水冲洗,去除魔气之后才能用药,不然伤口持续溃烂,再多的药也治不好。” 被医修班弟子一通怼,庄夫子撇撇嘴,偏头望向祝新年,道:“这就是许夫子教出来的学生,跟他一样刀子嘴。” “我觉得这位同门说得没错,您就别倔强了,难道百姓和学生的命是命,夫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您也知道学院现在人手不够,您要是倒下了,可就彻底没人保护我们了。” 祝新年把庄夫子的心理把握得特别准,别看庄夫子脾气暴躁,但他绝对是将学生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肯定不会置他的学生于不顾。 “等你们的洪儒师兄回来了就好了,那孩子品阶高,遇事沉着冷静,一定能保护好你们这些师弟师妹们的。” 在院长的授意下,庄夫子天不亮就传音洪儒,命他迅速回山。 洪儒当即就回了信,说他们一路云游除妖,已经到了咸阳附近,将连夜启程回山,预计就在这两天就能回来了。 “洪儒师兄为人沉稳,定能帮助学院度过此番危机。” 祝新年对洪儒的印象极好,如今学院上下兵荒马乱,尤其是机甲班,正急需一个头脑清楚、遇事不慌的人来主持局面,他也相信洪儒回山定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定现在的情况。 “幸好还有洪儒在啊……” 庄夫子感慨道:“大秦兵甲部不收它国学生,洪儒非我大秦人,不能参军,只能继续修习等候留校任教,从前还觉得可惜,像他那样的好苗子若是能进兵甲部,定能立功无数。” “想在看来,还真不知道他留在学院中到底是好是坏,为师既欣喜学院中多一个高阶弟子,又觉得蹉跎了他啊……” “洪儒师兄不是我们大秦人?”祝新年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问道。 “他是魏国人,魏国没有天工学院,只能千里远赴我大秦来求学,我本以为他学成之后会回魏国去,没想到他竟然愿意留在学院中。” 天工学院对弟子的去留并不强制,无论品阶高低,只要想留在学院中潜心修习,便可以一直留下。 洪儒现在的品阶已经可以转为夫子,开始授课带学生了,但他好像更喜欢斩妖除魔、匡扶百姓,想在修真之路上追求更高的品阶,所以并未选择任教,至今仍是学生身份。 “洪儒师兄为人善良、道心纯粹,想必日后定能在修真界一展宏图,夫子不用忧心,各人有各人的路,参军又不是唯一的选择,也许洪儒师兄生来就注定了要名震修真界呢?” 听他这样劝,庄夫子总算看开了一些,确实如果所有的机甲修真者都去参军,追求战功与名利的话,天下纯粹的修真者只会越来越少,开天门的希望也会越加渺茫。 “这次洪儒回山,应该就能升三品金将甲了,他在机甲修真术上造诣颇高,如果以后夫子们无暇指导你的话,你也可以多与他探讨交流,他会很乐意帮你的。” “知道了,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会吧,我去看看其他同学。” 夫子的通病就是爱说教,一听见祝新年让他闭嘴休息,庄夫子的眼睛就瞪了起来,不过祝新年丝毫不怵。 他深知庄夫子刀子嘴豆腐心,也只是面上看起来凶一点罢了,实则根本不会随意责罚学生。 祝新年朝庄夫子挥挥手,示意他好好休息,不要把体力浪费在说教上面,而后在庄夫子的瞪视中走向山洞外。 山洞狭窄,光是安置伤员就已经占去了所有空地,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分给学生们,于是大家只能躲在机甲里面,在山洞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因为灰雪的原因,太阳被挡在了厚实的云层之后,天色只是蒙蒙亮,犹如起了大雾的清晨,坐得稍远一些的同学们的身影都不太能看清了。 一品土皇甲安静地站立在山洞不远处,它高大的身躯将灰雪悉数阻挡,寒风无法再将雪花吹进山洞中去。 院长并未从机甲中出来,祝新年也不知道那老头在做什么。 由于祝新年已经卸下了木甲,所以他不能离开山洞去到外面,只能站在山洞边缘环视四周。 参与救援的学生们都累坏了,此时也顾不上舒不舒服,随便找棵树或者往山崖边一靠,就这么坐在机甲中睡着了。 这大概是这些学生们自来到天工学院以来最累的一天,即使隔着机甲,祝新年也能听见同学们的鼾声此起彼伏。 山洞外四仰八叉躺满了机甲,这场景颇有几分行军打仗时就地休息的样子。 祝新年望着这满地机甲,似乎能想象那些被临时征调去战场的师兄师姐们现在是何情形,也能预想自己与同学们今后的军旅生活是何等辛苦。 没有人喜欢战争,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又是必然要经历的过程,祝新年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他总有一天要拿起刀,上战场,为大秦一统六国。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这便是这个时代终结战争的唯一方式。 祝新年站在山洞出口处寻找裴少桥,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他只用找到呼噜声最大的那台机甲,就一定能找到裴少桥。 但就在祝新年仔细分辨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时,一架飞鸢忽然从远处飞来,它巨大的双翅搅散了丰谷镇上空厚重的云层,使得耀眼的天光穿透层云倾洒到了大地上。 “前线大捷!” 机甲上的人激动大喊:“前线大捷!战事大捷!” 祝新年认出那是昨天送师兄师姐们去秦赵边境的那架飞鸢,此时上面的人正兴高采烈朝下方众人挥手道。 “战事大捷!我秦军包围赵国三座城池,赵国退兵了!” 像是在印证他说的话一样,肆虐了一天一夜的暴雪忽然止息,乌云散尽,天光大盛。 周围的学生们被喊醒,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大家纷纷抬头望着飞鸢朝天工学院飞去,不敢置信道:“前线胜了?师兄师姐们不是昨天刚赶过去吗?” 由于古代消息传递不够灵通,大家只知道战事大捷,却并不清楚现在前线军情到底是何情况。 祝新年记得史书上记载秦国在这场战事中夺取了赵国的阏与、轑阳、河间、安阳等邑,将赵国的漳水流域据为己有。 按照时间推算,这场战争应该还未结束,秦国围赵之后,赵国从燕国退兵自救,虽然说是前线大捷,但秦国与赵国之间的拉扯应该还要持续很久。 不过无论如何,灰雪停了就是好事,祝新年发现好像每当秦王在某场争斗中胜利的时候,灰雪就会为之止息。 难道真的是人皇之力在冥冥之中压制着世间邪障之气吗? 那如果想涤清世间妖魔,是否真的要等秦王一统天下之后才行呢? 祝新年无法推测天机,但他还是认为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人间必然将由上古神明时代走向人皇治世的时代。 凡人们已经不能仅依靠上古神明留下的所谓“天书”、“灵泉”之类的东西来镇守世界邪祟了,人皇之力或将取代神力,成为凡间新的主宰。 飞鸢飞进镇山大阵之后没多久,天地熔炉绯红色的光芒哗然一收。 既然灰雪已经止息,也就不用再担心灰雪从镇山大阵的裂隙中灌进天工学院了,阮夫子及十大长老终于能休息片刻,长老院也能慢慢想办法修补镇山大阵了。 山顶上天地熔炉刚收,一道巨响便从山脚下传来,只见山路上腾起一阵雪雾,几台新生机甲从雪雾中走了出来,他们又蹦又跳,拍手欢呼道。 “山路终于清扫出来了!” 经过机甲班数百名新生一天一夜的清扫,从天工学院通往山脚下的道路终于被打通了。 祝新年赶紧叫醒其他还在沉睡的同学,这其中就有裴少桥,他茫然地坐在雪地中,不明白为何自己睡了一觉醒来,一切好像就恢复到了雪灾之前的模样。 如果不是看见丰谷镇真的因为雪崩而彻底消失了的话,裴少桥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都别愣着了,说不好这灰雪还会不会继续下,大家抓紧时间把伤员运回学院去!” 在祝新年的指挥下,同学们赶紧行动了起来,轻伤员由机甲背上山去,重伤员不能起身,祝新年便指导同学们用废墟中寻来的木板做担架,将人抬上了山去。 从山洞中走出来的庄夫子看见祝新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同学们转运伤员,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披着外衣站在山洞口,抬头看了一眼院长的土皇甲,得意道。 “谁说我们机甲班没有可用的人才了?眼前不正有一个吗?”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一章 洪儒回山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前线战事大捷,致使人皇之力提升,天下邪障之气被暂时压制,灰雪竟然真的没有再下。 学生们顺利把伤员都运送回了天工学院,在这里受伤的百姓们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生活起居也有人照顾。 灰雪一停,其他班级的学生们也可以出门来帮助清扫积雪了,众人齐心协力,将天工学院的各座建筑都从灰雪中清理了出来。 除了栖霞峰学生膳堂的仓库被积雪压塌了之外,还有几座建筑也倒在了那场暴雪中,学生们帮忙清理了废墟,又伐了树,一起动手帮忙重建。 原本这些活计都是请丰谷镇上的砖瓦匠人上来做的,可现在整个丰谷镇都被暴雪埋葬了,学院的师生们只能自食其力。 幸好学院中有偃师班,他们的设计能力很强,动手能力也很强,几乎不用夫子们动手,学生们自己一合计,很快就把要用的材料准备好了。 等祝新年他们回山一看,竟连建造新楼用的脚手架都搭建了起来。 负责重建栖霞峰学生膳堂后仓的学生中就有陈清婵,因为她是新生,所以不被允许上脚手架工作,只能待在下方,一边看图纸,一边教授曾笑然识字。 学院昨天就派人去筹备粮食了,但因为附近几个郡县全部受灾,直到现在也没能把粮食带回来。 学生们靠着学院其他几个膳堂仓库中剩余的库存挺过了一天,但从今早开始粮食储量就告急了。 中午大家就只分到了半个巴掌大的小饼,如果晚上再等不到粮食的话,全体师生就要饿肚子了。 长老院急得焦头烂额,可眼下各地都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粮食来支援天工学院呢? 在脚手架上干活的学生饿得肚子咕咕叫,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捂着肚子抱怨。 “冲锋陷阵、抢险救灾的时候知道找我们天工学院,提起分粮食的事情就不管我们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下面运送建筑材料的学生也摇头道:“一整天就吃了两块小饼,加起来还没有以前一块大,就这样还得节省粮食分给从山下带回来的那些百姓,这是真不把我们学生当人啊。” 大家都饿得没有力气干活了,干脆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闲聊道。 “我听说昨天下山去的新生们遭遇魔甲攻击了啊。”有人道。 周围的人立刻来了精神,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回来的学生说的,他们说机甲班的夫子受了伤,学生也伤了好几个,是院长亲自下山去才救下他们的,不然一个都回不来。”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正在教曾笑然写字的陈清婵顿时紧张起来,她与曾笑然对视一眼,都想去看看祝新年他们有没有受伤。 只是人还没站起来,令他们担忧的人就自己出现在了膳堂门口。 只见祝新年手中提着一小袋粟米走进来,远远朝陈清婵招了招手,然后问曾笑然能不能帮忙把粟米煮成粥。 “这是从丰谷镇粮仓中抢出来的一点粮食,其它的都被灰雪污染了。” 祝新年遗憾道:“可惜不能找到更多,这么一小袋只能先供给伤员们吃了。” 周围的学生们望着那一小袋粟米咽了咽口水,虽然大家都很饿,但也没有到要抢伤员食物的地步,只是聚集过来,问道。 “昨天你们真的遭遇魔甲了?是院长去救你们的?” 祝新年点头道:“是的,院长的一品土皇甲一出现,所有妖魔闻风丧胆,跑得比兔子还快!” 经过他一通毫不客气的夸赞,院长在学生们心目中的形象登时又变得高大了许多,偃师班的高阶弟子打起赌来,纷纷猜测那台土皇甲到底是出自哪位有名的偃师之手。 祝新年笑而不语地听着他们吵闹,陈清婵在他身边站了片刻,才好像终于鼓足勇气一般,问道。 “你没受伤吧?” 祝新年偏过头朝她看了过去,在后厨飘来的粟米粥香气中朝她笑了笑,道:“没有,还算幸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陈清婵知道祝新年能力超群,见他确实没有外伤,便放下心来,点头道:“没受伤就好,你也辛苦一天一夜了,要注意休息。” “知道,我把这些米粥带回去分给伤员之后就回公斋休息去了。” 祝新年望着搭建起来的脚手架,道:“你们重建库房也很辛苦,注意不要累到了。” 陈清婵垂首点头,她刚到祝新年胸口高,一低下头,祝新年就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态了。 没一会,曾笑然就把粟米粥煮好了,为了能让更多的伤员喝到米粥,他特意多加了些水,熬了整整两大桶。 祝新年一声“辛苦了”还没说出口,膳堂外面便有人招呼他,回头一看是裴少桥着急忙慌跑了过来。 “你在这呢?叫我一通好找!” 裴少桥弯腰喘气道:“大师兄洪儒回山了,庄夫子叫你过去呢!” “这么快?不是预计路上得一两天吗?” 祝新年赶紧对曾笑然道:“我现在有点急事,你要是不忙的话,能帮我把这些粥送去崇圣峰分给伤员吗?” 曾笑然立刻答应了,反正膳堂一时半会也开不了火,闲着也是闲着,跑一趟腿就当锻炼身体了。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祝新年道了谢,又跟陈清婵说了自己要先走一步,这才从膳堂中出来,与裴少桥一起往铁甲阁走去。 裴少桥满脸调侃的神色,揶揄道:“你好奇怪哦,怎么做什么事都要跟陈清婵打招呼?” 祝新年抬手敲了他一记脑瓜崩,反问:“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做事要跟她打招呼了?” “就刚才啊,有事直接走就行了呗,还要非要跟人家说什么‘我先走了,你不要太累’,我的天,这种话你怎么都没对我说过?” 祝新年白了他一眼,无语道:“这不是基本礼节吗?再说你可从来不会累着自己,昨晚那么大的灰雪都没阻挡你在雪地中睡得鼾声四起。” 裴少桥夸张地做出西子捧心的动作,悲痛道:“我昨天帮你击退了妖魔哎,难道都不配得到一句‘你太辛苦了,鼾声大点也是情有可原’这种话吗?” 祝新年浑身恶寒,一把将他推开了,裴少桥却故意恶心他似的,非要追着他做痛心状,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来到铁甲阁门口,透过大门看见一身白衣的洪儒正与庄夫子谈笑甚欢。 听见打闹声,洪儒和庄夫子一齐朝门外看来。 此时裴少桥正跳到了祝新年背上,祝新年则一直致力于把他摔下来,两人毫无形象可言,庄夫子看见他俩的第一眼时眉毛胡子就都竖了起来。 祝新年心中“嗯哼”了一声,看来这老头又生气了。 他一把将裴少桥掼了下来,那裴少桥体术也不算差,竟然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平稳落地,甚至还想去偷袭祝新年,但被祝新年一把按住了脸,推到一边去了。 “洪儒师兄。” 祝新年走进铁甲阁,对洪儒行礼,道:“师兄连夜回山,路上辛苦了。” 洪儒身为师兄,自然是受得祝新年这一礼的,但他却赶紧站了起来,朝祝新年回了一礼。 祝新年在天工学院中也待了这么久,见过无数师兄师姐,但能像洪儒这般对师弟回礼的人他倒是第一次见。 “既然是学院有召,便该及时赶回,怎能称得上辛苦?”洪儒浅笑道。 祝新年就知道洪儒会这么说,只是他还没开口回应洪儒师兄,一道十分熟悉且令人听了非常不爽的声音从洪儒身后响起。 “怎么不辛苦啊?我可是累得不行。” 祝新年循声一看,原来是灵符班的黎芦啊,在他旁边还坐着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少年,正是祝新年在清河镇救起的那两位修真少年。 一见到祝新年,那两个少年赶紧站了起来,朝祝新年行了一记大礼。 “昔日清河镇救命之恩难忘,只可惜当时没能好好道谢,还请恩人受我们一拜!” 按入学顺序,他们可算是祝新年的师兄,祝新年岂能让他们对自己行礼,立刻一手一个扶住了他们的胳膊。 “二位师兄不必行此大礼,能救二位也是缘分,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师兄弟之间可千万别把‘恩人’二字挂在嘴边,显得太生分了。” 虽然祝新年现在的年纪比那两位师兄小些,但无论从身形体量还是从为人做事的成熟风度来看,都比对面二人要高出不少。 在祝新年他们来铁甲阁之前,庄夫子已经从洪儒那里听说了他们在清河镇与祝新年相遇的事,倒也感慨师兄弟之间的缘分,此刻便挥手道。 “好了,明方、承光,你二人先坐下,既然大家都是同门,与其道谢,不如以后多带带师弟,你们今年也算六阶弟子了,也该为师弟们做出表率了。” 这话说出来庄夫子自己都不信,与祝新年相比,身为师兄的宋明方和蒋承光却更像新生,一脸单纯稚嫩的神色就跟祝新年身后的裴少桥一模一样。 “你们二人也坐下吧。” 庄夫子指着铁甲阁后面堆放的麻袋,道:“这些是你们洪儒师兄回山路上筹集到的粮食,应该足够解学院的燃眉之急,待会你们带一些给栖霞峰膳堂送去。” 裴少桥望着堆满课室的麻袋,惊道:“师兄怎么知道学院缺少粮食?” 洪儒轻笑,道:“我们在回程的路上听说太平川附近几个郡县都遭受了十分严重的雪灾,想着学院一定粮食短缺,就沿路筹集了一些,急着送回来了。” 黎芦“哼”了一声,道:“可不是,洪儒师兄说不能让夫子和学生们挨饿,逼着我多画了十张朔风符,一路朔风,急赶慢赶把粮食送了回来。” 祝新年皮笑肉不笑,对黎芦道:“黎师兄也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 黎芦打了个哈欠,不爽道:“没想到回来之后灰雪居然停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回来一趟?” “也不能这么说吧?” 裴少桥挠头道:“各位师兄送回来的粮食可帮了学院大忙了。” 黎芦冷漠地斜视了他一眼,那充斥着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警告裴少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裴少桥被他看得心头一惊,连忙望向祝新年,低声问他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祝新年微微摇头,黎芦就是那种高高在上、谁也看不起的模样,只是与欺软怕硬的戚华不同,黎芦是平等地看不起在场的每一个人,能稍微制住他一些的也就只有洪儒了。 果不其然,一看见黎芦神色不对,洪儒便立刻站出来绕开了话题。 只见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块泛着碧色光芒的灵石。 “这是碧草青金石,用来提升木甲最为有益。” 他将锦袋双手托到了祝新年面前,温声道。 “为了感谢祝师弟清河镇相救之恩,请一定收下这块灵石。”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二章 别让我再看见你 碧草青金石温和的光芒映照在祝新年脸上,他还没说什么,黎芦反倒不乐意了。 “原来洪儒师兄你专程去仙市买这块石头就是为了送给他啊?!” 黎芦不悦道:“之前不是已经送了两张灵符吗?为什么还要送啊!这碧草青金石又不是什么寻常玩意,不是你托人在仙市寻了好久才买到的吗?” 洪儒眉心微蹙,赶紧制止道:“黎师弟,话不能这么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算是把全天下的宝物都双手奉上,也报答不了祝师弟舍己救人的恩德。” “那要报恩也该这两小子去报啊,你替他们报恩算什么事?人家救的也不是你啊。” 黎芦并不认同洪儒的说法,在他看来,救人的是祝新年,被救的是宋明方和蒋承光,与自己和洪儒无关,他们之前已经答谢过两张朔风符了,那灵符放在仙市也能卖出不菲的价格呢。 “两位师弟是跟着我们一起下山历练的,既然出了事,就该由我这个大师兄来负责,祝师弟的恩情当然也该由我来还。” 洪儒坚持道:“这碧草青金石就是我专门为了向祝师弟报恩才买的,你就不要再阻拦了。” 他将锦袋又往前伸了一寸,对祝新年道:“祝师弟,请收下这枚灵石。” 祝新年望着黎芦那翻上天去的白眼,不由扯了扯唇角,婉拒道:“灵石太贵重了,还请师兄收回。” “何止是贵重?” 黎芦啧声道:“知道这东西多难寻吗?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要是知道救两个人就能得到这么好的东西,那我就去河边守着,没个一年半载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明嘲暗讽,明显就是在说祝新年没资格得到这么好的灵石。 闻声祝新年额角青筋一跳,他原本确实是不想收这块灵石的,因为救人是他自愿的,从来没想过要收取回报,但现在被黎芦一呛,他还真伸手把碧草青金石接下了。 “那就多谢洪儒师兄了,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块灵石的,定不辜负师兄一番美意。” 祝新年将锦袋收进了衣襟中,同时挑眉对黎芦道:“黎师兄不是灵符班的吗?历练归来怎么不去拜见自己班的夫子,反倒在我们铁甲阁坐下了?” 不等黎芦开口,他又道:“要是灵符班夫子不在的话,师兄何不趁这个时间去河边守着?可别耽误了救人,白白错失了赚灵石的大好机会。” 黎芦被气得“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伸出手指着祝新年就要开骂,但庄夫子却在此时幽幽咳嗽了一声。 骂人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庄夫子分明是在警告黎芦这里可是机甲班的地盘,任他如何在灵符班耀武扬威,到了元一峰铁甲阁也得学会尊重机甲班的弟子。 黎芦不敢在庄夫子面前放肆,气得连咬了几下后槽牙,压着怒火道:“是,我陪洪儒师兄来送粮食,倒是忘记了要回聚灵阁拜见夫子们,多谢祝师弟提醒,师兄这就告辞了。” 他气急败坏拱了拱手,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行礼,而后衣袖一挥,气冲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铁甲阁。 被黎芦这么一闹,洪儒满面尴尬,不得不解释道:“黎师弟就是脾气大了些,人没有坏心的,祝师弟见谅。” 祝新年干笑了两声,洪儒看谁都好,但可不代表黎芦真的是个好人。 怒气冲天的黎芦从铁甲阁离开了,他脸色阴沉,比地上没化的灰雪颜色还难看。 从铁甲阁到聚灵阁要途经崇圣峰,为了安置受伤的百姓,崇圣峰舞剑坪上搭起了临时安置点,山头上人来人往,吵闹不堪。 黎芦连天工学院的人都看不起,就更看不起那些被救助上来的平民百姓了。 他十分不悦地从人群中挤过去,甚至不想自己的衣袍触碰到那些肮脏的灾民。 “居然把这些人带到山上来,亏长老院想得出来,天工学院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吗?” 他满脸嫌弃地暗骂着,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不由加快了脚步,但老天爷偏不让他顺心,一个人影突然从棚屋侧面冲出来,结结实实与他撞在了一起! “哎呀!” 两人几乎是同时摔倒在地,黎芦更倒霉,他被对方手里的粥桶浇了一身,澄黄色的粟米粥淋了他满头,他不得不伸手抹去了双眼上的米粥,才得以看清面前景象。 与他相撞的人正是曾笑然,他着急给灾民们分发食物,一个没留神与人相撞,不仅自己被撞倒了,粥也洒了一地。 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的曾笑然赶紧爬了起来,看见对方穿着蓝色的天工学院弟子服,腰带上有五道金线,是灵符班的五阶弟子。 “对不起!对不起!” 曾笑然连声道歉,连忙将压在对方身上的粥桶拿开了,但粥已经洒了对方满头满身,已经不是擦一擦就能解决的事了。 “你没长眼啊?!” 黎芦坐在地上,身上不停往下淌着米粥,模样极为狼狈,又显得颇为滑稽,引来周围一些围观者的偷笑。 “跑那么快你是准备去投胎吗?!” 他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听见旁边有人笑出声,立刻回头吼道:“笑什么笑?!天下就你们几个长了嘴会笑是吗?!” 挨了骂的人一溜烟全跑了,黎芦瞪着他们跑远之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曾笑然想来扶他,却被一巴掌呼到了一边。 “离我远点!你这个扫把星!” 黎芦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米粥,奈何那桶粥被曾笑然兑了些水,稀稀拉拉把他的衣裳全浸透了,整个人身上黏黏糊糊的还飘着一阵粟米香味,像一个行走的大号饭桶。 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曾笑然道:“要不你把这身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吧?” 黎芦睨了他一眼,见曾笑然并未穿学院弟子服,想必是膳堂做工的。 既然对方身份低贱,他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便把在祝新年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你给我洗?你洗完的衣服我还能穿吗?” 曾笑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我会洗干净的,可以穿的。” “可以穿那你就自己留着穿吧。” 黎芦将外衫脱了下来,没好气地擦了擦头上的米粥,然后将外衫扔给了曾笑然。 曾笑然以为他是要自己洗干净,甚至还很认真提醒他把里衣也脱下来一并洗了。 但黎芦并不打算要曾笑然洗衣服,只见他将地上的粥桶拎了起来,将其中剩余的米粥从曾笑然头上淋了下去! 米粥还是温热的,曾笑然整个人都被淋傻了,他呆站在原地,直到半桶米粥悉数倒在了他身上,他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被周围人的议论声唤醒,他才感觉自己脸颊滚烫,但又好像并不是因为被米粥烫伤,而是因为丢脸。 对,就是丢脸。 虽然他身份卑微,看似人尽可欺,但并不代表被人欺负之后他不会感觉丢脸。 相反的,他甚至感觉胸口有一簇火焰直冲颅顶,周围围观的人越多、议论声越大,他的双颊就越红,最后这抹红爬进了双眼中,令他一时间怒火冲天,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反身拦腰抱住了黎芦,虽然黎芦比他高出许多,但曾笑然跟着祝新年他们一起练了一段时间体术,此刻抱着黎芦一记猛摔,毫无防备的黎芦竟真的被他抱摔在地! 后背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令黎芦眼前一黑,登时就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干得漂亮!” 有人在旁边小声道:“太欺负人了,就这样还是天工学院的学生呢,该打!打得好!” 舞剑坪上照顾伤员的学生中有几名灵符班的六阶弟子,他们认出了黎芦,立刻推开人群跑过来,将黎芦扶着坐了起来,急声问。 “黎师兄?黎师兄你没事吧?” 黎芦脑袋嗡嗡作响,他们灵符班的学生本来就不擅长贴身近战,他更没想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摔在了地上。 曾笑然刚开始练体术不久,如果换一个体型健壮的学生他可能就没办法放倒对方了,但黎芦身材瘦高,重心不稳,被他来势汹汹地一摔,还真摔得不轻。 周围看好戏的人更多了,大多都是指责黎芦以大欺小,行径举止丝毫没有天工学院学生的风范。 虽然大家指责的是黎芦,但连带那两名灵符班的六阶弟子也脸红了,他们赶紧劝黎芦回公斋去,但却被黎芦推开了。 “你敢摔我?!” 黎芦满脸不可置信,在他的意识中,天工学院除了夫子以外,是不可能有人敢如此对待学院中的学生的。 除去一部分平民学生不算,这天工学院谁不是背景强硬?区区一个膳堂仆役竟敢对自己动手?! 简直没有王法了! 他想站起来还手,但刚才那一摔实在太痛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后背有骨头被撞断了,稍微一动就痛得龇牙。 “你敢用米粥浇我,我就敢摔你,大家都是人,分什么高低贵贱?” 曾笑然将粥桶拎了起来,桶里已经没有米粥了,祝新年他们好不容易从山下弄来的一点粮食半数都洒在了地上。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流淌的米粥,怒道。 “我撞你,是我的错,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也想办法弥补了,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用米粥来泼我!” 他指着地上的米粥,痛心道:“这是学院现在仅有的粮食,是机甲班学生冒着灰雪和妖魔的侵袭舍命从山脚下弄上来的,你把它泼了,可知道有多少人要饿肚子吗?!” 黎芦被他训斥地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孩子不仅敢撞自己,还敢教训自己?! “泼了就泼了,怎么了?!难道你还想把这剩下的半桶粥分给其他人喝吗?!” “为什么不能喝?!” 曾笑然反驳道:“没有粮食饿肚子的时候你连土都得吃!洒了半桶的米粥为什么不能吃?!你可以不吃,但你不能让所有人因为你饿肚子!” 黎芦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周围人也纷纷指责他心胸狭窄、浪费粮食,黎芦不甘示弱,还想跟那些人吵架,但他的两位师弟却待不下去了,捂着脸求道。 “黎师兄咱们走吧!再吵下去围观的人更多了!” 不顾黎芦反对,他们硬是把人架了起来,往学生公斋拖去。 黎芦蹬着脚反抗,即使被拖出去老远,还高声叫骂着。 “小畜生!你给我等着!别让我再看见你!”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三章 你要看天书? 黎芦走后,铁甲阁中的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尤其是一直噤若寒蝉的宋明方和蒋承光两人,更是无声地大松了一口气。 “那人真是奇怪,怎么灵符班的跟着我们机甲班的师兄们一起下山历练呢?难道他们灵符班没人吗?” 裴少桥也是个嘴里憋不住话的人,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也不害怕黎芦的身份,但此话一出,却把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宋明方和蒋承光吓了一大跳。 “不不不……不是的……那个……黎芦师兄他、他……” 宋明方紧张地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洪儒叹了一口气,摇头解释道。 “是这样的,黎芦师弟与我同是魏国人,又阴差阳错地分到了一间公斋屋子里,他们灵符班不常外出,多是在聚灵阁中画符修炼,黎芦师弟觉得无趣,便向学院申请与我们一同下山去历练了。” 裴少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点头道:“那灵符班确实挺无聊的,我看常有师兄师姐们画符画到发疯,他想下山去走一走也情有可原。” 洪儒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赞同裴少桥的话,或只是单纯的应和而已。 “那这两位师兄呢?” 裴少桥好奇问道:“六阶师兄就可以下山除妖历练了吗?那我明年是不是也能去?” 祝新年一把将裴少桥的头按了下去,同时尴尬地对宋明方和蒋承光笑了笑。 “二位师兄莫怪,这小子总是没大没小的。” 蒋承光脸上略显窘态,虽然他们被唤作师兄,但实际年纪比祝新年要小一些,能力更是相差甚远。 “其实六阶弟子是不能除妖的,我俩是特例,让师弟们见笑了。” 坐在他身边的宋明方也抬手挠了挠头,颇为羞赧,道:“其实是因为我们七阶升六阶的考试全班垫底,夫子非常生气,认为我们没法顺利升五阶,便让我们跟着大师兄一起下山去历练……” 蒋承光脸上闪过一丝飞红,低声道:“夫子说学院里的日子太安稳了,让我们无心修炼,不如下山去真刀真枪在妖魔群里走一趟,性命攸关的时候总能提升一些能力。” 裴少桥眨巴着眼睛,问他们:“那有用吗?你们得到提升了吗?” 宋明方和蒋承光摸着鼻尖避开了他的目光,洪儒轻咳一声,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撑不住了。 “提升?机甲都弄没了还提什么升?” 庄夫子毫不留情道:“估计等你俩明年升到六阶之后就能跟他俩做同学了。” “咦?你们那两台机甲没从河里捞出来啊?”祝新年问道。 “没、没有……河水太深,而且机甲泡水太久,已经不能用了……” 蒋承光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紧张地看了庄夫子一眼,生怕要挨骂。 虽然庄夫子并不负责六阶班的学生,但也教授过他们练气课,对宋明方和蒋承光是恨铁不成钢。 “论天资你们也不差,怎么就是学不进去呢?你们的夫子好心特批你们下山历练,你们倒好,连机甲都弄丢了,我也护不住你们,自己做好准备,回去挨戒鞭吧。” 宋明方和蒋承光都快哭出来了,挨戒鞭事小,重新铸甲、重新附灵可是相当麻烦的,不仅他们班夫子生气,连他们两个的授业师尊估计都要被气死。 “天工学院立院以来,鲜少有未结业的学生弄丢自己的机甲的事情,你们两个确实……” 洪儒无奈地看着两人,道:“还是尽早去找夫子领罚,然后快些重新铸甲吧,要是耽误久了,好不容易学会的机甲操纵术又该忘了。” 即使宋明方和蒋承光把机甲都弄丢了,洪儒还是没有对他们说半句重话,祝新年也挺佩服洪儒的好脾气,只觉随便换个师兄来领队,估计他俩都要被骂死了。 在洪儒的提醒下,宋明方和蒋承光只能哭丧着脸起身,朝阁内众人一一行礼,而后心情忐忑地离开铁甲阁去找他们的夫子领罚去了。 “这两不成器的小子……” 庄夫子气的胸前伤口痛,不由捂住伤口咳了几声,抬眼一看裴少桥在捂嘴偷笑,立刻骂道。 “你还好意思笑?你跟他们不是一样的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但凡多努力一点,升阶考试也能进前十名。” 裴少桥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为啥要进前十名啊?又没有什么好处,随便混个看得过去的成绩不就行了吗?” 庄夫子耳朵尖,闻声要打,裴少桥赶紧挪到祝新年身后去了躲着了。 祝新年和洪儒对视一眼,不由轻笑,两人皆是满眼无奈。 “每一届都有那么几个难带的学生,洪儒师兄以后要受累了,裴少桥可比宋、蒋两位师兄更难教导。” 裴少桥在身后锤了他一拳表示抗议,小声道:“我什么时候难教导了?!” 虽然他不是在偷懒就是在偷懒的路上,但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没怎么用太用功,就考进了机甲班新生前一百名。 “行了,既然洪儒你已经回来了,带领新生们重建丰谷镇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庄夫子抚须道。 “重建丰谷镇?” 裴少桥从祝新年身后探出头来,问:“我们去吗?可我们不会建房子啊?” 庄夫子眼皮一跳,蹙眉道:“偃师班的学生会跟你们一起去的,都是些基础的活计,那些灾民伤愈之后肯定是要下山去的,总不能一直留在天工学院里。” 学院的意思是帮助丰谷镇幸存的百姓们搭建一些安置房,至少能保证他们度过今年的冬天,而天工学院中目前能负责房屋修建的也就只有机甲班的新生了。 “弟子明白了。” 洪儒拱手道:“只是弟子下山去监督修房,那山上的事……” 他说的是封魔井异动的事,以及那满是裂痕的镇山大阵要怎么处理。 “十大长老一直在十方唤灵阵前守着在,派去藏仙洞的人也一刻不敢休息,但灰雪停止之后,封魔井异动也消失了,所以暂时还在观望,并没有惊动鹤云子。” 庄夫子为难道:“镇山大阵的事情就比较难办了,毕竟天书那东西不是凡人能碰的。” “可镇山大阵的裂隙不能不处理,不然以后还会发生这种邪障妖魔入侵的事件。” 洪儒并不是危言耸听,在座的每个人都明白镇山大阵是天工学院得以在乱世中平稳度日的唯一保障,也是隔绝外界魔气进入封魔井的唯一屏障。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修复镇山大阵这件事有办法得做,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去做。 “长老院已经联系赵国和燕国的两所天工学院一起想办法了,但你们也知道,现在我们大秦与赵、燕正在混战,天工学院各为其主,至今仍未给我们回信。” 这是一件任何人都无力改变的事,当一片土地上的政权没有得到统一的时候,各自依附于不同政权的人们必定会相互争斗。 即使是天工学院、即使是自诩心怀天下的修真者也逃不出这个定律,除非有人能统一政权。 祝新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现在距离秦王政一统六国还有十几年,即使他对如今的民不聊生的乱世心有不忍,但历史的车轮却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加快速度。 他们不能放任镇山大阵的裂隙继续存在十几年,可能镇山大阵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魔主出世,人间将永堕炼狱。 “镇山大阵的力量不是来自天书吗?” 祝新年道:“能否让我看看天书呢?” “你要看天书?” 庄夫子和洪儒都有些惊讶,不由确认道:“天书上的文字早已经失传了,你能看得懂吗?” “看不看得懂总得看过再说吧,万一我看懂了,或者一不小心运气好就找到修补镇山大阵的方法了呢?” 祝新年能看懂春秋战国时期的文字,全靠他前世有位书法家父亲,从小在家看帖看得多了,各种文字多少都能认一些。 只要天书上的不是外星文字,哪怕是远古的甲骨文他也能认出几个字的。 裴少桥跟着点头,附和道:“没错,他运气是挺好的,这么多人要杀他不都没杀成吗?” 哪有人用这种事打比方啊?祝新年回手给了他一胳膊肘,裴少桥捂着肚子应声倒下了,倒把洪儒吓得不轻。 “有很多人要杀你?为何?你在天工学院待着还不安全吗?” 庄夫子用力按了按眉心,道:“你别听那小子胡扯,哪有多少人要杀他?只不过是祝新年能力强招人嫉妒,又因为先天甲魂被妖魔看中了罢了。” “先天甲魂?” 洪儒恍然大悟,道:“之前在清河镇相遇就觉得祝师弟灵核属相有异,原来竟是世所罕见的先天甲魂吗?” 他自嘲道:“原谅师兄愚钝,竟未能分辨出师弟天资超凡,竟然还给师弟引荐夫子,如师弟这样的身份,该是夫子们抢着收才是。” 哪有什么抢着收,分明进学院的时候还被长老院一通怼,要不是鹤云子护着,祝新年差点就被长老们贬得一文不值了。 “师兄说笑了,我哪有什么超凡的天资,是幸得师兄引荐,师尊才收下了我,只可惜还未能孝敬师尊,他老人家就闭关去了。” 祝新年知道,鹤云子闭关的时候并不是完全不通外界消息的,他可以用青藤来感知外界的变化,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封魔井异动的事情。 之所以鹤云子迟迟没出关,大概是因为灵力透支得太严重了。 他没法在短时间内重启十方唤灵阵,便只能在学院还能强撑下去的时候继续闭关,能多积攒一分灵力,在日后压制魔主的时候也能多一分胜算。 提起鹤云子,洪儒也只能叹息。 “自从天道大神关闭天门之后,随着世间灵气衰退,不仅高品阶的修真者越来越少见了,连修真者的寿命也越来越短了,古籍上常记载有术士寿长数百年,可如今不过区区百十来岁就到尽头了。” 庄夫子应声道:“人间久无后辈能超越鹤云子,承担十方唤灵阵阵眼的任务也就一直压在鹤云子身上,如今他已年迈,不知寿数还有几何,万一……” 他顾及祝新年在场,便没有将话说得太直白,但祝新年却将话接了起来。 “万一师尊仙逝,我们大秦就无人能启动十方唤灵阵封魔了,如果那时其他两座天工学院也不肯帮助我们的话,那魔主便一定会冲破封印,为祸人间。” 祝新年对他们面临的危机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聪明人都知道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封魔这么重要的事又岂能全部指望一个人呢? 铁甲阁中一片寂静,目前他们面临的危机既是天工学院的危机,也是整个大秦、乃至整个三界的危机。 这样大的危机本也不是某一个人能化解的,天工学院没有办法、庄夫子没有办法,洪儒更没有办法。 至于裴少桥…… 祝新年暗暗叹了一口气,裴少桥这个名字压根就不在想办法的人的名单里面。 “只能希望封魔井能再多压制魔主一段时间了……” 祝新年站起身来,抻了抻压皱的衣衫,朝庄夫子和洪儒行礼道。 “趁着距离下山重建丰谷镇还有段时间,我先去看看天书上能不能找到什么解决之法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四章 抱真子 天书被安置在崇圣峰万象阁顶楼。 那里是距离镇山大阵穹顶最近的地方,也是整个太平川的中心点。 虽然自从天工学院建立以来,万象阁数次被毁,或天灾或人祸,但即使阁中古籍有损,天书也从未损伤分毫。 这本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天书一直被妥善安放在万象阁塔尖,在太平川最高处向镇山大阵不停供给灵力,千年来从未停止。 祝新年和裴少桥得到了庄夫子的允准,得以登上塔顶一窥这传世天书的真容。 守阁夫子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一边带他们往阁顶走去,一边小声嘀咕。 “让七阶学生看天书?现在学院的一些决策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虽然守阁夫子对两个七阶新生来看天书这种事觉得匪夷所思,但他还是打开了万象阁顶层塔尖的大门。 想要进入这里面要经过一套复杂的阵法核验程序,祝新年感觉那有些像二十一世纪的多重验证系统,把守阁夫子和来访的两人浑身扫描了个透彻,大门才终于打开。 天书被放置在塔尖中央的一块透明晶石上,光看那块晶石长宽均有三尺,通体纯净无暇,便知其世所罕见、价值连城。 当然,与独一无二的天书相比,这块晶石终究也只是凡物。 祝新年走了进去,虽然天书灵力衰退,但其中散发出来的精纯灵力充斥着整个塔顶空间,祝新年刚一踏进来,便觉气海充盈,灵力暴涨,浑身说不出的舒坦有力。 果然,对于凡人来说,神物永远都是神物,即使天书蕴含的灵力已经不能与千年前同日而语,但依然是凡人终其一生不可望也不可及的高度。 其实与其将之称为天书,不如称为“天玉”更加合适,因为这本天书通体呈白色玉质,且只有单页,如果不说这是天书的话,祝新年甚至会以为它只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玉板而已。 在守阁夫子的监督下,祝新年倾身仔细观察天书,试图从上面找到自己能理解的东西。 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在他眼中,那就是一块蕴含灵力的白玉板而已,别说图案文字,那天书上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但凡能在上面看见一处黑点裂缝啥的,祝新年都不会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如此徒劳无功。 “什么都没看出来吧?” 守阁夫子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十分平静道。 “虽然我不知道学院让你们两个新生来看天书是为了什么,但我守阁二十年,再往前还有历代守阁前辈们,大家成天盯着这本天书,要真有什么早就看出来了。” 不光是他提到的这些人,天工学院的院长、长老院成员,甚至包括所有的任教夫子,但凡有点能力的人都来看过,这本书被看了一千年,谁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听说刚关天门的那一两百年的时间里还有些修真大能能看懂这本书,但可惜修真界青黄不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就断代了,从此再也没人能看懂这本书。” 曾经璀璨的修真文化陨落至此,守阁夫子不由万分感慨。 “或许终有一天,人间将不会再见到修真者了吧,这本天书也会在天工学院没落之后被人当成新奇玩意,献给某国的君王邀功。” 受阁夫子十分悲观,但也很豁达,他常年守在万象阁中与古籍作伴,看惯了史书中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他认为如果哪天修真之术真的彻底消失了,那也是天命使然,他觉得大家不必为此悲怆,也不应该强行阻止它消失。 可祝新年的想法似乎与他不同,即使天书上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还是在很努力观察细节。 “别看了。” 守阁夫子道:“有研究这个的时间,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品阶,如果镇山大阵破碎,魔主出世,到时候你们能力强悍一点的话还能自保。” 他招了招手,示意祝新年裴少桥跟自己出去。 反正裴少桥是没看懂这玩意的,他只觉得这玉板成色不错,一定价格不菲,但可惜不卖,不然就买回去玩玩。 守阁夫子招了手,他便听话地跟着出去了,见祝新年不动,他还上手拉了一把。 祝新年身体被他拉得一晃,视线陡然降低,从阁顶透明云母片上投射进来的光线在天书上发生了一瞬间的曲折。 “光不对!” 祝新年用力挣脱裴少桥的手,他慢慢弯腰寻找刚才一晃而过的角度。 “什么光不对?哪里不对?” 裴少桥和守阁夫子一脸茫然,他们不知道祝新年发现了什么,只能站在门口看着他。 在不断的调整尝试下,祝新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就在天书正前方一步远的距离,弯腰到双眼视线与透明晶石平行,当天穹光线倾洒进来直射到倾斜的天书上时,从天书反射到透明晶石上的光线出现了非常细微的折射。 如果不是透明晶石如放大镜一般放大了这个折射效果的话,祝新年可能也跟所有来看过天书的前辈们一样要无功而返。 “这天书不是平的!” 祝新年激动道:“如果是平面的话,光线照射上去是不会发生折射的!” 他赶紧起身再度凑近天书,但从正面看又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光线的折射角度太小了,说明天书上隐藏的东西非常浅,就跟一道轻轻的划痕一般几乎不为肉眼所见。 祝新年急迫地环顾四周,忽而冲出塔顶,在门外走廊死角处蹭了一手灰尘回来。 守阁夫子见他急匆匆冲出去,又举着满手灰尘回来,不由心生疑惑,旋即便看见祝新年要把手往天书上伸! “哎!你不能触摸天书!” 守阁夫子赶紧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天书爆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它在抗拒凡人的接近! 祝新年被这光芒刺激地眼睛都睁不开,他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在把自己往外推。 “今天就是天道大神下凡,我也一定要知道你这天书上面有些什么东西!” 祝新年咬牙将全身灵力汇聚于右臂,但这力量还是不足以对抗天书,他又激发了自己先天甲魂的力量,金光在万象阁顶楼亮起,犹如给这座阁楼点亮了一盏明灯。 在先天甲魂的加持下,祝新年的右臂终于能伸向天书,只是那股强劲的推力还在,他的指尖始终距离天书还有几寸远。 “裴少桥!帮忙!” 在祝新年的呐喊声中,裴少桥一个箭步冲到祝新年身后,抬手将自己全身的灵力都灌输进了祝新年身体中! 两人的力量相加,终于使祝新年的指尖碰到了天书的一角,但距离光线折射的地方还差一点…… 只差一点! 不等祝新年开口,守阁夫子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股浑厚的灵力骤然涌入祝新年身体中,令他顿时前进了一大步,手上的灰尘尽数抹到了纤尘不染的天书上! 仙人之物被凡尘沾染,天书的力量哗然一收,祝新年往前踉跄了一步,正好扑在天书上。 那是一道极浅极浅的痕迹,甚至都不如指甲在上面划一下留下的印记深。 祝新年赶紧将灰尘在痕迹上来回磨蹭,直到纯白色的天书被他擦出了一道灰色的污痕,他才终于在那上面极为艰难地分辨出了三个字—— “抱……真……子……” “抱真子?!” 祝新年猝然愣住,他满脸惊疑地望向守阁夫子,而守阁夫子的惊诧程度不比他小。 一块上古天书上怎么会有一本修真入门的书籍的名字呢?! 祝新年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与联系,但《抱真子》那本书还在他床头放着,闲来无事总会翻看一番。 来不及细想,祝新年掉头冲出了万象阁,他一刻都不敢耽误,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公斋,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撞进了房间。 《抱真子》安静地躺在他床头上,不知为何祝新年只觉自己指尖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拿起了《抱真子》。 这卷书成书年代不可考,作者姓名也不可考,其中记录的都是关于修真练气入道最基础的东西,祝新年已经通篇熟读过好几遍,从未发现其中有与天书相关的记录。 祝新年再次翻开了这卷书,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其中一句话上。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这句话并不难理解,祝新年在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这句话是说天下万物诞生于看得见的有形质,而有形质又诞生于看不见的无形质。 初看时不觉其中奥妙,此刻再看,祝新年忽然有种顿悟之感。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如醍醐灌顶,祝新年忽有所感。 所谓道法的奥妙需要在“无”中去寻找,无与有本身就是同一种东西,无便是有,有便是无,人们认为的“无”,偏偏就是“有”,且恰好蕴藏着天地宇宙的奥妙。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如大彻大悟之后的清醒,祝新年感觉自己头脑忽然变得极为清楚,周身筋脉涤荡一清,胸口气海咻然膨胀,一个玄妙深奥的广阔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这或许就是夫子们常说的“入道”,又或许是人们常说的“顿悟”。 当裴少桥急赶慢赶累得汗如雨下赶回公斋的时候,他看见祝新年捧卷站在窗前,正望着满目云海大笑。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祝新年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高声念着《抱真子》上面的语句。 “原来天书不是读不懂的,只是万象阁上的天书本就不是‘书’,它只是用来维持镇山大阵的一块灵石而已,而启动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天书。” “世人都以为天书晦涩难懂,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读过它,它就在我们身边,帮助无数修真者踏入修真之门,修真之术从未断代、从未失传,天书就藏在我们身边,等着我们发现它、找到它……” 祝新年激动得眼眶发红,喉头哽咽,他对着裴少桥和走廊上围观的同学们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竹简,三个龙飞凤舞、光芒毕现的大字出现在书卷中央,是名—— 《抱真子》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五章 他竟然能触碰仙物 没有人会想到,世代修真者苦苦钻研的天书奥秘原来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抱真子》这本书从万象阁建立之时就已经存在了,作为一本修真入门的书籍,几乎每个进入天工学院的学生都会翻看一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是引导凡人踏入修真之门的第一本“天书”。 令人惊奇的是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去思考这本书究竟是何人所着,直到祝新年把这本书拿回了万象阁,守阁夫子才惊讶地发现万象阁中竟然有一本不知作者的书。 这本《抱真子》好像具有某种被人忽视的能力,人们往往将其中的内容记下了,却将这本书给遗忘了。 它安静地待在天工学院中,不被人重视,更不会有人把它跟天书联想到一起去。 “天书本是天人所着,不知作者也是正常,只是虽然你把这本书找出来了,但又该如何修补镇山大阵呢?” 守阁夫子在万象阁中日夜苦读这么多年,早就可以把《抱真子》从头到尾流畅地背出来,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仔细将这卷书又翻看了一遍,依然没能从中找出任何关于修补镇山大阵术法的记录。 听闻祝新年找到了真正的天书,庄夫子不敢耽误,立刻通知了院长和十大长老们一起赶来万象阁,人还没进门,老远便问道。 “你们说天书有两册是什么情况?!” 院长疾步而来,这老头从附灵仪式那天起到现在基本没有休息过,如今眼下乌青,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 当他收到守阁夫子传来的传音符时,院长正跟十大长老在十方唤灵阵前大眼瞪小眼。 虽然大家都是当世修真大能,但无一人能想出修补镇山大阵的方法,甚至连一点延缓天书灵力消退的办法都没有。 院长对此十分无奈,但他自己也想不出法子来,也就没有立场去指着长老院无能了。 起初收到消息时,院长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祝新年虽然天资超凡,但天书这东西已经被修真者们研究过无数遍了,怎么可能被他看一眼就发现了奥秘所在? 十大长老的反应和院长一致,与其让他们相信一个七阶新生发现了天书的秘密,不如跟他们说天道大神重新打开了天门更能让人信服。 最后还是院长选择了相信祝新年一次,毕竟是世所罕见的先天甲魂,也许祝新年生来就带着解开天书奥秘的使命也说不定。 在院长的劝说下,十大长老才终于肯挪动他们尊贵的双腿,来万象阁一窥究竟。 庄夫子也没想到他随口答应祝新年来看看天书,还就真找到了天书的秘密,而且他也不确定祝新年是真的发现了天书的奥秘,还是乌龙一场。 跟在院长后面进入万象阁的庄夫子心中忐忑不安,一进门就看了祝新年一眼,却见那孩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发现了天书的秘密。 “各位长老、各位夫子请坐。” 为了探究天书之事,万象阁已经提前清空了学生,此刻一层厅堂中空荡荡的,祝新年立刻起身招呼各位长老们就座。 “坐不坐不重要,我们时间也不多,还得回去守着十方唤灵阵,你赶紧说说天书之事吧。” 听这语气,似乎完全不相信祝新年这个新生能发现天书的秘密。 不过长老们会这样想也正常,毕竟连祝新年自己在发现《抱真子》才是真正的天书的那一刹那,也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他也不相信一道困惑修真界千百年的谜题就这么被自己破解了。 “各位长老请看这本《抱真子》。” 祝新年将《抱真子》递给长老们传阅,为首的那位长老不屑道:“这本书几十年前老夫刚入天工学院的时候就看过,如今尚能倒背,无需再看。” 这傲慢的态度倒是挺符合祝新年对十大长老的刻板印象,要问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天书的秘密,那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修真者对自己太自信了。 一来天书一直不被允许触碰,二来那些修真者看过一眼没发现秘密就再也不看了,因为天赋高,所以他们对自己过于自信,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一眼不能看出的。 如此,他们也就失去了发现奥秘的机会。 “学生不才,在阁顶玉石天书上发现了《抱真子》的字样,于是仔细研读《抱真子》,幸而从中发现了延续天书灵力的方法。” 祝新年认真道:“《抱真子》上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句话便是天书全部秘密的所在。” “有生于无?” 院长捧着《抱真子》,问道:“这不是修真界最浅显的道理吗?” “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天书的秘密没有各位想的那么复杂,它所记载的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道理,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天地循环、世间万物都是在这有与无中互通互晓。” 看在座的各位不是太明白,祝新年接着解释道。 “这个道理放在天书上,意思就是我们以为天书的力量消退,此为‘无’,但实际上有与无互通,无便是有,真正的天书之力实际还蕴藏在《抱真子》中。” “你是说这卷书中蕴藏着真正的天书之力?” 院长将信将疑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却并未从中发现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 “虽然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咱们现在最急的是要找到引出天书之力修补镇山大阵的方法,只是纸上谈兵可不行啊。” 长老们也纷纷点头,道:“是啊,我们纵使知道天书分为两册也没有用,你既然说了天书之力还蕴藏在这本书中,那便要想办法把天书之力引出来才好。” 祝新年早就知道长老们会这么说,他从院长手中拿过《抱真子》,道:“引出天书之力的方法早就已经记录在竹简上了,各位请跟我来。” 一行人登上万象阁阁顶,来到那块被祝新年弄脏的玉石天书面前。 看见被当成至宝供奉起来的天书被蹭成了这幅模样,院长和十大长老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看得裴少桥心惊肉跳,直觉要是祝新年今天修不好镇山大阵,他俩会被一起赶出学院去。 “还真刻着《抱真子》三个字……” 其中一位长老朝玉石天书伸出手去,却没想到刚才已经接受祝新年触碰的玉石天书忽然又爆发出一股力量,将长老推了一个踉跄。 差点被推倒在地的长老有些尴尬,赶紧收手道:“这上面的污渍记得擦一下。” 祝新年立刻伸过手来,用衣袖在玉石天书上擦了擦,天书很快就恢复成了纤尘不染的白净模样。 “他怎么能随意触摸天书呢?” 见此情形,十大长老按捺不住了,偷偷掩嘴交谈着。 “是啊,连我们都只能隔着晶石移动天书,他竟然能触碰仙物?” “难道先天甲魂真的天生不凡?可他不是还没开天门吗?按理说现在只是凡体才对啊……” 长老们惊奇不已,自古以来天书作为仙物就不能被凡人所触碰,更不会有人敢往天书上抹污渍。 说起来,也许正是因为敢冒大不韪去触摸天书,才能发现天书的秘密。 想到这里,十大长老们终于闭上了嘴,无论祝新年是真的自己有能力还是全依靠先天甲魂之力,反正在破解天书奥秘这件事上,他已经胜过了古往今来所有修真者。 祝新年捧着《抱真子》站到了玉石天书面前,他的手背压在玉石天书上,掌心则对着自己,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来将《抱真子》中暗藏的天书之力导入进玉石天书中。 “天有三尊,日、月、星辰……” 只听他语调平缓,声音不重不轻地从开头第一个字开始诵读《抱真子》中的内容。 每当他嘴唇相碰吐出一个读音的时候,手中《抱真子》上对应的字便会泛起一道金光,化为至纯灵力飞入玉石天书之中。 “地有三灵,龙脉、灵泉、天书,修真者当引此六种灵气入体,周游经络、沉入气海,以此强筋骨、壮灵核,化外物灵气为己所用,方入我修真之门……” 万象阁顶层光芒大盛,蕴藏在《抱真子》中的天书之力被祝新年激活,与玉石天书合二为一,再借由玉石天书冲入镇山大阵之中。 守阁夫子朝窗外看了一眼,惊喜喊道:“裂隙合上了!” 随着天书之力不断进入镇山大阵,原本因为灵力衰退而产生裂隙的穹顶逐渐收拢,最后愈合如初,整座镇山大阵光芒流转,与之前黯淡无光的样子大相径庭。 待祝新年将整本《抱真子》念完,天书之力已经全部进入了镇山大阵中,他放下书卷,双手撑着玉石天书长舒了一口气。 “成了!成了!” 镇山大阵修复如初,这巨大的喜讯不止守阁夫子激动,连十大长老和院长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奇事!真是奇事!” 长老问道:“你一个七阶弟子,连术法都没有学几个,是怎么知道要如何引出天书之力的呢?” “大概是天授的大智慧吧。” 祝新年阖眼道:“自从发现了天书的奥秘之后,学生顿觉灵台清明,似有大彻大悟之感,脑海中便一直有个声音在教导学生如何引出天书之力。” 长老们闻声大惊,接连惊呼:“天选之人!果真是天选之人啊!” “真是太好了,镇山大阵修复之后,就不用担心外界的魔气影响封魔井了,这封魔井异动一事也随之化解了!” 在场之人除了祝新年外无不把连日担忧的心落回了肚子中去,只可惜这心脏还没归位片刻,便因祝新年一句话又重新提了起来。 “有便是无,无便是有,天书之力已被引入镇山大阵中,《抱真子》中已经不再拥有灵力了,我不知道这些力量能支撑镇山大阵多久,但如果大阵再次出现裂隙,人间可没有东西能再修复镇山大阵了。” 众人皆是一惊,院长正准备详细询问,可祝新年身体却猛地晃了一下,仰头就倒了下去。 裴少桥一把接住了他,只见祝新年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任他怎么喊都喊不醒。 庄夫子赶紧蹲下身探查祝新年的脉相,裴少桥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询问祝新年这是怎么了。 “灵力透支了……” 庄夫子松了一口气,刚才祝新年倒下的时候他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差点自己也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这傻孩子,估计是把自己的灵力也全部注入镇山大阵中去了,如今气海空空如也,人不晕倒才怪。” 庄夫子一边拍着狂跳的胸口,一边挥手道:“先把他背回去吧,吃两颗气神丹补一补,休息一夜就好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了六章 粉色的机甲 那一夜,祝新年魂游天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天书之力的浸染,他在睡梦之中灵识飞出九天之外,来到了一处光华漫天的地方。 那地方仙雾萦绕,无数高低错落的阁楼隐匿在雾气后方,他想上前一看究竟,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挡在他面前的人身穿淡粉色薄纱禅衣,周身暗香浮动,挥手间有状似花瓣的光点飘向祝新年脸上。 “凡人?” 对方好奇地围着祝新年转了一圈,不是用走的,而是用飘的。 那粉衣女子就像一个风筝似的,双手搭在祝新年肩膀上就能腾空而起,脚踩仙雾悬浮在半空中。 “你如何到这里来的?” 对方攀在他身后,故意凑近他耳边讲话,气流钻进耳中,令祝新年浑身发麻。 “我也不知道……” 祝新年茫然道:“这是何处?” “你不知道这是何处?” 对方轻声一笑:“那这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飘到祝新年面前,两人距离极近,在这样近的距离中,祝新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那是一台粉色的机甲,但做工极为精妙,机甲外壳如一层皮肤似的包裹在人体上,将对方曼妙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祝新年在人间并未见过这种做工精巧的机甲,此种机甲堪称天衣无缝,他甚至看不见明显的接口,也看不出这究竟是何材料做成的。 最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人都已经在机甲中了,为何还要在机甲外穿衣服呢? “为什么我不该来这?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祝新年问道。 “我叫曦女。” 那粉色的机甲对他轻笑,道:“我要在这接引一个人,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大方道:“你想要留在这玩一会,还是我送你回去?” “可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呢!” 祝新年赶紧追问,但身后却传来了裴少桥的声音,他回过头去,身边景象却瞬间千变万化,他好像身处时光隧道中一般,灵识被瞬间拉回了现实。 他茫然睁开眼睛,眼前似乎还留有曦女最后浅笑着凝视着他远去的模样。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裴少桥扑了过来,一张大脸瞬间把漂亮的曦女的残影冲得烟消云散。 祝新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忽而又觉得可笑,自己怎么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台机甲呢? 他坐起身来,只觉自己大概是睡蒙了,才会产生这么荒唐的想法。 “赶紧的,把这些气神丹吃了,庄夫子特意叮嘱等你睡醒了就得服下的!” 裴少桥递过来一个瓷瓶,同时紧张兮兮地打量着祝新年,问他:“你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不舒服?没有啊。” 祝新年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在万象阁中,怎么一转眼就回到公斋了呢? “没有就好!我看你脸色苍白,担心你死了,就给你喂了十几颗气神丹,喂下去之后又担心把你补过头了,提心吊胆一夜没睡等到现在,幸好你醒了,我真担心把你给喂死了!” 裴少桥长舒了一口气,昨天把人背回来后他看祝新年迟迟不醒,便隔一刻钟就给祝新年喂一颗气神丹,喂到最后看祝新年脸色红得要滴出血的模样,好像是补过头气血沸腾了,便连忙收了手。 “我看其他国家也不用派杀手来了,指不定哪天我就死在你手上了。” 祝新年满嘴气神丹的苦味,他运气一试,只觉气海膨胀沸腾,灵力充盈得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炸开。 他赶紧分了一些灵力给木甲,生怕自己真的死在了裴少桥的毒手之下。 见裴少桥还举着瓷瓶,他气得一把将瓷瓶夺了过来,没好气道。 “还吃,再吃我灵海就炸了!” 他翻身起床,将满满一瓶气神丹塞进了木箱中。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一边更衣一边问道。 “卯初,膳堂马上就放饭了。” 裴少桥问:“你不吃气神丹,饭总是要吃的吧?要不咱们去吃个饭再回来睡个回笼觉?反正学院现在停课,咱们也没什么事干。” 果然对于裴少桥来说,吃饭永远是人生大事。 祝新年简单洗漱了一下,问道:“不是说要下山去给丰谷镇的灾民们重建房屋吗?” “你还有力气去做那苦活啊?” 裴少桥摇头道:“你昨天引天书之力修补镇山大阵,灵力耗竭累得都晕过去了,庄夫子说让你好好休息几天,估计是不会让你下山去了。” “那怎么能行?洪儒师兄千里迢迢赶回学院,难道咱们就让他自己去山下干活吗?” 祝新年将世隐明光挎在腰后,带着木甲就出了门。 “哎!去哪啊?等等我啊!” 裴少桥赶紧跟了上去,一边下楼,一边疑惑道:“咱们也没让洪儒师兄自己去干活啊?不是还有其他同学吗?再说了偃师班的不也要去吗?” 他跟着祝新年一路下到公斋一楼,两人跟管事夫子打了声招呼,正要出门,却听见左边楼梯口传来了洪儒的声音。 男生公斋中,右边楼梯上去是新生住的地方,左边楼梯上去是老生住的地方,因为前线战事和天灾的事,大量老生离校,公斋中也冷清了不少。 没想到在这遇见洪儒,祝新年正想上去问问下山的事,却听洪儒沉声道。 “你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这才刚回山,怎么就跟这么多人闹起来了?昨天要不是那两位师弟把你劝回来,你还要跟人家闹个你死我活吗?” 这话从洪儒口中说出来,代表他已经生气了,能把洪儒惹生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除了黎芦估计也不会有别人。 果不其然,黎芦的声音在楼梯角阴影处响了起来。 “是我被人浇了一身米粥,我浇回去不是很正常吗?我还没打他呢,洪儒师兄你忙了一夜这才刚回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的不是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在舞剑坪上都听说了,人家本就不是故意的,你却不依不饶,非要泼回去,这哪里有半分修真者宽厚待人的风度?” 被洪儒斥责,黎芦相当不服,他提声道:“那你怎么不说他还撞了我呢?我不与他计较,难道还能白白给人欺负了?” 洪儒十分无奈:“人家多大你多大?明年过了升阶考试你就该结业回魏国了,到了王宫官场中,难道也是这副脾气吗?” 黎芦不以为然,冷哼道:“回了魏国我才不会受这种气,就是因为到了秦国才处处忍气吞声,要是天工学院建在咱们魏国,那敢撞我的小子早被我五马分尸了!” “什么时候你的心性才能改一改呢?将人五马分尸这种话也是能随便宣之于口的吗?” 洪儒叹气道:“你不能总仗着自己的家世横行霸道,这样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 黎芦只当他的警告是耳边风,嘲道:“我会不会吃亏用不着师兄操心,倒是师兄你自己可得当心了,那祝新年后生可畏,只怕你这首席大师兄的位置马上就保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凑近道:“要是师兄不想被人威胁地位的话,我也可以帮师兄除掉他……” “你在胡说什么?!” 洪儒厉声呵斥道:“首席弟子这名号是学院对我能力的一种肯定,修真界人才辈出,我也不可能永远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像上一任首席师兄一样,将名号传给我的时候他也是很高兴的,照你这么说,他难道也想除掉我吗?” 黎芦沉默良久,才终于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那祝新年处处出风头,我看夫子们都相当喜欢他,你可是要留校的人,别在结业之前让人抢了你的风头。”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算了,我毕竟不是你的夫子,也只能提醒你不要再与人交恶,你能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就算了吧。” 这番对话把祝新年和裴少桥都听傻了,能把洪儒气成这样,这黎芦也是有点本事,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洪儒大清早赶回公斋来劝诫他。 见洪儒他们好像要从楼梯拐角出来,祝新年觉得这个时候双方相遇似乎有点尴尬,于是带着裴少桥想先走一步离开公斋,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宋明方和蒋承光正好从楼上走了下来。 “哎!祝师弟!好巧!” 蒋承光他们在楼梯上跟祝新年打招呼,楼梯下的洪儒和黎芦听见声音,立刻走了出来。 “祝师弟早,裴师弟早。” 洪儒拱手行礼,而黎芦只是扫了他两一眼,并没有半分要打招呼的意思。 “洪儒师兄早,宋师兄、蒋师兄也早。” 祝新年和裴少桥立刻还礼,只是两人非常有默契地避开了黎芦,谁也没跟他打招呼。 被人忽视使得黎芦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一分,宋明方和蒋承光看见洪儒和黎芦也在,赶紧从楼梯上下来了,对他二人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洪儒笑着还礼,问道:“铸甲的事安排好了吗?” 宋明方点头道:“师兄放心,已经跟夫子说好了,但夫子说我们铸甲也学得一般,让我们跟你一起下山去,一边重建房屋,一边再练练偃术。” 黎芦“嗤”了一声,抱着胳膊冷嘲热讽道:“什么都学不会,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升阶考试的,你们这样愚钝的人早在新生升阶考试的时候就该收拾包袱滚回家了。” 宋明方和蒋承光的脸立刻就红到了耳根,他俩低着头不敢讲话,眼瞧黎芦还要继续讽刺他俩,这时祝新年却开口打断了他。 “黎师兄此言差矣,谁也不是天生的修真者,修真路上遇到些困难是很正常的事,所谓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他俩认真努力,总有学会的那一天。” “就凭他们俩?” 黎芦冷哼:“再给他们一百年也学不成,这一路半个妖魔都没抓到,净浪费我的灵符了!” 宋明方和蒋承光不敢反驳,只能把头低得更深了。 “黎师兄怎么就笃定他们学不成呢?我倒是看他们天资挺高的,能通过属相测试进入天工学院的就已经是人中龙凤了,能通过升阶考试留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二位师兄再怎么不济,也定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黎芦正准备反驳,却被祝新年打断了,只听他扬首从胸腔中发出一声轻笑,问道。 “既然黎师兄的修为凌驾众人之上,那怎么还留在学院中与人斗嘴?早该去开天门了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七章 我就是要管 “噗嗤——” 裴少桥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黎芦的眼睛当即就瞪了起来,但祝新年却转移了视线,将他的愤怒视为无物。 “二位师兄也要下山去帮助丰谷镇重建吗?我们也正好要去,这不正准备找洪儒师兄商谈下山的安排呢。” 刚被祝新年仗义执言维护过的宋明方和蒋承光正在心中感激他,听闻祝新年他们也要下山去,登时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咱们一起下山去,凡事还能有个照应!” 宋明方和蒋承光十分高兴,提议去膳堂一边吃早饭一边商议今天下山的计划,洪儒也没有反对,大家便一起朝膳堂走去。 “咦?你们看那镇山大阵穹顶上的裂缝是不是消失不见了?” 刚走出没多远,宋明方就发现了镇山大阵的变化,指着天上惊奇道。 裴少桥刚准备大肆炫耀一番祝新年的功绩,洪儒却先开了口。 “祝师弟昨天引天书之力修补镇山大阵辛苦了,听说身体似有不适?何不在公斋多休息几日?重建丰谷镇一事十分辛苦,累病了就不好了。” 祝新年尴尬一笑,道:“只是一时不慎灵力透支罢了,被这小子喂了十几颗气神丹,现在气海里的灵气都不知道要往何处施放才好呢!” 洪儒闻声掩嘴轻笑,问裴少桥,道:“气神丹一日一颗,你怎么给他喂了那么多?” “嗨,我不是怕他死了吗?” 裴少桥回答得十分直接,更加令洪儒忍俊不禁。 “气神丹吃多了会死人的不知道吗?又是一个浪费丹药的蠢货。” 身后传来一声嘲讽,裴少桥长嘶一声回过头去,看见黎芦还跟在他们后面,像是要一起去膳堂的样子。 “跟你说话了吗?你凭什么骂我?” 他指着黎芦怼了回去,但黎芦只是对他翻了个白眼,警告道:“指什么指?我可是你师兄,学院的规矩没学过吗?你敢对师兄无礼?” 裴少桥气得跳脚,握拳骂道:“我管你是谁呢!要是在咸阳城我一定砍了你手脚!” “咸阳?看来是个秦国世家公子咯?” 黎芦不屑道:“那又怎么样?你这身份很不得了吗?要是在我们魏国,你现在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裴少桥还真没遇到过这种硬茬,即使是之前目中无人的戚华也不敢对他说这种话,他脖颈处青筋都暴起来了,眼看要动手,洪儒赶紧伸手拉住了他。 “黎师弟你少说两句,大清早非得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才好吗?” 被洪儒训斥的黎芦终于闭上了嘴,洪儒替他向裴少桥道了歉,有大师兄的面子架在这里,即使裴少桥再生气,也不得不把这口气忍了。 被黎芦这么一闹,大家的欢声笑语也没有了,一路无言走进膳堂,寻了个空位坐下了。 因为学院暂时停课,有许多学生睡懒觉没有起床吃早饭,所以膳堂中显得有些空旷。 在座几位都是师兄,祝新年和裴少桥主动提出帮忙去领食物,宋明方和蒋承光不敢留在黎芦身边,便也主动起身跟他们一起去领粥了。 “什么玩意啊,莫不是戚华失散的兄弟?前世属炮仗的吧?见人就炸啊?” 直到走远了裴少桥才敢骂出声来,他气得牙痒,一直在磨后槽牙。 “别生气了,黎师兄就是这样,嘴下不饶人的,你消消气,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当。” 宋明方低声劝着他,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在清河镇被黎芦骂得躲在河边哭鼻子。 “不是,我说他一个灵符班的怎么老在我们机甲班逼逼叨叨的?他是不是因为嘴太贱在灵符班混不下去了?” 宋明方和蒋承光对视了一眼,又回头确认黎芦没有看着他们,才迅速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 裴少桥火冒三丈:“怎么我们机甲班就好欺负些吗?洪儒师兄作为首席弟子得气量大、能容忍,这没办法,但你俩为什么怕他啊?要是我早就把他打回魏国了!” 他气得胸膛急速起伏着,骂道:“还跟我提什么在魏国就把我怎么怎么样,我真是笑死了,也不看看这是在哪,这可是在我们大秦,只要我想,他这辈子连魏国的门都摸不着!” 裴少桥当然是有那个能力的,不管黎芦在魏国是何等显耀的身份,既然他人在秦国,裴少桥就能让他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但好在裴少桥气归气,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他虽然嘴也很厉害,但跟戚华和黎芦不同的是,裴少桥的心是很善良的。 祝新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少跟这种人置气。 “你们来吃早饭啦?” 刚走到木台前,便看曾笑然从后厨走了出来,他将冒着滚滚热气的炉屉放到木台上,笑着招呼道。 “馒头刚出锅还烫着呢,你们领了粥就去坐着吧,我给你们把馒头送过去。” 天工学院一向用粟米做饼,因为丰谷镇盛产粟米,但洪儒这次带回来的是小麦,厨子做了白面馒头,炉屉一端出来,香味就飘满了膳堂。 裴少桥吸了吸鼻子,食物的香味令他平静了下来,于是提醒道:“我们有五个人哦。” 宋明方和蒋承光赶紧找补:“是六个、六个人,麻烦你了。” 曾笑然疑惑地看着他们,裴少桥蹙眉撇嘴,不爽道:“他没长手还是没长腿?就等着别人服侍他?” 说的声音有些大了,宋明方和蒋承光赶紧做出噤声的动作,求爷爷告奶奶让裴少桥不要再说了。 这要是被黎芦听见了,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裴少桥见他俩那不成器的模样十分无语,但还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免得黎芦听见了又发疯。 他们端了粥回去,洪儒向他们道谢,黎芦依旧一副“我是师兄,你们就得伺候我”的高贵模样。 要不是祝新年拦着,裴少桥碗里的粥就要盖到他头上去了。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洪儒并没有在用饭的时候与他们聊天,众人埋头喝着粥,不一会曾笑然就拎着一个竹筐走了过来,里面全是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 “馒头来喽!” 他用木夹将馒头递每个人的面前,虽然曾笑然只是个膳堂小工,但在座所有人都跟他说了谢谢,除了黎芦。 对黎芦来说,这些做工的人身份卑贱,生来就是服侍人的,而被服侍的人是不用道谢的。 他抬手接过馒头,并随意扫了递馒头来的人一眼,但就这一眼,两人之间昨天没烧完的余烬便“蹭”地一下蹿了起来。 黎芦拍桌而起,扬手对着曾笑然就是一巴掌,但那一巴掌却被祝新年拦住了,他的手腕被祝新年牢牢扼住,筋骨剧痛却动弹不得。 祝新年比黎芦高很多,一站起来便有一股无形的威压,令黎芦不得不把视线转了回来。 “你做什么?”祝新年质问道。 “这小子昨天在舞剑坪上洒了我一身米粥,还把我撞了个跟头,这事还没解决呢,小畜生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用力想把自己的手腕从祝新年手掌中抽出来,但祝新年的五指就跟铁钳一样,他皮肤都拽红了也没把自己的手腕拽出来。 “你又要做什么?你管机甲班那两小子的事就算了,我跟膳堂这小子之间的事你也要管?!” 面对黎芦的质询,祝新年十分肯定道:“没错,我就是要管。” “你什么毛病啊?!就喜欢多管闲事是不是?他浇我一身米粥,难道我还不能揍他了?!” 黎芦另一只手伸进衣襟中,似乎是想掏灵符出来对付祝新年,被眼疾手快的裴少桥一把抓住了,顺便将他衣襟中的所有灵符搜刮一空。 “昨日事昨日毕,你却怀恨在心今天再来报复,这种行径岂是修真者该做的?!” 方才听见洪儒说黎芦昨日与人发生争执,祝新年还不知道另一方具体是谁,现在一看就全明白了,而且他深知以黎芦那个性格,被曾笑然泼了一身粥他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黎芦被他气笑了,挑眉问:“我今天就是要打他,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打他,我就打你,就这么简单。” 祝新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中写满了警告。 黎芦偏不信这个邪,他双手被祝新年和裴少桥抓着,便抬起一脚朝曾笑然踹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寒芒一闪,世隐明光的刀锋就已经悬在了黎芦眼前。 在膳堂中用饭的学生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五尺长的世隐明光从祝新年他们这桌越过黎芦伸向了对面那桌,把对面那学生吓得嘴里的粥都喷了出来。 黎芦踢向曾笑然的那一脚到底还是没能真的踢上去,因为他的鞋底已经被刀风削了下去,如果他腿再稍微往前伸一点的话,此刻落在地上的就是他的脚了。 “你可以再试试,看看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刀快。”祝新年寒声道。 跟机甲班的学生比体术简直就是自找苦吃,而且全学院都没有哪个班级能像机甲班的学生一样可以带着武器出门,黎芦赤手空拳哪里是祝新年的对手? 黎芦虽然傲慢,但他也不是傻子,膳堂这小子好对付,但祝新年是块铁板,既然踢到了铁板上,就要赶紧收脚,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哼了一声,在洪儒的注视下收回了脚,慢慢坐了下来。 洪儒全程没有发话,他一向是个和事佬,出了事一定会站出来劝解,但这次却一声都没吭,估计也是觉得黎芦最近太狂妄了,想让祝新年给他点教训,收收他的性子。 “还把刀举着干嘛啊?全学院就你有把刀呗?” 黎芦端起粥碗喝了一口,见祝新年还没有收刀的意思,才不得不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吃瘪道。 “我不找他麻烦了总行了吧?算我自己倒霉,我以后不提这件事了,你这刀总能收了吧?” 世隐明光的寒气直往黎芦衣领中渗,没有人会不害怕这样一把刀,尤其当它悬在自己脖颈上的时候。 祝新年缓缓收回世隐明光,在刀锋彻底收进刀鞘之前,他垂眸俯视黎芦,警告道。 “别让我知道你私下再来找他,不然下一次这刀锋就会斩下你的头颅。” 祝新年声若寒冰,令黎芦打了个哆嗦。 “我说到做到。”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八章 重建丰谷镇 有祝新年在场,黎芦最终还是没敢找曾笑然的麻烦。 吃完早饭之后他就离开了,不得不说这人心理素质极好,即使刚才还被祝新年用刀指过,离开的时候却仍然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只是掉了的鞋底令他走路的动作有些滑稽。 他一走,现场僵硬的气氛登时就松阔了许多,宋明方捂着胸口小声对蒋承光道。 “好险,我还以为真要打起来呢。” 其实这俩孩子心中是希望能有个人真的打黎芦一顿的,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怕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同时他们又有些羡慕这个膳堂小工,能有一位敢于为他出头的朋友维护他。 祝新年找曾笑然问清了昨日他与黎芦发生争执的前因后果,虽然这件事中黎芦表现得过于小肚鸡肠,但事件的起因确实是因为曾笑然的莽撞导致的,所以在维护曾笑然的同时,祝新年也告诫了他几句。 “以后做事不要太过心急,这次只是洒了些米粥,万一是开水、木炭之类的东西就要伤着人了,无论伤到的是谁,你总归是有错在里面的。” 曾笑然点了点头,他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黎芦欺人太甚,他忍不下这口气而已。 “不过他这样对你,你动手也无可厚非,看到你学会给自己争取公道,不吃闷亏,我还挺高兴的。” 听见祝新年这么说,曾笑然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扬起一道笑容,握拳道。 “谁打我,我就打回去,大家都是人,我凭什么给他欺负?!” “说得好!” 裴少桥鼓掌道:“就得有这样自保的意识,以后再有人敢这样对你,你就用力地打,打伤了打残了我来帮你赔钱!” 宋明方和蒋承光闻声惊诧无比,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们如此自保,他们更不敢随意与人动手,但此刻听了祝新年与裴少桥教育这位膳堂小工的话,他们自己好像也得到了一些点悟。 “我们准备下山去重建丰谷镇了,这些天可能不在学院中,这几张传音符留给你,要是黎芦还敢找你事的话,你就传音给我。” 裴少桥十分大方地把从黎芦那里搜刮来的灵符给了几张曾笑然,叮嘱他道。 “你放心,就算我们不能及时赶回来,这山上还有得是我们机甲班的同学,总不能叫他一个灵符班的在我们眼前耀武扬威。” 曾笑然“嗯”了一声,将灵符收了起来,挠头道:“那我先回后厨去了,活还没干完,吴嬷他们该忙不过来了。” 他拎着竹篓,脚步轻快地跑回了后厨。 直至曾笑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帘后方,一直没说话的洪儒才轻咳了一声,道:“既然纷争已过,各位师弟,咱们是否该计划一下重建丰谷镇的事?” 祝新年端坐在洪儒面前,道:“我们方才对黎芦师兄多有得罪,望洪儒师兄莫要见怪。” 洪儒摇了摇头,提起黎芦,他也是头痛不已。 “黎芦的祖母是我魏国太后的亲姐妹,算起来他与魏王也是血亲,又是他们那一支唯一的男丁,从小骄纵,性子难免高傲一些……” “我已劝过他多次,可他全然听不进去,其实偶尔像祝师弟这样敲打他一番,或许能约束一下他。” “只要洪儒师兄不怪我们以下犯上就行,毕竟各位都是师兄,按照学院的规矩,我们是不能对师兄如此无礼的。”祝新年道 “无妨,若是没人管教黎芦,不知他日后还要做出什么事来,我自知无力管教他,便也只能劳烦各位师弟了。” 洪儒说得十分诚恳,他对黎芦是真的没办法了,虽说大师兄有教导师弟师妹们的职责,但对于黎芦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就是院长亲自管教也不会有什么成效的。 虽然洪儒不主张棍棒教育,但祝新年刚才的威胁显然很有用,黎芦自认为性命高人一等,当然是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做赌注的,洪儒也是第一次遇见能让黎芦吃这么大瘪的人。 “师兄为何要管他?你与他又不是血亲,而且他还是灵符班的弟子,要管教自然有灵符班的大师兄去管教。” 裴少桥摆摆手道:“别提他了,听名字就晦气,咱们赶紧来说说下山的事吧。” 众人赶紧正色起来,只听洪儒道:“学院中目前有丰谷镇灾民二百四十余人,其中轻伤员与重伤员各占一半,到年底前能治愈下山的人大概有二百人。” “学院的意思是先重建二十间左右的屋子,以十人一间为标准,让生活能自理、能劳作的百姓先下山去,同时帮助他们把田地收拾出来,好让他们能赶上明年开春的播种时间。”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每年的春种秋收都是非常重要的,即使家宅被毁,他们也不能放弃明年的春种,否则他们就得饿一整年的肚子。 “二十间房啊?这么多……” 裴少桥哪里干过这种苦活,他心里有些打鼓,又听洪儒解释道。 “长老院已经通知偃师班的同学连夜做规划了,我们约好今天午后在丰谷镇见面,想必有偃师班的同学帮忙,我们重建丰谷镇的任务会很快完成的。” 机甲班的学生不懂造房子,他们只是帮忙扛木头做费力气的重活罢了,真正的细节部分还得偃师班的学生来完成,所以与其说是机甲班领了重建丰谷镇的任务,不如说这任务是下给偃师班学生的。 “此行我们可能需要在山下待一段日子,大家现在可以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午饭后自行下山,申时之前到丰谷镇集合就好。” 领了任务安排之后,众人便各自离开了。 洪儒还要去庄夫子那里再次核对重建丰谷镇的具体事项,而宋明方和蒋承光需要抓紧时间去重新铸甲,只有祝新年和裴少桥水足饭饱、慢悠悠往公斋走去。 “来天工学院之前,我还真没想过有一天我还得去帮人建房子。” 裴少桥撇嘴道:“我娘要是知道我在这干苦力,估计就后悔当初同意我来天工学院了。” 谁能想到一向堪称“遗世独立”的天工学院也能如此危机四伏呢,他们才开学三个月,经历的危险已经一只手都数不清了。 “看开点。” 祝新年劝慰他道:“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的。” 天底下哪有这样宽慰人的啊?裴少桥五官都皱了起来,但他也很明白,世道越来越乱,过去的太平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无论他选择留在咸阳继续当二世祖,还是来到天工学院修习,这大乱的世间对每个人的冲击都是平等的,不会因为他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就有任何区别对待。 裴少桥发现自从自己认识祝新年之后,对许多事的看法与思考都与以前不一样了,他将这种思想上的转变称为“成长”,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大圣贤的思想高度。 他就是这样一个极度容易自我满足的人,在祝新年看来他就是拥有“谜一样的自信”,但谁也说不好这种特质是好是坏,祝新年倒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纠正他什么。 两人在公斋中不紧不慢地收拾到了中午,裴少桥心疼自己要过苦日子,恨不得把整个公斋都搬下山去,在祝新年的劝说下仍旧收拾了两个大包袱。 他倒是算得清楚,这包袱他背一个,水甲背一个,倒是累不着,只是一路上无比显眼,许多下山的同学都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真奇怪,他们这些人什么都不带下山去要怎么活?” 裴少桥看向那些同学的目光更为惊诧,他不理解有些人为什么可以空手下山。 “有什么不能活的?我之前跟着老魏头流浪的时候,别说被褥了,连一件完整的衣衫都没有,还不是就这么活下来了?” 祝新年不以为然,要说吃苦,天工学院上上下下怕是没谁比得过他。 “想象不出来。” 裴少桥摇头道:“没被褥怎么睡觉呢?而且不沐浴吗?不换洗衣物吗?这是最基本的吧?我还没提吃饭的碗筷之类的必需品呢。” 祝新年白了他一眼:“命都快保不住了谁有功夫讲究这些啊?没有被褥就找些干草垫一垫呗,我记得有一次我跟老魏头实在找不到能栖身的地方,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土也是能保暖的呢!” 裴少桥惊掉了下巴,他完全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艰苦生活,就像黎芦不能理解身份卑贱之人怎么能反抗高贵之人一样,身份阶级的鸿沟几乎是永远无法逾越的。 等一路行至丰谷镇,洪儒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针对这次重建丰谷镇的任务,学院派了三十台新生机甲和三十名偃师下山,而偃师中有十名是五阶偃师,其他的也都是新生。 想要安排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按照流程有条不紊地搭建房屋,这对洪儒的指挥能力是非常大的挑战。 在祝新年他们下山之前,洪儒已经与十名五阶偃师核对过重建计划,他们寻了处远离山崖的平地,决定将安置房建造在这个地方。 早一步下来的机甲们已经被洪儒安排去清扫平地上未融化的积雪了,灰雪比一般的雪更耐高温,消融的也更慢一些。 “你们来了。” 正在和偃师们一起测定房屋朝向的洪儒看见朝祝新年他们下了山,便远远朝他们挥手。 “学院给的人手还算充足,我打算将人分为五组,六台机甲、六名偃师为一组,负责一栋房屋的建造,这样重建速度会快一些,也不会浪费人手。” 洪儒谦逊地看着祝新年,诚恳问道:“祝师弟觉得这个方法这么样?” 祝新年没想到他会询问自己的意见,连忙道:“当然一切以师兄安排为准。” 洪儒笑了笑,自嘲道:“我也不通偃术,重建丰谷镇是件大事,我不敢擅专,还是群策群力比较好,师弟们要是有什么建议请一定要随时告知我。” 他带着祝新年他们走到一处已经开始打地桩的地方,道:“这是第一号屋子,后面所有屋子都将以它为基础朝南建设,就暂时辛苦二位师弟负责这栋屋子的建造吧。” 祝新年和裴少桥也不挑,放下行李就准备干活,只是刚走到地基跟前,就看见挖好的地坑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弯着腰在检查地基强度。 二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 “陈清婵?”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八十九章 没人能管管他俩吗? 陈清婵也是学院派下来的三十名偃师之一。 她脸上被灰雪灼伤的地方还抹着一些绿色的药膏,因为药膏有些粘稠,在地基底部工作的时候沾到了灰尘,抬眼看向祝新年他们的时候便显得有些滑稽。 祝新年伸手把她从坑底拉了上来,又掏出手帕递给她,道:“擦一下脸吧。” 陈清婵愣了一瞬,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有污渍,双颊登时就红了,一把接过祝新年的手帕,转过身去认真擦了好几遍脸。 “别擦那么用力啊,你脸上还有伤呢。” 看她那着急忙慌的模样,祝新年忍不住提醒道。 “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陈清婵红着脸转过身来,果然她脸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受过伤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粉色,是新长出来的肉。 “学院没有追究我越级操纵飞鸢的事,还让医修班的夫子给我送了治伤药水,现在伤口都愈合了,我只是害怕留疤,才继续涂这药膏的。” 陈清婵肤色白皙,脸上几块淡粉色的伤痕就好像贴上去的花瓣一样,令她容貌更为娇美。 “嗯,那药草膏确实可以令伤口不留疤痕,只是地基下面灰尘太大,你就别下去了,有什么活就交给我吧。” 祝新年进入木甲中,手脚麻利地下到坑底,在陈清婵和其他偃师的指挥下开始工作。 房屋建造初期的工作都是非常脏又十分辛苦的,几台机甲在下方负责挖坑打洞,上方的机甲则合力往下运送粗壮的木材,他们需要将木材安置进对应的地洞中去,以完成房屋框架的搭建。 临时安置房并不需要特别高的建筑强度,说白了就是让那些灾民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罢了,等他们日后重建了自己的家园,这些临时安置房就会被拆掉。 因为房屋设计得比较简单,重建速度也比较快,祝新年他们通力合作忙活了一下午,地基部分就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偃师们给地基中灌入了一种灰色的泥浆,其模样类似二十一世纪的水泥,陈清婵说这其中混合了好几种粘性泥土与植物根茎磨碎后的纤维,还有大量石灰粉末。 这种泥浆的作用也与二十一世纪的水泥类似,可以稳固地基,即使再发生雪崩,也不至于将房屋悉数冲毁。 虽然镇山大阵已经被天书之力修复,凭借着镇山大阵的灵力,丰谷镇应该也不会再遭到灰雪侵袭了,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虽然学院说是简单建造一批安置房,但偃师们一商议,还是决定把地基加固一些。 毕竟谁也不想再看见整个镇子被毁的惨剧了,如果地基能牢固一些的话,至少在雪崩的时候能为百姓多争取一些逃命的时间。 待一天的工作结束,太阳已经西沉,先完工的学生们在山洞边点燃了篝火,天工学院也给他们安排了人来送饭。 饭菜送下山来已经只剩余温,但有偃师在,他们很快就地取材,搭建了一个土灶,将学院送下来的陶罐放到篝火上加热,没一会饭菜的香味就飘满了整个山洞。 裴少桥跟着祝新年在地基中工作了一天,累得瘫倒在地,即使肚子咕咕叫,他也完全没有力气坐起身来。 “我来天工学院之前,梦想的是进入兵甲部,带着机甲营冲锋陷阵,为国开疆拓土,战无不胜……” 他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张着嘴,半翻着白眼,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在地上,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来了天工学院之后别的没学会,这建房子打地基倒是练会了,这下我爹不担心我家以后要是没落了,我得上街讨饭的事了,好歹我还能给人建房子当苦工呢,怎么着也比街上的乞丐强点……” 祝新年坐在他旁边用水擦洗木甲,边擦边笑话他。 “给人当苦工每天只有稀粥咸菜,你这身子骨怕是受不住吧?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多攒点钱,万一家族真的没落了,你也是个穷得只剩下钱的没落贵族。” 裴少桥战战巍巍伸出大拇指,十分赞同他的说法,道:“我是该给我爹修书一封了,趁我们这几天在山下干活,让他再给我送点钱来。” 天工学院不允许学生亲属送东西上山,所以学生要想找家里要点什么的话,都得统一送到丰谷镇,这里原本有个驿站和钱庄,能帮学生们代收钱物。 学生们知道家里送钱物来了之后,就会找御兽班的师兄花钱乘朱雀偷摸下山去取,或者请每日给膳堂送菜的人帮忙带上来,再付人家一些费用就是。 总之丰谷镇的百姓依靠天工学院的学生也做成了不少生意,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不错,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灾,丰谷镇上的百姓比起其他郡县的百姓来说那都算是活得相当幸福的。 但可惜的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往往看似美好的东西背后一定隐匿着灾祸。 想到这里,祝新年不由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平川上空,注入了天书之力的镇山大阵光华流转,这似乎对整个天工学院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但谁也不知道这最后的天书之力又能保护天工学院到几时。 “叹什么气?” 陈清婵从篝火那边取了面饼过来,因为大家干的都是体力活,学院也体谅他们,送来的都是面饼、米饭一类能填饱肚子的干粮。 “谢谢……” 裴少桥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来,陈清婵被他凄苦的模样逗笑了,便给了两张面饼他。 “洗洗手先吃饭吧。” 在陈清婵的提醒下,祝新年将手中帕子扔进了水桶中,反正木甲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纵使擦干净了明天还得弄脏,祝新年干脆准备等活全部干完了再擦洗木甲。 “没什么,就是在想镇山大阵的事。” 祝新年往里挪了一些,给陈清婵留出位置让她坐下了。 “镇山大阵不是修好了吗?” 陈清婵捧着面饼,问道:“你还在担忧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感觉这次灰雪侵袭的事情结束的太突然了,让我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祝新年摇头笑了笑,这些不安的感觉只是来自他的第六感,但他又没办法跟古代人解释“第六感”到底是什么东西。 “突然?这还叫结束的突然吗?” 裴少桥终于坐了起来,伸手从陈清婵碗中讨了几颗盐浸豆子扔进嘴里,不解道。 “咱们风里来、雪里去,山上山下地来回跑,不仅跟妖魔打架还要在这帮百姓盖房子,你昨天为了修复镇山大阵还累晕了,这还叫结束的突然?你难道还想灰雪再下几天?” “这跟灰雪没有关系。” 祝新年道:“我只是觉得那些魔修费尽周折搞出这么大一场灰雪,镇山大阵又恰好出现裂隙,如此大好的冲破封魔井的机会,那魔主竟然没有动作了?而且这几天魔修们好像也没有动静了……” 祝新年看向丰谷镇废墟,他们曾在那里遭遇妖魔和魔甲的攻击,险些丧命,但灰雪一停,这些家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要魔主还在封魔井中,魔修们就不可能放弃救他出世,此时的平静不知道是真的平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没有动静是好事啊,我巴不得它们永远没有动静,天知道我现在有多怀念之前每天早起练体术,白天上课,晚上练气的日子,要是这些魔修们不再出来惹事,我真是谢谢它们八辈祖宗!” 裴少桥不能理解祝新年的担忧,他就是那种满嘴理想但实际上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压根就不会真的忧心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故。 但陈清婵却很明白祝新年的想法,她虽然出生“偃师陈”世家,但由于父亲广纳宠姬,自小她就明白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长久的,这个道理放在镇山大阵上也是一样适用。 虽然镇山大阵是仙人留下的东西,但就跟他父亲分给每一位的宠姬的爱意一样,是不可能亘古变永远留存下去的。 自古人心多变,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不要太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担忧除了让自己吃不下睡不好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与其这样,不如吃饱了、休息好,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就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了。” 祝新年认为陈清婵说得很有道理,与其忧心自扰,不如顺其自然,只要做好充足的准备,等事情发生的时候,总会有应对的方法的。 “说得好!吃饱睡好才是最重要的!” 祝新年大口吃起面饼,劳累了一天,他也真的有些饿了。 陈清婵看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同时不忘嘱咐他吃慢点,如果不够自己再去给他拿。 “够了够了,我没裴少桥那么能吃。” 闻声,正准备再度躺下去的裴少桥“蹭”的一下又坐直了身体,“嘿”了一声道。 “你俩在这聊得欢天喜地、目无旁人的,怎么还骂起我了呢?” 祝新年一把将他按了下去,拍着他的肩膀道:“没有,你听错了,快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呢。” “胡说!我听得一清二楚!你休想糊弄过去!” 祝新年用双手按着裴少桥,同时笑着问陈清婵,道:“你作证,我刚才有提到过他的名字吗?” 裴少桥被祝新年强势压倒,他反抗不了,只能睁大眼睛朝陈清婵投来希望之光。 “唔……” 陈清婵屈指抵唇,一脸沉思的模样,片刻后才表情严肃认真道。 “没有啊,我没听见他提你名字,你听错了吧?” 祝新年得意一笑,裴少桥当即就炸了,手脚并用在地上挣扎着,大喊道。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我早就该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祝新年和陈清婵一起笑出声来,在裴少桥翻身暴起追杀他两之前,两人齐齐跑出山洞去,留下裴少桥一人在山洞中跺脚大骂。 “天理呢?!王法呢?!真的没人能管管他俩吗?!”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章 有人受伤了吗 重建丰谷镇的事在洪儒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了机甲班和偃师班之外,学院其他班级都陆续恢复了正常课程,才过去寥寥数天,大家似乎已经把灰雪带来的阴霾清扫一空,笑容重新回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经过天工学院长老院的不懈努力,他们终于找周边各郡县要到了一批粮食救济,此刻从四面八方运抵太平川脚下,正等着膳堂派人来搬。 由于这一批粮食要支撑天工学院全体师生熬到明年开春,所以分量不小,光是运粮的押运车就洋洋洒洒排出去好远。 胖管事一看这不行啊,就算把膳堂的人全喊下去搬粮食也不够啊,更何况他们还得赶时间做饭,不然学生们下课就没饭吃了。 他挺着肥硕的大肚子气喘吁吁跑了一趟长老院,跟长老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说动长老们派了一个没有课的班级去帮忙搬运。 这辛苦的活计好巧不巧就落在了黎芦他们班上。 五阶灵符班最近的课程集中在画符上面,画符这种东西教一遍也就会了,后面都是熟能生巧的过程,所以他们课程比较少,长老院分配任务的时候刚好就点了他们班的名。 被夫子从公斋里叫出来的黎芦满脸不爽,他不认为学生应该被安排去做那种又累又脏的活计,但又无法在夫子眼皮底下溜号,便只能不情不愿地下山去了。 由于这些年他就没给过同学们好脸色,现在黎芦这个名字在灵符班可真是“臭名昭着”了,没有人敢跟他说话,看见他面色阴沉,大家更是躲他躲得远远的。 跟戚华相比,黎芦才是正儿八经的贵族,他的脾气、手段和背景也远不是戚华那种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如果说戚华是因为嫉妒才到处与人交恶的话,那黎芦就是单纯地看不起任何人。 他灵核属相不够强,只能被分配到灵符班来,但他又嫌弃同为灵符班的同学们天资太差,不配跟他成为同学。 于是在他刚进学院的那段时间里,无论哪个同学来跟他说话,一律都会被他怼回去,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自讨苦吃了。 后来跟他同寝的人也受不了他,主动提出了换房,正好当时洪儒的室友因为家庭原因主动退学,黎芦就被安排住进了洪儒的房间。 洪儒出身魏国武将世家,家族掌握魏国军队的绝对控制权,虽然不是什么传家几百年的大贵族,但目前在魏国境内也算权势滔天,也只有拥有这样家世的人才配得到黎芦的一眼高看。 再后来黎芦的祖母得知他与洪儒住在一起,特意修书来叮嘱他要听洪儒的教导,这才把黎芦的气焰压了下去,从此以后倒也能听黎芦半句劝解。 可惜的是这几天洪儒在山下忙着重建丰谷镇的事,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山了,黎芦的脾气似有越来越压不住的迹象,此时他走在山路上,方圆十步之内都没人敢靠近。 黎芦知道其他同学都在躲着自己,洪儒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与人为善”,他也不是听不进去,但就像现在这样,他回过头去,走在他身后的学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竟然转身朝山上跑去了。 “胆小如鼠的东西……” 黎芦暗骂一声,心道我难道还能把他吃了吗?一个个吓成这样,和宋明方、蒋承光那俩小子一样没出息。 他立刻把“与人为善”四个字抛到了九霄云外,独自一人下了山。 山下人头攒动,膳堂的胖夫子正在安排五阶灵符班的学生们转运粮食。 五阶班的学生会画许多种灵符,其中也有很多种能在短时间内转移物体,但品阶越高的灵符价值越高,用来运送粮食实在大材小用,平民出生的学生们舍不得使用灵符,便干脆上手自己搬了。 黎芦当然不愿意伸出他高贵的手来接触这些肮脏的麻布袋子,他探进怀中掏出几张灵符看了看,该死,竟然没有瞬移符,也没有朔风符。 前几天在膳堂被裴少桥拿走了他全部的灵符,这几天他顾自生闷气,也没怎么画符,此时要用才发现手里一张能用的符都没有。 他蹙眉朝旁边张望着,希望能找个人替他把粮食扛上去,大不了他出钱就是了。 当黎芦正在琢磨着哪个同学更好说话的时候,正在分配粮食的胖管事突然直起身来,朝山路上大喊。 “曾笑然!你把这趟搬上去就去做饭吧,别误了给山下送饭的时辰!” 背着三袋沉重粮食的曾笑然回头应了一声好,他没看见站在人群中的黎芦,但黎芦的目光却已经牢牢锁定了他。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俩的恩怨才刚过去几天,现在报仇总也不算晚吧? 黎芦转头朝远处看了一眼,经过机甲班和偃师班学生的不懈努力,重建的安置房已经有了雏形,剩下一些安装门窗、铺设瓦片之类的细微活计就用不到机甲了。 他无声地扬起了唇角,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同学们从他身边走过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别说问他为何发笑了,就连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 正在搬运的粮食的曾笑然并不知道黎芦也在这群学生中间,自从上次祝新年和裴少桥帮他出气之后,他甚至都没在栖霞峰膳堂见到过黎芦,想着这事也许这样过去了,便没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急匆匆赶回膳堂,吴嬷们已经蒸好了白面馒头,再做些小菜就能送下山去了。 原本负责每日往山下送餐的人今天要去帮忙搬粮食,所以胖管事将这活交给了曾笑然。 正好曾笑然也想去跟祝新年他们说说话,便欣然答应了下山去送饭。 他刚把热乎的馒头用蒸布包好,装了整整两大筐,吴嬷那边的小菜也做好了,用带盖的木盒装好塞进竹筐中,便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这竹筐太大,容易遮挡视线,你下山路上小心些,注意看着脚下!” 曾笑然挑起竹筐便上路了,他不想让祝新年他们久等,便加快了脚步下山,行至山路半腰的时候却有个背着粮食的学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要下山去送饭的是吧?!” 对方语速特别快,像是十分着急的样子,对他道:“你能帮我带个东西给山下机甲班的祝新年吗?” 曾笑然原本不想理他的,但听对方提到了祝新年,便犹豫问道:“什么东西?” “是庄夫子要我送去给他的药水,好像是他们建房子的时候扭到了筋骨,这药水是活血化瘀的。” 对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曾笑然,又艰难地把背上的粮食往上颠了颠,看起来快要背不动的样子。 “我被临时叫来搬运粮食,一时间忘记送药的事了,现在背着粮食也不好下山,麻烦你帮我送一下,行吗?” 对方说得十分诚恳,曾笑然不疑有它,况且他还要赶着下山去送饭,没时间在这多耽误,便接过瓷瓶塞进了衣襟里,挑着两个大竹筐匆匆下山去了。 请他帮忙的那名学生看似在往山上爬,实则一直在用余光观望曾笑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盘旋的山路尽头,他才长吁了一口气,背上的粮食袋子也“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没用的东西,就做这点事就把你吓成这样?” 黎芦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那学生几乎瘫倒在地上的模样不由嗤笑,扬手扔了一个钱袋给他。 对方赶紧接住钱袋仔细数了数里面的金锭,胸膛起伏,颤声道:“这事……不会闹出大事吧?” 黎芦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闹不闹出大事都跟你没关系,拿钱闭嘴赶紧滚,要是有人问起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知道,就咬死了我没见过这个膳堂小工嘛。” 对方爬了起来,把满袋金锭塞进衣襟里,正准备上山去,又被黎芦唤住了。 “等会!” 黎芦指着地上的三袋粮食,怒道:“这玩意扔在这里是想要我帮你背回去吗?!路上平白被扔下三袋粮食你就不怕别人起疑心?” 对方撇撇嘴,赶紧过来把粮食背了起来,一边慢悠悠朝山上走去,一边低声骂道。 “要不是为了钱,谁他妈愿意替你办事?” 他的声音没能传到黎芦耳中,自然也传不到曾笑然耳中。 曾笑然急急忙忙将中午的饭菜送到了丰谷镇,但却没在这找到祝新年的身影,反而看见陈清婵在房顶上铺设瓦片。 “陈姐姐!” 曾笑然喊道:“你看见祝哥了吗?” 陈清婵闻声回头,她额角挂着汗水,一边伸手遮挡晌午耀眼的阳光,一边回答道。 “他们上山去了,就在两个时辰前吧……我们负责的这间屋子建设进度比较快,机甲负责的部分已经完工了,其他同学闹着要沐浴,他们就一起回去了。” “啊?” 曾笑然为难道:“那他还下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好像机甲班要准备重新开课了,听说祝新年的木甲需要维修一下,他们最近应该都在山上不下来了。” 看来是错过了,曾笑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又问:“那陈姐姐你知道谁受伤了需要活血化瘀的药水吗?我这有一瓶庄夫子交代给祝哥的药水,说是山下有人伤着了。” “有人受伤了吗?” 陈清婵在房顶上环顾四周,茫然摇头道:“我不太清楚诶……不过既然是庄夫子交代给祝新年的,那你还是交到他手上吧,他们沐浴完之后应该就回公斋去了。” 听陈清蝉这样说,曾笑然便把瓷瓶塞回了衣襟中,挠着脸笑道:“那我回去之后再去公斋找祝哥他们吧,陈姐姐你快下来吧,一会饭菜都被他们吃完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时间了。” 陈清婵一工作起来就格外认真,总是不注意时间,要不是曾笑然提醒她,估计她就把中饭忘了。 “剩下的工作还有几天就能收尾了,最近太忙了,等我回去之后再检查你的功课,之前布置的习字内容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记下了!” 曾笑然笑道:“我姐姐昨天还提醒我要认真学习呢,今晚我再去找祝哥他们巩固巩固,保证让你考不倒我!”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一章 交错了镇妖瓶 祝新年本来是想在山下等陈清婵她们完工之后再一起回山的。 但奈何裴少桥他们闹着说好几天没洗澡,非要上来沐浴,祝新年也不好一个人单独留在山下,便跟他他们一起上山了。 七、八天没有好好沐浴,可把这些贵族出生的学生们给难受坏了,他们在浴堂里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心满意足地从水池中起身,又嚷嚷着说泡饿了,要一起去膳堂吃饭。 眼下距离膳堂放饭还有一段时间,祝新年想先回公斋去把木甲好好清洗一下,便与其他同学道了别,与裴少桥一起往公斋走去。 裴少桥背着两包沉重的行李,刚洗过澡又出了一身汗,他佝偻着腰身将行李扛在背上,抱怨着。 “明明就只下山七八天,还说什么要下去很久,害我带这么多东西,背上背下累死了。” 祝新年看他那模样忍俊不禁,笑道:“谁也没说要你带这么多东西啊,我当时还劝过你,可惜你不听啊。” 裴少桥更委屈了,气喘吁吁道:“我想着建房子啊,怎么不得几个月小半年的?谁知道他们偃师有特殊的建造方法,这才八天就把主体建筑搭起来了……” 偃师搭建房屋的方法与寻常匠人、梓人们的方式不同,他们会在建造房屋之前就用木头做出整体框架,等地基打好后直接将框架埋进去,然后再在框架上增加砖石瓦片就可以了。 这种建造方式速度快,但需要用到机甲辅助,因为寻常人力是很难建造并移动那么沉重的框架结构的,所以这种方式并不适合普通人家搭建房屋时使用。 当然,这样建造出来的房屋的结构强度是不如正常建造的那种屋子的,偃师们的这种建造技术一般只用于战场上临时搭建指挥部或军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拆掉,所以并不需要这些房子能坚挺几十年。 “学院只是想临时安顿那些灾民,又不是真的要替他们重建屋子,你还想下山半年?可美得你,你不想上课了?” 下山劳作了几天,累得裴少桥浑身哪哪都疼,他已经深刻明白了学习才是这个世上最美好、最轻松的事情,巴不得学院赶紧恢复正常上课,别再搞事情折腾他了。 “对了,上次不是说要找灵符班的师兄师姐们来帮我们在机甲上画花纹吗?正好今天把机甲清洗干净,明天就让他们来画吧。” 祝新年很介意木甲胸腔上那道黑色的火烧痕迹,要不是这灰雪之事耽误了时间,他早就想把这痕迹改造一下了。 “嗷,也是,我都差点忘了,那你先回去吧,我找他们问问啥时候有时间。” 裴少桥一点没客气,直接将行李塞给了祝新年,自己从公斋左边楼梯跑上楼,去老生宿舍找灵符班的师兄去了。 说来也巧,灵符班今天刚好没上课,几个画符画到精神错乱的师兄们在走廊地上扭曲爬行,全然不在乎自己这幅蓬头垢面的形象是否会被旁人看见。 裴少桥也不是第一次来老生宿舍了,他习以为常地绕过那些发疯的灵符班师兄们,敲响了一个总做他生意的师兄的房门。 师兄打着哈欠来开了们,满是血丝的眼睛从门缝中露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把裴少桥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裴少桥惊愕道:“怎么好像你们整个灵符班都活不过今晚的样子?!” 看他惊悚的模样,门内之人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咬牙道:“《上古符箓大典》的太古篇实在是太难背了……那真的是人能学会的东西吗?” 裴少桥又在心里感慨了一遍幸好自己没有学画符,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师兄要不要出去透口气?我那有两台机甲想画点花纹,价钱好说,师兄什么时候有时间?” 听见有生意上门,灵符班师兄的双眼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不行啊……我们后天就要考试了,我这新学的符箓都还没背下来……” 他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为难道:“要不往后推推吧,画花纹这种事也不着急,我要是考试考不过,夫子能把我当灵符撕了,你还是可怜可怜师兄吧,先让师兄把命保住。” 裴少桥“哦”了一声,他倒是不急,只是不知道祝新年急不急,他得回去问问祝新年愿不愿意等。 “好吧,那师兄继续学习吧,我先回去了。” 面前的房门慢悠悠关上了,裴少桥倒也没有只寄希望于这一位师兄身上,毕竟灵符班那么多人等着赚钱,一个不行就找另一个嘛。 他轻快地踱着步子,准备再去找其他师兄问问,忽而却看见黎芦从楼下走了上来,两人迎面相见,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裴少桥的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黎芦似乎也很惊讶会在这里看见他一样,整个人都愣在了楼梯口。 “真是晦气……” 裴少桥低声暗骂了一句,黎芦的出现令他完全没有心情继续去找其他师兄了,于是拔脚就从黎芦身边挤了过去,匆匆下楼去了。 站在楼梯口的黎芦一直看着裴少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疑惑地自言道。 “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跟祝新年下山去了吗?” 黎芦并不知道祝新年有没有跟他一起回来,一想到中午让曾笑然送下山去的东西可能并没有送到祝新年手上,他就有些着急,不由加快脚步往房间走去。 “哎!黎芦!” 墙角有人喊他,黎芦一低头,只见一个他记不住名字的同班同学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 黎芦跟对方不熟,压根就不想搭理他,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听那同学急声道。 “哎!别走啊!这是夫子让我给你的,你不是回山之后向夫子提交了一批镇妖瓶吗?夫子今天看过了,说这一个镇妖瓶中的妖魔等级太低,不符合课业要求,问你是不是交错了镇妖瓶。” 黎芦的脚步猝然一顿,猛地侧头朝对方手中的瓷瓶看去。 他们下山历练也是有课业要求的,这次他们的任务是除妖,所以回来之后必须提交一定数量的妖魔才能抵消他们未在学院中上的那些课程。 学院不仅对妖魔的数量有要求,对品级也是有要求的,最低都得是三阶妖鬼。 黎芦记得自己在提交镇妖瓶的时候明明仔细检查过,他实在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交上去的镇妖瓶中怎么会混进一个低级妖魔呢? 他赶紧将镇妖瓶夺过来看了一眼,那瓶身花纹与他常用的镇妖瓶有一些细微的区别,那不是他的镇妖瓶,是宋明方和蒋承光的! 按照学院的要求,宋明方和蒋承光也得上交镇妖瓶,不然他们下山历练的成绩就是不及格的。 黎芦也不知道他俩的镇妖瓶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这里。 他们班级不一样,负责收镇妖瓶的夫子也不一样,现在夫子查到黎芦上交的镇妖瓶有一瓶等级不够,那就说明有一只装着三阶妖鬼的镇妖瓶没有被提交上去…… 黎芦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他抓着镇妖瓶冲回屋中,手指颤抖地打开木箱,将自己带回的所有镇妖瓶都倒了出来。 低阶妖魔可以被炼化,用来制作符箓法器,这一路除了收集要交给学院的妖魔之外,他们一行人也顺便收集了不少低阶妖魔。 这并不是违反院规的事,但黎芦现在却非常紧张。 因为他中午让人交给曾笑然的那个瓷瓶中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活血化瘀的药水,而是妖魔。 他以为那里面只是一个低阶妖魔,想用来吓唬一下祝新年罢了。 祝新年的能力黎芦是知道的,就算是三阶妖鬼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但如果这个镇妖瓶没有送到祝新年手中,而是被山下做工的其他学生打开了,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黎芦“哐”的一下坐倒在地,因为过于紧张,他手脚冰凉,但却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 现在瓷瓶已经送出去了,他不确定瓶中到底是几阶妖魔,可能是三阶妖鬼,也可能是低阶妖魔。 而且他也不确定现在镇妖瓶到了谁手上,可能已经被祝新年打开了,也可能还在曾笑然手中,又或者……真的被其他人打开了。 这诸多不确定因素组合到一起,会产生无数种结果。 最好的一种结果当然是祝新年打开了装着低阶妖魔的镇妖瓶,那种小妖魔对于祝新年来说只是一刀就能解决的事。 但要是最坏的结果…… 如果装着三阶妖鬼的镇妖瓶被某个能力平平的新生打开了,或者被曾笑然打开了…… 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一瞬间黎芦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陡然坐直身体,想赶紧去把镇妖瓶找回来,但理智拉扯着他,又令他慢慢坐了下来。 不行,不能去找镇妖瓶。 心中有一个声音如此对黎芦说着。 本来这件事黎芦从头到尾都隐藏得很好,镇妖瓶大家用的都是学院统一提供的,虽然花色各有不同,但他用的这一款其他同学也有用,不能证明这瓶子就是他的。 而且给曾笑然送镇妖瓶这件事也是找的其他人去做的,只要对方嘴巴闭得够紧,谁也查不到他身上来。 黎芦喉头用力吞咽了一下,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只是一个镇妖瓶而已,出人命只是概率最小的情况,而且就算出了人命…… 只要那个送镇妖瓶的人没法指认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是谁,学院不就查不到自己身上来了吗? 黎芦的目光缓缓朝床头看去,灵符班的学生不被允许在学院中携带武器,但黎芦出生世家,他有一把代表身份地位的配剑,此时正放在床头剑架上。 不要急。 他对自己道。 且再等等,要是无事发生就最好不过,一个三阶妖鬼而已,就算祝新年遇上了也就是随手解决的事,根本不会上报学院。 如果真那么倒霉,事情闹大了的话,那就只能请那个送镇妖瓶给曾笑然的人扛下所有的罪责了。 黎芦伸出手去,用力按在了剑架上。 “祝新年啊祝新年,最好那个镇妖瓶是送到了你的手上,不然这世上就有一个人要因你而死了……” 窗门紧闭的房间中光线昏暗,黎芦拔剑出鞘,寒光映照着他双眸格外冰凉。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二章 庄夫子给我的? 当曾笑然结束一天工作来到学生公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因为他这一天跑上跑下又是搬运粮食又是送饭,胖管事体谅他辛苦,便特意给他放了一晚上假。 曾笑然赶紧收拾了东西去了学生公斋。 其实陈清婵给他布置的课业中他还有些字记得不太清,为了过两天被抽查的时候不出丑,他便想找祝新年他们再巩固学习一下。 他背着布包走在山路上,嘴里念念有词,背的是陈清婵教他的《诗经》中的一首。 经过众人通力协作,短短几个月时间,硬是把大字不识两个的曾笑然给教导到会背诗经了,虽然背诵得结结巴巴的,但已经比他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 最近曾笑然已经能慢慢看懂一些简单的启蒙书籍了,他觉得很惊喜,又去万象阁找了几本修真的书来看,只可惜字都是那些字,但意思他就是理解不了。 曾未离知道弟弟心中放不下修真这个梦想,便劝导他不要着急,任何事都是急不来的。 她答应曾笑然会在长老院中帮他打听打听,看看长老们会不会有能帮助曾笑然修真的办法。 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曾笑然信心十足,他满脸笑意地踏进学生公斋中,扬手跟裘夫子打了个招呼。 “夫子晚上好,我去找祝哥他们习字了。” 这几个月但凡遇上雨天,祝新年就会带曾笑然回公斋习字,裘夫子早就习以为常,他坐在木台后面,一边翻剑谱,一边朝曾笑然点头。 “你上去记得跟祝新年那两小子说一声,明早记得下来练刀,这么久没练了,我看他们的刀法也都该还给我了。” 曾笑然哈哈一笑,一边说着“知道了”,一边飞速跑上了楼去。 裴少桥还在赖床,他从灵符班那边回来之后就睡下了,可能是造房子实在太累了,他一觉睡到曾笑然来敲门才醒,竟连晚饭都错过了。 与他不同,祝新年一直在练气,曾笑然敲门的时候他正操纵灵识畅游太平川,连敲门声都没听见,还是裴少桥醒来去开的门。 “你们在做什么呢?” 曾笑然等了半天才看见门打开,又见屋内黑灯瞎火的,还以为他们在修习什么法术,没想到裴少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问。 “你怎么来了?” “你在睡觉啊?” 曾笑然举起手中的书卷,认真道:“我是来学习的。” “哦……学习啊……” 裴少桥面朝下扑回了床上,伸手指向祝新年,闭眼道:“学习的事找他……” 下一秒曾笑然就听见了他的呼噜声,当他正犹豫自己是不是今晚不该来打扰他们的时候,祝新年及时睁开了眼睛。 “别管他,他都睡一下午了,你把灯点上吧。” 得了祝新年的允准,曾笑然才敢点灯,裴少桥嘟囔了一声,拉起被子蒙着头,又被祝新年一把掀开了。 “快起来,过几天复课了就该上术法课了,你赶紧起来提前学一学吧,别到时候又被夫子责骂。” “明天再学!明天再学!” 裴少桥从祝新年手里抢回了被子,把自己牢牢卷了进去,道:“你们先学吧,别管我了,我现在不睡觉的话肯定就活不到明天了。” 祝新年十分无语,反正劝不动,就任由他睡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祝新年一边洗脸一边问曾笑然。 曾笑然将笔墨放到了桌上,闻声道:“今天中午我下山去送饭,没看见你们,陈姐姐说你们回山上来了。” 他“哦”了一声,赶紧从衣襟中掏出瓷瓶递过去,道:“这是庄夫子给你的活血化瘀的药水。” “庄夫子给我的?” 祝新年微微一怔,伸手接过了瓷瓶,瓶中确有水声晃荡。 “他没事给我这个干嘛?” 祝新年满脸茫然,曾笑然更懵,疑惑道:“好像是说你们山下有人受伤了?但我问了陈姐姐,她说不太清楚,让我把药水拿上来给你。” “我们在山下建房子都是用机甲建的,又不是赤手空拳,怎么会受伤呢?” 祝新年转动着手中瓷瓶,摇头道:“庄夫子该不是听错了吧?我也没找他要过药水啊?” 他随手把瓷瓶放到了桌上,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庄夫子心疼他们在山下做工辛苦,特意让曾笑然送药下来备着的吧。 “不说这个了,让我看看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祝新年拿起曾笑然带来的字帖仔细检查着,能看得出来曾笑然很努力,也很珍惜笔墨纸张,每一张纸都写得满满当当。 但由于运笔还有些问题,所以字体架构不是太好看,但这影响不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写一手好字的。 “这个竖折重心不稳,写得有些偏了,用笔的时候手腕要发力,手稳住了笔才能稳住。” 祝新年从裴少桥桌上又抽了一叠纸给他,道:“你先把这个字再练几遍。” 曾笑然非常认真地铺好纸开始练字,没写一会裴少桥又坐了起来,仰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不是不睡觉就活不到明天吗?怎么又起来了?”祝新年回头问道。 “我饿了……” 裴少桥捂着肚子道:“要是不吃饭的话,别说明天了,我估计连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 他翻身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天色,还好,还没过膳堂的放饭时间。 为了能填饱肚子,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但人还没站起来,就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救命……我好像被人放在捣蒜罐子里捣了一万下……我的骨头……我的腰……” 他朝祝新年伸出手去,祝新年虚虚扶了他一下,曾笑然闻声回头,笑道:“我刚上楼的时候裘夫子让我告诉你们明早去练体术,你这样可怎么练啊?” 裴少桥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他惊恐道:“我都这样了还去练体术?我怕是不想要我这小胳膊小腿了。” 他一瘸一拐地朝水盆走去,打算洗漱一下出门吃饭。 “说真的,我觉得我应该去找个医修师兄给我按一按……” “有什么可按的?那有瓶活血化瘀的药水,要不我给你揉一揉好了。” 祝新年指着桌上那个瓷瓶,道:“估计你是平时没干过重活,突然一下用了太多力气筋骨肌肉都受不住,把淤胀阻滞的地方揉开就好了。” 裴少桥顺手就抓起了那个瓷瓶,疑惑道:“咱们屋里哪来的活血化瘀的药水?” “庄夫子给的。” 曾笑然道:“可能其他学生也出现了你这种情况,他才叫人送药水下山的吧?” 裴少桥不疑有它,伸手就去拔瓷瓶木塞。 “嘿,是我胳膊没力气吗?这木塞怎么这么紧?” 他用手打不开,干脆就用牙去咬,祝新年刚提醒他小心不要把药水弄嘴里了,下一刻木塞就如炸弹一般“砰”的一声炸开了! 裴少桥毫无防备,被弹起的木塞重重打到了脸上,使得他猛一仰头,整个人满脸是血地摔在了地上。 那爆裂的木塞打得他口鼻冒血,房中三人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股黑雾就从瓷瓶中蹿了出来,眨眼间就飞上了木梁。 曾笑然手里的笔都吓掉了,裴少桥捂着流血不止的口鼻想要爬起来,木梁上的黑雾却在他头顶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啸叫声! 在这狭小封闭的房间中,三人只觉耳膜都要被震破了,裴少桥距离最近,他直接趴在了地上,感觉自己头疼欲裂,眼球都要从眼眶中爆出来了。 在几乎没有止息的啸叫声中,祝新年抬头一看,才发现在木梁上疯狂大叫的东西是一只三阶妖鬼! 可三阶妖鬼为何会从装药水的瓷瓶中跑出来呢?! 来不及细想,祝新年伸手大喝一声:“世隐明光!” 长刀自动出鞘朝他飞来,祝新年反手握住刀柄,一个箭步朝裴少桥冲了过去! 他与从木梁上俯冲下来的妖魔几乎是同时来到裴少桥身边的,妖魔从黑雾中探出利爪,想要撕碎裴少桥,却被世隐明光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斩下了手掌! 焦黑色的魔爪砸落在地,妖魔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尖叫声,它在狭窄的房间中疯狂窜动,看起来十分焦躁不安。 祝新年厉喝一声让曾笑然趴下,自己却握刀起身,准备寻个间隙将妖魔杀死,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同学的拍门声。 “祝新年你们在房里鬼叫什么啊?!” 被吵到不行的隔壁同学“哐”的一声把房门推开了,祝新年一声“别开门”还没喊出口,妖魔就已经冲了出去。 推门的那个学生如裴少桥一般被撞倒在地,妖魔从葵字一百零八号房的大门闯了出去,随即走廊上便响起了一阵混乱的惊叫声。 祝新年立刻追了出去,那黑雾已经冲到了楼梯口,沿路都是被它撞倒的学生,有不少人还被它抓伤了。 那只妖魔不知为何一直在尖啸,声音穿透耳膜直钻天灵盖。 它好像很激动,又不知道要下楼梯,为了逃出去,它一直在疯狂撞击两边的墙壁和房门,声响大到楼下的裘夫子都听见了。 就在裘夫子急匆匆上楼来查探情况的时候,那只三阶妖鬼终于撞开了走廊上的窗户,在祝新年刀尖劈到它之前从走廊窗户飞了出去,瞬间隐没在层层云海之中。 祝新年飞身来到窗前,但窗外哪里还有妖魔的影子,他盯着云海看了很久,也没能看出那只三阶妖鬼究竟逃往了何处。 “这是怎么回事?!” 裘夫子上楼一看,满地都是打滚的学生,地上、墙壁上还洒落着不少黑色的液体,其中泛着邪障之气,像是妖魔之血。 虽然名叫妖魔之血,但其实妖魔是没有血的,它们的身体就是一团邪障之气,等级越高的妖魔身体中的邪障之气越浓,逐渐凝结成黑色的液体,一旦它们受伤,这种液体就会像血一样流出来。 妖魔之血相当于浓缩的邪障之气,这的东西对人体是有伤害的,被血溅到的学生们皮肤立刻溃烂见骨,疼得面无人色,冷汗淋漓。 裘夫子立刻意识道公斋内这是进妖魔了,他见祝新年拎着刀站在窗前,立刻赶了过去,但窗外魔气已散,显然妖魔已经逃远了。 “可看清是几阶妖魔了吗?” 他急急问道。 天工学院内还有许多不擅长打斗的学生,以及手无寸铁的家属和做工的人,一旦他们遭受妖魔袭击,必定非死即伤! “是三阶妖鬼,被我砍了一只手,让御兽班派灵狼顺着血迹追寻应该能找到。” 祝新年回头道:“事不宜迟,请夫子立刻通知全院戒备,以防妖鬼再度伤人!”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三章 这不是镇妖瓶吗? 天工学院进了三阶妖鬼,这可是件前所未有的事。 自从天工学院成立的那天起,镇山大阵就在保护着这座学院。 对于一般的妖魔来说,镇山大阵的灵力足以使它们灰飞烟灭,所以即使是大阵出现裂隙的时候,低阶妖魔也不敢靠近天工学院。 三阶妖鬼还未修炼成魔甲,天工学院中的仙气和灵力会对它造成非常大的伤害,即使人们不去抓它,它也不可能在学院中存活太久。 不过为了防止妖鬼暴走伤人,学院还是连夜派出了御兽班的高阶弟子们,带着灵狼满山搜寻,势必要抓住那只妖鬼不可。 医修班的许夫子今年第无数次踏进男生公斋,无奈地摇头。 “今年咱们学院是触了什么霉头?这大大小小的事比过去十年还多。” 裘夫子表示赞同,虽然总是大半夜把人家叫来疗伤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医修班的高阶弟子都随着机甲班的学生去周围几个郡县救灾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学院中能用的医修不多,许夫子当然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了。 在所有受伤的学生中,裴少桥的伤是最重的,他脸上的血压根止不住,等到许夫子进门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大量失血而脸色惨白,手脚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好像随时要晕倒一样。 祝新年和曾笑然都在忙着照顾他,床边的木盆中装着满满一盆血水,祝新年正从曾笑然手中换了毛巾,为裴少桥压迫止血。 “我的天……” 许夫子“嘶”了一声,惊诧道:“每次我来这间屋子都好像到了杀人现场一样……” 他让祝新年松手去拿个烛台过来,借着光线仔细查看裴少桥脸上的伤口,边看边叹气。 “应该是被碎木头划伤了唇角,伤口太大了,需要缝针才能止血。” 他带来的一名低阶医修弟子立刻为他打开了药箱,从中取出了缝针要用的工具。 “扶着他坐起来,先把伤口清洗一下,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高度烈酒浇到伤口上的那一刹那裴少桥的喊声连老生宿舍都能听到,坐在房中的黎芦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除了接连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他还能听见窗外灵狼一阵高过一阵的嚎叫声,那群畜生鼻子是出了名的灵敏,它们不光能找到逃掉的妖鬼,还能通过气味找到所有接触过妖鬼的人。 黎芦的心脏“砰砰”直跳,握剑的双手不停颤抖。 刚才他已经下楼去打听过了,新生那边伤了很多人,学院正在严查这件事,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查到他身上来。 “真是无用!说什么是新生升阶考试第一名,妖鬼明明都送到你面前了,你怎么还能让它跑掉了呢?!这些学生受伤可全都是你的责任!” 远在公斋另一头的祝新年可没听见黎芦这一番歪理,也不知道黎芦把妖鬼击伤学生的事全都赖在了自己头上,此刻他只一条心用力按住裴少桥,稍微松一下手,估计裴少桥就要滚床底下去了。 炸开的木塞把裴少桥右唇角斜向上划开了将近一指长的伤口,如果伤口再往上一点,他的右眼球就保不住了。 祝新年和曾笑然两个人用尽全力才按住了挣扎的裴少桥,一通冲洗下来他真的已经快疼晕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躺在床上泪眼朦胧地任由许夫子为他缝针。 “别哭了,男孩子坚强一点。” 许夫子的灵力丝一点点将裴少桥脸上的伤口缝合了起来,他安慰道:“不怕,伤疤是你最好的功勋章。” 裴少桥闻声哭得更厉害了,用肿胀的嘴唇颤声问:“还会……留疤吗?” “那得看后续恢复情况如何,你要是能坚持半个月不说话、不吃饭、不牵动伤口的话也许可以。” 看着裴少桥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许夫子微微叹气,道:“没办法,一些生肉消疤的药不能敷在嘴上,怕你误服,而且你还得吃饭,嘴不可能不动,伤口一直被牵动就会好得很慢,也容易留疤。” 裴少桥彻底绝望了,他本来长相英俊,在咸阳城被无数媒人相中,如今脸上多一条疤,以后怕是说亲都不好说了。 许夫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认真帮他把伤口缝合好了,又用某种透明的蜜浆一样的东西涂抹上去,冰冰凉凉的感觉使痛感也消退了不少。 “一周不能见水,起码三天不能吃饭,三天后只能喝米汤,至少半个月后才能吃一点稀粥类的东西,你要是想不留疤,就自己控制住,尽量不要牵动伤口。” 许夫子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了祝新年,交代他道:“你帮他注意着点,这药要保证一直敷在伤口上,蹭掉了就补涂,到伤口愈合之前都不能停。” 祝新年赶紧道谢,并将药收了起来,许夫子还得去看其他受伤了的学生,便起身朝门口走去,但此时门外又是一阵惊叫声,许夫子的腿还没迈出去,一头毛色乌黑油亮的巨狼却突然闯了进来。 许夫子一个没刹住,直接跟巨狼来了个近距离接触,只听他“哎呀”一声原地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裘夫子身后。 “这灵狼怎么跑公斋里来了?!御兽班的人呢?!” 裘夫子厉声喊道,那灵狼压根不搭理他们,只是低头闻嗅着,一路走到了祝新年面前,抬起金色的双瞳盯着祝新年直喷粗气。 祝新年赶紧让开了一步,留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裴少桥跟灵狼大眼瞪小眼。 灵狼传说是有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的血统,脾气暴躁不在朱雀之下,除了御兽班的学生之外几乎没有人敢靠近它们。 而且狼是群居动物,此时这里出现一头狼,说明附近还有几十头它的同伴。 连裘夫子和祝新年都不敢贸然接近灵狼,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只见那头几乎与祝新年差不多高的巨型灵狼走近裴少桥,低头在他脸上的伤口处嗅了嗅,然后趴下身去,将硕大的利爪伸进了床下,从中掏出了一个瓷瓶。 祝新年一眼认出那是曾笑然给他的那个瓷瓶,妖魔从瓶中逃出去之后场面大乱,谁也没有注意瓷瓶滚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镇妖瓶吗?!” 裘夫子惊诧万分:“新生宿舍里怎么会有镇妖瓶?!” “镇妖瓶?” 祝新年看向曾笑然,而曾笑然已经彻底傻了,他摇着头喃喃道:“他跟我说是药水啊……怎么会是镇妖瓶呢……” 曾笑然都没有修过真,他不仅不认识镇妖瓶,也压根就没有渠道能弄来镇妖瓶。 而且祝新年相信曾笑然不可能故意弄个镇妖瓶来骗自己,这傻孩子一定是被人当刀使了! “什么药水?这可是专门给下山历练的学生准备的镇妖瓶,新生不允许下山,你们肯定是接触不到这东西的,你先告诉我,是谁跟你说这是药水的?” 曾笑然都快急哭了,他来回掐着自己的手指,紧张道:“是今天中午下山送饭的时候一个学生拦住我,说这是庄夫子要送给山下做工的学生们的,让我带给祝哥。”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胡扯,但曾笑然当时猪油蒙了心,是真没察觉出这事有问题,此刻回想起来,才发现那学生十分可疑。 既然是庄夫子交代的任务,作为学生怎么可能假借他人之手,而且今天来帮忙搬粮食的都是灵符班的学生,庄夫子身边再缺人手,也不可能让一个灵符班的学生去帮自己送东西。 想到这里,曾笑然懊悔不已,他后悔自己没有看出对方的目的,害得这么多人因自己受伤。 此时,御兽班的学生匆匆赶到,他喘着粗气跑进房中,看见灵狼没有伤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学院现在允许灵狼随意进出学生公斋了吗?!” 许夫子斥责道:“还是你们御兽班的夫子这样教你们的?!” 御兽班的学生赶紧认错,连声道:“夫子息怒,刚才这头灵狼路过公斋时候突然发狂,学生拉不住它,被它跑了进来。” 他赶紧去牵灵狼,但灵狼却不肯动,一直卧在地上不起来。 “这里……你确定是这里吗?” 御兽班弟子与灵狼嘀咕了两句,方才抬头道:“我们一路追寻妖魔,灵狼在这间屋子中感应到了妖魔留下的气息,而且气味很浓厚,像是长久待过。” 他从灵狼爪下掏出那个瓷瓶交给裘夫子,道:“那妖魔应该就是从这个镇妖瓶中逃出去的。” 此言一出,更加确定了众人心里的想法。 这就是一场故意针对祝新年的算计,有人故意借庄夫子的名义将镇妖瓶假装药瓶交给对此不熟悉的曾笑然,又借曾笑然的身份让祝新年放下警惕,最后阴差阳错伤到了裴少桥和其他学生。 裘夫子勃然大怒,竟然有人敢在天工学院玩这种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害如此多学生受伤,光凭这一点,他就不会放过那个人。 “曾笑然!” 裘夫子喊道:“你可记得给你这个瓷瓶的人长什么模样?!” 曾笑然赶紧点头,道:“他中午在山路上帮忙搬运粮食,又穿着灵符班的校服,应该是灵符班的高阶弟子!只要人到了我面前,我一定会认出来的!” “灵符班?” 祝新年眼皮一跳,他骤然看向裴少桥,果然裴少桥跟他想法一致,一听见“灵符班”三个字,就已经气得开始捶床了。 “是黎芦?”祝新年问道。 “不是……给我瓶子的那个人不是,但是不是黎芦指使的就不知道了。” 虽然曾笑然这样说,但大家都知道,这事跟黎芦一定脱不了关系! “不管是谁指使的,先把送瓶子的那个学生揪出来,进了学纠处,还怕他不吐真话吗?!” 裘夫子提刀就要去喊灵符班的学生下楼,但他才刚站起来,身后的灵狼也跟着站了起来,并且异常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转圈。 御兽班的学生赶紧去拉它,但却被灵狼吼了几声,随后灵狼便叼起那学生的衣摆,要把人往房间外拖。 “怎么了?听话,告诉我怎么了。” 灵狼对着御兽班弟子仰头长嚎了一声,然后用爪子扑倒他,将那学生护到了身下。 下一刻,学生公斋骤然晃动,大家同时被晃倒在地,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听见从太平川深处爆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四章 封魔井动了 “怎么回事?地动?”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震,大家不得不匍匐在地,祝新年一把揽住了床上的裴少桥,让他不至于因为震动而从床上摔下来。 这猛烈的晃动使得整个学生公斋发生了非常危险的结构倾斜,尤其是葵字房所在的五楼,竟然朝云海方向歪倒,众人猛地朝下一坠,险些从倾斜的窗户中摔出去。 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房屋中烟尘弥漫,众人只得捂嘴呛咳,在令人窒息的灰尘中全身紧贴地面,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太平川深处的巨响持续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御兽班的灵兽们却全部被惊动了。 走廊外的灵狼一口咬住御兽班弟子的衣摆,将人甩到了背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下一刻,响彻云霄的山铃声在太平川上响起,这一次的音量远超前面几次! “不是地动!” 裘夫子听见山铃声便立刻爬了起来,语带惊慌大喊道:“是封魔井动了!”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许夫子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镇山大阵不是修好了吗?!” “是妖魔,妖魔无处可逃,被魔主之力吸引去了封魔井!” 祝新年几乎从未在裘夫子脸上看见如此惊慌的表情,他由此意识到这次的封魔井异动可能非同寻常。 裘夫子话音未落,窗外忽然闪过无数道剑光,几乎全院所有的高阶剑修都朝着封魔井所在的终慎峰飞去了。 “学生不能留在公斋里了!祝新年!跟我一起去通知学生转移!” 祝新年立刻起身,曾笑然害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祝新年匆匆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 “裴少桥就拜托你了,待会带着他跟公斋其他学生一起转移,我忙完了就来找你们!” 曾笑然从来没有想过他给祝新年送来的一个瓷瓶能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十分不安,但此时没有人有时间安慰他,大家都得各司其职,以防止魔主闯出封魔井。 祝新年跟着裘夫子匆匆离开了,整个学生公斋歪斜得厉害,学生们大多都已经跑了出去,等祝新年他们到了学生公斋外面,才发现用来支撑公斋的木杆已经断裂了许多。 从建筑学角度来说现在学生公斋已经变成了危房,随时有全部垮塌的风险,学生绝对不能再待在这里面了! 裘夫子立刻高声招呼公斋内剩余的学生赶紧出来,祝新年在楼梯口接应那些满脸慌张的学生们,但就在此时,整个太平川再度震动,只是这次的震动竟然是从头顶传来的! “魔气在冲击镇山大阵!” 门外有人惊呼,祝新年赶紧跑到门口抬头一看,只见无数黑色的魔气正在镇山大阵外盘旋。 它们不断撞击着大阵,即使每一次撞击都会使大量魔气被镇山大阵的灵力击散,如此它们仍不肯停止,似乎一定要把镇山大阵撞裂为止! “大事不好!附近的妖魔感受到封魔井中泄出的魔主之力的召唤,要强闯天工学院了!” 裘夫子提刀大喊:“所有五阶以下的学生前往各自班级的课室中避难!五阶以上的学生带好武器准备迎战!” 太平川上的铃声一阵高过一阵,高阶剑修班的弟子们已经御剑飞上半空,他们紧张地盯着每一处遭受撞击的地方,一旦镇山大阵破裂,他们将用血肉之躯组成天工学院新的屏障。 御兽班的学生带着各自饲养的灵兽们镇守山路,防止有妖魔从镇山大阵底部入侵,在他们的保护下,医修、丹修以及部分灵符班和偃师班的学生紧急迁往各自课室所在的山头避险。 没过一会,庄夫子便操纵着炎甲来到了栖霞峰,他看机甲班的学生已经全部撤出了学生公斋,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从何处来的三阶妖鬼潜入了封魔井,魔主之力受到外来魔气的惊动,现在已经处在暴走边缘,封魔井压不住他了!” 庄夫子急声对裘夫子道:“我机甲班已经没有高阶学生在校了,这些低阶学生就麻烦你看顾了,我还得回十方唤灵阵那边去。” 裘夫子立刻点头,让庄夫子放心,只要这个学院中还有一个学生在,他们做夫子的就会保护到底。 如今整个天工学院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中,所有高品阶的长老和夫子都集中在封魔井那边,庄夫子能分出时间来公斋一趟已是不容易,他必须要马上赶回去,以防魔主随时冲出封魔井。 “庄夫子!我跟你去吧!” 在庄夫子离去之前,祝新年喊道。 “你凑什么热闹?!听裘夫子的话去避难!”庄夫子挥挥手,让祝新年赶紧离开。 “我要是去避难了,咱们机甲班还有能用的学生吗?!” 祝新年坚持道:“而且这妖魔是从我屋子里跑出去的,我有义务处理这件事!” 庄夫子脚步一顿,提声道:“什么叫从你屋子里跑出去的?这事又跟你有关系?!” 祝新年握拳掩嘴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您看镇山大阵都是我修复的,说不定让我去了封魔井那边能想出什么阻止魔主出世的方法呢?” “得了吧!你这先天甲魂可是最适合魔主的宿体,你要是去了,魔主下一刻就会从封魔井中闯出来!” 庄夫子不允许祝新年去冒这个险,不容商议道:“长老院的人已经在藏仙洞门口待命了,要是你师尊鹤云子出关之后看见我把你带去了封魔井,我这后半辈子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 他挥手将祝新年推向了裘夫子,坚决道:“裘夫子,看好这混小子,封魔井之事非同小可,别让他逞能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言罢,庄夫子御甲飞起,朝着终慎峰赶去。 “听见了吧?魔主一旦出世,十大长老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就别逞能了,赶紧去铁甲阁躲起来,我们这些老东西还能舞得动刀呢,哪里需要你们这些小娃娃去冒险?” 裘夫子用力拍了拍祝新年的后背,指着山路上那些学生,沉声道:“魔主的事交给夫子们,学生的事就交给你了,万一我们这群老家伙真的出了事,能不能保全这些学生可就看你了。” 他如庄夫子一般挥了挥手,示意祝新年赶紧去铁甲阁。 虽然祝新年有帮助学院处理这件事的想法,但无奈他确实品阶不够,夫子们也不可能放心让他去封魔井那边。 没办法,祝新年只能按照裘夫子的要求去往铁甲阁,在路上,他能看见镇山大阵外聚集而来的妖魔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将月亮遮挡住了,此时太平川上空犹如被黑色的锅盖盖住了一般不见丝毫天光。 就在祝新年抬头观察镇山大阵外的情况时,一个裹着深色斗篷的奇怪身影从舞剑坪上急急跑过。 那是乔装打扮了的黎芦,他趁裘夫子不注意跑向了崇圣峰,一个人悄悄潜入了万象阁。 事情闹得这么大是黎芦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死两个人,却没想到将整个天工学院置于危机之中。 这件事的后果是他无法承担的,一旦魔主之力破井而出,连他自己也别想活着离开太平川。 一向自视甚高、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的黎芦是真的被吓到了,封魔井异动的那一瞬间他浑身血液倒流,连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慌张潜入万象阁,想要寻找压制封魔井异动的方法,但万象阁中古籍浩如沧海,就算想要临时抱佛脚也完全不知道要从哪一本开始翻起。 “谁在哪里?!” 他慌张翻动书籍的声音引来了守阁夫子,夫子提着云母铜灯从万象阁顶楼上走下来,一声呵斥吓得黎芦浑身一抖,手中的书卷“啪嗒”掉在了地上。 “夫……夫子……” 黎芦强行稳住声调,拱手道:“学生是灵符班弟子,我们夫子让我前来查找一道能镇压封魔井的上古灵符,学生不知夫子在楼上,贸然闯入,还望见谅……” “镇压封魔井的上古灵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守阁夫子博览群书,虽然他不是符师,但对各种符箓类的书籍也是有所涉猎的,记忆中是从未见过有什么符箓能压制封魔井。 “我们班夫子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弟子也不清楚,现在情况紧急,只能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了……” 受阁夫子虽然心中起疑,但也并未阻拦黎芦,因为他还得回到万象阁顶上去盯着天书,一旦封魔井被冲破,他的职责就是及时带走天书,以防天书落入妖魔或魔主手中。 “那你自己找吧,有什么事喊我就好。” 直至守阁夫子回到了楼上,黎芦才在黑暗中无声地大喘了一口气,他掌心都被冷汗浸湿了,生怕被守阁夫子发现异样。 幸好现在全院戒备,没人有空去管一个在万象阁中翻书的学生,黎芦赶紧蹲下身来,将书架上的古籍全都搬了下来。 封魔井形成于千年之前,为天道大神亲手所建,且不论能不能找到年代如此久远的古籍,就算能找到,那千年前的晦涩内容也不是那么好懂的。 可黎芦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现在镇山大阵外全是妖魔,他不可能逃出太平川去,也不可能让魏国派人来救自己,他不想死,所以必须找到阻止魔主出世的方法。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在头顶撞击声和脚下震颤感的双重袭击下,黎芦脚边散落了一地的古籍。 这是他从小到大看书最认真的一次,他原本是真的想找一个能封印封魔井的上古灵符,但在胡乱翻找古籍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记录。 古籍上说“魔主、喜人之精元,以活人精元送入封魔井中活祭,可使魔主之力暂时平歇。” 别的东西或许不好找,但活人这满太平川不是到处都是吗?! 黎芦十分兴奋,他赶紧扔下了古籍,急匆匆跑出了万象阁。 在楼上听见动静的守阁夫子蹙眉下楼,正想呵斥几句,却看见万象阁大门敞开,那学生已经跑不见了,但书架下方散落着一地古籍。 这一幕可把守阁夫子心疼坏了,这些古籍最少都有大几百年的历史,怎么可以被这么随意扔在地上?! “这灵符班夫子是怎么教导他们学生的?!太无礼了!” 守阁夫子走过去捡起最上面那卷古籍,只见古籍上写道“以活人精元送入封魔井中活祭,可使魔主之力暂时平歇。” 夫子将竹简往后摊开了一些,却见后面还有半句话—— “然此为自损之法,魔主得活人精元则力量大增,若非有天人在世,否则不可以此法压制封魔井。”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五章 都怪那该死的祝新年! 在山下做工的洪儒惊见镇山大阵被妖魔群起攻之,不由心中焦急。 在安顿好了其他低阶同学之后,他寻了处妖魔较少的位置与之大战一场,费尽力气才得以回到天工学院内,却发现不知何时宋明方和蒋承光竟然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学院。 这两孩子连机甲都没了,却还担忧学院的情况,洪儒不忍斥责,便带着他们一起回了山,结果遭到了他们夫子的一顿呵斥。 “你们回来做什么?!要是天工学院真的出了事,好歹还能保下你们几个独苗!” 一向对夫子们彬彬有礼的洪儒却破天荒地反驳了夫子,正色道:“弟子们受天工学院教导,自然该与学院共同进退,岂可因为个人生死而置学院安危于不顾?!” 他们班的夫子被他气得直瞪眼,站在一旁的庄夫子却轻笑道:“我还以为我们班那个祝新年最倔,没想到洪儒倔起来跟那混小子还真是不相上下。” 洪儒的夫子冷哼一声,嘲笑道:“你还真别笑我,你自己看看山路那边的人影是谁?” 庄夫子立刻回头,便看见祝新年带着木甲挎刀而来,显然是一点没把他的吩咐放在心上。 “你这臭小子!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祝新年跳着脚躲过了庄夫子的巴掌,态度坚决道:“我已经把同学们安顿好了,铁甲阁现在就跟一个铁桶一样,任何妖魔都进不去,您放心好了!” 他眼神一扫,看见宋明方和蒋承光两人在场,便更加有理由与庄夫子讲条件。 “几位师兄都在呢,您把我赶走说不过去吧?” 和宋明方与蒋承光相比,祝新年的能力自然是要强上很多的,他非要到封魔井这里来,庄夫子也没法强行赶走他。 越靠近封魔井上方的十方唤灵阵,地动的感觉就越明显,有明显的黑雾从封魔井下方飘上来,引得镇山大阵外的妖魔们更加疯狂地撞击着阵法。 “下面情况如何?”祝新年问道。 庄夫子摇头道:“不知,魔气太重,没有人敢下去,一旦被魔主沾染到活人精血,他的力量就会暴涨,到时候就算是鹤云子来了也不一定压得住。” “那我们就只能在上面等着吗?等着魔主自己消停或者冲破封魔井?”祝新年惊道。 “没错,凡人之力不可与魔主之力相抗衡,现在我们只能祈求封魔井能压制住魔主,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庄夫子回答地非常直接,人间修真者从来都没有与魔主正面一战的能力,他们只是替天道看管魔主而已。 至于魔主冲出封魔井之后,天道会不会出手阻止魔主灭世,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是说封魔井中只是魔主的残魂而已吗?他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冲破刚刚被十方唤灵阵加固过的封魔井吗?!” 祝新年知道上次加固封魔井是十年前,即使人间灵力消退,他认为这次加固起码也能管五年吧? 可这才过去三个多月,虽然这次封魔井异动是因为有妖魔扰动的关系,但十方唤灵阵施加给封魔井的力量真的已经衰退到如此地步了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祝新年的猜想,封魔井中忽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像是魔主不满自己被困,正在怒吼着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声音像是上万地狱恶鬼在一同哀嚎咆哮一样,使得终慎峰整体为之巨颤,宋明方和蒋承光一个不稳直接摔倒在地,被他们班夫子没好气地拉了起来。 “稍微一点地动你们腿就发软,这样还说什么保护学院?赶紧滚去长老院避险去吧!” 地动越来越剧烈,镇山大阵外的妖魔被魔主的叫声吸引,对大阵的撞击也越来越密集,镇山大阵的能量消退地很厉害,刚被祝新年补好的裂隙似有再度开裂的迹象。 灾难不知何时就会降临,不能让两个连机甲都没有的学生远距离跑回铁甲阁去避灾,幸好长老院就在终慎峰半山腰上,如此危急时刻,也能接受学生临时避险。 被夫子一通斥责,宋明方和蒋承光想留也留不下来了,他们自知确实没有什么能力,关键时刻只能拖后腿。 于是在洪儒师兄的安慰下,他们垂头丧气地结伴朝长老院走去,只是长老院的大门还没看见,却看见一身黑衣的黎芦在树林间朝他们挥手。 一看见黎芦,宋明方和蒋承光的心脏立刻提了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想与黎芦说话,但此刻洪儒师兄和祝新年都不在,他们要是不过去,肯定又要被黎芦一顿好骂。 “黎、黎师兄……” 两人走上前去,朝黎芦拱手道:“师兄唤我二人何事?” 黎芦轻咳了一声,即使内心忐忑,但在这两孩子面前,他那自傲的模样还是不由自主表现了出来。 只见他负手道:“你们刚从山顶下来?封魔井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各位长老和夫子们都守着在呢,洪儒师兄和祝新年也在,有他们看着,封魔井应该不会出大事吧?” 话未说完,大地陡然一震,宋明方一个踉跄差点从山路上滚下去,幸好蒋承光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这一震使得黎芦内心更加不安,以前封魔井异动只是偶有少量魔气溢出,从来没出现过地动和魔主呼号的迹象,如今魔主的力量显然是要高于从前的! 都怪那该死的三阶妖鬼! 都怪那该死的祝新年! 黎芦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依然装得风轻云淡,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灵符,对宋明方和蒋承光道。 “这是我刚从古籍上抄来的上古符箓,能镇压封魔井异动,你俩拿去井中贴上吧。” “我俩?” 宋明方和蒋承光一脸惊讶,蒋承光连连摇头道:“别开玩笑了黎师兄,我俩连怎么下封魔井都不知道呢,要怎么去贴这符箓啊?” “直接从十方唤灵阵的阵眼下去不就行了吗?这难道还要人教吗?” 黎芦气急,因为宋明方和蒋承光没上他的当而显得十分焦躁。 “可十方唤灵阵已经被十大长老守住了,长老们怎么可能让我们下去?”宋明方道。 “是啊,要不黎师兄你自己拿上山去吧,既然是能压制封魔井的上古符箓,那夫子们定会想办法安排人下封魔井去的。” 蒋承光朝他拱手,眼看两人就要离去,黎芦立刻喊住了他们。 “我跟祝新年那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那里,我再上去岂不是又要受他的气?” 黎芦将符箓塞回衣襟中,问道:“你们两人这是要去哪?” “夫子让我们去长老院避险……” 宋明方犹豫了一瞬,问道:“黎师兄要一起去吗?” 看那两人的神色都不是很想与他同行,黎芦不是瞎子,他自然也能看出这两人的心思。 但现在整个天工学院的学生要么进课室避灾了,要么在执行守山任务,他找不到别人,只能寄希望于宋明方和蒋承光身上。 “啊,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长老院吧。” 没想到黎芦真的会应下,宋明方一下就慌了,赶紧问:“那黎师兄的符箓怎么办?” “两张符箓而已,我既然会,夫子们就更忘不了,他们自然有办法镇压封魔井,我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了。” 见黎芦没有要走的意思,宋明方只能在心里骂自己嘴欠,好好的干嘛要问黎芦去不去长老院避险呢?这下好了,又要被他呼来喝去当奴隶使唤了。 宋明方和蒋承光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但黎芦执意与他们同行,他们又没法拒绝,只能垂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黎芦当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俩,说起来引发这件事的根源就是那个被弄混的镇妖瓶,而如果不是因为宋明方和蒋承光愚钝,错把自己的镇妖瓶混进黎芦的镇妖瓶中的话,今天这事又怎么会发生呢? 望着两人走在前面的背影,黎芦在心中谋划着要怎么同时放倒两个人,又不能把他们弄死了,因为古籍上记载的是要“活人入井”。 黎芦虽然符箓方面修习得不错,但体术很差,要想同时困住两个人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了,他又不敢随便在终慎峰上用灵符抓人,毕竟山顶上还有那么多高手,无论惊动了哪一位,他的计划都会落空。 他只能选择将宋明方和蒋承光带到远离终慎峰的地方去动手,但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镇山大阵穹顶之上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无数灵光与大量黑雾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太平川中! “不好!镇山大阵被妖魔冲破了!” 蒋承光急喊一声,拉起已经被吓傻了的宋明方拔腿就往长老院冲去! 闯进山来的妖魔们与半空中的剑修弟子们缠斗在了一起,空中剑光四起,各个山头上传来灵兽们的嘶吼声,一旦有妖魔强行穿过剑阵,便会被御兽班的灵禽追逐撕咬。 终慎峰顶上亮起无数道颜色各异的光芒,那是高阶机甲在应对入侵的妖魔。 然而,即使全员上阵,那铺天盖地的妖魔还是很快入侵了天工学院,天上的黑雾坠落到黎芦面前,被他用一张奔雷符给解决了。 如此混战之际,正是神不知、鬼不觉拿下宋明方和蒋承光的好机会,可当黎芦回头一看,那两小子已经跑到长老院门口,正在敲门呢! 他赶紧追了上去,与此同时长老院女使也打开了院门,一看外面黑雾缭绕,便立刻让宋明方和蒋承光进了院。 要不是黎芦跑得快,他很可能会被关在长老院门外。 他前脚才刚刚进门,后脚妖魔就追了过来,尖啸着一头撞上了长老院的结界,其中一半身体穿越了结界,被烧成了齑粉,另一半身体粘在结界上,随着身体抽动黑液不断往下流淌。 黎芦差点就被它咬了脚后跟,此时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了宋明光面前。 这一摔反而把宋明光吓得连退三步,不仅没想扶他起来,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摔倒了而迁怒自己。 事实证明宋明光的预判非常准确,黎芦见自己摔倒没人搀扶而火冒三丈,眼刀立刻就射向了距离他最近的宋明方,只是骂声还没说出口,胳膊就被人扶住了。 “夜深露重、台阶湿滑,可有摔伤?” 那碧衣女使伸手前来搀扶黎芦,笑道:“我扶你起来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六章 总得付出些代价 那碧衣女使眉眼清秀,说话的声音好像清泉流水一般抚平了人内心的急躁,黎芦望着她愣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好像一瞬间被抚平,骂人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女使将他扶了起来,甚至还帮他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浅笑着问他。 “没受伤吧?可有哪里摔痛了?” 黎芦“啊”了一声,他向来怼人不眨眼,到了这女使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外面正乱着,长老院有结界保护,你们就暂时在这待一会,等长老们处理完外面的妖魔再出去吧。” 碧衣女使将他们引到了廊下,因为这里是长老院,学生不可进入屋中,即使现在是紧急情况,也只能在廊下暂避。 “哎!曾未离!” 刚到廊下,长廊拐角处就有个同样身着碧衣的女使朝这边挥手。 “刚接到长老传音,说有两位机甲班弟子要从山上过来暂避,你记得给他们开门啊!” 曾未离轻笑,柔声道:“长老说的应该就是这几位吧?” 远处那名碧衣女使“咦”了一声,道:“长老只说是两位六阶弟子来着……这个五阶的……算了,进都进来了,就让他们在廊下休息,可千万别瞎跑。” 曾未离点头,回身对黎芦他们三人道:“长老院是学院重地,不可喧哗乱跑,各位就请在这休息吧。” 虽然结界外妖魔环伺,但长老院里的人却并不是很紧张,她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甚至没有人因为害怕妖魔入侵而表现出任何惊恐的模样。 曾未离安顿好黎芦他们之后就回到了长老院门口,她的职责是看管大门,即使一门之隔的院外不断传来妖魔的叫声,但曾未离也不能离开她的位置。 黎芦他们三人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走廊上坐下了,为了不跟黎芦对视,宋明方和蒋承光盘腿闭眼,竟然开始练起气来。 “平时不见你俩用功,这个时候练气不觉得太晚了吗?” 黎芦往后一仰,靠在墙壁上盯着他二人,幽幽道:“其实这世间也不乏提升修炼速度的方法,只是这些方法都是不传之密,要是没人告诉你们的话,估计你们一辈子也无从得知。” 蒋承光已经深知黎芦是什么脾性,他就算知道提升修炼速度的方法也不会主动告知别人,于是把这话当耳旁风吹过,不仅没有搭话,甚至连眼睛都没睁。 但宋明方的好奇心比蒋承光重,他一向是机甲班拖后腿的那个学生,对自己的修炼进度十分着急,一听黎芦这话,立刻就睁开眼,问道。 “是……什么样的修炼方法啊?还请黎师兄告知……” 见鱼儿上钩,黎芦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一副“我都是为了你们好”的模样,苦口婆心道。 “知道这世间的修真者最向往的顶尖修真者是谁吗?” 宋明方挠挠头,问:“鹤云子?” 黎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再想!” 宋明方脑袋都快抓破了,但当世修真大能的顶尖人物他真的只能想到鹤云子,毕竟连院长都没有鹤云子厉害呢。 “我想不出来了,我也只认识咱们大秦天工学院的这些长辈们,它国或许有更厉害的,但我真不认识。” 听他这么说,黎芦额角青筋都跳起来了,只能摆摆手,扶额道。 “蠢货,天下顶尖修真者难道不是天道大神和远古大魔吗?” 宋明方满脸疑惑,不解道:“你说天道和魔主?可他们是神仙,不是人啊……” “不要在没用的地方较真!” 被黎芦一吼,宋明方立刻抿嘴,不敢再说话了。 “天道大神和远古大魔的故事你们听说过没有?”黎芦再问。 这时蒋承光才睁开眼,道:“是指创世神和灭世神的故事吗?” “没错!果然蒋承光的脑袋就是灵光一些!” 黎芦猛一拍手,引来门口的曾未离侧目注视,她竖起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们声音小一些。 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使的要求竟真的让黎芦压低了声音,他道:“盘古大神开天之后,世间本有两位神只,一位是创世神,另一位是他的孪生兄弟灭世神。” “灭世神生性狂暴,在三界内连生祸端,创世神两度出手终于将其肉身销毁,又将其骨、魂、力,分别封印在人间三所天工学院内,而创世神也逐渐成为了我们现在所说的天道大神。” 宋明方茫然点头,民间这种关于天道和魔主之间的故事有很多版本,光他听过的就不下三、四种,而且因为年代久远,谁也没法证明自己说的就一定是真正的历史。 “天道大神远在天城之上,凡人不可肖想,但魔主之力就在咱们天工学院封魔井内,这可是能与天道大神匹敌的修真界最强的力量啊!” 宋明方不理解黎师兄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仔细一琢磨,恍然大悟,惊诧道。 “黎师兄你、你该不是想说如果我们想提升修炼速度的话,就得打魔主之力的主意吧?!” 他吓了一哆嗦,连连摇手:“不不不!那可是魔主之力啊,连鹤云子都驾驭不了,我还想多活几年,黎师兄你就别拿我们开涮了。” 蒋承光同时摇头,道:“且不谈我们能不能承受魔主之力,就是那封魔井我们也靠近不了啊,修真这种事讲究机缘,我们与那魔主之力实在无缘,还是老实修炼吧。” 黎芦见他俩对魔主之力并不动心,不由心中焦急。 “你们两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如今镇山大阵已破,妖魔很快就会冲入封魔井中唤醒魔主,到时候就算你们哭着喊着想要分一杯羹,也没你们什么事了!” 见宋明方和蒋承光依然不动,他急得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魔主之力可是能让无属相无灵核的寻常凡人成就修真大道的好东西,你们现在不听劝,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蒋承光闭目摇头道:“既然魔主之力有如此逆天改命的力量,我二人身为师弟自然不敢僭越独吞,想来还是留给黎芦师兄享用吧。” 黎芦气急又语塞,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蒋承光这句话,忽然看见面前碧色衣裙翻飞,那守门的女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疑声问他。 “你刚才说什么东西可以逆天改命,让无属相无灵核的人成就修真大道?” 黎芦犹豫了一瞬,他不确定这个长老院女使是否了解这些东西,如果对方发觉他在说谎的话,很可能会当着宋明方和蒋承光的面揭穿他,到时候再想诓骗那两人进封魔井活祭魔主可就不容易了。 不过据黎芦的了解,长老院女使们并不修真,甚至都没读过多少书,按理是不会了解这些东西的。 “额……是魔主之力……” “魔主之力?” 曾未离迟疑道:“就是我们终慎峰封魔井中镇压的那个妖魔?” 她有些不敢置信,问道:“既然是妖魔,又怎么能帮助凡人修真呢?” “魔主本是真神,魔主之力也是仙力的一种,只是与创世神争夺天道之位时失败,被镇压在下界,才被人们称为魔主,既然这魔主之力本身是仙力,又为何不能帮助修真者呢?” 黎芦反问:“你做什么问这些?你也要修真?” 曾未离摇头,苦笑道:“我哪有什么修真的机缘?只是我弟弟他素来向往修真之道,无奈却是凡人之躯,无属相无灵核,他一直以此事为执念,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实在不忍心……” 还没听完曾未离的话,黎芦便眼珠一转,反正古籍上只说是“活祭”,那无论送进封魔井中的人是修真者还是寻常凡人,应该都相差不大吧? 他立刻朝曾未离浅笑,并不动声色地将她带到了走廊拐角处,问道。 “你向我打听这些,是想为你弟弟搏一个成就修真大道的机会?” 曾未离垂眸轻叹:“不奢求成就大道,只要能让他进修真之门便好,至于他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黎芦唇角轻扬,低声道:“你也知道无属相无灵核是不能修真的,想要圆你弟弟的梦,就只能借助魔主之力逆天改命,为他重塑灵核,但逆天之事总得付出些代价……” 曾未离抬头看向他,满目恳求道:“还请告知,只要我能办到,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魔主之力现在还被镇压在封魔井中,你要想向魔主寻求逆天改命的机会,就得亲自去封魔井中祭拜。” “我?去封魔井?” 曾未离面露难色,不由抬手捂嘴,艰难道:“封魔井是天工学院禁地,长老们一再强调不可靠近那里……” “长老们之所以不让外人靠近,就是因为魔主之力过于强悍,若是人人都前去祭祀祈愿,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修真大能?那他们还怎么掌管天工学院呢?你说是不是?” 在黎芦的恶意诓骗下,曾未离犹豫着点点头,道:“只是进封魔井去祭祀祈愿而已吗?我还需要做些其它什么事吗?” “不用,你去了封魔井之后,要尽量想办法靠近魔主之力,告诉他你为何而来、所求何事,魔主可能需要一些祭祀,但那些东西等你出来之后再筹集也来得及。” “就我一个人进去吗?不用把我弟弟也带进去吗?” 看样子,曾未离已经完全相信了黎芦的话,见此黎芦心中大喜,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笑道。 “不用,魔主是神明,他会知道该为谁逆天改命的,而且现在情况紧急,妖魔都已经闯进学院中来了,你可得抓紧时间,要是魔主之力被妖魔从封魔井中放出来了,那你可就没机会祭祀祈愿了。” 在黎芦的催促下,曾未离立刻紧张起来。 如此慌乱的情况下她也找不到人换班,只能冒着被长老院责罚的风险擅离职守,想办法去封魔井中祭祀魔主,为弟弟逆天改命去了。 见门口的女使匆匆离开,坐在廊下的宋明方好奇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问道。 “她这是干嘛去了?” 黎芦闻声诡笑,森然道:“她可是要去做一件拯救三界的大事呢……”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七章 留在这里吧 曾未离举着火折子走在通往封魔井的幽暗石道内。 耳边阴风阵阵,似有无数怨鬼在哭嚎。 魔主之力冲击封魔井封印所造成的频繁地动使得曾未离几乎无法站稳身体,她只能紧紧倚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才能在地动间隙中勉强往前走几步。 长老院中有一处通往封魔井的密道,这是先代长老们入封魔井检查封印是否牢固的必经之地,但因世间灵力衰退,后代长老们鲜少有人敢进入封魔井中,这条路也随之封闭了。 为了去到封魔井深处,曾未离趁人不注意揭开了这条路上的封印,鼓足勇气走进了山洞之中。 终慎峰的山体是中空的,笔直往上便能通向十方唤灵阵,此时厮杀声从阵眼中传下来,在曾未离的耳边回荡不绝。 受魔主之力的召唤与吸引,不知有多少妖魔闯进了天工学院,为了阻止那些妖魔靠近封魔井,十方唤灵阵前正在进行一场血战。 浓烈的血腥味渗进封魔井中来,使得魔主之力异常躁动,越往深处走,扑面而来的寒气几乎能使人血液冻结。 曾未离狠狠打了个哆嗦。 若是放在以前,就算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进到封魔井中来,但现在为了弟弟曾笑然能获得灵核练习修真术,她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控制着颤抖不已的双腿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终慎峰上的厮杀声越来越清晰,曾笑然甚至能清楚听见皮肉撕裂声和血花飞溅声,这令她毛骨悚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当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往前迈步的时候,狭窄的石道却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处看不见边际的山体空腔出现在曾未离面前。 在那山体空腔的正中心孤悬着一道诡异的大门,大门用厚重的石板制成,不与任何山体相连接,谁也不知道那道大门打开之后会通往何处。 虽然曾未离从来没有见过封魔井长什么样子,但当她看到那扇大门的时候,心中便有个声音告诉她,那就是封魔井。 她仰头看着石门,耳边厮杀声逐渐淡去,那道大门好像有着无穷吸引力,引诱着她不断靠近,直至脚边一颗石子坠入深渊发出清脆的响声,曾未离才骤然惊醒,及时在断桥边停住了脚步。 石桥似乎是被人一刀斩断的,断面光滑无比,曾未离要是多往前迈半步,就会因为脚滑而坠入深渊。 此刻她耳边全是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她举着火折子朝深渊下看去,然而火光微弱,不足以照亮深渊万分之一。 通往石门的路被阻断,曾未离没有飞行的能力,她无法靠近山体空腔中的那道石门。 想到弟弟能否踏上修真之路全靠自己今日之举,曾未离异常焦急,她在断桥边来回踱步,不断朝封魔井张望。 都说心诚则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未离的诚心打动了魔主,一股浓郁的黑雾从石门缝隙中渗了出来,朝着曾未离扑去。 曾未离吓得连连后退,但那黑雾只是在上空盘旋,对曾未离的兴趣并不大。 “凡人。” 山体中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令曾未离全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为何闯入封魔井中?” 受到魔主质问,曾未离立刻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石头上,颤声道。 “信女想求魔主为我弟弟逆天改命,帮他铸造灵核,若我弟弟能走上修真之路,信女愿献上自己的一切来祭祀供奉您!” 黑雾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魔主猝然冷笑:“信女?你说你信奉我?真有意思,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信奉我呢。” “那是……那是因为您被困在封魔井中,世人对您的能力多有不知,但魔主之力本可与天道之力媲美,您必定能、能帮助我弟弟……” 在曾未离出现之前,魔主还真是从未听过有人对他说这些话。 他本是灭世神,虽然也是正儿八经的神仙,但没有人会信奉一个主导毁灭的神明,而缺少世人供奉,也是他当初输给创世神的主要原因之一。 “你倒是有意思,三界中敢来向我祈愿的你还是头一个。” 黑雾飘到了曾未离面前,虽然雾气没有实体,但曾未离还是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自己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来。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但凑合也能用,你不是想要我为你弟弟逆天改命重塑灵核吗?这事简单,但代价却不小,你确定你付得起?” 那双手如亘古寒冰雕刻出来的一般,寒气直透骨髓,令曾未离浑身发抖、牙关打颤。 “只要是……只要是我能想办法做到的事,无论、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 魔主长笑一声,黑雾从曾未离脸上拂过,一股腐败的气息令曾未离几度作呕。 “不用你想尽办法,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从今以后就留在封魔井中侍奉我,就在这山洞中待着,哪都不许去,直到我的力量完全恢复为止。” 曾未离愕然抬头,惊讶道:“可是……我是长老院的人,我要是失踪了,长老们会发现的,而且我是凡人,不能辟谷……在山洞中活不下去的!” “这就是所谓的你愿意为了你弟弟付出一切?我怎么听着这口口声声都是你在为自己着想啊?” 曾未离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留在这里,就意味着与曾笑然分别,但如果真能为曾笑然逆天改命的话,她确实是没有什么事不能做的。 “那我……我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曾未离颤声问。 “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力量完全恢复为止,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想要重生必须要练成血躯。” “虽然外面那些妖魔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但却没有一个能为我所用,我需要活人的精血,你既然说自己愿意,那就留下来为我的重生贡献一份力量吧!” 黑雾在曾未离面前飘荡,魔主高声道:“这是你的荣幸,凡人,你需得知道我可不是什么人的精血都要的。” 曾未离面色惨白,她原本以为留在山洞中侍奉的意思是跟在长老院中一样做工,却没想到魔主是要用她的精血来恢复力量。 “我……我不行……” 她在万分惊骇的情绪下爬起身朝后跑去,摇头道:“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弟弟就成孤儿了……” 山洞中的黑雾如箭一般朝她追来,瞬间缠住了曾未离的脚踝,不顾她的挣扎,硬生生将她拖了回去。 “修真之人都是孤独的,血脉亲情只会阻碍你弟弟成就大道,为了他好,你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 黑雾将曾未离整个人卷了起来,想要将她带进封魔井中。 曾未离拼命挣扎着,奈何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魔主对抗。 在被拖进封魔井之前,她哭喊着:“可你还没为我弟弟逆天改命!你先帮他重塑灵核!” “三界中敢于跟我谈条件的人你也是第一个。” 魔主嗤笑道:“我什么时候为你弟弟逆天改命,又或者说我究竟会不会为你弟弟逆天改命,这件事可不由你说了算,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为我提供用之不竭的精血。” 黑雾将曾未离彻底吞没了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在山体空腔内弥漫开来。 获得凡人精血的魔主力量陡然大增,黑雾冲向山顶,重重撞在了十分唤灵阵的阵眼上! 整座终慎峰险些被黑雾撞塌,山头上正与妖魔交战的众人身形一晃,纷纷摔倒在地! 祝新年的木甲也因为这强烈的地动而踉跄了几步,他将世隐明光插进了身前的土地中,靠着长刀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围满山头的妖魔寻得空隙,纷纷尖啸着俯冲下来,将那些摔倒的机甲再度掀了一个跟头。 “魔主之力突然增强了!怎么回事?!” 庄夫子一枪横扫,将面前密密麻麻的妖魔烧成齑粉,但仍有源源不断的妖魔闯进天工学院来。 他提枪箭步冲到十方唤灵阵旁边,却看见十大长老将阵眼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妖魔从阵眼溜进封魔井中去。 “魔主之力为何会突然增强?!是谁进了封魔井?!” 现场情况混乱,十大长老几乎将全身的灵力都输送进了十方唤灵阵中,虽然镇山大阵被冲破了,但十方唤灵阵的情况还好,按理说魔主一时半会是冲不出封魔井的。 可刚才那一撞致使地动山摇,长老们能清楚感觉到魔主之力有明显的提升! “如果魔主之力继续加强的话,我们就没法压住封印了!” 其中一名长老大喊:“不能再等了!速请鹤云子出关!” 鹤云子是天工学院最后的底牌,要是连他都不能化解此次危机的话,那整个大秦天工学院注定不保。 不知是谁扔了一道传音符出去,光芒瞬间隐没在铺天盖地的妖魔中间。 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镇守在藏仙洞外的人能否收到传音,及时请鹤云子出关。 没有人有时间去藏仙洞那边核实情况,大家必须守住终慎峰,决不能让妖魔冲进封魔井中去! 祝新年在地动中跨步上前,只听他厉喝一声—— “世隐明光!” 手中五尺长的世隐明光咻然增大,眨眼间成为了一把十丈长的巨刀! 木甲用力举起世隐明光,挥刀横扫,刀锋直斩苍穹! 被世隐明光斩成两半的妖魔不计其数,它们化为飞灰从天而降,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灰色暴雪。 几乎将整个终慎峰包围住的“妖魔之墙”被斩开了一道豁口,从豁口处看出去,能看见远处瑰云峰仙光闪烁,想必是镇守在藏仙洞的人已经收到传音,正在请鹤云子出关。 看见这一幕,祝新年心神稍定,却又很快担心起师尊的身体。 虽然鹤云子有一张越来越年轻的脸,但他确实已经到了凡人修真者的终寿之年。 接连劳烦鹤云子耗尽灵力封魔,这对鹤云子的身体有非常大的损伤,祝新年很担心,他怕鹤云子哪一天真的驾鹤西去,而他还没能为师门报仇雪恨。 如果让师尊带着遗憾仙去的话,祝新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祝新年心中似有一股无名之火,他再度挥刀重斩,一刀、两刀、三刀…… 那沉重的机甲状态的世隐明光被他挥舞地赫赫生风,终慎峰上的妖魔们被打散,又被反扑而来的其他修真者们彻底消灭。 “不要激动!保存力量!” 身边高大的金甲中传来了洪儒的声音,他微微喘着气,但声音还是很沉稳,叮嘱祝新年不要乱了道心。 祝新年修道不久,虽然他能力强悍,但道心尚且薄弱,很容易被这些妖魔造成的阴郁环境所影响。 果然,经洪儒一提醒,祝新年眼前豁然清明,心中因为担忧鹤云子而产生的急躁情绪顿时退却。 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刚才是遭受了妖魔的影响,道心动摇,致使意识混乱,才会乱用灵力。 “这些妖魔最擅长蛊惑人心,与它们对战的时候一定要心性坚定,不要被它们牵着鼻子走!” 在洪儒的教导下,祝新年静气凝神,待妖魔重新冲到他面前时再一刀斩下,数百丈高的刀光拔地而起,上入云霄、下贯地底,令不断颤动的终慎峰也为之一静! 在封魔井中疯狂撞动封印的魔主似乎也没料到天工学院中除了鹤云子,还能有人具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那刀光直接将终慎峰周围的妖魔肃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祝新年震慑,一时间竟不敢再靠近终慎峰了。 身在封魔井中的魔主对这种情况显然非常不满,沉寂了一会之后,他再度发狂,而这一次黑雾竟然冲破了终慎峰山体,在人群中引发了猛烈的爆炸!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八章 剑气横扫九千里 当山顶爆炸声传来的时候,身在长老院中的宋明方和蒋承光微微一愣。 他们站起身朝山顶看去,但长老院结界外也全是妖魔,视线被遮挡,他们压根就看不清山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刻,长老院深处也爆发出一声巨响,旋即传来了女使们惊吓哭泣的声音。 宋明方和蒋承光对视一眼,立刻朝发生爆炸的地方跑去。 剧烈的爆炸导致长老院中一处房屋院墙倾塌,有几名路过的女使被碎石砸伤掩埋。 宋明方和蒋承光两人赶紧合力将女使们从倒塌的墙壁下救了出来,却惊愕地发现黎芦竟然也被砖石砸得头破血流,趴在废墟底下不知死活。 “他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宋明方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那蓝色的校服以及五根金线的腰带却证明了黎芦的身份。 长老院禁止学生在院中穿行,以黎芦的身份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却不知道何时溜了过来。 受了重伤的女使们挣扎着站了起来,慌乱道:“快去传音禀告长老,说院中封印起来的石道出事了!快去!” 唯一一个受伤较轻的女使赶紧跑去传音了,剩下几人满身是血,没站一会便又都跌坐在地。 “那个五阶弟子……” 其中一位女使指着废墟下的黎芦,边喘气边道:“我看他一直鬼鬼祟祟朝石道里张望,正准备问他来做什么的时候,石道就炸了……” 她抬头看向宋明方和蒋承光,恳请道:“能麻烦两位帮我们把那学生拖出来吗?他很可疑,我们得扣下他,等长老们回来审问。” 宋明方和蒋承光不敢耽误,立刻扒开碎石将黎芦拖了出来。 爆炸发生的时候黎芦应该距离石道非常近,以至于飞起的碎石从正面砸到了他身上,他人被炸出去老远,又被倾倒的围墙掩埋,此刻全身都是石灰和血迹,已经难辨生死了。 蒋承光赶紧趴在他胸口听了一会,听见还有心跳,便松了一口气,起身在黎芦怀里翻出一把灵符,开始一张一张地辨认。 “我记得有个什么……定魂符?是叫这个名字吗?可以吊着人最后一口气不死的那种。” 宋明方一脸“我啥也不知道”的表情看着蒋承光,挠头道:“咱们自己课上的东西都还没记清呢,你还记得灵符班的东西啊?” 蒋承光“嘶”了一声,道:“我虽然机甲修真修得不怎么样,但我又不是傻子,一些基础灵符还是认识的好吗?!” 他从一把灵符中找出一张,信心十足道:“就是这个了!” 旋即“啪”的一声往黎芦身上一拍,谁知魂没定住,黎芦的四肢反而开始缓缓结冰。 “这好像不是定魂符吧?” 宋明方望着黎芦胸口上的那张灵符,迟疑道:“好像是玄霜符啊……” 蒋承光心中一惊,赶紧将玄霜符扯了下来,已经爬上黎芦胳膊肘的冰晶又消退了下去。 “这么多符都长差不多,谁知道都是干什么的……要不就每一张都贴上去试试?” 蒋承光小声嘀咕着,也许是黎芦天命不绝,竟然在这关键时刻醒了过来。 只见他颤颤巍巍举起手,在蒋承光手里抽出一张灵符拍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啊,对,他给自己贴的就是定魂符。” 蒋承光望着那道灵符点头道:“这回我记清楚了,下次肯定不会用错!” 宋明方捂嘴偷笑:“他是怕你给他贴了奔雷符把他劈死,才被吓醒的吧?” “你现在敢开黎师兄玩笑了?” 蒋承光没好气道:“咱两谁也别笑谁,他要是醒了,你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那些受伤的女使们却围了过来。 “没错,就是这个灵符班五阶弟子,一直在石道外朝里张望。” 女使问蒋承光:“你们认识他吗?” 蒋承光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他犹豫了一瞬,因为如果他们把黎芦的名字说出去了的话,以后肯定要被黎芦报复。 但宋明方却没想这么多,他脱口而出道:“认识啊,五阶灵符班的黎芦师兄嘛。” 那女使回头对另一人道:“传音五阶灵符班的夫子,让他到长老院来吧。” 原来问名字是为了叫夫子过来啊?! 宋明方一下就捂住了嘴,在他看来黎芦背景深厚,无论他做了什么也不会真的受罚,等这事过去了,他肯定要来找自己算账。 “好姐姐们!你们叫夫子来是做什么啊?他是跟我们一起来长老院避险的,这事门口那位女使姐姐是知道的啊!” 宋明方拼命想找补,但那女使却并不买账。 “既然是进来避灾的,又为何会出现在长老院禁地门口?他已经是五阶弟子了,长老院的规矩早该背熟了,你要是为他开脱,我就把你们机甲班的夫子也一并叫来好了!” 宋明方哪敢再说话,他赶紧拉着蒋承光跑回了连廊下,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与黎芦素不相识。 魔主引发的爆炸主要集中在三个地方,一个是猿愁谷山涧中的裂缝处,祝新年曾经从那里进入过终慎峰内部,出事后那一片就用结界封堵住了,但山涧裂隙还在。 大量魔气冲出封魔井,以极快的速度冲出裂隙,便引爆了山石,在终慎峰山脚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第二处便是长老院密道口,由于曾未离揭开了封印,导致魔气可以顺着这条路离开封魔井,但因为石道狭窄,魔气冲击石道的时候也产生了爆炸。 第三处便是十方唤灵阵,这是进入封魔井最主要的通道,魔气从阵眼冲出,将十大长老的机甲悉数掀翻在地。 猛烈的爆炸将十根方柱炸断了三根,方柱倾倒下来将许多人压在了下面,大家忙着救人又忙着抵御妖魔,现场情况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啼鸣声响彻太平川! 鹤云子出关了! 人未到,剑光已至,一品木皇甲于瑰云峰上挥剑,剑气横扫九千里,青色剑光所过之处,妖魔无处遁形,灰飞烟灭只在顷刻之间。 镇山大阵外蜂拥而至的妖魔被一剑肃清,当天光再次洒进太平川的时候,众人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奋战整整一夜。 仙云振翅而来,它的啼鸣声像是面向天下所有妖魔的警告之音,告诉它们木皇甲出关,若有胆敢来犯者,定叫其有来无回! 闻声,那些从远处聚集而来的妖魔们退却了,即使有魔主之力召唤,但它们还是被一品木皇甲的威压吓得不敢靠近镇山大阵。 见此情状,剑修班弟子们赶紧御剑飞出镇山大阵,在阵外追剿那些四下逃窜的妖魔。 终慎峰上攻守易形,祝新年长刀横劈,在山头上清出一大片空地,迎接一品木皇甲出关。 仙云在终慎峰上振翅盘旋一周,旋即看见青碧色的灵光从远处飞来,“轰隆”一声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十方唤灵阵的阵眼上! 感应到鹤云子的灵力,被封印起来的阵眼立刻打开,大山如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般将木皇甲吞了进去。 趁阵眼尚未关闭,祝新年操纵木甲纵身一跃,也跟着木皇甲跳进了封魔井中! 在祝新年身边的洪儒想要拉住他,但奈何金甲太大、木甲太小,他虽伸出了手,但却没能抓住祝新年。 就这样,祝新年和他的师尊鹤云子一起跳进了封魔井中,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远处的庄夫子登时毛骨悚然。 他急急赶到十方唤灵阵前,但阵眼已经关闭了,就和十年前一样,在封魔井外的人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能等一个结果。 十年前,是鹤云子一个人出来了,而十年后的今天,谁也不知道能从这个阵眼中走出几个人。 庄夫子心都悬了起来,和他一样,身在封魔井中的祝新年的心也高悬不下。 在他身前,一品木皇甲悬于半空,青藤剑直指石门。 因为只有三阶以上的机甲才具有飞行能力,祝新年只能留在断裂的石桥上抬头仰望,以他现在的能力似乎还远不能插手鹤云子与魔主之间的争斗。 “这次不用十方唤灵阵来压制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凡人不会打斗,只会布阵呢。” 黑雾从石门封印的缝隙中渗出来,即使身在木甲中,祝新年依然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是人血的气味! 祝新年暗自释放灵识环顾四周,他确定没有妖魔从山顶阵眼进入封魔井,可会不会有妖魔从其他地方闯进来就不好说了。 人血的味道如此浓烈,虽然不知道是谁成了魔主的饱餐,但魔主的力量想必为之大增。 祝新年担忧鹤云子的身体情况,但鹤云子却丝毫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面对黑雾,木皇甲二话不说直接出剑,青色剑光将黑雾从中劈成了两半! “这就生气了?” 魔主冷笑,发出“咯吱咯吱”类似嚼人骨头的声音。 “之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你那七位弟子的味道可真是非常美味啊,自从吃了他们之后,我的力量增长地越来越快了,说不定下次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就该有肉身了。” 祝新年听见了鹤云子猛然咬牙声声音,青藤剑灵光爆涨,将围绕在它身边狞笑的黑雾悉数打成了齑粉! 黑雾化作烟气坠入深渊,但真正的魔主还藏身在石门之后。 “生气有什么用呢?只要这石门不开,你就永远杀不了我,可要是这石门开了,你就更杀不了我了……哈哈哈哈!” 魔主放声大笑,他已然察觉出上次被鹤云子所骗,所以这次格外肆无忌惮。 他之所以能如此狂妄,是因为他笃定鹤云子不敢打开石门封印。 如果不打开封魔井的这扇石门,魔主出不来,人也进不去,鹤云子想要彻底诛杀魔主就是妄谈。 可如果打开石门,魔主之力会瞬间复苏,即使他没有肉体,鹤云子也无力与魔主的魂魄一战。 所以即使魔主吞噬了鹤云子七位弟子,即使眼下魔主咄咄相逼,鹤云子也不可能打开石门封印,去与魔主拼死一战。 “咦?这不是你上次从我这救走的先天甲魂吗?” 魔主饶有兴趣道:“我感应出你们之间的师徒缘分了,你又新收了弟子啊?” 新的黑雾再度从石门中渗了出来,这次分量更多,多到祝新年觉得呼吸都变困难了。 “你还敢让弟子进入封魔井?胆子很大啊,鹤云子,你是全然忘了十年前你那些弟子是怎么死的了吧?我可以好心再为你重演一下……” 黑雾骤然冲向祝新年,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魔主的声音便在祝新年面前响起—— “让你再次亲手杀死被我魔气侵蚀、弃道入魔的弟子,你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啊?!鹤云子!”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九十九章 师尊杀弟子 祝新年挥刀格挡迎面扑来的黑雾! 即使黑雾没有实体,但刀锋与之相撞还是爆裂出无数灼目的火光! 虽然祝新年调动全身力气去抵抗,强劲的黑雾仍然将他击退数十步,木甲后背“哐当”一声撞到石壁上,剧烈的震颤感令祝新年半身发麻,连握刀的双手都随之轻颤。 这一击的余力尚未消散,祝新年便看见黑雾中伸出了一双漆黑的大手,那手掌之中尖刺丛生,伸至祝新年面前时掌心突然张开一道血盆大口,原来那些尖刺竟是吃人的獠牙! 眨眼间,一品木皇甲的青藤追击而至,那粗壮有力的青藤“啪”的一声重重抽在那只漆黑的手臂上,将祝新年面前的獠牙生生抽断了十几根! 祝新年迅速矮身就地一滚,从黑雾的堵截中逃了出来。 他在黑雾后方旋身而起,世隐明光一刀挥出,将那条掌心生嘴的怪异手臂斩落在地! 黑雾中传来魔主的怒吼声,他显然没想到鹤云子新收的小弟子竟然有胆量反抗自己,团成一团的黑雾陡然炸成一个满是尖刺的黑球,细看去,每一个尖刺竟都是一个尖爪獠牙的手臂! 那个长满手臂的黑球翻滚着朝祝新年袭来,由于体量巨大,祝新年只能看见面前全是飞舞的手臂,每一个手掌中心的深渊巨口都想将他吞吃入腹! “当心!这是灭世神的‘百恶相’,千万不要被他咬住了!” 虽然嘴上提醒着,但鹤云子还是不放心祝新年独自对战魔主,一品木皇甲咻然而至,将祝新年的木甲牢牢挡在了身后! “现在学会保护弟子了?” 魔主猝然冷笑:“十年前你要是也这么及时出现的话,你那些弟子就不会死了!” “百恶相”朝一品木皇甲袭去,那些手臂在木皇甲外壳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深邃划痕,掌心的獠牙啃噬着护体青藤,藤蔓疯狂甩动着,想要将纠缠在身上的手臂们甩下去。 木皇甲挥剑猛刺,黑雾被他一击洞穿,然而魔主的笑声却从未停止。 “你那七个弟子要是知道他们有你这样厚此薄彼的师尊,只怕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吧?” 随着魔主的不断刺激,鹤云子的怒意越来越明显,木皇甲挥剑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更重。 虽然祝新年不知道十年前七位师兄与师尊在封魔井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魔主不断提起旧事的原因就是为了激怒鹤云子! 祝新年敏锐地察觉到魔主其实并没有能力真的与鹤云子一战,他还处在封印中,也没有练成肉身,是完全可以被再度封印的! 魔主深知鹤云子还有机会封印自己,为了逃避再度被封印的下场,他才出言扰乱鹤云子的道心,徒劳消耗鹤云子的灵力! 如鹤云子这种凡人境数一数二的修真者,他们的道心是非常稳固的,寻常言语刺激根本就不可能使之动摇! 唯一能刺激到鹤云子的就只有十年前七位弟子惨死之事,而且听魔主所言,好像师尊鹤云子与七位师兄死亡之事有直接的关系。 祝新年不敢深想,木甲手中的世隐明光陡然变大,他于山体空腔之中挥刀斩向黑雾,将拉扯着木皇甲的那些黑色手臂悉数斩落! 魔主的笑声一顿,祝新年趁此机会高声呼喊—— “师尊不要被他影响!稳住道心!” 身在木皇甲中的鹤云子精神为之一震,若不是祝新年出言提醒,他还真没注意自己一不留神竟被魔主控制了心神! 不愧是能与天道大神比肩的三界最强力量,即使鹤云子在人间已堪称无人能敌,却依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陷入了魔主的掌控之中。 他立刻掐诀速念了几遍清心咒,与此同时祝新年已经替他而上,与黑雾缠斗在了一起。 魔主想要积蓄力量淬炼肉身,但凭空制造出一个能够承载魔主之力的肉身可不容易,所以魔主并不打算在对战中过多消耗力量。 黑雾一直在空中打转,想要吸引祝新年不断进攻自己,以图耗尽祝新年的力气。 但祝新年一眼就看破了魔主的计谋,他并不盲目出手。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高手过招法则他在前世就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在这种生死对战中,出手越多,暴露给敌人的破绽也就越多。 魔主见他完全不上当,甚至放下了长刀,一副“我看你想干嘛”的态度牢牢盯着黑雾,雾气想要偷袭,但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你倒是比你前面几个师兄要机灵不少。” 黑雾时上时下,像是魔主在上空打量着祝新年。 “先天甲魂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宿体了,或许我应该把你从鹤云子那里抢过来,免得你跟你师兄们一样落得被师尊亲手斩杀的下场。” “亲手斩杀?” 祝新年微微一愣,旋即呵斥道:“大胆妖魔!休要胡言!” “我胡言?” 魔主放声大笑,黑雾在祝新年头顶翻腾着,祝新年甚至能想象出魔主狂笑不止的模样。 “十年前你那几位师兄在封魔井中身中魔气,你师尊鹤云子明明有机会把他们带出去,但却选择将他们全部斩杀,尸骨到现在还在这深渊之中无人收敛,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问问你的师尊啊。” 魔主似乎早就在期盼这场好戏,他指望能看见祝新年与鹤云子师徒反目,或者鹤云子被祝新年步步逼问,最后恼羞成怒直接杀了祝新年的场景。 但祝新年却连看也没看鹤云子一眼,他安静听完魔主的陈述,而后轻声一笑,反问。 “那又如何?” 魔主一怔,立刻提声道:“听不明白吗?!我说鹤云子他明明可以救那些弟子,但他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明白吗?!” 木甲耸肩,毫不在意道:“我听明白了,你说我师尊鹤云子杀了我的七位师兄。” 他平静问道:“那又如何呢?” 魔主彻底傻眼了,他甚至怀疑是黑雾影响了自己的听力,导致自己听见了如此违背常理的回应。 “你真的知道你师尊是个怎样的人吗?!你不怕他也杀了你吗?!” 祝新年横刀一挥,将那团围着自己疯狂旋转的黑雾打散,雾气散尽,他才看见木皇甲就站在远处,侧头安静地看着他。 可能鹤云子也在等他的答案吧。 祝新年想,也许跟魔主一样,鹤云子也想知道作为新入门弟子的他对十年前那件事是何看法。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来影响我的道心,那你是在做无用功,现在便可以闭嘴了,如果你是想以此挑拨我们师徒之间的关系的话,那也是徒劳,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的师尊。” 木皇甲没有动,可魔主按捺不住了,他以近乎疯狂的声音质问祝新年为何不肯相信是鹤云子亲手杀了他的弟子。 “我相信啊,但比起师尊杀弟子这件事,我更相信师尊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才会杀人!” 祝新年语气坚定,他的反应和回答完全出乎魔主的预料,以至于魔主准备的那些引诱鹤云子与祝新年反目的话一时间全都被堵了回去。 就在黑雾悬在半空愣神之际,木皇甲却动了,只见它举起青藤剑,剑尖直指十方唤灵阵阵眼! 磅礴的灵力从阵眼流向剑尖,魔主见势不妙想要趁木皇甲蓄能的时候攻击鹤云子,但他一动,祝新年也随之出刀。 山体空腔内刀光翻飞,不断有刀光撞击到山壁上,致使山体强烈震动,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巨震中,一品木皇甲也稳如泰山,不曾因此移动分毫。 他以青藤剑向天地借力,但由于他目前的灵力不够重启十方唤灵阵,所以能从天地中汇聚起来的灵力也十分有限。 以目前青藤剑蓄能的情况来看,这点力量是肯定不够再次封印魔主的,鹤云子有些着急,他不断尝试引灵,但效果甚微。 正与祝新年混战的魔主见此情形不由狂笑,他笃定人间修真者已经没有能力再压制自己了,他只用等外头那些魔修们为自己送来合适的宿体,或者干脆就附身在祝新年身上,借此冲出封魔井去! 围绕在祝新年身边的魔气陡然增强,虽然先天甲魂也算不得是最佳宿体,但已经是人间为数不多的能承受魔主之力的躯体了。 自己淬炼肉身的过程何其漫长,每在封魔井中多待一天,魔主就有被重新封印的危险,为了能尽快离开这里,他决定铤而走险,当着鹤云子的面夺下他这个小弟子的身体! 祝新年十分清楚魔主的目的,他在勉力应对魔主攻击的同时也在想办法避免黑雾靠近自己。 因为他知道魔主想要得到宿体的第一步就是用魔气灌满宿体的身体,将其中的“人气”改为“魔气”,才能顺利容纳魔主寄生。 魔气对人体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就和在采石场中惨死的那六名机甲班同学一样,一旦人体承受不住魔气的侵蚀而断气身亡的话,那这具身体也就自动失去了成为魔主宿体的可能。 所以,魔主需要在宿体全程清醒的状态下将其身体中灌满魔气,这是一个非常痛苦且残忍的过程。 这些年外面的魔修们一直用这种办法为魔主寻找宿体,但至今未能成功,可见此手段的残忍程度简直骇人听闻。 祝新年当然不愿意做魔主的宿体,鹤云子也不会允许魔主打祝新年的主意。 虽然现在应该集中精神引灵聚气,但听见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木皇甲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甚至释放了青藤来为祝新年助战。 “师尊不必管我!” 木甲转身朝远处跑去,祝新年想要将魔主从木皇甲身边引开,为鹤云子争取更多的引灵时间。 漫天黑雾啸叫着朝他扑了过去,木皇甲上的青藤也追了过去,就在此时,一股强劲的力量从十方唤灵阵阵眼中直贯而下,璀璨的光华瞬间映亮了整个山体空腔! 那光华中蕴藏着颜色各异的灵力,说明这股传递下来的灵力来自许多不同的修真者,很可能是天工学院中的师生们发现阵眼正在引灵,便纷纷将自己的力量灌注了进来。 有了这股浩荡蓬勃的灵力加持,青藤剑上灵光大盛,木皇甲挥剑引动万千灵力齐齐攻向封魔井石门,这几乎汇聚了大秦所有修真者灵力的一击重重落在石门上,其力道直贯封魔井深处! 魔主愤怒狂叫一声,山体空腔中的黑雾瞬间消散,悉数钻回了封魔井内! 灵力在石门上形成了无数道锁链状的封印,一层叠一层,层叠的封印花纹使得本就凌乱的石门看起来更加混乱不堪。 但无论过程多惊险、无论封印多不符合规矩,人间修真者们还是胜利了! 他们成功封印了封魔井,再一次将魔主镇压在了永不见天日的地底之中。 看见封魔井石门上光华流转,祝新年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连人带刀一起躺倒在地,胸膛急速起伏着喘息着。 为了不成为魔主的宿体,他几乎耗尽了浑身灵力与魔主对战周旋,精神也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如今亲眼看见魔主再度被封印,他浑身疲累感悉数涌上来,人刚喘了一口气,眼睛便闭了起来,顷刻之间人事不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章 是我亲手杀的 在睡梦中,祝新年的意识再度来到了那个满是阁楼的奇怪地方。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台粉色的机甲,他隐约好像还记得对方的名字是叫曦女。 曦女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弯腰背对着祝新年,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祝新年的到来。 祝新年走上前去,他看见曦女的双腿泡在水池中,池中之水清澈见底,几条红色的鲤鱼从她脚尖游过,其中一只甩了甩尾巴,水花溅了曦女一身。 “哎呀!” 曦女惊叫着站了起来,往后一退,便撞到了祝新年身上。 “咦?又是你?” 曦女挥落肩头的水珠,问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为为何会来这里,不过为什么我每次来都能遇见你?”祝新年反问。 曦女歪头疑惑道:“因为我在这等着接引一个人啊。”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接引的人就是我呢?”祝新年再问。 这一问倒把曦女给问蒙了,她围着祝新年转了一圈,又拉起他的双手仔细检查,两人手指相触碰的时候,祝新年才发现这台粉色的机甲是有体温的,她真的跟活人一模一样。 “不对,不是你,我要接引的人是从人间来到天城的人,上天城的人必须要脱去凡骨,但你明显还是个凡人,所以不会是你。” 曦女朝他摇了摇头,道:“凡人不能进入天城,你快回去吧,不然你的魂魄都要被天城吸收了。” “你说这里是天城?” 祝新年惊奇问道:“天城白玉京?” “白玉京只是一个统称,真正的天城可是很广阔的,其中大大小小的城镇数也数不清呢。” 曦女耸肩道:“不过没关系,凡人总是喜欢混淆概念,你愿意叫白玉京就叫白玉京吧。” 听说这里是天城,祝新年更加来了兴趣,他朝前走了几步,想要仔细看看天城的模样,但一道无形的屏障却拦住了他,令他无法再往前半步。 “都说了凡人是不能进入天城的,你要是强行闯入,眨眼间你就会灰飞湮灭的。” 曦女赶紧将他拖了回来,好奇问道:“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 祝新年摸了摸后脑勺,轻笑道:“说不定你要接引的人真的是我呢?也许冥冥之中就是让我先过来探路的,等再过几年我修成大道、脱胎换骨,就该由你接引我进天城了。” 他说得大言不惭,把曦女都逗笑了。 “那你可得加油啊,我看你现在的品阶……” 曦女捂嘴道:“距离成就大道可还差得远呢。” “人总是慢慢成长的嘛,这天上的神仙也不全都是生下来就是仙体的吧?” 曦女“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祝新年这个问题,只是对这个大放豪言的凡人十分感兴趣。 “那我要等你等到什么时候呢?我只能在此接应一个人,你要是来晚了的话,我可就接引不到你了。” “放心吧,我们拉个勾,未来的某一天,我肯定来找你。” 祝新年朝曦女伸出小拇指,曦女看不懂,于是祝新年就拉着她的手弯成了勾状,与自己拉了个勾。 “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他朝曦女挥挥手,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了呼唤声,他的意识开始急速后退、急速坠落,顷刻间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终慎峰上,只是从封魔井中出来了,被人平躺着放在十方唤灵阵旁边。 他捂着胀痛的脑袋坐了起来,此刻他已经被人从木甲中抬了出来,被带着血腥味的山风一吹,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醒了?” 鹤云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祝新年一个激灵。 他抬头看去,发现鹤云子的身量又变小了一些,他闭关前看起来还有十几岁的模样,如今看上去就只剩下八、九岁了。 一个稚童的脸庞配上白发白须,模样看上去多少有些怪异,但也确实印证了鹤云子寿命将尽的事实。 “师尊啊……” 祝新年仰着头道:“您坐那么高做什么?” 鹤云子坐在一块巨石上,那石头十分光滑,没有能踩着下来的地方。 祝新年估计鹤云子是灵力耗尽,从木皇甲中出来的时候下到这个地方就没办法再往下了,又不好意思求助他人,便就地坐下了,等着自己的小弟子醒过来。 鹤云子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祝新年非常识眼色,立刻爬起来伸手将鹤云子从巨石迎了下来。 “手轻些!为师的衣裳都被你压皱了!” 祝新年才刚把他放到地上,鹤云子反手就敲了祝新年的脑袋。 在祝新年的痛呼声中鹤云子顾自寻了处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了,他抻了抻被祝新年压皱的衣袖,恩赐般地伸手一指,示意祝新年倒自己面前坐下。 此时终慎峰上人来人往,学院的夫子们带领学生在打扫战场,这一战妖魔死伤无数,也有非常多的凡人修真者伤亡。 他俩坐在这里,显得与周围忙碌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没有任何人敢来打扰他们,估计都是看见鹤云子在此,不敢上来讨骂。 祝新年不知道师尊要跟自己说什么,只能老实坐下了,却见鹤云子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半天一言不发。 祝新年被盯得后背寒意直往上蹿,他甚至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这段时间好像也没做什么让他老人家生气的事吧? 就在祝新年即将忍受不住要起身的时候,鹤云子却突然开了口,问道。 “关于你那七位师兄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问为师的吗?” 祝新年还以为师尊要谈什么事情搞这么严肃,原来是为了他那七位师兄的事啊?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既然拜入师尊门下,就不会去怀疑师尊,无论魔主那张嘴里说出什么话来,我都是不信的。” 鹤云子眉心一挑,他又深深看了祝新年几眼,忽而认真道。 “那如果你那七位师兄真的是我亲手杀的呢?” 祝新年唇角的笑意僵了一下,而鹤云子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个变化,只见他附身凑近祝新年,盯着他的眼睛,道。 “魔主说的没错,当时我确实有机会也有能力将你那七位师兄带出来,但我却杀了他们,把他们永远留在了封魔井中,你听到这些,心中又作何感想?” 祝新年脸上笑容收尽,他坐直了身体,与鹤云子四目相视。 “师尊您跟我说这些,又想要我做何感想呢?” 面对他的反问,鹤云子眉心微微蹙起,却又听祝新年认真道。 “在我看来,您不是一位会随便屠杀弟子的师尊,所以我相信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亲手杀掉弟子也一定令您痛心不已,作为您新收的弟子,与师尊荣辱与共、甘苦同心是弟子应做的。” 不等鹤云子开口,他紧接着又道。 “当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也可能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算我自己时运不济,你我既有师徒名分,无论您做过什么,作为弟子,我都不应对师尊妄加评判。” 听祝新年这样说,鹤云子轻笑了一声,摇头道:“话倒是都让你说完了,你让为师说什么?” “师尊当然什么都可以说。” 祝新年道:“或许师尊可以跟我讲一讲,十年前在封魔井中究竟发生了何等惊险的情况,逼得您不得不亲手杀掉七位师兄呢?” 鹤云子的眼神垂了下去,祝新年在等他开口,而鹤云子的眼神却越来越茫然,不知等了多久,好像连天光都偏暗了,祝新年才终于等到了鹤云子开口。 “为师好像真的老了,才过去区区十年,我竟然就不太能记起你那七位师兄的容貌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 “十年前封魔井异动,当时我正在闭关,以寻求突破凡人境,升入天人境,而当时恰逢魔主异动,天工学院中无人敢下井查探境况,我那七个傻弟子竟在他们大师兄的带领下入了井。” “那七人中大有根骨不凡者存在,他们对于魔主来说都是极好的宿体,为了得到肉身,魔主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魔气灌输,将他们全都改造成了半人半魔的傀儡。”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鹤云子心有余悸,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镇定了心神,才接着为祝新年讲述。 “院长见他们七人下井之后迟迟没有上来,便赶紧派人去叫我出山,当时正是我脱凡骨的关键时期,如果在那个时候出关,我这一生也就没有可能再入天人境了。” 鹤云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丝毫听不出来任何后悔懊恼的情绪,但也只有修真的人才明白,他在已经无限接近开天门的情况下放弃升入天人境而去救自己的弟子,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听到这里,祝新年就更不相信魔主对鹤云子的那些控诉了,他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带着恶意去杀害自己的弟子。 “等我赶到封魔井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魔气灌替对人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你那七名师兄早就应该身亡了,但就是因为他们的特殊体质,导致他们比寻常人撑得更久。” “他们一直等着我来,想要我救他们,可是我救不了,被魔气灌体之后会有三个下场,要么死、要么被魔主占据成为宿体,或者被魔气侵蚀头脑,成为失去理智的杀人魔。” 鹤云子扯了扯嘴角,在他如今这幅稚嫩的容颜上出现如此凄苦的神情是非常违和的,但要知道他本可以阻止自己继续衰老,成为人间第一个开天门的人。 要说十年前那场封魔井异动是鹤云子那七位弟子的灾祸,其实又何尝不是鹤云子人生中的劫难呢? “我不能让他们成为魔主的宿体,也不能放任他们出去杀人,所以我只有杀死他们,而且他们的身体已经被魔气污染,不能带出封魔井去,我只能……” 鹤云子说不下去了,让一位师尊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子,还要将他们一个个抛进深渊中,连尸骨都不能带出来,祝新年无法想象当时的鹤云子是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才做完这一切的。 “算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为师跟你说这些也只是要你日后自己多小心,魔主已经看中了你先天甲魂的体质,以后你尽量离封魔井远些,别被魔主害了。” 鹤云子疲累地按了按太阳穴,他这次的闭关又被强行打断了,这对一个修真者来说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为师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世道乱,天工学院也不安全,你自己多当心。” 鹤云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灵力甚至都不够催动青藤将自己送回木皇甲中,只能带着木皇甲慢慢从终慎峰上徒步走了下去。 祝新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腰还没直起来,便听见洪儒在远处招呼他。 “祝师弟,你那位膳堂的小兄弟一直哭着在找你。”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一章 人哪有那么容易失忆 因为妖魔入侵导致天工学院出现了严重的人员伤亡,所以当危机解除之后,各个班级以及后勤部门都在加急核查伤亡人数。 在伤亡名单中,正面迎敌的剑修班和御兽班死亡人数最多,而死守终慎峰封魔井的长老与夫子们则是受伤最多的。 除了夫子和学生之外,如长老院、学生公斋、膳堂、浴堂之类的地方也有一定的伤亡。 而在这些伤亡人员当中,有一部分人的名字被画上了红圈,这代表未能寻到尸首,暂且下落不明。 这是因为妖魔不仅会攻击凡人,还会吞噬他们,如果是被妖魔连人带骨吃掉了的话,寻不到尸骨,就只能被划定为“失踪人员”。 曾笑然的姐姐曾未离就是这样一个姓名上被画了红圈的失踪者。 可她的失踪却在一众失踪者中显得无比怪异。 根据学院的检查,长老院的结界并未被妖魔攻破,按道理来说女使也不可能擅自离开长老院,可就在这样一个无比安全的地方,却凭空少了一个女使。 这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也令曾笑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长老院的其他人知道曾未离有个弟弟在膳堂做工,发现曾未离失踪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曾笑然告知此事。 当时曾笑然正在帮着胖管事核对膳堂幸存的人数,没想到这厄运当头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一路边哭边跑向长老院,途中不知摔了多少次,等祝新年和洪儒赶到长老院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瘫坐在了长老院门口,被其他女使们托着后颈喂水。 “怎么回事?!” 祝新年赶紧过去接过曾笑然,那孩子已经哭得抽搐昏迷了,洪儒见状立刻从怀中取了一粒固元丹给他喂了下去,生怕这孩子哭太狠伤了元气。 “他姐姐曾未离怎么会在长老院里失踪呢?长老院的结界不是没问题吗?”祝新年赶紧问道。 “这……” 几名女使相互对视了几眼,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凑近祝新年,小声道。 “长老院中有个通往封魔井的密道,但是刚刚封印被揭开了,我们觉得曾未离可能是进了那个里面……” “长老院中有通往封魔井的密道?”洪儒只觉惊奇,他竟完全不知有此事。 “是学院刚成立的时候留下的,后来就废弃被封印起来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进去过。”女使们解释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曾未离没事进那里面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仅祝新年想不通,长老院中其他人更想不通,曾未离性格文静,从不惹事生非,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可她若不是进了封魔井,又能去哪里呢? 正当祝新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几个灵符班学生抬着一个人从院中走了出来,其中就有宋明方和蒋承光。 一看见洪儒师兄和祝新年在这,宋明方和蒋承光眼睛一亮,立刻从队伍中脱离了出来,快步跑到了他们身边。 “那被抬出来的是……” 洪儒远远看着那昏迷不醒的人只觉眼熟,但对方满脸是伤,一个脑袋肿成了两个大,五官也完全看不清了。 “回禀师兄,那是……是黎师兄……” 一向波澜不惊的洪儒倒是被蒋承光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在这……不,我是说……他怎么伤成这样了?” “可别提了……”蒋承光眼角抽搐,满脸无语。 “黎师兄是跟着我们两人一起进来避难的,但是不知他怎么就跑到长老院通往封魔井的那条密道那里去了,密道爆炸将他炸伤不说,还被请了他们班的夫子过来,一通问责,看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勉强给放回去。” “你说黎芦是被通往封魔井的密道炸伤的?!” 祝新年一把拉住蒋承光的手臂,急声问:“那你可知道他有没有与一位名叫曾未离的长老院女使有过接触?!” “曾未离?” 宋明方挠头看向蒋承光,低声问:“是那个给我们开门的姐姐吗?” 蒋承光点点头,对祝新年道:“我们进长老院的时候就是那位姐姐开的门,黎师兄倒是跟那位女使说过几句话,后来那女使就离开了。” 祝新年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要是黎芦知道曾未离是曾笑然的姐姐的话,那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报复机会。 可是…… 黎芦区区一个学生,又怎么知道长老院中有通往封魔井的密道呢? 这事不仅祝新年没听过,连在学院中生活学习了这么多年的洪儒都没听说过,难道黎芦就能知道? 但如果黎芦与此事无关的话,那曾未离又到底去了哪里呢? “可知道黎芦与曾未离到底说了些什么吗?”祝新年再问。 宋明方和蒋承光摇着头,道:“那就不知道了,他们说话的时候距离我们有些远,只知道说完之后那女使姐姐神色十分慌张地离开了,但黎师兄当时并未跟着她离开。” 祝新年十分迫切地想知道黎芦到底跟曾未离说了什么,才会令曾未离神色慌张,但黎芦已经不省人事,现在去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那条密道在哪?能带我去看看吗?” 女使们闻声立刻摇头,拒绝道:“密道已经被长老重新封印了,而且长老们放了灵蛇进去,却并没有寻到曾未离的踪迹。” “这话不是前后矛盾吗?” 祝新年蹙眉问:“既然灵蛇没有寻到曾未离的踪迹,你们又为何说怀疑曾未离进了封魔井呢?” 女使们面面相觑,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使回答道:“因为长老院是个十分封闭的环境,除了前后两个大门之外,就只有那条密道能离开长老院了。” 她也很为曾未离担忧,但同样身为长老院女使,她还是认为曾未离从前后门离开长老院的可能性远不如进入了封魔井大。 “我们女使进出长老院是有严格规定的,没有特许是绝对不能出门的,曾未离也不是第一天做工了,而且方才外面全是妖魔,就算她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可只要开门就一定会有妖魔闯进来。” “可长老们并未在院中发现任何妖魔入侵的迹象,说明至少在妖魔侵入学院的那段时间中,是没有人开过前后门的。” 没有人打开过前后门,但曾未离却在那段时间失踪了,这长老院中一共三个通道,虽然大家都不相信曾未离会主动揭开封印进入密道,但这又似乎确实是曾未离唯一能走的路。 虽然众人的推论结果都指向那条密道,但长老的灵蛇嗅觉灵敏,连它都没能在密道中发觉曾未离留下的踪迹,那曾未离就很有可能没有进过密道。 事实结果又与推论相悖,密道也被封印住了不能再进去,祝新年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无法从现有的证据分析出曾未离到底去了哪里。 而且他始终觉得黎芦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长老院审问黎芦的时候问过他曾未离的事吗?”祝新年问蒋承光。 “别说问某个具体的人了,黎师兄说他的头被砸伤了,险些连他们班的夫子都认不出来,更是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忘干净了,还以为他正在跟我们一起除妖历练呢。” “听他鬼扯!人哪有那么容易失忆?!” 祝新年拳头都握紧了,他绝对不相信黎芦伤到头失忆的说法,但现在人已经昏迷不醒了,他想问也问不出东西来。 “先冷静,把你这位小兄弟先送回去安顿起来,然后我们再慢慢找线索去寻找那位曾姑娘吧。” 洪儒轻轻拍了拍祝新年和肩膀,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要人还活着,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可若真的离奇消失了,那十有八九就是被妖魔吞食了。 祝新年心中已经有了预感,无论这件事是否与黎芦有关,曾未离都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妖魔手中,只是他不知道要如何跟曾笑然说这件事,毕竟这孩子几个月前刚没了父母。 都说长姐如母,曾未离不仅对曾笑然好,同时也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这几个远离家人、独自求学的孩子们,此刻想到曾未离可能已经罹难,祝新年低下头,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 洪儒搭在他肩头的手又用力按了按,劝慰他道:“坚强些,你这小兄弟已经哭晕了过去,裴师弟也受了伤,你若再不振作起来,他们又能依靠谁呢?” 祝新年点了点头,他将曾笑然背了起来,在长老院外与洪儒他们道别。 洪儒还得赶下山去查看重建丰谷镇的那些学生的情况,和祝新年相比,他肩头的担子只会更重。 被妖魔侵袭过的天工学院一片狼藉,祝新年背着曾笑然慢慢走在山道上,迎面吹来的风里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 没走一会,曾笑然便醒了过来,他趴在祝新年肩头,用嘶哑的声音问他。 “我姐姐是不是被妖魔吃了?” 祝新年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孩子眼睛都哭肿了,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流,即使是昏迷的时候眼泪也没停过。 “别瞎想,现在学院还乱着呢,许多失踪的人都还没找到,曾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会,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去找人。” 虽然有祝新年如此安慰,但这种情况下人能活下来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曾笑然虽然年纪不大,但他是切切实实经历过死亡的人,此刻反倒情绪平稳了下来,只是趴在祝新年肩头默默流泪。 祝新年想要再安慰他几句,但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一个即将成为孤儿的人来说,再多的安慰也只是徒劳,他们只能自己去化解内心的痛苦。 “被妖魔吃了的话……是不是就找不到尸体了?” 不知走了多久,曾笑然忽然这样问。 祝新年没有回答,但默认就已经等同于回答了。 “我还想把姐姐安葬在我父母的坟旁边呢,这样我们一家也不算分别了……可惜……” 他双手紧紧抓着祝新年的肩膀,身体颤动,却死死隐忍着没有哭出声来,良久才哽咽道。 “可惜……我们家到底还是不能团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二章 药王谷医仙 祝新年把曾笑然送回了膳堂宿舍。 老嬷们一看他那模样都吓坏了,赶紧给他拧了热帕子敷眼,又有人忙不迭去找医修取安神的药回来。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嬷们都是历经过生离死别的,大家围坐在曾笑然床边安慰着他,纷纷说要曾笑然以后就把她们当家人。 人在悲伤的时候被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移注意力,情绪倒也没那么激动了,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之后疲倦感也涌了上来,没一会曾笑然就睡了过去。 祝新年还得去查看裴少桥的情况,无法一直陪着曾笑然,他恳请老嬷们照顾好曾笑然,千万别让他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老嬷们让祝新年只管放心,她们虽然没有什么大文化、大能耐,但照顾人这种事绝对不在话下。 祝新年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膳堂宿舍,刚出门就遇到了从山下匆匆赶回来的陈清婵。 “你怎么上山来了?” 陈清婵朝房内看了一眼,见曾笑然睡着,便没有进去打扰。 “我们在山下看见妖魔围攻天工学院,想要帮忙但奈何能力不够,好不容易等到妖魔散去,洪儒师兄下山来说学院现在一片混乱,我担忧你们,便想上来看看。” 祝新年看着一片狼藉的山头,不由苦笑:“是挺混乱的,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收拾起了。” 他和陈清蝉两人走在去往铁甲阁的路上,通过祝新年的陈述,陈清婵才知道山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仅曾未离失踪,连裴少桥也受了伤。 “看来天工学院以后是很难再护住我们这些学生了。” 陈清婵抬头看向天空,因为妖魔入侵致使镇山大阵千疮百孔,几乎已经到了彻底损毁的地步。 祝新年跟着她的视线抬头仰望,也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之前只是裂了一条缝就致使学院险些被灰雪掩埋,如今碎裂成这个样子,基本已经没有再修复的可能了。” 《抱真子》中的天书之力已经被悉数引出,大秦已经没有能用来补救镇山大阵的仙物了。 如果还想尝试修复阵法的话,可能就需要用到龙脉和灵泉的力量了,但龙脉在楚国天工学院,灵泉在燕国天工学院。 如今诸国混战,妖魔横生,另外两所天工学院怎么会愿意把他们救命用的龙脉和灵泉的力量借给秦国的天工学院呢? 面对现在这样的惨况,大秦天工学院虽然应对吃力,但也只能自救。 妖魔退却之后藏身在课室中的低阶弟子们也能出来帮帮忙了,由于男生公斋成了危房,他们只能将伤员们抬进课室中安顿,但又因为各个山头课室之间相隔太远,导致原本就人手不够的医修更加疲于奔波。 但幸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当祝新年和陈清婵走到铁甲阁的时候,却看见一群身着青衣、容颜娇美的女子在阁中为伤员们疗伤诊治。 那些女子的装束明显不同于天工学院的学生,祝新年不知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却看见裴少桥即使唇角敷着药,还不忘眼巴巴看着人家,一口一个“医修姐姐”地叫唤着。 祝新年和陈清婵走上前去,朝那青衣女医修行了个礼,对方年纪比他们都稍大些,此刻跪坐在裴少桥身边,也低头回了一礼。 “敢问这位仙子来自何处?”祝新年问道。 “我们来自瑶山药王谷,本该在三日后来天工学院修习半年,但师尊算到天工学院遭劫,便让我们提前动身前来助天工学院一臂之力。” 祝新年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女医修都是从药王谷来天工学院进修的,这不就是古代版的“交换生”吗? “原来如此,真是多谢药王谷鼎力支援。” 祝新年再度行礼,道:“药王谷不畏艰险,冒着被妖魔击伤的危险派出弟子前来救人,可见其医者仁心的风范。” “小兄弟谬赞,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医修该做的事,你这位朋友的伤口已无大碍,多加修养便能痊愈,我还得去看其他伤员,就不久留了。” 药王谷的女医修起身来,忽而又掩嘴道:“不过你们的这位朋友话太多了,一直牵动伤口的话没三五个月可是愈合不了的。” 听女医修这样委婉地提醒,祝新年只觉面上燥热,只能一把捂住脸,对女医修连连点头,等人家走远了,才敢放下手来。 陈清婵望着他直发笑,问道:“人家说裴少桥话太多,你怎么羞成这样了?” 祝新年连连摇手,只觉无比丢人,道:“兄弟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他丢人也就是我丢脸。” 躺在地上的裴少桥听见这话气得用力锤了捶地板,祝新年无奈撇了他一眼,本来想嘲讽他几句,但看他脸上伤口肿胀,半边脸肿得都能反光了,一肚子吐槽他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无奈在裴少桥身边蹲了下来,道:“学生公斋得维修,暂时不能住了,你还得在这多待一段日子,我这几天可能得去帮学院进行灾后处理,要是没空来看你的话,你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女医修一走,裴少桥又变成了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祝新年他们去忙,不用特意照顾自己。 他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手拍了拍祝新年的手背,口齿模糊地问。 “曾……曾笑然呢?” 曾笑然跟他说回膳堂看看就回来,可这一去就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裴少桥肚子都等饿了,却依然没有等到曾笑然。 祝新年阖眼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曾姐姐失踪了,曾笑然伤心过度,服了药睡下了。” “什么?!” 裴少桥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牵扯到了唇角伤口,登时痛得捂脸发抖。 祝新年和陈清婵吓了一跳,生怕他伤口裂开了,两人手忙脚乱把裴少桥捂脸的双手拉开了,见许夫子为他缝针的地方没有出现二次开裂,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别太激动了,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陈清婵提醒道。 “嘶……可是……曾姐姐她……” 裴少桥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能朝祝新年投去询问的目光。 “暂时不知道是因何原因失踪的,也没找到任何能证明她去了何处的蛛丝马迹,但她是长老院女使,长老院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找她的,你安下心,先顾好自己。” 虽然裴少桥对曾未离失踪的事十分忧心,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去帮忙找人。 “你安心养伤,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简单交代了裴少桥几句,祝新年和陈清婵就从铁甲阁离开了。 山下重建丰谷镇的工程还没完工,山上又出这么大的事,长老院焦头烂额,一个女使失踪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只是相当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陈清婵伸出手来,把祝新年一边唇角给顶了上去。 “无论事情多么糟糕,总归会有解决办法的,明天总会到来的,不是吗?” 她朝祝新年轻笑,鼓励他道:“乐观一点,不要皱眉。” 祝新年没想到陈清婵会特意安慰自己,不由扬了扬唇,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明天总会到来的。” 没时间顾自神伤,祝新年他们立刻投入到了学院重建工作当中。 长老院的意思是让山下负责重建丰谷镇的学生抓紧时间完工,然后立刻回山来帮助维修男生公斋,而那些因雪灾受伤待在学院里的灾民们也要准备送下山去了。 天工学院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灾民,但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灾民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到了山下也能自力更生。 陈清婵在确定祝新年他们没有性命危险之后便再度下山去了,祝新年则留在山上帮助处理那些藏匿在太平川上的妖魔。 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学院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趁着镇山大阵破裂的空子钻进太平川来的妖魔们被悉数诛灭,封魔井也一片沉寂,除了镇山大阵不能再保护天工学院之外,这里的一起来好像都恢复到了灰雪袭击之前的样子。 经过统计,学院在这场事故中伤亡百余人,失踪二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没来得及避灾的学生,和一些手无寸铁的仆役。 很遗憾经过半个多月的寻找,大家仍旧没能找到曾未离,最终她的姓名也被写在了讣告上,与那二百多位不幸失踪的人一起永远失去了下落。 那一天是祝新年和裴少桥陪着曾笑然一起去长老院领遗物的,几名送遗物出来的女使都哭红了眼睛,可曾笑然却表现得很淡定。 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又或许是早在这些天漫长焦急的等待中流尽了所有眼泪。 他十分平静地接过了曾未离的遗物,作为家中长女,曾未离早早就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长老院薪资微薄,即使如此她大部分的工钱还是寄回去贴补了家用。 如今交到曾笑然手中的除了几套长老院发放的碧色女使衣裙之外,就只剩两件洗到发白的陈旧衣裳,以及一朵曾未离自己亲手制作的头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品。 裴少桥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只有这点东西要怎么生活,但曾笑然却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也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是这样一对贫穷到几乎一无所有的姐弟却连遭横祸,不能不让人唏嘘感叹命运无常。 长老院的女使们凑了一点钱想交给曾笑然,让他给曾未离置办个像样的墓碑,但却被曾笑然谢绝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陪着他沿着山谷一直走,一直走到太平川尽头的某个地方停下,从这个方向能够远眺清河镇,而曾笑然的父母就埋葬在这个地方。 由于没有墓碑,山间杂草生又长得很迅速,曾笑然父母的埋骨地已经与周围山色融为一体,幸好曾笑然记得方位,才顺利将曾未离的遗物与父母的骨灰埋到了一起。 “爹、娘,是我没用,没把姐姐找回来……” 曾笑然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揉着酸涩的眼睛,哽咽道。 “您二老在天有灵,可别忘了叫姐姐回家啊,别让她一个人飘荡在外面,天黑山上有妖魔,她会害怕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三章 你好自为之吧 埋葬完曾未离遗物的第二天,山下重建丰谷镇的工作也全部完成了,洪儒带着所有参与建设的学生返回了天工学院,并且一刻未歇,径直就去灵符班找了黎芦。 黎芦脸上的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额角被砖石砸伤的地方还有个豁口,像是伤到了骨头,即使好了也会留下一个凹坑。 出身贵族的黎芦十分在意外貌,他将额前留了一缕头发出来遮住伤口,但是这样冠发不整的模样又完全不符合学院的要求。 但他不在乎,反正现在学生公斋还没修好,学生们只能在课室中打地铺睡觉,学院也因此迟迟没有复课,他这副模样自然没人管他。 当洪儒赶到聚灵阁的时候,黎芦正在跟药王谷来的女医修说话,远远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真无法想象他平时是个多么令人讨厌的人。 那药王谷来的女医修之所以能得黎芦一眼高看,一个是因为药王谷为天下药学之首,从这里出来的学生将来都是要进入各国王宫中侍奉的。 都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既然病了就得求医,尤其是那些王公贵族更是惜命,所以会不惜奉上重金只为求药王谷的弟子留下伺候,所以这些女医修未来的地位可绝对不算低。 另一个原因便是黎芦现在确实需要人照顾,他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虽然平时眼高于顶看不起任何人,但在现在这种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人谈笑交流。 洪儒不是不知道黎芦的本性,但他始终相信后天的教育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天性,所以他一直致力于教导黎芦与人为善,但纵观回山之后的这些事,洪儒的想法第一次发生了动摇。 他越过满地被褥朝黎芦走去,并朝女医修行礼,感谢了药王谷弟子们这段时间的全力相助。 女医修笑盈盈离开了,留下百无聊赖的黎芦和满脸沉重的洪儒。 “山下的活干完了?” 女医修一走,黎芦那副道貌岸人的贵公子模样立刻烟消云散,他打了个哈欠,挑眉看了洪儒一眼。 洪儒这些天在山下加工加点忙着赶进度,人也消瘦了不少,黎芦一看见他那模样便嘲笑道。 “都说了回来就是给学院当苦工的吧?当初我劝你找个借口晚点回山,你还说什么都不肯,现在是不是后悔……” “长老院女使失踪的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黎芦的话还没说完,洪儒便打断了他,这种故意打断他人说话的行为是非常失礼的,以前洪儒几乎从未做过这么失礼的举动。 这令黎芦慢慢坐直了身体,他上下扫了洪儒一眼,问道:“什么长老院女使?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我在问什么你很清楚,那长老院女使是跟你说过话之后才失踪的,我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什么人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使有这么大的敌意。” 黎芦的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他一副十分惊诧的模样问洪儒:“师兄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会无缘无故欺负一名女使的恶人吗?” 他嗤笑了一声,听那笑声,就好像洪儒冤枉了一位绝世大好人一样。 但事情的真相永远只有当事者清楚。 “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跟你争论你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我想知道那名女使到底在什么地方,无论她是生是死,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她的具体下落,她的弟……” 洪儒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她的家人找了她半个多月,你真的忍心看见这样亲人分离的人间惨剧吗?” “什么叫我忍不忍心?师兄你这话说得真奇怪,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使去了哪里,你跑来逼问我,是有什么人证物证指认是我带走了她吗?” 洪儒确实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来定黎芦的罪,即使是宋明方和蒋承光也只能作证黎芦与那名女使说过话,却不能证明女使的失踪真的与黎芦有关。 没有人证物证,就算是咸阳城里的廷尉大人来了,也无法定黎芦的罪。 在黎芦的反驳下,洪儒垂下了眼,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与黎芦有关,但只要他自己咬死不承认,大秦律也拿他没办法。 见洪儒这副为难的模样,黎芦心中窃喜,他知道没有人能把最近这些事怪到自己头上,因为与之相关的两个关键人物都已经死了。 那个女使曾未离是他亲眼看着进入封魔井石道的,虽然她好像并没有能让魔主安定下来,但幸好后来鹤云子出现了,黎芦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那个见钱眼开帮他送镇妖瓶给曾笑然的人也死了,死于妖魔偷袭,整个身体都被撕裂了,学院收敛了他的尸骨,为此黎芦还特意跑去看了一眼,确定对方真的死无全尸,他才放下心来。 这两个关键人物一死,无论学院发现任何线索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黎芦身上,他完全可以用一句“不知道”来应对所有的责问。 洪儒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从黎芦嘴里问出些什么了。 他原本打算无论如何都要问出那女使的下落,但现在看来这或许会成为黎芦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秘密。 “洪儒师兄刚结束山下的任务就急匆匆回来质问我,现在质问完了?那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问师兄。” 黎芦死死凝视着洪儒,反问道。 “我想知道,师兄你是不是在秦国待太久了,忘了自己究竟是哪国人、吃着哪国的粮食长大的了?” 洪儒愕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当然知道自己是哪国人!” “不,你已经忘了,明明我们俩才是来自一个国家的人,无论这天工学院发生什么事,那都是他们秦人的事,你却处处把秦人的事当做自己的事一样上心,反而对身为同胞的我步步紧逼,这到底是何道理?!” 他这一问令洪儒惊讶无比,他没想到黎芦竟然会这样想,立刻解释道。 “这与我们是哪国人无关,既然我们在大秦天工学院修习,就该遵守人家的规矩,而且这许多事都是你错在先,难道分辨对错还得先看你是哪国人吗?难道只要是咱们魏国人犯了错,就得看在是同胞的份上一律纵容吗?” “我不是要你纵容我,但你也不该什么事都跟那群秦人站在一边吧?你虽然日后是要留校,但可曾想过秦国与魏国之间的关系?秦王如狼似虎,诸国哪一个没被他打过?” 黎芦连声逼问道:“万一有一天秦军兵临我大梁城下,你也要遵从天工学院的规矩,帮助秦国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吗?!” 洪儒彻底愣住了,修真者本该超然物外,不参与世间纷争,但黎芦说的也没错,按现在这种情况来看,秦国对魏国开战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们作为魏国人,真的能坐视不管吗? 面对黎芦的质询,洪儒沉默了,但黎芦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闭嘴,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当然,我也知道师兄你追求的是纯粹的修真之路,我本也没指望你能帮我们魏国,但只求你不要一出什么事就第一个跑来怀疑我、斥责我,难道就因为我不是秦人,所以就得处处受针对吗?” 洪儒惊愕地无以复加,他顾自缓了好一会,才消化了黎芦接连向他抛过来的质问。 “黎师弟你……你为何会这样想呢?” 洪儒摇头道:“你我都是背井离乡来到秦国求学的,虽然各自追求不同,但我也从未针对过你,只是最近这些事情你扪心自问当真与你无关吗?” 他知道黎芦可以撒谎不眨眼,所以没有等黎芦回答,便继续道:“我现在也不想再追究你究竟做没做过了,毕竟我不是学纠处的夫子,也不是县尹郡守,没有查案的义务与资格。” “从前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我只想劝诫你做人要明礼知耻、心怀善意,若是处处作奸犯科,日后必有报应。” 洪儒叹气摇头道:“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就算了,看在你我同胞一场的份上,师兄能说的、该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起身朝聚灵阁外走去,身后传来黎芦的叫声,但他却并未回头。 洪儒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黎芦这个人的思想与品性直接推翻了他几十年来认定的“人性善恶可以通过后天教育而更改”的道理,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世上人性的好坏可能真的是出生时就注定了的。 善良这种品性可能就是天生的,有些人生来就有,而生来没有的那些人后期也不太可能再拥有了。 他一路走出聚灵阁,直到温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此时他才觉得浑身发冷,竟是被黎芦的一番胡言气到手脚冰凉。 看来等学生公斋维修好了之后自己是得向裘夫子申请换一间屋子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洪儒自认为已经没有能力再教导黎芦了,他现在只想离黎芦远一些,越远越好。 沉思间不知走出多远,忽然身侧有人高声喊他—— “洪儒师兄!” 朝他身侧走来的两人便是祝新年和裴少桥,两人远远就在朝他挥手。 看见这两人,洪儒郁结的心情总算恢复了一点,果然跟同道中人相处就是会令人心情愉悦。 “二位师弟许久不见,这是要去往何处?” 自从祝新年和裴少桥回山之后,洪儒还是第一次看见裴少桥,他脸上斜贯着一道非常骇人的伤疤,伤口看起来已经愈合,但疤痕未消,仍旧敷着药膏,所以说话时动作不能太大。 “回禀师兄,我二人准备去造物阁修理一下机甲。” 祝新年的那台木甲虽然是大秦帝师莒魏亲手打造的,但由于只是寻常木板搭建,机甲强度有限,应对寻常妖魔没有问题,但与魔主那一番对战还是令木甲受损不轻。 洪儒凑上去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机甲外壳上纵横着各种伤痕,有一些甚至已经击穿了木板,可见当时战斗之激烈。 “伤成这样的话得换外壳了吧?” 洪儒遗憾道:“听说这木甲是你家长辈亲手为你打造的,要被换掉外壳真是可惜。” 祝新年确实也不想这么早就换掉老魏头为他一刀一刀制作出来的机甲外壳,但要是不换的话,这台机甲的防御能力将会大幅度下降,要是再遇见妖魔侵袭,可就没法保护身在机甲中的祝新年了。 “虽然舍不得,但机甲和人一样都是得不断进步的,想要得到提升就不能太过囿于过去,只有向前看才能得到成长。” 祝新年笑道:“而且我们还有秘密武器来帮助提升机甲外壳的性能呢。” 洪儒好奇地询问祝新年是何秘密武器,只见祝新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里面正是洪儒送给他的那块碧草青金石。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四章 还有这种技术吗 从属相上来看,碧草青金石是最适合木属相修真者的灵石,无论是用来提升木甲还是铸造武器都是绝佳上品。 但祝新年本身不是木属相的,洪儒也好奇祝新年先天甲魂的力量与这碧草青金石融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于是也跟着他们两人去了造物阁。 负责这次更换木甲外壳的人便是陈清婵,虽然她只是七阶偃师,但在重建丰谷镇的时候洪儒就看出她天赋异禀,能力早就超过了她的一众师兄师姐。 因为祝新年他们一早就跟陈清婵说了要换机身的事,于是陈清婵一大早便在造物阁等着了。 她为祝新年他们准备了三种木柴和一种百炼钢材,等着祝新年他们自己来挑。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你机甲损伤最严重的几个地方,第一是手臂,你好像习惯于用手臂去进行格挡,所以手臂上的伤痕是最多的。” 祝新年连连点头,陈清婵观察东西果然细致入微,祝新年确实非常喜欢用手臂去抵挡敌人的攻击。 这一习惯被教他练刀的裘夫子训斥过无数遍,但祝新年就是改不过来。 要怪就怪他做了二十几年的平民百姓,无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作为手无寸铁的凡人,遇到袭击的时候可不就下意识用手臂去格挡吗? 这已经是深埋在祝新年潜意识中的自保动作了,即使他有心想改也改不掉,所以致使机甲手臂也是伤痕累累。 “第二严重的地方是前胸,可能是因为想杀你的各路牛鬼蛇神太多了,招招都是冲着致命伤去的,得亏你那木甲的胸板比较厚,其中有几处特别的深的伤痕也没有完全贯穿木板。” 木甲胸板上的伤痕可谓惨不忍睹,之前就在升阶考试的时候被火龙击伤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印迹,后来又是建房子又是抵御妖魔,机甲上全是灰尘和黑色的“魔血”,许多渗进胸甲中根本擦洗不掉。 “最后是脚底,你们木甲的七阶术法‘瞬息叶落’对足底板的摩擦损耗太大了,不过木甲本身就是会不断进行瞬移的机甲,足底板确实需要定期检查更换。” 陈清婵用起吊机械将木甲吊装到了操作台上侧躺下来,众人可以看到木甲足底板的位置已经快要磨穿了。 这就跟脱下鞋子结果露出带破洞的袜子一样,祝新年无比尴尬,干脆伸出手挡住了木甲的脚底板,不让大家看了。 裴少桥特别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嘲笑他,但奈何嘴角有伤不能笑,只能用手按住脸上肌肉,皮不笑肉也不笑地“哈哈哈哈”了几声,显得格外诡异且愚蠢。 祝新年对他竖起了两根中指,裴少桥则还了他一对白眼,两人相处自然,洪儒看着他俩,只觉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而不是像黎芦那样成天心机深沉地算计别人。 陈清婵将另一边的操纵台升了起来,指着上面的三堆木材道:“我准备的这三种木材分别在硬度、耐火度、和耐久度方面各有所长,但很遗憾现在还没有哪种天然木材能同时达到这三种要求。” 在其他人眼中,这三种木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但陈清婵却可以将它们的特性倒背如流。 “如果你选择用木板的话,那么我建议手臂部分更换为强度最大的木材,这种木材可以抵御三品左右的武器攻击,是目前秦国境内能找到的硬度最高的木材。” “胸甲的话最好也是用这种木材,因为你也不会一天到晚受到炎属相攻击,寻常攻击还是要多一些,耐火度并不作为首要选择,能防住寻常武器的攻击更加重要。” 陈清婵将耐火度高的那些木板推开了,指着另一堆木板道:“足底板因为时常要遭受剧烈摩擦,所以我建议换耐久度高的木板,但肯定还是不能长期使用,需要每隔三个月左右更换一次。” 祝新年没想到维修机甲这么麻烦,光是选材料就已经令他犯了选择困难症。 他一直以为只要把机甲送进造物阁,按照原来的尺寸更换木板就行了,再用碧草青金石为机甲附个魔,这事有个半天也就完成了。 可现在光是介绍材料的特性就耗费了很长时间,祝新年为难地看了陈清婵一眼,但身处工作状态的陈清婵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刚才说的三种木板也是铸造木甲时常用的几种材料,除了木材之外,我们还有几种特殊材料可以选择,比如这种,比木板强度高很多的百炼钢也是非常好的选择。” 陈清婵敲了敲操作台上的一块百炼钢,钢板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祝新年知道在秦汉时期人们发明了比寻常铁器更坚固、韧性更强的百炼钢,但史书记载的百炼钢出现的时间要比现在这个时代稍晚一些。 他伸手摸了摸那钢材,触感极佳,果然偃师无论是在建造技术还是冶炼技术上都领先平民百姓许多。 “按照你这个打架的频率来看,百炼钢是最合适的选择,但冶炼钢铁需要时间,不像木材那样只用切割打磨就行,如果选择百炼钢的话,你可能需要多等几天。” 百炼钢顾名思义就是需要进行反复的敲打淬炼才能成型,制作过程非常麻烦,光靠陈清婵一个人的话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打造好。 “需要多久?” 祝新年道:“我怕最近再出什么幺蛾子,没有机甲的话打起架来不方便。” “应该不会了,魔主不可能那么快冲破封印,黎芦那边我也去警告过了,只要镇山大阵外面的妖魔不再闹事,最近这段时间应该算是平稳的。” 洪儒道:“既然要维修机甲,就直接换最合适的材料,免得日后总要来换。” 他说的也有道理,频繁维修机甲确实很浪费时间,换百炼钢机身等于一劳永逸,只要不被敌人捅个对穿,这机身起码能坚持到明年升阶考试再换。 “那就换百炼钢吧,全部机身更换的话需要多久呢?”祝新年问道。 “没法全部更换。” 陈清婵摇头道:“百炼钢过于沉重,如果全身更换的话木甲的自重就太重了,没法做到瞬移,如果你是高品阶这样做还可以,但七阶是肯定不行的。” 她指着木甲后背道:“而且你这株小青藤的力量也不够穿透百炼钢,除非你不想要它了,打算把它摘下来种花盆里。” “那可不行!这是我师尊留给我的呢。” 祝新年赶紧摆手,这青藤可是个好东西,又能护体、又能攻击,以后长大了还能帮助祝新年吸收天地灵气,这么好的东西摘下来可就没有第二个了。 “那就只换你说的那几个地方吧,手臂、胸甲和足底,其他有损的地方就用相同的木板替换吧。” 祝新年有些犹豫,他看了看百炼钢板又看了看木甲,为难道:“可是这样一换的话……岂不是黄一块白一块?好像有点难看。” “你在担心这个?难道你怀疑我们偃师会做出那么难看的东西吗?” 被人怀疑审美,陈清婵秀眉微蹙,道:“这一点你不用操心,我会把百炼钢作出和木板相同的颜色与纹路的,保证不让人看出你的木甲是用两种材料做成的。” 祝新年张大了嘴,果然偃师们无时无刻都在刷新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 “还有……还有这种技术吗?” 祝新年震惊不已,即使是放到现代社会,为钢材上色都得用到电镀技术,可这个时代的偃师们仅靠一个熔炉竟然就能完成如此超时代的冶炼技术,实在令他惊愕地无以复加。 “当然,可别小看了偃师的能力,不过……七阶偃师不能使用熔炉,这事我得去跟夫子申请,但基本上不会有问题,你就先把木甲留在这吧,我争取在学院复课之前给你换好。” 从山下撤回来的偃师队伍马不停蹄投入了维修学生公斋的任务中,由于学生公斋有一半建造在悬崖峭壁之上,所以维修难度很大,学院甚至派了三阶金甲去辅助重建。 仔细一算起码还得一个月才能修好公斋,那些在对抗妖魔入侵的战斗中受伤的学生最快也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康复,毕竟这可不是灰雪入侵那么简单的事,大家遭受的可都是高阶妖魔的攻击。 “行,时间上应该没问题,这段时间我就多跟裘夫子练刀法好了。” 祝新年将怀中的碧草青金石掏出来递了过去,问道:“那在冶炼机身的时候能把这块灵石加进去吗?” 灵石能够提升冶炼物的性能,一般来说是随机的,但高超的炼器师可以对其加以控制,以达到想要的增益效果。 祝新年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这碧草青金石最好是用在冶炼武器上面,但他现在使用的世隐明光是金属相的武器,碧草青金石对这个属相的武器增益效果不大。 所以祝新年只能将碧草青金石用在木甲上面,而炼器师是不能冶炼机甲的,所以祝新年没法去请阮夫子帮忙,只能问问陈清婵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想在冶炼机甲外壳的时候加入灵石进去?” 陈清婵有些惊讶,道:“高阶机甲修真者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的机甲灵力充足,并不需要经常更换外壳,但你这木甲日后肯定还有经历多次更换的,现在就把灵石加进去不浪费吗?” “不浪费啊,现在世道这么乱,有好东西就得赶紧用啊,说不定哪天我再遇到个更厉害的妖魔,就恰好因为我的机甲性能比它高出那么一点,就能保命呢。” 本来也想劝祝新年暂时留着碧草青金石的洪儒一听他这样说,倒也觉得他说得很在理。 如今高阶妖魔频现,若继续按照传统的机甲晋升思路来提升改造机甲的话似乎就太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了,世间总要有人站出来打破常规,而那个最好的人选必定是祝新年。 其他低阶学生使用灵石提升机甲性能可能会遭到夫子的责骂,或被其他同学挤兑说太过显摆,但如果这个学生是祝新年的话,一切好像就变得非常合理了。 毕竟学院中也找不出第二个没入阶就能操纵传世名刀世隐明光的人了。 “我明白了。” 陈清婵点头道:“但用灵石为机甲提升属相效果需要操纵者亲自动手,灵石你先留着吧,等机身炼得差不多了我再通知你过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五章 冶炼完成了! 虽然机甲交了出去,但练气、练刀这两件事祝新年可没有放下。 正好学生公斋也在维修,相当于也给裘夫子放了个长假,于是他便把祝新年和裴少桥拎了过来,三人每天披星戴月地练习身法武术。 后来裴少桥觉得曾笑然一直郁郁寡欢,怕他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出事,于是强行把他也拖入了练武的队伍中。 于是从此之后,来往栖霞峰的人们总能看见一位手持长刀的夫子带着三名弟子在山头练武,往往天未亮他们就在出早功,月亮爬上了枝头他们还未歇息。 除了祝新年一如既往地用功之外,裴少桥和曾笑然也出人意料地相当认真,尤其是裴少桥,竟然不用祝新年提醒就能主动起早床去练功,真是叫人惊愕不已。 按照裴少桥自己的说法,就是他经过这几次受伤,总算明白了体术的重要性,不说对抗妖魔、上阵杀敌,起码像祝新年那样体术优越的人不至于被一个木塞子打破相。 而与他不同,曾笑然则是完全为了发泄心中无处宣泄的痛苦才选择练习体术的,因为在身体极度疲劳的时候,脑袋里就想不了那么多东西了。 令人非常意外的是,虽然曾笑然没有灵核属相无法修真,但他的根骨却很适合练体术,而且因为他年纪小,学习体术更有优势,练习起来进步飞快。 终于找到能为之努力的方向使得曾笑然心中的悲苦终于得到了化解,他开始日夜苦练体术,而裴少桥看到他这么努力也有所触动,两人较劲似的你追我赶,区区一个多月的时间便都进步飞快。 祝新年来到天工学院这么久,难得遇上这么清闲的日子,之前不是在斗小人就是在战妖魔。 就当他以为未来的日子都要过得如此紧张的时候,没想到来天工学院之前期盼的安稳日子就这么突然降临了。 自从全院修真者协力加固了封魔井的封印之后,魔主最近倒是老实得很,他不再往外散布黑雾魔气,外面那些妖魔也就不再没头没脑地一窝蜂往天工学院涌了。 虽然镇山大阵的破损已经无法再修补了,但学院安排了剑修班的高阶弟子轮班巡逻值守,截至目前倒也没有发现有妖魔入侵的情况。 等到学生公斋快要维修好的时候,陈清婵那边炼了一个多月的机甲外壳也终于有了进展,当她传音通知祝新年带好灵石前往造物阁的时候,祝新年还在栖霞峰上挥汗如雨地练刀。 眨眼间秋去冬来,太平川上的气温明显下降了不少,有些怕冷的同学甚至提前披上了薄袄,但祝新年他们依然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中练出了一身大汗。 “怎么不换一身衣服再过来?你们这满身是汗也不怕着凉?” 陈清婵赶紧扯了帕子递给祝新年,可她只有一条帕子,所以裴少桥和曾笑然就只能用衣袖擦汗了。 “看见没,这就是区别对待。” 裴少桥小声跟曾笑然揶揄祝新年,又被祝新年转头看来的一记眼刀杀得只能用吹口哨来缓解尴尬。 曾笑然捂嘴笑了笑,他本是没资格进造物阁的,只是现在学院还没复课,对课室的管理并不严格,他又好奇铸甲的过程,才求着祝新年一起来看看的。 由于七阶偃师没有使用熔炉的权限,为了给祝新年打造百炼钢机身,陈清婵便去请了公输夫子帮忙。 若是换做别人,公输夫子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因为是给祝新年打造机身,所以他便破了例,同意陈清婵使用熔炉,只是在使用熔炉的时候他本人必须在场监督。 所以当祝新年他们赶到造物阁的时候,便看见公输夫子弯腰蹲在熔炉后面,亲自在帮陈清婵盯着熔炉的温度。 “这是百炼钢冷却定型之前最后一次进炉了,你赶紧把碧草青金石放进熔炉内,然后用自己的灵力催动熔炉中的火焰,让你的灵力之火炼化灵石,这样灵力的力量才能附着到机身上去!” 在陈清婵的指挥下,祝新年赶紧从怀里掏出了碧草青金石扔进熔炉内,然后调动自己的气海,将灵气从双掌激发出来,猛地灌入了熔炉内! 熔炉中的火焰被灵力催动,“轰”地一声蹿出数米高,把在熔炉后方观察火焰温度的公输夫子吓了一大跳,险些连胡子都被燎着了。 “咳咳!你这混小子!没看见为师在炉后吗?!” 公输夫子满脸黑灰地从熔炉后面出来,一边施法清除自己身上的污迹,一边斥责祝新年。 祝新年尴尬挠头,认错道:“弟子不知道灵力灌入熔炉之后火焰会发生这么激烈的变化,一时间没控制好灵力的施放分量,还望夫子见谅。” 公输夫子“哼”了一声,摇头道:“果然隔行如隔山,为师课上交给你们的那些偃术基础怕是早已经还回来了吧?” 偃术太难理解,不光是祝新年他们,估计整个机甲班新生中就没几个还记得这门课内容的学生,反正升阶考试已经考完了,谁还会为难自己去学那些“天书”呢? “别以为不做声就没事了,等今年过了你们就该选择辅修课程了,一般机甲班学生都会辅修偃术,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 “什么?!还有辅修课程?!我这机甲课上的内容都还没搞清楚呢!” 裴少桥大喊了出来,又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公输夫子面前表现地太过激动了,于是赶紧捂嘴,眼珠一转,忽而发问。 “那我能选择学医吗?如果学医的话能去药王谷修习几个月吗?” 祝新年眼皮一跳,这小子在想什么好事呢?! 果不其然公输夫子屈指敲在了裴少桥头上,愠怒道:“你连偃术都学不会还想学医?医修里可没有蠢材,而且医术是唯一一个不参加辅助课程的专业。” 裴少桥去药王谷看医修姐姐的美好愿望破碎了,他痛心道:“为什么,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世所罕见的杏林天才呢?” 公输夫子白了他一眼,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我都说了医术不参加辅修课程了,你就是扁鹊转世,也不可能在修习机甲术的同时选择辅修医术!” 眼看又要被公输夫子敲脑袋,裴少桥赶紧躲到了祝新年身后,大喊道:“知道了知道了!弟子听明白了!” 他小声嘀咕着:“反正医术那么难,不修就不修嘛……到时候就选个器修好了,不仅能给自己炼器,还能给别人炼器收钱,一举两得,多好!” “可辅修课只上半年啊,到时候你可能连炼器炉都还没练好,课程就结束了。”陈清婵悄声提醒着他。 好的炼器师都有自己的专属炼器炉,前期光是冶炼炼器炉就得大半年时间,裴少桥想靠这门课赚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听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少桥的脸一下就耷拉了下来,抱怨道:“就不能不选辅修课吗?我对除了机甲修真术之外的一切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啊!” 公输夫子瞥了他一眼,哼哼道:“可以啊,你们可以用下山除妖来抵换辅修课成绩,但下山除妖的危险性可是很高的,搞不好会丢命的。” 他的本意是让裴少桥这傻小子老实选择偃术作为辅修课程,没想到此言一出,倒正合裴少桥心意。 裴少桥双眼一下就亮了,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祝新年,兴奋道:“听见没,到时候我们就选下山除妖,这样就可以出去玩了!” “谁告诉你除妖是出去玩啊?你还是去找洪儒师兄好好问问吧,让他给你讲讲除妖路上那些惊险事。” 祝新年把裴少桥推开了,此时熔炉中的火焰渐小,他灌注进去的灵力终于燃烧殆尽。 此时炉内火焰呈现出一种非常瑰丽的碧绿色,这正是碧草青金石的颜色。 公输夫子用铁钳将百炼钢从熔炉内夹了出来,众人可以看见那钢铁之上泛着一层绿金色的反光,说明碧草青金石已经完全融化并附着在了钢铁上。 随着公输夫子手起锤落,百炼钢在他手中进一步塑形,很快便呈现出了木甲所需要更换的零部件的形状。 “最后收尾打磨你来吧,虽然七阶偃师不能使用熔炉,但并没有规定不能锻造钢铁,你的能力在偃师班学生中算很强的了,提前接触锻造工艺也不是什么太越矩的事。” 公孙夫子将手中的铁钳交给了陈清婵,锻造钢铁需要很大的力气,祝新年不由有些担忧,但别看陈清婵身材纤细,抡起铁锤来倒是一点不输男儿。 “原来陈姐姐力气这么大吗?” 曾笑然有些惊讶,连声道:“看来我的体术还是太弱了,今天回去要找裘夫子加练才行!” 正常人都应该是这种想法,但偏生他们三人中间就有那么个脑子不正常的。 裴少桥偏头小声对曾笑然道:“不得了,她力气这么大,你祝哥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曾笑然一脸茫然,好奇问道:“为什么祝哥的日子不好过了?陈姐姐确实力气大,但这跟祝哥有什么关系呢?” 裴少桥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笑容看着他,曾笑然更加一头雾水,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根本不明白裴少桥在说什么。 不过这整个造物阁中除了裴少桥心思不在正经事上之外,其他人都很关心这次的锻造,陈清婵尤其认真,每一锤落下去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 公输夫子对陈清婵的表现十分满意,虽然她之前甚少接触钢铁冶炼,但行事之时专注沉着,小小年纪已颇有偃师大家的风范。 “当初我与你父亲同在天工学院修习的时候,他就立志要继承‘偃师陈’家族的名号,现在看来不仅他成功了,你作为他的女儿也完全不输你父亲当年的风采啊!” 陈清婵低声“嗯”了一声,更加用力敲打着手里的钢铁。 祝新年微微看了她一眼,动作并不明显,他觉得这个时候陈清婵应该不会太想要别人注视她。 虽然祝新年没见过咸阳城大名鼎鼎的“偃师陈”,但通过这半年的相处,他多多少少也听陈清婵说过家里的一些事。 他父亲作为大秦最有名的偃师家族的传人,不仅名望高,坐拥的财富也是堆山积海,同时他院里的姬妾也跟他的财富一样数不胜数。 出生于这样庞大的家族,陈清婵上面有十几个哥哥姐姐,下面也有十几个弟弟妹妹,这些孩子中不乏天资极为出众的,也不乏对偃术一点天分也没有的。 陈清婵不算天分最高的那个,也不是最受父亲宠爱的那个,她的母亲地位很低,没有与人相争的意识,小时候也没有人特意教导她去学偃术博取父亲的注目。 她只是秉着自己的好奇心去接触偃术,没想到越学越觉得有趣,加上她自己经常有些小巧思,做出来的东西倒也渐渐得到了父亲的赏识。 只可惜她是个女孩,父亲并没有打算送她到天工学院学偃术的打算,这机会还是她自己求来的。 不过她那些哥哥们都是从天工学院毕业的,弟弟们未来也会进入天工学院修习,至于她一个女孩究竟能不能学出什么成就,对于她父亲来说根本不重要。 陈清婵来到天工学院这么久,除了她母亲每月来信之外,并没有其他亲人关心过她。 陈清婵估计父亲新纳的姬妾应该给他生了新的孩子,反正家里孩子那么多,有离开的就有新生的,估计他父亲自己都忘了还有个女儿在天工学院修习。 她沉默地敲打着手里的钢铁,直至通红的钢铁颜色变深,她才用双手将铁钳举了起来,将锻造好的百炼钢投入身边的清水池中。 无数水汽“刺啦”一声全部蒸腾了起来,陈清婵的脸在水汽后面若隐若现。 祝新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陈清婵一直表现地冷静又克制,旁人是根本无法根据她的神色来窥探她心中所思的。 “胸甲冶炼完成了!” 待水汽散去,通红的胸甲在水池中彻底冷却,祝新年探头一看,便看见水池中有一块带着木质花纹的百炼钢胸甲。 陈清婵朝他招招手,他便赶紧上前去,与陈清婵合力将胸甲从水池中搬了出来。 虽然胸甲被打造成了仿木质的花纹与颜色,但在出水之后接触到房顶投射下来的阳光,胸甲表面便泛起一道金碧色的反光,暗示着这块胸甲非同寻常。 公输夫子前来仔细校验了一番这块胸甲的规制,见胸甲厚度均匀、形制完整,边角处细节精湛,已经是一块合格且非常优秀的胸甲了。 众人合力将胸甲替换到了木甲胸膛上,令祝新年他们感到无比惊讶的是公输夫子和陈清婵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这块百炼钢胸甲看起来丝毫不突兀,与木甲浑然一体、仿若天成。 曾笑然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块胸甲,他手指刚落上去,胸甲上便泛起了一阵青光,顷刻间便将曾笑然的手指弹开了! “这是碧草青金石赋予这几块百炼钢机甲外壳的特殊能力。” 公输夫子解释道:“碧草青金石主要可以提升机甲的防御力,现在这几块钢板具有一定反弹敌人攻击的能力,至于这个反弹的几率究竟是多少,那就得你自己实战的时候去检测了。” 在众人围着木甲惊奇讨论的时候,公输夫子将熔炉中剩下的几块机甲外壳也全部夹了出来,然后熄灭了炉中火焰,关闭了熔炉。 “好了,剩下的步骤就交给陈清婵完成了,为师还得去准备学院复课的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祝新年他们毕恭毕敬将公输夫子送走了,夫子一离开,众人也就没有那么拘束了,立刻围在木甲旁边发出阵阵惊叫声。 当然,这叫声主要来自裴少桥。 “哇!木头形态的百炼钢甲,还带有碧草青金石的力量护体,你这以后可是要战无不胜啊!” 祝新年满意地扬了扬唇角,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吧。” 裴少桥十分羡慕,一直嚷嚷着也要去寻几块灵石回来改造机甲,但他那台亲手打造的水甲实在有些不太美观,他又不想把珍贵的灵石用在这台水甲上面,于是顾自琢磨着等品阶升上去了再连带机甲本体一起换掉。 忙活半天,新打造出来的胸甲、臂甲和足底板都更换完成,陈清婵做事细致,连边角一点毛刺都要打磨平整,不像裴少桥那台水甲到处都是参差的毛刺和豁口。 “进去试试吧。” 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送给祝新年的珍贵礼物一样,陈清婵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额上也泛出一层汗珠,她顾不上擦汗,只想先让祝新年试试自己的成果。 祝新年应声钻进木甲中,如果没有阳光直射的话,肉眼是完全看不出这几块百炼钢与其他木材有什么区别的。 可当光线直射到那几块钢板上时,碧草青金石那种神秘的金碧色便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这台本不起眼的木甲转瞬成为人群中焦点。 “这下学院复课的时候咱们一定能引起全班围观!” 裴少桥得意地拍手,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跟其他同学大肆吹嘘,结果一张飞进造物阁的传音符打断了他的美梦。 “是庄夫子的传音符?” 裴少桥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摆出一副十分小心谨慎的模样,提醒众人道。 “大家小心,这老头每次传音都没有好事!” 身在木甲中的祝新年伸手戳了一下那张漂浮在光圈中的传音符,庄夫子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机甲班新生速到舞剑坪集合,准备下山助农!” 众人皆是一愣,裴少桥伸手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道:“什么玩意?下山助农?我没听错吧?咱们学院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呐?咱们自己这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呢!” 裴少桥完全不能理解长老院那群老头在想什么,天工学院自己都还没复课呢,学生到现在还睡在课室中,他们不关心自己的学生,怎么成天就想着山下那群百姓呢? “自从下灰雪开始,咱们又是下山救人,又是给他们建造安置房,现在又要去搞什么……助农……我真是想不通了,助农是做什么?总不能是去帮他们种地吧?!” 祝新年抬手挥散了面前的传音符,道:“丰谷镇对天工学院可是很重要的,整个太平川附近只有这一个镇子,可以说千年来学院内的所有必需品的供给都来自丰谷镇。” 没办法,天工学院这些修真者们可不会亲自动手种地织布,他们需要有人为学院提供所有必要的资源,而这些资源则全部来自丰谷镇。 自从灰雪毁了丰谷镇之后,长老院还得去别的郡县借粮食,学生校服损坏也没有新的补充,房屋倒塌之类的活计全得自己动手修缮,这一耽误就是一两月的时间。 犹此可见丰谷镇的存在对天工学院来说有多重要。 而且原本从丰谷镇带回来的灾民是要等到年底再送下山的,但因为封魔井异动的事,导致学院内部伤员剧增,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夫再照顾那些灾民了,所以他们便被提前送下了山。 但那些缺胳膊断腿的百姓虽然能自己照顾自己,但却没办法做农活,田野里的灰雪迟迟没有人处理,眼看就要入冬了,要是土地板结了的话,就会耽误明年春种,从而加剧天工学院缺粮的困境。 所以无论天工学院如何自顾不暇,长老院也必须想办法帮助山下灾民们保住田地,以稳住明年春种之事。 “如果丰谷镇保不住,天工学院的师生们以后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会出问题,谁都不想过紧巴巴的日子,所以这一趟既是去帮助灾民,其实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 祝新年从木甲中钻了出来,伸手拍了拍满脸衰色的裴少桥。 “走吧,你也不想以后过吃饭没米、穿衣没布的艰苦日子吧?” 裴少桥痛苦地捂住了脸,绝望地长嚎了一声。 “可我也不想过成天建屋种地的日子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六章 下山助农 为了帮助丰谷镇灾民保住农田,不让灰雪彻底腐蚀田地,天工学院安排了两百名机甲班新生下山助农。 之所以派出这么多人下山去,是因为学生公斋马上就要维修好了,学院原计划准备七天后全面复课,所以学生们不能在山下久留,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助农任务后返回学院,以免耽误接下来的课程。 按照学院的安排,在今年年前为丰谷镇处理一次积雪,将土地彻底翻耕一遍,将桔梗、树叶之类的植物翻进土里去深埋腐化成养分滋养土地。 等明年春种之前学院会再派学生下来翻一遍地,到时候土地肥力提升了,对春种也有好处。 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在当天下午就下了山,被提前送下山的百姓们身上都还带着伤,完全帮不到这群学生什么,只能看着这群平时在家从没做过农活的孩子们拿着锄头在田地里乱翻。 “哎呦!小祖宗们啊!锄头可不是这样用的!当心别把自己伤到了!” 田垄边,百姓们三三两两围成一圈,望着学生们把锄头当成武器挥得虎虎生风,吓得附近围观的百姓们赶紧出声制止。 “不是这样用的吗?”有学生问。 因为田地中还有一层厚实的灰雪未除,所以只有装备了机甲的学生能进入田地之中,他们用锄头把灰雪扬得到处都是,却一丁点泥土都没翻起来。 “要先用铁锹把灰雪铲掉,然后再用锄头翻地,将我们备好的桔梗埋进泥土里去,这样才能慢慢腐化变作来年的养分啊!” 得到百姓们的教导,学生们“哦”了一声,又赶紧换了工具,开始一锹一锹地铲雪。 灰雪积压多日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蓬松感,现在满田地的灰雪都冻成了坚硬的大冰块,学生们只能一点点用铁锹铲着,再运到田垄上由炎甲同学使用品阶法术消融灰雪。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无聊的过程,而且铁锹敲在冰面上相当震手,即使有机甲相隔,许多学生的手掌还是很快磨出了血泡。 大家都是半大的孩子,就算有些人以前在家做过农活,也远没有现在劳动强度大,更别提一些出生贵族的公子小姐了。 “我不行了,我伤还没好呢,再震两下给我伤口都震裂了!” 裴少桥十分珍惜自己的面容,每天抹祛疤药膏一次都没落下过,简直比吃饭还准时,为的就是让伤口早日愈合,恢复自己的俊俏容貌。 他将手里的铁锹抛给了田垄上的另一名同学,因为工具不够,所以有些同学并未下田,而是在田垄上切割桔梗,此刻接了裴少桥的工具,便下到田中来,接替了他的工作。 “你又想偷懒?” 祝新年道:“还没到开饭的时间,你跑哪去?待会被夫子抓住了又要挨骂。” “我去帮着做饭总可以嘛,而且我是伤员啊,本来就不应该下山助农的,夫子总不至于不体谅我吧?” 裴少桥朝祝新年扬了扬手,趁夫子没注意这边,立刻脚下加速一溜烟跑没了影。 祝新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裴少桥确实是伤员,强行把他留在这里劳作也不合适,还不如让他去帮着烧火做饭。 因为下山的学生太多,这次学院并没有选择往山下送饭,而是让他们带了粮食下来,在丰谷镇搭灶做饭。 此刻临近落日,天边霞光绯红一片,临时安置房那边的炊烟已经升了起来,估计要不了一会就能开饭了。 祝新年直起腰身看了一眼四周,学生们虽然不擅长做农活,但在夫子的看管下也还算认真,田地中的积雪被铲除了许多,按照这个速度完全是能够赶上学院正常复课时间的。 经过这一场接一场的动乱,这一年眼看就要过完了,此时已快过冬至,万物萧条,即使身在机甲中,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寒意不断从缝隙中渗进来。 面对越来越寒冷的日子,那些千里迢迢来求学的学生们也越来越想家。 祝新年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穿越过来的年月长了,倒也没有那么想家,只是最近被身边同学思乡之情感染,有时竟也开始想念亲人,尤其是已经逝世的老魏头。 他虽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但他穿越时身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身体还十分健朗,暂时应该还不用担心父母的身体状况,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照顾过他的老魏头却已经躺进了连墓碑都没有的孤坟之中。 祝新年朝清河镇的方向远眺,很可惜他目前的灵识无法扩展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不知道远在三百里之外的那座孤坟现在究竟是何模样。 也许杂草丛生,也许早已被人推倒,又或者它还是那个样子,孤独地矗立在灰雪之中。 清河镇位于秦国与赵国的边境,那里常年交战,就算国与国之间不打,百姓之间的冲突也从未断绝过。 老魏头的坟茔留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毁于战火,祝新年有些想回去看看,但天工学院没有假期,所有学生无论身份高低,一旦进入天工学院,就只有等到结业之后才能回家。 祝新年轻叹了一口气,耳边忽然传来几声高低错落的呼喊声,他侧目一看,原来是饭做好了,丰谷镇的百姓正在远远招呼大家去吃饭呢。 “今天有鱼汤吗?我都闻到味了!” 身边的同学们兴高采烈地从机甲中钻出来,撒开腿就往安置房那边跑。 虽然冬季苦寒的天气容易让人郁郁寡欢没有精神,但自古以来美食最能抚慰人心,一闻到鱼汤那鲜香浓郁的味道,学生们登时就把思乡之情放下了,只想着赶紧去喝一口鱼汤暖暖身子。 祝新年接过了丰谷镇百姓塞给他的汤碗,又跟着打饭的人流一起往灶台边移动,他一边走一边张望,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裴少桥。 “这家伙是不是又躲到哪里偷吃去了?” 祝新年个子高,鹤立鸡群在学生堆中来回一扫视,便能确定裴少桥确实不在附近。 按照裴少桥的性子,他一定会抢在开饭之前先盛上一碗鱼汤,然后躲到没人的地方去享用,但他做这种事的时候一般不会避开祝新年,所以对于找不到他这件事,祝新年还是十分意外的。 “请问一下,你们有看到裴少桥去哪了吗?” 在弯腰盛鱼汤的时候,他顺便问了问那几位负责做饭的女生,裴少桥一向跟班上女生们关系不错,就算他只是从这里路过,也肯定会跟这些女生打个招呼。 “裴少桥啊?他刚才帮忙烧火结果把裤子燎着了,去溪边洗裤子去了。” 几个女生掩嘴哄笑起来,虽然祝新年不是当事人,但作为当事人的兄弟,他也深深觉得面子挂不住,立刻端了鱼汤跑了。 “这个裴少桥……烧个火怎么还能把裤子燎着了呢?难道是跟女同学讲话讲上了兴头,一脚怼灶火里去了? 祝新年十分无奈,他端着发烫的汤碗往溪流那边走去,想看看裴少桥现在究竟是怎么个狼狈模样。 “裴少桥?你在哪?!” 耳边只有潺潺溪水声,这溪流是从太平川上流下来的,流经丰谷镇上时混合了附近其他水流,流速加快、水道变宽,成为了丰谷镇百姓赖以生存的取水之处。 这条溪流即使隆冬时节也不会上冻,在丰谷镇没有被雪崩摧毁的时候,这条溪流旁边随时都能看见在此浆洗的妇女们。 只可惜现在丰谷镇总共就只剩二百来号人了,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伤员,他们无法行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取水,生活用水就主要依赖镇上的几口地下水井了。 仅仅一两个月没有人来往,这片溪流附近的树林中就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祝新年艰难行走在其中,只觉有时这些看似弱小的植物却有着比人类更蓬勃的生命力。 即使这些草木在灰雪的侵蚀下变得焦黄、干枯,甚至化为黑灰被风吹散,但只有灰雪一停,稍微给它们一些阳光和雨水,它们就能立刻重新焕发生机,比人类的恢复速度可快多了。 “裴少桥?!” 祝新年第一次来这片树林,但这片树林其实与太平川下方的采石场旁的那片树林是连通的,如果从空中鸟瞰,可以看见这片树林整体呈“丁”字型。 采石场那片树林地势较高,处于“丁”字那一横的位置上,而沿着竖折一直往下的部分便通到了丰谷镇这边。 祝新年手中的汤碗都凉了下来的,但却依然没听见裴少桥的回应,由于这条溪流长度不短,从太平川起源,流经丰谷镇,一直汇入了下游的河流中,所以这沿溪的路也是很长的。 在这样长的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中,裴少桥随便往哪一蹲,祝新年都不太可能找得到他。 而且万一裴少桥要是偷懒寻了个地方睡了,那可是雷打都不会醒的,祝新年这两嗓子压根别想叫醒他。 祝新年仰头把再不喝就冷了的鱼汤灌下了肚,然后一边擦嘴一边展开灵识,仔细搜索这片区域中的所有活物。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气,祝新年的灵识范围又比之前扩展了不少,只见一道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白色光芒迅速以他为圆心扩散开去,但凡身处这白色光芒中的所有活物都逃不过祝新年的感知。 很快,在溪流下游方向的杂草丛中,一个挣动的人影吸引了祝新年的注意力。 他立刻朝那边看去,仅看了一眼,就惊得他立刻扔了汤碗,提步急速朝那边冲了过去! 因为他看见两名蒙面黑衣人放倒了裴少桥,正要把他搬上竹筏,运往下游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七章 绑错人了! 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裴少桥“呜呜”叫唤着,不断挣动着双腿想要挣脱束缚。 因为他一直反抗,那两名蒙面黑衣人险些制不住他,差点被他一脚踹翻了竹筏。 “小浑蛋人不大,力气还不小!” 黑衣人扬手扇了裴少桥一巴掌,那一巴掌力气极大,且正好打在裴少桥伤口上,导致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重新撕裂,殷红的血珠如断线的玉珠一般不断滚落进溪水中。 裴少桥疼得浑身都在颤抖,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被两名黑衣人搬上了竹筏,随着水流往下游运去! “都说什么‘天命助秦’者实力非凡,我看不过如此,虽然是有那么点难搞,但还不是被我们拿下了?” 两人在竹筏上低声笑了起来,极快的水流带着竹筏飞速往下游流去。 祝新年沿着溪流一路追赶,但丛生的杂草阻碍了他的步伐,好几次他即将追到竹筏,却又因为陡然出现的地势落差而致使竹筏前进的速度加快,与他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眼看竹筏已然流经丰谷镇,马上就要汇入下游的河水中去,祝新年跃身跳入木甲当中,反手抽刀抛出,世隐明光如天降陨石一般砸进水中,生生截停了随水而下的竹筏! 满脸是血的裴少桥在看见世隐明光的那一刻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一脚将身边一名毫无防备的黑衣人踹进了溪流当中! 此地已经非常接近下游河流了,水流速度非常快,水深也超过了一人高,那黑衣人一落水便立刻沉入了水中,半天才挣扎着冒出头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大喘一口气,肩头忽然一重,抬头只见一台木甲从岸边飞跃而来,一脚踩在他肩头借力,而后跳到了竹筏上,与制住裴少桥的那名黑衣人打斗了起来。 木甲沉重,竹筏并不能支撑它的重量,它刚一落下,竹筏就淹没进了水中,躺在上面的裴少桥险些滚下去,没办法祝新年只能再度跃起,让竹筏重新回到水面上来。 竹筏上的黑衣人并不是修真者,但武力不低,他一看木甲来袭,立刻抽刀与之对了几招,发现自己可能不能独自战胜这台木甲,于是伸手去抓裴少桥,想把人带走。 祝新年当然不会让他们带走裴少桥,于是抢先一步抓起裴少桥的后衣领将人远远抛上了岸。 “想办法自救!” 祝新年大吼一声,旋即伸手从溪水中召唤出世隐明光,毫不留情一刀重斩,逼得对面黑衣人不得不挥刀御敌,却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刀风压得跪倒在竹筏上! “世隐明光?!” 黑衣人虽然蒙着脸,但从他露出的双眼中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一定惊愕万分! “你为什么拿着世隐明光?!难道你才是‘天命助秦’者?!” 木甲中的祝新年猝然冷笑:“蠢货,你们连‘天命助秦’者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还想学别人来玩绑架刺杀?” 他长刀一挑,刀光骤然将竹筏斜劈成两半,那黑衣人飞身而起连退数步,最后还是被逼得主动跳进水中,才勉强避开了这致命一刀。 竹筏断裂,剩余的竹子更加无力支撑木甲,祝新年不得不将灵力汇聚木甲脚底,在竹筏彻底四分五裂之前操纵木甲使用“瞬息叶落”回到了岸边。 在水中高速奔跑并不容易,即使是祝新年也只能是惊险上岸,他的七阶木甲密封性远不如高阶机甲,万一进水就会跟宋明方和蒋承光一样,落得个机甲报废的下场。 他这边前脚刚踏上岸边湿软的泥土,后脚那两个黑衣人就从水中一跃而起,同时挥刀朝他砍来! 那两人虽然不是修真者,但一看他们挥刀的动作就知道二人体术不差,能被派来绑架“天命助秦”者,想必个人能力都是没问题的,只是这脑子不太好使,绑架都能绑错人。 祝新年立刻挥刀格挡,就在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两道交错的寒光,只见裴少桥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正操纵着水甲用双星刺挡住了那两名黑衣人的刀锋! 经过这段时间跟着裘夫子魔鬼式的体术练习,裴少桥的武力值有了很大的提升,双星刺这种杀伤性非常强的单兵武器终于在他手中发挥出了真实的作战能力。 双星刺飞旋的寒芒如毒蛇的尖牙一般咬住了那两人的刀锋,并顺着刀身一路飞旋向上,那无数道锋刃就像高速旋转的绞肉机一般,若不是那两人及时松手,他们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裴少桥一把擒住了其中一人,将其掼倒在软泥地中,只听他在水甲中怒骂道:“你他妈敢扇我?!全大秦都没人敢扇我,你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嫌自己命长是吧?!” 他伸手接住飞旋而来的双星刺,毫不犹豫地朝对方脸上刺去! “哗啦”一声皮肉爆裂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捂脸痛呼,周围杂草上已经洒满了殷红的鲜血。 裴少桥显然是在报复对方害他脸上伤口撕裂这件事,他心中暗自发誓,如果自己因为这件事脸上留疤的话,他一定要让他爹请秦王诛这人九族! 黑衣人的痛呼声引来了他的同伴,另一名黑衣人一看形势不妙,他们两人根本无法战胜两台机甲,即使这两个孩子只是七阶修真者而已。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救自己的同伴,而是迅速从怀中掏出增援焰火放了出去,想召集周围的人马来帮忙。 “你们居然还有人藏在太平川附近?!” 祝新年一掌挥掉了对方手中的焰火,但无奈增援消息已经发了出去,天空中亮起一道璀璨的亮光,想必此刻他们藏身四面八方的帮手已经闻声而动了! “此地不可久留,裴少桥!我们走!”祝新年急声喊道。 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赶来增援的帮手中有没有高阶修真者,他们现在已经在溪流下游处了,距离学院太远,如果遭遇多人围攻,学院根本没法保护他们。 以少敌多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祝新年不会傻到去跟敌人硬碰硬,见他想走,那施放信号的黑衣人立刻追了上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直刺木甲! 当然,以人力攻击机甲本身也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无论人力如何强悍,与机甲总归不是一个量级的,徒手摧毁机甲这种事可不是寻常练武者能做到的。 对方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一直死死缠着木甲不放,祝新年看出他想拖延时间,想一直耗到他们的增援赶到。 “你们是哪国派来的?!” 打斗中,祝新年厉声问道:“你们可知这里是大秦天工学院的地界?只要我喊一声,马上就会有几百台机甲赶过来!” “你要是能喊来人的话还会等到现在吗?” 对方的智商似乎略有增长,他冷笑道:“之前绑错了人是我们的失误,但既然你自己跳出来了,我们又怎么可能放你回去呢?” 对方每一句话都表明清楚表明了他们就是来抓“天命助秦”者的,但又迟迟不肯告知他们到底是哪一国派来的。 祝新年首先排除了赵国,虽然如今赵国处于被秦国追着打的境地,但作为曾经的霸主,赵国人是有自己的傲气在的。 无论是斗拱镇上袭击自己的那台雾尚甲,还是为弟弟报仇的佟玉泉,都没有隐瞒过自己来自赵国的事实,而且佟家兄弟的尸首才刚被送回赵国去,对赵王来说可是不小的震慑。 祝新年认为短时间内赵王不会再派人来杀他了,而且赵国对“天命助秦”者的态度是“击杀”而非“绑架”,所以现在来的这批人肯定不是赵国派来的。 根据目前有的信息,祝新年只能暂时排除赵国这一个国家,但剩下的燕国、韩国、楚国、齐国、魏国都有可能派人过来。 以秦国现在如日中天的状态来看,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不担心“天命助秦”的预言成真,他们想要压制住秦国征战六国的势头,却又很难在正面战场上打赢秦军,所以杀掉“天命助秦”者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但祝新年还是想不明白,既然诸国如此忌惮他的身份,直接派人来杀了他才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他想不通究竟是哪个国家的君王会想把他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抓回自己国家去。 且不谈秦王知道自己“天命助秦”的胞弟被抓之后,以此为借口开战,大军压境是何等可怕,只说“天命助秦”者自己就能力超凡,留在身边就跟个烫手山芋一样,有哪位君王愿意冒这个危险把人抓回去的? 诸般疑问令祝新年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这里可不是能让他沉下心想事情的地方,他一刀逼退紧缠着他的黑衣人,回头去喊裴少桥。 然而裴少桥那边却战况逆转,他不知何时被对方按倒在地,水甲都深深陷进了淤泥中,连他手中的双星刺都被人夺了过去! 此时对方手中双星刺锋利的尖端正抵着水甲最薄弱的下颌处,只要从这里斜刺进去,就能直接把双星刺扎进裴少桥的颅腔中! 眼看双星刺已经扎破了水甲的下颌板,祝新年根本无法做任何过多的思考,他一把将世隐明光扔了出去,五尺长的长刀咻然洞穿了对方的胸膛! 刀刃贯体而过,血雾喷溅,使得那名黑衣人如被树枝贯穿的烤鱼一般挂在了世隐明光上,早已口吐鲜血,暴毙而亡了。 在祝新年紧张急促的呼吸声中,裴少桥一把推开了身上的死人。 “你……杀人了……” 望着地上那名一动不动的黑衣人,裴少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 天工学院绝对不允许学生杀人,一旦发现便会送进学纠处,而且秦律严苛,杀人可是重罪极刑。 祝新年也是第一次真的亲手杀人,他以前杀的都是妖魔,杀妖魔是不用负责的,但杀人是要按律法处置的。 那一瞬间他脑袋中闪过了无数种后果,但似乎每一种情况都不太好,除非他现在就公布身份,指认对方是他国杀手,不然这事可就全是他一人的责任了。 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祝新年怔愣了一瞬,而被他击退的那名黑衣人寻到了他走神的间隙,立刻从他背后袭了过来!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骤然从木甲耳边划过,急速射进了祝新年身后那名黑衣人的眉心中央! 双星刺深深扎进了颅骨中,创口很小,只有一丝鲜血顺着鼻梁流淌了下来,随后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名试图袭击祝新年的黑衣人也仰头倒地身亡了。 祝新年愕然,他没想到裴少桥会出手,而此时水甲微微颤抖的双手也能证明裴少桥极度紧张。 “没事……现在我也杀人了……” 裴少桥咬牙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安慰祝新年道。 “要负责我俩一起负责,要杀要剐我跟你一起!”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八章 他已经被人收买了 裴少桥倒算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但这样一来活口就没了,祝新年蹲下身翻找了一遍,未能从这两名黑衣人身上找到任何有关他们身份的线索。 没有活口作证,一旦县尹查下来,就算祝新年自曝身份,也不能证实死者是别国来的杀手。 祝新年有些头痛,秦国严刑峻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就算有那么一点身份上的优待,也不可能免除刑罚,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裴少桥。 虽然裴少桥也是世家出身,但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有任何赦免,一旦两人被抓,裴少桥的下场可能还会更惨一些。 想到这里,祝新年立刻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拉起裴少桥就跑。 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反正这个时代的刑侦水平低下,只要逃离了现场就没法认定是他们杀了人。 然而一切好像是早就谋划好了一样,他们没逃出去多远,身边就传来了隆隆马蹄声。 “在那边!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裴少桥回头一看,立刻惊悚道:“不好!是县衙的人追过来了!” 丰谷镇上没有县衙,距离他们最近的郡县官府还得走几十里山路,他们前脚刚杀人,后脚县衙就现身抓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祝新年一把将裴少桥推进了树林中,当他也准备进入树林之时,天空中却射来无数发箭矢,长箭尾端燃烧着熊熊烈焰,第一支落地的箭矢便点燃了祝新年脚下的杂草! 隆冬时节天干物燥,大火“轰”地一声蹿起了一人多高,直接阻绝了祝新年的去路,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但身后数以百计的箭矢却悉数以他为目标急速射来! 在裴少桥的惊呼声中,祝新年挥刀格挡,被斩断的箭矢颓然落地,火星将附近的草丛悉数点着,一时间木甲如坠火海! 为了保住木甲,祝新年赶紧释放灵力在木甲外形成了一道保护层,但灵力只能隔绝火焰,燃烧产生的令人窒息的热浪依然顺着缝隙灌进了木甲之中。 祝新年赶紧使用“瞬息叶落”逃离火海,但木甲一动,掀起的狂风致使火焰燃烧得更加凶猛,连树林中的裴少桥也被逼了出来。 大火顺着风势往溪流下游蔓延而去,祝新年和裴少桥无法穿越火海前行,只能被迫后退,但身后追兵已至,无数锋利的弓弩就悬在他们身后。 “大胆贼人!竟敢在我郡上杀人犯事!还不束手就擒?!” 好家伙,连郡守都来了?看来这事一定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就等着抓祝新年他们的现行,让他们有理也说不清。 郡守的出现令裴少桥有些惊慌,他低声问祝新年:“要不要我去跟郡守说说?看他能不能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 “没用的,郡守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已经被人收买了。”祝新年阻止他道。 “被人收买?被谁收买?” 裴少桥惊慌问道:“要杀你的那些人?那不是别国的人吗?难道郡守通敌?!” 祝新年没有回答,他警惕地注视着那些挽弓搭箭死死围住的他们的那些人,以防那些人突然动手。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郡守是不是真的通敌并不是最重要的事,而是他俩要如何稳住局面,以求等到天工学院介入此事。 祝新年和裴少桥离开丰谷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时天色已晚,夫子们清点人数的时候一定会发现他们失踪了,再顺着这边的火光找过来,说不定能及时赶来救人。 虽然天工学院并不能凌驾在大秦律法之上,但只要学院介入此事,无论这郡守有没有通敌,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借由这件事对祝新年他们施加严刑。 祝新年想要拖延时间,但对方却早就算到了他的想法,郡守驾马前来,指着他二人厉声呵斥。 “还不速速从机甲中出来!难道以为自己是天工学院的人就可以为非作歹了吗?!” 大秦境内只有兵甲部的机甲士兵和天工学院的师生能操纵机甲,而他们的机甲外壳上没有红底黑字的“兵”字标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 但这位郡守一定是早就知道他要抓的是什么人,当祝新年从木甲中出来时,看见秦王胞弟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趾高气扬的郡守大人还是微微瑟缩了一下。 虽然祝新年的身份至今还是个秘密,但看到郡守闪躲的眼神的那一刻,祝新年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郡守一定是被那群黑衣人收买了,即使现在并不能确定那群黑衣人究竟来自哪个国家,但他们一定已经把祝新年的真实身份告知了郡守。 其实这种重金收买之类的事情在春秋战国时期屡见不鲜,连一国之丞相都可以被收买,从而左右战事,更何况这小小的郡守呢? 祝新年从木甲中走了出来,他刚往前走了一步,那郡守立刻面露大惊之色,连连后退,并叫唤着让周围衙役挡住祝新年。 “不是郡守叫我们出来的吗?您后退又是何意?”祝新年问道。 “郡守大人只是让你出来,没让你靠近!难道你还想谋害郡守大人不成?!” 面前的衙役大喝一声,把裴少桥吓了一哆嗦。 一看就知道衙役们并不知晓祝新年的身份,否则纵使祝新年犯罪,也没人敢这样斥吼秦王胞弟,除非他们脑袋不想要了。 “当然不敢,郡守大人神兵天降,我二人感谢都来不及。” 祝新年道:“我二人被两名敌国杀手追杀,差点性命不保,多亏大人救命!” 郡守身在马上,但视线却还不及祝新年高,他疑惑地睨了祝新年一眼,估计是在想这人怎么开口就胡扯,分明是他二人杀了人,这机甲上还留有血迹呢,竟然还能撒谎不红脸,把自己说成了受害者。 “究竟是谁杀谁可不是由你一面之词说了算的,既然在我郡上发生了命案,本郡守就得把所有人都带回去,一一审问了才能判案!” 郡守大手一挥,道:“来人!把他二人缴械拿下!带回衙门去看管起来!” 一听自己要被抓,裴少桥脚都跳了起来,他慌张地看向祝新年,就差大喊“我爹是郎中令”了,但祝新年却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郎中令公子的身份不会改变他们现在的处境,传出去反而对裴家不好,裴少桥的父亲在咸阳任职,若被有心人借此弹劾,便要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衙役上来就夺了裴少桥的武器,并把水甲看管了起来,虽然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修真者的法器机甲都是有灵性的,只要主人呼唤一声就可以杀出重围,回到主人身边。 祝新年主动交出了木甲和世隐明光,郡守一看见世隐明光这样的宝刀,立刻双眼放光,即使他不是机甲修真者,也对世隐明光早有耳闻,立刻差人过来接。 只是世隐明光过于沉重,直接将衙役压倒在地,两三个人一起合力才能将其搬起来。 祝新年笑看他们折腾,转而问郡守:“大人,您既知道我们是天工学院的学生,那您将我们带去县衙一事是否应该告知学院呢?” “此事无需你操心!本官自会与天工学院联系。” 周围的大火烧得越来越旺了,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天工学院的人就算发现了他们失踪,追到此处也会被大火阻挡,看来今天他们是等不到学院的人了。 在背对所有人的地方,祝新年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他在想杀掉这些人逃回天工学院的可能性有多大。 虽然他的能力足以瞬间解决掉这些人,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更何况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还未浮出水面,他要是杀了这些人,就算坐实了自己杀人的罪名,到时候就算秦王亲临也未必能从大秦律中保下他。 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祝新年没有选择以武力解决这件事,他倒是想看看,郡守把他二人带回县衙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出这件事的指使者究竟来自哪个国家。 “咱们就这么跟他们走?” 裴少桥一点也不想去蹲大牢,他想反抗,但没有祝新年的帮助的话,仅凭他自己是没法打赢这么多人的。 那郡守并没有对他们上戒具,大概是知道上了也没有什么用,修真者随便用点力,这些使在凡人身上的戒具就会轻而易举化为碎片。 反正现在祝新年愿意跟他们走,也算省了事,要真是双方打起来了,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不跟他们走,难道你还想把他们痛殴一顿逃回天工学院去?再等着人家带兵来抓我们?或者直接杀人灭口,然后一辈子心里惴惴不安,担心此事暴露?” 裴少桥倒是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办,只是觉得就这么跟郡守走了要是被关进大牢可怎么办? 他可不想去那腥臭肮脏的地方吃馊饭喝臭水,他爹说过,即使健全的人送进大牢去关上几天,出来精神都该不正常了。 “他们人多势众,又都被收买了,你就这么跟他们走,就不怕他们寻个地方把咱们灭口了?” 祝新年淡然轻笑,道:“如果对方只是想要咱们的命的话,就不会搞这么麻烦了,别着急,且看看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零九章 你的主人想见我? 祝新年和裴少桥被郡守投入了大牢之中,此后一连数天都没有人搭理他们。 大牢之中没有窗户,不见天日,浓重的腐臭味和血腥味直钻鼻腔,时不时还会传来犯人们受刑时的痛呼声,致使两人这几天都没有睡着。 人长期不睡觉会导致精神恍惚,裴少桥早就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了,他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靠在墙边,每当有尖叫痛呼声传来的时候就会抖一下,好像那些重刑都用到自己身上了一样。 祝新年的意志则比他坚定许多,主要原因是祝新年以前流浪的时候适应了各种糟糕的环境,而且他一直相信天工学院不会任由自己的学生被抓而无动于衷,这幕后指使者也不会把他们关在这里到死为止。 为了记录时间,每当狱卒进来送饭,他便在墙壁上刻一道横线,以此来记录次数。 大牢中一天只有一顿饭,为的就是让犯人饿肚子,借此将他们的体力降到最低,这样就不用担心犯人们有余力反抗闹事。 修真者本可以辟谷不食,但祝新年他们这些七阶弟子的修为不够,一天多多少少总得吃点东西,大牢中提供的食物不多,但也已经足够维持他们的身体机能了。 相比那些饿到几乎站不起来的犯人,祝新年还算相当精神的,他根据墙上的横线算出今天已经是他们被关进来的第七天了。 这七天中,郡守并未露面,幕后指使者更是无从谈起,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怀疑自己当初的想法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难道对方的目的真的就是想把他囚禁一辈子吗? 或者自己应该趁着还有体力的时候直接闯出去,请天工学院来处理这件事。 可天工学院为何还没有找到这里来呢?要算出他们身在何处并不困难,随便找个高阶术士甚至都能算出他们身处哪间牢房中。 虽然天工学院对祝新年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祝新年并不寄希望于学院,但他相信师尊鹤云子和庄夫子一定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管的。 正当祝新年凝神沉思的时候,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牢房门口。 祝新年抬眼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祝新年上下打量。 看到这黑衣人的第一眼,祝新年心中就发出了一声冷笑,看来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对方并不准备将他活活关死在这。 “确定人没弄错吧?”黑衣人问。 他身后一名狱卒回答道:“禀大人,从抓回来到现在都是卑职一直看管着的,绝对不会有错。” 黑衣人点点头,伸手从护腕上取出一根金针交给狱卒,道:“你进去,把这根金针刺进他百劳穴中,然后把人带出来。” “就一根针?” 狱卒迟疑道:“可这牢里有两个人呢。” “另一个不重要,等我们把人带走之后,剩下那个让你们郡守随便处理了就是。” 对于幕后之人来说,裴少桥并不在这次计划之中,他们要的只是祝新年这条大鱼,至于这一网下去同时抓到了多少小鱼并不重要,只要大鱼到手了,小鱼是死是活哪有人在意? 狱卒摸着下巴“哦”了一声,他解开牢房门上的锁链走进去,挥挥手示意祝新年转身。 “郡守大人不是说要带我们回来审问吗?” 祝新年背靠在牢房墙壁上,他一动不动,质问狱卒道:“既然是审问,就该在衙门公堂之上进行,你们要带我去哪?又想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狱卒不耐烦地“呸”了一声,嫌恶道:“问那么多做什么?!难道我们做事还轮得到你一个阶下囚来管吗?!” 他伸手来抓祝新年的肩膀,想把金针插进祝新年后颈中央的百劳穴上。 百劳穴是修真者灵力运转的重要穴位,一旦此处被控制,就会使修真者灵力阻滞,能力大打折扣。 看来那黑衣人是有备而来,他们知道“天命助秦”者能力超凡,为了保证安全地将他转移出去,便想了这么个损招。 百劳穴一旦被扎伤,对修真者的损害是持续性的,即使后面取出金针,也会造成修真者灵力运转不畅,阻碍其修为,损伤严重的话可能这辈子就没法继续修真了。 但黑衣人既然想出用金针来对付祝新年,想必这幕后之人并不在乎祝新年是否能够修真,对方想要的或许只是祝新年这个人,而不是一个修真者祝新年。 狱卒以为祝新年跟其他犯人一样,饿了这么多天肯定没有力气反抗,没想到手刚搭到祝新年肩膀上,就被抓住手腕猛摔在地,手里的金针也被祝新年夺了过去! 祝新年弹指将金针射向了牢门外的那个黑衣人,但黑衣人面前灵光一闪,金针无声落地,竟未能伤他分毫! 对方是高阶修真者! 祝新年眉心咻然蹙起,他正准备对门外那人动手,身后却刮起一阵寒风,另一名黑衣人好似打开了时空结界一般,竟从墙壁中走了出来,手中长剑直指裴少桥! 这是高阶符师才会使用的太古符箓倒转符,可以瞬间转换空间,而且这种符箓可以连续启用两次,也就是说这名符师可以立即带着裴少桥从牢房中消失,而祝新年根本不可能知道裴少桥被带到了哪里去。 门外修真者背手而立,沉声道:“不要妄动,不然当心你朋友的性命。” 祝新年正准备召唤世隐明光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裴少桥,牢房中的吵闹声已经惊醒了裴少桥,但因为精神不振,他一时间也没能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茫然地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我总得知道自己被谁带走了吧?” 祝新年收了手,隔着牢门与外面的黑衣人对视。 “我可以不跟你们动手,但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跟你们走,你们销声匿迹蛰伏了这么多天,现在又突然着急要走,让我猜猜……应该是天工学院发现了你们的踪迹吧?” 祝新年只是猜测,但一切都被他说中了,门外的黑衣人眼角微微下压,似乎在思考如何应对祝新年的质问。 “我们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的主人想要见你,你若好好配合,自然不用担心你和你朋友的性命。” “你的主人想见我?” 祝新年追问:“你主人是谁?” 黑衣人并不答话,祝新年知道他的顾虑,天工学院已经查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很有可能无法成功将祝新年带出秦国,而这种情况下不暴露身份才有利于他们撤退,并不会引发两国战争。 所以在把祝新年带到他们主人那里之前,无论如何询问,这群黑衣人是绝对不会说出自己来自哪个国家的。 这样僵持下去没有意义,祝新年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带着裴少桥打出去,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能在附近找到天工学院的人,成功获救,而运气不好则会被抓回来,而那时裴少桥一定会被他们弄死。 第二种选择就是跟他们走,虽然对方身份不明,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最重要的是可以保住裴少桥。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的朋友必须跟我一起,且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我可以跟你去见你们的主人。” 见祝新年松了口,对方犹豫片刻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很快祝新年和裴少桥便跟着他从牢房另一侧出口离开,上了一辆外观并不起眼的马车。 令祝新年感到惊奇的是,与他们同乘马车的只有那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驾马一个坐在车内守着他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跟随。 裴少桥完全看不懂现在的情况,如果不是对方穿着黑衣蒙着脸的话,他甚至以为这两人是天工学院派来接自己回去的。 “你就不怕我们跑了?” 面对祝新年的提问,对面黑衣人镇定自若,即使车厢狭窄拥挤,他依然肩背挺直,坐姿端正。 “你既然说了会跟我们回去,我便相信你,也希望秦王胞弟不会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春秋战国末期虽然礼崩乐坏,但有一部分人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德行与操守,尤其是世家出身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整个家族,这种人宁可不要性命,也不会坏了家族的名誉。 祝新年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他现在的身份是秦王胞弟赢年,他要是言而无信的话,传出去诸国会连带秦王一起看不起。 自己丢脸倒是无所谓,但祝新年可不能让这位千古一帝因为自己挨骂,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自己这位胞兄,但秦王胞弟的身份已经刻进了他的血脉中,他与秦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面那黑衣人的话说得非常巧妙,不带任何威胁的意思,但却能让祝新年自己打消逃跑的念头。 头脑清晰到这个程度,祝新年觉得这名黑衣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且看对方的身姿气场,祝新年认为他很有可能不是杀手,而是某个国家的官员。 这样身份的人冒险潜入秦国,亲自押送祝新年回去,应该就是为了确保这次任务万无一失,保证他们的主人能顺利见到祝新年。 可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如此费尽周折地想要见祝新年一面呢? 即使自己现在身为阶下囚,但祝新年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处境,他笃定对方没有杀人的意图,既然性命无虞,他的精神也就随之放松了下来,甚至开始期待见到那位神秘的幕后之人。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章 试过才知道 为了防止天工学院设卡拦截,马车不敢走官道,只能在小路上疾驰,由于道路不平,马车内部也颠簸地厉害。 裴少桥好几次都差点被颠吐了,他脸上还带着伤,又一直没吃什么东西,精神本就萎靡不振,被这么颠簸一路,整个人脸色青白,看样子好像随时都要撅过去。 祝新年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怕他身体承受不住,正欲张口要求马车停歇半个时辰,没想到车外一阵“吁”声,他们竟然到地方了。 为了赶路,他们数天未曾停歇,只在沿途换过几次马匹,骏马一路飞驰将他们送到此处,也花了整整四日时间。 现在是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马车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寻常民居门口,院子中有个正在弯腰从水井中取水的老伯。 虽然对方已经头发花白,看似和寻常百姓没有区别,但祝新年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并非寻常百姓,因为寻常百姓远没有如此锐利的目光。 坐在祝新年对面的那名黑衣人首先下车去,站在篱笆院墙外对着老者一揖,道:“鞠太傅,人已经带到了。” 老者慢慢直起腰身,他并未说话,而是招招手,示意将人带进屋中。 黑衣人回身朝祝新年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知道祝新年正隔着车帘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便没有回到车边来请他们。 祝新年回身把裴少桥拍醒了,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裴少桥脸上的伤口有些发炎,留疤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裴少桥迷迷糊糊地看了祝新年一眼,他眼球上全是血丝,看起来精神萎靡不振。 祝新年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裴少桥正在发烧,估计是伤口感染发炎了,再不治疗的话情况会很危险。 “我们到地方了,先下车,我想办法让他们给你找大夫。” 裴少桥眨了眨眼睛,手脚虚软地跟着祝新年下了车。 此地的气温比太平川略高一些,祝新年在下车的时候朝街道两侧张望,在其中一处屋子上看见了一面招牌,上面的文字却并不是秦国的字体。 春秋战国末期,诸国之间的文字尚未统一,由此祝新年可以判断他们已经被带出了秦国,而根据字体与气候,他判断此地应该是赵、魏一带。 赵国一向是想杀掉祝新年的,不可能再把人带回自己国家,所以此地只有可能处于魏国境内。 一提到魏国,祝新年首先想到的就是黎芦,他是魏国太后的亲戚,完全有能力把祝新年从秦国劫出来,而且黎芦一向诡计多端,要说是他谋划了这件事,倒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祝新年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回顾历史,并不记得魏国有姓鞠的太傅,而按照这个姓氏与官职纵观整个春秋末期,他只能找到一个对应的历史人物。 那就是燕国太傅——鞠武。 鞠武在历史上的具体生卒年月不详,祝新年不能确定他此时的具体年纪,但他是燕国太子丹的老师,帮助太子丹促成了荆轲刺秦王的历史典故,想来与刚才进屋去的那个老头年岁相仿。 确认了其中一人的身份,祝新年便可以推论出这群将他大老远绑来此处的人其实并不是魏国人,而是更远方的燕国人。 此时的燕国国君是燕王喜,那可是位历史上有名的国君,以落井下石、杀子求饶留名青史。 但就是这样一位昏聩无能的国君,身边却偏偏有几位非常聪慧的谋臣,而其中一位就是刚才那个老头,太子太傅鞠武。 燕国的谋臣心思细腻,脑子格外好使,所以设计圈套的能力也远超过其他国家,其中在历史上有名的事件就包括但不限于“燕国太子丹质于秦却偷跑回国”以及“荆轲刺秦”。 这个国家的人似乎总喜欢设计一些非常复杂的计谋,且先不论这些计谋究竟有没有用处,但光看他们偷偷买通秦国郡守,绑架“天命助秦”者,又不敢带回燕国,偏要在魏国地界上见面,如此弯弯绕绕,可见其幕后之人心思狡诈。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见祝新年一面,这倒是很符合祝新年对燕国人的刻板印象,也令他“受宠若惊”,不知道燕国究竟有什么目的,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见一个还未与秦王认亲的所谓“秦王胞弟”。 他和裴少桥跟着黑衣人进入了屋中,由于今天是个阴天,屋中光线昏暗,所以桌上点了一盏油灯,而燕国太傅鞠武就坐在桌边看着他们。 为了防寒,地上铺了大块的兽皮,这种厚实的兽皮在其他国家并不常见,而燕国常年严寒,最喜爱兽皮一类可以防寒的东西。 鞠武伸手指向面前的空座,祝新年也不跟他假意客气,径直走了过去,在鞠武正对面坐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祝新年身边一直不乏一些赫赫有名之人,但那些人大多没有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任何记载,可鞠武不一样,他的姓名一直伴随着燕国走完了这个国家最后的时刻。 与历史人物正面相对,令祝新年也不由坐直了身体。 面对鞠武,他不卑不亢,出言问道:“诸位费尽周折把我掳到此处,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讲了吧?” 鞠武的视线逆着光向他投来,虽然须发花白,但双瞳依然坚定有力,一朝肱骨之臣的威严感扑面而来,令祝新年不由设想,当年老魏头身在秦宫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不怒自威。 “一直听闻‘天命助秦’者沉着冷静,颇有秦王风范,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鞠武的嗓音十分浑厚,在狭小的房屋内回荡不绝。 “客套话就暂且省一省吧,比起阿谀奉承,我更想知道你们燕国把我带到魏国的地界上究竟是想做什么。” 听见祝新年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鞠武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微惊诧,他侧目看了押送他们过来的黑衣人一眼,只见黑衣人微微摇头,表示并未跟祝新年他们提过自己的来历。 “还真是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可就省力多了。” 鞠武轻笑,道:“公子既然知道我们来自燕国,那老夫就直言了,燕赵两国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原本我们燕国是有机会取胜的,但无奈秦国横插一脚,打着救燕攻赵的旗号,但实际上却将赵国领土划入自己囊中。” “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一没领兵打仗,二没出谋划策,如果你们不满秦国的做法,就该派使臣去秦宫说理。”祝新年道。 “战事既定,说不说理也就不重要了,但我们总得防着下次,秦国坐拥‘天命助秦’之人,这对诸国来说终究是个威胁,这个威胁不清除,我们实在是坐立难安啊。” 祝新年闻言挑眉道:“那你们应该直接杀了我斩草除根才对,又为何要把我弄到这里来呢?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燕国是否也想要个‘天命助燕’之人?” 燕国既然不取祝新年的性命,必定是看中了他的作用,但祝新年如今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作用呢?燕国能看上的,无非就是他的“天命”罢了。 祝新年“天命助秦”,燕国把他掳过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让他由“助秦”变为“助燕”,但祝新年很好奇,燕国是怎么笃定只要让他换个位置就能改换他的天命呢? “说起来你可能觉得荒唐,但我国国君特意召集全国高品阶术士测算过国运,才知道原来‘天命助秦’和‘天命助燕’者是同一个人。” “啊哈?” 祝新年满脸惊诧,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女娲创造赢年这个人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天赋点给他点多了,怎么他还能跟燕国扯上关系呢?! “莫不是贵国术士算错了吧?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去过燕国,这‘天命助燕’者怎么可能是我呢?” 祝新年赶紧摆手,拒绝道:“而且我身为秦人,就算真的对燕国有那么一点帮助,你们当真敢用我?就不怕我去了燕国之后联合秦国灭了你们国家?” 鞠武大笑起来,摇头道:“谁说我们要让你入燕国了?如果我们要让你去燕国,又何必在魏国停下来呢?” 祝新年瞬间警觉了起来,看来燕国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魏国背这个黑锅,他们不会让祝新年返回秦国,也不会带他去燕国,而是想把他关在魏国的地界上,如果秦国找过来,燕国抵死不认,就只有魏国背锅挨揍了。 “其实我一向不相信什么术士卜卦之类的东西,‘天命’这种东西本身就神乎其神,信则有、不信则无,而老夫刚好就是不信的那一批人。” 祝新年咻然蹙眉,问道:“你既然不信,那为何不劝谏你们国君放弃这荒唐的想法呢?竟还帮他来抢人,这岂是言官该做的事?!” 鞠武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反驳道:“有时候仅靠言语劝谏是不足以让君王改变想法的,既然君主坚持要做这件事,那我们做臣子的就要想尽办法将这件事的危险降到最低。”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按照那群术士的说法,只要你离开了秦国国境,你身上的气运就会自行转换为“助燕”,所以我会把你留在这里,直到燕国战胜其他诸国的那一天为止。” “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弄来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变相囚禁啊?” 祝新年篾笑道:“那要是燕国赢不了呢?要是无论我人在何处一样能为秦国增添气运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究竟是‘助秦’还是‘助燕’,总得我们试过才知道。” “试过?你们想对秦国用兵?!” 祝新年骤然拍桌,厉声道:“你可知与我大秦作对的下场?!” 鞠武无声轻笑,就在祝新年反手召唤世隐明光的那一刻,远在院外的黑衣符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中,下一瞬空间倒置,房中三人瞬间消失在祝新年和裴少桥面前! 祝新年立刻暗道不好,抓起裴少桥转身就要出门,但一道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将这座屋子圈在了其中!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是哪来的鸟? “哐当”一声巨响,受到召唤而来的世隐明光撞上了牢笼,被隔绝在了铁笼外面。 这一撞,把精神恍惚的裴少桥都给吓醒了,他赶紧扑到铁笼边上,惊愕道:“是玄铁!我们大秦关押最危险的犯人时才会使用这种玄铁做的牢笼!” 被拦在外面的世隐明光一直在撞击铁栏,但玄铁坚硬,没有祝新年的力量加持,纯靠世隐明光自己是很难撞开铁栏的。 而且因为铁栏之间缝隙狭窄,祝新年的手都伸不出去,更无法将世隐明光拿进房中来。 被符师带走的鞠武慢慢登上了他们刚才坐过的那辆马车,他看样子胸有成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祝新年一眼,便径直进入了马车内部。 燕国人的性子好像就是如此迷之自信,不然他们也不会搞出历史上那许多令人咂舌的事来。 鞠武将祝新年囚禁在了魏国,就以为万事妥当,正当他准备离开此地的时候,负责牵引马车的两匹骏马却被一声贯彻天地的鹤鸣声惊得连连甩蹄嘶鸣,险些将马车掀翻。 黑衣人连忙将鞠武从马车中救了出来,老头踉跄着跑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躲到安全的地方,就被俯冲而来的白鹤掀翻在地,要不是黑衣人及时抽剑保护他,估计他的脑袋就要被锋利的鹤爪撕碎了。 身在牢笼之中的祝新年听见仙鹤啼鸣声的那一刻便笑了出来,但这笑容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他想起师尊鹤云子身体尚未恢复,又劳动他老人家长途奔波,实在是万万不该。 黑衣人持剑捏诀,唤起了一道结界来保护鞠武,但仙云素来以脾气暴躁出名,见自己一击未中,立刻在半空中掉头,再次朝黑衣人攻去! 仙云的体量比寻常仙鹤要大出许多,在它那一阵劈头盖脸的攻击下,黑衣剑修也坚持不住,他半拉半拖将鞠武拖进了院中,有几株矮树阻挡,仙云的攻击被暂时挡下了。 “这是哪来的鸟?!” 鞠武满身尘土地趴在树下,对黑衣剑修大喊:“快去把它赶走!” 黑衣剑修刚刚抬头,仙云便找准机会一顿挥翅猛扇,矮树上的叶子都快被它扇秃了,使得那黑衣剑修根本寻不到间隙出去。 “那是鹤云子的仙云,算起来也是高阶灵禽了,它既然出现在此,就证明鹤云子离此地不远了!” 黑衣剑修急声道:“鹤云子是秦国第一机甲修真者,我们人手不够,不可与他正面为敌!” “鹤云子?!他为什么会在这?!不是说他一直在清修吗?!” 鞠武满脸惊愕,他刚抬起头,又遭仙云一顿猛击,此刻抱头趴在矮树下面,哪还有半分一国重臣的模样? 被关在牢笼中的祝新年扬声大笑,抱着胳膊依在铁栏杆上,对鞠武摇头道:“你既然都知道我师尊一直在清修,就说明你们对天工学院众人的一举一动十分了解,既如此,怎么不知道我师尊他除了机甲修真术第一,护短也是第一呢?” 灰头土脸的鞠武闻声一愣,他终于意识到把祝新年留在魏国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做法,因为天工学院一定会找到他,他所设计的这个牢笼对于高阶修真者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快去!去把他带出来!我们回燕国去!” 黑衣剑修顶着仙云的攻击好不容易来到了屋子门口,上一秒刚打开牢笼,下一秒世隐明光便从他脖颈边飞速划过,顷刻间回到了祝新年手中! 曜目的刀光从牢笼中劈出,黑衣剑修立刻挥剑格挡,即使他反应迅速,也依然被刀风击退数步,牢门被祝新年一脚踹飞,“哐当”一声重重摔在了鞠武面前! “他想跑!拦住他!” 鞠武匆匆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听他一声号令,周围街巷中立刻出现几十名黑衣人,他们手持武器冲上来,想要将祝新年绑回燕国去。 之前祝新年按兵不动跟随他们来到此处,是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和目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燕国的荒唐想法,就不可能再束手就擒了! 他迎着无数刀光剑影抽身而上,第一刀便将面前的土地斩出一丈深的裂口,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们来不及收身,纷纷栽倒进裂口之中,多人层叠积压,一时间均难以起身。 跑在后面的黑衣人们想要跨越裂口来捉拿祝新年,但仙云及时振翅而来,如纯白的弓矢一般一头扎进人群之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哀嚎一片。 眼看场面失控,鞠武竟然想亲自来捉拿祝新年,但他年事已高,又不是修真者,又岂是年富力强的祝新年的对手呢? 祝新年的刀锋像被太阳照射的雪山冰晶一样亮,划过鞠武面前时,能将这位老者心中的惊诧与不甘映照地一清二楚。 在刀锋挥过来的那一刻,一向从容自信的燕国重臣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他意识到自己不该打祝新年的主意,这个人太危险了,在他身上有无穷的变数,根本不是几个术士就能算准一切的! 他应该和赵国人一样,直接想办法杀掉“天命助秦”者才对,赢年这个人已经不是无知幼儿了,他有思维有能力,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囚禁的! 世隐明光的刀锋那样冰凉,它削去了鞠武的胡须,一大把花白的胡子飘然落地,惊得鞠武以为自己的头颅也随之落地了。 他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也没有任何血液流淌出来。 正当他以惊愕不解的眼神看向祝新年的时候,头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枯枝碎石被吹得直往他脸上扑,使他不得不抬袖遮掩,形容狼狈不堪。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掳走我天工学院的学生?!” 一声厉喝当头传来,鞠武还没反应过来,祝新年眼皮先跳了起来。 怎么来的是庄夫子?! 那老头等会又该教训人了! 他循声抬头,只见庄夫子的火甲以烈焰为翼,正从远方飞来,在他的带领下,数百台机甲迅速朝此处聚拢,将那些被仙云冲倒在地的黑衣人悉数围困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这蝉和黄雀是一家的,自以为是的螳螂就这么被包抄了。 面对上百台机甲带来的威压,那名黑衣剑修还想抵抗,他冲上前来拉住鞠武,大声道。 “太傅莫慌!卑职带您离开!” 他一动,周遭上百台机甲便同时作出了进攻姿势,包围圈内严密地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是两个大活人呢? 虽然黑衣剑修品阶不低,但奈何周围的机甲品阶也不低,而且头顶还悬着一台三阶火将甲,真要打起来,他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鞠武不是修真者,但他也不是睁眼瞎,如此巨大的战力差距他也是看得出来的,于是他抬手拍了拍黑衣剑修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庄夫子的火甲“轰隆”一声落到鞠武面前,火翼传来的滚烫高温令鞠武额头立刻渗出豆大的汗珠。 “鞠太傅,您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面对庄夫子的质询,鞠武自知战败,只能放弃抵抗,摊手道:“只是与天下群雄一样,想要在这乱世中为自己的国家争一次称王称霸的机会罢了。” 庄夫子在火甲中冷笑,道:“历代霸主都是靠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天下,怎么到了燕国这里,就变成耍这些不入流的肮脏手段来谋取胜利了?” 被人当面嘲讽,鞠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眼角狠狠跳了两下,反驳道。 “阴谋阳谋都是计谋,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达到想要的效果。” “那鞠太傅觉得自己达到目的了吗?”庄夫子问道。 鞠武轻笑了一声,自嘲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失败了就得接受结果,你们天工学院想要如何处置我都可以,老夫绝无二话。” 言罢,鞠武负手阖眸,任务失败,最惨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字,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后悔,后悔这次行动过于仓促,他低估了祝新年的个人能力,也低估了天工学院对他的重视。 但凡换做其他学生,就算是被敌国掳走了,天工学院也不可能沿路拦截,甚至不惜派出上百台机甲追进魏国国境,只为救一个学生。 如今再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晚了,他失败了,燕国在争夺“天命者”的战斗中惨败,至于未来还有没有机会铲除“天命者”对燕国的威胁,那还是个未知数。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天工学院对他的审判,是杀是剐他都毫无怨言。 “鞠太傅可是燕国重臣,我天工学院只是想救回自己的学生而已,至于您该在这件事上负什么责任,秦国与燕国之间又该如何相处,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了。” 话音刚落,一队秦军从火甲身后围了过来,将包括鞠武在内的所有燕国人悉数捉拿。 “魏国国君已经表明了与此事毫无关系,也不想追究你们嫁祸于魏国的责任,至于你们掳走我大秦子民的缘由与罪责,就等鞠太傅入了咸阳,再亲自跟秦王细说吧。” 就这样,鞠太傅一行人被秦军押走了,在魏军的配合下,他们将被送出魏国国境,并一路送至咸阳城,接受秦王的召见与问罪。 鞠武毕竟是燕国重臣,随意杀了他只会引发秦国与燕国之间的战争,祝新年不傻,所以即使刚才有机会,他也并未杀死鞠武。 “鞠太傅被送进咸阳去,秦王怎么着也得借此敲燕国一笔吧?” 不管是割城还是让地,凭秦国如今的势力,不让燕国出点血,就不叫赳赳老秦了。 祝新年的话没有得到回音,只见庄夫子挥挥手,立刻有两台机甲走上来,二话不说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拖进了牢房,然后“砰”地一声将牢门重新锁上了。 一直待在牢房中没出去的裴少桥与一脸茫然的祝新年面面相觑,紧接着便看见几台土甲走了过来,它们躬身将整座牢笼抬了起来,跟随队伍一起转身朝秦魏边境走去。 被关在牢笼中的祝新年彻底傻眼了,他趴在玄铁栏杆边朝庄夫子的火甲挥手大喊。 “夫子!这是做什么啊?!夫子!让我们出去啊!我们自己能走!” 火甲中传来庄夫子毫不留情的冷哼声。 “别想了,在平安回到天工学院之前,你俩谁都别想从这笼子里出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年安康 在魏国军队的护送下,祝新年他们被安全送往了秦、魏边境,在那里,祝新年见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洪儒。 洪儒出生魏国武将世家,家族手握兵权,在魏国朝野中举足轻重,此番秦军能越过秦魏边境拦截鞠武,全靠洪儒一力从中调度斡旋。 放任他国军队,尤其是秦国这种虎狼之师进入本国领土是非常危险的事,历朝历代这种事基本都不可能发生,但看在洪儒作保的份上,魏王才勉强同意了秦军入境。 在洪儒族人的协助下,燕国的人马一进入魏国地界就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魏王不会允许燕国人给自己抛黑锅,他也想早点把这群燕国人赶走,于是当押送祝新年的马车停在小院旁的那一刻,魏国的探子就已经将消息通报给了秦军。 这也是为什么秦军能来得如此及时的原因,在秦魏边境当裴少桥看见洪儒的那一刻,他都顾不上伤口的疼痛,“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洪儒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与笼中二人狼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正背手与魏国将领说着话,闻声便走上前来,隔着笼子碰了碰裴少桥的脑袋,然后看向祝新年我,问道。 “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说话一贯是十分温和的,听起来波澜不惊,但只有庄夫子知道他在得知祝新年他们被绑走的时候有多焦急,甚至连夜赶回大梁,入宫请求魏王相助。 “我还好,但裴少桥脸上的伤口再度撕裂了,已经发烧好几天了,还请洪儒师兄为他请个医修来看看吧。” 洪儒赶紧请来了医修,但庄夫子不允许祝新年和裴少桥从笼中出来,医修只能进入笼中为裴少桥诊治。 好在这玄铁笼足够宽敞,三个人也不觉得拥挤,医修为裴少桥清理了伤口并重新缝合,但二度撕裂注定会留疤,这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有办法。 裴少桥为此情绪低迷,祝新年的安慰他也听不进去,毕竟是正值年少的男孩子,哪有不注重自己外貌的呢?脸上留下这么长一道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现在不说话了?让你俩好好长长教训!” 庄夫子虽然心疼学生,但还是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来教训祝新年和裴少桥。 “让你们一个擅自离开队伍,一个自以为是逞英雄,这次要不是洪儒鼎力相助,你俩就得在魏国被囚禁一辈子了!两个小混账!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目无校规!” 天工学院是严禁学生独自脱离队伍的,这次的事件虽然是燕国人故意为之,但如果裴少桥一开始不脱离队伍的话,燕国人忌惮天工学院的夫子在场,也不敢贸然行动。 而且祝新年发现裴少桥被绑,却独自上前营救,没有第一时间返回丰谷镇报告夫子,导致两人失踪之后学院费了很多的精力在寻人上面,耽误了救援的时间,才让这群燕国人有机会将他们带到魏国去。 庄夫子想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他一再提醒新生们遇到危险一定要学会自保,结果祝新年和裴少桥这两人从来就没听过他的,不是在遇险就是在遇险的路上。 当负责下山助农的夫子发现学生失踪,慌忙回学院报告的时候,庄夫子下意识就认为是祝新年和裴少桥不见了,最后把所有学生集中起来点名一查,果然就是这俩小子。 当时他还以为只是这俩小混蛋又偷摸去哪玩了,结果在溪流边发现了打斗痕迹,再往下游还发现了血迹和损坏的竹筏,学院一众夫子登时就慌了。 妖魔冲击天工学院的风波刚过去,这就又失踪了两个学生,庄夫子一个头两个大。 他顶着学院的压力带人搜寻数天,好不容易发现了绑架者的踪迹,没想到郡守跟那群人沆瀣一气,竟走漏消息,把人家放跑了。 提起那个郡守,庄夫子也是一肚子火,他想不到大秦严刑峻法之下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他当即就派人把郡守拿下了,目前还关在天工学院中,等着跟这群燕国人一起送到咸阳去接受审判。 “二位师弟受惊不小,身心俱疲,夫子就饶过他们吧,让他们好好休息,回学院还有几天的路程,过两日您再教训他们就是。” 得了洪儒的劝,庄夫子终于消了点气,他一离开,洪儒便把祝新年和裴少桥从玄铁笼中放了出来,甚至还弄了一辆铺了软垫的马车给他俩休息。 “庄夫子不是说不让我们从笼中出来吗?” 裴少桥坐在软垫上,手里捧着热汤,眼泪汪汪道:“师兄你这样做,夫子不会生气吧?” 洪儒笑着摇了摇头,安慰他道:“你只管安心休息,夫子不会知道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要是没有庄夫子的允准,洪儒也不敢把他俩放出来,祝新年知道这是那老头心疼学生,又放不下面子,才特意安排洪儒来照顾他们的。 祝新年朝马车外看了一眼,那老头早就不见踪影了,周围“轰隆隆”全是机甲行进的声音,而这些机甲并不是新生机甲。 “都是五阶机甲啊……师兄师姐们都回山了吗?”祝新年问道。 洪儒点头道:“是啊,从其他郡县救灾回来的五阶班弟子还没来得及上山就被庄夫子抓来救你们了,庄夫子刀子嘴豆腐心,他越是唠叨你们,便越是在意你们。” 祝新年和裴少桥也不傻,两人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跟祝新年比起来,裴少桥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惧怕庄夫子,不能做到像祝新年那样把夫子当朋友。 从秦魏边境到天工学院,马车慢悠悠走了好几天,大概是担心祝新年他们身体支撑不住,队伍特意放慢了行进速度,比来时的剧烈颠簸不知要好上多少。 为了能让祝新年他们好好休息,这几天庄夫子也没有现过身,当队伍慢慢走回天工学院时,天上正在下雪。 纯白洁净的雪花漫天飘洒,人们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这样正常的大雪了,太平川脚下的百姓们见到大雪十分激动,纷纷从安置房中跑出来,手舞足蹈地欢呼庆祝着。 “都说瑞雪兆丰年,想必新的一年一切困境都会迎刃而解的吧。” 听闻洪儒在车窗旁轻笑,祝新年才意识到原来人间已至新年,他们回来得还算及时,正好赶上了除夕夜。 虽然这一年过得惊悚有余、安定不足,但为了祈求来年安稳,天工学院还是尽其所能地张灯结彩,从山脚下就能看见满山挂起的红灯和彩带,隐隐还能听见山顶上传来舞乐声。 这样隆重盛大的节日,学院当然也不会忘记山下的村民,赶在天黑之前有一批学生下山来送新年糕点,这其中就有陈清婵。 祝新年他们回山的队伍与下山来送糕点的队伍刚好相遇,一直忧心祝新年的陈清婵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庄夫子的炎甲,她拎着衣裙急匆匆跑过去,在无数高大的机甲中逆向穿行。 晶莹的雪花斜斜落到她的脸上、身上,使她衣领上的一圈白兔毛滚边衣领看起来更加毛茸茸的,犹如一只在山林间本奔跑的白兔般惹人注目。 天工学院平时是不允许学生穿自己私服的,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有时候遇到背影差不多的人很容易认错,彼此之间也闹过不少笑话。 但除夕当天和大年初一是例外,学生破例可以穿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衣服,这种时候家境的差距一下就体现了出来,有些家境不好的学生这两天也依然会选择穿校服。 校服最大限度地保护了那些学生的自尊心,如果祝新年也在山上过节的话,他能选择的也就只有校服了。 护送祝新年他们回来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也没来得及换衣服,在一群不起眼的校服中,陈清婵的一身白毛领斗篷显得格外显眼,正透过车窗观察山上彩灯的祝新年也被她吸引了目光。 “哇哦。” 身旁的裴少桥激动地惊呼了一声,赶紧用手肘去捅祝新年,见祝新年不动,他反倒着急了起来,连忙推开了车门,外面的雪花“呼”的一声全都涌进了车里。 陈清婵迎着风雪朝马车奔跑过来,她跑得很快,到达马车前面的时候胸膛急速起伏着,不断从嫣红的嘴唇中呼出温热的白气。 “你们回来了。” 她踮脚从车门朝内张望,看见祝新年身上没有伤痕才放下心来,顾自抚了抚胸口,然后才看了裴少桥一眼,结果被裴少桥脸上的伤痕惊到了。 “你脸上的伤怎么变这么严重了?!” 裴少桥发出“吭哧”一声哭腔,捂着心脏向后仰倒,哭嚎道:“我就知道我这模样以后不会再有女子多看我一眼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清婵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连忙道歉安慰他,但裴少桥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好像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差不多得了,你回来的路上能吃能喝能睡,怎么到了陈清婵面前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呢?有什么心思我劝你赶紧说,趁今天除夕夜好日子,我说不定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话音未落,裴少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面对陈清婵满脸可怜样子,央求道。 “我的好姐姐,你看我的脸都这样了,你发发菩萨心肠,帮我做个面具呗。” 陈清婵微微一愣:“面具?学生可以戴面具上课吗?” 祝新年不用看就知道裴少桥在想什么,他轻轻踹了裴少桥一脚,继而对陈清婵道。 “他想要一个半脸的,就是江湖中神秘剑客的那种,最好是能挡住伤疤又能突出他的英俊潇洒的那种。” 裴少桥连连点头,拍掌道:“没错没错!跟我想的一字不差!” 陈清婵掩嘴轻笑,道:“一个面具而已,你跟我直说就好,我还真以为你看破红尘,此生郁郁寡欢了呢。” 祝新年跟着她笑了起来,裴少桥脸都被他俩笑红了,干脆跳下车去吹风,结果人刚下车,便看见一道青色的光芒从太平川顶上径直朝他们飞来。 “轰隆”一声机甲落地,鹤云子的一品木皇甲在飞雪中屹立于太平川脚下。 周围所有机甲见到一品木皇甲赶紧垂手行礼,祝新年连忙跳下车,只是还没来得及行礼,一品木皇甲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祝新年跟自己走。 “师尊,我们这是去哪啊?” 祝新年赶紧取了自己的木甲和世隐明光,疾步追上了木皇甲,仰头问道。 “去燕国。”鹤云子的声音从木皇甲中传来,使祝新年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什么……师尊啊……我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就是我差一点被人掳到燕国去了……” 祝新年尴尬地抓了抓脸,但鹤云子并不惊讶,平静道:“为师知道。” 解救祝新年的时候仙云也参加了,所以鹤云子不可能不知道祝新年刚与燕国产生过矛盾,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何师尊要在这除夕夜带他去燕国呢? 察觉到祝新年的疑惑,鹤云子解释道:“十年一次的天极大会今年在燕国天工学院举办,咱们这边百废待兴,今年就不由十大长老出使了,为师带你去,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修真世界。” 天极大会可是人间修真界的顶级盛会,每十年一次由三所天工学院轮流举办,大会上将聚集诸多修真界大能与无数可遇不可求的仙器法宝,寻常人能远远看上一眼,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没想到师尊竟然要带自己去天极大会,这一瞬间连除夕夜这种重要的节日都被抛在了脑后,祝新年赶忙点头跟了上去,生怕晚一步师尊就反悔不带自己去了。 他一路疾跑努力跟上木皇甲的步伐,耳边除了细微的风声,还有陈清婵呼喊声。 “祝新年!” 听见陈清婵的喊声,祝新年回头朝她望去,只见陈清婵双手举在唇边,遥遥对他高声大喊—— “新年安康!”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能跟您打个借条吗? 告别了陈清婵和裴少桥,祝新年在除夕夜跟着鹤云子赶往燕国天工学院参加十年一次的天极大会。 刚离开丰谷镇,仙云就不知从哪飞了回来,啼鸣着从祝新年身后飞来,压低了脑袋往祝新年脚底一撞,把祝新年撞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了仙云背上,被它背起来飞向了云层之中。 有了仙云的帮助,祝新年终于可以跟上木皇甲的速度,师徒二人在半空中腾云驾雾、御风飞行,很快太平川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不见踪影。 “这天极大会竟然在正月举办吗?人间修真者都不过年啊?” 祝新年坐在仙云背上,一边抚摸着它木质的羽毛,一边抬头问鹤云子。 “燕国天工学院位于绝人湖水下,那里常年严寒,一年中有超过半数时间湖面冰冻,人畜难行,为了召开天极大会,他们的院长用法术维持湖面不冻结,那种法术只能支撑半个月,所以我们必须在湖面重新上冻之前赶到。” “啊?气候这么恶劣吗?” 祝新年以前就知道燕国气候寒冷,但没想到会恶劣到这种地步,连召开天极大会都需要用法术维持湖面不冻结,他们天工学院学院的学生究竟是如何在这种完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中生活的呢? 不过转念一想,谁家正常人会把学院建在湖水下面啊?祝新年倒是真好奇那燕国的天工学院究竟是何模样。 不过现在他最好奇的是为何鹤云子会突然决定要去天极大会,而且还要带他这个小弟子去。 根据祝新年对鹤云子的了解,他已经许多年未去过天极大会了,之前一直都是学院中的十大长老去的,而且那些长老们都会带自己品阶最高的弟子过去,就怕与其他修真大能见面时被比了下去。 “师尊您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此番去往燕国路途遥远,您身体能撑得住吗?” 祝新年有些担心,距离上次鹤云子强行封魔只过去了几个月,师尊本该在竹屋中清修养身,此番又去参加天极大会,实在不利于灵力恢复。 他看鹤云子也不像是会喜欢参加天极大会那种聒噪盛会的人,说是要带祝新年去见世面,但以祝新年现在的修为,距离天极大会上那些顶尖修真者还有不小的距离,其实鹤云子完全可以不带他走这一趟的。 带着祝新年去天极大会费时又费力,鹤云子身体状况欠佳,本不该走这一趟,祝新年心中疑惑,不由问道。 “师尊带弟子去天极大会,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让弟子长见识吧?” 木皇甲侧头看了他一眼,鹤云子知道祝新年一贯聪明,倒也不惊讶,点头道。 “号称人间第一炼丹师的广袍真人这次会去参加大会,他年前就放出消息,说自己冶炼了三十年的玉玑丹终于大成,他会带一颗到天极大会上,用作天极论道的彩头。” “玉玑丹?那是什么东西?” 祝新年对各种灵丹妙药的名字了解不深,他最常见到的就是气神丹和固元丹,除此之外的丹药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不过既然是冶炼了三十年才练成的丹药,那想必也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东西。 “玉玑丹是记录在古籍中的上古仙丹,据说能够延气续命、起死回生,即使是重伤咽气之人也能服之则生,其能力位于人间千百种丹药之首,只是原材料稀缺,冶炼过程失传,人间修真界已经几百年未见过玉玑丹问世了。” 听得鹤云子这样解释,祝新年恍然大悟。 原来师尊来参加天极大会的主要目的是得到玉玑丹延长生命,顺便带他来见见世面罢了。 虽然自己只是个顺带的,但祝新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十分高兴,他一直担忧鹤云子寿数将尽,而自己又苦于修为低下无法帮助师尊续命,如今玉玑丹问世,便解了鹤云子的燃眉之急。 祝新年知道玉玑丹这种修真界至宝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他也不知道天极论道到底是个什么活动,值得广袍真人拿出如此有市无价的珍宝来做彩头。 不过祝新年暗自下定决心,无论这玉玑丹有多难得,无论有多少人的双眼都盯着这东西,这一趟参加天极大会,他们势必要将玉玑丹收入囊中! 抱着这个目的,祝新年随着鹤云子一路疾行,他们选择穿越赵国上空前往燕国,为了避人耳目,鹤云子特意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飞过赵国上空。 祝新年穿越过来之后曾与老魏头一起在赵国流浪过很长一段日子,许多山峦地形他还记得十分清楚,此刻坐在仙云背上朝下张望,只觉恍若隔世。 从前在赵国流浪的时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能想到还有上天工学院修习的机会呢?更不敢想人间最强的机甲修真者会成为自己的师尊。 祝新年不由在心中感叹着命运之多变、缘分之奇妙,也对未来充满着无尽的期待。 由于秦、赵两国的战事持续已久,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鹤云子带着祝新年以最快的速度穿越了赵国上空,抵达了燕、赵边境。 燕、赵两国刚刚打过仗,关系也不是很好,不过在这春秋战国时期,所谓的盟友都是虚假的,彼此之间尔虞我诈才是最真实的,就算想在诸国之中找出两个关系好的国家怕也是一桩难事。 进入燕国之后气候陡变,大风夹杂着风雪直往人脸上扑,天地均是白茫茫一片,人行走其中就好像丧失了视觉一样,无论看向何处都是一片混沌。 这种情况下操纵机甲盲目飞行是十分危险的,鹤云子带着祝新年降落在地,又派出仙云去前方打探路况。 “从前只听说燕国冬季漫长难捱,是诸国之中最为苦寒之地,没想到今日一见,倒与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新年哈出一口白气,但这白气在茫茫风雪之中也看得不甚清楚,大风将干燥的细雪从地上吹了起来,如白色的沙尘暴一般朝人扑来。 寻常衣物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御寒作用了,寒气从周身每一个毛孔沁入经脉骨骼、五脏六腑之中,叫人浑身发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暖和地。 面对这样的气候,祝新年赶紧释放灵力包裹全身,以求借此取暖,但寒意仍然无处不在,见缝插针似的从衣物缝隙中灌进来,令祝新年牙关打颤,手脚很快就冻没了知觉。 鹤云子将木皇甲收进了气海之中,如他这种品阶的修真者是不会遭受外界环境的影响的,但身为师尊,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子冻死,于是带着祝新年走进了附近的镇子,寻了家成衣店落脚。 大雪天生意不好,成衣店掌柜和小厮都围坐在炉火边取暖,只听“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随着风雪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须发皆白但面容年轻的怪人,和一个正在发抖的半大孩子。 旺盛的炉火险些被风吹灭了,掌柜赶紧上前把门关上了,关门前朝外一看,好家伙,外面有台身上落满积雪的木头机甲,看来这两人是来参加天极大会的。 “今日风雪大,二位客人远道而来辛苦了,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呢?小店成衣、布匹都有出售,您二位是准备给谁置办衣裳呢?” 身为掌柜眼力就是好,仅凭一台机甲就知道他们是来参加天极大会的,他立刻走到柜台前,朝鹤云子他们介绍起来。 “咱们燕国天工学院位于水下,寻常衣料容易吸收水汽,返潮之后不仅会变形,还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二位看看我们燕国特产的暖锦,这种料子做成的衣裳防风防水,又透气干爽,最适合绝人湖那边的环境。” 鹤云子伸手摸了摸暖锦,眼也不抬,问道:“你倒是很了解天工学院啊。” 掌柜哈哈一笑,豪爽道:“了解!当然了解!实不相瞒,天工学院的校服就是在咱家布庄定做的,咱家布庄都开了二百来年来,整个燕国所有郡县都能找到咱们的分号,二位贵客选咱们家的衣裳绝对不会错的!” 鹤云子点了点头,伸手指向祝新年,对掌柜道:“给他拿几件像样的衣裳,要成衣,速度快点,我们赶时间。” 掌柜赶紧招呼小厮去取成衣过来,又取了皮尺,给祝新年丈量起了身形。 “这小哥真是高啊,怕是我们家最大的成衣才穿得上。” 他朝小厮喊道:“快把最大的那几件都拿过来!” 成衣都挂在墙上,小厮赶紧架了梯子上去取,掌柜一边奉承祝新年身高腿长、模样俊秀,一边跟客人搭话,道:“二位这是从秦国天工学院来的吧?” 鹤云子没有说话,祝新年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小哥你年纪不大,机甲上又没有兵甲部的符号,只有可能是天工学院的学生,而楚国天工学院的人三天前就已经到这了,这会估计都已经下了绝人湖,吃上咱们燕国天工学院准备的宴席了呢。” 掌柜只把这些事当做趣谈,笑道:“要说起来,那楚国天工学院的队伍着实庞大,在咱们镇上落脚的时候,足足包下了三座客栈呢,而且他们队伍中也有个跟小哥你年纪相仿人学生,那个豪气呦……” “豪气?怎么个豪气法?”祝新年问道。 掌柜从小厮手中接过衣裳,一边搬祝新年换衣,一边解释道。 “豪气嘛,就是有钱的意思,就你现在穿的这种暖锦,他一定就是二十件,还留了金锭,让我们赶紧做好,天极大会之后他来取,说是要作为礼物送给他的父母亲族呢。” 祝新年“哦”了一声,原来就是楚国人跑到燕国来买了几件伴手礼啊,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他可没处花这笔钱,他的父母亲族一部分在二十一世纪,一部分都在咸阳呢,哪边都收不到这些礼物。 不过,除了父母亲族,倒也不是没人收他的礼物。 “掌柜,你也帮我做几套衣裳吧,一样的,天极大会之后我过来取。” “好嘞!没问题!您把尺码留一下。” 掌柜迅速将价钱算了出来,祝新年垂眼一看顿时被高昂的物价惊到了,而且此时的他兜比脸干净,从裴少桥那里赚来的金锭全都没带下山。 “额……师、师尊……” 祝新年回头朝鹤云子嘿嘿一笑,尴尬问道:“能跟您打个借条吗?” 鹤云子斜睨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也没有真让他写什么借条,而是径直走向柜台,问掌柜:“这几件都是他能穿的?” 掌柜赶紧点头,信誓旦旦保证他们家衣服料子好,价格对得起品质。 “加上他身上穿的那件,以及预定的那几件,这所有我全部要了。” 鹤云子一挥手,柜台上凭空出现了几个大金锭。 虽然春秋战国时期诸国之间的货币尚未统一,但金银可以通用,掌柜立刻将金锭收了起来,满脸笑意地将其余几套衣服包好递给了祝新年。 祝新年以为师尊是可怜自己衣着单薄,要为自己买件厚衣服御寒,没想到鹤云子大手一挥,买下了店里所有适合他尺寸的衣裳。 “买这么多做什么?” 祝新年疑惑道:“弟子回山之后只能穿校服,也没有机会穿这些衣裳啊,放坏了岂不可惜?” 鹤云子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是让你回去穿的?来参加天极大会的都是仙门望族,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穿得好不好直接代表了我们大秦天工学院的脸面,虽然咱们学院最近时运不佳,但在财力方面可从没输给过谁。” 他用力拍了拍祝新年的胸膛,人靠衣装这句话是非常有道理的,祝新年换上新衣之后愈发显得身形提拔、贵气逼人,眉眼相貌更能看出帝王之势,即使放在天极大会那种名人辈出的地方,也绝对是最抢眼的存在。 鹤云子对自己这个小弟子的外形和能力都十分满意,修真者之间都是有傲气、会相互比拼的,这比拼的不仅有品阶仙术,自然还有各自弟子的根骨相貌。 年过百岁的鹤云子眉尾一挑,身上那种玩世不恭、不走寻常路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错,把腰背给为师挺直了,得让那帮老东西们好好看看,我鹤云子的弟子才是下一代修真者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双灵核双属相 就这样,祝新年拎着一包新买的衣裳跟着鹤云子去了燕国天工学院所在的绝人湖。 绝人湖,地如其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里是燕国气候最寒冷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人烟灭绝、道路难行,厚重的积雪致使此地连一根草都长不出来,更别提有活物在此生存了。 绝人湖是一片深藏在雪山深处的湖泊,寻常凡人几乎没有没有办法越过层层路障来到此处,所以此地毫无生气,目之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死寂。 如果不是鹤云子灵力高强的话,光凭祝新年自己也是很难抵达此处的,此刻他站在湖边,看见青黑色的湖水正不断拍击着岸边积雪。 都说水黑则渊,这偌大的湖泊表面上一片静谧,其下却不知有几千尺深,叫人光是想象就浑身汗毛直起,难怪燕国天工学院是世间三所天工学院中学生人数最少的。 祝新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扑到他脚前的浪花,心想如此恶劣的环境除了他们本国人愿意来修习之外,其他国家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来的吧? 鹤云子倒是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他年轻的时候时常出入三所天工学院,也经常与人抱怨燕国天工学院地理位置险恶,但燕国人不以为然,也从没想过要改变环境。 可能是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阻绝,与其他国家的人相比,燕国人显得更加神秘,他们鲜少与他国往来,尤其是他们天工学院的师生,基本只有在天极大会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鹤云子本身也不太喜欢绝人湖这个地方,阴郁肃杀之气太重,完全不像是修真之地,但没有办法,天极大会必须得轮流举办。 只见鹤云子挥袖捏诀,一道灵光以他为中心赫然向远处袭去。 灵光所过之处一道覆盖整个绝人湖的庞大阵法逐渐显现出真实模样,在其东南西北四角山峰上均有一名高阶修真者在维持阵法不散。 来之前,鹤云子就说过,为了让宾客能顺利进入绝人湖,燕国天工学院的院长在此处起了个大阵,维持湖水不冻结,想必这便是那个阵法了。 “天工学院禁地,何人擅闯?!” 浑厚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响起,鹤云子背手冷哼:“是我,几十年未见,就装不认识了?” “原来是鹤云子啊?这是吹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从前不都是你们长老院的十大长老来参加大会吗?” 他们的院长也不知在哪座山头上说着话,声音好像是从头顶云层中传来的一样,沉闷得犹如雷声。 “别管是什么风,快把结界打开,你们燕国有多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祝新年没想到鹤云子在自家地盘上见谁怼谁,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敢这样,不由担心他师徒二人会被人家扫地出门,没想到燕国天工学院的院长放声大笑起来,旋即一道金光飞来,绝人湖幽深的湖水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成两半。 湖水之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阶梯,仅凭肉眼根本无法看清这阶梯通向哪里,正当祝新年垂首张望的时候,鹤云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纵身一跃,跳进了漆黑的湖底! 祝新年惊得一口气还没提上来,下一刻两人已经平稳落地,眼前黑暗顿时散去,一座绵延无际、瑰丽宏伟的木制建筑群赫然展现在祝新年眼前。 与绝人湖上风饕雪虐的场景不同,位于湖水深处的燕国天工学院被一道无形的结界包裹着,结界隔绝了湖水,却能将湖水中的氧气渗透进结界内部,使此地犹如一片湖中秘境一般令人惊奇。 学院内遍地可见繁花似锦、香雾氤氲,来自世间各地的修真者们在楼中、廊下谈笑风生,见结界之上光芒闪过,便知有新到的宾客,于是齐齐朝鹤云子和祝新年看来。 鹤云子将天极大会请帖递给了守门的弟子,只听弟子丹田聚力,放声大喊道—— “秦国天工学院鹤云子仙师率弟子赴会!” 惊闻鹤云子的大名,那些前来参会的修真者们无不露出惊讶的神情。 天下修真者可以不知道三所天工学院,但却不能不知道机甲修真第一人鹤云子的名号,因为十年前鹤云子只差一步便能开天门,如果不是为了救弟子的话,现在人间天门便已经打开了。 这是天道大神封印魔主之后人族最接近开天门的一次,当时几乎全天下所有的修真者都在等待鹤云子脱去凡骨,入天人境,开天门拯救人世。 但结果却令所有人失望了,鹤云子在关键时刻放弃了脱凡骨,而人间要想等到下一位能天门之人出现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至那之后,鹤云子就没有再参加过任何修真界的法会了,关于他的各种流言也是层出不穷,就当众人以为他在寿终正寝之前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他却带着弟子来参加天极大会了。 众人不由心中腹诽,这老头果然行事不按常理,谁也算不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大家迅速围拢了过来,其中不乏跟鹤云子有几十年交情的修真界前辈,也有许多近些年才出名的新一代中流砥柱。 “鹤云子,多年未见,近来身体可好?” 最先开口的是一位女道,祝新年能感觉出她修为很高,但保养得当,外表看上去只有二、三十岁的模样,要不是她与鹤云子平辈相称,祝新年甚至要以为她是哪家仙师门下弟子。 “白柳医仙。” 难得见鹤云子朝人点头示意,道:“前些时我院遭妖魔侵扰,还要多谢药王谷派出弟子鼎力支援。” 白柳医仙闻言轻笑,温声道:“这辈子能得你鹤云子一句感谢,修真界里我也算头一个了。” 鹤云子的暴脾气在修真界人尽皆知,平辈之人还能跟他抡起袖子互骂,晚辈就只有挨骂的份了。 但幸好白柳医仙为人和善,又是菩萨心肠治病救人,鹤云子不曾与她起过冲突,也是真心感谢药王谷对大秦天工学院的援助。 白柳医仙是药王谷第四十代掌门人,天下医修圣地、瑶山药王谷的成立时间比天工学院还要久远,虽然医修与其他修真者相比,在许多时候看起来更接近凡人,但药王谷的医修绝对能在修真界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有白柳医仙带头与鹤云子说话,那些对鹤云子心有畏惧的修真者们也终于敢上来搭话了,很快众人就聊开了,有人注意到鹤云子身后的祝新年根骨不凡,众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既然是修真大能云集的盛会,其中自然不乏精通卜算之人,没一会就有人看出了祝新年是先天甲魂之身,人群中登时又发出一阵惊呼声。 鹤云子的前七位弟子均根骨不凡,很早之前就有人说过鹤云子收弟子眼光独到,也曾为他痛失七位弟子而感到惋惜,没想到他竟然又收了一位先天甲魂做弟子,这可羡煞了现场一众修真者。 先天甲魂几百年才能出一位,这样根骨的弟子可遇不可求,天下多少修真者想将其收入门下,可这样的好事竟然还是落到了鹤云子的头上。 无数修真者为之扼腕,叹息自己时运不佳,如此天资之人怎么就没被自己遇上呢? “哦?鹤云子怎么带了个这么年轻的弟子来天极大会?” 正当现场一片感慨之时,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询问,大家转头看去,只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摇扇而来,他身后也跟着一位少年,看模样只怕比祝新年还要小几岁。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祝新年一眼,嗤笑道:“哦,是我忘了,鹤云子你也没有别的弟子能带出门了。” 这番话无疑是在故意揭人伤疤,周遭众人闻声面色皆是一变,祝新年当即一股无名火就蹿了顶,他一步跨到鹤云子面前,与那执扇老道对视。 就在他站出来的那一刻,那老道身后的少年也冲了出来,他虽然没有祝新年身量高,但身边一左一右两台机甲与他同步上前,现场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百里院长此话有失风度,怎可如此戳人痛处?这就是楚国天工学院的育人之法吗?” 面对来者不善的二人,白柳医仙仗义执言,瑶山药王谷在修真界地位尊崇,在人界也被诸国王室奉为座上宾,眼下这情形,也唯有白柳医仙的话能阻止双方爆发冲突。 那执扇老头是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百里夔,这人按辈分算是鹤云子的晚辈,但因为前任院长早逝,百里夔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当上了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所以在见到鹤云子这些前辈们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身为晚辈的谦逊之心。 被白柳医仙斥责,百里夔轻笑一声,将面前的弟子唤了回来。 “敖睨,不可无礼。” 语气轻飘,完全没有责备弟子冲撞长辈的意思,他面前的红衣少年也满脸傲气,朝着祝新年扬眉挑衅,而后才慢慢退回了百里夔身后。 “这就是楚国天工学院的敖睨啊?” 在祝新年身旁,有人捂嘴轻声对身边的人道:“那个敖睨不也是先天甲魂吗?当时百里夔收他入门的时候,光拜师礼就请了修真界所有顶尖修真者,其规模堪比天极大会啊。” 人群中立刻传来窸窣的议论声,因为距离近,祝新年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这鹤云子的弟子是先天甲魂,百里夔的弟子也是先天甲魂?!人世间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两个先天甲魂呢?” “凡事没有绝对,两个先天甲魂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更想知道这两人究竟谁能开天门。” 精通卜算的修真者无奈摇头,道:“天命太乱,算不出来。” “我可听说那敖睨是双灵核双属相,你们看他身边那两台机甲……他是不是能同时操纵金甲和炎甲啊?!” 双灵核双属相本身也是一种特殊体质,自古从未有与先天甲魂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先例,这令众人惊诧无比,也同时开始担忧祝新年。 “双灵核双属相加上先天甲魂,这敖睨开天门的可能性明显比鹤云子那位弟子……” 人们捂住嘴唇偷声道:“要大得多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何必与蝼蚁置气 祝新年没想到他跟另一位先天甲魂者相遇得如此之快。 在刚进入天工学院时,听长老们说起这世上还有另一名先天甲魂的时候,祝新年就知道他们未来一定会见面,但他以为那会是他们从天工学院毕业,进入各国兵甲部之后的事。 没想到他们的见面竟如此突然,而且敖睨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却确实超出了祝新年对另一名先天甲魂者的想象。 退回百里夔身后的敖睨一身鲜明的红衣,他整个人跟他衣服的颜色一样张扬醒目,那种张扬与自信是由内往外散发的,这说明敖睨在没有进入天工学院之前就一定是一位非常得宠的孩子。 祝新年预计他应该是出生某国贵族世家的独生子,因为他的张扬与裴少桥很像,都是一种需要有足够家底和势力才能支撑起来的性格。 但他又比裴少桥更加自信,因为他独特的体质会让他的修真之路顺畅无比,祝新年无属相无灵核都轻松凌驾所有新生之上,双属相双灵核的敖睨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敖睨拜在了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门下,以后他若是进入兵甲部,自有他的家人为他铺路,如果他选择留校,便有极大的可能继承院长之位,成为楚国天工学院的领导者。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人生之路更顺畅的人了,敖睨的傲气与张扬都是有底气的,如果祝新年刚才真的跟他打起来了,这一战谁胜谁负还真不好预测。 别看敖睨年纪不大,但他好像已经明白自己将来是要站上修真界顶端的,所以他并未将面前一众修真大能放在眼里,当然,他这种目无尊长的性子也可能是与他师尊百里夔一脉相承。 虽然都说人性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但不得不承认后天的教育依然对绝大部分人的性格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祝新年和敖睨差不多是同时开始修真的,要说敖睨年纪更小一些,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习惯,也是很容易被纠正过来的。 但看他现在的模样,想必百里夔对他宠溺有加,完全没有半分要纠正他品性的意思。 祝新年坚信,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决定他能飞多高,但一个人的品性会决定他能飞多远。 即使众人都认为拥有双属相双灵核的敖睨要比自己更有开天门的可能,但祝新年并不气馁,他认为天道并不眼瞎,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能够脱去凡骨成为天人的话,也得是个品性能力俱佳的人吧? 他可不认为敖睨那种性子能成为仙人,受世人供奉朝拜。 鹤云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祝新年一眼,他这次带祝新年来参加天极大会,既是想让他见见世面,也想磋磨一下他的性格。 祝新年天资出众,在大秦天工学院难遇敌手,他必须出来见识一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多吃点亏才能反思自己的不足,收敛性情,砥砺修炼。 抱着这个目的,所以刚才双方起冲突的时候鹤云子并未拦着祝新年,他也想看看祝新年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但祝新年懂进退,他现在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整个大秦天工学院,而不再是他个人。 刚才他主动站出来已经表明了弟子维护师尊的态度,周围众人眼睛雪亮,自然知道他跟敖睨之间谁更具有修真者的风范。 百里夔对弟子疏于管教的事情很快也会由这些人散布出去,虽然百里夔师徒对这些流言蜚语并不在乎,但名声对祝新年来说却很重要。 尤其是师尊鹤云子的名声。 虽然鹤云子脾气暴躁,但他并不是一个无礼傲慢之人,祝新年不想外界对鹤云子多有误会,他想为鹤云子正名,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也代表了鹤云子教导弟子的态度。 所以他不能莽撞,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与人发生争斗,他要用自己为证,证明鹤云子教导弟子比百里夔强得多。 当然,祝新年更明白何为以退为进,面对敖睨的挑衅,他报以一丝蔑笑,一副丝毫没有将敖睨放在眼里的模样,反而更像是在看小孩子胡闹。 他不屑的神情令敖睨的眉心当即就拧了起来,那孩子估计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无视过,眼看就要发怒,他师尊百里夔却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天极大会还没开始呢,等论道的时候自然有各家弟子表现的机会,不光是鹤云子,不知道在场各位都有没有带来足够亮眼的弟子啊?可别到时候只能看着别家弟子夺得头彩,自己眼巴巴空羡慕啊。” 此话一出,全场俱寂,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收到根骨极佳的弟子,大多数修真前辈们自身能力超群,但奈何弟子缘薄,至今也没能收到足以继承衣钵的弟子。 百里夔得意轻笑,全然不顾自己这番话是否会得罪其他人,反正他是楚国天工学院院长,就算得罪了那些人,也没人敢说他半个不是。 他带着敖睨转身离去,刚迈出步子,却听身后传来了鹤云子的冷笑声。 “没有亮眼的弟子不算什么,只怕有些人认为自家弟子无人能敌,结果却在论道的时候输了头彩,那才真是颜面扫地,几十年抬不起头来啊。” 众人都知道他在骂谁,周围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鹤云子那张嘴一向不饶人,百里夔闻声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刚想出言反驳,鹤云子却不搭理他了,回身对祝新年道。 “这燕国天工学院湖底奇景外界难得一见,既然来了,就别跟些不值当的人浪费口舌,走,为师带你去欣赏美景,再去湖底温泉泡一泡,好好去一去某些人留下的晦气。” 百里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想要上前理论,但刚才遭他讽刺的众人也纷纷转身,随着鹤云子一道离开了。 “说起来这湖底绝景我们也许久没看了,独自观赏岂非无趣?鹤云子可愿带上我们?” 鹤云子并不喜欢人多聒噪,但那群人都不想待在百里夔身边,于是不管鹤云子愿不愿意,一窝蜂拥着他师徒二人离开了,只留百里夔和敖睨这对顾自生气的师徒在原地。 “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放着我将要开天门的弟子不理,竟偏要起奉承那鹤云子的徒弟?!” 百里夔气的胡子都炸开了,他虽然看重敖睨,但无奈没法左右其他人的思想,那些人似乎对他视若珍宝的弟子全无兴趣,而更在意秦国天工学院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师尊不必生气,没有能力的人只会嘴上叫嚣,不敢单打独斗的人才会拉帮结派,那群修真界的碌碌之辈一生毫无成就,本就入不得师尊的眼,师尊又何必与蝼蚁置气呢?” 敖睨双臂交叠抱于胸前,不屑道:“师尊放心,天极论道弟子必定夺得头筹,那玉玑丹咱们势在必得,等蝼蚁上了擂台,才知道何为蚍蜉撼树,到时候师尊只管欣赏他们跪地求饶的丑相。” 听完敖睨的话,百里夔只觉十分欣慰,连连点头道:“好啊,为师总算没有白疼你一场,等论道之时你可将自己全部实力展现出来,叫那些鼠辈好好瞧瞧未来开天门者的能力,定叫他们后悔轻视你!” 这边师徒二人自信满满,而鹤云子和祝新年则被一众修真者簇拥着走远了,其实大家也不是真的要去看风景,只是想寻个借口远离百里夔罢了,行至看不见百里夔师徒的地方,周围修真者们也都自行散去了。 祝新年看着这些修真大能们各自寻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望着他们一脸正经的模样将自己胡编的理由说出口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偏头掩面轻笑。 “你在笑什么?” 待人走尽,鹤云子才发问。 “弟子只是发觉这修真界的顶层人物中也存在许多虚与委蛇,原来所谓虚情假意并不只是凡人的特长,连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修真者们也逃不过人性定律啊。” “人性定律?这是你们未来世界的词语?” 鹤云子凭栏远眺,结界之外的湖水深处暗流涌动,但越是危险的环境,越有许多鱼儿争先恐后地往激流中游去。 它们的行为看似不能被人理解,但祝新年知道,越是水流激烈的地方,氧气越足,食物越多,越能生长出最强劲的大鱼。 就和人一样,富贵险中求,那些鱼儿不是不知道汹涌的水流有多危险,但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明知危险却依然要激流勇进,这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适用。 祝新年知道鹤云子带他来天极大会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做一条激流勇进的鱼,天工学院如一汪平静的水池,一直待在学院的保护之下是没法成长为强壮的大鱼,去往更大的江河湖泊的。 鹤云子希望祝新年的见识和能力都不仅仅囿于天工学院这一方之地,所以他带祝新年来到天极大会,至于他出发之前有没有预料到百里夔会带敖睨来参会,这件事祝新年就不知道了。 不过他感觉,鹤云子似乎也是有意让他与敖睨相见的,反正两个先天甲魂早晚要见面,早一些相见,总比疏于了解对手,日后被打个猝不及防要好。 “你永远不可能在上层人物中看见纯净的人性,因为单纯的人是不可能站上峰顶的,三大天工学院的院长哪一个不是老谋深算?诸国国君更是如此,你日后离开学院去了秦王身边,更得处处小心。” 没想到师尊已经开始为自己担忧毕业之后的事了,祝新年心中百感交集,但他一时半会也回不到秦王身边,眼下还是更忧心要如何为鹤云子夺得玉玑丹。 “弟子听那百里院长句句不离天极论道,敢问师尊,这天极论道究竟论的是什么道?”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狗屁天极大会 “天极论道顾名思义便是人间修真者齐聚一堂的道法盛会。” 听闻祝新年的疑问,鹤云子抚须解释道。 “自从人间出现修真者的时候开始,天极大会就存在了,而天极论道则是大会中最重要的一项,起初是众修真者开坛讲法,名下众弟子听道、辨道、争道、论道,有许多精妙的道法理论都是从天机论道中得出来的。” “起初?也就是说现在的天极论道的内容已经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论道了,是吗?” 祝新年反应迅速,他立刻就明白如今的天极论道早就不是单纯的听道、辨道了。 鹤云子轻轻颔首,道:“没错,自从天门关闭之后,天极大会就由三所天工学院轮流举办,天工学院本就是为诸国培养修真将士的地方,难免忽视道法而重视利益,天极大会受其影响,其论道的本质也发生了变化。” 鹤云子抬手指向远处,祝新年凑近一看,只见湖水深处有一座同样用结界包围起来的高塔,因为周边被黑色的水草层层包围,即使他想看清那高塔的具体模样也不能够。 “燕国天工学院成立初期并不在水中,是后来因为地震频发才沉降入湖的,你看见的那座高塔名为通天塔,曾经是燕国最高的建筑,也是众修真者最常使用的论道之处。” “通天塔高三十三层,代表了三十三重天,论道之时会将彩头放到塔顶之上,论道者从最底层开始往上爬,途中要击败其他竞争者,直至有人夺取彩头,或所有论道者全部失败为止。” 祝新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比武斗法吗?只是冠上论道的名字来掩盖本质罢了。” “不,比武斗法本身也是道学的一种形式,以彩头吸引新一代弟子参与比试,也是众门派论道交流的一种方式,不能因为它是武力论道就否定它不属于道学。” 被鹤云子纠正了观念,祝新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并不在意这比武斗法到底属不属于论道,而更在意要怎么样才能击败其他对手,成功登顶通天塔,为师尊拿到玉玑丹。 “那论道的形式是怎样的呢?组队?单人?一次上场多少人呢?可以带机甲用武器吗?品阶术法呢?” 祝新年的问题很多,他想尽可能详尽地了解论道比试的规则,提前在心中规划冲塔的方法。 “只要是愿意参加论道的所有弟子都可参加,比试只有一次考验的是个人能力,任何仙法武器都可以用,其中也不乏高阶弟子,大家各凭本事夺彩,只唯独一点,不可伤人性命。”, 天极论道并未对参与者多加限制,但有时候没有限制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祝新年会遇到非常多的敌手,那些人不光在品阶上高于他,也可能在心计手段上强于他。 如果只是品阶高、能力强,祝新年倒也没所谓,只是如今的修真界并不纯粹,面上看上去再和善的人都有可能背后捅刀。 更何况百里夔刚才都已经放过话了,他们师徒俩像是对玉玑丹势在必得的样子,想必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祝新年低头沉思,无论这次参与天极论道的各家弟子有多少人,敖睨肯定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而且他那个师尊可不好对付,师徒俩随便使点什么手段,都会让人防不胜防。 看他一副沉重的表情,鹤云子反倒笑了起来,他顾自活动了一番筋骨,对祝新年道。 “别板着张脸了,看你那严肃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师尊我是弟子呢。” 祝新年刚想解释,便被鹤云子拉着往前走,那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力气倒是不小。 “走走走,为师带你去尝尝燕国天工学院的饭菜,他们这里水产丰富,你在秦国吃不到的鱼虾,在这里可以敞开肚子尽情地吃了。” 祝新年“啊”了一声,只能跟着鹤云子往前走,同时挠头道:“弟子又不是裴少桥,哪有那么贪吃啊?” “蠢小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啊,天极论道可是一场苦战,从你们进入通天塔开始,直到有人夺取头彩或全员失败为止,这途中你们不能出来,也不能吃饭进食,到时候要是饿了只有强挺着了。” “会耗时很久吗?”祝新年好奇问道。 鹤云子抚须思忖,认真道:“据为师所知,最长的一次论道持续了整整十五天,最后因为所有人都饿得没有力气再打斗了,该场论道便以和场结束,没有胜者。” “和场的话那十五天岂不是白打了?!” 祝新年脸颊抽搐道:“难道真的没人觉得这天极论道的比试安排得有问题吗?没人想着改一改规矩吗?” “改?怎么改?谁来做主修改?” 鹤云子轻哼道:“从前周天子一统天下的时候,三所天工学院还能联合起来制定并修改一些修真界的规规矩,但现在周王室分崩离析,三所天工学院三足鼎立谁也不服谁,更有瑶山药王谷等一众老牌修真门派屹立不倒,这修真界早就不是哪一家能说了算的了。” 天下纷乱、各自为政,影响的不止是王权与百姓,连修真界也为之分崩离析,如今的平和只是表面上的平和罢了,如果诸国之间的战争一直持续下去,这天极大会还是否能继续举办下去都是问题。 不难看出如今已经有一批修真者正蠢蠢欲动,试图一统修真界,做整个修真界的君王,而这样的人中,估计当以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百里夔为首。 天工学院根基深厚,百里夔身为院长,又有敖睨这种根骨不凡的弟子,他的野心已经清楚写在了脸上。 等熬到鹤云子这一批长辈逝世,至那时敖睨也成长了起来,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拦得住百里夔称霸修真界的脚步呢? 想到这里,祝新年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统一修真界和统一人界一样,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修真界能否由一个精明能干的人领导,也直接关乎人界政权是否平稳。 “小小年纪唉声叹气,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收了个弟子还是收了小老头回来。” 鹤云子将他带进了燕国天工学院专门为天极大会搭建的饭厅内,一进门,浓郁的河鲜味道便扑面而来,萦绕在鼻底久久不散。 祝新年被燕国人抓去半月余,一直没吃上一顿饱饭,好不容易被救回去了,又连山都没上就被鹤云子抓来了燕国,这一路颠沛,他感觉自己消瘦了不少。 鹤云子那种顶级修真者根本不用进食,一年到头能吃两口素食就足够维持生命了,但祝新年不行,他一路跟着鹤云子过来,路上基本没吃过饭,因为鹤云子压根就不记得还有吃饭这种麻烦事。 刚才还说自己不贪吃,这会儿就打了脸。 燕国气候寒冷,这里的人们喜好吃肉食御寒,天工学院又位于绝人湖底,捕捞鱼虾贝类甚是方便,这天工学院的厨子做得一手好饭菜,香味令祝新年刚进门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快去吃饭吧,听说人吃饱了就会心情变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多吃点,别再一副天快塌了的模样,就算这天真要塌了,还有你师尊我在前头顶着呢,你苦恼个什么劲?!” 鹤云子推了他一把,那一推用了些力道,径直将祝新年推到了餐台边,在饭厅帮忙的燕国天工学院学生穿着湖蓝色的校服,一看他走近,立刻迎上来笑着问他想吃点什么。 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人凑上来跟鹤云子搭话了。 虽然鹤云子脾气暴躁,但他毕竟是人界最强的机甲修真者,还是有不少人仰慕他的大名,能在天极大会上与之说上几句话,回去也是一番吹嘘的资本。 没想到那老头在天工学院不怎么受欢迎,在整个修真界倒还是挺有名气的,找他问好的人络绎不绝,很快饭厅就成了他的个人见面会。 祝新年要了一大盘炙肉和盐水煮虾,端到桌上一边吃一边看鹤云子在那些修真者中周旋。 鹤云子是十分不喜欢这种聒噪环境的,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跟后生晚辈们说几句话,后来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那些人见他变了脸色,也就不敢继续叨扰他了,毕竟鹤云子那张毒嘴的骂人能力在修真界也是出了名的。 祝新年肉还没来得及吃两块,就看见鹤云子一脸烦躁地坐到了他面前,抱着胳膊不爽道:“要不是为了带你来见世面,我是绝对不会来参加这狗屁天极大会的!” 正在剥虾壳的祝新年闻声一愣,茫然道:“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您老这翻脸如翻书啊?” 谁家师尊上一刻还在说天塌下来师尊顶着,下一刻就因为受不了聒噪跑回来骂弟子啊? 但鹤云子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上能顶天立地为镇压妖魔付出性命,下能小孩子脾气不高兴了见谁怼谁。 祝新年默默把剥好的盐水虾递到鹤云子面前,问道:“不是说吃东西心情能变好吗?要不师尊也来一口?” 对于鹤云子这类长期辟谷的修真者来说,寻常食物只会增加他们的身体负担,尤其是肉食,他们更是碰都不碰,常年只吸收日月精华果腹,再饮一些清水和丹药就足够他们维持生命了。 面对祝新年递来的肥美大虾,鹤云子脸色更黑了,他拂袖而起,扬手一记暴栗敲在了祝新年头上。 “啊!” 在祝新年的痛呼声中,鹤云子甩了一张朔风符离开了此地,徒留祝新年摸着脑袋上慢慢肿起的大包,含泪吞下了那只原本要孝敬给师尊的大虾。 “这老头,怎么又生气了呢……” 祝新年望着饭厅中逐渐消散的风阵,默默耸肩,抬手招呼那名给他打饭的学生,高声道。 “小道友!再来两盘虾!”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极论道 经过了几天修整,等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修真者全都抵达之后,天极大会终于在正月初十这天正式开始。 天极论道只是天极大会的其中一个环节,在此之前,还有诸多繁杂的仪式与枯燥的道法宣讲过程。 各家弟子年纪都不大,没几个人能忍受如此漫长无趣的讲经,大家看似老实坐在自家师尊身后,实际都在悄悄打量其他家的弟子,而祝新年也是其中之一。 在一众弟子之中,敖睨的红衣是最显眼的,即使祝新年有意不去注意他,他那身红衣就好像一个鲜红的靶心一样,一直吸引祝新年的注意力。 其实不止是祝新年,周围几乎所有弟子都在打量敖睨。 有些人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已经多少知道敖睨是个怎样的人了,但还有些近两日才赶到的人却完全不知道敖睨的品性,只是觉得他衣着华丽,特别吸引人的注意罢了。 与其他各家低调的弟子相比,敖睨算得上是全场最张扬的一个,而且他很享受别人注视自己的目光,每当有人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都会微微扬起下巴,朝对方投去一道充满傲气与自信的轻笑。 他那种张扬的性子与道家理念不合,许多人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而后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敖睨倒觉得没所谓,因为他不稀罕弱者的注视,他只想与最强者目光交锋。 所以他选择了看向祝新年,因为在这一众同辈弟子中,他只在祝新年身上感觉到了强劲的压迫感,这令他感到非常兴奋,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现强者,然后打倒强者。 作为双灵核双属相以及先天甲魂两大特殊体质于一身的天选修真者,敖睨在发现强者、打败强者的道路上几乎从未失手过。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在楚国天工学院打遍所有师兄师姐,早已是独孤求败的程度了。 此番跟着师尊来参加天极大会,玉玑丹是其中一个目的,而敖睨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找到足够强劲的对手,然后打败他,一举名震修真界。 但能入他眼的对手太少了,他跟着师尊在这燕国天工学院中待了这么多天,也见识了不少修真门派带来的嫡传弟子,但唯有那天鹤云子的弟子朝他露出的那种不屑的眼神,触动了敖睨的心神。 他很喜欢对方那种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神情,越是会露出这种神情的人,在被他打败的时候,那种震惊后悔的模样才会越有看头。 这几天敖睨在他师尊百里夔那里探知到了一些关于祝新年的消息。 同样都是先天甲魂,但对方无属相无灵核,从先天能力上来说就不如自己,所以并没有听说他在秦国天工学院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帮助应对了几次封魔井异动而已。 无论从天资、能力,还是从名气上来看,这位鹤云子的嫡传弟子可是远不如自己,但他却能用那种七分无视、三分厌恶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对手,这倒是令敖睨对他十分感兴趣。 此时台上还在讲道,法座之下鸦雀无声,但敖睨已经快坐不住了,他很想与祝新年比试一场,为此他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坐在敖睨斜对面的祝新年看着他一直扭动着身体,好像身上长了跳蚤似的,那双眼尾微微吊起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祝新年去帮他捉虱子。 祝新年哪里知道敖睨已经在心中想象了一万次与自己交手时的场面,他看敖睨那神经兮兮的模样就觉得不顺眼,于是干脆翻了个白眼,侧过头懒得再看他。 只是这一道白眼又把敖睨那本就紧绷的神经拉得更紧了,他一激动,被留在会场之外的两台机甲便失控般地往前走了几步,被守在场外的燕国天工学院的学生给拦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天极大会的会场上,不可随意造次的话,敖睨真想立马跟祝新年打一架,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祝新年被他打倒、踩在脚下时那种惊慌无助的神情了。 抱着这种想法,敖睨在法会上苦苦捱过了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法会结束,他第一个就站起了身,面对众多修真界前辈高声问道:“现在可以开始论道了吧?!” 法会之上公然喧哗令许多人侧目朝他看去,然而敖睨脸不红、心不跳,完全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他只觉得这冗长的法会太耽误他与祝新年比试的时间。 坐在高台之上主持法会的老道并未斥责他,而是抚须轻笑,道:“既然这位小道友如此向往论道,那就烦请各位移步通天塔吧。” 人群“哗啦啦”起身,通天塔的结界不与天工学院相连,所有人必须乘坐水艇才能过去。 水艇是偃师设计发明的一种能在深水之中载人航行的运载机械,其形状类似细长的橄榄核,艇身两侧各有五块长条形的桨板,相互之间用百炼钢铰链连接,用来在水下为水艇提供动力。 这种设计已经非常接近现代军用潜艇了,但春秋战国时期以陆战为主,水战较少。 各国水师虽然装备了战船,但这个时代并没有深水作战,所以水艇没有成为水师的军备,而是作为运输和教学用途,在三大天工学院存有那么几艘。 许多修真者也是第一次见这玩意,都说偃师奇思妙想、鬼斧神工,光凭口说大家尚不能理解,眼下看见这几艘水艇,才终于明白偃师的智慧实非常人能及。 一艘水艇核载人数为一百二十人,燕国天工学院一共有五艘水艇,但也无法一趟将所有参与天极大会的人全部运送到通天塔那边去,所以有些水属相的修真者便没有选择上水艇,而是自己御水过去了。 祝新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近距离观察水艇的机会,他带着木甲上了其中一艘水艇,正弯腰在舱内行走,身后却传来了敖睨的声音。 “哟,真巧啊,咱们都坐这艘水艇。” 祝新年眉心一蹙,头也不回道:“那要不我走?” “来都来了,走什么呢?” 敖睨上前按住祝新年的肩膀,将他按在了座椅上,然后自己非常自来熟地坐到了祝新年身边,那热情的模样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们前几天刚起过冲突。 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鹤云子没有跟上来,估计是被请去坐头艇了,他们那种在修真界有名望的人是不会跟晚辈挤一艘艇的。 “不用担心,你师尊跟我师尊在一艘水艇上呢,有我师尊照看着,你还担心鹤云子前辈出什么意外吗?” 敖睨和祝新年中间隔了一条走道,此刻人来人往,却丝毫不耽误敖睨那挥之不去的眼神一直粘在祝新年身上。 祝新年眼角微微下压,心想这是要恶心谁啊?还没开始论道就想搞人心态? 面对敖睨那令人十分不爽的眼神,祝新年毫不生气,反而往椅背上一躺,冷哼道:“就是跟百里夔待在一起才危险呢,你师尊当年是怎么坐上院长位置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修真界都说楚国上任天工学院院长,也就是百里夔的师尊,是被百里夔活生生气到旧疾复发暴毙去世的,但这么多年传言一直是传言,也没人去调查这件事,百里夔院长的位置还是坐得很稳当。 关于百里夔气死师尊这件事也是祝新年到了这里之后听其他人说起的,他也不知真假,更不知百里夔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气死师尊,现在说起这个,也只是为了反过去恶心敖睨罢了。 寻常弟子听见有人侮辱自己师尊,早就抄家伙干架了,但敖睨却一直在笑,反问道:“难道以鹤云子前辈的能力,还担心我师尊谋害他吗?鹤云子可是一品,我师尊才二品呢。” 楚国天工学院中派系争斗一直十分严重,大家都热衷尔虞我诈,没几个人潜心修道,仅剩的那几个一品大能也不愿意做院长,所以百里夔的上位无人反对,即使他至今只是个二品。 敖睨的天赋无人能及,他未来是一定会超过百里夔的,只是身为弟子,却在外人面前如此贬低自己的师尊,也不知道百里夔知道了会作何想法。 不过百里夔本身也需要依靠敖睨来为他保住天工学院的位置,甚至以后要是开了天门,他可就是开天门者的师尊,届时荣耀加身、留名千古,还管它弟子看不看得起师尊这种小事呢? 祝新年没有接敖睨的话,很快水艇上就坐满了人,这一船基本都是祝新年的平辈之人,大多数都是要参加天极论道的。 水艇在深水之中行进速度极快,它的桨叶不用人力去推动,而是在隔板上钻了孔,引入水流带动桨叶,而操纵者只用控制每个孔洞的水流大小就能操纵水艇的速度与方向。 通天塔距离天工学院并不远,水艇没一会就抵达了停靠点,一个巨大的升降台将水艇收入了结界内,并向上托举,直到水艇脱离水面,完全进入了结界之中才停下来。 被结界笼罩的地方就像一块水下空腔一样,因为有结界的保护,所以这里面氧气充足、气候湿润,是一处非常宜居之地。 三十三层楼高的通天塔就矗立在结界正中央,当年因地震沉入水下的时候也未能破坏其一分一毫,建筑结构依然非常牢固。 这也全靠当年设计通天塔的偃师们有先见之明,竟连抵御地震这种天灾的能力也算了进去。 此时外面鼓声已经响了起来,广袍真人来带的玉玑丹也已经放到了通天塔顶上,正等待着论道者们登顶夺彩。 参与这场天极论道的弟子来自整个修真界各大门派,所习之术也是五花八门,祝新年来到现场随意扫了几眼,就至少能看见十几种不同的修真者,大概除了医修之外,世间所有的修真种类都聚齐了。 “要开始了啊,你准备好了吗?” 敖睨从祝新年身后走过,他的两台机甲都是特制的,全部用的都是百炼钢材,证明百里夔对他是真的偏爱,竟完全无视天工学院的规矩,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偃师来为敖睨打造机甲。 相比之下,祝新年的木甲就显得相当普通了,敖睨扫了木甲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嗤笑。 “可把你这小玩意看好了,待会要是被我的机甲踩碎了,可别来找我赔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论道开始了 面对敖睨的挑衅,祝新年并没有搭理他。 但敖睨就是那种即使没人搭理他,他自己内心戏也很丰富的人,只听他放声大笑,带着他的金甲和炎甲去了百里夔身边,两人低声私语着,不知道百里夔在叮嘱他什么。 此时,鹤云子也来到了祝新年身边,只是跟百里夔不同,鹤云子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祝新年的,他顾自在观道台上寻了个好位置坐下了,等着一会观看众弟子登塔夺彩的好戏。 “您就没什么话要跟弟子说的吗?” 祝新年无奈道:“您看别人家的师尊都在嘱咐自己的弟子,您就这么放心我?” 鹤云子“嗯哼”了一声,悠然点头道:“你想听嘱咐啊?那你换个师尊呗。” 祝新年一噎,他就知道鹤云子才会不像其他人的师尊那样温和地叮嘱弟子夺彩的注意事项,因为有可能鹤云子自己都不知道注意事项有哪些,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参加天极大会了。 “好歹跟我说一声加油吧,我可是第一次参加天极论道啊。” 鹤云子挑眉问:“加油?那是什么东西?又是你们那个时代的语言?” 周围人来人往,祝新年“嘶”了一声,赶紧道:“是的是的,就是为我鼓气,希望我能赢得比试的意思。” “哦……” 鹤云子摆摆手道:“那你多多加油吧。”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走心,但祝新年也没时间纠正鹤云子的语气了,因为鼓声终止,一道光芒从通天塔塔顶射了出来,形成一个结界中的结界,并慢慢从塔顶降落下来。 “请所有参与天极论道的论道者立刻进入结界之中!”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声陡然响起,所有论道者蜂拥朝通天塔冲去,因为结界降下的速度非常快,如果不能在结界落地封闭之前进入通天塔的话,就自动丧失了参与比试的资格。 祝新年来不及细想,他跃身跳进木甲中,立刻操纵木甲使用“瞬息叶落”冲进了结界之中! 即使他的动作已经如此迅速了,但也只是堪堪进入结界而已,与他只差三步的论道者们就没能进入结界,痛失了十年一次的天极论道的机会。 结界之外一片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尤其是天工学院的学生们,他们大多只能在学院中待几年而已,错过这一次,这辈子就再难有机会参加下一次的天极论道了。 没空多在意结界外的那些人,因为结界一闭合,就意味着论道开始了!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朝通天塔冲去,在冲塔的同时相互之间的竞争也随之开始! 有符修想要使用朔风符直接御风飞到塔顶去取玉玑丹,却被剑修一剑斩碎了灵符,而试图御剑飞上塔顶的剑修又被御兽者的灵虎咬住了小腿,现场登时血花飞溅。 受伤的剑修从半空中跌落在地,抱腿痛嚎,皮肉撕裂、骨骼折断的剧痛令他无法再御剑,而一个剑修无法御剑,便已经失去了与其他论道者相争的能力。 他不得不高高举起手,示意结界外的人他要弃权退赛,下一瞬一个符师利用倒转符进入了结界内,带着伤员一起空间倒转,撤出了结界,等候在场外的医修立刻围了上来,为伤员疗伤镇痛。 比试刚开始就有人受伤退赛,这对结界内的所有论道者的内心都是不小的冲击。 众人神经紧绷,不敢再贸然出手,因为一旦有人试图直接登顶,就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所有论道者的群起攻击。 眼看直接登顶希望渺茫,众人便朝通天塔外的四条阶梯冲去,一时间阶梯之上人满为患。 大家攻击着他人,又被别人攻击,很快就把阶梯给堵死了,只有真正实力超群的人才能越过人海朝阶梯上方冲去。 和其他高塔不同,通天塔有四条通往塔顶的阶梯,而且全部位于塔身外部,围观的修真者们坐在结界外就能清楚看见论道者冲塔的全部过程。 此刻打斗正激烈,不断有人从阶梯上坠落下来,各家师尊虽然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心中无比紧张,一旦看见自家的弟子掉下塔来,便眼一闭,头都摇成了拨浪鼓。 在天极论道上夺得头筹,不仅可以获得丰厚的物质奖励,更是整个师门的荣耀。 各家师尊带为了这场论道,带来的都是各家最优秀的弟子,但若连最优秀的弟子都被人击落塔下,那只能说明这整个师门的水平都上不了台面。 有瑶山药王谷的医修坐镇,那些受伤掉下塔来的弟子们性命无虞,伤口也很快愈合,只是个个面无人色,只能跪在自己师尊面前承接怒火。 不过败都败了,这种时候再训斥弟子也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满脸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弟子冲塔。 比赛刚开始没一会,论道者的实力差距就显现了出来,能力差的被淘汰出局,能力一般的还在通天塔底层与其他人混战,而能力强的人已经一路冲到了塔中部位。 这其中冲得最快的就是敖睨,与其他所有的机甲修真者都不同,他双灵核双属相能同时操纵两台机甲,而他本人并不在机甲当中,仅凭灵力操纵机甲御敌。 他的金甲和火甲一直在他身后为他拦住所有的竞争者,而他自己则一骑当先,沿着其中一条阶梯飞速向塔顶跑去。 “哎呀,百里院长的弟子小小年纪,竟然能同时操纵两台机甲,我看这后生晚辈之中,怕是没有能超过他的人了吧?” 人群中有百里夔的奉承者开了口,应和的人虽然不多,但百里夔看起来心情大好,他满脸笑意地摇着手中羽扇,同时侧头对其他门派的人道。 “我这小弟子刚入师门不足一年,自然是不如各位名下的高阶弟子文武双全,怎么我看各位带来弟子都还在塔下混战呢?是藏着实力,等着待会一鸣惊人吗?” 他这一番话是对在场众人赤裸裸的嘲讽,许多修真大能都变了脸色,只是大家不屑与他争吵,便也没有人出言驳斥。 这正是百里夔想要的场面,他算准了那些人自持风骨,不会当众喧哗争吵,于是逞了个口舌之快,把那些不与他交好的人给气了个够呛。 正当众人心中暗自腹诽百里夔的时候,有眼尖之人忽然指着通天塔,大喊道:“快看!有人冲上去了!” 众人的目光立刻朝通天塔看去,只见数道凌厉的刀光在通天塔中层亮起,敖睨的火甲立刻败下阵来。 严密的封锁被后来者强行打开了一个缺口,跑在前方的敖睨骤然回头,以手中三尖红缨枪格挡对方的长刀! “那把刀……” 人群中有人低声嘀咕:“为何看起来那么眼熟?” 闻声身旁几人也仔细凝神去看,半晌之后终于有人认出了那把刀,惊声道:“那不是世隐明光吗?!是秦相莒魏的世隐明光!” 人群登时骚动起来,原本还一脸平静的修真者们立刻坐直了身体,开始四下张望,试图寻找莒魏的身影。 “是不是认错了?莒魏失踪多年,怎么可能来参加天极大会呢?而且也从未听说莒魏收过弟子啊!” 莒魏虽然是修真者,但他的事业重心在朝政上,平时并不怎么与修真界来往,不过因为他身份特殊、经历传奇,所以修真者们对他的大名并不陌生。 而且世隐明光是秦王赐刀,当年铸造世隐明光的时候动用工匠之多震惊诸国,即使修真界中有人不知道莒魏是谁,也一定听说过世隐明光的名字。 世隐明光自从铸成之日起就与莒魏形影不离,如今却现身天极论道现场,众人自然会以为是莒魏带着弟子来参加天极大会了。 但一番搜寻下来却谁也没看见莒魏的身影,反而是白柳医仙最先反应过来,问鹤云子。 “那持刀之人好像是你那位小弟子吧?” 鹤云子并未回答,他一直盯着通天塔上不断向上移动的两道身影,祝新年正和敖睨打得不可开交。 敖睨虽然可以同时操纵两台机甲,但他的两个属相并不是齐头并进的,炎属相要明显强于金属相,所以他使用的武器也是更适合施放炎属相的三尖红缨枪。 炎属相属于远程法术攻击者,本不擅长近身作战,但因为有金属相的加持,所以敖睨在近身作战和远程作战两方面的能力都不错,至少他是有与祝新年近身一战的能力的。 两人一路疾冲到通天塔二十层左右的地方,而后大打出手,谁也不肯让对方冲到自己前面去。 祝新年挥刀连斩,他的刀法得了裘夫子的真传,招式凌厉、变幻莫测,敖睨又是那种越遇到强敌越来劲的人,一看祝新年刀法如此厉害,他浑身那种躁动嗜血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 只见他旋身挑开祝新年劈来的刀锋,枪尖一道火龙呼啸着迎面朝木甲胸口袭去! 祝新年挥刀将火龙斩成两段,但敖睨的炎属相品阶术法非常强劲,即使火龙被一斩为二,残余的力量依然重重撞到了木甲胸口上! 结界外的围观者们看见这一幕立刻发出一阵惊呼声,其中唯一的笑声来自百里夔,他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盯着通天塔,仿佛已经看见了敖睨夺得头彩的场景。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就当火龙击中木甲胸膛的时候,一道耀眼的金碧色光芒陡然亮起,携带着火龙的力量骤然反弹,“轰”的一声在半空中爆开,强劲的力道直朝敖睨扑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气成这样? 敖睨的双瞳之中火光爆闪,他甚至都没看清祝新年是如何将火龙反弹回来的,那火龙就已经扑到了他面前! 正在下层与其他人打斗的金甲飞身而上,替主人挡下了这沉重一击,巨大的爆炸力道致使金甲连退数步,如果不是火甲及时前来阻挡,金甲就要将敖睨践踏在脚下了。 “百炼钢机身?!”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那木甲竟然也是百炼钢机身?!你们这天工学院的学生现在已经完全不按品阶规矩来铸造机甲了吗?!” 祝新年和敖睨都是七阶弟子,按照天工学院一贯的规矩,七阶弟子是不允许使用百炼钢机身的。 但祝新年和敖睨都是特例,其实一个学院中有那么一个例外者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两个特例撞到了一起,不免让旁观者认为天工学院不讲规矩。 面对质疑,鹤云子压根不搭腔,而百里夔则反驳道:“我那弟子可是先天甲魂啊,你觉得木质机甲配得上先天甲魂吗?!” “配不配得上另说,学院的规矩总不能乱吧?” “规矩?”百里夔冷哼:“天工学院的规矩都立下一千年了,那么陈旧迂腐的东西早就该推翻了!” 众人长嘶一声,百里夔这般目无祖制,看来传言说他气死自己的师尊这件事可能所言非虚。 身在结界中的论道者们是无法听见结界外的声音的,还在塔顶缠斗的各家弟子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爆响,立刻纷纷抬头张望,只见敖睨后背重重撞到了阶梯护栏上,险些从护栏上翻了下去! 祝新年并不恋战,击退敖睨之后他立刻抽身往上,眨眼间又往上突进了好几层。 此刻祝新年已经距离塔顶非常近了,他甚至能看见放在塔顶的木盒。 那能为鹤云子续命的玉玑丹就放置在其中,一股奇异的幽香从木盒中散发出来,相隔数层楼都能闻到它浓烈的香味。 祝新年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木盒,他疾步上前,余光却突然看见了从身后袭来的三尖红缨枪! 他于陡峭的阶梯上回身一脚,木甲附着了碧草青金石力量的百炼钢足板将三尖红缨枪踢飞出去,敖睨一个没握紧,长枪从高塔之上坠落下去,朝着下方混战的人群砸去! 虽然有医修在场,但若是被三尖红缨枪所伤,很有可能当场毙命,结界外的人们惊慌不已,甚至有人拍打着结界,试图引起塔下弟子们的注意。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眼看即将坠落伤人的三尖红缨枪被敖睨的灵力追上,倒悬在一众论道者头顶,明晃晃的枪尖吓得几个胆小之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下一瞬,长枪被灵力拉回了塔顶,回到了敖睨手中。 敖睨催动金甲和炎甲一同攻击祝新年,而面对两台机甲的夹击,祝新年却没有正面迎战,而是使用“瞬息叶落”从两台机甲中间穿了过去,长刀直指它们身后的操纵者敖睨! 望着祝新年朝自己刺来的刀锋,敖睨双眼发亮、神情癫狂,他一边与祝新年打斗,一边激动道。 “真可惜,你为什么不是楚国天工学院的学生呢?我在学院中一个能打的对手都没找到,你要是来了的话,我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有意思得多。” 两人武器相交发出的金石之声在结界内回荡着,祝新年眉心微蹙,嫌弃道:“我可不想跟你做同学!” “别说得那么肯定啊,你要是来了我们学院,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看得出来,敖睨对祝新年的能力非常满意,他就像一只残忍的野猫,想在杀死对手之前肆意玩弄对方,越是将对手玩弄得伤痕累累,他的精神就会越亢奋。 这种思想放在二十一世纪那就是妥妥的变态暴力狂,但放在春秋战国时期,那可是诸国争抢的战争机器,祝新年已经可以预料到以后敖睨要是进了兵甲部,楚国的军事实力可能会有质的提升。 “多谢你的美意,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祝新年一点也不想被敖睨这种人看中,敖睨是不会有朋友的,他所谓的“朋友”都只是他提升自我能力的垫脚石罢了。 他看中祝新年,也只是想打败祝新年,以此来提升自己的名气而已。 祝新年释放灵力,带动木甲飞身而起,从敖睨头上跃了过去,一举落到通天塔三十一层的位置,只差两层就可以拿到玉玑丹了! 刚才还认为敖睨能夺得头彩的那些围观者们登时不说话了,百里夔也皱着眉头坐了下来,甚至非常不悦地看了鹤云子几眼。 鹤云子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记白眼,百里夔眉心一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发作,毕竟现在自己的弟子落了下风,他要是跟鹤云子吵了起来,丢脸的还是自己。 在鹤云子那里吃了瘪的百里夔只能压着怒意盯着通天塔顶上,看见祝新年即将夺得玉玑丹,敖睨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飞身而起,脚下连踩金甲和炎甲的肩头,攀住上层阶梯栏杆往上一旋,稳稳当当落在了祝新年面前! “虽然一颗玉玑丹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很遗憾,我可不想把它让给你。” 闻言祝新年勾唇冷笑:“巧了,我也没想把它让给你!” 两人同时朝通天塔顶冲去,步伐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眼看两人就要同时触碰到盛放玉玑丹的木盒时,塔下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原来是一位燕国天工学院的灵符班弟子突破重围,使用朔风符御风而起,一头扎进了通天塔顶层! 那名灵符班弟子从侧面撞进了通天塔内,不偏不倚正好与木甲相撞,祝新年被他撞了一个踉跄,而就是这半步之差,敖睨已经催动炎甲上前,一把夺过了装有玉玑丹的木盒! 百里夔拍手跳了起来,甚至一步站上了座椅,举起双手高声道:“承蒙各位支持!小徒今日夺得头彩,实乃大喜,我楚国天工学院将在天极大会之后设宴款待群雄,届时还请诸位……” 话未说完,身边忽然有人指着塔顶惊声高呼:“世隐明光!快看世隐明光!” 百里夔愕然回头,只见凛冽的刀光穿透通天塔顶,一刀将通天塔连带其结界斩为两半!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其中一半通天塔轰然倒塌,铺天盖地的尘土和尚未消散的刀风朝结界外的众人扑去,见此情形,几个高阶机甲修真者立刻出手,合力抵住了那一半坍塌的通天塔。 天极论道的结界碎裂,那些围观者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了通天塔中,塔下没能参与夺彩的论道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纷纷跑向自己的师尊,而就在此时,那一半未坍塌的通天塔塔顶上却传来了响声。 “喀啦——” 很轻的一声脆响响起,通天塔顶端倾斜的窗户被一脚踹开,只见木甲一手提着十丈长的机甲版世隐明光,一手提着一根火红色的机甲手臂,而那手臂紧握着的正是装有玉玑丹的木盒! 祝新年竟然将敖睨的炎甲手臂给斩了下来?! 这么多届天极论道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众人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祝新年将木盒从炎甲手中抠了出来,然后手一松,那条手臂从三十三层楼上摔了下来,“轰隆”一声成了齑粉。 与此同时,通天塔内响起了敖睨愤怒的叫喊声—— “祝新年!你混蛋!” 不知道祝新年用了什么办法,敖睨竟然没能反抗他,身在塔下的百里夔也看不清塔顶的状况,只能指着鹤云子,气得声音都发颤了。 “你、你就是这样教育弟子的?!” “有什么问题吗?” 鹤云子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挑眉道:“天极论道本就规定了要战斗到其他竞争者全部倒下为止,你要是不服,大可以让你弟子把头彩抢回去啊!” 百里夔快被气吐血了,他再度看向通天塔,却迟迟没有等到敖睨出现,反而是祝新年操纵木甲沿着倾斜的阶梯扶手滑了下来,一步步走出了原本的结界范围。 有人顺利将头彩带出结界,天极论道结果已定,鼓声“咚”的一声响起,燕国天工学院的院长虞文宣亲自捶鼓,高声宣布—— “秦国天工学院鹤云子仙师座下弟子祝新年勇夺本届天极论道头彩!” 现场登时掌声雷动,虽然自家弟子没有得到头彩,但大家都不太想看到百里夔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现在鹤云子的弟子得胜,也算是众望所归。 祝新年从木甲中走了出来,他捧着木盒走到鹤云子面前,单膝跪地,将木盒打开呈到鹤云子面前。 木盒中的玉玑丹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这种香味来自数百种天材地宝,其中九成的原材料都近乎绝迹,广袍真人光是收集原材料就耗费了数十年之久。 祝新年额角渗着薄汗,与敖睨苦战十分耗费体力,而且最后关键时刻他挥刀怒斩炎甲,几近失控的灵力致使刀光暴涨,通天塔倾塌,将敖睨压在了垮塌的塔顶之下,这才从他手中夺下了玉玑丹。 直到现在跪在鹤云子面前,祝新年的心跳还是非常快,他用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将木盒托到鹤云子面前,满面希冀道:“请师尊用药!” 鹤云子的身体情况在场众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连续封魔,鹤云子为了封印魔主耗尽了灵力,他正处于急需玉玑丹续命的时刻。 氤氲着七彩光华的玉玑丹被鹤云子从木盒中拿了起来,玉玑丹通体呈现莹润玉质,小小一颗丹药竟有仙光萦绕,不愧是通过上古秘法炼制出来的仙丹。 祝新年满怀期待地看着鹤云子,一想到师尊能靠玉玑丹续命,刚才的惊险打斗就完全算不上辛苦了。 望着祝新年傻笑的样子,鹤云子点头轻笑,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玉玑丹塞进了祝新年嘴里,甚至用力抬起了祝新年的下颚,直到玉玑丹“咕噜”一声滑进了祝新年喉咙里他才松手。 不止是祝新年,现场所有人都被鹤云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那可是能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玉玑丹啊!怎么能给一个七阶弟子服用呢?! 祝新年捂着喉咙伏地吐了很久,但眼泪都逼出来了,滑进喉咙中的玉玑丹却已经与他血脉相融,根本吐不出来了。 “师尊……” 祝新年惊诧地看向鹤云子,急声道:“您这是做什么?!我年纪轻轻吃什么玉玑丹啊!这不是浪费吗?!广袍真人可不会再给我们第二颗玉玑丹了!” 鹤云子对此全然不在意,他品着茶,微微蹙眉道:“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为师行事难道还要你允准吗?这玉玑丹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哪怕是给一只猫儿狗儿吃了,只要是我愿意,那都不算浪费。” 祝新年彻底傻了,虽然他早已习惯了鹤云子不按常理行事,但这可是玉玑丹啊!如果没有玉玑丹,鹤云子要靠什么续命啊?! “您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吗?!” 祝新年怒道:“弟子在通天塔上与人殊死搏斗,就是为了带回玉玑丹为您延年续命,可现在玉玑丹却进了我的肚子,这叫什么事啊?!” 虽然鹤云子这样做确实挺令人想不通的,但修真界长幼有序,无论师尊做了什么,弟子都不敢当众顶撞师尊的,即使高傲如敖睨也不敢当面顶撞百里夔。 鹤云子扫了祝新年一眼,能看出那小子是真的很生气,换做是谁辛苦抢回来的仙丹没被需要的人吃掉,应该都会生气的吧。 “气成这样?” 鹤云子轻笑:“真跟你那几位师兄的脾气有得一拼,尤其是你大师兄,刚入门的时候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动不动就炸。” 祝新年不知道鹤云子为何要在此时提起他那七位师兄,他只顾惦记玉玑丹,担忧鹤云子没法续命,听见鹤云子轻笑,不由更加生气。 “好了,别气了,水里的河豚腮帮子都没你鼓得大。” 鹤云子垂眸看着祝新年,语调悠远,低声道:“你那些师兄们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但为师希望你有,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活下去……”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章 拳头不硬、嘴倒挺硬 鹤云子的话只有祝新年一人听见了,他惊诧又迷茫的看着鹤云子,不知道鹤云子在他的命数中究竟算出了什么,竟然愿意放弃自己续命的机会将玉玑丹让给弟子。 然而鹤云子却并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就和他刚才说的一样,既然祝新年已经将玉玑丹献给了他,那他就有权利将其送给任何人,并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玉玑丹入体即化,想吐是吐不出来了,祝新年只能接受现实,但他却对自己未来将要遭遇的风险一无所知,也完全不知道玉玑丹究竟能帮他到何种地步。 “好了,别跪着了,你拆了人家燕国天工学院的通天塔,这件事要怎么解决还得看人家院长的意思呢。” 祝新年刚才那一刀确实是冲着敖睨的炎甲去的,他的目的就是斩断炎甲的胳膊,夺取木盒,但由于情况紧急,他灌输进世隐明光中的灵力太多,致使世隐明光在塔顶变大,竟一刀斩碎了通天塔。 这个后果是祝新年完全没想到的,通天塔与燕国天工学院同时建成,距今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了,怎么也算历史保护建筑,祝新年也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破坏历史建筑罪。 “赔肯定是赔不起了,你看要不就留在这里扫地洗碗,看看哪一年能还上债吧。” 祝新年“啊”了一声,听鹤云子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可他就算刷一百年碗也不够赔这通天塔啊。 “我不管,我是大秦天工学院的学生,学院不能不管我,您老赶紧联系院长送钱来吧,当心待会虞院长把咱们扣下就惨了。” 祝新年当然知道鹤云子不可能真让他在这洗碗刷地的,果不其然鹤云子闻声轻笑,骂道。 “你可别把我那院长师侄吓死了,他最是胆小,要是知道你拆了通天塔,估计立马就卸任归隐了。” 想象出院长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们师徒两人便同时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可怜的院长远在太平川上,会不会喷嚏连天,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不过祝新年还真是有些担心,毕竟拆了人家的塔是事实,要是真追究下来,他们师徒俩可是很难从绝人湖走出去的。 不过燕国天工学院的虞文宣院长目前没空计较这件事,因为百里夔跳着脚拉着他的衣服,让他派人去塔顶上把敖睨救出来。 虞文宣被他闹得不行,正准备唤两名高阶剑修弟子飞上塔顶去看看情况,结果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另一半通天塔歪斜地更加厉害,顶上三层楼垮塌下来,敖睨也随着一起掉了下来。 他在最后关头躲进了金甲中,侥幸没有被垮塌的建筑砸伤,但金甲被压在了沉重的木梁下面,这也是他为何没能及时出现与祝新年最后争夺玉玑丹的原因。 敖睨对这最后的结果非常不满,所以他才会骂祝新年“混蛋”,但事情已成定局,玉玑丹也进了祝新年的肚子,他就是再找祝新年打一架,玉玑丹也拿不回来了。 虽然玉玑丹对敖睨来说并不重要,但夺得玉玑丹带来的名气却很重要,敖睨天生性格张狂,在天极论道之前他已经跟很多人说过自己会夺得这场论道的头彩。 但现在头彩却被祝新年夺去了,这令敖睨非常生气,而且不能当场将这个仇还回去只会让他更加气愤,连百里夔的劝说都听不进去了。 “好徒儿不必如此,那祝新年嚣张得一时又岂能嚣张得一世?你天资比他强得多,这次只是受外力影响失误罢了,以后还有得是机会报仇。” 敖睨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侧头看了一眼缺少胳膊的炎甲,没好气地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炎甲被他踢飞出去,正好摔在一截断木之上,被断木扎穿了胸膛,如一具死尸一般匍匐在废墟之上。 机甲是机甲修真者最重要的伙伴与武器,无论何种情况,作为机甲修真者都不应该主动毁坏机甲,这是每个机甲修真者入门之时夫子强调了又强调的禁忌。 所以敖睨这一脚引得一众机甲修真者注目,人们纷纷摇头,低声批判着他的品行。 但面对弟子如此违逆规矩,百里夔也没有半分斥责的意思,反而顺着他道:“踹得好,不够坚固的机甲留之无用,等回去之后为师寻最好的偃师和材料为你重新铸甲!” 敖睨年纪不大,但脾气是真的不小,他咬牙切齿道:“师尊看到那木甲上金碧色的光芒了吗?那是什么东西?!为何我的机甲没有?!” 刚才就是那绿光为木甲挡了一下,不然他早就把祝新年打下塔去了! “那是百炼钢机身在冶炼的时候加入了碧草青金石,灵石在机甲外壳上形成了镀层,力量附着在镀层上,才会有此等效果。” 百里夔有些为难道:“碧草青金石对你的金甲和炎甲没有用,你要想提升机甲性能的话得用火彩金晶石,但那种灵石一年比一年少见了,光是寻找原材料就得耗费很长的时间……” 敖睨才不会管原材料有多难得,他可是楚国天工学院开天门最大的希望,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不然他凭什么辛苦修炼去开那扇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天门呢? 反正凭他的能力,足够在人间生活得很好了,开不开天门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要让所有人明白,是大家求着他去开天门的,如果他不高兴,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开。 视徒弟如命的百里夔当然不会让敖睨不高兴,虽然火彩金晶石难得,但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承诺会为敖睨收集原材料,保证一定为他铸造最好的机甲。 得了师父的承诺,敖睨阴沉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他抬脚走向祝新年,虽然他现在的个头还不到祝新年肩膀,但一点也没耽误他用极为挑衅的眼神盯着祝新年瞪视。 “今天的仇我记下了,日后一定讨回来,你最好也警醒着点,这段时间可千万别放松修习,不然到时候若是被我轻易打倒,我可是会觉得很无趣的。” 面对敖睨的挑衅,祝新年抱起胳膊嘲讽道:“哦?没想到你拳头不硬,嘴倒挺硬的,要不你别修习机甲术了,自己开创个新门派叫嘴派吧,估计全天下没人赢得过你。” 周围路过的几人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敖睨的脸涨得通红,他拳头都已经抬起来了,但看祝新年丝毫不怵,甚至手腕已经搭上了腰后的长刀刀柄,他知自己势弱,便又将拳头收了回去。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这么嚣张。” 敖睨后退一步,指着祝新年厉声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面前痛哭的!” 祝新年“哼”了一声,敖睨不再与他多说,转头就跑了,不仅炎甲不要了,连金甲和三尖红缨枪也统统不要了。 百里夔赶紧带着金甲和三尖红缨枪去追他,师徒二人转眼就不见了,估计是不会继续在燕国天工学院待下去了。 这俩不受待见的师徒一走,现场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祝新年见燕国天工学院的虞文宣院长正站在废墟前,便主动走了上去。 “虞院长。” 祝新年拱手道:“弟子比试之中无意损坏了通天塔,深感自责,不知可有补救之法?” 虽然鹤云子曾说三大天工学院的院长都各有心计,但至少虞文宣从外表上看起来像个好人,他闻声哈哈一笑,摆手道:“这哪还有什么修理的余地啊?” 通天塔已经塌了一半了,剩下一半马上也要塌了,与其说弥补维修,不如重建来得更快。 “也不是多大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虞文宣笑哈哈道:“天工学院其它建筑一直在维修翻新,唯有通天塔工艺复杂,维修难度太大,一千年的建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你不毁掉它,我们以后也不打算再使用它了。” 虽然这可能是虞文宣安慰祝新年才这样说的,但听见这话祝新年心中还是轻松了许多,毕竟通天塔可是燕国天工学院的地标建筑,就跟在太平川上拆了万象阁一样,怎么说都是对人家学院的不尊重。 “既是来参加天极大会的,该我祝贺你夺得头彩才是,今晚学院内还有歌舞宴饮,小道友好好享受吧,烦心之事抛之脑后就好。” 虞文宣轻轻拍了拍祝新年的后背,示意他跟着鹤云子乘坐水艇返回学院那边,他们要准备推倒剩下那一半通天塔了。 祝新年再次朝虞文宣拱手道歉,而后才回到了鹤云子身边,此刻通天塔这边的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最后一艘水艇停在升降台上,正大开舱门等候鹤云子与祝新年登船。 “和虞老道说了些什么?怎么回来之后眉开眼笑?不担心他找你赔钱了?”鹤云子问道。 祝新年“嘿嘿”一笑,道:“虞院长说通天塔年代太久,本就不打算再使用了,所以就不追究我的责任了。” “不打算了再使用了?” 鹤云子幽幽回头看了一眼,虞文宣叫了几台高阶土甲过来,正准备推倒残破的通天塔。 “通天塔是当年十几位顶尖偃师共同设计建造的,所用木材水火不侵,建筑结构足以抵抗地动山摇,当年因为地震沉入水下都没有损坏它半分,而且燕国又不是没有偃师,怎么可能说不修就不修、说不用就不用了呢?” 祝新年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疑声道:“有没有可能燕国天工学院就是单纯的不想要这栋建筑了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为师还是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你最近多谨慎些,燕国的天工学院可并不安全。” 在进入水艇之前,鹤云子不放心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有件事为师还未告诉你,那位为燕王测算天命,算出你是‘天命助燕’之人的术士就是虞文宣。”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深的心计 像是耳边响起了一道惊雷,祝新年顿时愣在了原地。 “您……说什么……” 鹤云子转身进了水艇,祝新年也赶紧跟了进去,其他人已经乘坐其他水艇走了,这最后一趟水艇中只有他们二人,空荡荡得连脚步声都能听见回音。 “为师也是出发燕国参加天极大会之前才知道的这件事,三个月前燕王喜因为与赵国的战争被秦国横插一脚而在王宫中大发雷霆,而后秘密召集术士测算天命,其中领头的术士就是虞文宣。” “根据我们安插在燕国的探子回报,说虞文宣算出了‘天命助燕’之人的具体身份,只是具体姓名当时只有燕王和虞文宣知道,探子并未能及时打探到消息。” “后来燕王就安排了鞠武去抓你,燕王的意思是要将你带回燕国去,但鞠武不同意,说你是秦人,带回燕国风险太大,于是就有了将你囚禁在魏国的行动。” 鹤云子垂眸沉思,道:“直到你被燕国人抓走之后,我们的探子才终于打探到了最关键的消息,那就是‘天命助燕’者的真实姓名,幸好我们的人及时追赶,才将你抢了回来。” 祝新年首次惊闻此事,顾自缓了半天,才难以接受道:“所以……从我一开始踏入绝人湖的时候……虞文宣就知道他要找的‘天命助燕’者来到了他的地盘……”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骤然看向鹤云子,急声道:“既然师尊知道这一切,又为何坚持要带我来燕国呢?我们这样岂不是羊入虎口?!” “慌什么?” 鹤云子提声道:“忘记为师跟你说的了吗?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现在鞠武已经被秦军抓了,这对燕国也是一个警告,而且我们必须拿到玉玑丹,这件事没得商量!” “虞文宣是天工学院院长,就算他心向燕王,也不可能明面上对你做什么,如果你要是在天极大会上出了事,那整个燕国天工学院都脱不了干系,他不会傻到把天工学院搭进来的。” “可……通天塔的事怎么说?您怀疑虞文宣在塔身上做了手脚,想要制造高塔倾塌的假象来杀我?” 祝新年后背汗毛直竖,果然师尊说得没错,三大天工学院的院长都是老谋深算之人,如果真的是在打斗的时候通天塔倾塌,一场事故死那么多人,就不会有人怀疑其中某一个人的死亡是不是有蹊跷了。 好深的心计啊…… 祝新年不由打了个冷颤,坐在他身旁的鹤云子摇头道:“只是怀疑罢了,但现在无论问什么对方都不会承认的,所以再纠结通天塔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要做的是当心接下来的……” 话未说完,一道强劲的力道从水艇侧边袭来,祝新年下意识扑倒了鹤云子,下一瞬水下礁石如利刃一般划开了水艇,冰凉刺骨的湖水瞬间涌入了船舱之中! 深湖之下水压惊人,出现破损的水艇立刻被强大的水压彻底摧毁,水下暗流之中全是碎裂的木板,带着尖锐的木刺朝祝新年和鹤云子扎来! 这艘水艇上只有祝新年和鹤云子两人,操纵水艇的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被汹涌的水流冲去了远处。 面对险情,鹤云子立刻唤出了一品木皇甲,木皇甲庞大的身躯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针插在绝人湖底,将碎裂的水艇木板悉数阻挡,为鹤云子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祝新年的木甲品阶不够,无法长时间浸泡在深水之中,它只能为祝新年提供一些稀薄的氧气以维持生命。 祝新年浑身湿透,木甲中也进了水,他身在木甲中,眼睁睁看着水逐渐淹没自己的小腿、大腿、腰身,马上就要没过他的胸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一旦木甲之中灌满水,它就会像一个沉重的大铅球一般失去漂浮的能力,彻底沉入湖底。 正当祝新年焦急思考要如何自救的时候,一品木皇甲已经像拎小鸡一样抓住了他,随着一股强劲的灵力从木皇甲双腿上爆发开,高阶木甲特有的瞬移类品阶术法“一瞬天地”径直将他们带出了湖面! 此时绝人湖上正下着滂沱大雨,雨水落下来被极冷的寒风一吹,立刻化为了冰针一般的细长冰晶,砸得湖面水花翻腾。 只要湖上的阵法一撤,这里马上就会化为冰封之地,别说地面上的活物了,就连飞鸟都不可能飞跃这片绝境。 祝新年的木甲被大他几十倍的木皇甲一把甩到了岸边浮冰之上,木皇甲双腿仍然浸泡在湖水中,但因为高阶机甲密封性很好,不会进水,所以它可以长时间待在潮湿的环境中。 木皇甲将祝新年从木甲中扯了出来,此时祝新年已经在木甲中灌了几大口冰水,脸色都发青了,被木皇甲倒拎着双腿抖了抖,把灌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这才幽幽转醒,伏在木皇甲手臂上大声喘气。 “您不是说虞文宣不会明着动手吗?可这水艇的事总不能是意外吧?” 祝新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苦笑道:“师尊啊,这次你可算错了,那虞文宣是燕国人,他为了自己的国家可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没准通天塔和水艇都被他提前做过手脚,为的就是替燕王除掉我们。” 木皇甲曲着手背为他遮蔽风雪,鹤云子的声音从祝新年头顶传来。 “鞠武被抓,燕国人可能已经意识道他们根本不可能控制你,与其让你‘助秦’不‘助燕’,不如斩草除根,他们不能拥有的东西秦国也别想拥有,所以趁着天极大会杀掉你是最能掩人耳目的方法。” “是啊,我要是死在了天极大会上,燕国天工学院虽然有责任,但他们完全可以说这只是一场意外,就算咱们学院追究起来,也不能把虞文宣怎么样。” 祝新年在寒风中浑身发颤,道:“师尊,现在形式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诸国实力相当,大家行事总是要小心一些的,但现在我们秦国已经有称霸的趋势,其他诸国的人已经坐不住了,他们没法再按兵不动了。” “如今我大秦已成众矢之的,人心都是会变的,虞文宣以前不会拖累天工学院,但不代表他现在不会,不仅是他,这天下所有人的心思也都跟着诸国之间的形势在不断发生变化,那些您过去认识的人可能早就不是您记忆中的形象了。” 鹤云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自从周王朝覆灭之后,三所天工学院渐行渐远,之前秦国天工学院出那么大的事都没见其他两所学院施以任何的援手,可见彼此之间的关系早就差到了极点。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祝新年透湿的衣衫很快冻结,他连眉毛和头发上都结了冰,随便抖一抖就有成片的冰花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掉。 人在极度寒冷的状态会丧失对外界变化的感应,当木皇甲上的青藤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朝四面八方伸展的时候,祝新年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寒冷。 寒风使他的皮肤丧失了知觉,骨头却发狠似的剧痛,以至于当他看见隐匿在风雪中的白衣杀手们被青藤洞穿身体,血色在白雪上浸染开的时候,他脑袋中还是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冷。 绝人湖这片区域实在是太冷了,祝新年又是刚从水里出来的,他冻到头痛,但意识却越来越昏沉。 他能感觉到木皇甲正在与人战斗,对方人很多,但都穿着白衣,与雪地融为一体,移动速度又非常快,往往他还没看清对方究竟站在何处,下一瞬那人陡然移动,转眼就只剩风雪在原地飞舞了。 为了对付那些人,木皇甲犹如一棵参天大树般扎根于雪地深处,它身上的青藤分散出无数粗壮的藤条,如长满毒牙的巨蛇一般寻着敌人的踪迹急速追击而去,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个隐匿在雪地中的杀手洞穿在地! 一片片殷红的血花在纯白的雪地上绽放,数量之多使这些血花很快连成了片,鲜红的颜色刺激到了祝新年的神经,使他从体温丧失来带的意识昏沉感中稍稍清醒了一些。 仅仅只这么片刻时间,雪地上就满是尸首,为了能杀掉“天命助秦”者,对方下了血本,但这些杀手的力量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是一品木皇甲的对手。 “虞文宣!你当真要彻底打破三所天工学院之间的平衡吗?!” 木皇甲中响起鹤云子的厉声质问,声音贯彻绝人湖,连雪山湖水都为之颤动。 虞文宣不知藏身何处,但声音听起来就在附近。 “自从天工学院开始为各国兵甲部培养机甲士兵开始,它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修真之地了,既然不是纯粹的修真,那必然要跟王权扯上关系!” 虞文宣理直气壮道:“天工学院并非遗世独立,我们身在燕国,如果不能得到燕王的信任,你认为我们学院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存续多久呢?” 话虽然难听,但说的却是事实,三所天工学院被秦、楚、燕三国控制,本就不可能成为单纯的修真之地了,无论虞文宣想不想参与进这些事中,他都必须要听从燕王号令,不然燕国天工学院危矣。 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虞文宣也不指望鹤云子能理解自己,他做这些就是为了把祝新年的命留在燕国,以弥补鞠武行动失败,致使燕王勃然大怒一事。 说话间天上风云色变,蓝紫色的电光在厚重的云层中闪现,祝新年刚刚抬起眼,便听鹤云子一声大喝。 “是九天奔雷符!快趴下!” 话音未落,一道令人无法直视的强烈电光自九天之上轰然坠落! 木皇甲一把将祝新年揽在了身下,青藤在它身上迅速虬结,随着“轰隆”一声迟来的雷声巨响,九天奔雷带着移山倒海的力量重重落到了木皇甲身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切都是命啊! 大地在颤动,湖水在翻腾,一浪又一浪冰凉的湖水涌上岸来,将祝新年冻结的衣物再度浸湿。 直至电光消散很久,耳边的奔雷声依然不绝,除了“嗡嗡”声之外,祝新年什么都听不见,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耳膜被震破了。 透过木皇甲双臂围绕交叠的缝隙看出去,祝新年看见大量掉落的青藤叶片在风雪中急速失去光彩,并迅速被大雪掩埋,成为了被冻硬的叶子形状的冰块。 一品木皇甲依然保持着躬身保护祝新年的姿势一动不动,祝新年喊了几声师尊,但并未听见鹤云子的回应。 他心中无比焦急,担心师尊受伤,可木皇甲过于沉重,他想要从鹤云子的保护圈中离开,就只能从木皇甲手臂交叠的缝隙中爬出去。 祝新年立刻手脚并用往上爬,但透过缝隙却看见一个人影朝木皇甲走了过来,那竟然是虞文宣! 虞文宣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道袍,他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但却风雪不沾身,可见其修为之高。 祝新年看着虞文宣越走越近,心中忽然升起一道异样的情绪,他感觉这种走路的姿态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记忆不深,但一定是最近才见过的! 祝新年开始迅速在记忆中搜寻,很快一个模糊的身影便从他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是你?!你是那个跟在鞠武身边的符师?!” 跟在鞠武身边的所有人均以黑巾蒙面,祝新年没见过他们的长相,而且那符师全程没有说过话,祝新年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过,以至于他在燕国天工学院待了这么多天,也完全没认出这俩竟是同一个人! “你不是跟鞠武一起被秦军带走了吗?!难道你们买通了秦军将领?!” 祝新年转念一想,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不、不对……鞠武没有回来,你是自己逃回来的,你把鞠武留在秦国,却自己跑了回来?!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燕王……” 祝新年微微一怔,他忽然就明白了最近这一连串变故的逻辑。 “赵国出兵攻打燕国,秦国以救燕为名出兵横插一脚,趁机夺取了赵国数座城池,使燕国无功而返,燕王不满秦王趁火打劫,将此事归咎于‘天命助秦’者为秦国带来的气运上,于是召集术士测算天命。” “而你虞文宣算出‘天命助燕’者与‘天命助秦’者为同一人,燕王想要将我抓回燕国,但鞠武认为此举过于冒险,于是提出了将我抓到魏国暗中囚禁的想法,你从中协助,却没想到此举还是失败了。” “没能抓到‘天命助燕’者,燕王必定震怒,而你此番接连设计害我,就是为了给燕王一个交代,也是想用我的命去换取燕王出面与秦国交涉,你想求燕王救回鞠武?!” 虞文宣闻声停步,他负手站在木皇甲面前,沉声道:“果然聪慧无双,没错,我的确想借助天极大会做掩护取你性命,再去请燕王救回鞠武,鞠太傅是位忠臣,我不能眼看他死在秦国大牢里。” “你若真想救他,当初在魏国就该一张灵符救走他,但你又怕被庄夫子认出身份,于是选择只保全自己,后来我到了绝人湖,你有一万次机会单独杀我,但你又担心拖累天工学院。” 祝新年摇头道:“顾虑重重所以一再失败,其实凭借你的能力,取我一个七阶弟子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若是豁得出去,当初在丰谷镇溪边亲自出手,现在我的人头早就呈给燕王了。” 虞文宣点头轻叹,语气中颇有悔意。 “是啊,我总想保全自己、保全天工学院,但却忽略了你是鹤云子的弟子,秦王政的胞弟,所以你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囚禁,更不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我和鞠武之所以失败,就都是犯了这个错误。” 祝新年的身份决定了他如果要死,就必定会死得轰轰烈烈,和他的七位师兄的死一样,至少举国皆知。 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杀掉他,因为一旦祝新年出事,秦国天工学院和秦王追查下来,必定会在诸国之间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虞文宣之所以不愿意亲自动手,就是不想自己和燕国天工学院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之中。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燕国太傅绑架扣押秦王胞弟是死罪,现在鞠武已经在被秦军押送前往咸阳城的路上了,秦王政手段残忍,鞠太傅必定没命回来。 虞文宣不想鞠武这样的忠臣惨死,他得求燕王出面向秦王求情,想办法救回鞠武。 但燕王因为他们行动失败此刻正在气头上,为了平息燕王的怒火,虞文宣只能铤而走险,设计让祝新年死在天极大会上。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没想到还是失败了,通天塔在垮塌之前被祝新年自己劈碎了,做过手脚的水艇倒是成功撞上了礁石,但奈何鹤云子在场,又救了祝新年一命。 如今已至绝路,虞文宣别无选择,他只能亲自出手,不然鹤云子就要带走祝新年了。 “当你被带入魏国之时,我收到了秦国天工学院的回帖,才知道鹤云子会带你出席今年的天极大会,要是早知道你会来燕国的话,我们又何必费那诸多功夫去绑架你呢?!” 绝人湖上空乌云压顶,虞文宣神情狰狞,大喊道:“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啊!” 狂风骤起之时虞文宣赫然出手,只见他双手甩出十张烈火符,齐齐朝木皇甲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没有动作的一品木皇甲骤然起身抬头,伸手从青藤之中抽出了碧光萦绕的青藤剑! “虞文宣!谁给你的胆子一而再地设计害我徒儿?!” 一品木皇甲带着鹤云子的满腔怒意挥剑重斩,剑气直贯长虹,十张烈火符在青藤剑下爆裂燃烧,化为齑粉随风消散,而剑势未停,朝着虞文宣当头劈去! 虞文宣立刻挥手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箓,大喝一声:“山盾!” 一道虚幻的山体陡然出现在青藤剑前,为虞文宣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一击过后,被虞文宣召唤来的山体化为光点消散,但鹤云子的怒火更甚,他操纵着一品木皇甲欺身而上,与虞文宣打斗起来。 这是祝新年第一次看见一品木皇甲与凡人近身作战,作为天下第一机甲修真者的机甲,一品木皇甲但凡出手,必定是在与妖魔对战。 可虞文宣是个强敌,祝新年一直以为三大天工学院的院长都是机甲修真者,但没想到虞文宣是符师,而且以他的能力来看,绝对是妥妥的一品。 都说世间灵气式微,但祝新年进入天工学院不到一年,所见的一品修真者也有不少,只可惜这么多一品却没人能开天门,这也确实算是修真界的遗憾了。 虽然同为一品,但一品符师和一品木皇甲可不是一个量级的,以一品木皇甲的能力足够摧毁符师的所有灵符,哪怕对方使用的是上古符箓。 看见院长遇险,周围那些还能动弹的白衣人们又爬了起来,他们举着武器围攻而来,却被一道凌厉的刀光惊得连连后退。 “一群没眼力的东西,长辈们正在对战,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手了?!” 祝新年抬手召唤木甲,当着那群白衣人的面完成了机甲合体,只见木甲手握长刀,对着那群人转动着脖颈。 “来吧。” 祝新年朝他们晃了晃手指,双手握刀、跨步下压,沉声道:“你们的对手是我。” 那群白衣人面面相觑,他们品阶不低,面对一个七品木铁甲的挑衅,不由发出轻蔑的笑声。 “好啊,那就让我们踩着你的尸体去杀你师尊吧!” 无数白衣人如同雪中鬼魅一般朝着木甲疾冲而来,祝新年发现这些燕国天工学院出来的人都很喜欢操控风雪,之前遇到的那个四品雾尚甲便是如此。 他于那群人掀起的风雪之中岿然不动,灵识却已经覆盖了整个绝人湖,漫天遮目的风雪被从他眼前摒去,他干脆闭上了双目,用灵识在风雪中视物反而更清晰。 身侧一人借着风雪遮掩来到了祝新年身边,对方的动作非常轻,在这样大的风声中人耳根本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祝新年的灵识却早已经牢牢锁定了他。 对方的速度非常快,冲到祝新年身侧时陡然一剑刺来,剑锋从白茫茫的风雪深处扎向木甲的脖颈,如一根利矢一般快得令人咂舌!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祝新年的刀比对方的剑更快,他在刹那间完成了闪避、出刀、斩击、收刀,四个动作,甚至收刀之时对方的断剑尚未落地。 刚才还嘲笑他的人顿时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身法刀术哪里是一个七阶弟子能有的水平?! 众人犹豫不敢再上前,但这回却轮到祝新年主动出击了,他以“瞬息叶落”骤然靠近那些人,一刀缴械、二刀毙命,吓得这群白衣人各个面无人色。 有人想跑,但谁又能跑得过擅长瞬移的木甲呢?面对这些敌人,祝新年毫不留情,没给那些人留半点生路,手起刀落,便取性命无数。 在将刀锋送进敌人身体中的时候,祝新年心想果然杀人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作为天工学院的弟子他现在的行为已经犯了大忌,但谁又会在有人要杀自己的时候还傻傻不反抗呢? 此番杀人,他已经完全没有第一次杀人时那诸多顾忌了,刀锋抽出来的时候喷洒了一地血珠,连木甲的胸膛上也溅了不少,但祝新年毫不在意,他挥刀一甩,将世隐明光上的血珠全部甩了下去。 打斗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从祝新年身上蒸腾起来热意蒸干了衣裳,直到周围所有的白衣人都倒了下去,他才听见身后陡然一声痛呼。 青藤剑洞穿了虞文宣的胸膛,随着一品木皇甲一甩手,虞文宣的身体被径直抛进了绝人湖中,湖水翻滚着,没一会就从下翻出了一大股血水,而虞文宣面朝下浮了上来,身体一动不动。 俨然已经毙命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三章 离开天工学院 秦国天工学院的仙师鹤云子杀了燕国天工学院的院长虞文宣,这事足以轰动整个修真界。 在附近山峰上维持湖面阵法的几位长老一看院长被杀,立刻呼喊起来,湖水霎时间沸腾翻涌起来,看样子像是燕国天工学院的大部队要上来了。 一品木皇甲立刻转身,示意祝新年赶紧离开此处,在鹤云子的召唤下,仙云从远处突破狂风暴雪而来,一头将木甲顶了起来,载着祝新年在暴雪中逃亡。 他们在这里闹出了人命,燕国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秦国去,只要入了秦国的边境,就能得到天工学院和秦王的保护。 后面追击他们的那些人应该施用了术法,致使空中下起了暴雪、刮起了狂风,仙云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好几次差点把木甲从身上甩了下去。 仙云载着木甲勉强飞行了一阵,但风雪实在太大,纵使是灵禽也迷失了方向,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而降落的地方正好是他们之前落脚的那个镇子。 因为突然天降暴雪,镇上的摊贩正在着急收摊,行人们急匆匆往家里赶去,鹤云子收了木皇甲,带着祝新年隐入了人群之中。 因为此地靠近燕国天工学院,又恰逢天极大会的日子,镇上常能看见修真者行走,对于机甲百姓们也见怪不怪了,更何况大家此刻正着急回家,谁也没空搭理祝新年他们。 鹤云子带着祝新年闪身进入了那家成衣店,并“砰”的一声把大门关闭了。 正在烤火的掌柜吓了一跳,又瞧见鹤云子站在窗边朝外远眺,看见追捕他们的人也落到了镇上,鹤云子二话不说,直接将窗户也关上了。 “二位……二位这是从绝人湖出来了?天极大会不是还有两日才结束吗?怎么各位贵客都提前离开了呢?” “都提前离开了?你还知道有哪些人离开了?” 鹤云子扬手在门外起了一道结界,用来迷惑外面那些人。 掌柜赶紧答道:“就在二位前脚,那楚国天工学院的人刚来取走了他们预定的衣裳,这还是我们熬夜给赶出来的呢。” “敖睨他们已经走了?” 这倒不出祝新年的意料,敖睨和百里夔那么爱面子,输了天极论道,肯定是不会在绝人湖继续待下去了,只是他们走的时候竟然还能想着来镇上取衣服,看来那敖睨心情也不算太差。 “走了就好,省得我们在这遇见他们,不然又是一桩麻烦事。” 祝新年想着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便问掌柜的:“请问我预定的那些衣服做好了吗?” “啊……差不多了,正在收线头呢,两位先坐一会,要不了一两个时辰就完工了。” 掌柜赶紧让小厮给他们端来了热茶,自己又着急去后院催裁缝去了。 鹤云子设下的阵法可以将这间屋子隐匿起来,燕国天工学院的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他们暂时是安全的,但并不会一直安全下去。 “大事突发,速来。” 鹤云子送了一道传音符出去,传音符可以无视风雪阻挡,以最快的速度飞回秦国搬救兵。 做完这一切,鹤云子便在炉火边坐了下来,他倒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掌柜的躺椅上面,悠闲地闭目养神起来。 祝新年将木甲带进了店中,他找小厮讨了条布巾,一边擦着木甲外壳,一边道:“您还真能睡得着呢?” “不然呢?” 鹤云子轻轻摇晃着躺椅,平静道:“五个时辰之内,外面那群人是找不到我们的。” “那五个时辰之后呢?”祝新年问道。 鹤云子胸有成竹道:“五个时辰之后咱们的援兵就到了。” 虽然不知道鹤云子叫的援兵是谁,但祝新年还是有些犹豫,道:“您这是……真准备跟燕国天工学院撕破脸皮啊?咱们学院的长老们能同意您这么做吗?” 长老院素来与鹤云子相互讨厌,长老们觉得鹤云子管得太多,鹤云子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废物,双方能维持明面上那份和谐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祝新年觉得要是长老们知道鹤云子带着弟子在燕国天工学院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估计会直接跟他二人划清界限吧?说不定会当场将他们驱逐出天工学院。 “长老?笑话,天工学院又不是那几个老东西开的,撕不撕破脸皮也不由他们说了算。” 鹤云子摆摆手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是那群燕国人先来害你的,就算到了天王老子那里,我们也是有理的。” 祝新年“嗯”了一声,他慢慢擦拭着木甲,却忽觉心脏处有一股暖意流动,这种感觉区别于之前练气修真时的所有感觉,令他不由抬手按了按心脏。 “是玉玑丹发挥作用了。” 鹤云子虽然闭着眼,但他的灵识无处不在,祝新年的任何细微动作和神情都瞒不过他。 “玉玑丹需要一段时间来与你的躯体融为一体,然后效力会长期存在,但你也不要仗着有玉玑丹护体就随意乱来,这玉玑丹的作用只能发挥一次,用过了就失效了。” 祝新年好奇地问:“师尊你究竟在我身上算出了什么?为何会不辞辛苦带我来取玉玑丹呢?而且为了这颗丹药闹成这样,不会觉得因小失大吗?” “因小失大?” 鹤云子睁开了一只眼睛,盯着祝新年道:“蠢小子你知道什么?天大地大、玉玑丹最大,无论什么事情在玉玑丹面前都不叫事,别说一个虞文宣了,就算是要毁掉整个绝人湖,你也必须得到玉玑丹。” 听鹤云子这样说,那想必事情是十分严重的了,祝新年心想也许自己命中有什么劫难,日后会需要玉玑丹救命,所以师尊才会坚持走这一趟,无论如何也要夺得玉玑丹吧。 “您当时选择带我来,也是算到了会有敖睨这个强劲的对手在场吧?”祝新年问。 鹤云子幽幽点头,道:“没错,我早知燕国对你虎视眈眈,本不想带你来,但敖睨那小子能力实在太强,我在咱们学院中寻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能百分之百战胜他的人,可玉玑丹绝对不能失手,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带你来了。” “您就没想过我也有可能打不赢敖睨呢?” 听见祝新年说这话,鹤云子“嘶”了一声,不悦道:“我鹤云子的弟子还能输给他百里夔的弟子?!你要是真失手了,我就把你逐出师门,那玉玑丹也就不用要了!” “后果这么严重啊?” 祝新年才不相信鹤云子会真的把自己逐出师门,不过他还是很担心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 别的不谈,光是虞文宣那条命在修真界都是举足轻重的,鹤云子虽然能力强、辈分高,但也绝对不能随意杀人。 正当他苦恼的时候,小小的成衣店中忽然泛起一道土黄色的光芒,秦国天工学院的院长许乘风急匆匆从光芒中心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符师和一名医修。 “师叔这是出什么事了?!可有受伤?!” 院长满脸焦急,就差跪在鹤云子身前亲自伺候了,毕竟鹤云子是大秦天工学院唯一能镇压封魔井的人,院长现在是生怕他出一丁点事,要是他出事了,那大秦天工学院离覆灭也不远了。 “我没事,把你那哭丧似的表情收起来。” 鹤云子嫌弃地摆手,他坐起身来,对许乘风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虞文宣死了,你得帮着处理一下。” 祝新年眼睁睁看着他可怜的许院长一个趔趄差点栽火盆里去,身边的两名夫子赶紧扶住了他,又是给他顺气又是拍背,好不容易让这位老人家缓了过来,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到了软垫上。 “虞文宣?死了?” 许乘风抬手用力掏了掏耳朵,喉头滚动,颤声道:“不是……您杀的吧?” 鹤云子“嗯哼”了一声,对面那老头当即两眼一翻,一声不吭地就倒进了身后符师的怀中,吓得医修夫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了固元丹,两人满头大汗才将固元丹给院长塞了进去,又找小厮要了水才给顺下去。 过了好一会,许乘风才幽幽转醒,拍手跺脚道:“师叔啊……您这是做什么啊……虞文宣他不是一般人啊……他可是燕王的御用术士啊……” 鹤云子安静地听他嚎完,而后才慢悠悠道:“我知道,我本没打算杀他,但他自己求死,我也没有办法。” 许乘风的哀嚎声一顿,茫然道:“求死?为何?他年纪也不算太大,日后在燕国定还大有一番作为,怎么就求死了?” 鹤云子将这段时间燕国人对祝新年的所作所为告知了许乘风,在院长惊诧的神情中,他摇头道。 “虞文宣如果无法取得祝新年的性命,燕王就不会出面与秦王交涉换回鞠武,而且他若不死,必定牵连燕国天工学院,那时秦王和我们大秦天工学院问罪下来,燕王还是会将他推出来抵罪。” 许乘风满面惊愕,他双手按着太阳穴,睁大了双眼,恍惚道。 “所以……燕国太傅鞠武绑架祝新年不成,反被秦军抓了,虞文宣为了请燕王出面救回鞠武,决定在天极大会上设计杀害祝新年,结果又没成,他只能亲自出手取祝新年性命,以死相搏?” 鹤云子点头道:“没错,如果他侥幸得逞,将一切责任推到天极大会上,秦王即使怪罪下来,也不会真对燕国天工学院做什么,而燕王高兴,更会主动去营救鞠武。” “可他一个符师,根本打不过师叔的一品木皇甲,于是他决定赴死,让整个修真界都以为是你们杀了虞文宣,燕王以此为借口问罪秦国,即使秦国不把你们交出去,最起码也得归还鞠武……” 许乘风彻底傻眼了,他呆坐在原地,一时间很难从中找出任何破局的方法。 “虞文宣的的确确是死了,但他们燕国人绑架‘天命助秦’者却没有对祝新年造成任何伤害,燕王一定会以此为借口为难我们秦国,而秦王目前可能不会与燕国撕破脸皮。” 秦、燕之间还有个赵国,如果秦国和燕国因为这件事闹翻,赵国肯定会趁机拉拢燕国一起对付秦国,秦王不会给对手壮大自己的机会,所以在这件事上,祝新年他们能指望秦王出面的几率非常小。 “虞文宣虽然是燕国第一术士,但对燕王来说祝新年更重要,他一定会要求我们交出祝新年,到时候无论是杀是囚,可都得由着他了。” 许乘风眉心紧蹙,他低头思忖良久,终于抬眼看向祝新年,神色坚定道。 “你必须离开天工学院!”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下山驱妖 “离开……天工学院?” 祝新年有些傻眼了,紧张道:“您是要将我逐出天工学院吗?” 许院长赶紧摇手:“不不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燕国一定会来找我们要人,但如果你离开绝人湖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天工学院了,我们又要如何把人交出去呢?” 许乘风抬手越过火盆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些,安慰他道。 “只要燕国人找不到你,他们就会去找秦王闹,可咱们秦王是什么人,岂会放任他们纠缠?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我想要不了多久时间,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的。” 祝新年沉默了半晌,他看向鹤云子,但鹤云子没说话,似乎也这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他还没有见过秦王政,虽然他们确实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王毕竟是王,祝新年不能去赌秦王对他的情谊有多少,因为秦王本身可能也在忌惮他兄弟“天命助秦”的身份。 历朝历代的王位争夺都是少不了兄弟残杀的,虽然祝新年并没有这个打算,但他天命在此,又能力出众,秦王若是对他有一丁点怀疑,他肯定性命不保。 所以他现在不能寄希望于秦王来保他,他只能自保。 而离开天工学院,就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所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只有走进人堆里去,燕国人才找不到他,相同的,秦国人也找不到他。 让“天命助秦”者赢年同时从燕王和秦王面前消失,才能暂且平息这两位国君对他身份的忌惮。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必须走。 “学生……不知道该去哪里……” 其实离开天工学院并不可怕,祝新年目前的能力已经足够他自保,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以前老魏头在的时候他就跟着老魏头流浪,不用自己操心目的地,后来到了天工学院,也是学院说去哪就去哪,祝新年突然发现,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好像还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行走世界。 “去哪里并不重要,只要能避开那些盯在你身上的视线就行。” 许乘风略一思考,道:“这样吧,反正你目前的能力已经远超同届的七阶弟子了,不如就把下山驱妖的课程提前,你自己在诸国除妖历练,等到九月份升阶考试的时候再回来,估计这事就过去了。” “除妖吗?” 祝新年有些悲怆,别人下山除妖历练都是组队,他却只有一个人,想来多少有些难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弟子就去驱妖半年,等风声过了再回学院,不过……” 祝新年看着鹤云子,问道:“那师尊您怎么办呢?弟子一走,燕国人岂不是要为难师尊您?” “你担心他做什么啊?你是师尊还是他是师尊啊?” 许乘风摇头道:“你可别忘了,鹤云子镇压封魔井灵力透支,需要长期‘闭关’,连我们天工学院自己人都找不到他,其他人就任由他们去找吧。” 祝新年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许院长这是想让人家找不到人,转而去找秦王纠缠,最后秦王一怒拿燕国开刀,燕王喜针眼大的胆子根本不禁吓,到时候肯定就灰溜溜表示不追究这件事了。 不过这只是最佳假想状态,如果一切能够按照许院长的设想发展那是最好不过的,但要是其中某个环节出现问题,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能确定最后的结果究竟是怎样的。 “客官,您定的衣裳都做好了!” 掌柜的撩开厚实的门帘从后院进来,看见屋中多了几人不由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是一起的。 做生意嘛,只讲赚钱就好,至于人家打哪来、往哪去,要做什么都不重要,掌柜的深谙此理,立刻扬起笑意将祝新年定制的衣裳送到了他面前。 祝新年给陈清婵、裴少桥和曾笑然各定制了一套冬装,还给洪儒定制了一条暗金线绣花的腰带。 这些东西说便宜也不便宜,但要说多贵重,其实除了曾笑然之外,其他人是完全买得起这些衣物的。 “没想到自己回不去,仓促买了这么多礼物,还请院长代我转交给我同屋的裴少桥,他会知道这些东西该交给哪些人的。” 虽然只是离开天工学院暂避风头,但毕竟是挂着“离开”二字,心情总归是有些不舍的。 在进入天工学院之前,祝新年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个世界产生如此重要的羁绊,以致于面临分别的时刻,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说不上究竟哪种情绪居多。 “此番外出说是驱妖,但也不可贸然行事,别忘了除了燕国人之外,其他诸国也对你的性命虎视眈眈,万事须多加小心,一切自保为上。” 出门前,鹤云子最后叮嘱了祝新年一句,祝新年闻声点头,拱手弯腰朝鹤云子行了一礼,然后一人一刀一台机甲,慢慢走入了风雪之中。 临走之前,跟着许院长来的那位符师夫子给了祝新年一大把灵符,医修夫子也塞了他好多丹药,每个人的神情好像都在说“你可千万别死在外面了”。 祝新年怀里揣得鼓鼓囊囊的,鹤云子给他下了一道护身结界,在十二个时辰内燕国那些人是找不到他的行踪的,而他需要利用好这十二个时辰,让自己尽量远离燕国地界。 他在脑海中迅速回想了一下如今各国之间的地理位置,燕国与秦国之间隔着一个赵国,再往下是韩、魏,然后是齐国,纵向距离燕国最远的国家是楚国。 按道理他应该去楚国避难,但敖睨和百里夔在楚国天工学院,虽然双方没那么大概率相遇,但祝新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迅速在心中排除掉了楚国这个选项。 在燕国人之前,赵国人是最想要他性命的,针对他的绑架暗杀行动几乎贯穿赢年这个人物的前半生,祝新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赵国便也被排除了。 剩下的韩、魏两国倒是没闹过什么幺蛾子,但这两个国家被诸位强国包裹,国力微弱、国境狭小,燕国人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他藏身何处。 这样一番选择下来,能去的国家似乎只有靠海的齐国。 齐国是春秋战国时期第一个称霸的强国,虽然现在也国力衰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的国土面积还在,再不济还能逃出海去,怎么着也不会被燕国人找到。 刚好齐国就在燕国下方,祝新年在一堆灵符中翻找着,终于找到了几张朔风符,一张符可借风百里,足以将他送入齐国境内了。 不再多做犹豫,祝新年立刻使用朔风符御风而起,燕国的风那样冷,朔风符唤来的风阵也冰凉刺骨。 祝新年接连使用了四、五张灵符,被风阵中的寒风吹得手脚冰凉,他不得不选择暂时落地,却发现自己降落的地方刚好有一条宽阔的大河。 河水已经上冻,但并未完全冻结,缓慢流淌的河水将浮冰慢慢由西往东推动,浮冰相互撞击着,发出“喀喀”的巨大声响。 燕国境内河流不多,能有此等壮阔景象的便也只有与齐国交界的黄河入海口那一段了。 燕、齐两国一直为了争夺黄河入海口交战不止,近些年燕国的军事重心在对抗秦、赵两国上,对齐国的攻势放缓,齐国也就趁机悄悄占领这一片区域。 看见了黄河入海口,祝新年就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齐国境内了,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与所有人方向相反,因为他看见无数百姓从齐国方向逃窜而来,试图越过黄河,去往燕国。 这可就奇了怪了,燕国气候寒冷,齐国在气候上要明显优于燕国,百姓们在齐国境内农耕种植也更得天时,他们又为何会离开齐国逃往燕国呢? “这位老伯!” 祝新年赶紧拦住其中一人,问道:“敢问齐国境内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为何我沿路看见大批百姓越河前往燕国呢?” 那老头看了祝新年一眼,见他容貌俊秀、衣着华贵,不似寻常人家子弟,便好心提醒他道。 “你是从燕国过来的?别再往前走了,我们齐国全境都遭了灾,没活路了,过河才有生路啊!” “遭了灾?什么灾?” 祝新年赶紧道:“没听说齐国近来发生过天灾啊?” 老头跺脚叹息道:“什么天灾,是人祸啊!齐王年迈,疾病缠身又膝下无子,他一直想要个儿子来接替自己的王位,为此不惜在成吴山上效仿古法以千人生殉祭天,结果天神没反应,反倒触怒了地仙啊!” 那老头指向远处,果不其然能看见一大片阴云压顶,并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成吴山本就是火神仙山,人殉之后山火喷发,岩浆流淌、赤地千里,全国阴云笼罩、不见天日,仙山震动致使国境之内妖魔横生,百姓已经没有活路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老头慌张地朝后方看了几眼,好像身后就有妖魔在追杀他一样,他赶紧摆了摆手,疾步朝河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让摆渡船等等他。 冬天水浅又有浮冰,这个时候过河是非常危险的,但这些百姓们却丝毫不在乎船只是否会触礁搁浅,只一味想着要逃离齐国,可见这齐王引发的山火还真不是一桩小事。 齐国没有天工学院,修真者不如其他国家那么多,祝新年虽然无法应对山火,但既然来都来了,总也不能白费了那么多张朔风符,于是他便决定去齐国境内看一看。 反正自己这一趟就是打着驱妖的名号离开天工学院的,如今眼前妖魔肆虐,他也总要尽一尽修真之人斩妖除魔、保护世人的义务。 当无数百姓争先恐后跑向齐、燕边境的时候,祝新年却带着机甲逆着人潮而去,一头扎进了那漫天阴云之中。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休想甩开我们! 祝新年沿着百姓们逃难的踪迹一路逆行,沿途确实遇见了不少妖魔残害百姓的事情,他救了一些人,在那些人的指引下来到了齐国的都城临淄。 临淄城本该是个水系环绕、物产丰富的地方,而且作为曾经的强国,临淄城坐拥大量人口,在春秋战国时期,人口就是富饶的标志,就算现在齐国没落了,临淄城的人口基数也一直没有出现过大问题。 但当祝新年踏进临淄城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作为一国都城,这里的人实在太少了。 街道上满是无人打扫的枯叶,风一吹就直往人脸上扑。 城墙脚下有无数交叠的尸体,祝新年一眼就在那些尸体上看见了妖魔啃噬的痕迹,尸体干瘪如纸片,想来早就被妖魔吸食了鲜血与精元,只剩一副空壳堆积在此。 幸好现在是冬天,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并没有散发臭味,即使如此,尸体堆上还是被撒上了祛疫的生石灰,还用桃木钉插了几张定魂符在尸堆上面,防止妖魔惊扰导致起尸暴走。 这种处理尸体的方式一看就是得了修真之人的指点,但这临淄城里的修真者却没有从妖魔侵袭中保下国都,可见齐国如今能用之人实在不多。 如果当年的霸主齐桓公还在世的话,齐国又怎会有如此凄惨的景象呢? 祝新年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带着木甲在临淄城街道上行走着,偶尔能遇见几队巡城的士兵,几乎每个领头的将领都会问他为何进城,好像这座城早应该人去楼空了一般。 得知祝新年是天工学院派下山除妖的弟子,那些将领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但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没用了,你看这城里已经没多少人了,连王上都离开了,只剩公主贞还在守城,但她马上也要远嫁韩国,这临淄城注定是要被抛弃了。” 齐王田建膝下无子,后世史书上也没有记载他女儿的名字,祝新年不知道他具体有几个女儿,但当守城将领提起公主贞的时候,他脑海中立刻就浮现起了清河镇晒马滩上的那位齐国王姬。 他想,也只有那位王姬有胆量和气魄在如此危险的时候坚守齐国都城。 “公主贞要远嫁韩国?” 祝新年有些惊讶,问道:“齐国现在乱成这样,齐王还有心思嫁女儿吗?” 反正齐王都已经不在临淄城内了,将领们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摇头道。 “就是因为齐国大乱才急着将公主贞嫁出去的,韩王承诺只要他国太子娶了咱们的公主,韩、齐就是一家人,他们会派人来帮助齐国度过这次灾难。” 祝新年满头问号,疑惑道:“这韩国国力还没有齐国强大吧?他凭什么来支援齐国?” “虽然国力不如我们,但他们修真者多啊……” 守城将领无奈道:“韩国距离秦、楚两国都近,靠近天工学院的地方自然修真者也会多些。” 闻声祝新年更迷茫了:“可你们齐国距离燕国和楚国也很近啊,同样都是背靠两所天工学院,韩国的修真者凭什么就多些呢?” 说起这个,守城将领满脸愤慨,握拳道。 “虽然你是天工学院出来的,但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自从周王室覆灭之后,三所天工学院为秦、楚、燕所控制,他们本就减少了非本国学生的招收名额,又忌惮我们齐国是曾经的霸主,对我们齐国的学生名额控制得更严苛。” 他愤慨无比,看样子是真的气得不轻,连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些年来我们齐国很少有学生能被天工学院选中,更别谈毕业之后保家卫国了!” 祝新年还是第一次知道三所天工学院竟然联合起来针对齐国,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学院中他遇到过来自各个国家的夫子和学生,但好像真的没有齐国人。 虽然这样做确实对齐国的学生很不公平,但齐国作为春秋战国时期第一个称霸的国家,其实力不容小觑,被诸国忌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除了韩国,还有魏国啊,向其他诸国求援,总好过远嫁公主贞吧?” 守城将领沉默了,很快祝新年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放在春秋战国这个时代根本行不通。 向其他诸国求援,齐国需要付出各种代价,可能是割地让城、可能是巨额财富,也可能是被迫结盟,参与其他诸国之间的战争,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相比之下,韩国只要一个公主贞。 他们只要一个女人。 这对齐王来说是代价最小的选择,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代价。 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是不受重视的,能为国家换来援助已经是她最大的价值了,齐王不可能不答应这桩联姻,哪怕是远嫁一个小国,哪怕可能公主贞根本不愿意。 祝新年觉得有些悲凉,他在晒马滩受过公主贞一饭之恩,知道那位王姬心胸宽广、与人为善,又很有超前的想法和胆识,她那样的人不应该被当作一次援助的交换品被如此草率地送出去。 可祝新年也没有办法阻止这场联姻,这是关乎两个国家的事情,不是他们可以凭一己好恶去横加阻止的。 他只是为公主贞感到惋惜,但也知道这样的命运也是这个时代众多女性无法逃避的命运。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临淄城中有修真者守城,他本应该去往成吴山,查看山火的状态,但他从守城将领那里得知公主贞这几天就要出嫁远赴韩国了,作为曾经的救命恩人,祝新年还是想送她一程的。 于是他在临淄城中找了个还在营业的客栈住下了,客栈掌柜对有客人在这种时候住店也感到十分新奇。 尤其是看见祝新年带着木甲的时候,更是认定了他是来拯救临淄城的贵客,于是赶紧安排了最好的上房,甚至连房钱和饭钱都不收。 祝新年就这么在临淄城住下了,虽然齐国一片大乱,但为了防止被燕国人发现,他白天在客栈练气,晚上则出门去除妖。 临淄城中暗藏的妖魔不少,但品阶都不高,甚至没有比三阶妖鬼品阶更高的魔甲出现,祝新年一个人默默努力了几天,终于赶在公主贞赴韩前一晚肃清了城内的妖魔。 虽然妖魔品阶都不高,在祝新年的刀下根本不堪一击,但数量太多也是个辛苦活,祝新年一晚上跑遍了整个临淄城,把藏匿起来的妖魔全都揪了出来,直到他感受不到魔气的存在,才终于收刀回了客栈。 他想让公主贞出嫁的路上能平安一些,这也是为了报答当初的一饭之恩,所以他清查得格外认真,除了齐国王宫进不去之外,其它能去的地方他都检查过了。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公主贞早上就要从王宫出发离开临淄城,借路魏国前往韩国。 祝新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护送她远行,这一路注定十分艰险,但祝新年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公主贞在出临淄城这一段路上平安无事而已。 他推门进入房间,此刻外面天还黑着,但更夫已经在敲锣了,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该出来了。 祝新年解下后腰上的世隐明光放在桌上,正挽起衣袖去水盆边洗手,余光却看见房屋正中心出现了一道漩涡状的亮光! 他立刻冲回桌边抓起了世隐明光,只是还没来得及抽刀,那漩涡中心竟掉了一个人下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正对上了陈清婵的双眸,那双眼睛被烛火照得晶亮,祝新年脑子一懵,旋即就被一股沉重的力道压倒在地! 他后背重重撞到了地板上,整座客栈中响起了一道闷响,连房梁上的陈年老灰都落了下来,呛得房中众人连连咳嗽。 “咳咳咳——” 虽然只是咳嗽声,但祝新年还是分辨出了那是裴少桥的声音,他一把抹去了脸上的灰尘,抬头一看,果然看见裴少桥被灰尘迷了眼,正坐在他腿上伸手胡抓。 祝新年抬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裴少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踹到了窗边,脑袋“哐当”一声磕到了窗框上,他“嗷”的一声惊叫起来,抱着脑袋大喊:“谁踹我?!” 从空中跌落在祝新年身上的陈清婵被他一声大叫吓到了,她慌忙地爬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祝新年胸口,一张脸登时红到了脖颈,赶紧慌张地跳起身来,站在桌边一言不发。 被他俩压倒的祝新年才是最懵的那一个,他还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但后背传来的疼痛感却告诉他这是真的。 陈清婵和裴少桥从秦国天工学院来到了他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他捂着后脑勺从地上坐了起来,听见裴少桥还在鬼叫,于是伸手从床上抄起竹枕砸了过去,骂道:“别嚎了!” “嗯哼?!” 裴少桥听见祝新年的声音,动作立刻顿住了,他努力睁开被灰尘迷了的眼睛,用一双揉得通红的眼珠朝祝新年看来。 “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一个箭步飞扑上来,“哐当”一声又将祝新年按倒在地。 只见他十分激动的用双手捧着祝新年的脸颊,一边笑一边声泪俱下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们?!还送什么衣服回来!我还以为那是你的遗物要给你埋了呢!” 他“砰”的一声给了祝新年胸前一拳,砸得祝新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就是你说的兄弟吗?!人家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好啊,出了事自己跑了,留我们几个人在太平川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你看看我!因为担心你死在外边我都消瘦了一大圈!” 祝新年怔愣地看着裴少桥,他倒真没看出裴少桥瘦了多少,倒是陈清婵眼下泛着乌青,好像是真的长时间没睡好的模样。 “所以……你们这是……” 祝新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太明白陈清婵和裴少桥怎么突然就来到了齐国。 “我们来陪你啊!免得你死在外面没人收尸啊!” 裴少桥抽了抽鼻子,哽咽道:“都说了是兄弟!有难同当!你休想甩开我们!”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姬出嫁 面对裴少桥的控诉,祝新年彻底傻眼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甩开裴少桥和陈清婵,只是他出事的时候人在燕国,许院长又不让他回太平川,即使他想跟兄弟伙伴们在一起,也没法把他们喊过来啊。 再说了,学院不允许七阶弟子下山除妖历练,就算他想,裴少桥他们也下不了山啊。 不过…… 祝新年猛然一惊,赶紧问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飞过来的啊!” 裴少桥揉着头上撞出来的大包,没好气道:“我用了五箱金子找灵符班的高阶师兄画了一张倒转符,然后跟庄夫子软磨硬泡,让他帮忙算出了你的具体位置,最后就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好日子……” 祝新年倒抽一口凉气,惊愕道:“所以你们……你们私自下山?!被学院发现是会被遣回原籍的!” “不怕,我给庄夫子留信了。” 裴少桥信心满满,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故作狠厉道。 “我跟庄夫子说,我们要来陪你除妖,要是他不答应的话,我们就先把你除了,让他最得意的弟子回不了学院,看他怎么跟院长和鹤云子交代!” 祝新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听他牙关打颤道:“你、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胆子了?你不怕回去之后被庄夫子打死吗?” 裴少桥嘿嘿直笑,一直没说话的陈清婵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 “你别听他瞎说,其实是他给庄夫子留了一份万言信,痛陈自己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决心,那封万言信写了整整五天,最后还是不敢亲自交给庄夫子,让曾笑然趁着上课时间跑去琅环峰夫子阁,藏在庄夫子枕头下面了。” “啊哈?”祝新年不知作何表情,只能抓了抓脸,问:“那……现在庄夫子看见你的万言信了吗?” “应该……看到了吧?” 刚刚还豪情壮志的裴少桥一下泄了气,忧心道:“庄夫子不会真的要把我遣回原籍吧?” 陈清婵摇摇头,道:“你看我也没用,我是得了公输夫子的允准的。” “公输夫子同意你下山?” 祝新年倒是有些诧异,问道:“他不担心七阶弟子下山出事吗?” “公输夫子对这些事一向看得比较开,他之前能同意我使用熔炉,就已经证明了他是个不看重学生品阶的夫子。” 陈清婵无奈道:“只可惜庄夫子把机甲班学生看得比较重,也不知道他看见万言信之后会不会追过来……” 祝新年轻笑道:“要是真追过来了,你们就跟他回去吧。” 闻言裴少桥一下跳了起来,满脸坚定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回去的!遣回原籍就谴回原籍!我绝不可能让我的兄弟独自在外冒险!” 虽然裴少桥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祝新年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本该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被隔绝在这个世界的人情交往之外,却没想到被这样一群有情有义的朋友们拉近了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谈笑间天光已亮,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客栈掌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仙道起身了吗?刚才我在楼下听见上面有响动,您没摔着吧?” 祝新年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回答道:“没有,是不小心撞掉了烛台,惊扰到您了。” “没摔就好,哪里谈得上惊扰?我们很早就起身了,今天是王姬出嫁的日子,城里剩下的老百姓们都自发上街去送她呢,等会街上可能会比较吵闹,您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吧,我就不打搅了。” 掌柜的下了楼去,裴少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祝新年床上,打着哈欠问:“王姬出嫁?什么王姬?齐国的王姬吗?” 祝新年将自己得公主贞施舍点心救命的事跟裴少桥和陈清婵说了,又将齐国遇灾,要靠远嫁公主求取支援的事也一并告知了他们。 裴少桥对此事看得很开,他在咸阳城长大,对诸国之间这种联姻之事习以为常,并未觉得公主贞远嫁韩国有任何不妥。 “听我爹说,韩国的太子长得一表人才,这齐国的公主嫁过去应该也不吃亏吧?” 与裴少桥不同,同样作为女性的陈清婵却能明白公主贞的痛苦。 “可这位公主贞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位韩国太子,又或许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却要被迫为了国家远嫁……” 陈清婵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种事情确实很常见,尤其是在世家贵族之间,不仅女子,许多男子也一样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婚姻。 为了王权稳固,为了世家特权,总有一部分人要牺牲,只是对于那些牺牲者来说,他们要付出的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种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除了叹息,陈清婵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正当三人因此沉默的时候,窗外却传来了礼乐声,护送公主贞去往韩国的队伍从齐国宫殿中出发了。 虽然现在临淄城中剩余的老百姓不多,但几乎每个人都得过公主贞的关怀照拂,他们舍不得公主贞远嫁,于是大清早就守在街边,想最后送一送她。 祝新年他们闻声赶紧下了楼,客栈廊下有位老妇人正在抹泪,一问才知是掌柜的亲娘。 老妇人双眼已经浑浊到看不清外界的事物了,双腿也变形弯曲得厉害,完全不能站立行走,但她还是坚持要掌柜的将她背出来,坐在客栈台阶上,等着送一送公主贞。 “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啊!这么就要嫁去那么远呢?” 妇人老泪横流,悲声道:“难道我齐国就找不出一个好儿郎来配公主吗?那山高路远,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听她这么一哭喊,周围几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祝新年蹲下身安慰着老妇人,从她的讲述中才得知原来齐王年迈,唯有公主贞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公主贞就承担起了太子的职责,有时候还会承担起替齐王祭祀天地、慰问百姓的职责。 比起无能的齐王,齐国的百姓都更爱戴公主贞,民间多有传言,说如果是公主贞继位的话,即使是女主临朝百姓们也不会反对。 “女主临朝……齐王真的能接受这些流言吗?” 连祝新年都听出这话不对,齐王田建做了那么久的君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问题呢? 民间既然已经有这种声音出现,就说明公主贞在齐国的影响力已经超越了齐王田建本人。 虽然子嗣比父辈优秀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这个道理放在王室可行不通。 齐王田建本就年迈,又迟迟生不出儿子,他唯一的女儿却已经俘获民心,如果要逼宫推翻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有哪位君王会不忌惮身边人觊觎自己王位这件事,哪怕对方并无此意,为了以防万一,他们都会提前下手。 “所以……齐王是听到女主临朝的传言之后才决定要去成吴山生殉祭天,求取后嗣的吗?”祝新年问道。 老妇人并不了解最近发生的事,掌柜的便替他母亲回答了。 “应该是的,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关于女主临朝的流言越来越多了,听说宫里也有人向王上进言,说要立公主贞为国储,不过后来成吴山人殉出了事,齐王逃回临淄之后……” 掌柜的略一思忖,道:“后来好像是齐王召见了太史令,演算天命,说是公主贞的八字妨碍了齐王的子嗣运势……” 此话一出,整件事的脉络也就无比清晰了。 齐王田建听闻公主贞“女主临朝”的流言,担心王位落入女儿手中,于是在成吴山以千人生殉祭天,想逆天改命生个儿子,结果触怒地仙,致使山火喷发,赤地千里。 田建逃回临淄城之后,召见掌管天文历算的太史令,想要算出将来继位者究竟是谁,没想到却算出与公主贞八字相克,唯有远离公主贞,齐王田建才有生育儿子的可能。 于是趁着向韩国求援的机会,公主贞的婚事就定了下来。 齐王田建似乎并未打算隐瞒此事,连一个客栈老板都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想必公主贞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想反抗,就势必面临逼宫,那岂不是就坐实了“女主临朝”的流言吗? 可如果她不反抗,不仅搭进去了自己的一辈子,齐王后续能不能真的生出儿子还两说,万一啥也没生出来,待齐王百年之后,这齐国王位又该由谁来继承呢? 齐王田建寿数长,他那一辈的兄弟都已经先他一步去世了,说来也怪,可能天要亡齐国,这王室成员各个都生不出儿子来,在族中一众女儿之间挑选,也就只有公主贞堪当大任。 可一旦公主贞出嫁,她就彻底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到时候齐国王位只能落入旁支的旁支手中,或者被其他诸国趁机侵吞瓜分,直至彻底灭国。 齐王虽然年迈,但他还没傻,对于这个后果他肯定是想到了的,但明知王位可能旁落,他也依然不愿意立公主贞为国储,这其中的诸般思量和顾虑,就不是旁人能看得懂的了。 叹息间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田齐时代齐国人尚紫,按照齐国婚俗一切装饰当以紫色为上佳,但公主贞的仪仗队伍却按照韩国的喜好全部改用了绿色的装饰。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街边围观百姓们的内心,不知是谁带头哭了起来,又不敢哭太大声,所以只能压抑着哭,渐渐地,百姓们的哭泣声竟然隐隐有要压过礼乐声的势头。 坐在马车中的公主贞并未做出任何反应,马车门窗紧闭,这刺目的颜色虽然符合韩国那边的习俗,却叫祝新年怎么看怎么别扭,觉得这颜色好像冥冥之中在预示着什么。 在全城百姓的目送下,公主贞的送亲仪仗离开了临淄城,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等到了韩国,应该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了。 祝新年站在客栈屋檐下,侧头凝视着队伍消失在城门口,耳边礼乐声还在回响,祝新年希望公主贞能嫁一个好人,能在韩国过上幸福的日子,因为她那样的人值得被上天眷顾。 礼乐声渐行渐远,祝新年收回目光,他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好一会,才终于从公主贞那令人唏嘘的命运中缓过神来,正准备回房收拾东西前往成吴山,却听见城门外依稀难辨的礼乐声骤然停止。 “礼乐声没了?” 刚踏进客栈的裴少桥闻声回头,道:“是队伍走远了吧?” 虽然这样的解释很合理,但祝新年心中却惴惴不安,他立刻释放灵识迅速追上了送亲队伍,却看见漫天黑雾萦绕,惊叫声四起! 而公主贞乘坐的马车已经侧翻在地,里面的人生死未卜!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恩无以为报 祝新年二话不说,飞身就朝城门外奔去。 在他身后,木甲从客栈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跟着他消失在了长街尽头,惹得众人连声惊呼。 裴少桥大喊了一声“你干嘛”,而后也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体术都不差,只是祝新年使用了“瞬息叶落”会更快一些,他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赶到了城外出事的地方,而此时黑雾围绕着马车旋转,正准备袭击车厢中的王姬! 祝新年想也没想径直冲到了倾倒的马车前方,正好挡在了妖魔们进攻的路上,飞行速度最快的那只妖魔在他拔刀之前就一头撞了上来,正好撞在了木甲的胸腔上。 碧草青金石镀层爆发出一道璀璨的亮光,那只妖魔被瞬间弹飞出去,将跟在它后面的一众妖魔都横扫了出去! 这灼目的金碧色光芒即使身在马车之中也清晰可见,下一刻马车车门被人推开,满眼惊慌却面上强装镇定的公主贞从车厢中爬了出来。 她一头华丽的珠翠流苏都缠绕到了一起,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却依然安慰着同车厢的侍女不要害怕。 “手给我!”祝新年回身朝她伸手道:“我拉你们出来!” 公主贞抬眸看向木甲,她的眼神惊魂未定,但却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地将手放进了木甲手掌之中。 祝新年立刻将她拉出了马车,又将她身后的两名陪嫁侍女救了出来,此时身边已然聚集了不少妖魔。 那两名侍女吓得蹲下身连连尖叫,但身份更为尊崇的公主贞却镇定了下来,她弯腰从已经死亡的侍卫手里夺过长剑,屏气凝神注视着周围不断袭来的妖魔。 祝新年在木甲中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公主贞握剑的姿势很标准,但明显力量不够,她应该练习过剑术,但仅限于舞剑作乐那种等级,真正要用来对付妖魔是肯定不行的。 如公主贞这种过着优越生活长大的王室精血会比寻常百姓的精血更优质,也会更容易引起妖魔的注意,所以当她一从马车中出来,周围的妖魔就兴奋躁动了起来。 不过这些妖魔在对抗过魔主的祝新年面前显然不够看,他挥刀横劈,刀光呈一道半弧横扫出去,所有身在攻击范围内的妖魔悉数尖啸着化为了黑烟。 那道刀光延伸出去很远,直到地平线尽头才消失,沿途所有妖魔都被涤荡一空,而剩下那些妖魔被刀光吓到,只敢在周围徘徊,都不敢再上前来了。 祝新年收刀回鞘,他赶到现场之后只出了一刀,但仅这一刀就救了整个送亲队伍所有人的性命。 他转身朝公主贞走来,而公主贞却惊呼—— “当心身后!” 祝新年并未回头,他胸有成竹,原来是早就估算着裴少桥该赶到了。 裴少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来到祝新年身后,他操纵着水甲一通乱杀,祸害送亲队伍的妖魔们被双星刺杀得化为一阵阵黑雾随风消散,没一会周围就感受不到妖魔的气息了。 祝新年从木甲中钻了出来,公主贞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你……晒马滩上的那个孩子……” 那个时候的祝新年衣衫褴褛,又瘦又黑,毫无形象可言,可如今的祝新年却衣着贵气,不仅长高了也壮实了,与之前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但公主贞却能记得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直到今日。 这样心细如发的公主很难不受民众拥戴,也很难不被政治敌人攻击陷害。 祝新年不相信齐国太史令算出的所谓公主贞挡了齐王子嗣运的屁话,这中间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有可能是想为齐王生下儿子的后宫妃子,也可能是想继承王位的王室旁支,亦或是它国政敌。 这其中可能性太多了,祝新年不是齐国人,不了解其中恩怨纠葛,而且他也没资格去查这事。 想要调查这件事只能由公主贞亲自动手,但她好像并不想这样做。 身为王族的公主贞朝祝新年欠身行礼,垂首道:“感谢少侠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请一定收下些微薄的谢礼。” 她的侍女端来了公主的宝匣,里面光芒璀璨,全是公主贞自己的私人财产。 虽然齐王忌惮自己的女儿,但在物质方面并未苛待公主贞,她的宝匣中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许多宝物连裴少桥看了都直眨眼。 公主贞从中取了两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双掌交叠托到祝新年面前,道。 “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还请二位收下,以聊表我的谢意。” 公主远嫁在外,全靠这些亲人留下的物品睹物思乡,祝新年岂会收她谢礼?况且他来救公主贞,本就是为了报她当初相救之情。 “公主不必言谢,您当初在晒马滩上救我兄弟二人恩情在前,若不是您施以援手,我和我兄弟可能早就没命了。” 祝新年将那两枚玉佩推了回去,见他坚持不肯收,公主贞只能将玉佩收了起来。 “当时秦国遭遇大雪,我的车上也没带太多食物,不知那些干粮能帮助你们挺过多久,时常想来还觉担忧,没想到你竟摇身一变,成了……修真者?” “机缘巧合罢了,如果没有公主当初那袋救命的干粮,我也不可能踏入修真之门,所以要论因果,也该是我来谢您。” 祝新年全然没提他这些天在城中除妖的事,如果不是他提前肃清城内妖魔的话,公主贞出嫁的队伍都不可能平安走出临淄城。 临淄城作为齐国的都城,这里是有先天灵障庇护的,寻常妖魔本不容易入侵,但因为齐王田建出逃,先天灵障失去帝王之力加持,便被妖魔轻而易举攻破了。 自从最后一代人皇帝辛去世后,人皇之力失去传承,经过人间诸多术士测算天命,认为人皇之力被一分为七,依附在如今天下最强的七个国家的君王身上,而唯有最终一统天下的那个人,才能集齐人皇之力,成为真正的帝王。 齐王田建作为齐国的君王,身上自然也是有一份人皇之力在庇护着他的,但被分散的人皇之力所能庇佑的面积不大,所以他一离开临淄城,保护城池的灵障也随之消散了。 妖魔在临淄城吃了个痛快,面对如此灾情,齐王田建却毫不在意,他只顾自己保命,反而将公主贞留在临淄城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 现在公主也要出嫁了,临淄城的百姓们还有没有活路可就真不好说了。 送亲队伍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在忙着将倾倒的马车扶正,妖魔冲击导致他们队伍大乱,甚至有些人因为害怕而逃跑,刚在城中看起来还浩浩荡荡的队伍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落魄。 祝新年将公主贞带到了路旁的树荫下,侍女们铺了地毯供几人落坐。 “没想到刚出城就遇到了妖魔袭击,狼狈至极,让二位少侠见笑了。” 裴少桥不知何时带上了陈清婵为他打造的面具,虽然是木质材料,但表面上镀了金,非常符合裴少桥那贵公子的身份。 “妖魔侵袭这种事难以预料,公主此行路途遥远,不知为何没有安排修真者跟随保护呢?” 虽然齐国修真者不多,但公主出嫁是大事,非要找几个修真者来随队保护也不是真的找不到。 裴少桥有些疑惑,因为他以前在咸阳城看见任何王公贵族出行时身边多少都是有修真者跟随的,公主贞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无人保护呢? 公主贞摇了摇头,道:“是我让那些修真者都留下的,临淄城中的老百姓日子已经很艰难了,要是再没有修真者保护,他们就只能沦为妖魔的盘中餐了。” “可公主您的安全也很重要啊!此去韩国千里迢迢,这才刚出临淄城就出了事,没有修真者保护,您真认为自己能平安到达韩国新郑吗?” 裴少桥说话比较直,但提出的问题没有错,妖魔可不会因为她是公主就不攻击她,相反地,妖魔只会更喜欢这娇养出来的皮肉和精元。 如果没有修真者保护,别说前往韩国的都城新郑了,公主贞的送嫁队伍连前方一百里都走不出去。 公主贞垂下眼帘,低声道:“一条薄命有何重要?齐国修真者寥寥无几,当然要尽可能多地去保护百姓,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谁说公主您的命不重要了?!” 裴少桥一下就提高了音量,祝新年也随声道。 “百姓的命是命,公主您的性命也是命,在人命面前没有高低贵贱,更不该有身份区别。” “没错!”裴少桥点头道:“那要不我们护送您去韩国吧?!” 公主贞赶紧摇头挥手道:“不不,怎能耽误二位那么长的时间呢?其实我再往前走过几个郡县,就能见到韩国那边迎亲的队伍了,他们会派修真者来过来的,二位不用为我担心。” 听了公主贞这么说,祝新年和裴少桥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就这几个郡县的距离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祝新年又掏出了他那堆符箓,从中挑出了几张护身符交给公主贞,道。 “这些符箓能在关键时刻保公主性命,路上若再遇妖魔,可将此符祭出,定能化险为夷。” 这一次公主贞没再推辞,她收下了那些符箓,感激道:“大恩无以为报,不知二位来到齐国所为何事,是否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呢?” “实不相瞒,我们行走诸国目的就是驱妖,这也是天工学院的课程之一,我在燕、齐边界听百姓说成吴山山火爆发得厉害,原本是打算去那边看看的。” 公主贞安静地听祝新年说完,而后沉思片刻,神情悲伤道。 “燕、齐边境为黄河入海口,那里常年水灾成患,鲜少有我国百姓在那居住,现在你却能在那里遇见我齐国百姓,可见大家都已经朝诸国奔逃了。”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是啊,这样的国家,还有谁有信心和胆量继续待下去呢?逃往别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别这么悲观。” 祝新年劝慰她道:“我们正打算去成吴山看看呢,说不定能找到阻止山火、驱除妖魔的办法呢。” 公主贞眼中泛起了一丝希冀,祝新年他们是天工学院的学生,在应对天灾和降妖除魔方面的能力自然是要比凡人强得多,说不定他们真的有希望解决齐国目前的困境呢? “传说成吴山本是火神仙君飞升之前的道场,仙君飞升成圣之后留下一颗火种,在成吴山底燃烧不绝,由山下村落中的守火人世代守护,若能找到守火人,或许就能找到阻止山火的办法。” 公主贞心怀天下,山火爆发了这么久,她肯定想过很多办法来解决此事,但是山火却至今没被阻止,祝新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认为公主贞说的守火人可能没那么容易找到。 “所以成吴山守火人现在还生活在山脚下的村子里吗?”祝新年问道。 果不其然,只见公主贞绝望摇头,颤声道。 “漫山流火、人畜灭绝,当我赶到成吴山的时候,整片村子都已经被烈焰焚烧成了灰烬。”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姜还是老的辣 祝新年他们从公主贞那里得知了齐王田建组织千人生殉祭天,结果惹怒地仙的详细过程。 “父王是从一位进宫献宝的江湖术士那里听说的这个方法,那术士说千人生殉是商周时期祭天之术,比起寻常祭祀更有效用,父王听信了那人的谗言,在全国死牢中收集了千名死刑犯,全部押往了成吴山。” 祭祀当天公主贞并不在现场,齐王此举是为求子嗣,他当然不会带着公主贞一同前往。 关于生殉现场的事情,还是公主贞从逃回来的侍卫口中听说的。 “成吴山本是仙山道场,最忌杀戮,千人生殉血腥太重,那些死囚本身也怨念极重,刚一落刀放血,还没来得及点火祭天,成吴山的山火就喷发了。” “据说当时岩浆喷发近百丈高,差一点伤到了父王,致使父王惊吓过度,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总觉得临淄城不安全,后来就干脆搬去了行宫避灾。” 虽然公主贞刻意避开了齐王召见太史令测算天命那一段,但祝新年知道,齐王离开临淄城的很大原因就是他忌惮天命、忌惮公主贞。 说不定那老东西现在正在行宫里忙着淫乐造人,还幻想着老来得子,能生个王位继承人呢。 那齐王连自己女儿出嫁都不露面,想来也伤透了公主贞的心,但公主贞还是处处维护自己的父亲,祝新年也不知道齐王那老东西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 可他竟还偏偏不懂珍惜,真是令人肝火郁结,恨不得冲去行宫给齐王邦邦两拳。 交谈间倾倒的马车已经被扶正,地上散落的陪嫁也都收拾好了,送亲队伍虽然死了一些人,但整体规制还是在的,他们不能耽误时辰,必须尽快再度启程。 婚事已定,公主贞没有回头路能走,她必须去往韩国完成自己的使命。 在临上马车之前,她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交给祝新年,道。 “这是我的通行令牌,有了它,你们可在齐国境内畅通无阻,各守城将领和郡县郡守都会不遗余力帮助你们。” 那是公主贞这么多年为齐国劳心劳力得来的人心,虽然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令牌,但那代表了公主贞在齐国境内的所有势力,她将这一切全都交付给了祝新年,只希望他能救齐国百姓于水火之中。 “公主放心,救苦救难本就是我们修真者的职责,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化解这场灾难!” 公主贞闻言哽咽,她不知该如何感谢祝新年,只能朝他躬身行礼,用最隆重的礼仪向祝新年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祝新年亲手将公主贞扶上了马车,送亲队伍一路朝西进发,官道上尘烟飞扬,很快隐没了公主的去向。 “就这么走了啊?” 裴少桥举起双手活动着筋骨,望着远处的尘土感慨道:“之前不觉得,刚跟那公主聊了一会,觉得她人挺好的,真是便宜了那韩国太子。” 祝新年摇摇头,带着木甲往回走,问道:“你刚才不是还说韩国太子一表人才吗?” “听说的罢了,我又没有见过,万一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呢?” “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你就不能多祝愿公主嫁一个好人吗?”祝新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好人?生在王室,能有几个好人啊?那好人的数量堪比绝世珍宝,可遇不可求啊!” 裴少桥从小到大在咸阳城见过那么多王公贵族,其中他觉得能称得上“好人”二字的可能连一只手都凑不齐。 乱世之中,能守住自己品性节操的人是很少的,祝新年心知肚明,但仍希望好人有好报,祈愿公主贞能有一段美好的婚姻。 他和裴少桥慢慢走回了临淄城,远远就看见陈清婵站在城门口下等着他们,一看见他们回来了,陈清婵立刻迎了出来,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与祝新年前些天说过话的那名守城将领。 今天是那名将领负责值守城门,公主车队遇袭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但没有上级命令他不能随意带兵出城,这使得他心中焦急万分,直到看见祝新年出了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公主如何?!” 那将领急声问道。 “无事,只是车队被一些低级妖魔袭击了,伤亡并不严重,我已经留了符箓给他们,应该可以撑到与韩国的接亲队伍相见。” 将领松了一口气,赶紧拱手道:“多谢侠士仗义相救!” 祝新年摆摆手,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从临淄城去往成吴山走哪条路最快?” “你要去成吴山?” 守城将领惊愕道:“那边赤地流火、人烟灭绝,你去那里做什么?” 祝新年淡然道:“我答应了公主要帮忙解决成吴山山火喷发一事,那山火肆虐,多耽误一天就多一片地方受灾,还请大哥指条最快的路。” 他将公主贞留下的令牌给守城将领看了,果然如公主所言,守城将士见了令牌立刻正色道。 “既然几位是受公主委托,那我等必定要为各位行最大的方便!” 他赶紧挥挥手,身后的士兵迅速跑向远处,给他们牵了三匹骏马过来。 “此去成吴山还有四百多里路,光靠脚力难以抵达,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老马,也曾跟随祭祀队伍来往过成吴山,各位若不嫌弃,就请骑马前往吧!” 有战马代步自然是好事,祝新年谢过了守城将领,他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于是匆匆跟客栈老板告别,便从临淄城的南门出城,一路朝成吴山飞奔而去! 战马在官道上飞奔着,祝新年和裴少桥各自带着机甲同骑一匹马,总觉得有些拥挤,而陈清婵则一人一匹马,看样子就比他二人舒服得多。 裴少桥顾自埋怨了几句水甲太占地方,等他再回头看向祝新年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原本应该跟他同病相怜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只剩木甲坐在马背上晃荡。 起初裴少桥还以为祝新年进了木甲中,还好奇问祝新年操纵机甲骑马难不难受,可一直没听见回音。 他往前倾身越过中间的金甲一看,才发现祝新年那混蛋竟然坐到了陈清婵的马背上! “喂!你俩光天化日干嘛呢!” 裴少桥大声嘶吼着,祝新年捂了捂耳朵,朝他竖起中指,道:“怎么了?木甲沉重,我怕把马儿压坏了。” “难道你们两个人同骑一匹马就不会把马儿压坏吗?!” 裴少桥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斥责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共骑一马……” 他捂着胸口连声抽气道:“你们当我瞎了吗?!有没有人考虑一下我啊?!你既然怕把马儿压坏,那我们一起下来走路好了!” 他作势就要下马,祝新年抄起世隐明光,用刀鞘拍了裴少桥胯下战马的屁股,那马儿嘶鸣一声,载着裴少桥就跑远了。 风中隐隐还能听见裴少桥的怒骂声,但祝新年不在乎,因为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金甲确实比水甲沉重,而且祝新年还比裴少桥高那么多,马儿确实有些吃力。 祝新年不是没想过下来走路,或者用朔风符御风而行,但朔风符所剩无几了,走路又太浪费时间,他这才向陈清婵请求同乘一马,并没有要当众调情或吃陈清婵豆腐的意思。 不过虽然他问心无愧,但这事被裴少桥那大嘴巴一嚷嚷就全变了味,本来陈清婵还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却脸颊全红,头顶都快热冒烟了。 “要不我还是下去走路吧,我多用几次‘瞬息叶落’,应该也能赶上你们。” 祝新年正要翻身下马,陈清婵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护腕,小声道:“灵力还得留着抵御妖魔,不要浪费在赶路上面。” 她满脸通红,体温升高,坐在她身后的祝新年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热意。 “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别下去了……” 祝新年“嗯”了一声,轻笑起来,道:“这燕国的暖锦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冷的天,你鬓角都流汗了。” 陈清婵身上穿的正是祝新年托院长带回去送给他们的衣裳,陈清婵适合白色,祝新年就为她定了一件白色暖锦料子的衣裳,本以为尺寸会不合适,但没想到刚刚合身。 暖锦自带如水般细腻的光泽,此刻马儿奔跑,陈清婵周身也不断泛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映衬得她肌肤胜雪、明媚动人。 陈清婵赶紧掏出帕子擦脸,一边擦一边道:“院长把这些衣裳交给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在燕国了……” 她低声道:“院长对你的行踪只字不提,庄夫子也只说你除妖去了,要不是裴少桥一直坚持打听,估计我们就很难再见面了。” “怎么会呢?我还是要回山的啊,只是临时出来躲避几个月罢了……” 祝新年自嘲地笑了一声,忽而想起什么,问道:“话说回来,这段时间燕国人有去太平川找我吗?” 陈清婵点头道:“有,院长他们前脚刚回来,后脚燕国天工学院的人就来了,他们在舞剑坪上叫嚣说你杀了人,要学院把你交出来抵命,这事闹得整个学院人尽皆知。” 祝新年张了张嘴,无奈地按住眉心,道:“这事闹的……那院长是怎么处理的呢?还有我师尊,他没事吧?” “鹤云子吗?我没有看见他,但是听院长和那些燕国人吵架的时候说鹤云子闭关了,让他们要是有本事就去把藏仙洞结界打开,要是没本事就……哪来的滚回哪去。” 瑰云峰藏仙洞是大秦天工学院历代仙师闭关修炼之所,结界是由内向外封闭的,只要里面的人不主动打开结界,外面的人就算把山炸了,也别想进洞去。 祝新年摸了摸鼻尖,他已经能想象出那群燕国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了。 “如此搪塞,那些燕国人怎肯善罢甘休?”他问道。 “是不罢休,他们在舞剑坪上打坐闹事,纠缠了许多天,闹得学院上下不得安宁,后来院长忍不下去了,跑去告了官,说这些燕国人擅闯秦国边境,秦军上山来将他们一围,那群人没一会就撤了。” 祝新年整个人都傻了,他以为院长会跟那群人打起来,没想到竟然会跑去报官,这老头可真是有意思,倒有那么几分鹤云子师侄的感觉了。 两人都是不走寻常路啊。 “真报官吗?”祝新年反应过来,大笑起来,问道:“那群燕国人岂不是很懵。” “是啊,当时院长带着秦军上山的时候我们都懵了,院长坚持说那群人是燕国探子,来天工学院打探我大秦兵甲部后备军培养情况的,那群燕国人有口难辩,灰溜溜跟着秦军下山去了,后来就没人再来闹事了。” 祝新年闻声捧腹大笑,他是真想不到看似正经的院长竟然会玩这一手。 燕国天工学院的人来太平川闹事,无论双方打成什么样,那都是修真界的事。 但院长去报了官,这事就成了秦国与燕国之间的事,那群燕国人就是再生气,也不敢跟秦军动手,否则这事会立马上升成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祝新年捂着笑痛了的肚子,感慨道:“师尊说得真没错,这三所天工学院的院长果然都心思深沉,不是好惹的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二十九章 涓滴成河 骏马朝成吴山飞奔而去,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景色越令人触目惊心。 起初只是积雪提前消融,后来越往前走,气温越高,大量树木脱水干枯,地面皲裂、水井枯竭,等到了成吴山地界的时候,周围环境热得他们已经穿不住冬衣了。 裴少桥想要找个铺子买件夏衣,但周围城镇的百姓早就逃难去了,方圆五十里的土地上都积累着一层厚实的火山灰,众人一脚踏进去,连膝盖都能被埋没。 顶着令人汗如雨下的高温,祝新年三人来到了成吴山脚下。 山火还在喷发,沿着山谷沟壑朝着地势更低的地方缓慢流淌着,裴少桥和陈清婵都是第一次见到山火喷发的场面,不由觉得好奇。 裴少桥往前靠近了几步,鞋底就差点融化掉,祝新年赶紧把他拉了回来,指着他们脚下的黑色火山熔岩,提醒他道。 “这些熔岩可能表面上看起来比较结实,但内里还是岩浆状态,温度很高,你不要随便乱踩。” 裴少桥“哦”了一声,他用双星刺在黑色熔岩上面戳了戳,果然把表层硬壳掀开之后,底下的岩浆还呈火红的半液体状态。 “这附近百里的土地全都被岩浆覆盖了,就算我们能制止山火继续喷发,这片土地也没法继续住人了吧?”裴少桥起身甩了甩双星刺上的岩浆,问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火山灰是很好的肥料,如果山火停止的话,百姓们自然会慢慢回到这片土地上,而且在这里种植庄稼会比之前的收成更好。” 裴少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懂得多!” “前面的熔岩都还没冷却,我们无法继续靠近成吴山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清婵抬头眺望远方,成吴山巍峨壮阔的山体就在众人前方,此时仍有大量山火从山口上喷发出来。 山火不知有几千度,这一片地已经成了绝境,非凡人之躯能够靠近。 “木甲的百炼钢足底最高能承受多少度的高温?” 忽而,祝新年如此问道。 陈清婵愣住了,茫然道:“多少……度?什么意思?” 祝新年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量词,于是转而问道:“你就告诉我,百炼钢足底能在熔岩上快速行走吗?或者说,如果我站立不动的话,熔岩需要多久能烧化百炼钢足底?” “你要进成吴山里面去?!” 陈清婵急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先回答我的问题!” 祝新年双手握着陈清婵的肩膀,双眼盯着她黑曜石般的双瞳,从中能看见无尽的紧张与激动的情绪。 “冷静些,你是一名偃师,你知道木甲的承受极限,对吗?” 陈清婵眼神震颤着,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明白他们并不是下山来享乐的,作为修真者,祝新年有义务平定天灾、斩妖除魔,而作为偃师,则需要无条件对机甲修真者施以辅助。 “如果是上层这种已经开始冷却的岩浆,百炼钢底板大概可以坚持半柱香的时间,如果是底层那种还能流动的岩浆,则只能坚持三盏茶的时间。” “越靠近成吴山岩浆越热,百炼钢能坚持的时间就越短,如果你一定要过去的话……” 她将裴少桥往前一推,道:“把他带上,七阶水属相的品阶术法‘涓滴成河’可以冷却岩浆,为你争取更多的停留时间。” 裴少桥先是“啊”了一声,随后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可以施法喷水冷却岩浆,这样你就可以在成吴山中多待一会了。” 七阶水属相的品阶术法能生成的水流不大,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涓滴成河”,积少成多,对祝新年搜寻成吴山、寻找守火人是有助力的。 说行动就行动,祝新年和裴少桥立刻进入了各自的机甲之中,不过在那之前,祝新年将已经所剩无几的珍贵的朔风符给了陈清婵两张,叮嘱她道。 “我们先进去搜山,你带着马儿们找个地势高一些的地方等着,切记保护好自己,要是我们找到了守火人,再传音给你,到时候你就御风来找我们,如果我们找不到守火人,天黑之前我们会出来找你的。” 陈清婵用力点了点头,偃师本就是负责后勤辅助工作的,如今情况复杂,她不能跟随祝新年他们一起进入成吴山,否则就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不用担心我,我有能力自保,反倒是你们,进山之后注意安全。” 说完这番话,陈清婵牵着马儿朝后方走去,她并未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回头,因为一个优秀的偃师是不能让她负责的机甲士兵在前线为自己分心的。 祝新年和裴少桥立刻进入了机甲中,木甲用力将水甲举了起来,幸好水甲为了能在水中活动自如,其重量仅比炎甲重一点,木甲扛着它行走并不困难。 “嘿嘿,能坐在我祝哥脖子上的天底下除了我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裴少桥得意极了,祝新年拍了拍水甲的腿,大声道:“赶紧洒水降温!不然我把你投进岩浆里去!” 身在水甲中的裴少桥做了个鬼脸,水甲在木甲身上捏诀画阵,随着裴少桥的灵力从水甲上释放出来,周围极度干燥的空气中硬是被压榨出了水分。 那些水一开始是以雾气形态围绕在两台机甲身边,后来水珠越来越、越来越重,它们无法继续悬浮在空气中,便如雨珠一般落到了地上。 因为裴少桥给术法圈定了施放范围,所以水珠只会小范围汇聚在木甲脚下,它们靠蒸发来带走熔岩的温度,而蒸发进空气中的水汽又再次被术法凝结,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循环。 只要裴少桥的灵力能一直支撑“涓滴成河”不断,他们两人搜寻成吴山的过程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两人就这么往前走去,越往前走,岩浆越软,温度越高,有些地方完全不能下脚,祝新年就会使用“瞬息叶落”飞快地跑过去,坚持朝成吴山深处走去。 到了真正的山脚下,基本就只能看见岩浆,这附近一切草木人畜都被岩浆淹没了。 “公主贞说的守火人除非也是修真者,不然他就是钢筋铁骨,也早就化得渣都不剩了。” 滚滚热浪蒸腾而起,扭曲了眼前的视线,纯靠人眼去寻找守火人太困难了。 祝新年展开了灵识,他的灵识已经可以轻而易举覆盖整座成吴山,山上但凡还有喘气的东西存在,就逃不过他的感知。 灵识迅速将整座成吴山扫描了一遍,可祝新年什么都没能探查到,整座山体中一片死寂,除了喷发流动的岩浆之外,连半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人可以躺着不动,但总要呼吸吧?就算会屏息,那也有心跳吧,可这成吴山上除了他和裴少桥两个人有心跳之外,剩下会跳动的东西也就只有喷发的岩浆和地面上时不时冒出来的气泡了。 “这世代镇守成吴山的守火人不会真的死了吧?” 祝新年暗自嘀咕了一句,裴少桥耳朵尖,立刻点头道:“我就说吧,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活下去,除非他不是人。” 祝新年觉得有些遗憾,毕竟守火人是最了解成吴山的,要想解决成吴山山火持续喷发的问题,有守火人的帮助肯定事半功倍,但眼下找不到人,这山火的事还是得解决。 “我们先去山顶看看吧,齐王人殉祭天也有段时日了,火山喷发应该不会持续这么久,我们去火山口,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山火持续不断。” 裴少桥没有选择权,因为水甲必须依靠木甲背着才能在岩浆地中行走,所以木甲去哪,水甲就得跟着去哪。 祝新年再度使用“瞬息叶落”一口气冲上了山顶。 站在山顶上,感觉乌云都要压到人的头顶上了,这样浓厚的乌云挡住了大部分阳光,致使齐国境内一片阴暗。 没有阳光,就会催生妖魔,妖魔杀人之后死者的怨念再生邪障,所以如今齐国境内才会妖魔横行。 成吴山的山口非常狭窄,山火带着滚烫的气流从狭窄的缝隙中急速喷发出来,形成类似天女散花的景象。 顶着令人窒息的高温,和随时有可能落在身上的山火,祝新年操纵着木甲探身往火山口中看去,而裴少桥则不停催动品阶术法,试图能多生成一些水珠来降温。 山口之下是一片曜目的红色,看这体量,估计山火至少还要再喷发大半年,但齐国的百姓哪里能承受这样漫长的天灾呢? 祝新年迅速在脑海中搜寻阻止山火继续喷发的办法,但很不幸的是,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火山喷发仍然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灾难。 他一时间并没能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但裴少桥已经快撑不住了,高温令他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祝新年不能不顾兄弟的安危,他转身准备带水甲下山,但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眼角余光忽然看见火山口下方的岩浆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那很有可能只是气体冲击搅动岩浆而已,祝新年此刻更应该立即带裴少桥下山,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让他回头看看,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却看见那岩浆深处浮出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活人!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章 成吴山守火人 那浑身着火的人如在水中游泳一般在岩浆中游动,他的速度非常快,好像逃命一般慌不择路地往前游去。 还未等他游到山体边爬出火山口,他身后的岩浆忽然沸腾起来,一个人脸蛇身的庞然大物从岩浆中骤然跃起,张着血盆大口朝那人咬去! 祝新年当机立断,立刻出手,他一手握住水甲的膝盖将人固定在木甲肩上,一手抽出长刀向下急刺,手中世隐明光骤然变长,随着他的动作狠狠扎进了火山口中! 世隐明光的长度并不足够真的击伤那怪物,但突然出现的长刀还是令怪物的攻击为之一顿,它上升的势头被打断,又没有手脚能攀扶山体,于是只能落回岩浆之中,朝火山口嘶吼咆哮。 趁着这个机会,那浑身是火的男人迅速爬出了火山口,刚一出来,他就脱力似的倒在了地上,身上火焰也逐渐堙灭,露出了那人的真实模样。 那人的装束大打扮看起来和普通百姓没有两样,要不是亲眼看着他浑身着火从火山口爬出来,祝新年甚至要以为他是附近受灾的村民。 此时那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水甲中的裴少桥估计也热晕了,“涓滴成河”无法继续维持,祝新年已经能感觉到木甲的足底板正传来滚烫的热意。 此地不能再待了,祝新年赶紧将那男人捞了起来,顶着火山中那怪物的咆哮声祭出朔风符,带着二人御风逃离了成吴山,回到了他们刚才与陈清婵分别的地方。 那几匹战马嗅到了祝新年的味道,陈清婵由此找了过来,两人协力将裴少桥和那男人搬进了陈清婵找到的一处山洞中。 山洞中阴凉有水,是此地难得的避难所,其中能看见一些篝火痕迹,应该是山火刚爆发的时候有附近村民前来避过灾,但因为山火持续爆发,最终人们还是不得不选择逃往他乡。 祝新年浑身大汗地从木甲中出来,他大口喘着气,用洞中深涧里的凉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 冰凉刺骨的水在他身上迅速蒸腾起缕缕白烟,可见祝新年此时的体温有多高,他感觉自己再多在火山口待一秒钟,就会变成人形烤肉,五脏六腑都要烤熟了。 陈清婵很担心祝新年的情况,但此时她必须要把裴少桥从水甲中弄出来,免得他窒息而亡。 水甲外壳烫得厉害,这种高温对木头结构有致命损伤,陈清婵一边把裴少桥往外拖,一边估摸着祝新年和裴少桥的机甲回去之后肯定得全身换新了。 和祝新年一样,裴少桥浑身都在冒烟,陈清婵赶紧脱了他的外衣扔进水中,然后用湿透的、冰凉的外衣将裴少桥包裹了起来。 被凉水一刺激,裴少桥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声,呼吸也终于平缓了下来。 陈清婵松了一口气,她走向那个昏迷中的男人,正准备将他翻过身来检查是否受伤的时候,那一直一动不动的男人却突然暴起,五指成爪朝陈清婵的脖颈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山洞中陡然刮起一阵旋风,再眨眼时祝新年已经手握世隐明光出现在了陈清婵身前! “当”的一声世隐明光的刀锋与那男人的手掌相交,一道灼热的火焰登时在山洞中炸开,祝新年反身抱着陈清婵疾步后退,幸好两人都没有受伤。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竟然恩将仇报,祝新年怒火中烧,他举刀指向那个男人,厉声问。 “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以十分警惕的目光凝视着他,听见祝新年开口质问,眼中却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犹豫问道。 “不是齐国口音?你们……不是齐王派来的?” “齐王?” 祝新年立刻反应过来,问道:“你在提防齐王的人?你就是成吴山守火人?” 被祝新年看穿身份,男人的神色更加警惕,他打量了祝新年很久,才试探性地反问:“那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受公主贞所托,前来阻止山火继续喷发的修真者。” 祝新年特意加重了“公主贞”三个字的音调,因为他知道公主贞的名号在齐国可比齐王的名号要管用得多。 果然对方一听他们是公主贞派来的,立刻放下了戒备心,急声问:“那公主呢?!” “公主已经起程前往韩国和亲了,她临走之前仍不忘成吴山守火人,以为你已经葬身火海,可你为何会从火山口中跑出来呢?” 祝新年疑惑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那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质朴,看模样就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祝新年实在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任何修真者的气质。 但对方从岩浆深处游出来又毫发无伤却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寻常百姓哪有这种惊人的能力? 男人听闻公主贞已经远嫁,神情立刻变得无比悲痛,他蜷缩起身体,捂脸痛哭道。 “都怪我!是我迟迟没能平息山火,要是我能力再强一些,早点阻止山火、驱散妖魔,公主就不用远嫁他国换支援了!” 听他这么说,必定就是成吴山守火人无疑了,祝新年回头看了陈清婵一眼,见陈清婵并未受伤,便收了刀,走上前去,问道。 “你既然是守火人,便该有办法阻止山火,但为何山火肆虐如此之久却迟迟未能平息呢?这其中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男人涕泪满面,他用衣袖胡乱擦了一把脸,坐直了身体,解释道。 “成吴山是火神仙君飞升成圣之前的道场,仙君脱去凡骨飞升之后,他留下的一丝精元化为了烛龙,一直生活在成吴山地底,而我们守火人则是仙君的凡骨所化,所谓守火,便是镇守烛龙。” “烛龙虽然生性狂暴,但并不是妖魔,而属于地仙,这么多年靠着成吴山上祭火庙中的香火滋养,从未发生过失控的情况,但千人生殉杀孽太重,血腥气致使烛龙暴躁发狂,这才引发了山火。” 男人的身体已经十分疲累了,但精神却始终紧绷,作为守火人,只要他还活着,就必须要想办法平息山火。 但千人生殉血光冲天,这么重的怨念和血债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压制住的。 “守火人的力量已经一代不如一代了,但烛龙却依靠百姓们的供奉祭祀成长得越来越强壮,这些天我入成吴山十几次,每次都与烛龙大打出手,却次次都无功而返……” 男人担忧道:“再这样下去,当成吴山中岩浆喷发殆尽,烛龙就会离开这里,一旦烛龙出世,将天降大旱致使凡间寸草不生,到时候受灾的可就不止是我们齐国了。” “难道现在完全无法压制烛龙吗?” 祝新年急声问道:“或者我们可以杀掉烛龙?” 男人立刻摇头道:“不行!烛龙是地仙,杀掉它会引发天谴的!我们只能想办法平息它的怒火,首先要做的是净化千人生殉的怨念,然后想办法吸收或转移成吴山中的熔岩。” “净化怨念不是问题,寻常修真者都能做到,但要如何吸收熔岩呢?”祝新年问。 “这也是我一直苦恼的问题……” 男人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成吴山的山火本是仙火,需要找到火属相的高阶修真者,用其法器吸收炼化仙火才行,但你们应该也知道,天地之间灵力式微,高品阶的火属相修真者太难找了。” 以齐国被三大天工学院针对的情况来看,想要在齐国境内找到火属相高阶修真者或许真的很难,但对坐拥天工学院的秦国来说却很容易,学院中的庄夫子就是妥妥的高阶火属相修真者。 但祝新年现在没法联系庄夫子,一是学院课业繁忙,庄夫子不会为了齐国的山火而千里迢迢赶来帮忙,二是现在燕国人肯定还在盯着太平川,祝新年贸然传信回去一定会被燕国人发现。 远距离求援不太可行,但要在齐国境内寻找火属相高阶修真者又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去,烛龙一天比一天狂躁,一旦它出世降下大旱天灾,届时一切可都无法挽回了。 想到这些,祝新年头也有些隐隐作痛,难怪守火人一脸绝望的模样,现在换做他,一时半会也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火属相……” 一直没说话的陈清婵忽然拉了拉祝新年的衣袖,提醒他道。 “虽然我们这里没有火属相的人,但你的世隐明光是金火双属相的,虽然莒相是金属相,但锻刀的时候加入了大量的火彩金晶石,所以世隐明光自带火属相。” 金火属相相辅相成,是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修真者身上或出现在同一个法器属相上的,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敖睨的双属相。 因为祝新年无属相无灵核,所以他可以操控任意属相的机甲或法器,莒魏的世隐明光虽然是金带火的属相,但也可以为他所用。 这种情况相比敖睨的双灵核双属相要更罕见,因为属相的限制对于祝新年来说已经失去了作用。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操纵五种属相的机甲和法器,而且只要灵力充足,五种属相都可以齐头并进。 “所以你是说可以用世隐明光来炼化山火?” 陈清婵不是器修,她也不能确定世隐明光到底能不能炼化山火,但目前他们能找到的火属相物品唯此一个,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比世隐明光更合适的人或物了。 见陈清婵摇头,祝新年也明白他们现在缺乏专业的指导者,谁也不能保证世隐明光能不能炼化山火,又能炼化多少,但除了孤注一掷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管能不能行,先试试再说吧。” 祝新年朝守火人伸出手去,认真道:“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再上一次成吴山,但成吴山上岩浆肆虐,你作为守火人,应该有辟火之法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火淬刀 成吴山守火人是火神仙君凡骨所化,所以他们严格来讲并不是凡人,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仙。 只是这种地仙外表与凡人无异,他们会历经生老病死,当上一代守火人死亡之后,会从他的后代中诞生新的守火人,世世代代守着成吴山中的那条大烛龙。 守火人灵力有限,他们最大的能力就是无惧烈焰灼烧,所以可以自由出入火山口,如潜泳一般跳进岩浆中,年复一年地去检查烛龙的状态。 他们的能力不为外人所知,连公主贞也不知道守火人究竟是怎样“守火”的,只知道他们一直生活在山脚下的村庄中,一直负责照看山腰上的祭火庙。 千人生殉就是在祭火庙中进行的,落刀的那一刻祭火庙中血流漂杵,鲜血和怨念渗进成吴山中,令一直沉眠的烛龙当即就发了狂。 祭火庙和一众组织祭祀的齐国官员都在火海中化为了灰烬,唯有齐王凭借着身上的一丝人皇之力庇佑,被侍卫和修真者们拼死救了出来,狼狈地逃回了临淄城。 自那之后,山火和妖魔就从成吴山地界向外蔓延,很快整个齐国就都沦陷了。 这个过程中就只有公主贞冒死前来查看过情况,可当时守火人忙着进山安抚烛龙,没时间与公主说话,才让公主贞以为守火人已经葬身火海。 守火人给了祝新年他们三人一人一颗辟火珠,这是用火神仙君的凡骨磨成的,佩戴者可无惧烈焰,在火山之中自由进出。 有了辟火丹,再次进入成吴山的祝新年和裴少桥终于松了一口气,烈焰和高温都离他们远去,即使一脚踩进滚烫流动的岩浆中,也好像在泡温泉一样惬意。 裴少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他差一点就被成吴山的高温烤熟了,醒过来之后跑去山洞深涧中泡了好久才缓过来。 水属相的人天生喜水,他在水中身体恢复速度最快,没一会就灵力之海就重新充盈起来,可以随着祝新年他们再度进山了。 这次有守火人带路,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火山口。 此时烛龙已经沉入了岩浆之中,但细细感受还是能察觉到岩浆深处传来一阵阵咆哮带来的震颤感。 烛龙想要离开成吴山,因为它认为此地已经被千人生殉的怨念污染了,但烛龙出世就意味着大旱灾,所以守火人必须将它留在山中,双方因此爆发冲突,而守火人根本不是暴走的烛龙的对手。 “从火山口进去之后就能见到烛龙了,但目前的烛龙完全失去了理智,无法交流也无法靠近,它会攻击每一个进入自己领地的人,而且我们不能伤害烛龙,不然就会遭受天谴。” 裴少桥在水甲中撇了撇嘴,不满道:“怎么什么有利条件都被烛龙占了啊,它可以攻击我们,但我们不能还手,哪有这样打架的?这不摆明了要挨揍吗?” “没办法,我们是凡人它是地仙,不想遭天谴的话就还是小心行事吧。”祝新年宽慰他道。 “进去之后我们要兵分两路,一路人负责引开烛龙,而这位侠士则要抓紧时间用你的宝刀吸收炼化山火,烛龙的脾气与山火的沸腾程度相关,只要山火平息了,烛龙自然就会进入沉眠。” 经由守火人提醒,祝新年他们分为两队,裴少桥和守火人负责去转移烛龙的注意力,祝新年和陈清婵负责炼化山火。 裴少桥对自己能否对抗烛龙一事没有什么信心,但他秉承着不能在女人面前露怯的心理,拍着水甲胸膛,傲然道。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水甲同手同脚地跟着守火人跳下了火山口,看裴少桥那紧张的模样,竟然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噗通”两声岩浆翻腾,沉在成吴山底部的烛龙察觉到有人闯入了自己的领地,立刻搅动着岩浆剧烈翻涌起来,令人肝胆俱裂的怒吼声接连不断传来。 在那片通红的岩浆中,时不时有蓝光冒出,看来裴少桥他们已经跟烛龙缠斗了起来。 “我们也要抓紧时间了。” 陈清婵点点头,跟着木甲一起跳进了火山口。 坠入岩浆之中就好像坠入了一汪温暖的温泉之中,陈清婵迅速从岩浆中冒出头来,朝山壁游去。 “将世隐明光投入岩浆之中,再将灵力灌注进去,把这座山当成大型炼器炉就好!” 器修的炼器炉和偃师使用的熔炉差不多,陈清婵估摸着炼化山火也是这么个过程,她攀扶在山壁上,半身浸泡在岩浆中,对着远处的木甲高声呼喊。 因为烛龙在岩浆下层不断翻滚,致使上层的岩浆形成了巨大的涌浪,木甲很难在其中稳住身形,只能随着涌动的岩浆不断打转。 祝新年咬牙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涌浪中聚起精神,他反手从木甲身后抽出世隐明光,扬手抛进了岩浆之中! 世隐明光上光芒涌现,刀身在岩浆中不断变大变长,甚至眨眼间就超出了它原本最大十丈的长度。 祝新年惊奇地发觉原来世隐明光还有继续提升的可能,于是他赶紧调动气海,将周身所有灵力悉数灌注进了熔岩之中。 满满一山的红色熔岩硬生生被祝新年磅礴的灵气渲染成了白色,山火肆虐的成吴山彻底成了祝新年的炼器炉,白色的岩浆淬炼着世隐明光的刀身,使之刀锋更快、刀身更亮。 已经不知变大多少倍的世隐明光如一把开天之刀插在成吴山山体之中,它不断吸收着岩浆,将其转换为自身的能量,而成吴山中的岩浆也随之越来越少。 很快,岩浆的深度就不够烛龙藏身了,它庞大的身躯浮现出来,而祝新年在木甲中定睛一看,只见水甲骑在烛龙背上,双手抓着烛龙背后的鬃毛,如坐过山车一般被烛龙带着上下翻腾。 烛龙知道自己背上有人,它尽全力缠绕身体,想要扭过头咬死那个胆敢爬上自己后背的人,但裴少桥选择的部位十分巧妙,烛龙尝试了好几遍都没能咬到他。 虽然烛龙其状如蛇,但因为它长着人头,每当它用力扭曲身体想要撕咬水甲的时候,就会被水甲一把扯住头发,被迫仰起头来,对天发出一阵阵嚎叫声。 真是难为了裴少桥想出这么个办法,他没法跟烛龙正面交锋,否则稍微给烛龙打掉一点鳞片,都要遭天雷轰顶,这一架打得着实有些难受。 烛龙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岩浆越来越少,愤怒异常,竟然不再理会身上的水甲,反而长啸一声,朝世隐明光冲了过去! 世隐明光如今是软质状态,要是被烛龙迎头一撞估计就要变形,祝新年赶紧操纵木甲挡在了烛龙面前! 那双目通红的人首蛇身的怪物不管不顾地朝他冲来,祝新年手中没有可用的武器,于是他干脆让木甲挺起胸膛,用胸板来承接烛龙的撞击! 烛龙脾气暴躁,但智商却不高,它甩着尾巴急速冲了过来,使用最大的力气“咚”的一声撞上了木甲的胸板。 它撞上来的力气越大,碧草青金石镀层的反弹力度就越大,身在岩浆中的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条烛龙被一道金碧色的光芒反弹出去,重重撞到了岩壁之上! 这一撞差点把火山口撞塌,大块的碎石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砸到了烛龙身上。 烛龙被砸得连声乱叫,它疯狂甩动身体,直接将背上的水甲甩了下来。 此刻成吴山中绝大部分的岩浆都被世隐明光吸收了,只剩一点浅底,烛龙就像一条失去了水的黄鳝一般在仅剩的一点岩浆中扑腾甩尾。 被它尾巴扇下来的山石都砸在了它自己身上,它越吃痛,挣扎的动作就越大,落石就越多。 水甲赶紧从它身边游开了,没一会,就看见它被自己甩尾击落的山石给拍晕了过去。 守火人还是心疼烛龙,一看见烛龙趴在落石下面没动静了,便立刻游过去检查情况。 烛龙身为地仙,当然不可能真的被几块落石砸死,但确确实实晕了过去,那双通红的眼睛正翻着白眼,额角还鼓起来了一个硕大的血包。 “啧,还说是地仙呢,我还以为有多么难对付,结果就这?” 裴少桥在水甲中嗤笑道:“这水平都能当地仙,那我最起码也是个大罗金仙……” 话音未落,一道泛着绛紫色电光的奔雷自九天之上轰然落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裴少桥身边,炸得岩浆飞溅,差点要了裴少桥小命。 虽然人在岩浆之中,但裴少桥还是一跳三尺高,他一边朝快速朝远处游去,一边连声求饶。 “火神爷爷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老伙计的,冤有头债有主,是齐王逆天而行触怒烛龙的,你要劈就去劈齐王吧,可千万别劈我啊!” 惊雷没有再继续落下,但岩浆中的电光却悉数被烛龙吸收,只见它的身体猛烈抽搐了一下,旋即从额头上长出两根尖锐的犄角,身上的鳞片也全部炸开,形成一片片三角形的尖刺。 “不好!是地仙的忿怒相!烛龙发狂了!” 守火人立刻从烛龙身边逃开了,那条原本被撞晕的烛龙模样大变,它的人眼进化成兽眼,满口尖牙寒光毕现,扬头朝着周围众人发出一声足以震碎耳膜的怒吼! 忿怒相,是地仙所特有的一种法相,一旦地仙感觉自己遭到了威胁,就会进入忿怒相中,而一旦开启忿怒相,地仙的战斗力会得到惊人的提升,而且一般来说不杀完身边所有活物是绝对不会停手的! 祝新年愕然大惊,他挥手高呼让众人赶紧躲开,但进入忿怒相的烛龙却巨尾横扫,亮着满口尖锐的獠牙朝他冲了过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去帮他? 烛龙的速度比方才快了好多,当它袭来之时,祝新年几乎避无可避。 他只能下意识抬起双手来抵挡烛龙的尖牙,那锋利的牙齿咬在百炼钢机身上,在双臂碧草青金石镀层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声响。 这一次,碧草青金石镀层只将烛龙推出去了不到半丈远,这个距离完全不够祝新年逃生。 他才刚一转身,烛龙就再度扑了上来。 它的尖爪深深刺进了木甲的肩头,祝新年清晰地听见耳边响起一阵爆裂声,随后木甲的肩膀就被烛龙洞穿,一股温热的鲜血从祝新年受伤的肩膀上涌了出来。 鲜血融进岩浆中,进一步提升了成吴山上的血腥气,烛龙的暴躁程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它全然不顾头顶不断掉落的碎石,只想将面前的木甲全部扯碎! 裴少桥见势不对立刻赶过来帮他,但还未靠近木甲,那烛龙的尾巴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忽然将水甲紧紧缠住举在半空中,那三角形的鳞片就跟钉板一样,将本就外壳不厚的水甲扎得千疮百孔。 身在水甲中的裴少桥瞬间遍体鳞伤,他疯狂大喊痛呼着,从水甲中流淌出来的血水很快形成了一条血线,径直落进了所剩不多的岩浆之中。 岩浆被血污染,世隐明光便停止了淬炼山火,可山火不炼尽,烛龙的怒火就平息不下来。 祝新年强忍着肩头剧痛从烛龙爪下逃了出来,他想伸手召唤世隐明光,但刚刚淬过火的世隐明光还在冷却中,上面的老魏头刀灵也处于沉睡状态,无法回应他的召唤,要想用刀,就得他自己去取。 现在的烛龙已经不是刚才那只愚蠢的烛龙了,它一眼看出祝新年想做什么,于是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在木甲面前,坚决不让木甲靠近世隐明光半步。 相比不堪一击的水甲,祝新年的木甲明显更吸引烛龙的注意力,它不断朝木甲喷出滚烫的气息,一双比祝新年整个人还高大的兽眼不断上下打量着木甲。 很快,烛龙便扬起尾巴将身后不动弹的水甲甩了出去,那飞起的水甲狠狠撞到了山石上,背甲当即就碎成了渣,幸好裴少桥随身携带着辟火丹,才没有被滚烫的岩浆灼伤。 见水甲被扔了出来,守火人和陈清婵赶紧游了过去,将裴少桥从水甲中拖了出来,两人协力将裴少桥拖到了相对安全些的地方躲藏了起来。 裴少桥浑身都是细密的伤口,因为过度失血而浑身无力、脸色苍白,但神智还算清楚,他伏在守火人身上,焦急地看向远处,急声问:“谁去帮他?!” 人的力量在忿怒相的烛龙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即使他们是机甲修真者,但面对大出自己上百倍的地仙,他们能做的一切都只是螳臂当车。 陈清婵刚要朝前去,却被守火人一把抓了回来。 “不行!你不能去!连机甲都打不过烛龙,你一个偃师……” 守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他没有贬低偃师的意思,但陈清婵也很明白自己的实力,即使她在偃术上再强大,也始终无法在正面战场上与人交手。 更何况现在大家的对手可是不知活了几千年的地仙呢? 陈清婵犹豫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风雨突变,烛龙竟卷尾将世隐明光从岩浆之中拔了出来! 此时的世隐明光已经变得无比巨大,它几乎与整座成吴山同高,在山体之中甚至无法完全横过来,烛龙只能用尾巴卷着刀柄,斜斜朝祝新年砍来! 这样庞大的战刀只有一品皇甲或烛龙这样的庞然大物能够使用,七品木铁甲肯定是用不了的,祝新年再次呼唤世隐明光,但刀灵仍然没有苏醒。 面对向自己砍来的世隐明光,祝新年只能操纵木甲紧急闪避,那雪亮的刀锋从木甲脸颊旁削了下去,要不是祝新年躲闪及时,整台机甲都要被一刀两半。 世隐明光将成吴山山体砍出了一道豁口,山中所剩不多的岩浆顺着豁口涌向了山外,烛龙一看面前多了一道通往外界的通道,立刻游动着身体朝外界奔去。 “拦住它!不能让它出去!” 守火人见状惊呼,烛龙虽然是地仙,但它是不被允许出世的,一旦它顺着岩浆离开成吴山,灾祸也会随之降临。 木甲骤然回身,一把抱住了烛龙的尾巴,在烛龙的脑袋即将从山体豁口处钻出去之前硬生生拉住了它! 祝新年几乎将周身所有力量都汇聚到了机甲双掌之上,机甲的十指捏碎了烛龙尖锐的鳞片,同时鳞片也深深扎进了木甲的手掌中,将祝新年的双手划得鲜血淋漓。 都说十指连心最痛,但祝新年此刻神经紧绷,他已经全然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只想着不能让烛龙离开成吴山。 受伤的烛龙吃痛狂吼,它回头朝祝新年顶撞了过来,头上尖锐的犄角将木甲顶飞出去,犹此仍不解气,甚至一路追来,用犄角狠狠将木甲抵在了山壁之上! 虽然木甲的胸甲上有碧草青金石镀层,但却没能将忿怒相的烛龙弹出去,那两根坚硬无比的犄角如两根电钻一般重压在木甲胸口,使得木甲被压在山壁之上动弹不得。 已经加固过的胸甲在烛龙犄角的重压之下发出危险的炸裂声,龟裂从胸甲与犄角接触的那个点为中心迅速扩散开去,祝新年甚至能感觉到那尖锐的尖角已经穿透胸甲抵住了自己的胸膛! 烛龙的犄角也是温热的,那温热的角慢慢刺进了祝新年的胸膛中,机甲破碎、皮肉撕裂,剧痛从胸口瞬间袭至颅顶,令祝新年眼前发黑,全身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用尽全部灵力想将烛龙推开,但却无济于事,也曾努力召唤世隐明光,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犄角穿透身体的感觉无比清晰,好像是为了故意折磨对手一般,烛龙甚至特意放慢了速度,比成年人手臂更粗的犄角一寸寸穿过祝新年的胸膛,将他的骨骼和内脏悉数碾得粉碎。 一大口鲜血从祝新年喉咙里喷了出来,他能感觉到烛龙的犄角正挨擦着自己的心脏,每当心脏跳动时,都会与犄角相撞,令他浑身战栗,冷汗瞬间浸透重衫。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就是下一秒,烛龙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猛一扬头,犄角便骤然从祝新年的身体中拔了出去! 一大股鲜血喷溅而出,祝新年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无法控制地往下滑倒,随后便被赶来的陈清婵和守火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木甲的胳膊。 “祝新年?祝新年!回答我!” 陈清婵慌忙用手去堵木甲胸口上的巨洞,但那伤口实在太大了,她双掌全部摊开也不够,而且祝新年身在木甲内部,他身上的伤口是陈清婵根本触碰不到的。 祝新年剧烈喘息着,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喉头已经被血堵住了,但他还是用力支撑起了身体,木甲颤抖的五指捉住了陈清婵同样颤抖的手指。 可祝新年并未看向陈清婵,他的双眼直直看向前方,看见浑身浴血的裴少桥正与烛龙缠斗,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天谴不天谴了,只想着要救自己的兄弟,便不顾一切攻击着烛龙。 双星刺在烛龙身上扎出无数个血洞,而代价则是裴少桥身上出现了更多的伤口。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无论从身份、修为、品阶、力量还是仅从身量大小上来对比,这都是一场碾压性的战斗! 裴少桥一个人是赢不了烛龙的,即使再来一百个裴少桥都赢不了! 祝新年咬牙撑起了身体,他一动,前胸后背的伤口就如血瀑一般往外喷涌鲜血。 陈清婵脸色惨白一片,她想劝祝新年不要动,但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因为她知道这种时候如果祝新年不去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包括祝新年自己。 祝新年牙关都快咬碎了,从口鼻中喷出来的热气中全是血腥味,他几乎是靠着咬舌尖的带来剧痛勉强提起自己的精神,而后毅然决然地冲向了烛龙! 此时烛龙已经将裴少桥的半个身子吞进了嘴里,仅剩肩部以上还露在外面。 裴少桥用双星刺卡在烛龙上下尖牙之中才没被烛龙一口咬成两截,他看见祝新年的木甲朝自己跑了过来,正想爬出去与祝新年汇合的时候,烛龙却猛一扬头,将他囫囵吞进了腹中! 祝新年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他几乎瞠目欲裂,身上的疼痛在那一瞬间悉数退却,他只能感觉到愤怒,因为愤怒他周身灵力暴涨,金色的光芒从他血脉深处骤然映亮了整座成吴山! 先天甲魂之力在成吴山深处猛烈爆发,整座山体为之轰然震荡! 身为地仙的烛龙被先天甲魂之力震惊,它不顾一切想逃,甚至蜷起身体猛然向火山口跃去,试图从火山口跃出成吴山。 然而它的计划没能得逞,祝新年以先天甲魂之力操纵木甲一跃而起,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比烛龙高出好几倍! 他一跃追上了烛龙,透过破损的机甲外壳,烛龙能看见祝新年双瞳之中金光流转,俨然已不是凡人模样! 这条在成吴山中生活了不知几千、上万年的地仙烛龙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畏惧,它想躲,但一切都太晚了。 它硕大的兽眼中映照出木甲周身浴血的模样,只见木甲伸出右手,祝新年的厉喝声赫然响彻天地—— “世隐明光!” 一声铿锵龙吟直贯云霄,被烛龙长尾死死卷住的世隐明光骤然挣脱了它的束缚,长刀在飞向祝新年的同时从烛龙尾部狠狠划过,一条一人长的长尾被斩落在地,“轰”的一声摔在了成吴山深处! 烛龙痛失龙尾,剧痛令它浑身鳞片全部炸了起来,但这模样并不能吓倒祝新年。 木甲毫无畏惧地持刀凌空跨步,双手挥刀自烛龙下颌开始狠剖而下,眨眼间便将烛龙开膛破肚,满腔内脏随着烛龙的身体一起从百丈高空摔下,与它断裂的龙尾一起摔成了一地肉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烈火焚躯 木甲及时接住了从烛龙腹中剖出来的裴少桥,此时祝新年也已经完全力竭,他用仅剩的力量带着裴少桥安全落地,甚至连世隐明光都来不及收,两人就一起瘫倒在地。 与山体同高的世隐明光斜插在山体内,明亮的刀光就悬在众人头顶,这亮光晃醒了裴少桥,他用力翻过身,抬手拍了拍身边的木甲。 “还活着吗?”他问。 耳边只有祝新年沉重的喘息声,但有声音就是好事,至少证明祝新年还没死。 “咱俩杀了地仙……” 裴少桥连眼睛都睁不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发笑道:“怎么办,等着待会天谴劈死我们。” 祝新年重重咳嗽了几声,勉强回应他道:“我、我一个人杀的,跟你没关系……” “这个时候还抢功啊?你以为你一个人包揽了罪责,那天雷就不劈我了?” 裴少桥苦笑道:“你又不是天道,你说了不算……” 祝新年没再搭理他,而是勉力从已经破损不堪的木甲中爬了出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体温也在不断下降,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量的症状,如果再不止血,他很快就要去见阎王,要是速度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着看见烛龙在阎王面前告他的状。 在失血晕倒之前,祝新年赶紧将怀里的药瓶掏了出来,那里面有医修夫子留给他的各式丹药,此刻他也来不及仔细分辨都是什么功效,只每种捡了几颗胡乱吞下肚,然后掰开裴少桥的嘴也给他喂了几颗。 不管有什么用,反正能止血保命就行。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已经脱力,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拖着重伤的身体慢慢朝烛龙走去。 他要确定烛龙是不是真的死了,或者说,他要提前想办法为自己和裴少桥规避天谴。 现在天谴还未降临,有可能是因为烛龙还没死,这种地仙的生命力都是很强悍的,祝新年一边朝烛龙头部走去,一边心中暗想。 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即使烛龙没死,他们的天谴也跑不掉,那如果烛龙真的没死,为了保证它以后不再引动天灾,自己必须补上一刀,让它彻底归西! 烛龙的残躯如一条被剖开的黄鳝一般仰面躺在地上,身体中的内脏都已经掉了出来,仍旧散发着滚滚热气。 祝新年踩着满地柔软又滑腻的内脏往前走去,他记得没穿越之前曾经在菜市场看见有摊贩杀黄鳝,大概就是现在这么个模样。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内脏堆中行走,烛龙身躯庞大,它的内脏分量也十分惊人,如小山丘一般堆在地上,有些得祝新年手脚并用才能爬过去。 当行至烛龙心脏部位的时候,一道隐约的亮光吸引了祝新年的注意力。 他用力搬开堆积在烛龙心脏上方的其他内脏,还没看清那发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挂着血管的巨大心脏竟然咻然飞了起来,毫无预兆地将祝新年扑倒在地! “是烛龙之魂!” 守火人在远处大喊:“烛龙的精魄不在肉身上!而藏在心脏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裴少桥努力撑起身体,想要去帮祝新年,但最后还是颓然倒了下去。 “这么重要的事……你就不能提前说吗?!”他斥责守火人道。 守火人也是一脸惊慌,摊手道:“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杀了烛龙啊!” 陈清婵面无人色,抓着守火人大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烛龙还会活过来吗?!” 祝新年完全听不见他们在喊什么,他耳边全是烛龙精魂的咆哮声。 “无耻凡人!闯我道场!毁我仙躯!坏我道行!” 那个硕大的心脏上浮现烛龙的面貌,它龇牙咧嘴、双目圆瞪,将祝新年牢牢压在了地上! “你!你们!所有人都逃不过天谴!我要去火神仙君处告你们!我要这人间日月颠倒、四季失常,我要这赤地千里、河涸海干!” “你有本事就去告啊!”祝新年厉声驳斥。 “烛龙非龙,你只是火神仙君留在凡间的一点精元而已,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天去当神仙吗?!当心天道治你个妄动山火之罪,将你打回田里做泥鳅去!” 祝新年双手用力抵住那颗心脏,被烛龙精元寄生的心脏上生出了獠牙,一口咬住了祝新年的手臂! 骨骼折断的剧痛令祝新年倒抽一口冷气,他骤然从地上翻身暴起,将那个咬着自己不松口的心脏用力撞到了山壁之上! 即使被如此撞击,那颗心脏还是不肯松口,烛龙的精魂不肯散去,他还想借助这颗心脏复活! 祝新年被他死死咬住无法脱身,目前灵力透支也无法再唤动世隐明光,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跟烛龙同归于尽的时候,那颗心脏上又骤然亮起了一抹金光。 那光芒中隐带仙气,只是藏匿在皮肉之下难以分辨。 祝新年骤然睁大了双眼,他不会认错,那一定就是火神仙君留下的精元,是维持烛龙精魂不散的关窍所在! 他立刻用没有被咬住的左手去抓抠心脏上的血肉,但单手撕扯心脏实在太慢了,他干脆伏下身去,一口咬住了烛龙的心脏! 烛龙的鲜血瞬间漫了他一嘴,随着他的呼吸和动作,有一些甚至被他咽了下去。 祝新年对此毫无感知,他疯狂撕咬着烛龙的心脏,在烛龙的痛呼叫骂声中终于将那块深埋在心脏中的火神精元给撕扯了出来。 他用牙咬着那块沾满鲜血的橙黄色宝石状的精元,扬头朝烛龙挑眉一笑。 烛龙失去火神精元,立刻连精魂都快维持不住了,它发了疯一般脱离心脏,以魂体状态扑了上来,想将火神精元夺回去。 然而祝新年早就料到了它会这样做,在烛龙精魂朝自己扑过来之前,他牙关用力,“咔嚓”一声咬碎了火神精元! 随着火神精元的碎裂,烛龙精魂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声,而后瞬间灰飞烟灭,被它控制的心脏也颓然落地,一路滚出去好远。 正当众人都以为祝新年彻底解决了烛龙的时候,祝新年却猛地遏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模样看起来极其痛苦,甚至根本不能维持站立,双膝重重跪了下去! 陈清婵吓坏了,她和守火人赶紧跑到了祝新年身边,只见祝新年额角、脖颈、手背上全都凸起了青筋,在那些鼓胀的筋脉中,能明显看到金绯色的光芒在急速流动! “哎呀!不好!他把火神精元咽下去了!” 祝新年口齿间还沾着一些金绯色的液体,他在咬碎火神精元的时候没想到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液体,一个不防被飞溅的液体呛到,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神精元就已经被他吞咽了下去! 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一瞬间传来剧烈的灼烧感,祝新年当即就不能呼吸了,他能感觉有一股极其强劲霸道的力量在他血脉中来回穿行,像是将他所有的筋脉骨骼都活生生撑开,再用烈焰焚烧一般剧痛难忍。 “火神精元可不是凡人之躯能触碰的啊!” 守火人扒开祝新年眼睑一看,只见他双眼中连血丝都呈现恐怖的金绯色,于是连连摇头道:“烈火焚躯……没救了,很快他就会被火神精元烧得连灰都不剩……” 陈清婵闻声腿一软,踉跄着跌倒在地,她着急摸索着从祝新年怀中掏出灵符和丹药,但又意识到这些东西对祝新年目前的状况来说毫无用处。 在烈火焚躯的剧烈灼烧感下,祝新年匍匐在地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声,他双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喉咙,可即使抓出无数道血痕,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 陈清婵赶紧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祝新年的脖子,此刻祝新年的瞳孔都变成了金绯色,里面似乎能看见他身体中熊熊燃烧的烈焰。 “撑下去!你一定要撑下去!” 陈清婵含泪哽咽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不能死,你想想莒相,想想鹤云子、庄夫子……想想裴少桥、曾笑然以及天工学院中所有在意的你的人……” 她用额头抵着祝新年的额头,颤声道:“还有我……我不想你死,求求你,撑下去……你是先天甲魂啊,是鹤云子的关门弟子,你不能死在这里啊……撑下去吧……求你了……” 陈清婵不知道祝新年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祝新年的神情依旧很痛苦,但她又觉得这些话好像是有用的,因为她看见祝新年慢慢咬紧了牙关,正尝试催动先天甲魂之力与火神精元对抗。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用双臂紧紧环抱祝新年的身体,希望能借此给他一些力量。 祝新年的体温越来越高,很快超过了人体极限,陈清婵感觉自己好像正抱着一块烙铁,没一会她与祝新年肢体接触的地方衣料便被灼烧变形,连她皮肤上都被燎起了大水泡。 守火人立刻强行将她拖开了,在陈清婵的挣扎中他大喊道:“烈火焚躯开始了!靠太近连你也会被烧死的!” 陈清婵发出一声绝望的痛哭,她眼睁睁看着祝新年周身“轰”的一声燃起烈焰,他跪坐在烈焰当中,仰头看向火山口,那焮天铄地的无穷烈焰登时将他吞没,连一丝衣角都没有露出来。 “不……不要……” 陈清婵痛哭着朝那堆火焰伸出手,悲声大喊道:“祝新年——”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地仙之躯 烈火焚身的痛苦过程大概持续了一万年那么久。 祝新年如此想着。 烈焰将他的骨骼、筋脉、血肉全部灼烧一空,祝新年的意识升上了天空,他在诸国之间飘荡了很久,去到了曾经与老魏头一起在赵国流浪过的地方,又去了清河镇,看见了破庙外的那座孤坟。 孤坟上的杂草都枯萎了,他想替老魏头的坟除一除草,但手指却从杂草上穿了过去。 “我这是……死了?” 祝新年望着自己的手指,他看不见自己躯体的具体形态,却能看见金绯色的光芒在不断流淌,这些光芒组成了他的筋脉骨骼、血肉皮肤,甚至是整个躯体。 “人死了之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人死之后或消无、或转世,或因怨念成为邪障、化为妖魔,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都不会出现浑身发光的情况。 祝新年很快意识到这种现象是不正常的,他在老魏头坟边坐了下来,开始尝试聚气。 如果人真的死了,身体中的气消散,就不可能再练气修真了,但随着祝新年不断从天地中汇聚灵气于自己体内,他的气海慢慢充盈了起来,这令祝新年非常欣喜,因为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死。 只要没死,一切都还有希望,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现在是以这种形态存在的,但他坚信这一定不是什么坏事。 重新修炼肉身的过程比烈火焚身的过程还要久,祝新年都不知道他在老魏头坟边坐了多久,只知道日月星辰轮转,坟头上的枯草也逐渐变得郁郁葱葱起来。 幸好他现在是魂体状态,寻常凡人也看不见他,倒是有修真者感受到异常来探查过几次,但也都无功而返。 就这样,祝新年一直在老魏头坟边潜心修炼,因为太过专心,他甚至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连时间的流转也感受不到了。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一天清晨他被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吵醒,刚睁开眼,便看见阳光从窗缝中倾洒进来,刚好投射在他床边。 沿着阳光看过去,空气中细碎的微尘清晰可见,祝新年甚至还能在这些微尘中看见天地灵气的流转。 灵气本是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就算是修真者也只能看见大量灵气汇聚之时隐现的白色,但祝新年却能十分清晰地看见天地间每一丝灵气的游动,这倒是他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但在惊叹天地间灵气流转的同时,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一个鲤鱼打挺骤然坐了起来,伸出双手来回翻看着。 他的身体不再是魂体状态了! 他的双手、双腿,躯干、头颅全都完好无损,甚至连被烛龙犄角贯穿过的胸膛上都找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祝新年感觉自己的躯体完完全全焕然一新了,他翻身下床想找个镜子仔细看看自己的身体究竟有什么变化,但就在此刻房门却被推开了,正端着木盆进来的陈清婵毫无防备地被他吓了一跳。 木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陈清婵和祝新年四目相对,即使两人中间还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但祝新年仍然能清楚看见她眼中的震惊。 陈清婵微微张着嘴,嘴唇颤抖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门外院中便传来脚步声,裴少桥的声音远远就飘了过来。 “你把什么东西打碎了吗?” 陈清婵没有回答,裴少桥很快来到了房门口,探身往里一看,登时也震惊得差点摔进门来。 “你你你!你醒了?!” 裴少桥的反应比陈清婵激烈得多,一个箭步就朝祝新年冲了过来,本来想扑到祝新年身上的,又担心祝新年身体还没恢复,于是脚下来了个急刹,堪堪在祝新年面前停下了。 他伸出手戳了戳祝新年的肩膀,被祝新年毫不留情拍掉之后,才喜笑颜开,激动地回头对陈清婵道:“帮你确认过了,真是我祝哥!不是借尸还魂!” 祝新年抬手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没好气道:“你才借尸还魂呢!” 裴少桥抱着脑袋直抽气,但还是满脸笑容,雀跃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熟悉的力道!是我祝哥无疑了!” 祝新年对他十分无语,问道:“怎么烛龙的天谴没劈死你啊?” “哦?你说这个啊……” 裴少桥嘿嘿笑道:“守火人说你吞了火神精元,经过烈火焚身之后成就了新的地仙之躯,所以就消弭了天谴,我自然也就没有被劈死了。” 听他的语气倒是十分洋洋得意,而祝新年也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这段时间的异常状态是因为成就了地仙之体。 “也就是说……我取代了烛龙,成为了成吴山的地仙?” 祝新年迟疑道:“那难道我以后都不能离开成吴山了吗?” “那倒不至于。” 裴少桥赶紧摇手道:“守火人说烛龙已死,成吴山中的山火也熄灭了,他的职责已尽,已经离开成吴山去往别处了。” “守火人离开了?”祝新年惊道:“那齐国的妖魔呢?” “妖魔早就肃清了啊,你长睡不醒的时候韩国已经派了修真者过来帮助齐国清除妖魔,山火熄灭之后阴云也散去了,妖魔本就无处遁形,再被修真者们一围剿,很轻松就消灭了。” 祝新年茫然地抓了抓耳后根,尴尬道:“我昏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吗?” “不然呢?你以为你昏迷的时间很短啊?” 裴少桥伸出了八根手指,认真道:“八个月,你已经睡了八个月了,我们都以为你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呢,还联系了庄夫子,打算这几天把你带回太平川去呢。” 祝新年“啊”了一声,他确实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但他以为那只是魂体状态对时间流逝感应混乱而已,没想到现实当中竟也过去了这么久。 “要不是为了让你静养,我们早就回太平川去了,但守火人说成就地仙之体的前期过程非常重要,让我们不要胡乱折腾你。” 裴少桥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噜”喝完了,一边擦嘴一边道。 “刚才我还去镇上问租马车的事,正好你醒了,我们就不用千里迢迢驾车回去了。” “这么着急回去?”祝新年问:“是燕国人又来为难咱们学院了?” 裴少桥刚喝进去的第二杯水差点喷了出来,他以一种看傻子的眼光打量着祝新年,问道。 “你莫不是睡傻了啊?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睡了八个月,那你知道现在是几月吗?” 祝新年还真仔细思考了一会,认真道:“九月……吧?” “对啊!九月了!升阶考试啊我的好哥哥,咱们要是赶不上考试,可就得留级了啊!” 祝新年恍然大悟,他真是睡得太久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院长确实是让我在升阶考试之前回去来着,但是也不知道现在燕国天工学院还有没有在太平川盯着,如果我贸然回去可能会打草惊蛇,我还是先传音回去问问庄夫子吧。” “别问了。” 裴少桥摆手道:“燕国天工学院现在没空管你,秦、燕两国开战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呢,燕国天工学院今年的四阶弟子都被抽调上阵了。” 祝新年感觉自己只是昏迷了一段时间,怎么这诸国之间的形势变化得如此之快,秦、燕两国说打就打起来了呢? “很惊讶吧?当时开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和陈清婵也挺惊讶的,据说秦王派了三十万大军借道魏国直攻燕国,打得燕国措手不及,最好笑的是魏国竟然也掺和了一脚,据说把燕国的边境扰得鸡飞狗跳。” 祝新年刚从长久昏迷中清醒过来的脑子真的没法处理这么多信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魏国为何要参与这场战争。 “魏王之所以出兵,难道是因为燕国曾经试图将绑架我的罪名嫁祸给魏国导致的?”祝新年疑声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现在这个局势嘛,诸国之间动不动就相互联合起来互殴,这谁跟谁合作,谁又跟谁翻脸,不都是各国君王一句话的事?” 裴少桥喝了满满一壶水,终于将身上燥热的暑气消了消,挥着手扇风道。 “这齐国真不得了,九月初了还这么热,换我们大秦都已经秋意正浓了。” 他对陈清婵道:“既然他已经醒了,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回山吧,我刚在镇上城隍庙外遇到个摆摊的老道,看他灵符画得不错,就让他给我画了些朔风符。” 裴少桥将怀中一叠灵符掏了出来,看分量足够他们一路朔风回到太平川了。 “那老道还说自己是楚国天工学院灵符班毕业的,我让他给我画张倒转符,想着那样回去能更快些,可他竟然说忘记了怎么画,就记得些捉妖除鬼的玩意,连这朔风符都是现场翻竹简才想起来的。” 裴少桥一边清点数量,一边摇头道:“看来这灵符班的学生要是学艺不精,以后想在城隍庙前摆摊都没生意。” 他将朔风符交给陈清婵,又伸手在祝新年面前晃了晃,祝新年还在顾自消化这八个月的信息,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还是没琢磨出秦国怎么就突然对燕国用兵了。 难道秦王就不怕夹在中间的赵国突然反水,趁机来咬秦国一口吗? 裴少桥没他想的那么多,他只想赶紧回学院去参加升阶考试,好保住自己的品阶,不至于留级跟今年的新生一起上课。 “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东西吧,靠朔风符飞回去也挺费时间的。” 祝新年更加茫然了,问道:“我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裴少桥“嘿”了一声,指着他身后墙角,道:“怎么,你那堆破铜烂铁不想要了?” 祝新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木甲已经残破不堪,无法再使用了,而在木甲身边则是损坏更严重的水甲,基本已经成了碎片,就算带回去也只能当柴烧。 裴少桥耸肩苦笑道:“之前还嘲笑人家蒋承光和宋明方下山除妖丢了机甲,现在好了,轮到我们自己回山挨骂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七阶战地仙 祝新年回山的消息惊动了整个太平川。 洪儒带着蒋承光他们亲自来山下接他,有些听闻这位祝师兄过往辉煌事迹的新生们也想凑热闹,但因为品阶不够不被允许下山,所以就一直等在山道上,像一群野猴子似的东张西望。 裴少桥当即就被那些师弟们的模样逗笑了,他昂首挺胸大步迈上石阶,甚至扬手朝那些“猴儿们”挥了挥,换回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声。 “今年这届师弟们真是活泼,不知道我们当时上山的时候可有这般旺盛的精力?”裴少桥笑问。 他们去年开学的时候洪儒并不在山上,没有亲眼看见自然就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但祝新年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那自然是没有的,当初你懒到几乎跟床合二为一,每天早上都要我叫几遍才肯起来,下了课回去第一件事也是睡觉,学院里那么多新生活动一样没见你参加过。” “你就不能小点声?这么多师弟师妹在呢,你好歹给我留点脸啊!” 裴少桥长嘶一声,立刻转移话题道:“不知今年升阶考试安排在哪一日?不瞒师兄,我俩的机甲在对战烛龙的时候损坏了,得重新铸甲,我怕赶不上考试呢。” 洪儒闻声浅笑道:“裴师弟不知道吗?齐王已经将你们为齐国消除天灾的事情告知了学院,下山除妖本就可以抵换课业,如为民除了大害便可抵换升阶考试,长老院那边早就把你们升为六阶弟子了。” 惊闻此消息,祝新年和裴少桥同时‘啊’出了声,裴少桥甚至用力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洪儒笑盈盈地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这段时间开始帮着学院代课,是我亲眼看见你俩的名字在长老院的六阶学生的名单上呢。” 本还在为重新铸甲和升阶考试发愁的裴少桥登时欢呼雀跃起来,祝新年还算淡定,只是问道:“那陈清婵呢?” “陈师妹是偃师班的学生,她能不能直升六阶就得看他们夫子怎么说了。” 偃师班的公输夫子是陈清婵父亲的同学,又一向看重陈清婵,想必直升六阶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祝新年浅浅松了一口气,洪儒一路将他们带到了铁甲阁,许院长和庄夫子正在那里等他们。 看见他俩进门,庄夫子先是坐直了身体,探着脑袋仔细将他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见两人都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放下心来,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回来了?” 庄夫子沉着脸道:“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总算是没丢咱们大秦天工学院的脸。” 裴少桥十分不怕死地咧嘴笑道:“没丢脸没丢脸!我们把齐国的天灾都解决了呢!” “混小子!你还敢提这个?!” 庄夫子不知从哪抽出来的戒尺,“唰”的一声就朝他二人抽了过去,吓得裴少桥吱哇乱叫,一边叫一边往洪儒身后躲。 “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杀地仙?!你们是以为自己长能耐了,还是真不想要命了?!” 一向被他看重的祝新年也狠狠挨了一戒尺,打得祝新年抽腿一跳,紧接着天空中一道闷雷炸响,像是天神在警告庄夫子一样。 “好了,庄晓生,别打了。” 许院长招了招手,幽幽道:“你这学生已经成就地仙之躯了,你再多打几下,待会天雷就要把这铁甲阁劈了。” 地仙是真打不得,万一打伤了,那天雷可不是开玩笑的。 庄夫子气得扬了扬手里的戒尺,吓得裴少桥抱头蹲地,连声大喊不敢了。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你以为给我留万言信我就不会追究你用倒转符私自下山的事了?你下山除妖的事可没经过学院批准,当心我让你留级,跟着新生一起重新考试!” 裴少桥呜咽一声,求救似的看向祝新年。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道:“夫子息怒,虽然我们这次确实鲁莽了些,但为齐国消除了天灾,咱们学院也得到了齐王的夸赞,如此闻名诸国,想必今年招生也有不少天资优越的学生选择来咱们学院吧?” 祝新年的话永远那么一针见血,自从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为齐国消除天灾的事情传开之后,秦国天工学院今年的招生变得无比顺畅。 以往那些天资卓越的学生总是喜欢货比三家,在三所天工学院中挑来挑去,今年一听说是秦国招生的人来了,立刻二话不说就要跟着走,都想亲眼见一见那位怒斩烛龙、七阶战地仙的传奇人物。 祝新年不会知道关于他大战烛龙的事情已经被齐国人编成了话本,一时间风靡诸国,在各国酒馆中一天连讲七、八场,几乎场场爆满,现在提起祝新年的名字,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院长乐开了花,一来他有了个名震诸国的学生,二来借着祝新年的名号,以后招生可就不用发愁了。 不过与他不同,庄夫子一直担心祝新年太过显眼被有心人盯上,但还好燕国人现在应对战争自顾不暇,倒让祝新年他们平安回到了太平川。 “我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什么债,这辈子给你们俩当夫子,成天提心吊胆,寿数都要减一半。” 虽然嘴上骂着,但庄夫子还是坐了回去。 裴少桥这才敢从洪儒身后钻出来,蹑手蹑脚地跟着祝新年一起落座。 “说起来,学生真没想到我大秦竟然会跟燕国开战,如果早知这样,我们或许就不用离山走这一趟了。” 祝新年去往齐国就是为了躲避燕国人,但要是早知道秦国会跟燕国开战,那他还躲什么啊?如果不去齐国,自然也就没有这与烛龙大战的事了。 “要说也怪那燕国人太自以为是了,本来鞠武就被扣在咸阳回不去,他们不好好派使臣来交涉,偏还要为虞文宣的死三番五次来咱们学院闹事,甚至还派了人去咸阳质问秦王。” 许院长抚须摇头道:“秦王是什么人,一听说燕国一而再地打‘天命助秦’者的主意,当即就发了怒,不仅把他们的使臣赶了回去,还放话让燕王自己来咸阳谢罪,否则两国开战,以军力说话。” “那燕王被驳了面子,自觉下不来台,于是主动向秦国开战了,听说燕国大夫将渠在大殿上连劝燕王喜七个时辰都没能说动燕王收兵,最后气得呕血昏迷,被抬回家去的。” 燕王喜虽然不是个明君,但他坐拥将渠、鞠武这样的贤臣,倒也能在诸国争霸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无奈他实在太容易听信谗言,加上他儿子太子丹也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这父子俩凑一块,直接断送了燕国的国祚。 “秦王只是发话要开战,那燕王喜为了占据主动权竟然率先开战?他莫不是对燕国的实力太自信了?”祝新年笑道。 “可不是,据说燕大夫将渠在病床上为燕王喜出谋划策,让他如若出兵,一定要防着秦国向魏国借道,沿齐、燕边境出兵,可燕王喜不听,他认为秦国不会舍近求远,一定会从赵国直接发兵过来。” 许院长有些想笑,但碍于有学生在场他还是忍住了。 “燕王喜将大量兵力安排在燕、赵边境,惹得赵国不痛快,双方甚至发生了一些摩擦,正当燕王喜忙着应对赵国的时候,秦军真的就像将渠说的那样,借道魏国,从齐、燕边境打了过去,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燕王喜两头为难,安排在赵、燕边境的兵力被赵国牵制难以支援齐、燕边境,他只能命令燕国天工学院的机甲班学生上战场支援。” 庄夫子应声感慨道:“可怜那些学生头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秦军这样的虎狼之师,惨败之下连退数百里,将三座城池拱手让给了我们,气得燕王斩了机甲班的夫子,才镇住了那些后退的学生们。” 祝新年闻声心中暗惊,燕国天工学院的院长和夫子都死了,这些学生即使被强留在阵前,也根本抵不过秦军的铁蹄。 “后来魏国见燕国被打,也蠢蠢欲动,趁机出兵搜刮燕国边境的人口与财产,燕王现在处于一对三的劣势,被打得无力还手,只怕很快就要投降了。” 许院长对庄夫子的话十分赞同,道:“秦、赵、魏三国攻打燕国,还有一个齐国在按兵不动,燕国根本无力自救,楚、韩两国又完全没有要出兵援助的打算,看来这一次燕国危矣了。” 燕国也算是咎由自取,从他们打祝新年主意的时候开始,就应该要预想到会有这一天,但忠言逆耳,燕王又怎么会听呢?主动向秦国宣战更是错的不能再错的愚蠢决定。 这世间有些看似很离谱的事,其实背后也是由这一件又一件愚蠢的决定组合而来的。 祝新年无声摇头,燕国此举,给了秦国一个上好的发兵理由,如今的秦国兵强民富,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战,燕国这一回怕是要被打个够呛。 “行了,也别担心别人的事了,还有十五天就是升阶考试,也是新生机甲附灵仪式,你俩赶紧去把各自的机甲铸好,随着新生一起给机甲重新附灵。” “十五天?” 裴少桥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他惊愕道:“我当初铸甲花了三个月呢!十五天也太少了吧?这可是从头到尾重新铸甲啊!我不吃不喝也得……” “那就不吃不喝!” 庄夫子瞪了他一眼,愠怒道:“毁了机甲的人不配讨价还价!从今天起你们两人就住在造物阁,什么时候把新机甲造出来了,什么时候再跟着同学们一起上课!”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秋水玲珑石 为了赶上新生附灵仪式的时间,祝新年和裴少桥真的就住到了造物阁。 每天偃师班的新生来上课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俩在铸甲,偃师班新生下课之后他俩还在铸甲,甚至连裴少桥这段时间的梦话都离不开铸甲二字。 六品轻甲本身与七品铁甲在外观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因为考虑到祝新年和裴少桥这两人的实战次数太多,木制机甲不够结实,于是庄夫子为了他俩特意向学院申请,请了公输夫子来为他们指导铸甲。 直到公输夫子带来了一堆新材料,祝新年和裴少桥才终于知道那些高阶机甲都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 “这是昆仑山千年陨铁,其似铁非铁,既有铁的强度与韧性,又比铁要轻薄许多。” 公输夫子带来的千年陨铁藏在密封的罐子中,看起来只有小小一罐。 “这么一小罐……打造够我们两台机甲吗?” 公输夫子解释道:“陨铁的侵蚀性很强,可以改变一切材料的特性,只要在冶炼百炼钢机身的时候稍微掺一些陨铁进去,所打造出来的机身自重就会下降非常多。” 他将那个罐子放到裴少桥手中,果然轻若无物,好像里面根本没有装东西一样。 “真的诶!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材料?!” 裴少桥赶紧让祝新年来看,祝新年知道所谓陨铁,应该就是某种能用来改变材料性质的媒介物质,它改变了钢铁的性质,才会让锻造出来的成品既轻薄又结实。 “木甲七到三品的品阶术法都是瞬移类的,二品和一品才是控制类,所以在铸造木甲的时候,我们首先要保证机甲低自重,这样才能确保机甲的移动速度,至于其它性能都得在确保速度的前提下慢慢添加。” 公输夫子指着祝新年带回的那堆木甲残骸,道:“那上面的碧草青金石镀层还有用,你去把它刮下来,重新铸甲的时候再冶炼一遍。” 祝新年没想到这碧草青金石镀层竟然还能二次冶炼,看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公输夫子不由再次感叹隔行如隔山,这些机甲班的学生是真的对这些材料的特性一无所知。 “灵石类的材料不局限于性状,也就是说原石可以进行冶炼,粉末、液体也都可以冶炼,在一些不正经的仙市上还有专门卖从战场机甲残骸上刮下来的灵石粉末的人呢。” 祝新年为之咂舌,果然人只要想挣钱,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成为商品。 他应声取了盘子和匕首,去木甲上慢慢刮着碧草青金石的镀层。 这边,公输夫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一打开,里面全是干泥巴一样的灰色块状物。 裴少桥两眼放光,立刻凑上去又摸又闻,蹭了自己一脸灰,还不忘神秘兮兮地问公输夫子。 “这一定又是什么传承了千年的好东西吧?” 公输夫子正忙着测量机甲尺寸,闻声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干泥巴而已。” 正捧着宝贝一样将木盒捧在手心里端详的裴少桥一怔,立刻又明白过来,点头道:“我明白,这肯定是什么仙山宝地上的泥土吧?” 公输夫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蹙眉道:“不是啊,就是燕国天工学院所在地,绝人湖湖底的泥巴晒干了而已。” 裴少桥眼珠子都鼓出来了,他不敢相信公输夫子竟然把一堆泥巴晒干了,还装在木盒里随身揣着带了过来。 难怪他刚才闻着还觉得有些臭呢! “您不是逗我的吧?” 裴少桥一把将木盒扔在了操作台上,嫌弃道:“咱们是铸甲啊,要这些干泥巴做什么?” “你这蠢货,这可是为师专门为你铸造水甲找来的泥巴,现在秦、燕两国开战,以后这泥巴可不容易弄到了。” 公输夫子赶紧将木盒盖好,免得风把碎泥块都吹走了。 “燕国天工学院位处绝人湖底,虽然有结界保护,但机甲进出绝人湖都需要过水,所以他们的机甲最注重密封性,而这密封的关键材料就是绝人湖湖底的淤泥。” 虽然公输夫子都这样解释了,但裴少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想着祝新年能用千年陨铁和碧草青金石铸甲,而自己不说用木头吧,竟然只能用烂泥巴铸甲,心中多少有些不乐意。 “可这泥巴再好,它一见水就化了啊,怎么能够防水?” 公输夫子看出了他的想法,倒也没有斥责他,反而问道。 “你说泥巴见水就化,那你想过陶器吗?想过瓷器吗?火焰是这个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它可以改变一切物体的性质,哪怕那原来只是一块烂泥而已。” 裴少桥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虽然他还没明白公输夫子要如何将一堆泥巴变成瓷器再变成机甲,但他觉得这个过程一定非常神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成品了。 安抚好了裴少桥,公输夫子终于带着他俩一起铸起甲来,祝新年的木甲这次全身更换百炼钢机身,在冶炼的时候加入千年陨铁和碧草青金石,让百炼钢机身轻薄又结实,且自带抗性。 这回的冶炼过程比之前那次冶炼耗时更久,而且途中不能停火,这也就意味着熔炉面前不能没有人看着,祝新年一个人当然不行,但公输夫子还得每天上课,所以只能把陈清婵叫了过来。 陈清婵来的时候带来了鹤云子送给祝新年的那株青藤,可怜的青藤自从木甲碎裂之后就被陈清婵移栽进了花盆中,此刻枝叶发黄卷曲,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 祝新年赶紧摸了摸青藤的叶片,那青藤感应到主人的灵力,立刻卷住了祝新年的手指,从祝新年身上吸收灵力来恢复状态。 “这就是公输夫子一直不肯在课堂上拿给我们看的千年陨铁?” 陈清婵以前倒是听说过千年陨铁,但这种材料比灵石更难寻,不光她没见过,就连身为“偃师陈”的她父亲也没见过几次。 “都说千年陨铁能降低百炼钢的性状,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清婵和祝新年两人坐在熔炉前,其实祝新年就是个陪衬,虽然这是给他打造的机甲,但说实话他的偃术也学得一塌糊涂,对熔炉的火焰颜色、温度、风力等等一概看不懂。 每当陈清婵让他往熔炉内增添灵力的时候他就加灵力,让他拉风箱他就拉风箱,陈清婵睡觉的时候让他坐在熔炉前不要动,他就真的一直挺着腰背僵坐到陈清婵醒来为止。 这段时间他没少遭裴少桥的嘲笑,但裴少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水甲因为需要做密封处理,所以头颅、四肢和躯干需要一体成型,在进熔炉之前,他干了好几天的泥瓦匠,一直在搅合泥巴。 公输夫子为这两台机甲设计的铸甲方式十分特别,一般不会用于寻常机甲身上。 陈清婵虽然出生偃师世家,但他们家世代是为兵甲部服务的,见识最多的都是那种按照流程批量生产出来的机甲,这种特殊材料的是真少见。 她偶尔也会去看看裴少桥的铸甲进度,甚至动手帮他一起捏泥巴,因为她也想感受一下用泥烧制机甲是怎么个感觉。 “用陶泥填缝再烧制,以达到防水的效果,这种工艺在《铸甲经》中有提到过,被称为‘瓷缝’,意思是陶瓷缝隙。” 陈清婵将已经做好的水甲手臂拿了起来,机甲外壳在制作的时候就已经打磨得非常光滑了,零件之间的接缝用肉眼几乎难以看见。 “要在这么细微的缝隙中灌注泥浆制作‘瓷缝’,对偃师的技术要求极高,泥浆的含水量、晾晒时间和烧制温度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这项技术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偃师能做。” 一听自己的机甲要用到如此高难度的制作技术,裴少桥那股显摆劲又上来了,他得意笑道。 “那等机甲造好了,我可要在附灵仪式上给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们好好讲讲,什么叫天下难寻的‘瓷缝’技术!” 陈清婵就知道他会这样,反正她也习惯了,只是轻笑了几声,就顾自拿起水甲的手臂尝试灌注泥浆,但就如她自己说的,这门技术太难了,根本不是她这个级别的偃师能轻易尝试的。 “果然还是得公输夫子亲自来制作,我帮不了你了,你继续搅拌泥浆吧,等公输夫子下课了再来帮你。” 裴少桥搅了几天的泥浆,不是干了就是稀了,给他干得胳膊酸痛,忍不住扔了搅拌棍,一边打哈欠一边从怀里掏出个锦袋,冲陈清婵挑眉道。 “话说……我在冶炼机甲的时候,能把这玩意加进去吗?” 闻声祝新年回头一看,只见裴少桥从锦袋中倒出了一块泛着幽幽蓝光的灵石,石头一倒出来,方圆数丈空间都被这蓝光映亮了。 “秋水玲珑石?!” 陈清婵惊讶道:“这可是跟火彩金晶石、碧草青金石齐名的五行灵石之一,因为产自深海之中难以开采而世所罕见,你是怎么弄到的?” 裴少桥咧嘴一笑,道:“咱们在齐国照顾祝新年那么久,这么绝佳的机会我当然要想办法联系我爹啊,其实我本意就是想找他要点钱,毕竟咱们吃喝都得花钱,没想到我爹给我送来的银钱中就有这块石头。” “我爹说这是他谴人特意去海边重金收买了水性好的渔民,下海去给我找的,为了找到这块石头,他们出海了一百多次,只在某个风浪大作的夜里得这块灵石光亮指路才顺利找到了它。” 裴少桥笑问:“是不是觉得这块石头跟我很有缘?” 陈清婵尴尬地笑了笑,祝新年却一点都不客气,道:“我还是觉得这石头跟那渔民的缘分更大一点。” “你知道什么,就是因为那渔民是为了我出海寻找灵石的,所以才能顺利找到这块石头,你知道这秋水玲珑石已经在人间绝迹多久了吗?” 裴少桥用力指了指祝新年,责备他不识货,两人刚要开始斗嘴,下了课的公输夫子就从造物阁二层走了下来,远远就问:“什么东西在人间绝迹了啊?” 裴少桥赶紧将秋水玲珑石捧到了公输夫子面前,央求道。 “弟子都查过了,在铸甲的时候加入这秋水玲珑石,可以提升机甲的隐蔽性,以后上了战场,敌人就没那么快注意到我了。” 祝新年恍然大悟,原来秋水玲珑石可以为机甲提供一定程度的隐身能力啊,这倒是挺适合水属相的。 公输夫子点头道:“嗯,这回总算没有找错材料,不过即使你不找这灵石来,为师原本也是打算给你的机甲上镀层的。” 只见公输夫子拎起一个大布包,“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到了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那一桌四处滚动的蓝色灵石竟全是绝迹已久的秋水玲珑石!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军令如山 虽然咸阳“偃师陈”世家是目前秦国最有名的偃师世家,但真要论起辈分,公输家才是偃师这个行当的鼻祖。 几十代人累积下来的各式珍宝材料多不胜数,哪怕是早已经不在市面上流通的秋水玲珑石也一次性可以掏出一大袋来。 看公输夫子倒灵石的动作豪迈的就和倒大米没有什么区别,裴少桥手里那块千辛万苦得来的灵石登时就相形见绌了。 公输夫子待人公平,给祝新年的木甲用了千年陨铁和碧草青金石,给裴少桥的水甲就用上了“瓷缝”技术和秋水玲珑石,主打一个绝不厚此薄彼。 裴少桥对公输夫子感激涕零,如果不是他已经拜了师尊的话,差点他就要转投公输夫子门下了。 经过公输夫子带着他俩近半月的辛苦冶炼,六品木轻甲和六品水轻甲终于赶在新生附灵仪式前完成了铸造。 这是两台与其他学生截然不同的特殊机甲,光看机甲外壳就知道其工艺精湛,造价不菲。 从前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即使能力超群,祝新年也不敢把机甲打造得太过张扬,裴少桥倒是一直想改进机甲,但苦于不知从何处下手,所以也一直没有动作。 如今两人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不仅名扬天工学院,甚至在诸国之间都名声赫赫,再想低调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而且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也没什么低调的必要了,反正天底下能杀他们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附灵仪式当天,当浑身泛着金碧色光芒的六品木轻甲出现在舞剑坪上的时候,新生们登时就沸腾了起来。 与他们拙劣制造出来的木头机甲相比,这台六品木轻甲堪称巧夺天工,即使只是安静地在队伍前站着,也能引来无数学生探头围观。 跟在六品木轻甲身后的就是裴少桥的六品水轻甲,因为有秋水玲珑石的加持,水甲冶炼完成之后全身颜色变成了湖水蓝色,在一众木色机甲中格外显眼。 当然,比机甲更显眼的是裴少桥本人,他今天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弟子装,带着他金光闪闪的镀金面具,甚至还将双星刺擦得锃光瓦亮,往水甲旁边一站,倒有那么一番沉稳师兄的模样。 本来这形象也算不错,但没一会他就破了功,因为有些新生小师妹们红着脸过来跟他搭话,裴少桥那性子最不矜持,没跟小师妹说几句话,人家就看穿了他的本性,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个沉稳的人。 相比之下,站在队伍头排的祝新年更得大家注目,因为他本身个子就高,鹤立鸡群似的站在人群中,叫人一抬眼就能看见。 因为觉得仪式有些无聊,他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世隐明光斜挎在他后腰上,五尺长的刀身致使无人敢靠近他身旁。 “瞧你那模样,小师妹们都不敢跟你搭话了。” 裴少桥揶揄着他,祝新年本身也不是他那样的自来熟性子,根本不想与陌生人搭话,于是依旧闭着眼睛,道:“跟你搭话不就好了?你还惦记着我呢?” “这不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吗?” 裴少桥摸着脸上的面具,低声道:“自从脸受伤之后,我都好久没跟女孩子说过话了。” 祝新年睁开眼斜睨了他一眼,裴少桥本身模样生得不错,虽然脸上留了疤,但戴上面具之后更显神秘帅气。 这模样放在天工学院也绝不会隐没人群之中,裴少桥这段时间没跟女孩子讲话,可能并不是因为女生们嫌弃他的模样,而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青春期的孩子本身就比较敏感,脸上受了伤肯定是会产生自卑的情绪,祝新年抬手拍了拍裴少桥的背,本意是想为他加油鼓气,谁知道裴少桥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是吧?我够兄弟吧?我跟你说,我在机甲班和偃师班新生中认识了好几个女生,人家都听说过你的大名呢,下回介绍你认识啊!” 祝新年眼皮一跳,刚想挥手说你别来霍霍我,只是还没开口,新生附灵仪式就开始了。 这一回为他机甲附灵的变成了庄夫子,因为听说院长今年没有收弟子,所以也就没有出席今天的仪式。 由于今年的新生普遍能力都还不错,相比之下也就没有特别出彩的那一个,所以祝新年再次作为领头的学生走上了台,让庄夫子为他进行机甲附灵仪式,顺便更换六阶腰带。 进入天工学院这一年多以来,虽然正儿八经在铁甲阁中上课的时间不多,但祝新年学到的东西可不少,其进步速度之快,也令许多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瞠目结舌。 庄夫子替祝新年换上了绣着六根金线的腰带,从今天起,他就是新生口中的六阶师兄了。 “总算是平安活到了六阶啊……” 庄夫子格外感慨,双手握着祝新年的双肩,长吁短叹道:“当初要是早知道会带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学生,我就该去闭关,把你这一届避开才好。” 祝新年扬声一笑,道:“可惜了,生米熟成熟饭,这事已成定局,您没得改了,以后的日子还得劳烦您多费心。” “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庄夫子没好气道:“希望老天保佑,让你接下来几年好好待在学院里上课,不要再上蹿下跳、东奔西跑了!” 祝新年连忙答是,庄夫子还得给新生附灵授阶,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回公斋去好好把之前落下的课程赶一赶,明天上课可不要一问三不知。”庄夫子督促道。 “知道了,您老就放心吧。” 祝新年笑着转身,站在台下的裴少桥刚要抬腿,远处便传来了洪儒的呼唤声。 一向彬彬有礼的洪儒鲜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一路边招手边喊着祝新年的名字,惹得整个舞剑坪上的师生都朝他看去。 洪儒一路穿越队伍跑到了台下,气喘吁吁抬头对祝新年急声道。 “快下来!秦宫里的人来了!” 祝新年一脸茫然,问道:“秦宫来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洪儒额角的汗都渗了出来,他一边朝祝新年伸出手,让他赶紧从台上下来,一边语速飞快道。 “赵国突然大军压境,秦军主将都在燕国战场上回不来,秦王下令让你带兵上阵迎击赵军,宫里传令的人已经到长老院了!” “什么?!” 仿佛耳畔惊雷,炸得在场众人都回不过神来。 “秦、秦王让我上阵带兵?!” 祝新年惊愕地看向庄夫子,他完全不知道为何这么重的任务会“哐当”一声落到自己头上,且不说他能不能上阵御敌,就是这行军打仗的兵法他也没学过啊! 庄夫子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将祝新年扯了回来,厉声道。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一个六阶弟子,就算秦王需要我们天工学院的学生支援战场,那也该让今年新升四阶的那批学生提前进入兵甲部,而不是让一个六阶弟子去带兵打仗!” 机甲班学生提前毕业进入兵甲部的事情去年就发生过,已满四阶的弟子按规矩是可以提前毕业的,因为他们该学的课程都已经学完了,提前毕业进入兵甲部也不会显得手足无措。 但祝新年只是一个六阶弟子,他还有很多品阶术法和兵法之类的课程没学,机甲品阶也不够,让这样的六阶弟子上战场,不就是让人去送死吗?! 庄夫子当然不同意,他紧紧拉着祝新年的手腕不松,但洪儒却用力拉住了祝新年另一只手腕,同时抬头看向庄夫子,沉声道。 “夫子,这是秦王的命令……” 洪儒没有把话说透,但庄夫子一点即通。 作为学院里的夫子,庄夫子平日不受王命军令的约束,在遇到不平之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反抗。 但洪儒出生武将世家,他太明白什么叫做“军令如山”,如果祝新年抗命,不光他自己要遭殃,整个天工学院都要跟着遭殃。 庄夫子沉默了,他握着祝新年手腕的五指微微松开,旋即祝新年就被洪儒拉到了身旁。 “长老院也觉得六阶弟子上战场这种事过于离谱,但长老们不能公然违抗秦王的命令,所以派我来问问你,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 祝新年苦笑道:“难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洪儒轻轻摇头,继而道:“长老院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长老院会想办法为你说情,但不一定能说得通……” “是根本就说不通吧。” 祝新年心知肚明,道:“我那王兄的命令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与他自幼失散,如今又把‘天命助秦者’的名号闹得诸国皆知,他不确定我的能力究竟如何,也不确定我是否会臣服他……” 秦王政在燕国的无理要求中选择出兵保住祝新年,此举在外人看来是秦王兄弟情深,但对秦王来说可就不是这样了。 祝新年在燕国闹的事给了秦王政一个出兵燕国的绝好理由,但同时他那位胞兄也会担心,这样一个身负天命又能力惊人的胞弟万一要是有不臣之心怎么办? 所以他必须要试探祝新年的忠心,试探得好,祝新年便可以顺利回到天工学院继续修习,日后进入兵甲部继续为他的秦王王兄效劳。 若是试探出祝新年怀有异心…… 那秦王就会让他这位多年未见的胞弟永远沉眠在秦、赵边境,再随便冠一个为国捐躯的名号送回咸阳去,葬入他几乎从未见过面的父王身旁。 祝新年心中长叹,所谓伴君如伴虎,这一趟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没什么可说情的了,今日宣令的使者要是见不到我,明天咱们天工学院就会失去秦王的信任,如此乱世,没有什么比得到君王的信任更能保护这一方水土的了。” 祝新年迈步走下高台,沉声冷静道:“这一战,我自当前往!”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努力活着回来 祝新年跟着洪儒去长老院见了秦宫来的宣令使者。 那些宫里人一见到他立刻拜伏,一口一个“公子”地喊他,听起来毕恭毕敬,但眼神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祝新年,看架势像是要把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仔细了才好。 祝新年知道,这些人是替秦王来审视他的,他们回去之后如何跟秦王复命,很大程度上会决定秦王日后如何看待祝新年。 自古君王身边的那些人一张嘴可抵十万兵,祝新年不想给天工学院惹麻烦,于是就放任那群人打量自己,反正他们也看不出个花来。 “公子失踪多年,王上还是近来在齐国天灾一事中偶然听见您的名号,才知晓您竟在天工学院中修习,本该立刻迎您回咸阳相聚,无奈那无耻赵国大军压境,王上每日为此忧心不已,恐暂时不能与您相见……” 宫里人说话总是周到,他们一边说,一边注视着祝新年的反应,而且话不说完,更不宣令,就等着祝新年自己作出反应。 要论聪明,祝新年只会比他们更聪明,秦国一统天下已经是历史事实了,无论秦王如何猜忌他弟弟赢年,也不会改变史实。 所以,无论赢年这个人在此时作出何种选择,都不会影响秦国最终一统天下的结果,唯一会发生变数的只有赢年自己的性命。 如果选择主动替兄征战,他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说不定还能在后世青史留名。 但要是无动于衷,甚至抗拒出征,那他的性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祝新年又不傻,他当然会选择活得更久的那条路,于是他立刻拱手,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急声道。 “赵国无耻之贼,竟令王兄忧心,我与王兄一母同胞,如今学有小成,自当为王兄分忧,请各位使者为我向王上请命,一定让我上阵杀敌,定取那赵将首级来献王兄!” 使者立刻伸出双手来将他的手臂托住了,连声劝道。 “公子对王上的赤诚之心实在令人感动,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公子年纪尚小,岂能去那危险之地呢?” 好家伙,都说了主动请命了,竟然还来个三推四请,这群咸阳来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早点答应了回宫复命双方都轻松啊。 祝新年低头翻了个白眼,好嘛,既然要装,那就看看谁装得更像吧。 他立刻将腰弯得更低,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哭天抢地道。 “今年新年我便该年满十六,正是行军打仗的好年纪,而且为王兄分忧为重,岂可苟利个人生死?!若来日我战死沙场,也是全了我报效秦国、报效王兄之心!望使者切莫阻拦!” 他身为秦王胞弟,腰都快弯地上去了,那些使者虽然是替秦王来考量他的,但也不敢擅据公子年上位,于是各个扶着自己的老腰勉力躬身,几个年纪大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祝新年心中暗自发笑,又听那群使者声音颤抖道:“既然……既然公子对王上如此忠心耿耿,我等也不好强加阻止,便愿……愿公子旗开得胜!” 好不容易把话讲完,那为首的使者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旁边长老院的长老们赶紧上来扶了一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使者的老腰怕是保不住了。 “这是……这是秦王御赐先锋虎符,可调兵遣将千人,请公子收下此符,带领天工学院所有四阶弟子赴边境御敌!” 祝新年眉尾一挑,这虎符都带来了,看来要么是让他带兵出征,要么就是带兵来他抓啊。 他暗暗呼出一口气,感慨幸好自己有上帝视角熟悉历史,不然这一波就被秦王算计了。 “是,请使者回宫禀告王兄,臣弟定叫那赵军有来无回,若不完成任务,甘愿提头来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群秦王使者即使有再多顾虑也差不多都打消了,在他们心里,祝新年俨然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其忠心无可怀疑,只是能力究竟如何,还得看他真正上战场之后的表现。 几名使者捂着老腰一瘸一拐地被长老们送走了,看他们走路那模样,这腰没个半年是别想直起来了。 “你真的做好准备上战场了吗?” 洪儒十分担忧,以前降妖驱魔、行走江湖终究有人作保,如今上了战场,人人都以命相搏,危险程度可不是学院里这些小打小闹能比拟的。 祝新年转着手里的鎏金虎符,轻笑道:“人家虎符都送来了,无论我有没有做好准备,这一趟我都不能不去。” “赵国虽然在长平之战后一直没完全恢复元气,但赵军也曾是虎狼之师,此番带兵御敌,你可有打算?” “打算?” 祝新年自嘲一笑,摇头道:“实不相瞒,我连兵书都没读过……” 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兵法课程是从六阶开始的,这不是马上就要开课了吗,祝新年却无福上这门课。 “那怎么能行?!虽然行军打仗形势多变,将领不一定完全按照兵书所写来指挥行事,但兵法是基础,没有基础,你连军队都调遣不明白,又该如何指挥作战呢?!” 祝新年摸着下巴沉思,道理他都懂,但这不是没时间吗?但凡能选择,他也想留在学院好好上完兵法课啊。 “只能去万象阁把兵书借出来,带着路上挑灯夜读了,能补多少是多少吧。” 祝新年无奈地耸肩,他虽然知晓历史,有那么一点上帝视角,但兵法这玩意他是真的不会,也就小时候看过《三十六计》,至于那玩意要怎么运用到实战中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洪儒提出的问题也是祝新年自己的担忧之处,他知道历史最终的结果不可更改,秦国是一定会一统天下的,但他自己的性命却没人作保啊! 历史书上又没记载赢年这个人物,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被从历史上抹去啊! 祝新年瘪了瘪嘴,赶紧道:“事不宜迟,前线催得紧,估计学院点了人数就要出发,我得赶紧去万象阁借书,六阶班明天就要开始上兵法课了,书可别让他们借完了!” 他说着就要往外中,洪儒赶紧拦住了他。 “万象阁的书都是古籍竹简,你行军在外带着这些东西难免不方便,我那有些轻便的兵书,就送给你带着吧。” 有轻便些的兵书随身携带自然是好事,祝新年便跟着洪儒回了公斋。 这还是学生公斋修好之后他第一次进来,裘夫子看见他时无比激动,连训斥新生的事也抛到了脑后。 “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真够久的,不过你小子倒是厉害,现在你的名号可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啊。” 虽然是被裘夫子夸赞了,但祝新年还是叹了口气,要不是这回闹得太大,秦王说不定还没这么快盯上自己呢。 不过转念一想,当燕国的太傅鞠武被押进咸阳的那一刻起,秦王的视线就已经盯到了“祝新年”这个名字上。 如果“天命助秦”者只是一个能力平平的普通人,燕国怎么可能大费周章打他的主意呢? 秦王又不傻,他自然知道其中关窍,所以无论祝新年有没有在燕国闹事、有没有在齐国消除天灾,这君王的忌惮早就如春草一般疯长了。 “好不容易回来了,拉着个苦相做什么?明日开课,记得早些下来晨练,让我看看你的刀法退步了没有。” “那可能得等我回来才能再得您指导了。” 祝新年满脸苦笑道:“我马上就要上前线打仗去了,能不能回来还得另说。” “上前线?打仗?”裴夫子全然不信:“开什么玩笑?哪有六阶弟子上战场的?这你莫不是想偷懒寻的借口吧?” 祝新年双手一摊:“要真是开玩笑就好了,我跟洪儒师兄上去拿点东西就要走了,您应该也看见了,今年刚满四阶的师兄师姐们都在收拾行李,大概今天夜里我们就要出发了。” 裘夫子瞪大了眼睛,惊诧道:“可他们是四阶啊!早几个月提前参军没有问题,可你是六阶啊!你去做什么?送死吗?” 祝新年“哎呦”了一声,抓着头发道:“您可别咒我啊!” “我咒你做什么?我咒的是那下令的人!” 裘夫子愤怒道:“但凡有一点人性,都不该让一个六阶弟子去战场上冒险!难道我们秦国无人可用了吗?非要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上战场?!” 祝新年无法回答裘夫子这个问题,哪怕天下所有人都觉得这道命令不合理,但只要它是从秦王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合理的。 且不容反抗。 “您就少说两句吧,那秦王使者还在长老院没走呢,这要是被他们听见了,定要把您抓走投入大狱里去,到时候您一走,御兽班的师兄们再把灵兽带进来拉屎拉尿可就没人管了。” 裘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小子!灵兽重要还是你重要?!要是能换得你不上战场,我就是真去蹲那大狱又何妨?!” 祝新年的本意是开玩笑,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心头一热。 虽然他远在咸阳的胞兄并不信任他,但这天工学院中的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担忧的。 祝新年走上前去,用力抱了抱裘夫子,春秋战国时期可没有这种礼节,倒是吓了裘夫子一跳。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祝新年朝裘夫子允诺道:“无论战况多么惊险,我都一定会想办法保全自己,活着回到天工学院的!”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机甲班!出征! 留给祝新年的时间不多。 宫里来的使者在长老院催着,即使学院有心为祝新年多争取一点时间,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祝新年跟着洪儒去他房间取了兵书,进门之前他本以为会遇见黎芦,还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进去,结果门推开,里面只有一张床。 “黎芦不跟师兄住在一起了吗?”祝新年好奇问道。 洪儒一个人住一间房,反正现在学院房间有空余,他又是机甲班顶头大师兄,没有其他学生敢跟他一起住,自从离开黎芦之后,他就一直一人独居。 “我与他实在是无话可说,每日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尴尬,自从公斋维修好了之后,我就跟裘夫子申请搬了出来,原来的房间留给他了。” 明明是黎芦做错了事,但最后搬出来的竟然是洪儒,虽然是洪儒主动避嫌,但祝新年还是觉得洪儒的脾气实在太好了,换做是他或裴少桥,一定要让黎芦滚蛋才行。 洪儒从书架上抽了几本用布包裹着的书出来,那包书的布料金贵,一看就是洪儒个人的珍藏。 “你们离开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学院中寻找,但依然没有曾姑娘的下落,对此我实在抱歉,但你那位膳堂做工的小兄弟我一直看着在,黎芦这段时间也没有再去找过他。” “曾笑然能得师兄照拂,我在外面也能安心了,我替他多谢师兄了!” 祝新年回来之后一直忙着铸甲,也没时间好好跟曾笑然说话,他们不在山上的这段日子,曾笑然孤身一人在此,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委屈,此刻听说洪儒一直暗中照看着他,祝新年才放下心来。 “你我师兄弟之间说这些话做什么?你的兄弟自然是我的兄弟,我理应照顾他。” 洪儒将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本纸质兵书。 祝新年记得造纸术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成型于西汉时期,改进于东汉时期,要按史书上的记载,是东汉宦官蔡伦发明的造纸术,距离春秋战国末期可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呢。 洪儒见他一脸震惊,还特意给他解释了这东西叫做“纸”,是一种比竹简轻便的记载文字的工具。 从洪儒的解释中,祝新年才知道原来早在春秋战国末期,就有偃师发明了造纸术,只是原材料难寻、制造过程过于复杂而不能大量生产,只被极小部分的权势人家拥有。 因为不能大量生产,所以史书上也一直未有造纸术的记载,由此一直往后延续到西汉时期,生产纸张的技术一再简化,能够批量生产了,史书上才终于留下了这项伟大发明的痕迹。 “纸书金贵不耐磨,但胜在轻便好携带,这是我闲来无事时抄录的几本兵法,应该够你用了,这些就送给你,带着路上多看看,免得阵前慌了手脚。” 祝新年自然知道这几本书的价值,他赶紧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 洪儒立刻制止了他,摇头道:“再贵重也没有人命贵重,我将这些兵书送给你,不光是要保全你的性命,也希望你能尽你所能,保住咱们天工学院其他学生的性命。” 此番上战场,去的不止祝新年一人。 人人都在关心祝新年一个六阶弟子上战场,但却鲜少有人关心那些四阶弟子也是第一次奔赴前线。 只因为那些学生都到了能入兵甲部的品阶,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秦王一声令下,他们就得无条件、英勇无畏地冲向战场。 只有洪儒为他们担忧,作为首席大弟子,祝新年是他的师弟,那些四阶弟子也是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将兵书送给祝新年,便是希望祝新年能凭借自己优越的能力去护一护那些四阶弟子。 虽然,让六阶弟子去保护四阶弟子这种话说出来也挺荒唐的。 但洪儒知道,如今的祝新年只是品阶不高,但不代表他的实力只有六阶,甚至连自己这个三阶大师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如果要在这一群出征的学生中找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人,他能想到的也只有祝新年。 祝新年不再推辞,他将兵书收进了怀中,朝洪儒拱手一揖,道:“大师兄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抛下师兄师姐们独自活命!” 洪儒知道祝新年身份尊贵,如果真的要把人命分出个三六九等的话,祝新年的性命肯定是最重要的。 但他又实在说不出让祝新年只顾自己这种话,因为他是所有人大师兄,而不只是祝新年一个人的大师兄。 “千万保重!” 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多少叮嘱也抵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洪儒有无数话想说,但最后说出来的还是只有“保重”二字。 祝新年明白他的心意,眼下时间紧急,没有时间给他们师兄弟促膝长谈,他只能收了兵书匆匆向洪儒告辞,风一般地跑下了楼。 与他一起下楼的还有诸多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舞剑坪集合的四阶弟子们。 楼道里“咚咚咚”全是急促的脚步声,但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可大家眼神都很坚毅,并没有因为要上战场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惧怕。 虽然里面有些人是强装镇定,但谁也没有退缩,这就是天工学院为秦国培养的机甲士兵,他们会在前线为国征战,所向披靡或英勇牺牲。 从前这些事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总没有切身体会,如今自己被点名要求上战场,那种面对未知危险的不安与惊惶感萦绕心头,像一把沉重的枷锁一样拉扯着祝新年的双腿。 但作为机甲士兵的责任和勇气又一直推动着祝新年往前走,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中,祝新年跟随人群下到了一楼,远远就看见裴少桥单手撑着木台,正与裘夫子说话。 他身边还放着两个圆鼓鼓的包袱,一看见祝新年下楼,立刻抬手招呼他。 “下来了?行李都给你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走?走哪去?你赶紧滚上楼去待着,明天还得上课呢。” 祝新年想从他手里拿过属于自己的那个包袱,但却被裴少桥眼疾手快一把抄走了。 “我之前就说过,你休想再甩开我,烛龙是我们两人一起杀的,这战场就得我们两人一起去,你要是不让我去,这包袱你就别想要了。” 裴少桥抓着他的包袱扬了扬,得意地朝祝新年挑眉。 “那就不要了,反正我不会同意你上战场的,庄夫子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祝新年绕开他径直往外走,裴少桥一看他真不要包袱了,立刻追了上去,急声道。 “我已经征得庄夫子同意了,他说我这么久没在学院上课,留下来也跟不上,不如跟你去前线,两人相互还有个照应!” 祝新年闻声脚步一顿,蹙眉回头,提声道:“简直胡来!你一个六阶弟子上什么战场?!” “你不也是六阶吗?!” 裴少桥回怼道:“你能上战场,我就能去,我要是不能去,那你也别去了。” “我倒是不想去,那战场刀山火海是什么好地方吗?可秦王点名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还跟着掺和,是嫌自己命长吗?!” 祝新年头痛不已,转身出门,急声道:“算了,跟你说不通,我去找庄夫子,让他把你关起来,等我们走了再放你出来。” 这一次,裴少桥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而是站在公斋门口,沉声道。 “你真的觉得只要把我关起来,我就没有办法去前线了吗?” 祝新年的脚步再次停住了,他没有回头,但胸膛用力起伏着,似乎很生气,又似乎很无奈。 裴少桥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去做什么,即使把他关起来也无济于事。 “你现在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无论做什么我们之间还能打个商量,但你要是让庄夫子把我关起来,等你们走了我自然会想办法过去,倒时候要是误闯了你们的战场,被刀剑所伤,你可是要负责的。” 祝新年头上青筋“突突”直跳,这是去真刀真枪地打仗,而且对面也有机甲士兵,不是单纯凭借机甲性能高就能取胜的。 秦王点名令祝新年不得不上战场,但裴少桥完全可以不用冒这个险,可那蠢小子脑袋里只有一根筋,任他怎么劝都不肯听。 “你是郎中令唯一的儿子,你要是死了,想过你父母吗?” 感情牌对裴少桥完全没用,他扬声道:“我爹就是兵甲部出来的,军功都是真刀真枪拼来的,他总跟我说好男儿不能怯懦,他要是知道我同屋的人上了战场而我没去,估计就要跟我断绝关系了。” 祝新年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抬手捏住眉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少桥知道这是祝新年放弃抵抗的动作,意思是随裴少桥折腾,他不管了。 “嘿嘿,你放心,我跟着你绝对不乱来,你说打哪就打哪,打到赵军屁滚尿流,到时候你拿着赵军将领的首级去咸阳,高低得让秦王也给你赐一把刀!” 裴少桥咧嘴笑了起来,他跟着祝新年一路蹦跳到了舞剑坪,此时万象阁前全是准备奔赴前线的四阶弟子们。 他们整齐地站成一个方阵,正在聆听自己班级夫子的教导,庄夫子也站在旁边,正低着头,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祝新年走过去的时候,整个方阵的所有师兄师姐都朝他看来,他们已经在夫子那里知道了这个六阶师弟将要作为先锋官带队出征的消息。 本来六阶弟子号令四阶弟子这种事是很离谱的,但因为祝新年早就名扬天工学院了,师兄师姐们也都知道他实力超凡,所以听说自己要被师弟统领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时,从造物阁起飞的两架飞鸢也已经抵达舞剑坪上空,它们巨型双翼掀起的狂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正等待着搭载学生前往秦、赵边境。 庄夫子走上前来,伸手替祝新年抻了抻衣襟,沉声叮嘱道。 “战事难料,一切自己当心,若到紧急关头,当以自保为主,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弟子明白!” 祝新年朝庄夫子拱手行了个师徒大礼,而后登上飞鸢,举起手中虎符,迎风高声呼喝—— “机甲班!出征!”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章 牟城势在必得 飞鸢伴随着漫天绯色的夕阳冲上了云霄。 单架飞鸢的核载人数是两百五十人左右,祝新年这次带往前线的一千名四阶弟子需要飞鸢来回飞两趟才行。 这样一来,留给祝新年的时间就更少了,因为按照秦王使者的意思,他必须带队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赶到牟城,与原本在此抗击赵军的秦将成英汇合。 此时坐在飞鸢背上前往牟城的祝新年远眺着落日,裴少桥看他眉心微蹙,便停止了与师姐搭话,挪了两步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 “想什么呢?眉心都快拧出个川字了。” 祝新年回过头,垂眸目光落在手里的兵书上。 “原本是燕国向秦国宣战,预测秦军会借道赵国向他们发兵,于是在燕、赵边境上部署重兵防守,结果此举惹怒了赵王,秦军没等到,先等到了赵军。” “后来秦军借道魏国,从齐、魏边境攻打燕国,这一个战场在西边,一个战场在南边,燕国自顾不暇,只能暂时与赵国停战,将大部分兵力抽调到南边的齐、燕边境去迎击秦军。” 裴少桥点头道:“没错,事情的大致发展就是你说的这样,赵国与燕国暂时停战之后,赵王回头一看,发现秦国正在与燕国作战,于是趁机发兵,想在边境上咬我们一口。” 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着调,但裴少桥毕竟是郎中令的儿子,遗传基因相当优秀,对兵法战事一点即通,不用祝新年做任何解释,他自己就看明白了这场混战的发展趋势。 “驻守边境的成英将军相当勇猛,虽然是赵军先发起的突袭,但成英将军带队反扑,如今已经打进赵国境内去了,只是短时间内无法抽调后续部队前去支援,所以才临时让我们机甲班的学生顶上去。” 此时的秦国正处于疯狂对外扩张的时期,大大小小的战事一直没有停歇过,国境版图越大,各支军队来回调动的距离就越远。 机甲部队还可以靠飞鸢迁移,但全国上下总共就那么多能用的飞鸢,寻常部队肯定是分配不到的,要是纯靠双脚急行军,总是不如飞鸢来得快。 “此刻成英将军已经深入赵国国境两百里了,赵军回防,两军在牟城僵持不下,其实打到这个地方已经足够了,若再往前去,粮草辎重供应不上,成英将军的部队很有可能被赵军从后方包抄,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祝新年不会怀疑一位为大秦征战多年的将军是否在战术上有问题,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在牟城两军和谈才是最有利的情况,秦国完全可以借此要走赵国很大一片土地。 但秦王既然派了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前去支援,那就说明成英将军还有继续深入赵国腹地的打算。 可这条战线拉得太过狭长,虽然先头部队勇猛无敌,可以一路向前推进,但后方粮草军备的供给太困难,一旦赵军切断了粮草供给,成英将军的部队又能在前线坚持几天呢? 更何况,一旦机甲部队增援,他们就需要强大的偃师部队来提供后勤保障,如果机甲在前线损坏而得不到及时的转运维修的话,那这场战役的损耗就太大了。 寻常士兵从征召入伍到上场杀敌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但机甲士兵从入学到毕业需要大几年的光阴,机甲的造价更是不菲,所以一般的战斗是不会轻易投入机甲士兵的。 秦王这次将一千名机甲班学生投入赵国战场,一则是因为大量秦军兵力集中在燕国战场,回调不易,二则是有想快速解决赵国这边战斗的打算。 但人到了牟城,该怎么安排还得听成英将军的指挥。 “或许成英将军是想拿下牟城周边一带呢?” 裴少桥摸着下巴思忖道:“如果将来双方谈判,让赵国把牟城割给我们的话,现在我们这条通往牟城的路太狭窄了,可能成英将军是想趁谈判之前抢先扩展一下领地呢?”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成英将军行军打仗经验丰富,应该看得清形式,不会再继续推进了吧?” 祝新年继续翻看着兵书,裴少桥虽然从小不爱学习,但兵法这些东西光听他父亲跟其他叔伯交谈的时候也听得差不多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别太担心了,先不说咱们两个,就是这些四阶师兄师姐们都还没正式进入兵甲部呢,朝廷不会让我们执行太过危险的任务的,你看上一届的师兄师姐们不也只是去边境充当了几个月的人墙而已吗?” 机甲士兵过于珍贵,天工学院每年最多就只能为兵甲部输送一千多人,朝廷是不会把机甲士兵的性命当儿戏的。 听了裴少桥的劝,祝新年心中的紧张稍稍平定了一些。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摸着上面因为练刀而产生的薄薄刀茧,也觉得应该是自己忧心过度,因为第一次上战场,万事都没有经验,镇定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但心底的紧张只有裴少桥能看得出来。 毕竟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人,谁参与过战争啊?古代战争虽然没有热武器但它也是战争啊,跟对抗妖魔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 最要命的是竟然还让祝新年做先锋官,他自己一个人受伤流血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一千多人的性命握在手里,稍微出点差池有去无回,这换谁心里不突突啊? 想到这里,祝新年赶紧继续翻书,裴少桥则一点不操心,躺在他身边睡着了,没一会呼声都响了起来。 等裴少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飞鸢已经抵达了牟城附近,正在地面士兵的指挥下缓缓下降高度,慢慢收起双翼,隐匿进了一片树林环绕的空地上。 这是一片为了迎接飞鸢到来而提前砍伐出来的空地,应该是朝廷派人提前通知了成英将军有机甲班的学生要来支援,所以成英将军正带着人在空地上等待。 一看到祝新年走下飞鸢,成英将军立刻携身边的将领们走上前来,对祝新年拱手行礼,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道—— “末将恭迎公子!” 祝新年空有一个秦王胞弟的名号,但没有受过封,所以没有封号,但成英作为秦国将领,又不能直呼其大名,真要细算起来,也只能称呼赢年为公子年。 “成将军多礼!” 祝新年赶紧疾走两步将成英扶了起来,作为武将,成英身形魁梧结实,看模样不过四十,正是为秦国冲锋陷阵的绝佳年纪。 “公子带领天工学院机甲班赶来支援,末将不胜感激,公子快请进营帐!” 赵军死守牟城,成英的部队迟迟没能攻进城去,便在城外三十里处扎了营,此刻已是深夜,营地中静悄悄的,只有几匹战马在打着响鼻。 飞鸢送完这一趟就得立马回程去接下一批学生,而祝新年现在的任务就是要赶在天亮之前向成英将军了解清楚目前的战况,最重要的是他必须知道成英将军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行军打仗条件艰苦,只有这浊水粗茶,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营帐十分简陋,但还算干净,成英招呼祝新年和裴少桥就坐,但祝新年的注意力却全在营帐中心的沙盘上。 此沙盘非寻常沙盘,而是偃师们以类似积木的原理制作出来的。 这种沙盘平下来的时候厚度不超过三指,其中每一块木头都可以伸缩,只要将沙盘竖立起来,按照战场地形伸缩方块,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契合地形且随时可以进行精细调整的沙盘。 沙盘被悬吊在主帅营帐中心,和寻常水平放置的沙盘不同,这种沙盘是竖着看的。 有了沙盘,从秦、赵边境到牟城这一段路上的地形便更加清晰明了了。 可以看见牟城是一处类似盆地的地方,四周都是高山,唯有一条直道由西向东从牟城贯穿出去,而成英就是从西边一路打过来的,到了牟城被死守的驻军阻断了去路,无法再继续往前推进。 祝新年顺着那条直道往上看去,上面地势渐缓,道路也更开阔,如果能突破牟城,再往上打会容易很多,但关键点就在牟城这里。 过不了牟城,再往东所有的城池都不可肖想。 这也难怪成英一直在这里耗着,看样子他是真的很想拿下牟城,为秦军以后深入赵国腹地打开一条通道。 “公子不用担心,有了机甲的帮助,牟城势在必得!” 即使已经在牟城这里周旋了十几天依然未能有所突破,但成英信心十足,他认为牟城之所以能坚守至今不是因为他们将领聪慧、守军顽强,而是因为地形易守难攻。 现在机甲部队已经到位,翻山越岭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拿下牟城还不是指日可待? “有成将军指挥,我军自然会旗开得胜,只是不知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 成英立刻笑了起来,点头道:“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正想托付公子呢!” 祝新年一听有任务,立刻振作起精神,即使现在已经是深夜,他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成英的交代。 “不怕公子笑话,我们五万人已经在牟城卡了半月了,当初出发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耗时这么久,随队带来的粮草已经见底,我们本来打算明天派人回去的,既然今晚公子到了,那这个任务就拜托公子了。” 听完成英的话,祝新年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看向裴少桥,发现裴少桥也两眼发蒙。 “成将军您的意思是……” 祝新年迅速在脑海中重新将成英的话过了一遍,蹙眉难以置信地问道。 “您是……要我们去做运粮队?”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运粮用得到兵法吗? 看见祝新年神色诧异,成英握拳掩嘴轻咳了几声,正色道。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公子可不要小看了运粮队的重要性。” “可我们是机甲部队啊!你用机甲部队去运粮?!” 裴少桥立刻不乐意了,他就没见过这样大材小用的将军。 “这是……郎中令裴公家的小公子吧?” 面对裴少桥的质问,成英赶紧解释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在战场上,粮草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之前灰雪天灾的时候,全境缺粮,这粮草便都是由机甲士兵负责押送的,防的就是有人抢粮啊!” 这话乍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的,裴少桥一怔,竟一时间忘记了该如何反驳,而成英也借口天色太晚,让副将带祝新年他们去营帐歇息,明显就是不想继续交涉这个问题。 祝新年和裴少桥被请出了主帅营帐,营帐隔音效果不佳,祝新年分明听见谋士问成英为何要让他二人去运粮,成英叹着气道。 “一个是王上胞弟,一个是郎中令独子,这金枝玉叶稍微受一点伤咱们都得下狱,你以为我想让他们去运粮吗?要是能选的话,我宁愿不要机甲部队,给我换点正常援兵就行了!” 裴少桥闻声“嘶”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去找成英理论,却被祝新年一把抓住了胳膊。 成英的副将管超倒是个会见机行事的人,见两位贵人面色不佳,连忙劝解道。 “二位公子见谅,实在是二位第一次上战场,我家主帅担心二位安危,才暂时这样安排的,您二位神勇无敌,日后定会有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机会!” 裴少桥气得鼻孔都要喷火了,但碍于管超在场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忍到了营帐,看着管超走远了,才用力甩下了营帐门帘,怒道。 “什么叫金枝玉叶受不得一点伤?小爷我脸都成这样了,难道受的伤还少吗?!” 他叉着腰在营帐内走来走去,越想越气。 “我们可是解决过地仙的人啊!苦练机甲修真术难道就是为了来给他运几袋粮食的?!” “没必要这么激动,我们第一次上战场,人家不相信我们也是常情,战事不是儿戏,怎可随随便便就让我们上战场?战败事小,若是耽误战情致使全局功亏一篑可就真没法交代了。” 虽然刚才听成英说让他们去运粮的时候祝新年也有些不理解,但他看得比较开,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在后方运粮,只要做秦王想让他做的事就行了。 在祝新年的宽慰下,裴少桥虽然气不过,但也只能把这口气忍了,想着等他们把粮食运回来,那成英总没有别的理由不让他们上阵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裴少桥不情不愿地给自己铺好了床,行军打仗能有个床板睡觉已经不容易了,他也不挑,脱了鞋袜就躺了上去,闭眼前却看见祝新年还在挑灯夜读。 “不是吧?从前在太平川练气的时候你就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现在打仗了你还不睡啊?这兵书翻来覆去不就那么点内容吗?” 他“哼”了一声,怨气冲冲道:“再说了,运粮难道还用得到兵法吗?!” 祝新年无奈地摇头轻笑,他起身换了个方向,用身体将油灯的光线挡住了。 “行了,你快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床去运粮,你可别起不来啊,这可不是几下戒尺的事,迟了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裴少桥最大的能力就是无论在哪都能睡着,哪怕外面天塌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知道了知道了,你记得早点叫我起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而祝新年则背对着他将洪儒送给他的几本兵书以最快的速度全部通读了一遍,其中许多兵法到二十一世纪已经失传,连名字都显得十分陌生。 祝新年聚精会神地将所有兵法全都仔细钻研了一遍,虽然书上的字是死的,但兵法讲究的是活学活用、融会贯通,在这个方面光想是没有用的,还得在战斗中亲身体会才行。 一夜时间眨眼过去,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飞鸢已经将第二批四阶弟子都送了过来。 副将管超正在点名核查人数,一看祝新年出了营帐,立刻过来朝他行礼,并将两套崭新的盔甲送了上来。 “我们主帅天没亮就带人去山上查探最新的进攻路径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还请公子见谅。” 祝新年知道成英是故意借口离开的,为的就是不跟他们掰扯运粮的事。 “无妨,我们自行去运粮就行了,令牌和地图准备好了吗?” 管超挥挥手,身边一个士兵立刻将牛皮地图和运粮令牌呈了上来。 祝新年展开地图一看,好家伙,成英的部队已经深入赵国国境两百多里了,竟然还得回秦、赵边境的郡上去取粮,可见他这支部队的突进速度之快,竟远远把后勤部队甩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这一来一回可有四、五百里路啊,你们可知机甲的行进速度不会很快,这么远的路我们需要走很久的,不会耽误事吗?”祝新年问道。 “主帅早就为公子考虑到这个情况了,所以我们准备了最快的战马,请公子带人快马加鞭回去运粮,而您带来的机甲班学生则留在这里,等候主帅调遣便是。” “你让我们带着普通士兵骑马回去运粮,却要把我带来的人都留在这里?!” 祝新年赫然提声道:“成将军这是什么章程?!” 他厉声一吼,周围正从飞鸢上往下走的四阶弟子们纷纷回头来看他。 按照秦王的旨意,祝新年才是这一千多名机甲班学生的指挥者,虽然到了阵前该由主帅统一调遣,但也没有把他身边所有人都扣下的说法。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管超赶紧躬身道:“您方才也说了,机甲的行动速度有限,运粮又是个很赶时间的事,您带着人飞马来去省时省力,这些机甲班的学生留在此处有主帅看着,肯定不会出事的。” 为了打消祝新年的顾忌,管超急声道:“这些机甲班学生可是兵甲部机甲营的后备军,我们主帅是不会随意派他们上阵冒险的,您大可放心,我保证,等您运粮回来,这些人还在这,一个都不会少。” 祝新年眉心紧蹙、面色阴沉,成英确实不敢拿机甲班学生的性命开玩笑的,但把他带来的人全部留下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仔细一想,说不定这也是秦王的命令。 祝新年自打出生起就不在秦王身边,如今不仅名震诸国,还很受天工学院师生的喜欢,估计秦王是担心他在天工学院中组建了自己的势力,尤其是机甲班的学生,他们更是只能效忠秦王,而决不能被秦王的弟弟把控。 为了查清这群机甲班学生究竟效忠于谁,秦王安排成英用运粮一事为借口分开他们。 一来测试祝新年的个人能力,二来测试这些学生是否效忠秦王,这关系到这一届所有四阶弟子能否顺利进入兵甲部。 祝新年在心中暗笑,他这位名垂青史的王兄可真是心思缜密啊。 “人我就留在这里了,他们本就该进入兵甲部效忠王兄,自然也可以由成将军调遣,但请副将告知成将军,这些人跟我一样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还请将军顾惜!” 言罢,祝新年接过士兵手里的铠甲套上,招呼裴少桥翻身上马,面朝西方问道。 “与我同去运粮的部队何在?” 大营外出现了一队骑兵,大概百人左右,各个手持长剑,胯骑骏马,正目光炯炯地看向祝新年,等待着他下令出发。 “请转告成将军,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将粮草运回来,若将军有攻城的计划,还一定等粮草回来之后再出战。” 管超立刻答应了,祝新年不再多言,与裴少桥一起驾马出营,带着运粮队朝着秦、赵边境飞奔而去。 此去边境,一路上全都是山地沟壑,这种地形不利于垦农,百姓不聚居,有规模的城镇就更少了,祝新年也终于能明白为何这两百多里的路上没有一个补给点了,实在是因为没有像样的粮仓可用。 为了能尽快将粮草运回去,祝新年他们一路疾驰,中途几乎没有歇息过,赶到秦、赵边境的时候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还被管理粮仓的将领笑话了一顿。 “你们就光骑马过来?也不带些运粮车?那你们一趟只能带多少粮食回去?五万人的份额起码得你们来回跑三、四趟吧?”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是第一次执行运粮任务,他俩都以为运粮车是到了粮仓之后,跟着粮食一起运回来的,所以管超让他们快马出行的时候他俩谁都没有察觉出问题。 “咱俩是不是被耍了?!” 裴少桥怒火冲天道:“等我们跑完三四趟,成英早打进牟城了!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啊?!他就是找了个理由故意支开我们!” “秦王只说要我们来支援,也没说一定要上场杀敌,运粮也算一种支援,成英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得了上面允准的,你再生气也没用,就老实做他的运粮官吧。” 祝新年明白,这正是秦王对他的考验,他对领兵打仗这件事表现得越在意,秦王就会越怀疑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所以,他需要表现得随性淡定一些,最好成英安排什么,他就去做什么,这样秦王才会认为他这个弟弟以后会是个听吩咐的人,才能放下对他的戒心。 “你们这边一架运粮车都没有吗?” 祝新年环顾四周,道:“好歹给我们凑几架,让我们一趟多拉点粮食回去,前线可都等着吃呢。” 负责管理粮仓的将领不知道他的身份,本来不想管这事的,但裴少桥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谷仓后面成排的运粮车,立刻指着那些车道。 “来人,去把那些车都套上马,能装多少就装多少,装完了抓紧时间回程了。” “哎!那是留在粮仓应急用的运粮车,你们都带走了,其他人用什么?!”将领赶紧阻止。 “其他人?最近秦、赵边境还有其他地方在打仗吗?”裴少桥问道。 将领一愣,犹豫道:“没、没有吧?” “那不就得了?既然是应急,那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最急的,前线五万人等着吃饭呢,要是饿着肚子拿不下牟城,你付得起责任吗?!” 不等将领回答,裴少桥挥挥手,对身后将士们道:“去把车都给我推过来,谁要是敢阻拦,让他直接来找我!” 他们带来的一百人闻声而动,将谷仓后面所有的运粮车都抢了出来,仔细一数大概有快四十架,这要是装满运回去,也够前线吃上十几天了。 “哎!你们不能强抢啊!” 那管理谷仓的将领伸开双手冲上前来,阻止他们往运粮车上搬粮食。 “什么叫强抢?” 祝新年骑在健硕的战马上,低头看向那个将领,厉声道。 “如果为前线将士争取更多的粮食也能被称为强抢的话,那就请你去咸阳告我吧,记得一定说是天工学院来的祝新年抢走了这些粮食!”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埋伏! 看守谷仓的将领或许不知道秦王有个弟弟,但他一定听说过大秦天工学院祝新年的名号。 实在是民间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每个饭馆酒肆都有说书人讲述祝新年在齐国斩烛龙、平天灾的故事,甚至还有儿童将其编成了童谣传唱。 这事都一路传到了咸阳城秦王耳朵里去了,身在秦国边境的将士肯定更早时间就知道了有祝新年这么个人物。 乍一听说来抢粮食的人是祝新年,那将领还有些慌张,那可是杀过烛龙的人,要是一刀落下来,自己肯定没命了。 但后来一想,祝新年这个人物可是说书人嘴里侠肝义胆的勇士,是拯救了齐国的大英雄,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故意来抢粮食呢? 大概真是前线战况紧张,急需补充粮草吧? 想到这里,管理粮仓的将领便没有再阻拦祝新年他们搬运粮食,很快那几十辆运粮车就都装满了,他们将运粮车套在了战马身上,要用战马将沉重的运粮车拉回去。 有了负重,队伍行进速度变慢,回去的路也变得漫长起来。 祝新年依然在读兵书,即使马背上颠簸得厉害,他还是非常认真,虽然兵法这种东西以文字的方式写出来会很抽象难以理解,但祝新年还是尽自己最大所能将所有排兵布阵的方式都在脑海中演示了一遍。 运粮车的轱辘“骨碌碌”从坚硬的黄泥地上滚过,入秋之后这里就没下过雨了,被晒硬的黄泥地凹凸不平,到处都是深坑或凸起,有时连战马都拖不动运粮车,需要人跟在车后不停推动才能缓慢前进。 眼看日头都偏西了,这回程还没走十分之一,裴少桥着急地抓了抓脑袋,凑过来问祝新年。 “今晚无论如何都赶不回去了,咱们得找个地方扎营。” 夜间行军风险太大,祝新年又是第一次带队,虽然赶时间,但保证安全还是第一位的。 “你带十个人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适合扎营的地方,记住不要太靠近山崖。” 裴少桥立刻带人快马加鞭去前面探路了,祝新年看了一眼天色,距离落日大概还有一个时辰,队伍坚持一下还能再往前赶一段路。 正当他准备驾马到队伍后面鼓励士兵们再坚持一下的时候,队伍最末尾的运粮车在途经一个陡坑的时候发生重心偏移,连车带马一起摔进了陡坑中。 车上的粮草滚落一地,拉车的战马被车绳绊住半天站不起来,祝新年赶紧叫停了队伍,抽调了一些人手去帮忙推车。 “这赵国自从连吃了几次败仗之后,竟然连路都不修了!这么深的坑是想摔死谁啊?!” 从车上摔下来的士兵揉着自己的屁股,没好气地骂着。 “当然是为了防着我们秦国啊,它赵国要是把路修得跟我们秦国一样平坦笔直,岂不是方便我们长驱直?只有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能拖慢我军铁骑的速度啊。” 众人一边搬着地上散落的麻布袋,一边哄笑,赵国这些下作手段在他们看来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事,虽然这坑洼的路面会影响秦军的行进速度,但赵国人自己也不好走啊。 “我怎么记得前些天咱们从这打过去的时候地上没这么大的坑呢?” 其中有人挠脸疑惑道:“这几天也没下雨啊,多重的马车才能把硬黄泥地压出这么深的坑啊?” 他一提出疑问,众人也有些疑惑。 “说的是啊……这条路早就被咱们占了,赵国的军队和百姓都不能走这里,这深坑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众人满面疑惑,祝新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立刻翻身下马,跳进深坑中检查坑底泥土上的痕迹。 如果是自然坍塌形成的陡坑,边缘肯定是疏松且不规整的,但祝新年伸手一摸,土坑边缘的泥土坚硬无比,这种土质即使是运粮车这种沉重的车轱辘压上去都不会碎裂,又怎么可能自然坍塌呢? 祝新年赶紧附身凑近了去看,他在土坑边缘看见了大量整齐的切割痕迹,还有无数道间距相等的条形凸起,说明这道深坑是人为用工具挖出来的! 因为地质过硬,挖坑的人甚至还用到了铁耙犁一类的工具先打散泥土,再用铁锹将碎土运出坑去,所以才会在土坑边缘留下这些痕迹! 祝新年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赵国人不修路,这路分明就是故意为他们修的! 他立刻站了起来,挥手大喊道:“所有人立刻上马!全速前进离开此地!不得耽误!” 跟着他运粮的士兵都是成英带起来的老兵,而祝新年只是个十几岁的学生,这群老兵看在他是秦王胞弟的面子上能愿意跟着他来运粮就不错了,此刻听见祝新年的急喝,却没几个人把这当成一回事。 “一个坑而已,这一路过来坑坑洼洼的地那么多,做什么这么紧张?” 老兵们低声嘀咕着,虽然没人抗命,但大家的动作也不怎么快,甚至还有些人在慢悠悠地搬粮食。 “散落的粮草不要了!所有人立刻上马!速度!” 在祝新年的催促下,那些抬着粮草的士兵一愣,面面相觑道:“粮草不要了?这可是粮草啊!怎么能不要呢?” 祝新年来不及跟他们解释,直接挥手夺过他们手中的布袋扔到路边,急声催促道:“这是深坑是赵国人的陷阱,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赶快上马离开此处!” “陷阱?这不就是个土坑吗?上面没做伪装,下面也没安插尖刺,怎么就是陷阱了?” 老兵回头看了那土坑一眼,还没反应过来为何祝新年咬定这是陷阱,一支淬过剧毒的利箭就从旁边的山林中射了过来,一箭洞穿了那名老兵的脖子!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士兵猝不及防被喷溅的鲜血溅了一脸,他慌乱地拔出长剑想寻找敌人埋伏在何处,却被另一支从身后射来的箭矢射穿了头颅! 道路两侧都有埋伏! 士兵们立刻紧张起来,大家纷纷抽出刀剑,并紧紧拉住马匹的缰绳,防止战马遇袭后受惊掀翻运粮车。 虽然情况危急,但作为军人,大家依然以完成任务为首要目标,只要这支运粮队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得把粮食运回大营去。 祝新年立刻与六品木轻甲合二为一,寻常的弓箭无法穿透木轻甲的外壳,朝祝新年射来的箭矢纷纷被碧草青金石镀层弹回,道路两侧树林中立刻接连响起有人中箭的痛呼声。 有了声音就能确定对方的位置,祝新年反手抽刀,使用“瞬息叶落”瞬间闯入树林之中,手起刀落便了结了一名藏匿此处的赵国弓箭手的性命。 “机甲?!秦军的运粮队里为什么会有机甲?!” 带队埋伏此处的赵军将领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机甲吓得神魂俱惊,牟城派出来的探子并不知道昨晚天工学院机甲班支援前线的事情,只知道他们要往前线运粮,便想着在此设下陷阱,斩断秦军的粮草补给。 但机甲的出现却扭转了战况,如果只是以血肉之躯相比拼的话,赵国设下的埋伏足以拿下这支运粮队。 可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机甲的,哪怕他们杀了这支运粮队中的全部士兵,只要对方机甲还在,就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反杀他们所有人。 赵军将领紧握手中长剑,他知道,要想活命,他们就必须除掉机甲。 “他们只有一台机甲!别慌神!大家一起上!拆了这台机甲!” 在赵军将领的号召下,无数赵军朝木轻甲冲了过来,他们将机甲团团围住,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机甲挥砍戳刺。 凡人的力量对于机甲来说实在过于渺小,他们手中的寻常武器也完全不能与机甲百炼钢机身和灵石镀层相匹敌,无数人被碧草青金石的力量掀飞,剩下的则成了世隐明光的刀下鬼。 赵军将领一看这哪能行?这秦军机甲的杀伤性怎么比寻常机甲的杀伤性还要强?! 这要是再不撤退,他这支队伍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赵军将领连滚带爬地向高处逃去,一边逃一边呼喊着士兵们跟他一起撤退。 祝新年原本也不打算追击,他想着敌军撤退了就算了,他的首要目的是带着运粮队赶紧赶回大营去,以免再遭遇其它埋伏。 但就当他转身准备下山召集运粮队赶紧出发的时候,竟有一支队伍从高山另一侧急速冲来,挥刀朝着落荒而逃的赵军就是一阵猛砍。 这操作把祝新年都看懵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求援信号,可这队援军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凝神仔细一看,那带头冲锋的人不是管超还能是谁?! 管超十几岁参军,参加过无数场战斗,这队埋伏于此的赵军小队压根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带来的秦军骑兵迅速包围,悉数斩杀当场! 运粮队的士兵们认出了管超,远远就朝他挥手呐喊,现场一阵叫好声,所有人都认定只要他们大秦的援军来了,那群赵军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来偷袭。 管超手持长戟,驾马从山道上一路往下来到木轻甲身边,急声问道:“公子可有受伤?!” 别说祝新年没有受伤,因为反应及时,再加上有机甲坐镇,那支赵军小队并没能对运粮队造成多么大的伤亡,祝新年甚至不知道管超为何会突然出现。 “没事就好!” 管超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我们主帅一直担心公子在路上遭遇危险,特意命末将带人前来接应,正巧遇上这群不知死活的赵军敢偷袭公子,幸好公子安然无恙,不然主帅他真不知要如何向王上交代。” “成将军不是一直在谋划如何攻下牟城吗?怎么还分心来接应运粮队呢?” 祝新年转身朝下山下走去,边走边问。 管超立刻跟了上来,解释道:“主帅在商议进攻牟城计划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一直惦记着公子的安危,公子要是受了伤,主帅他在朝廷那边可担待不起啊。” 祝新年听管超口口声声都是“主帅”“朝廷”“王上”,看来成英是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被祝新年拖累,导致他官职不保,所以明知只是个小小的运粮任务,也要派管超偷偷跟着接应祝新年。 “你家主帅有心了,我虽然本事平平,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副将大老远赶来助我,大营那边怎么办?” “有主帅坐镇,大营不会出问题的,而且这几天牟城守将一直坚守不出,不愿与我军正面交战,所以公子大可放心,这战事一两天内是打不起来的。” 管超对他家主帅成英十分信任,成英让他一路暗中跟着祝新年,若有危险就及时接应,所以他才会突然带兵出现,将那群准备逃跑的赵军杀个措手不及。 祝新年并未再多说什么,成英把他当祖宗一样地供着,不仅派他在后方运粮,借此远离前线,还暗中派人保护,生怕他出一点差错,一个主帅当得这么憋屈,估计也是成英带兵这么久以来的头一次。 大家都受制于秦王,也说不上谁比谁难做,祝新年也不想批判成英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他只想尽快带着运粮队赶回大营去,以免队伍在中途再生意外。 然而上天就是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还没来得及从木轻甲中出来,队伍前方就又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 祝新年抬头一看,只见裴少桥快马扬鞭赶来,人未到,声已至。 “不好了!我刚收到了师兄的传音符,大营遇袭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秦国是没有人了吗? 祝新年耳边“嗡”的一声响,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太平川出发之时起他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会出事,但又以为是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太过紧张导致的,所以就没有太过重视。 他疾步赶到裴少桥面前,一把攥住了战马的缰绳,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少桥在学院中交友广泛,机甲班那些高阶师兄师姐们联系不到祝新年,便将传音符传到了裴少桥那边,而刚刚裴少桥正在前方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方,一收到传音求救,立刻就赶了回来。 “师兄传音来说牟城守将突然带兵出城开战,成英将军带着部队出营前去应战,可突然有赵国部队从大营侧面以炎甲偷袭大营,致使大营瞬间陷入火海!” “炎甲?!赵国派了机甲部队过来?!可知有多少人?!”祝新年急声问道。 牟城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城镇,它虽然在地理位置上比较独特,但秦军也不是只能走这一条路杀进赵国腹地,所以大家从来都不认为赵国会派机甲部队来保全牟城。 可看似不会发生的事却现实发生了,赵国不仅派来了机甲部队,还因地制宜派出了炎甲部队远距离攻击秦军大营,兵不血刃就能对秦军造成非常惨重的伤亡。 炎甲品阶术法释放出来的火焰是灵力之火,单纯用水是无法轻易扑灭的,除非用水甲与之对抗,或拿下炎甲的操纵者,才能熄灭灵力之火,不然就只能等它自行燃烧殆尽才行。 祝新年迅速回想了一下他带来的机甲班学生中的水甲数量,水属相作为能够衍生出冰属相和雾属相的特种属相,本身拥有这种属相的学生就比较少,一届学生中也难凑齐一百人。 但炎属相的人却不少,而且祝新年不知道赵国这次派来的炎属相机甲是几品,如果品阶非常高的话,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四阶学生可能根本无法应对。 “师兄没说对方有多少人,传音符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估计现场情况太紧急,师兄来不及说完话就匆匆将传音符发出来了。” 听到这话,祝新年心中更加焦急。 通常军令都是用快马传递的,遇到更紧急的情况则是用焰火、烽火来传递消息,但如今大营那边连一点求援信号都来不及传递,竟紧急到需要靠传音符来求援。 如果不是四阶师兄刚好带有传音符的话,等祝新年他们慢慢将粮草运回大营去,届时一切都迟了。 “入机甲!我们一起回大营去!” 祝新年回头对管超道:“此去大营还有一百多里地,运粮队行进缓慢,还请副将照看运粮队,我与裴少桥先回大营去看看情况,若大营无事我们再回来!” 言罢,祝新年一把抓住裴少桥的胳膊,“瞬息叶落”在木轻甲足底冒起一阵白烟,两台机甲眨眼间消失在管超面前。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管超探头远眺,却已经看不见那两台机甲的身影了。 机甲部队是有独立编制的,成英的部队鲜少与机甲士兵合作,所以管超他们对机甲士兵的处事方法也不是很了解,祝新年他们一离开,就只剩一群士兵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管……管哥……” 身边的士兵小声问道:“他们说大营出了事,那咱们要赶回去支援吗?” 管超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运粮车,立刻沉声道:“大营那边有主帅在,还有那么多机甲班学生,要是连他们都打不赢,我们回去也是送死,先把粮草保住,运到距离大营二十里的地方停下再看情况!” 在管超的指挥下,运粮队迅速恢复了队形,重新出发往大营走去。 而此时,祝新年一路使用“瞬息叶落”带着裴少桥赶回了大营。 自从成就地仙之躯之后,他的灵力之海已经扩展到令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地步,旁人不可连续使用的品阶术法对他而言却可以持续释放,其灵力消耗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就和四阶师兄说的一样,此时的大营已经陷入火海之中,烈焰将周围的山林都烧着了,漫天一片绯红之色,风一吹火星就飘向了远处,将本就天干物燥的秋季植被迅速点着,火场范围也因此不断扩大。 几十台四阶水甲正分散在各处,运用他们的品阶术法“惊涛骇浪”召唤灵力之水灭火。 祝新年发现赵国这次派来的炎甲品阶多是四品和三品。 三品炎将甲的品阶术法“烈火轰雷”不仅能召唤烈焰,还能引发爆炸,所以土属相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用四品土甲的品阶术法“铜墙铁壁”组建起大型防御盾,用来对抗对方炎将甲的攻击。 在土甲的掩护下,金甲迅速跨越火海冲锋上山,与赵国军队的金甲厮杀起来,双方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回荡不绝。 虽然主帅和先锋官都不在,但这群学生并没有太过慌乱,即使赵军突如其来的袭击导致一些来不及装备机甲的学生受伤,但其他学生很快反应过来,自行开始救援并反击。 木甲行动迅速,这些四阶木尚甲主动承担起了救援任务,他们在火场中急速穿行,将受伤的学生和士兵从火海中救出来。 他们每一次出入火海,都得水甲为他们的机甲外壳降温,不然即使是四品木尚甲,也很难在三品炎将甲“烈火轰雷”带来的高温中长时间活动。 祝新年赶紧释放灵识扫过整个战场,他发现敌人主要集中在西侧的山上,而此时战场上正好刮着西风,这为赵军炎甲袭击秦军大营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看来赵军的这次突袭是早就算好了的,借助天时地利才能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对方的目标明显不在成英的队伍,而是意欲消灭掉所有前来支援的天工学院机甲班学生。 秦国天工学院一年只能为兵甲部输送一千多名机甲士兵,如果这批学生全部死在了牟城外,那秦国兵甲部机甲营便会出现一年的空缺。 这一年的空缺听起来不长,但要知道一名成熟的机甲士兵是可以以一敌千的,在诸国混战的局势下,哪个国家拥有的机甲士兵最多,哪个国家就更有可能一统天下。 和秦国一样,赵国的机甲部队也不与普通部队一同调遣。 所以这支突袭大营的机甲部队和埋伏偷袭运粮车的那支赵国小队应该不属于同一个将领管辖,不然那支赵国小队绝对不会贸然袭击有机甲作保的运粮队伍。 “赵国来的机甲部队人数不多,但机甲品阶都比较高,你去帮忙抢救伤员,我去山上帮忙御敌!” 祝新年火速抽身往西去,但还没跨出两步,火海中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毫无防备地撞到了木甲身上。 一声惊呼响起,祝新年下意识伸手拉住了那个人影,却发现那是一个低着头的女生,正拖着另一名受伤的女生逃出火海。 两人身上都被大火熏黑了,模样狼狈不堪,祝新年正要给她们让路,余光一瞟,却觉得低着头的那个女生十分眼熟。 “陈清婵?!” 祝新年惊声道:“你怎么在这?!” 一直躲避他视线的陈清婵见自己被发现,立刻拖着受伤的女生跑开了,祝新年也没有时间细想陈清婵是什么时候来到大营的,他赶紧跟裴少桥打了个招呼,让他看好陈清婵,然后急匆匆去了西侧山上御敌。 天工学院来的金甲和炎甲虽然品阶不如赵军,但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这群学生主打的就是一个“不服就干”。 而且刚才大家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因为赵军的偷袭而受伤,甚至有人殒命,这更加激起了这些四阶学生的血性,他们发了疯一样地冲上去,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和灵力与对面的高阶机甲对战。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赵国派来的机甲部队虽然品阶高,但人数不多,被这些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不要命地攻击,阵型逐渐就撑不住了。 见此情状,赵国机甲部队的先锋官立刻命令后方的炎甲部队停止攻击秦军大营,转而攻击这些冲上来的学生。 当第一道火龙朝着学生们呼啸而来的那一刹那,一道凛冽的刀光横向扫过战场,不仅将火龙从中劈成两半,还将前排与学生们缠斗的赵国金甲给击退了数十步。 四阶弟子们抬头望去,只见那台浑身泛着金碧色光芒的六品木轻甲飞身而来,手握长刀站到了双方机甲部队中间。 虽然祝新年的品阶只有六阶,但先天甲魂是最适合修真的体质,他的修炼速度是一般学生的十几倍,和楚国的敖睨一样,这些天工学院的学生们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一向勤勉,自从开始接触修真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练气,体术和术法方面也没有落下过,前不久又因为斩烛龙而意外得了地仙之躯,其实这六阶的腰带早就不适合挂在他身上了。 但天工学院的规矩比较死板,一年一次升阶考试,一次只能升一阶,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他也得从七阶慢慢往上升。 不过祝新年身后这些四阶师兄师姐们早知他的能力,所以对他的出现并不惊讶,他作为秦王点名的先锋官,本就有义务带头冲锋陷阵。 战场上突然多了一台形制不似常规的机甲,令赵国的先锋官稍稍一惊,他起初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高品阶机甲救场,结果定睛一看,发现对方只是个六品木轻甲。 赵国先锋官登时就笑出了声,甚至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捧腹大笑。 “哈哈哈!看来你们秦国是真的没有人了啊,让学生上战场就算了,竟然还让六阶学生上战场?真是笑死我了!” 令人觉得巧合的是,赵国的先锋官竟然也是木属相,只是他是三品木将甲,而站在他对面的祝新年却是六品木轻甲。 无论从品阶还是从机甲大小方面来看,双方都有着极为悬殊的差距,这差距大到木轻甲应该在木将甲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四阶尚且还能发狠与三阶斗上一斗,但六阶就差太远了,所以对方的先锋官才会笑成这副模样。 “小子,这里可不是给你玩过家家的地方,快带着你的小机甲回学院去找夫子吧。” 三阶木将甲的体型已经非常大了,先锋官一笑,整个机甲就拱起肩背、浑身颤抖,可以想象身在其中的先锋官已经笑成了何等模样。 但人总要为他的无知与轻敌付出代价,而这种代价在战场上显得尤为惨烈。 只见祝新年眸光一震,一道流火自世隐明光刀柄处迅速流向刀尖,这精纯的绯色仙火瞬间映亮了整片战场,连对面的三阶木将甲都为之一怔。 木与炎两种属相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虽然世上确实有双属相这种特殊体质,但这绯红色的仙火明显区别于灵力之火,说明这火焰根本就不是来自这木甲操纵者的灵核! 没有炎属相灵核,也不是使用的灵符,那这刀上的火焰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对面赵国的先锋官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裹挟着无穷仙火的长刀迎面劈来,兜头落在了他的机甲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只是六阶而已? 这一刀疾如闪电。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世隐明光雪亮的刀锋就已经斩到了三品木将甲身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赵国先锋官捂着机甲面罩猝然后退数步,被迎上来的金甲扶住了胳膊。 起初木将甲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用手牢牢捂住脸,倚靠在金甲身边一动不动。 众人还以为先锋官只是被刀风惊到了,正当他们准备叫嚣着找祝新年算账的时候,阵前的木将甲忽然头颅一低,整颗机甲头颅伴随着操纵者的脑袋一起颓然落地。 山势崎岖,掉落下来的头颅一路朝下滚去,最终被天工学院机甲班某台四品金甲给抬脚踩住了,随着手中长剑用力挥下,那先锋官的头颅便随着他的木将甲一起被斩成了两半。 鲜血混合着脑浆飞溅出来,幸好众人都装备了机甲,没有被脑浆溅到身上,但即使只是机甲外壳沾到了这些红白之物,还是令有些学生胃里抽搐。 不过还好没有人在阵前吐出来,大家都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谁也不肯在敌人面前失了气势。 反观对面,虽然大家也都装备着机甲,看不清具体面容,但一看自己的先锋官被人斩于阵前,从他们慌张去检查先锋官尸首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们此时一定非常惊恐。 直到此时,对面阵营中才有人认出了祝新年手中的世隐明光,他呼喊起来,让大家都小心那把传世名刀。 “胡说什么?!世隐明光是秦国国相莒魏的佩刀,怎么可能落到一个六阶学生的手中?!” 有人质疑,但也有人反驳。 “他都杀了先锋官了!你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六阶学生而已吗?!” 被自己人这么一吼,提出质疑的那个人也傻了,他思考了半天,才犹豫不定道。 “可是……可是世隐明光是金属相的啊……” 刹那间,几乎对面所有人都同时看向了他们面前那台木轻甲。 虽然它确实只是木轻甲,但它的操纵者究竟品阶几何可就没人能说清了。 而且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人装备着木属相的机甲,拿着金属相的刀,还能召唤出烈火,这种在一个人身上看见三种属相的事情几乎闻所未闻,也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人体是有承受极限的,三种属相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体中,必定会相互影响,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母体,更妄谈长大修真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却活生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且他们的先锋官就是因为过于轻敌,才惨死在世隐明光刀下。 但凡先锋官刚才稍微警惕一些,提前使用三品木将甲的品阶术法“一瞬天地”进行瞬移的话,其实是完全可以躲开世隐明光的攻击的。 这一刀,令赵国机甲部队心生畏惧,却令秦国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精神振奋,趁着对面退缩的机会,学生们一拥而上,将失去了先锋官指挥的赵国机甲部队冲得七零八落。 虽然四品机甲很难摧毁三品机甲,但群龙无首的赵国机甲部队已经没心情跟他们缠斗了,具有飞行能力的三品机甲急匆匆飞走了,剩下的四品机甲也掉头就跑,被紧追不舍的学生们追出了十几里地。 祝新年命身边的人赶紧去敲鼓,让那些师兄师姐不要追太远,此刻不是恋战的时候,一旦人马分散就很有可能被赵军反击。 交代完这些,祝新年才甩掉了刀上的血珠,收刀回鞘,世隐明光发出了一声龙吟声,而后逐渐在刀鞘中安静了下来。 祝新年知道,今天能顺利杀掉赵军先锋官,扰乱对方的军心,其实他自己的能力占一部分,世隐明光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经过成吴山烈火淬刀后的世隐明光性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从前它只是金带炎的属相,炎属相并不明显,但现在两种属相已经融合地非常好了,连老魏头刀灵的力量也提升了许多。 只可惜世隐明光在铸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品战刀了,即使吸饱了成吴山烈焰也不能让它再度升级,除非祝新年脱去凡骨,带它一起进天城,用天火重新冶炼。 此时山下大营中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远方可以看见一队人马正在往回赶,那正是解决完战斗回营的成英将军。 大营惨遭偷袭,成英将军面色阴沉、怒发冲冠,他想军法处置留守大营的将领,却发现那人已经葬身火海之中了。 祝新年立刻下山回到大营之中,成英对他的出现非常惊讶,但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 成英命令部下迅速清点了人员伤亡与物资损失情况,因为他提前带兵去迎击牟城驻军,所以他的部下伤亡不大,除了少部分留守大营的士兵伤亡之外,绝大部分的战力都被保存了下来。 但祝新年带来的机甲班学生的情况就很不好了,赵军的炎甲突袭的时候他们正在大营中待命,几乎没有人装备机甲,人体对灵力之火的承受能力等同于零,导致大量学生在这场突袭中受伤。 虽然很多学生在起火的第一时间就装备上了机甲,但火焰还是灼伤了他们的躯体。 后来他们又忍痛忙着救援、灭火、应战,等事情解决之后再从机甲中出来,却发现伤口都和衣料粘到了一起。 大营中的药材早就被大火付之一炬了,药师满脸黑灰,望着一地伤员束手无策。 面对这种情况,机甲班的学生只能自己处理伤口。 他们在学院中学习过战场紧急伤情处置相关的课程,知道此时必须先把粘在伤口上的碎布清理干净,再去寻找治疗烧伤的草药。 灵力之火导致的烧伤虽然不会像魔气灼伤一样不断侵蚀人体,但带来的痛苦也是不容小觑的,学生们没有镇痛药,只能自己咬着衣角,强忍疼痛用手指将伤口中的异物清理干净。 此刻能抚慰他们的就只有水属相学生用灵力汇聚的一点清水,冲洗到伤口上时能带来一些类似镇痛的清凉止痛的效果。 虽然身体遭受了创伤,但现场还是很安静,机甲班的学生一声不吭地处理着伤口,即使痛到全身发抖、冷汗直流也绝不发出半声痛呼。 这就是他们在天工学院学到的精神,学院教他们忠心、坚毅、勇敢、一往无前,最重要的是要永远保持冷静与愤怒,在面对突发状况的时候不慌乱,在面对敌人挑衅的时候不忍气吞声。 虽然学生们都受了伤,但他们各个都是大秦天工学院机甲班教条最优秀的诠释者。 很快,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人员名单就上报到了祝新年这里,他是带队的先锋官,理应知道自己的队伍还剩多少人。 他从天工学院带来了一千一百五十九人,如今死亡八人,重伤三十二人,轻伤忽略不计,能够继续投入战斗的还有一千一百一十九人。 虽然从数字上来看伤亡并不大,但这死去的八个人曾经都是太平川上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才刚离开太平川没有几天,就将性命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 面对同伴的死亡,自己身体受再重的伤都没有掉眼泪的学生们哽咽了起来,关系好的人扑在尸体上,一遍遍呼喊着同学的名字,但躺在地上的冰冷身躯却已经不能再给他们任何回应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战争,也是许多人第一次直面死亡。 虽然他们还在强装镇定,但一遍遍紧握又松开的十指和紧咬的嘴唇却将他们的此时此刻的心情暴露无遗。 作为先锋官,祝新年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们,或讲些振奋人心的话,帮助他们从悲伤中走出来。 但祝新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悲伤也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这些学生已经从学院走向了兵甲部,未来他们会经历无数场战斗,会有很多战斗比今天这场激烈百倍,他们会看见更多死亡,甚至是迎接自己的死亡。 这种心理上的转变不是靠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帮到他们的,他们必须自我转化这种情绪,而一场大哭比一万句安慰更有效果。 所以祝新年没有阻止他们,而是走向了成英。 不得不承认成英带兵打仗的确有一套,他刚刚带兵出去迎击牟城驻军,打了对方一个落花流水,只可惜大营被偷袭,不然他是可以一鼓作气冲进牟城去的。 “咱们剩余的粮草辎重全部烧完了,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 成英握着马鞭,眉头紧蹙,快声道:“所有人后撤五十里,等运粮车队到了再攻城,或者你带着重伤员后撤,把还能动的人都给我留下。” “我只带重伤员后撤?” 祝新年问道:“现在这种情况,您不撤吗?” 成英用力甩了一马鞭,怒道:“等粮草太浪费时间,虽然只有五十里地,但那也是我们兄弟一起辛苦打下来的,就这么拱手送还我岂能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将士?!” 他眼角下压,咬牙切齿道:“你带人后撤,我带人最后再攻一次牟城,今日天黑之前若我不能攻下牟城,你就带着伤员回秦国去,若我打下了牟城,咱们今夜就有地方住了!” “不行!您不能去!” 祝新年急声道:“从这里逃走的赵国机甲部队都撤进了牟城,方才他们战败遁逃只是因为我斩了他们先锋官的首级,令他们慌乱逃走,等回到城内一休整,他们的战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成英报仇心切,哪个将领被人端了大营能不生气呢?他完全没听进祝新年的劝告,只拍手道。 “你斩了他们的先锋官?!那真是太好了!等我用他的头颅祭旗,再带到牟城门前用投石车扔进城里去,还怕不能摧毁他们的军心吗?!” 祝新年还想阻拦,但成英已经翻身上马,在他的号令下,只受了轻伤的机甲班学生们再度站了起来,面色疲惫地进入机甲中,跟着他杀向了牟城!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祝新年带着裴少桥火速赶往牟城。 他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移动着,因为灌输进机甲双腿中的灵力太多,已经大大超出了木属相七阶术法“瞬息叶落”的速度极限,在一阵白雾从木轻甲足底腾起之后,品阶术法也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六阶木属相品阶术法“万叶风逝”的行进速度更快,两侧的树林在祝新年和裴少桥身边飞速闪过,没一会他们就回到了废弃的大营废墟处。 祝新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牟城赶,从这里赶往牟城还有三十里地,但沿路已经可以看到许多因体力不支、倒地昏迷的秦军士兵。 “看样子成英的队伍也伤了不少人,你之前就在粮仓那边发了一次脾气,这次又直接把成英给骂了,真不怕他回去跟秦王告状吗?”裴少桥问道。 “他要告状就让他回去告吧,反正要是秦王铁了心要除掉我,哪怕全天下都说我好话也没用,但要是秦王不想杀我,他成英就是把我贬得一文不值,秦王也不会动我。” 祝新年固然在意秦王的想法,但他认为秦王既然能一统六合,就证明他不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 头一次发脾气是因为着急转运粮草,为的是在前线的秦军能及时吃上饭,这一次不听成英的命令是因为他要去救人,而救下来的每一个人将来都会成为秦王的战力。 祝新年不相信秦王是个睁眼瞎,孰对孰错如此分明的事情他难道会看不清吗? 如果真的看不清,那只能证明这个君主是不值得效忠的。 祝新年在心中如此想着,没过一会,两人已经能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厮杀声也逐渐传了过来,只是经过一夜鏖战,双方都已经非常疲累了,传来的厮杀声也尤为喑哑。 被成英留在牟城的机甲班学生们还在苦战,即使成英本人已经逃到了六十里开外,可这些学生却依然陷入赵军的包围圈中无法脱身。 每一台机甲都已经伤痕累累、疲倦不堪,但他们不敢休息、不敢分神,只要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赵军的高阶机甲斩杀当场。 耗到此时双方的灵力基本都已经耗尽了,也就不分近战机甲、远程机甲、主战机甲之类的区别了,所有人都混战在一起,大家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下去,最好还能再杀两个敌人。 因为现场过于混乱,所以祝新年和裴少桥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关注。 大家都还在相互打斗着,直到一台湖蓝色的水甲从众人头顶越过,双星刺在空中划出一道十字交叉的弧光,将靠近受伤机甲的敌人惊退了数步。 前有六品木轻甲阵前斩杀三品先锋官,后有六品水轻甲混战之中救人,对面那群赵国机甲部队彻底傻眼了,他们再度停下了动作,不敢继续往前。 先锋官惨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们不确定这台突然出现的水轻甲会不会跟那台木轻甲一样拥有远超品阶的力量,所以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成为对方的刀下鬼。 借着对面机甲部队犹豫的空隙,裴少桥赶紧将地上受伤的机甲拖回了己方阵营,那躺在地上喘气的机甲抬头一看,立刻颤声惊呼:“你们来了?!” 众所周知,裴少桥不会单独行动,他出现在此处,就证明祝新年一定就在附近。 虽然洪儒才是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但祝新年的能力全院第一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连鹤云子参加天极大会都点名带上祝新年,就可见他的能力是得到了学院认可的。 一想到祝新年来了,这些疲惫不堪的四阶师兄师姐们精神立刻为之一振,他们旋即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朝着敌人拼杀而去。 在战场上,人数并不是取胜的关键,在很多以少胜多的战争案例中,除了有用兵如神的将领指挥之外,士兵们的精神士气也是取胜的关键。 机甲班的学生们把他们最后的力气都拿了出来,大家齐心协力朝一个地方冲去,硬生生将赵军的包围圈打开了一个豁口。 这是最后的逃命机会,如果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这一整个机甲班的学生都将命丧于此。 学生们蜂拥往豁口处冲去,牟城的守将的确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指挥赵国的机甲部队对豁口处的学生们进行围堵。 作为区区一个小城守将,他原本是没有资格指挥机甲部队的,昨日机甲部队突袭秦军大营之前并未告知过他会有这场行动,导致牟城守将错误出兵,误打误撞让成英他们避开了机甲部队的袭击。 如果当时赵国机甲部队的先锋官能与牟城守将提前沟通的话,双方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或许就可以将成英烧死在大营之中。 如今那自大的先锋官已经被人砍了头颅,在兵甲部派新的先锋官前来接手指挥权之前,牟城守将暂时拥有调度他们的权利。 但机甲士兵大多出身贵族,目中无人又高傲自负,牟城守将本也没想过能真的调动他们,但成英带队重新攻城却给他制造了机会。 先锋官那裂成两半的头颅被成英用投石车扔进了城墙,气得赵国机甲部队的士兵们怒发冲冠,而牟城守将也正好利用他们愤怒的情绪打了一场胜仗。 那成英在牟城城门外打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赵军忽然后撤,他没看出有诈,跟着杀进城去,在城门口被埋伏在城墙两边的机甲士兵包抄,是机甲班的学生拼死抵抗才为成英换取了宝贵的活命机会。 但成英却自己跑了,他带着自己的部队跑了,将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留在了牟城。 这一行为惊呆了牟城守将,那些赵国机甲士兵也都是从各大天工学院出来的,也曾经做过学生,一看这些学生被如此对待,也对成英心生不满。 看在这还是一群学生的份上,牟城守将没有下令杀死他们,他想将这群学生俘虏回去献给赵王,说不定能劝降一部分人,为赵国天工学院增加战力,反正估计这群学生也被秦将的行为伤透了心。 于是这场围攻又持续打了很长时间,学生们宁死不降,一直与赵军僵持着,直到祝新年和裴少桥赶来,才再次激起了学生们斗志,一场持续十几个时辰的大战再次冲上了高潮。 在牟城守将的指挥下,赵国机甲士兵迅速朝阵型豁口处围了过来,但他们没能重新闭合这个包围圈,因为他们两队人马中间多了一台机甲。 一台不属于他们部队的金碧色外壳的六品木轻甲。 赵国排头的机甲在看见木轻甲的一瞬间就想停步,但无奈身后的机甲冲得太猛,直接将他撞了出去,直接与木轻甲来了个脸贴脸。 那赵国机甲操纵者估计这辈子心跳都没有这么快过,他感觉面前站的不是机甲,而是阎王爷本人。 祝新年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紧张,毕竟他们的先锋官都没在世隐明光下走过一招,这些下面的士兵见到木轻甲心中发慌也是正常心理。 但紧张归紧张,对面的机甲士兵还是朝他动了手,那台金甲挥舞着沉重的巨剑朝他斩来,与此同时包抄过来的其他赵国机甲也把他当成了攻击目标,一起对他动了手。 祝新年瞬身躲开了金甲重剑的攻击,他的移动速度特别快,除了相同属相的木甲之外,其它机甲根本无法定位他的位置。 他在无数台机甲中穿行,所有人都想攻击他,但因为他移动地实在太快了,大家的攻击才刚出手,木轻甲已经从眼前消失不见,那些来不停下的攻击就纷纷落到了同伴的身上。 一时间,赵军阵营中混乱一片,大家都想抓住那台木轻甲,但谁也跟不上他的速度,只有同为木属相的木甲们用更高的品阶术法追到了木轻甲,好几台四品木尚甲将它牢牢围在了中间。 祝新年长期不在学院上课,品阶术法这方面确实是他的弱项,七阶和六阶这种低阶术法还能凭借灵力硬撑,但再往上就真的得静下心来好好跟夫子修习才能学会。 所以论速度,祝新年还真不是那几台高阶木甲的对手,他们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顺利堵住了祝新年的去路。 “我就说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原来你的弱点是术法啊。” 对面的四品木尚甲冷笑道:“待会让我拆开你这层外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即使是亲眼看见木轻甲斩杀了他们的三品先锋官,但这样离谱的以下克上的情况还是令众人难以接受,他们甚至觉得这台木轻甲里面压根不是凡人,因为只有魔甲才会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面对赵国机甲士兵的挑衅,祝新年不以为意,他甚至轻笑了两声,张开双臂,道:“那你就来试试。” 挑衅他的那台木尚甲当即就冲了过去,他身边的人想拉住他都没成功。 那台木尚甲手持一把巨斧,这种武器在木甲中十分少见,可见对方一定是个脾气火辣暴躁之人。 这一次祝新年并没有躲避,木尚甲一斧头砍在了木甲肩膀上! 对方早料到了木甲上的镀层会反弹攻击,所以第一斧用力极小,等碧草青金石的光芒刚刚亮起之时,它又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挥下了第二斧! 极短时间内接连两次攻击确实成功避开了碧草青金石镀层的反弹效果,但第二斧却依然没能落到木轻甲身上。 只见一道三指粗细的青藤咻然从木轻甲后背伸展开,它的速度比擅长瞬移的四品木尚甲还要快,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缠上了机甲的四肢,轻而易举就将那台机甲高高举了起来。 在那台机甲的惊叫声中,他的同伴们齐齐出动想要来救他,却被瞬间朝四面八方弹开的青藤给重重撞飞出去,落进人堆里,被一群机甲班的学生给手脚并用地按在了地上。 “这……这不是一品木皇甲才有的青风藤吗……” 被青藤牢牢缠住的那台木尚甲头朝下悬在空中,与幽幽抬头朝他看来的木轻甲隔空对视,虽然彼此都看不见对方操纵者的眼睛,但就是这浅浅的一次对视,还是令木尚甲的操纵者吓出了一身冷汗。 能使用一品木皇甲特有的青风藤的机甲,怎么可能只是六品?! 他终于感到害怕了,倒吊在空中用极为颤抖的声音发问。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七章 放我们的人离开 祝新年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但对方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 因为修炼青风藤费时费力,大多木属相修真者宁愿去练更简单的功法,所以这世上唯有鹤云子那台一品木皇甲以青风藤闻名于世。 而与鹤云子有关的人物中,又正好有个人擅长用刀。 那个人就是近来诸国说书人口中不断提及的、为齐国化解天灾的修真界后起之秀祝新年。 祝新年恰好就是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是鹤云子的关门弟子,不仅擅长刀法,在说书人嘴里,他那把长刀是经过成吴山仙火淬炼的,正好就自带炎属相。 想到这里,被青风藤卷起来的那名赵国机甲士兵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 如祝新年这类人根本就不能以看待寻常机甲班学生的眼光去看他,六阶这个品阶只能代表他参加了两次升阶考试,完全无法用来衡量他的个人能力。 而机甲士兵虽然是凡人修真者中的佼佼者,但与祝新年这种注定要走上修真大道的人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的起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面,如今交战也只会出现单方面碾压性的结果。 那名机甲士兵只能庆幸这是一场群战,即使祝新年个人能力再强悍,他也不能顾及每个人,赵军虽然遇到了一个难啃的骨头,但除开这块骨头,赵军还是能咬下秦军不少血肉。 冲出赵军包围圈的学生们与追击而来的追兵激烈交手,双方都下了死手,机甲沉重的碰撞声在战场上接连不断响起。 这种人形巨物的战斗不是普通人能参与进来的,牟城守将只能站在城门上,用各色的彩旗来指挥机甲士兵战斗。 与机甲相比,连城墙都显得无比渺小,尤其是主战机甲金甲的身量已经远超城墙高度,它们一挥手就可能将城墙捶出一个豁口。 此时秦、赵两边的主战金甲正在城门口激烈交战,每当它们巨大的武器从城墙边上扫过的时候,城墙上的寻常士兵都得蹲下身抱头躲避,才能避免被斩首。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耳边接连不断响起,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在这一群混战缠斗的机甲中,只有两台机甲不受纠缠,它们在战场中穿行,哪里的秦军机甲被赵军拖住,哪里就会出现它们的身影。 木轻甲快如闪电,即使牟城守将站在城墙上纵观全场也难以看清它究竟移动到了何处,因为到处都是它留下的残影。 它只在每一对缠斗的机甲那里停留一个瞬间,但仅这一瞬间,就足够它分开两台机甲,并将赵军的机甲击退数步,帮助秦军机甲逃离包围圈。 牟城守将双手撑在墙垛上,半个身体都探出城墙去,瞪着浑圆的眼睛要想找出那台木轻甲的弱点。 “守住左边!别让它去那边!” 牟城守将伸出红色的彩旗指向左边,他不是修真者,没有浑厚的灵力将自己的声音送进战场上的机甲士兵耳中,那些士兵只能看着旗帜的颜色和方向来判断军令。 一看红色彩旗指向战场左边,赵军机甲立刻蜂拥朝左围拢,但木轻甲却在中途调转了方向,忽然朝右跑去。 “右边!它去右边了!” 守将手中的红色彩旗在城墙上咻然划出一道半弧,跟着木轻甲的身影又指向了战场右侧。 赵军机甲士兵们习惯了听命行事,他们一看见红色彩旗指向了右边,便又一同行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战场右边围追堵截。 一大群身形巨大的机甲在战场上跑动,掀起的黄沙尘埃迷人眼目,牟城守将眼前一花,还没等他抬袖揉眼,与他同在城墙上的士兵却连声惊叫起来。 守将茫然抬眼,却见一道黑影骤然跃至头顶,对方身量不大,但却将曜目的阳光遮掩得严严实实,在这种背光的情况下,守将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具体样貌。 他只是怔愣地抬着头,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人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跳这么高的,下一瞬他就被扑上来的副将给撞飞了出去,而撞他的那名副将却被从天而降的一柄长刀洞穿了胸膛,被一刀钉在了地上。 “是木轻甲!” 不知是谁喊了起来,城墙上登时一片混乱。 “木轻甲打上城墙了!” “保护主帅!” 一时间,城墙上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无数战士抽刀朝木轻甲冲了过去,但血肉之躯又岂是机甲的对手呢? 几乎就在眨眼间,木轻甲就已经穿越了企图包围它的人群,同时一把抓住了牟城守将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悬空吊在了墙垛外。 “放我们的人离开!不然我就松手了!” 祝新年的厉喝声惊得牟城守将浑身一哆嗦,纵使他再有作战头脑,如今被人抓着衣领吊在城墙外,只要对方一松手他就会摔成肉泥,这样的境况任谁都脑袋发懵,只顾着保全性命了。 “别别别!别松手别松手!” 守将大叫起来,祝新年再次提声喝道:“让你的人全部后退!我要看着我的人全部离开这里!” 他一边说着,还将牟城守将又往城墙外送了几分,守将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连忙挥手大喊道。 “撤撤撤!前面的都给我撤回来!” 赵国的机甲士兵本不该他管,但此时新的先锋官还没到,牟城守将在牟城这个地方又拥有绝对的军事控制权,如果就这么看着他死,他手下的驻城士兵们肯定心生怨念。 机甲部队是只是暂时来支援战场的,等他们一撤,这些驻城士兵有很大可能性会造反。 战场上的赵国机甲士兵们相互对视,所谓擒贼先擒王,祝新年昨天斩了他们的先锋官,今天又擒住了牟城守将,现在赵军群龙无首,谁也不敢越权做出决定。 城外的赵军机甲士兵们沉默了,他们没有听牟城守将的话后撤,但也没有继续围追堵截这群秦国机甲班的学生。 起初秦国机甲班的学生们还不明所以,不敢相信赵国人真的愿意放他们走,他们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被裴少桥一声大喊“还不快走”给惊醒了,纷纷架起伤员,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秦军领地跑去。 祝新年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着裴少桥带着师兄师姐们逃离了包围圈,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人……人都放走了……” 牟城守将双手紧紧抓着木轻甲的手腕,生怕他一松手摔死自己。 “可以、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他尽量放缓声音,想要跟对方和谈,但木轻甲却发出一声冷笑,寒声道。 “我有答应过要放了你吗?” 牟城守将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旋即就被木轻甲抓着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守将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他吓得大叫起来,但木轻甲落地很稳,在足底板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它就使用“万叶风逝”急速从赵军领地冲了出去。 赵军的机甲士兵们也被他这操作惊到了,这是要挟持牟城守将的意思啊?! 几台四品木甲立刻追了上来,他们的品阶术法比木轻甲更快,没一会就追到了木轻甲,但世隐明光也在这个时候横上了牟城守将的脖颈。 那么巨大的一把机甲用的战刀架在脖子上,牟城守将能感受到它沉重的刀身压在肩膀上,锋利的刀刃一直在挨擦着自己脖颈上的皮肤。 战栗的汗毛被削铁如泥的刀锋切断,他感觉只要对方再加一丁点力道,自己的脑袋就要跟身子分家了。 “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祝新年厉声道:“一场战斗两名主帅死亡,你们觉得自己回去之后会不会受军法处置?!” 战败是军人的耻辱,没能护住主帅是耻辱中的耻辱,而一场战斗损失两名主帅,这只能证明这群士兵战力堪忧,随便被谁在朝堂上一弹劾,这支部队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要受罚。 赵国的机甲士兵们没把握从世隐明光的刀锋下救出牟城守将,即使他们的四品木尚甲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世隐明光割开牟城守将脖颈的速度。 追击而来的那几台木甲停下了脚步,他们眼睁睁看着木轻甲挟持着牟城守将渐渐远去,随后身影一闪,连人带机甲一起消失在树林之中。 祝新年抓着牟城守将一路疾驰,很快就赶上了裴少桥他们。 “你怎么把他抓过来了?!” 裴少桥看见祝新年把牟城守将掳来了,惊讶问道:“不是把人救出来就行了吗?你把他抓了,那些守城士兵肯定要想尽办法来救人的,这不是给我们自己找事吗?” “他们来救人那也是下一步需要考虑的问题。” 祝新年脚步不停,与大部队一起往前跑去。 “如果我不抓他,你以为他会让我跑出去多远?说不定我们还没见到成英将军,就被他派人堵在了路上。” 木轻甲冰凉的头罩转向身前的牟城守将,冷笑道。 “可别小看了这位将领,当时人藏在牟城闭门不出,还能派出小分队去攻击我们的运粮队,要不是遇上了我们机甲班前来支援战场,倒还真被他烧了粮草,置我军于险境了。” 如成英所说,牟城守将确实是个熟读兵法之人,他带着两万兵马坚守牟城半月不降,袭击运粮队的计谋也差一点就成功了,而后又利用逃进城来的机甲士兵打得成英落荒而逃,如今又差点把秦国机甲班的学生悉数俘虏。 如果不是因为赵国机甲部队的先锋官支援战场之前没有与他提前沟通战,导致双方战术冲突的话,可能现在成英的部队已经被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守将给剿灭了。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留在牟城,否则牟城一战再拖半年也不可能打赢。 幸好这位守将虽然用兵如神,但却很怕死,当他自己落入敌人手中之后,他就全然顾不得大局了,只想着要保命。 人都是有软肋的,祝新年正好利用牟城守将怕死的软肋将他一路挟持过来,只要守将在他们手中,那群赵国士兵失了主心骨,一时半会是不会对秦军发动大规模袭击的。 但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因为赵国机甲部队新的先锋官马上就要抵达牟城了,到时候这牟城守将的性命可就不一定能用来牵制赵军了。 所以祝新年必须赶在赵军新先锋官到来之前提醒成英更换战术,避开赵军的锋芒,不在牟城这个地方继续消耗兵力。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在经过了整整三天两夜的急行军之后,成英的部队终于赶到了平阳城外五十里处扎营。 平阳的确是个大城,即使是城门之外也有不少游商走贩在活动,来往的人太多了,不利于军队隐蔽,所以成英临时更改战术,决定在距离平阳五十里远的地方就扎营。 这个距离对成英攻打平阳不太有利,但对祝新年打时间差先取吴城却非常有利。 成英带人从这里出发进攻平阳,路上最快也得半天时间,但祝新年安排的飞鸢却可日行八百里,等成英带队出发之后,祝新年再带人前往吴城,抵达的时间甚至比成英到平阳的时间要早得多。 吴城虽然地处邯郸和平阳两个大城的必经之路上,但它的规模却很小,即使祝新年现在手中只有八百人,但八百台机甲在短时间内闪击吴城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一切都在祝新年的把控之中,他随着成英的部队一起在深山中隐蔽起来,他们需要等夜幕降临之后再出发,深夜急行军前往平阳,赶在明早太阳初升之前与平阳守军开战。 为了最大限度地提升先头部队的行军速度,成英下令轻装简行,所有先头部队不带任何辎重,入夜之后便全速赶往平阳,而跟在后面的部队则可以将速度放慢一些,保证将辎重平安送到平阳。 这前后两支部队抵达平阳的时间大概会有几个时辰甚至十几个时辰的差距,为了保证先头部队体力充足,成英下令紧急烧火做饭,制作面饼干粮让先头部队带着路上充饥。 烧火会产生烟雾,为了防止大营的位置被发现,成英让士兵们不断扇风来驱散烟雾。 在四周“哗哗”的扇风声中,祝新年听见成英正在跟手下几名副将交代出发时间,而同时裴少桥也慢悠悠晃了过来,对他低声道。 “飞鸢已经出发,还有三个时辰左右到达。” 祝新年不动神色地微微颔首,裴少桥与他擦肩而过,笑着去跟伙头兵打招呼,顺便还蹭了一块新烙好的热乎面饼。 前线的粮食不够精细,面粉里全都是麦麸,吃起来硌牙扎嘴,但人到了这个环境中也没得挑,裴少桥啃了几口觉得实在难以下咽,就将剩下的面饼给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饥饿的士兵。 那士兵也不嫌弃,拿起面饼就大吃了起来,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麦麸扎嘴一样,囫囵就把一整张面饼吞吃了下去。 连日的急行军令所有士兵都面露疲惫,大家又饿又困,趁着出发之前的一点空档时间就地睡着了,即使是烙饼的香味也没能唤醒他们。 很快夜色就降临了,管超轻声将所有战士都拍醒了,大家一人分得三张面饼揣在怀里,在成英的命令下整队朝着平阳城进发。 临出发之前,成英吩咐祝新年一定看好大营,他也知道平阳难打,所以做好了伤亡惨重的准备,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算了进去。 “这一战我必会拿下平阳城,但要是我死在了战场上,剩下的队伍就由你指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争取让赵国主动求着我们大秦谈和!” 成英是个忠臣,其实打不下牟城他就可以撤退回国了,但却依然坚持在赵国境内深入,就是想逼迫赵国低头,为大秦在谈判桌上换取最大的利益。 此时秦军主力还在与燕国交战,很难再抽调人手支援成英的部队,成英自己深知此事,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平阳一战上。 魁梧的将军着黑甲戴红巾,神色凝重地用力握了握祝新年的肩膀,而后跨步上马,朝着平阳方向举剑高呼—— “全军将士!攻破平阳!回国行赏!” 先头部队的战马扬蹄朝平阳城飞奔而去,后续的辎重部队也紧跟其后出发了,在耳边轰隆不绝的跑动声中,祝新年微微抬眼,只见一大片乌云慢慢挡住了月光,看来,今晚将是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 成英他们一离开,祝新年立刻将所有机甲班学生召集到了一起。 “各位师兄师姐。” 祝新年诚恳道:“成英将军前去攻打平阳,相信各位也能看出来,此战艰难,为了我们大秦的胜利,我需要各位的帮助,我们要立刻搭乘飞鸢前往吴城,赶在成英将军攻打平阳之前先拿下吴城!” “我们要去打吴城?” 有师兄问道:“这是成英将军的命令吗?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不是成英将军的命令,是我的命令。” 祝新年正色道:“我以先锋官的身份命令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们随我一起攻打吴城,但这个命令并不是强制性的,你们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所有人要在半柱香的时间内给我回答,因为我们的飞鸢马上就要到了。” “所以……攻打吴城这件事……没有军令?!” 师兄师姐们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进入兵甲部,但也在学院接受过军事训练,明白在军队中一切以军令为上,擅自行动可是大忌。 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大家的面容在微弱的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为难,谁也不敢率先开口答应或是拒绝。 裴少桥一看这情况,立刻着急了,连声问道。 “难道各位师兄师姐们没看出来成英将军先打平阳的战术是有问题的吗?!” 研究战术这种事情需要非常聪慧的头脑,虽然机甲班的学生都学习过兵法,但纸上谈兵和真正的带兵打仗有很大的区别,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一眼洞悉战术对错的能力。 不过人群中还是有几个人抬起了头,其中一人迟疑道。 “好像……确实应该先打吴城……”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开口,随即便有人应和道:“没错,平阳城坚兵强,后有牟城前有邯郸,这两城之中皆有机甲部队,万一形成包抄之势,这一仗可就完全没有胜算了。” “是啊,这样一说,还真应该先打吴城,吴城守军不多,容易拿下,又可以切断平阳与邯郸之间的联系,就算平阳想要放出消息求援,这消息也飞不过吴城,邯郸那边自然也收不到消息。” “而且牟城那边距离平阳有一定的距离,就算机甲部队前来支援,路上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有这段时间,我们早就可以把吴城和平阳一起收入囊中了!” 学生中不乏能看清局势的人,但他们虽然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却不敢违背军令。 祝新年又问了一遍谁愿意跟他去打吴城,现场还是没有人回应。 裴少桥急得掌心冒汗,提声道。 “你们仔细回想一下,自从我们来到前线,这几场战斗我们能活下来究竟靠的是谁?!是成英吗?你们宁可听成英的错误指挥,也不愿意去做对的事情吗?!” 裴少桥这番话让众人更加沉默,大家都是刚刚离开学院的学生,不像祝新年有特殊天资带来的经验与胆魄,也没有裴少桥出身三公九卿的家族背景,军令对他们来说是一道很难逾越的鸿沟。 “反正我话也就说到这里了,究竟是信成英,还是信祝新年,你们可以慢慢想,反正我是要跟他去吴城的!” 裴少桥话音未落,天空中忽然刮起一阵狂风。 天工学院的飞鸢到了。 驾驶飞鸢的偃师班高阶弟子将飞鸢悬停在了山林上方,仿佛是贴在树梢上一样,这样就不会被附近的百姓发现异常。 “我也跟祝新年去吴城。” 正在众人心中天人交战之际,陈清婵站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紧身短打,外面罩着铠甲,仅说了这一句话,就双手攀附着飞鸢上抛下来的绳索,动作利落地爬上了飞鸢。 看见她一个瘦弱的女生主动上了飞鸢,人群中有人动摇了,忍不住问道。 “你们……难道不怕军法处置吗?” 祝新年态度坚定地摇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们既然上了战场,就是要为秦国争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在这空耗时间,打一些毫无用处的败仗!”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些针对成英,但说的却确实是事实,败仗无用,既然上了战场,为何非要一而再的打败仗呢?突袭吴城虽然冒险,但从战术上来说它确实是最正确的做法。 一句惊醒梦中人,大家明白了这个道理,便立刻有人站了出来,举手道。 “我跟你去!反正都是打仗,为何不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呢?!” 那名师兄迅速爬上了飞鸢,在他的带领下,人群中立刻不断有人举手,大喊着“我跟你去!”“我也去!”之类的话。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果这群学生已经进入了兵甲部任职,那他们可能不会跟着祝新年去冒这个险,但正因为他们还没进兵甲部,所以他们才敢去放手一搏。 年轻人总有一番年长者缺失的胆量与豪情壮志,现场气氛渲染起来,有些还在犹豫的学生被这群情激动的氛围一感染,也跟着稀里糊涂上了飞鸢。 等祝新年来到飞鸢上时,陈清婵已经跟操纵飞鸢过来的偃师班师兄说好了,师兄听说了他们要冒险去打吴城的事,不仅没有阻止,还很支持他们的做法,甚至主动提议要送他们去吴城。 飞鸢夜间飞行比白天飞行危险性更大,不仅要避开山峰和飞鸟的撞击,还要避开村庄城镇,以免被人发现行踪。 祝新年本来还一直在担心陈清婵独自操纵飞鸢会不会有问题,现在有了偃师班师兄的帮助就再好不过了,随着飞鸢振翅掀动气流,这架庞然大物慢慢飞了起来。 飞鸢一次最大限度可以搭乘二百五十人左右,祝新年带领的八百名机甲士兵需要运送至少三趟才能送完,但好在吴城距离不远,飞鸢飞行三趟也无需太长时间。 他们特意避开了主路,一是为了防止被平阳城的驻军发现,二是为了躲开成英的队伍。 祝新年在飞鸢背上展开灵识,他看到成英的队伍正在路上急速前进,但其速度自然不可与飞鸢相提并论,飞鸢几个振翅就超越了成英的部队,赶在他们到达平阳之前飞抵了吴城。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战是降 祝新年并没有等后续部队赶到再一起攻城,他直接让陈清婵将飞鸢开进了吴城上空。 在吴城守军反应过来之前,他命令十台土甲跃下飞鸢,利用四阶土属相品阶术法“铜墙铁壁”在吴城城墙外覆盖了一层更高大、更坚实的土层。 这土层几乎与飞鸢的飞行高度同高,有了土层的托垫,飞鸢上的机甲们可以直接跳下来,顺着土层斜坡直接滑到吴城城墙上,将来不及呼救的吴城守军全部放倒。 城内被叫喊声惊醒的士兵纷纷从军营中跑出来,远远看见城墙已经被厚实的土层完全包裹住,连他们的城门都已经被完全堵死了。 他们看见几百台机甲涌入城内,虽然对方机甲胸口没有“兵”字标识,但一看就知道必定是秦国的机甲部队。 慌乱的吴城守军立刻掏出焰火想要放信号,但焰火刚刚点燃就被疾冲而来的水甲兜头浇成了落汤鸡,四阶水属相品阶术法“惊涛骇浪”唤起的巨浪直接将试图施放求援信号的赵军冲出去了十几丈远。 焰火被大水泡得透湿,被冲出去的赵军也灌了一肚子水,被赶来的同伴救了起来,一边吐着水,一边晕晕乎乎地被人催促着拔剑朝敌人冲去。 祝新年带来的金甲们一往无前,吴城守军在它们高大的身躯面前仿佛蝼蚁一般微小,冲上来的赵军被金甲牢牢踩在脚下或直接抓握起来,如捆腊肉一般束缚起来,一个个悬吊在吴城主街道两侧的房檐下。 直到此时,吴城的守将才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府邸中跑出来,因为太着急,他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而他的家丁则一直拎着鞋跟在他后面追。 守将一上街,就看见远处的大水如洪流一般席卷了路上的一切物品朝他涌来,要不是身后的家丁及时拉了他一把,连他都要被大水冲走。 “怎、怎么回事?!发洪水了?!” 守将跌坐在台阶上,他瞪大了眼睛朝街道尽头看去,却看见一队几十丈高的金甲蹚水而来,逼得吴城守军接连后退。 “机甲?!哪来的机甲?!” 守将狠狠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直竖,他吓得牙关打颤,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 “机甲为什么会夜袭吴城?!我这小城有什么好打的?!前有邯郸后有平阳,打哪个都不应该打我啊?!” 吴城守将实在想不通这秦军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突袭他一个看起来并不重要的吴城呢? 他这边的抖还没发完,又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抓住了家丁的胳膊,双眼瞪得浑圆,紧张道:“他们……他们不会已经打下平阳了吧?!” 家丁哪里知道这些打仗的事,只能挠着头回答:“不会吧?前几天不是还说秦军被拦在牟城,死伤惨重吗?” “他们要是被拦在了牟城,那这些机甲是什么?!难道是鬼吗?!难道是我在做噩梦吗?!” 吴城守将抬手“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巴掌,登时疼得脸都变了形,但饶是如此,他抬眼一看,那骇人的机甲还在城内,并且已经朝他逼近了许多。 他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一脚蹚进水里,着急忙慌地朝军营跑去。 此刻吴城的副将已经带领兵马冲出了兵营,迎面就看见自家主帅衣衫不整地朝他们跑来,立刻跳下马来,将自己的头盔和长剑都献给了守将。 “主帅莫要担心,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从东门出城去邯郸求援,我们只要拖住这些秦军,就一定能等到援兵!” 战斗才刚开始打响,吴城守军的士气还很足,副将信心十足,在主帅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他派出去的人一定能顺利带回援兵。 然而话音未落,他所说的东城门方向就陡然传来一阵巨响,数道绯色的火龙沿着长街从东边直贯而来,惊得吴城守将的坐骑猛地扬蹄嘶鸣,差点将他摔下马来。 “这就是你们派去邯郸求援的人?” 一道冰凉的声音从长街尽头传来,吴城守军惊恐地循声看去,只见一台通体金碧色的机甲从远处缓缓走来,他背后伸出数根青藤,每一根青藤上都卷着一个赵国士兵,正在齐小腿深的积水中拖行。 赵军副将探头一看,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张对守将道:“主、主帅……那些全都是我派去邯郸求援的人……” 守将也早就变了脸色,虽然朝他们走来的那台金碧色机甲看起来身量并不大,但明显比其他正在作战的机甲要强悍许多。 “不必白费功夫了,吴城四个城门都被堵死了,要么投降,要么战至最后你们一人死亡为止。” 那台机甲气定神闲地站在赵军队伍面前,他单臂曲起,手肘撑在后腰的长刀刀柄上,正等着赵军做出回答。 “你……狂妄!” 赵军副将厉声呵斥:“赵国境内,岂容你大放厥词?!” 他抽出身边士兵腰间长刀就朝祝新年冲了过来,从那挥刀舞剑的架势就可看出此人骁勇无比,只可惜他今天遇见的人实在太难对付了,要是换做成英,至少两人也能打个五五分。 祝新年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是给过吴城守将机会的,如果那守将聪明,完全可以保全他手下将士的性命,反正吴城兵力薄弱,就算失守也不会有人过于苛责他。 但若是非要打起来…… 转眼间赵军副将已经袭至眼前,祝新年赫然抽刀斜斩,一刀将副将手中的长刀削成两半,同时将他身上的铠甲斩碎在地。 “噗通”一声碎裂的长刀和铠甲一通掉落水中,水花溅了副将一脸,那飞起的无数颗水珠上映满了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而在此时,祝新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再问你们最后一次,是战是降?!” 吴城守将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虽然镇守吴城多年,但只要是有敌国军队来袭,邯郸和平阳都会前来支援,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亲身打过仗了,此刻看见满城的机甲不由心生畏惧。 副将非常了解自家主帅,一看主帅面无人色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想投降了,于是赶紧提声高呼—— “不能投降!我赵国只有亡国,没有投降!” 被他这句话一激励,赵军立刻群情激奋起来,守将也骑虎难下,他自己是很想投降保命的,但碍于副将绝不投降这句话在前,他也不好意思再把“投降”二字说出口了。 身在木轻甲中的祝新年闻声挑眉,心道好家伙竟然说这种话,说不定赵国就是被你小子诅咒亡国的。 在赵国副将的带动下,吴城守军倾巢而出,试图以血肉之躯抵挡机甲的入侵。 但人和机甲的战斗力相距甚远,而且此时飞鸢也已经将第二批机甲运抵了吴城,当新一批机甲从天而降的时候,吴城守军被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场闪击战只持续了短短一个时辰就宣告结束。 赵国副将在混战中被金甲一脚踏成了肉泥,他死之后,吴城守军登时就没了主心骨,尤其主帅还是个非常无能的家伙,看见副将一死,他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弃城逃跑。 但吴城的四个城门早就被封死了,出逃失败的吴城守将被抓了回来押到两军阵前,把赵国士兵心中那仅剩的斗志给冲击得渣都不剩。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打不过的,降吧”,而后城中就接连不断响起了武器抛入水中的声音,吴城守军放弃抵抗,彻底投降了。 祝新年找了几名师兄来负责处理这些降兵,他一转身,一道传音符就从远处而来,泛着金光悬浮在他面前。 那是裴少桥的传音,祝新年没有带裴少桥来攻打吴城,而是让他提前下飞鸢,在平阳那边盯着战况。 此刻裴少桥传信来说成英的部队已经接近平阳了,但被平阳的守军发现,现在整个平阳城已经进入了御敌状态,不过暂时还未对外发送遇袭消息。 听闻成英的部队马上就要抵达平阳,祝新年立刻清点人手,他派了五十台机甲留守吴城,唯一的要求是在天亮之前绝对不能从吴城传出任何此地被秦军袭击的消息。 他们要维持一切太平的假象,借此迷惑邯郸城,直到秦军顺利拿下平阳为止。 吴城距离平阳很近,所以祝新年带了二百台重型机甲登上了飞鸢,剩下的机甲则全速前进,要求在两个时辰内赶到平阳城。 命令一下,机甲部队立刻就出发了,震耳欲聋的跑动声在城外旷野上回响着,山野地中有些村民被吵醒了,打开家门一看,立刻被外面成群结队的机甲吓得赶紧关门闭户,甚至吹了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此等诸国混战的乱世,百姓难以活命,一看到军队就好比看见了豺狼一样,只能躲在屋中瑟缩发抖。 不过这群机甲士兵却跟其他诸国的军队不一样,他们完全没有烧杀抢掠,只是从山野地中匆匆路过,朝着平阳方向急速奔去了。 “奇了怪……这群人怎么是从吴城方向朝平阳方向去的呢?正常与它国交战,不都是先攻平阳再攻吴城吗?” 村中老翁凑在窗缝边上,望着渐行渐远的机甲部队心生好奇。 “你管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回来藏好,当心人家待会杀个回马枪,再把咱们拖出去砍了!” 藏在墙角的老妪连忙低声催促,但老翁却依然一脸疑惑,他一步三回首地继续朝窗缝张望,却被窗外陡然吹来的一阵狂风给扑倒在地。 老妪惊叫一声赶紧上前挡到了老翁身上,他们都以为是那队机甲士兵真的杀了个回马枪,正破窗来取他们性命,但被风吹开的窗户外却并没有机甲士兵的身影。 那老翁撑起身体往窗外一看,惊见一只长有双翼的庞然大物正急速掠过他们村子上空,趁着夜色飞向了平阳城。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敌袭! 平阳的守军数量远超成英的想象。 因为平阳靠近牟城,赵国担心牟城挡不住秦军,所以早在成英决定攻打平阳之前就提前加派了人手。 当成英带领部队靠近平阳城门的时候,城墙上的赵军早已严阵以待,第一批冲锋的秦军还没靠近城门,就被从城墙上射来的铺天盖地的箭矢给逼了回来。 平阳守将胡哲身穿重甲站在城楼之上,自从成英的队伍在牟城大败之后,他这几日都未曾安眠,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他成英一定会绕路来攻打平阳,所以这些天他都与手下将士一同吃住在军营中。 方才城楼上的战鼓一响,胡哲第一时间就上了城楼,他和甲而卧,连穿衣的时间都省了,当他站上城楼的时候,成英的部队甚至距离平阳城门还有一段距离。 借着这段时间,胡哲迅速安排好了防御战术,其实这些天他带领部队一直在操演,就等着成英过来,眼下平阳守军迅速各司其职,排兵布阵严阵以待。 成英抬头看了城楼上的胡哲一眼,举剑高呼道:“秦军到此!楼上小儿速速出城受死!” 与成英相比,胡哲的年纪确实要小一些,但他镇守平阳多年,打过无数场守城战,在战斗经验方面绝不逊于成英。 听见成英如此叫阵,城楼上的胡哲还没有什么反应,藏身周边树林高地中的裴少桥先摇起了头。 他听从祝新年的吩咐已经在此藏匿多时了,秋水玲珑石机甲镀层为水甲提供了一定的隐匿特性,即使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平阳城墙,但守城士兵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一台机甲藏在城外树林中。 “现在本来就是敌强我弱,这样叫阵,人家怎么可能会出来啊?” 裴少桥在水甲中撇撇嘴,平阳这种大城存粮很多,完全不担心被围城,而且它距离赵国都城邯郸很近,随时都可以请求增援,所以守将胡哲有十足的信心来应对秦军的攻击。 “可笑,一群残兵败将也敢在我平阳城门前叫阵?” 胡哲猝然发笑,冷声道:“别说出城,就凭你这一点游兵散勇,又能经得住我几轮箭阵呢?!” 只见胡哲大手一挥,城墙上的弓箭手立刻撤下,一排弓弩手旋即替换了上来。 弓弩的攻击距离和杀伤性要远高于寻常弓箭,成英的军队见状连忙后撤,但听一道整齐划一的破空声响起,无数道带着惊人力量的弓矢从城墙之上急速射来! 成英的军队避让不及,前排一众骑兵应声倒地,战马中箭长嘶着,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紧随其后的第二轮弓矢正中脖颈,现场血花飞溅,刹那间染红了平阳城外的土地。 “不要慌乱!” 成英在混乱的队伍中举剑高呼:“重盾!重盾上前!” 秦军之中一群举着重盾的士兵立刻迎着飞舞的弓矢冲上阵前,弓矢无法突破重盾的阻挡,被纷纷挡落在地。 “所有人跟紧重盾!突破箭阵攻城!” 在成英的命令下,副将管超一骑绝尘,他一手抄起重盾,在盾牌的掩护下迎着箭阵朝前冲去,竟眨眼间就冲到了平阳门下。 在他的带领下,身后的秦军纷纷效仿,一大批骑兵突破了箭阵,在城门下朝平阳守将叫骂。 胡哲立刻命令下属将士带兵出城迎敌,平阳城中的军士装备精良、休息充足,城门一开气势如虹,双方嘶吼着立刻交战到了一起! 成英见状立刻从身边士兵手中接过长弓,只见他挽弓搭箭、三矢连发,一声弦响过后,城楼之上应声坠落了三名弓弩手! 此种能在乱军之中百步穿杨的箭术令胡哲微微一惊,也令秦军信心大增,立刻趁着箭阵出现缺口的机会冲锋上前,与赵军混战到了一起。 成英箭无虚发,很快就射落了十几名赵军弓弩手,他本想一鼓作气将所有敌军弓弩手全部射落,但他在牟城受过伤的胳膊却鲜血如注,已然是旧伤崩裂了。 颤抖的手臂无法支撑他继续射箭,成英当机立断舍弃了长弓,驾马带兵向赵军冲锋。 “通知下去!再派两万人出城迎敌!” 面对秦军攻城,胡哲并不慌张,他早已将城内兵力做过了精细部署,第一批出城的两万人已经牵制住了秦军主力,再增派两万人出城,一定可以将秦军击退回去。 作为守城之将,胡哲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他要做的是“守城”,而不是主动出击,平阳城坐拥这么高大的城墙,又有重兵把守,只要他不冒进贪功胡乱指挥,外敌是很难打得进平阳城的。 果不其然,新派出去的两万人一投入战场,整场战斗的形势就一目了然了。 秦军刚在牟城遭遇大败,又长途急行军赶到平阳,个个疲惫不堪,根本不是兵强马壮的平阳守军的对手。 胡哲站在城墙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下方,他预计秦军马上就要撤退了,按照他一贯的行军之法,平阳守军最多只会追赶敌人十五里路,然后就会撤回城内,闭门等待敌人下一次攻城。 这种迂回战术能最大限度保存士兵们的体力,也是最能消耗敌军体力的一种办法,这么多年来平阳多次遭遇敌国袭击,都是靠的这种办法来逐渐削减敌人兵力的。 但令胡哲感到疑惑的是,这支秦军已经苦战许久,却并没有要退兵的迹象。 “不退兵?这成英怎么想的?区区四万人就以为自己能打下我们平阳城?” 胡哲觉得匪夷所思,以前那些攻城的将领发觉形势不对就会迅速撤兵减少伤亡,但成英带来的部队已经死伤不少了,他竟然还在坚持攻城?! “主帅莫要担心,敌军只是仗着与我们人数相当,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取胜罢了,主帅可再派两万人出城去,定能叫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军四散而逃!” 胡哲身边的谋士如此说道,成英带了四万人马来打平阳,他定是做好了要打一场苦战的准备,胡哲如今也派了四万人出城迎敌,现在两军人数相当,对成英来说,他还有拼死一战的机会。 所以成英不会轻易撤兵,除非赵军人数要明显多过秦军。 “我平阳一共十万守军,其中东西南北四个大城门各守两万人,西门交战我已经将剩余的两万人都安排上了战场,如今要再往战场上投入兵力的话……” 胡哲微微蹙眉,犹豫道:“那就只能从东南北三个城门抽人过来了,但这样的话……其他城门的防守就变薄弱了……” “主帅不必抽调三个城门的兵力,只用将东门的人手抽一些过来便可,东门面向邯郸,是最安全的城门,无论敌军如何厉害,也不可能从邯郸方向打过来。” 胡哲一听此言有理,秦军都在西门交战,就算他们能抽调一部分人去攻打其他城门,也万不可能打到面向邯郸的东门,不然吴城那边发现情况,立马就会通报邯郸,派兵前来支援。 “那就按军师说的办,从东门抽调一万五千人过来,势必要在天亮之前阻止秦军的第一轮冲锋!” 军师立刻领命,匆匆下城楼传令去了。 胡哲附身朝下看去,这成英带领的秦军倒也堪称龙虎之师,苦战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坚持,难怪在赵国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还能一路反击,一直打到牟城才停下来。 若不是赵国及时派机甲部队前去增援,只怕连牟城也早就被拿下了,那成英部队攻打平阳的时间可能还要提前一些。 城外厮杀声不断,胡哲拧着眉头在城楼上焦急地等了一会,便听身后传来“隆隆”的跑动声,军师满头大汗地跑上楼来向他复命,呼哧带喘道。 “禀、禀主帅,从东门调来的一万五千人已经整好队,随时可以出城作战!” 跟成英的部队相比,胡哲一手带起来的部队也毫不逊色,一听军师把人调过来了,胡哲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当即就下令让那增援的一万五千人出城。 城门第三次打开,已经战斗到精疲力尽的副将管超眼看着一大群赵军涌出城来,与早已疲惫不堪的秦军比起来,此时出城的赵军个个显得精神抖擞,手起刀落便将无数秦军斩落马下! 管超一看又有新增援,如此空耗下去此战必败,他立刻驾马朝尚未关闭的平阳城门冲去,同时扬手将巨盾抛向了城门! 沉重的巨盾与城门轰然相撞,将门后负责开关城门的士兵们给撞飞了出去,管超趁这个机会一路砍杀进去,竟成功冲入了平阳城中! “关门!快关门!别让后面的人进来了!” 赵军大声叫喊着,然而已经有十几人跟着管超冲进城来,正对着镇守城门的赵国士兵一通猛砍! “别让他们关门!” 管超周身浴血,被一群手持长戟的赵军围在中间,但他丝毫不惧,反而挥手高呼着,让随他冲进来的秦军无论如何不能让赵军关上城门。 城楼上的胡哲一看有敌军冲进了城来,立刻急匆匆转身下楼,远远就看看一名秦军将领正在与守城军战斗,那人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连身下马匹都已经脚步不稳,但他落下的每一剑都依然可以取人性命。 “好一员猛将!只可惜非我赵人,此战必死!” 胡哲一把解了披风,气势十足地顺着阶梯走下城楼,厉声吩咐道:“取我长锏来!我要亲手取这贼将性命——” 话音未落,只听长街尽头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声音之大令在场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甚至连大地都震颤起来。 跟在胡哲身边的军师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却见城东火光冲天,满身血迹的守城士兵踉跄着从远处奔来,“哐当”一声在胡哲面前摔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敌袭——” “东城门遭遇敌袭!”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随我冲锋! 胡哲甚至还没来及将地上的士兵扶起来仔细询问东门的情况,猛烈的地动却将他们所有人同时放倒在地! 金碧色的光芒在平阳城上空乍现,胡哲茫然地看向那夺目绚烂的光芒,旋即便被军师猛地扑到了路边! 下一刻,平阳城主干道的道路由东往西迅速炸裂,一道比人身还粗壮的青藤赫然从地底钻出,将镇守西门的赵军全部横扫出去! 在一片惊呼哀嚎声中,只见那青藤一头撞开了西城门,其力道之大甚至将半边城门给撞飞了出去,远远落到了战场上! 正在战场上混战的两军将士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有见过这样身如巨蟒还灵活会动的青藤,立马有人大喊起来,说是妖魔来袭。 直到此刻,在树林中藏了小半晚上的裴少桥终于打着哈欠站起身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抱怨着。 “终于到了,再不来,那成英的队伍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他从水甲手腕上摘下双星刺,顾自活动了一下关节,而后慢慢走出了山林。 直到此时,城楼上的赵军才终于发现了它,一边敲鼓一边惊呼:“机甲!敌军有机甲!” 裴少桥“啧”了一声,不爽道:“叫这么大声,万一把援军叫来了怎么办?” 一直在水甲手中打着旋的双星刺陡然一顿,再眨眼时水甲已经急速朝西城门奔跑了过去,行至城门之下时它一跃而起,那粗壮的青藤分毫不差地出现在水甲脚下,一个托举将它送到了城楼之上! 裴少桥手起刀落解决了敲鼓的赵军,为了防止还有人通过鼓声传递信息,他甚至将平阳城城楼上的战鼓都给刺破了,顺手还拔了赵国的军旗扔下楼去,被混战的两军将士踩成了一地碎布。 守城赵军哪里能忍受有人如此侮辱自己国家的战旗,立刻朝水甲围了过来,刀枪棍棒一齐朝裴少桥招呼了过来! 裴少桥闪身躲过身侧砍来的长刀,又一脚踢飞了面前的两名的赵军士兵,他在水甲中抬眼朝天空中金碧色的光芒看去,骂道。 “人呢?!都在东边磨蹭什么?!你该不会想让我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吧?!” 正用灵识覆盖整个平阳城的祝新年听见了远在西城门的裴少桥的叫骂声,不由轻笑,他收回了用先天甲魂之力强行催大的青藤,而后平静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东城门。 可怜的东城门守军被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杀得人仰马翻,整个东城门带着城楼一起被从天而降的土甲们踏成了齑粉,无数赵军葬身废墟之下,而侥幸存活的士兵也被随之冲进城来的金甲碾成了肉泥。 “机甲部队!秦军有机甲部队!” 慌乱的赵军连声大喊:“速去邯郸请援!” 一片混乱之中那些赵军连战马都来不及找,立刻翻越废墟想往邯郸去,却在翻越废墟之后撞见了一台金碧色的机甲。 那机甲腰挎长刀站在他们面前,当他们每向前一步,那长刀就出鞘一寸。 逃出来准备去邯郸搬救兵的赵军心中无比慌乱,但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面前的机甲。 下一瞬,面前咻然亮起的银光一如天空中最皎洁的月色,那群赵军的身体还维持着跑动的姿势,但他们的头颅却已经落地,永远留在了平阳城内。 祝新年挥刀甩去血珠,头也不回地走进城中,而此时他身后那几具无头尸体才轰然倒地,喷溅了一地殷红的血色。 已经进城的机甲们清扫了东城门附近的赵军,此时安静站立在城中,等着祝新年发号施令。 祝新年一路向前走去,被胡哲派来查探情况的骑兵来不及拉住缰绳,战马朝祝新年迎头冲来,一声嘶鸣尚未结束,马背上的士兵就被一刀斩落,而木轻甲拉住缰绳翻身上马,举起长刀厉声疾呼—— “机甲班!随我冲锋!” 数百台机甲蜂拥而上,很快便与收到消息从南北两座城门赶来支援的平阳守军在十字路口相遇。 赶来支援东城门的守军还以为这边只是遭遇了寻常敌军的偷袭,没想到队伍刚一转弯,迎面就冲过来了无数机甲,援军队伍立刻被机甲冲得七零八落,身为凡人的他们在机甲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东南北三门各去五十台机甲!再留一百台机甲应对这些守军,剩下的人跟我去西门!” 在祝新年的命令下,这些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迅速按照他的要求分散开,东南北各去了五十台机甲镇守,防止有人趁乱逃出城门去求援,也防止赵国的机甲部队突然前来支援。 从南北两座城门赶来的援军被一百台机甲牢牢围住,所有试图反抗或逃跑者都被当场斩杀,剩下的人吓破了胆,只能丢弃了武器举起双手蹲在大街中央,被机甲们牢牢看守起来。 而此时的祝新年已经带着人一路杀穿了整座平阳城,当天工学院的机甲出现在西城门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的秦军将士彻底懵圈了,甚至连成英都没看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慢啊。” 已经解决完城墙上所有赵军士兵的裴少桥双手撑在墙垛上往下一看,嫌弃道:“我还以为你被人堵在东门过不来了呢。” 他撑着墙垛纵身一跃,木轻甲及时伸出青藤接住了他。 裴少桥这一跳刚好就落到了胡哲身边,面对满城机甲,胡哲也手足无措,若是平阳城中有赵国的机甲部队驻守,他还能想办法与这些秦国机甲一战,但现在城中只有血肉之躯,再打下去就是白白送死。 祝新年带来的机甲部队涌出了城外,机甲一投入战场,整场战局立刻就逆转了,即使赵军兵强马壮,在钢铁之躯面前也不过尔尔。 被机甲打得晕头转向、四处逃命的赵军想要逃回平阳城,但进门一看城内机甲更多,连他们的主帅都被机甲拦住了去路,此刻虽然看起来是双方对峙,但实际上胜负已分。 “听说秦王让天工学院机甲班来支援战场了,而带领机甲班的人传说带有‘天命助秦’预言,是秦王失散许久的亲弟弟。” 胡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眼看向面前的木轻甲,沉声道:“所以,你就是祝新年?或者说……该叫你公子年?” “我是谁与这场战斗没有关系,你只用知道是秦军攻破了平阳,不光平阳,连吴城我们也一起拿下了。” 胡哲猛然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先攻下了吴城,再从吴城方向赶来攻打我平阳城的东门,难怪……难怪所有的机甲都是从东边来的,我们派去邯郸求援的人想必也全部被你们扣下了吧……” 事已至此,纵使胡哲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挽救战局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成者为王,既然我们战败,那就听凭你们处置吧。” “处置?我这么多兄弟折在了你平阳城外,你以为自己除了死路一条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成英的声音赫然传来,他骑马入城,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已然朝胡哲砍去! “将军留命!” 祝新年赶紧挥刀挡住了成英,世隐明光过于锋利,成英手中的刀剑顿时断成两半,“哐当”一声掉在了胡哲脚边。 成英一没想到祝新年会违抗军令私自带兵攻城,二没想到他会阻拦自己斩杀敌军败将,此刻脸色大变,不由厉声质问道。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为敌将作保吗?!” “当然不是,但留下他还有更大的用处!” 祝新年坚持不让成英杀胡哲,成英虽然气愤,但也没办法在祝新年面前强行杀人,于是只能作罢,扬手将手中断剑扔了出去,没好气地问:“这败军之将还能有何大用?!” 平阳已破,胡哲心如死灰,他就算不被秦军杀死,回去也会被赵王以军法论处,无论哪边都是个“死”,死在谁手中压根就没有区别。 “是啊,我还有什么大用能被公子看中呢?” 祝新年闻声轻笑,他从木轻甲中出来,与胡哲隔空对望。 “你可有大作用,我要你现在回邯郸去,去跟你们的赵王说,平阳和吴城都已经被我们秦军占领了,下一步我们就要打邯郸了,你也不用想着再带兵打回来,因为我们大秦机甲营的士兵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学生就足以在一夜之间攻下平阳和吴城,换做兵甲部机甲营的机甲士兵只会战斗力更强,胡哲也不是第一天领兵作战了,他自然知道平阳是无论如何都夺不回来了。 “你觉得我会帮你去做事吗?” 胡哲虽败,但依然站得笔直,仿佛这赵军仅剩的傲骨全在他一人身上。 “我已战败,好赖都是个死,你认为我会帮要取我性命的人做事吗?” 胡哲立刻就拒绝了祝新年的要求,成英面上怒意更甚,但祝新年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当然可以拒绝为我办事,但我也可以把平阳城中剩下的守军全部押过来,一个个杀到你同意去邯郸报信为止。” 胡哲的双眼登时圆瞪,他指着祝新年的鼻尖朝他冲了过来,却被裴少桥一脚踹到了膝窝,“噗通”一声笔直跪了下去。 “你!虐杀战俘!你还是人吗?!” 胡哲跪地痛斥,祝新年却不紧不慢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寒声道。 “我做不做人要看你怎么选择,你可以带着你所有的部下一起去死,也完全有机会救他们一命,做与不做的选择权在你手上,你既然不愿意回去面见赵王,那就不要怪这些人到了阴曹地府之后找你讨债。” 祝新年盯着胡哲的眼睛,他能看出胡哲此时内心正在天人交战,自古守城将领都是要与城池共存亡的,他要是回了邯郸,势必要被天下嗤笑。 “看来你是选择留在平阳城了。” 祝新年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他站起身来,对裴少桥道:“去把战俘全部押过来,记得找坚固些的刀,人太多了,待会要是卷了刃一刀杀不死,那可就太痛苦了。” 胡哲闻声色变,他的心理防线顿时土崩瓦解,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就散了,只能踉跄着扑过来,攀着祝新年的手臂,大声喊道。 “不!别杀他们!我去邯郸!我去向赵王报信!”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五章 秦将王翦 尤杰和成英带着部队去了牟城。 一千五百台高阶机甲,足以踏平牟城,可怜那赵国新上任的先锋官才刚到牟城没多久,就被尤杰带领的机甲部队打得落荒而逃,连整座牟城都拱手送了人。 这一战只花费了两三个时辰就宣告结束,牟城守将被擒,先锋官一死一逃,剩下的将士群龙无首,被成英带人冲入城中斩杀殆尽。 当秦军奔上城楼拔掉了赵军旗帜的时候,成英部队在牟城受的恶气终于狠狠吐了出来,他们将赵军的旗帜撕扯成了齑粉,最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而此时,秦军夺了赵国三城的消息传进邯郸,把赵王惊得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他根本想不出这秦人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一夜之间就快打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 “前几天……前几天秦军不是还在牟城吃了败仗吗?!” 赵王衣衫不整地冲出寝殿,满脸慌张地弓腰站在匍匐在地的胡哲面前,声音颤抖道:“就算他们攻下了牟城,那你平阳在做什么?!吴城在做什么?!你们通通都忘记怎么打仗了吗?!” 胡哲跪伏在地,面对赵王的质问他完全不敢抬头。 “禀……禀王上,秦军是先打吴城,再打平阳,最后才是牟城……” “你说什么?!” 赵王的五官瞬间拧到了一起,他看向身旁的内侍,又看向急匆匆赶来的谋臣们,良久才不敢置信道。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先打吴城?荒唐,难道秦人长了翅膀会飞吗?!就算他们会飞,吴城遇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平阳十万守军难道还打不过区区几万秦军?!” 面对赵王的质问,胡哲只能尽力伏下身,甚至连额头都紧贴到了地面上。 “秦军用飞鸢带着机甲部队突袭了吴城,阻断了吴城通往邯郸的道路,然后在一个时辰内打下了吴城,又掉头回去攻打平阳,我平阳两面受敌,实在难以招架,望王上明察!” “一个时辰就攻下了吴城?!” 不仅赵王惊讶,连这满室的谋臣们也惊掉了下巴,他们也知道所谓兵贵神速,但这么快的攻城速度真的是人力所能及的吗? “这吴城又不是纸做的,怎么可能一个时辰就被攻破了呢?!” 谋臣们并不相信胡哲的话,面对众人的质疑,胡哲只能抬头对赵王解释道。 “王上,对方有几百台机甲啊!我守城之军血肉之躯哪里是机甲的对手呢?!”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赵国自己也有机甲部队,他们当然知道机甲所向披靡,除非同样用机甲部队去抵抗,否则人力永远不可能战胜机甲。 “所以呢?所以你擅离职守逃来邯郸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告诉寡人秦军有多厉害,而我军将士有多无能吗?!” 赵王怒不可遏,他一脚将胡哲踹了个跟头,而胡哲除了趴地受踢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王上,如今这形势再去责怪某一个人已经无济于事了,我们得想办法阻止秦军继续东进,不然邯郸危矣啊!” 有谋臣站出来为胡哲解了围,但赵王还是很生气,他下令将胡哲投入了大狱,并禁止朝中任何人为其求情。 胡哲被压走之时一脸平静,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希望祝新年能说话算话,留他平阳的兄弟们一命。 赵王惊惧交加,此刻已经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他就地一坐,摊手问道。 “众卿可有应对秦军的办法?” 敌人都已经打到邯郸跟前了,这种时候除非有绝对性的战力压制,否则很难将人打回去。 原本赵军还是有机会反击的,但他们得知消息的时间实在太晚了,现在秦军又加派了机甲部队过来,把牟城中的赵军机甲打得哭爹喊娘,如今再想反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王上,敌人兵临城下,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若要战,就得从其他地方调大量兵力来援,战力至少得是秦军的两倍才有希望守住邯郸,但这样做的话,国境内其它城池兵力薄弱,很有可能被诸国偷袭。” “第二种选择……若要和,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做准备了,趁现在损失还小,我们还有与秦国谈和的可能,虽然会损失几座城池,但好歹能保住邯郸啊!” 国不可无都,在一些赵国谋臣眼中,保住邯郸甚至比反击秦军要重要得多。 有主和派,自然就有主战派,那些人认为割地让城对不起祖宗社稷,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且赵国还有兵可调,为何不调兵来援,将那些狂妄的秦人打回去呢? 双方意见不一,哪一边都不肯让步,很快他们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连赵王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听哪一边的才好。 正当争吵进入白热化的阶段时,一道急信传来,传信的将士冲入殿上,“哐当”一声跪在了赵王面前。 “禀王上!牟城急报!” 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方大臣同时愣住了,有人不解地问:“牟城急报?牟城不都已经落入秦人手中了吗?还哪来的急报?” 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急报一定是秦军故意传过来的,赵王不耐烦地挥挥手:“牟城何事来报?” 士兵跪地急声道:“秦军新派将领一人,已于今早抵达牟城!” “新将领?那成英不是挺厉害吗?一夜之间连攻三城,我看天底下也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赵王没好气地问道:“那秦国又派了谁过来啊?!” 传信士兵如实回答道:“禀王上,是秦将王翦!” “谁?!” 一时间满室谋臣包括赵王全都变了脸色,秦国与赵国在此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那场战争本是赵国攻燕,秦国以救燕为名攻赵,而当时秦军主帅就是王翦。 那人用兵如神,一仗攻下赵国十余座城邑,是整个赵国所有将领谈虎色变的存在。 如今秦将王翦再入赵国,看来这一仗远不止损失三座城池这么简单了。 “不能再等了!王上!主动谈和吧!” 主和派的谋臣急声央求着,方才那些主战派一听秦将王翦来了赵国,登时也不敢说话了。 “王翦这人的能力诸国尽知,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在他手中讨到好处,而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国土能被割让了,若王翦带兵攻打邯郸,我们赵国很有可能灭国啊!王上!” 赵王面如死灰,那些谋臣并不是危言耸听,王翦上一仗夺了他十余座城池,如今要是再夺他十几座城池,那这赵国也就真等同于灭国了。 “和谈……” 赵王双掌捂脸,长叹一声,问道:“这次和谈我们需要付出多少?” 众人都知道,已经被秦军占领的牟城、平阳和吴城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至于秦国会不会狮子大张口索要其它地方,那就只能等对方先开口了。 “只要王上同意和谈,我等必定尽全力与秦人周璇,争取最大限度地保住我赵国领土!” 事情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虽然赵国还有一定的战力,但诸国都对赵国虎视眈眈,无论抽调何处的兵力过来支援都不合适,还不如忍痛把已经失去的城池割让出去,换其它地方的平安。 “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赵王低着头挥挥手,道:“草拟一份和谈文书送往秦军营中,此事要快,不能让秦军继续东进了。” 谋臣们匆匆行礼告退,那秦将王翦可不是一般人物,他为秦王征战诸国,见过太多太多的和谈文书,这东西要是写得毫无诚意与吸引力,估计王翦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正当赵国的谋臣们忙着准备和谈文书的时候,成英和尤杰也将王翦从牟城迎到了平阳。 从牟城到平阳搭乘飞鸢只需不到两个时辰,此时祝新年才刚按照尤杰的吩咐准备好了酒菜,这平阳城虽然被攻破了,但城里的酒家厨子都没跑,在秦军的要求下哆哆嗦嗦给他们准备了一桌子菜。 为了防止这些赵国人下毒,做菜的过程是祝新年全程盯着的,菜刚做好,从邯郸回来的裴少桥他们也到了,正巧与王翦搭乘的飞鸢同时抵达了平阳上空。 “王伯?” 裴少桥站在飞鸢上往远处眺望,立刻就认出了王翦。 王翦作为备受秦王信任的大将,与裴少桥的父亲同为秦国重臣,两家又都是世家,祖祖辈辈都有来往,论起来王翦也是看着裴少桥长大的。 “你小子怎么跑到这来了?” 刚下飞鸢,王翦就把裴少桥拉到了身侧,看他身上没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不是在天工学院吗?怎么跑平阳来了?” 裴少桥嘿嘿一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祝新年身边,将祝新年往前一推,笑道:“我跟我祝哥一起来的!” 王翦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到了祝新年身上,他既没有像成英那样碍着身份对祝新年言语奉承,也没有如尤杰那样热情洋溢,而是冷静沉默地打量着祝新年,这个过程甚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祝新年曾经被很多人审视过,他也从未畏惧过这种目光,但王翦的目光是特殊的,与那些各有心思的人相比,他好像更加中立,对祝新年既没有敌意,也没有讨好。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并不是替秦王来审视祝新年的,他看向祝新年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属于他自己的考量,他在考量祝新年的为人、考量他行军打仗的能力,甚至考量他与裴少桥之间的关系。 等这一切的考量全部有了结果之后,王翦才终于走上前来,朝祝新年拱手行礼,用浑厚的嗓音对他道。 “老臣拜见公子。” 虽然王翦并没有弯腰躬身,但祝新年还是立刻伸手托住了王翦的双臂,连声道。 “将军切莫如此,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岂能受将军大礼?” 王翦反手握住了祝新年的手腕,被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近距离凝视,这种震慑人心的气场对所有人都会形成强烈的压迫感,一阵战栗感从手腕瞬间袭至心脏,令祝新年浑身汗毛陡然竖起。 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祝新年立刻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将王翦带来的压迫感反压了下去。 这种暗中的较量只有当事双方知晓,祝新年自始至终面色不改,他任由王翦握着自己的手腕,但那冷静坚毅的目光却已经将王翦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给逼退了回去。 至此,一代名将王翦的脸上才终于显露出一丝笑意,他松开了手,却对祝新年再次行礼,沉声道。 “虽然公子现在只是学生,但很快,您就不止是学生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请公子过目 王翦的话令祝新年心脏突然猛跳了一下。 作为秦王身边的重臣,王翦肯定知道秦王对祝新年的看法,他既然说了这番话,便是在提醒祝新年,秦王可能马上就要改变他的身份了。 不过这种改变说不准是好是坏,有可能秦王是要跟他认亲,正式承认他公子年的身份,也有可能是要抹除他,让他连学生都做不成。 一般人听到王翦这话肯定要追问下去,但祝新年却没有过多打探,他知道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不喜欢旁人窥探自己的想法,祝新年问得越多,越有可能遭到秦王的猜忌。 与其如此,他不如什么都不做,即使王翦已经给他传递了消息,但他依然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对王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城中刚经历战火,条件简陋,我在前面酒楼安排了宴席,还请将军边吃边等。” 王翦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作为一个老臣,他见识过太多想要窥探君心的人,那些人如果不是自作聪明,便是真的愚蠢,但祝新年对他放出的风声丝毫不为所动,便证明了他的确是个不同寻常之人。 “边吃边等?公子想要老臣等什么?”王翦再次试探道。 “自然是等赵国的和谈文书。” 祝新年走在王翦身侧,甚至主动替他推门,全然没有立了军功、居功自傲的模样。 “哦?公子如此确定赵国会和谈?据老臣所知,赵国还有不少兵力,难道那赵王就不能调兵反扑吗?” 祝新年闻声轻笑,道:“赵国无论如何都会和谈的,如果换做其他和谈使臣前来,或许赵国还有奋力反击的机会,但偏巧来的人是您,赵国就算现在不和谈,等您打到邯郸去了之后也一样得和谈,他们应该不会傻得那么厉害吧?” 王翦淡淡看了他一眼,反问:“谁说我会打去邯郸?” 祝新年但笑不语,秦国兵甲部派了一千五百台机甲过来,这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攻打牟城所需要的援兵数量,而这一千五百台机甲作为先锋部队用来攻打邯郸却刚刚好。 而且派来的和谈的使臣竟然是秦国大将王翦,这王翦最擅长的可不是跟人耍嘴皮子,他一发怒,带着一千五百台高阶机甲直冲邯郸的场面可是非常可怕的。 光是“王翦”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把赵国人吓得抓紧时间准备和谈文书了,祝新年不傻,那群赵国人也不傻,秦王派王翦来平阳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了。 要么让赵国投降和谈,割城让地,要么让王翦带兵踏平邯郸,直接让赵国成为战国七雄中第一个灭国的国家。 当然,秦王的命令有时候并不会说得那么直接,该怎么做都需要下属自己去领悟,王翦不承认秦王下过这种命令,祝新年当然也不会去多说什么。 反正懂的人都懂就行了。 只不过祝新年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秦王突然往赵国这边增添这么多兵力,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有继续增兵的打算,可燕国那边明明战事胶着,怎么他突然就有这么多闲余的兵力能调到赵国来呢? 难道燕国那边的战事发生了变化? 祝新年虽然心中有疑问,但他也并未问出口,而是请在场众人落座,大家一起提前痛饮了一杯。 自从祝新年帮助成英打了胜仗之后,成英便一改对他“贵族公子哥,没什么大能耐”的看法,在席间对他大肆夸赞,估计他这辈子知道的所有好话都用在了祝新年身上。 作为同门师兄弟的尤杰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祝新年,但有庄夫子的好言在前,他也应和着成英的话说了不少祝新年的好话。 看来,这些咸阳来的将领们多少都知道秦王对祝新年心有顾虑,也知道王翦的话能对秦王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他们都想尽可能为祝新年争取一个好印象,若能得王翦回去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祝新年这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看见这两人如此卖力地夸赞自己,祝新年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不过王翦面色如常,甚至连一点或惊讶、或欣喜、或厌恶的神情都没有露出来。 成英和尤杰这两个在咸阳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也看不出王翦的想法,他们只能悄悄对视了一眼,正琢磨着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匹快马忽然停在了酒肆门前。 “禀将军,赵国使臣携和谈文书前来拜见,人已经乘飞鸢到了吴城,不知是否准许放行?” “来得倒是挺快。” 王翦缓缓点头,得了他的允准,吴城那边才会放赵国的飞鸢通过,而想来现在赵国的使臣定然心中惶恐不安,毕竟没有人能在王翦面前讨到任何好处。 “看来这回赵国是真的慌了,和谈的使臣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尤杰对赵国派人来和谈的速度感到惊讶,他领兵作战这么多年,也收过不少和谈文书,只是以往诸国对于和谈这件事总是要一拖再拖,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愿意主动割地。 “那是自然,他们要再来晚一些,咱们都该打进邯郸去了,只怕赵国那群谋臣是一刻不敢耽误,估计是在飞鸢背上草拟的和谈文书吧。” 听成英这样说,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战胜的一方总是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就好比他们可以在这里悠哉吃喝,而赵国人却心急如焚。 众人等了没一会,那赵国的使臣就到了,似乎是为了壮胆一样,这一趟乌泱泱来了十几个人。 为首的那人参与过上次秦、赵和谈,对王翦有些许了解,他知道王翦是一个阅历丰富、心思深沉的老将,这种人手下的人命可能比他吃过的饭还多,抢过的城池可能比他走过的桥还多。 在王翦面前,一切弄虚作假都是徒劳,他们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和谈,不然一旦王翦拒绝和谈,他手下的秦军就会直攻邯郸城。 如今已是十月,平阳附近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但赵国使臣的侧颊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他一边滑动喉咙吞咽口水,一边紧张地抬手擦汗。 “两军交战,徒伤性命,我王愿与秦国化干戈为玉帛,特遣我等前来商议和谈之事,还请诸位暂缓刀兵,以和为贵。” 赵国使臣朝众人揖首,秦国诸将倒也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也纷纷起身还礼,将赵国的使团迎进了屋内。 虽然尚未被刁难,但赵国使臣们还是如坐针毡,他们才刚坐下,又瞬间弹了起来,赶紧从衣袖中掏出和谈文书,毕恭毕敬地给王翦呈了过去。 王翦并没有接,而是对祝新年道:“老臣年迈,老眼昏花,这和谈文书还是先请公子过目吧。” 祝新年望着他那目光如炬的双眼心中暗自叹气,知道这又是王翦对他的考验,于是只能为难道。 “如此重要的文书岂是我一届学生能看的?” 王翦轻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公子很快就不仅是学生了,这文书再重要,您以后总是要学着看的,早学晚学,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学吧。” 他朝祝新年的方向抬了一下手,赵国使臣立刻转身,双手捧着文书递到了祝新年面前。 既然王翦都已经发了话,祝新年也没法拒绝了,他只能接过竹简打开,认真阅读起了里面的内容。 粗略一看,赵国对此番和谈还算是有诚意的,他们愿意将吴城、平阳、牟城,以及牟城向西的二百里地全数割让给秦国,这样一算,秦国通过这一场战役就从赵国得到了近六百里的土地。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赵国人若不是被打到了国都门口,才不会愿意割让这么大一片土地给秦国,想必赵王心里此刻定然犹如刀绞。 在祝新年看来,这样的和谈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再往前去就是邯郸了,总不能让人家把国都也给割让了吧? 此时屋内众人都在等着祝新年发话,祝新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王翦一眼,只见王翦闭目饮茶,完全没有要提点祝新年的意思。 见状,祝新年心中起疑,王翦既然是考验自己看文书的能力,那若这文书中没有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自己来看呢? 想到这些,祝新年立刻再度看向文书,他再次仔仔细细将文书看了一遍,终于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和谈条件中发现了端倪。 “这文书中只写了将吴城以西,沿官道六百里地割让给我们,但却只标明了长度六百里,宽度呢?难道赵国只想将区区一条狭窄的山道割让出来吗?” 面对祝新年的质问,赵国使臣赶紧解释:“这个……我们想着先把横向六百里地的范围确定下来,至于纵向距离……我们再谈嘛……” 祝新年冷笑一声,将和谈文书“啪”的一声合上了,厉声道。 “和谈文书送来的时候就应该标注清楚割地范围,你们竟然在这投机取巧,是觉得我们看不出来,等文书一签,就好借口只割让我们一条窄路是吗?!” 闻声,王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朝那赵国使臣看去,只一眼,便惊了对方一身冷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这位公子息怒!咱们有话好说,万事都可以商量嘛!” “商量?” 祝新年将和谈文书扔回了赵国使臣怀里,勃然大怒道。 “你们对和谈之事毫无诚意,我看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你们回邯郸去通知赵王准备迎战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八章 要送我东西? 在陈清婵的带领下,祝新年见识到了整个秦国最大的锻造铺和宝材店。 咸阳城作为秦国都城,不仅有兵甲部坐落此处,更有无数达官显贵身边带着机甲护卫,这庞大的机甲数量需要大量的偃师来保养维护,因此也将咸阳城中的锻造行当和天材地宝交易活动推到了顶峰。 陈清婵说的锻造铺子和宝材店每一家都最少有五、六间店面那么大,四五家商铺就占据了整条街,祝新年极目远眺,甚至数不清这种商铺究竟有多少家。 往来其中的人群中随处可见高阶机甲士兵和大隐隐于市的修真者,在这里,人们可以找到一切他们想要的东西,包括各种精密的机甲零件和外面已经难以购买到的天材地宝。 祝新年被这民康物阜的繁荣景象惊呆了,他穿越过来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如咸阳这般繁华的城镇,如果不是他无比确定自己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的话,他甚至恍惚觉得这会是书中描写的盛世大唐。 “果然史书中描写的繁华与现实永远不能相提并论,一个时代真正的繁荣是需要人亲眼去看才能感受到的啊……” 祝新年无比感慨,放在穿越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春秋战国末期这个距离现代社会两千四百多年的时代,竟然已经有如此成熟的商业体系和惊人的城市建造能力。 陈清婵不太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当他是震惊于咸阳城八街九陌的繁华,又想起祝新年本该就是这咸阳城中的一员,只是命运弄人才让他在漂泊了十几年后才终于回到了故乡。 祝新年在感慨着这个时代的人类的智慧,而陈清婵在心疼祝新年自小流浪孤苦,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全靠情绪相互感染。 前面那家“巧手阁”是我以前经常去的一家锻造铺,它家掌柜是一位寡居的娘子,继承了丈夫的偃术手艺,做出来的东西跟兵甲部有得一拼呢。” 陈清婵带着祝新年走进了“巧手阁”,正巧小厮在门口送客,一眼就认出了她,立刻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 “陈姑娘您来了?许久未见,我家掌柜的可惦记着您呢!” “出了一趟远门,一回咸阳就想着来你们家看看了。” 陈清婵环顾四周,问道:“咦?红姐不在店里吗?” “掌柜的月前就被宫里叫去了,这条街上几位手艺好的大掌柜都被叫走了呢,说是要锻造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人一直没回来,陈姑娘想看些什么东西?让小的来给您介绍吧?” “去了那么久?以红姐的手艺什么东西需要她锻造那么久?” 陈清婵有些惊讶,这秦宫中有得是名震天下的偃师和器修,竟然还要从民间抽调人手进宫帮忙,她真想不出来是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么多人手。 “这宫里的事情咱们哪里知道呢,只知道最近各家宝材店都往宫里送了不少天材地宝,听说那分量大到跟当年铸造世隐明光有得一拼呢。” 小厮只当是八卦消息随便提了一嘴,反正无论宫里在铸造什么东西,他都是无缘得见的,也只能当做趣谈跟来往的客人搭上几句话。 “世隐明光?” 祝新年默默握住了身后世隐明光的刀柄,如今的世隐明光多了刀鞘,寻常人也不曾见识过这把传世名刀,倒也不用担心小厮会认出来,只是偶然听见这个名字还是觉得有些惊奇。 “当年铸造世隐明光的时候也用时这么久吗?”祝新年问道。 “可不是,当年整个咸阳城的偃师和器修都被宫里叫走了呢,我看这回的阵仗估计得造个跟世隐明光同级别的东西出来,只是不知道会赏赐给谁,难道是王翦将军?” 莒魏虽然是机甲修真者,但他更偏向文臣,秦国奋六世之余烈方得天下一统,莒魏一个人就辅佐了三朝君王,其功绩自然堪得秦王赐刀。 而王翦是武将,史书记载他与白起、李牧、廉颇并称战国四大名将,秦国一统六国中有五个国家都是被他或他儿子王贲所征服,以他这样的盖世军功足以得赐一把跟世隐明光同样的宝刀。 王翦刚取赵国十余城,如今又在和谈时拿下赵国三郡九城,这样大的功绩放眼当下的秦宫,还真没有哪位将领能与之并论。 秦王要赏赐王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祝新年和陈清婵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他们难得回一趟咸阳,见不到传说中的红姐还是颇觉遗憾。 “那就给我拿一套凿子吧,要十八件一套的那种,另外再拿一对护掌,天蚕丝软垫的那种有吗?”陈清婵问道。 “有的有的,您稍等,我拿给您挑。” 小厮赶紧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了一套凿子,寻常木匠使用的凿子一般是十把,但偃师的工具更加精细,连凿子也增加到了十八把。 就和机甲修真者的机甲一样,偃师手中的工具也是能代表他们身份地位的东西,所以这些凿子做工精良,手柄上甚至做了雕刻嵌花,一整套算下来价格也是不菲。 当然,这价钱对于偃师陈家出身的陈清婵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她父亲虽然膝下子嗣众多,但从不吝啬钱财,陈清婵从小到大也并未因为钱财发过愁。 “这是您要的护掌,掺金丝的、天蚕丝软垫的,还有这种千工棉的都有,您看看要哪种?”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天蚕丝的最结实、手感也是最好的吧?” 陈清婵指着其中一对护掌道:“就这种,给我拿一对。” 最好的东西自然也是最贵的,陈清婵取了东西,让小厮直接上偃师陈府上去取钱就行,反正她父亲也经常在这条街上买东西,各家铺子都是月底了一起去府上结钱,他父亲也从不会过问陈清婵为何要买这些东西。 出了巧手阁,天色也不早了,两人趁着夕阳往回走,陈清婵将那对天蚕丝护掌递到祝新年面前,小声道。 “诺,送你的。” 祝新年还以为刚才陈清婵买的都是她自己要用的东西,没想到她会送自己东西,不由一愣,随后才将护掌接了过来,问道。 “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东西?” 陈清婵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脸红,还是夕阳投射到她脸上的红晕。 “你之前不是也送了我一套暖锦的衣服吗?只可惜在成吴山毁掉了……” 祝新年哈哈一笑,道:“那等我攒攒钱,有机会去燕国的话再送你一套。” 陈清婵朝他看来的双眼中也带着星星点点绯红色的光点,她只看了祝新年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小声道。 “那个……护掌原本是偃师造物的时候用来保护手掌的,但是也有很多剑修会用这个,我想着你每天都要练刀,用这个应该能护一护手……” 祝新年将护掌带上了,这东西跟弓箭手用的护手有些类似,但护手保护的是手背,护掌却保护的是手心。 天蚕丝软垫非常轻薄,可以很好地保护手掌不因为常年练刀而磨出大量老茧,对习武者来说可是个好东西。 祝新年没有跟陈清婵客气,大方地收下了这双护掌,他摊开双手对陈清婵笑道。 “大小完美适合,那我就收下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回礼。” 陈清婵垂眸轻轻点了点头,祝新年发现她耳尖也有些发红,只是抬头一看,远方的夕阳已经收尽。 街道两边的房屋中点起烛火,跃动的火光掩盖了陈清婵脸颊上的红色,叫祝新年一时间难以分清她到底是因为害羞脸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夜幕降临没一会,祝新年和陈清婵就回到了秦宫给祝新年安排的住处。 那是一处设置在咸阳城中的别苑,专供诸国来往使臣与王室贵族下榻居住,燕国的大夫鞠武被押解进咸阳的时候,据说秦王也给了他很高的待遇,让他一直住在这别苑当中。 只是现在鞠武已经不在这别苑当中了,祝新年也不知道秦王究竟是如何处置这位历史上有名的燕国大夫的。 到了别苑,陈清婵就只能跟祝新年分开了,她不回家,就在别苑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了,反正也就只是一夜的功夫,等明天进宫封赏结束,他们就要立刻启程回天工学院去。 别苑的侍者毕恭毕敬地引着祝新年走向他的卧房,此刻别苑上下一片静谧,虽然灯火通明,但除了细碎的脚步声之外竟然完全听不见别的声音。 祝新年脚刚踏上通往二层的阶梯,他的灵识就已经探测出楼上房间中有人,但进别苑的时候侍者分明说过这里目前无人居住。 “谁在房中等我?” 祝新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一边往上走,一边问道。 侍者并未说话,只是弓腰前行,一路将他引到了房门前就退下了。 祝新年伸手搭在门板上,他很确定屋内确实有个人,但侍者却不告诉他对方的身份,这令他不禁心生好奇。 难不成还能是秦王亲自来见他了? 祝新年在心中嘀咕,他没有感觉到危险,便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一阵氤氲的香气,正对门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模样堪称天资国色,在祝新年的记忆中,无论穿越前后,他似乎都极少见到这么美艳绝伦的女人。 那女人看见他推门进来,立刻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急声唤他—— “年儿!” 祝新年一愣,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这女人,发现她虽然美丽,但实际并不算年轻,又通过她的服饰确认这女人身份尊贵,一定是秦宫里出来的人物。 那女人见祝新年怔愣不动,又急急道:“年儿,你不认识母后了吗?” 祝新年恍然大悟,原来这女人是赢年的母亲,也就是秦王嬴政的母亲赵姬啊。 赢年刚满周岁的时候就被赵国人掳走了,与母亲赵姬分别十余年,在赢年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任何与这个女人相关的形象存在。 祝新年望着赵姬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毕竟继承了赢年的身体,替他喊一句“母后”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母、母后……” 闻声,赵姬顿时热泪盈眶。 她这一生不止嬴政和赢年两个孩子,但因为嫪毐之乱她失去了另外两个孩子,如今见到失散已久的儿子回到咸阳,她也是激动地难以自持,甚至等不到祝新年明日入宫,今日便要来别苑见他。 “好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 赵姬连忙上来拉住了祝新年的手,这个保养得当的女人拥有令人惊叹的美貌,也正是因此,她也在春秋战国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细细询问了赢年这些年流浪在外的历程,祝新年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知了赵姬,每每说到惊心动魄之处,赵姬总是掩心惊呼,说到穷途末路、食不果腹之时,她又会垂泪欲泣。 看得出来,赵姬非常看重母子之情,也是真的很疼爱自己的孩子,秦王嬴政在历经嫪毐之乱后还愿意继续奉赵姬为太后,大概也有这母子情深的原因吧。 “母后就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非常难熬,也怪我们没能早些找到你,现在好了,你回来了,就留在母亲身边不要再走了吧。” 赵姬满脸希冀,她生下来的大儿子杀掉了她的男宠嫪毐,又杀掉了她的两个私生子,如今她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如果赢年能回来陪伴她左右的话,也算是对她未来生活的一点慰藉。 “你要是愿意留下来的话,母后这就去跟你王兄说,让他给你一块封地,你就留在母亲身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去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祝新年虽然继承了赢年的身体,但他本人确实与赵姬没有什么感情,再加上秦王嬴政可不会放任一个有天命在身的兄弟重获母亲的重视,毕竟他母亲赵姬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儿子在天工学院的课业还未完成呢,年纪轻轻当以读书为重,待儿子学成,若王兄不弃,定回咸阳来侍奉母亲膝下。” 赵姬自然知道她大儿子是什么秉性,赢年回到咸阳定危机重重,她不由叹了一口气,用手帕擦着眼泪道。 “也好,在天工学院学些本领也好自保,至少不会像你那两个可怜的兄弟被……” 她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祝新年刚想安慰她几句,身后却传来了敲门声。 “王太后,回宫的时辰到了。” 自从处死吕不韦和嫪毐之后,秦王嬴政虽然与赵姬有过一段时间的隔阂,但最终还是将赵姬迎回了王宫,不过他也担心赵姬再惹出什么事来,便一直对她的行踪进行着严格的把控。 赵姬今夜能出来见赢年,自然也是得了秦王嬴政的允准的,但时间受限,母子还未多说几句话,随行的宫人就催促了起来。 “此番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赵姬泫然欲泣,她紧紧拉着祝新年的手,凄声道:“一个人在天工学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有事需要帮助,尽管传信给母后,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过人尽可欺的生活了。” 祝新年轻轻点头,赵姬这番话本意是好的,只可惜说得太晚了,赢年那段悲惨的幼年时光终究是靠着莒魏才支撑下来的。 当然,就连莒魏也没有真的保住赢年,而是让祝新年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魂魄在赢年的躯体上重生了,至于真正的赢年早就死在了多年前的一个寒冬夜里。 送走赵姬之后,祝新年终于得空坐了下来,他仔细思忖了一番目前的形势,认为秦王能允许赵姬来见他,说明对他的戒心已经小了许多,这对祝新年来说是一件好事。 赵姬以前可是与嫪毐商议过要让幼子继承嬴政王位,对秦王嬴政来说,他这位母亲可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然而嬴政却同意让如此一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女人来接触祝新年,除了他们之间的母子血缘关系之外,定然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自古君心难测,祝新年也不想耗费时间去猜他那位王兄的心思,他只要确定秦王嬴政对自己的顾忌在慢慢减少就可以了。 确认这一点之后,祝新年便安心躺下了,这段时间四处奔波劳心劳力,军营中生活条件又十分艰苦,不仅吃不好,连睡也睡不好,即使祝新年长期整夜练气修真,习惯了不睡觉,也实在遭不住如此巨量的体力输出。 这别苑的床榻柔软至极,祝新年穿越过来这么久,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香衾锦被,人一躺上去,就跟陷入了棉花堆里一样,身体和意识都一直不断地往下沉去。 祝新年闭上了眼睛,没有裴少桥在屋内打呼噜,他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眼睛一闭,再睁开却是被别苑的侍者敲门吵醒的,他睁眼一看,屋中还黑着,外面天还没亮呢。 “请公子洗漱更衣。” 侍者在门外毕恭毕敬道:“进宫时辰不可耽误,还请公子抓紧起身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秦王赐刀 祝新年被涌进房间内的侍者婢女围成了一圈,操纵人偶似的给他洗漱更衣。 秦宫里送出来的衣服相当繁杂,他一个人根本没法穿,只能由四五个人上下其手,有给他穿鞋袜的、有给他穿衣裙的、还有给他梳头的。 被这些人一通捯饬,祝新年那微薄的瞌睡也早就清醒了,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但侍者提前猜到了他的想法,直言道进宫行礼之后王上才会赏赐早饭吃。 祝新年默默撇了撇嘴,这早饭竟然还要进宫去吃,被秦王注视着谁还吃得下去啊? 那群侍者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他从一个少年学生打扮成了一位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胄。 祝新年也是第一次穿这种服装,走起路来还觉得别扭,他一摸腰后连个挂刀的地方都没有,世隐明光压根就没有地方放。 侍者再次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他提问之前抢先回答道:“公子不可带刀兵入宫,您的机甲和武器都要留在此处,等您从宫中回来之后再取。” 祝新年倒是知道这个规矩,他可以远距离召唤世隐明光,所以也不担心有人会打世隐明光的主意,只是这他几乎没有与世隐明光分开过,此刻后腰上空落落的,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马车已经备好了,公子抓紧时间吧,王翦将军和郎中令府上的马车都已经出发了。”侍者低声催促着。 “裴少桥竟然能起这么早?” 祝新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想跟裴应犼学习学习,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说动裴少桥起早床。 等他匆匆赶到秦宫门口的时候,确实看见了裴家的马车正停在前面。 因为今天进宫受赏的人很多,秦宫门口一大早就“堵了车”,镇守宫门的禁军是裴应犼的部下,而裴应犼对他们疏导交通的工作非常不满意,正在门口训斥今日轮值的部下。 “前方一时半会怕是没法通行了,还请公子下车步行吧,切莫耽误了面见王上的时辰。” 祝新年初次进宫,一切只能听从侍者的安排,但他才刚下车,胳膊就被人撞了一下,旋即怀里多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几张小面饼,为了吃的时候不被人注意,甚至做成了一口一个的大小。 祝新年赶紧抬头看去,只见给他递面饼的人已经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而跟着裴应犼一起站在宫门口的裴少桥则朝他挑了挑眉。 两人一起厮混了这么久,相互都明白对方脑袋里在想什么,祝新年一看到这油纸包着的几张小饼,就知道这肯定是裴少桥让府上厨子特意做的。 作为世家公子,裴少桥从小到大需要参加无数宴会,这种不能吃饭的大型活动也见得多了,他那种鬼灵精怪的人是绝对不可能饿着自己的。 所以看这厨子摊小饼的熟练技术,就知道已经为他做过无数次这种能掩人耳目填饱肚子的东西了。 祝新年立刻假装掩面咳嗽,迅速将几张小饼咽了下去,身边的侍者没有他高,自然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是引着他往宫门口走去,对门口的侍卫道。 “公子年进宫面见王上,还请准予通行。” 守门的侍卫不认识祝新年,但见了侍者手中的令牌后还是准许他们进入了。 秦宫比巍峨壮阔的咸阳城还要令人惊叹,直到此时,祝新年才知道原来这个时代的围墙可以建造地如此高大,原来后世《阿房宫赋》中所说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并不是多么夸张的描写手法。 侍者带着他穿过无数雕梁画栋的楼阁,途径数不清的台阶和屋檐,最终走向大殿前的一片空地上,而哪里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了。 再往前就是属于王公贵族们的场合了,侍者身份低微不可进入,只能在空地前停下了脚步,示意祝新年自己过去。 祝新年帮助成英将军在赵国打了大胜仗的事早就传遍了咸阳城,当祝新年一走向人群,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朝他看了过来。 那些目光中有打量、有怀疑、有惊讶,但大家都是在朝野庙堂上混久了的老狐狸,心思并不会过分外露,那些各异的眼神也只是一瞬,很快众人就收起了目光,旋即有不少人上前来跟祝新年行礼。 祝新年并不认识那些人,一时间被众人围困住难以脱身。 那些人说的无非都是一些官场话,夸赞他样貌出众、能力超凡,除此之外祝新年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有新意的话来。 “公子归来可喜可贺,不知莒相长眠何处,若能将坟茔迁回咸阳,定要上书王上重新隆重安顿后事才好。” 旁人不走心的夸赞无法吸引祝新年的注意,但此时说话的这人明显很会洞察人心,他话音刚落,祝新年就已经朝他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气质沉稳,谈吐有礼,见祝新年朝自己看来,立刻躬身拱手,朝他行了一记大礼。 “下官李斯,拜见公子。” 祝新年眼角一跳,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春秋战国末期历史上不可抹去的重要人物,后期位列三公的秦相李斯。 此时的李斯还不知道自己今后将如何青史留名,但现在的他官衔还不高,在一众达官贵人中间显得非常不起眼,加上他还是从其他国家来秦国做官的人,在一堆秦人面前更是排不上号。 不过李斯看起来一点也不心急,他对自己的能力有十足的自信,所以在其他人都忙着奉承祝新年的时候,他却剑走偏锋,直接脱颖而出引来了祝新年的注意。 “你与莒相有过交集?”祝新年问道。 “没有,莒相在宫中任职的时候我还尚未来到秦国,所以与莒相并不相熟。”李斯诚实回答。 “既然不熟,那你为何要询问莒相的埋骨之地,还提出要将坟茔迁回咸阳呢?”祝新年再问。 李斯拱手再拜,态度恭敬诚恳道:“莒相为大秦劳心劳力,一身功绩无人能比,若是潦草埋葬终究对不起莒相的赤胆忠心,迁回咸阳风光大葬才能告慰莒相在天之灵,也能激励后继者为我大秦效忠。” 不得不承认,李斯这番话确实抓住了祝新年心理,莒魏这个人对赢年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古代讲究生前身后名,一个人葬仪如何、所葬何处都是有讲究的。 莒魏辅佐三朝君主,完全有资格陪葬王陵,如今却一人孤苦零零葬在清河镇破庙外面,这不仅不符合他的身份,还容易引起流言,传到后世野史中还指不定会被描写成什么样子。 祝新年不希望莒魏以后被人胡编乱造一些野史流言,所以把坟茔迁回咸阳是他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李斯洞察了祝新年的想法,所以才能仅用一句话就引来祝新年的侧目。 这样的人是很难被淹没在人群中的,而且祝新年也知道,过不了两年,李斯这个人就会得到秦王嬴政的重用,在秦国一统六国的进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祝新年轻轻点头,李斯见自己的话得到了祝新年的认可,便道。 “如日后有机会,下官愿意上奏王上,以国礼迁回莒相坟茔,以全公子思念之情。” 李斯定然是知道祝新年目前还没有能与秦王提要求的资格,他这么说,既全了祝新年心中所想,卖了祝新年一个大人情,又能在史书上留一笔他敬重贤臣的好名声,可谓一箭双雕。 祝新年心中感叹着李斯实在心思缜密,这样的人过于有想法,所以才会作出那么多在后世看来褒贬不一的事情,甚至致使他晚年的下场令人唏嘘。 “多谢劳心牵挂,但莒相对我有大恩情,为莒相迁坟一事我定要亲去求王上恩典,这件事就不劳烦费心了。” 祝新年朝李斯拱了拱手,算是回礼,李斯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懂得进退,只三言两语就让自己的名字被王上胞弟熟记,便也不贪求用这一件事来表明自己的能力。 聪明人更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与那些只会阿谀奉承、急功近利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两人刚刚结束对话,秦王的封赏大典就开始了,李斯把时间算得特别精准,在他之后便没有任何人有机会能再单独与祝新年对话了。 随着鼓乐声,祝新年在群臣的指引下慢慢走到队伍最前面,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大将王翦,身后则是三公九卿依次排开。 作为本次攻赵的大功臣,王翦和祝新年得以排在三公九卿之前,他们要等待接受秦王的封赏。 鼓乐声逐渐变大,随着沉重的“轰隆”声传来,一台通体纯白色的机甲缓缓从大殿中走出来,在它身后,是两队手持长剑的三品金将甲组成的护卫队伍。 祝新年一眼就认出了那台白色机甲,那是天工学院十大长老之一的一品雾皇甲,是秦王的贴身近侍,也是传说中的“杀手之王”。 白色的机甲极为冷漠地扫视全场,虽然机甲的面部表情是在铸造的时候就固定了的,但祝新年还是能从一品雾皇甲身上感受到那种漠视一切的孤傲感。 作为秦王的贴身近侍,一品雾皇甲提前出来检查封赏大典现场的安全情况,在他强大灵识的监控范围中,一切隐匿者将无处遁形。 确认现场安全之后,一品雾皇甲才终于侧身,与身后两队高大的三品金将甲分列大殿阶梯两侧,而此时秦王嬴政才终于从大殿中迈步走了出来。 从殿外空地到大殿之上,中间隔着一道长长的阶梯,那些阶梯每一道都足够站立一台三品金将甲,可见阶梯之广阔,也可想寻常人攀爬阶梯之困难。 伟大的千古一帝、秦王嬴政就站在那些巨型阶梯之上,众人需得竭力仰头,才能勉强看见他随风舞动的衣摆。 望着眼前这一幕,祝新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这场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过于震撼,也不怪古代“君权神授”的思想如此深入人心。 大殿之上响起了类似号角吹奏的声音,只是比寻常号角声更加浑厚深沉,声音一传来,好像大地都为之颤抖起来。 “诸臣,跪!” 随着内侍一声穿云裂石的高呼,殿外空地上所有人应声跪拜秦王,祝新年也不例外,只是以跪拜之礼的角度再去看那阶梯之上的人,便更觉相去天渊。 连祝新年一个穿越者都觉得内心震撼,这些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便更不会有胆量去质疑大殿上的那个人,所以历朝历代敢于掀起反旗的人,从胆量上来说都是十分出类拔萃的。 直至礼毕,祝新年依然没能看清秦王嬴政的相貌,那大殿之上似有云雾缭绕,令他只能看见衣摆飘动,却看不清始皇帝脚踝以上的所有细节。 祝新年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品雾皇甲施放的某种品阶术法,用来干扰环境,以保障秦王的安全。 虽然祝新年很想看看嬴政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以他目前的灵识力量还无法与一品雾皇甲的品阶术法对抗,灵识无法突破雾气,也就没有办法见识到秦王的具体样貌。 正当祝新年心中暗自遗憾的时候,大殿上的内侍忽然高声呼喊起他的名字。 “王弟赢年,上前受赏!” 祝新年心中微微一惊,他以为会先封赏王翦、成英他们,没想到却先叫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领赏。 “去前面,上台阶。” 王翦不动声色地提醒他:“三十级台阶之后有个略宽一些的平台,上去之后在那里跪下等待赏赐。” 祝新年赶紧提起衣摆匆匆走上了台阶,也幸好是他个头高腿够长,不然寻常人走这么宽、这么高的阶梯估计怎么着也要绊几个跟头。 不过即使是他走这种阶梯也累得够呛,他甚至怀疑这阶梯本身就不是给人走的,或者说本身就不允许有人从这条路接近大殿、接近秦王。 他心中一直数着数,直到上到三十阶台阶之上,果然看见有一块台阶格外宽阔,从这块台阶再往上的台阶表面就雕满了狰狞的巨兽形象,反复在警告来者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祝新年便在这里跪下了,只听内侍高声道。 “王弟赢年,聪慧无双、用兵如神,对我大秦忠心可表,此番攻赵军功赫赫,名震诸国,寡人深感欣慰,特赐金刀一把,望于天工学院自勉自励,待学成归来再为大秦征战四海!” 内侍宣读完诏书,便匆匆从阶梯上走了下来,只见他双手捧着一把通体呈现黄金色泽的三尺长刀,那刀虽然有刀鞘覆盖,但其周身仙光隐现,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作为练刀之人,祝新年的目光自然被这把宝刀吸引了,那内侍疾步来到祝新年面前,双手捧刀高举过祝新年头顶,声如洪钟道—— “王赐万古金刀!” 祝新年立刻伏身跪拜,大声道:“臣弟谢王上赐刀!” 他抬起双手从内侍手中接过了万古金刀,那刀沉甸甸的,分量不比世隐明光轻多少,刀柄刀鞘上用各式灵石削成薄片嵌入其中,组成了秦国特有的鸟图腾。 与简洁干练的世隐明光相比,万古金刀更像是秦王对国家财力的宣扬,也似乎是在对外人宣告他们兄弟情深。 在秦国,向来只有最得器重的人才能得秦王赐刀,从前是莒魏,如今是赢年。 突如其来的赐刀令祝新年和台下群臣都有些发懵,虽然祝新年这次确实立了大功,但距离赐刀这样的殊荣似乎还相差甚远。 就连祝新年自己都觉得,秦王嬴政给他赐下的这把刀更像是一种警告,告诫他如果一心为秦,则荣耀加身,如果心怀不轨,则头悬利刃。 手中的万古金刀似乎更加沉重了,他再次谢恩,看见内侍微微点头之后,才起身从阶梯上走了下来。 他刚回到台阶之下,群臣就异口同声地朝他行礼祝贺。 虽然明面上是祝贺他受赏,但祝新年分明在那些人眼中看见了无数种不同的情绪,有如裴少桥、陈清婵那种真心为他高兴的,还有成英、管超那种对他的成就表示肯定的,也有无数质疑他为何能得到这份殊荣的。 其中,那些质疑的目光又分成许多种。 有质疑祝新年能力的、有质疑他身份的、还有质疑他是否忠心秦国的。 这些眼神若是单个出现还好应对,全部一齐落到祝新年身上,便令他产生生理性的反胃感,他想赶紧结束这场封赏,立刻、马上回太平川去。 为了避开目光,他背对那些人而立,但身后投来的目光还是令他如芒在背。 如果不是在封赏大典现场,他一定要抽刀把那群人好好教训一顿,但这又不是在太平川上可以任他为所欲为,那些令他厌恶的眼神除了受着,似乎也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祝新年知道,在他真正为秦国一统六国之前,这些不友善的目光将会一直存在,直到他站到高处,如秦王那么高,甚至比秦王更高,那些眼神才够不到他。 祝新年握紧万古金刀定了定心神,他回头扫视了那群人一眼。 一对上祝新年的目光,那些人立刻就挪开了视线,除了少数几个对祝新年友好的视线之外,唯一一个敢正视祝新年的人还是队伍后方的李斯。 那人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是在对祝新年表示祝贺,但秦宫里的人谁脸上没有几块面具呢?友善有时候也是他们的伪装,特别是李斯这样的人,他表现出来的善恶更不能轻易相信。 祝新年慢慢回过了头,身后那些眼神倒没有再继续打量他了,因为王翦也从秦王那里得到了丰厚的赏赐,甚至连带赏赐了他的儿子王贲,这令一些不满王翦的官员立刻调转注意力,开始朝王翦投去充满敌意的目光。 都说官场如战场,祝新年以前没有切身体会,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他不喜欢这种环境,但也深知自己总有一天要进入这种环境中,所以他提前给自己做了心理铺垫,在心中暗自告诉自己接下来这几年除了潜心修炼之外,这官场虚与委蛇之术也是门大学问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师道尊严 祝新年带着万古金刀回到了太平川天工学院。 当飞鸢飞抵崇圣峰舞剑坪上空的时候,恰好遇到剑修班的弟子在这里练习御剑飞行,不知是谁嗷了一嗓子,登时整座太平川都轰动了。 许院长带着庄夫子一行人急匆匆赶到舞剑坪来,只见祝新年已经被包围在了人海中,老生们在询问他是如何夺下三郡九城的,而新生们则满眼放光地轮流传看他带回来的万古金刀。 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把舞剑坪堵得水泄不通,为了让更多人能听清楚他们这场战斗有多么惊险,裴少桥甚至找了颗树爬了上去,一手攀着树干,一手振臂挥舞,正眉飞色舞地讲解着他们此战的过程。 底下那群学生就跟听书似的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到惊险之处不禁发出一阵惊呼声,等听到他们拿下城池的时候又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太厉害了!” 人群中有机甲班的学生骑在另一名同学的脖子上,鹤立鸡群挥舞着双手大喊道:“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上战场去大显身手啊?!” “显什么显?!我看这山头上就数你最显眼!” 庄夫子在人群外围指着那学生怒吼,一听见庄夫子的声音,机甲班的学生立刻做鸟兽散了,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剑修班的夫子呢?怎么这么多学生不上课全都聚集起来听说书了?” 许院长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才发现剑修班的夫子坐在人群最前面,正聚精会神地听裴少桥“说书”。 庄夫子立刻轻咳了几声提醒,剑修班夫子刚刚听到有趣的地方,正哈哈大笑,回头一看院长盯着自己呢,登时吓得跳了起来,招呼着自己班上的学生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舞剑坪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庄夫子手一指,裴少桥立刻灰溜溜从树上下来了,一如既往地躲到了祝新年身后,方才那副挥斥方遒的模样全然不见了,只希望待会庄夫子少骂他两句。 祝新年得秦王赐刀的事情虽然是昨天发生的,但因为实在太过轰动,所以已经有很多在咸阳兵甲部任职的机甲班师兄师姐们用传音符把这事告知了学院的一些夫子,夫子再告诉还在学院的学生,这消息如同秋风扫落叶,在今早太阳升起之前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天工学院。 庄夫子自然也接到了好多个在机甲营任职的学生传回的消息,接到第一张传音符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流言误报,结果当天晚上从咸阳飞来的传音符几乎要把他淹没,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事竟然是真的。 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六阶学生得到了秦王赐刀的殊荣,这个消息登时就把他炸懵了,今早一问其他夫子,发现大家都跟他一样懵。 即使祝新年是秦王胞弟,赐刀这种殊荣好像也远不是他应该获得的,要论军功战绩,咸阳城还有无数将军排在他前面呢。 但事情已定,再多的质疑也改变不了事实,没过一会祝新年就真带着刀回来了,就连夫子们也都想看看秦王赐了一把什么样的刀给他,于是乌泱泱来了一大群人。 面对“载誉还乡”的祝新年,许院长连连点头,十分欣慰道:“好啊,好啊,出去一趟就立下此等军功,真是给咱们天工学院争了大光了!” “都是学院教导有方,学生才能在战场上临危不乱,这军功中该是学院各位夫子的功劳最大。” 听见祝新年的话,许院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之前决定押宝在祝新年身上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结果这才过去一两年,祝新年就立了这么大的军功,带着天工学院一起得到了秦王的嘉赏。 秦王给天工学院划拨了一大笔银钱作为“教育资金”,用来改善学生生活,提升夫子待遇,这个赏赐在昨日封赏大会的时候由祝新年代领了,银钱一两个月内会送到天工学院来。 学生有出息、学院受褒奖,连许院长自己都得了一块丞相亲手所书的“师道尊严”的牌匾,这等荣耀已经足够许乘风在三所天工学院中横着走了。 跟许院长不同,庄夫子更在意学生的安全,他一把抓过祝新年绕着圈检查了一遍,又把裴少桥和陈清婵都揪过来看了一圈,确定他们没受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说你们这次是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擅自用兵攻打的吴城?” 庄夫子拧着眉头斥责道:“没被军规处置真是算你们几个运气好!谁教你们这么胆大妄为的?!” 这些旁人听了心脏都要吓出来的事情祝新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庄夫子知道斥责他们没有用,但还是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愤怒。 “这次的事情我也觉得太危险了,我都劝过他了,但他不听啊。” 裴少桥试图把责任甩给祝新年,被祝新年一记眼刀杀了回去,只能悻悻道。 “不过要不是祝新年敢于冒着风险去打吴城的话,成英将军的队伍早在平阳全军覆没了,咱们带去的机甲班师兄师姐估计也要全部折在赵国。” 裴少桥拿准了庄夫子的软肋,问他:“您是愿意祝新年去冒险,还是愿意看着师兄师姐们遇险?” 这一下倒真把庄夫子问住了,他当然是两者都不愿意,但战场上那种情况必须要有取舍,他自己难以做决定,便抬手给了裴少桥脑袋一巴掌。 “就你能说会道是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裴少桥赶紧捂着脑袋逃开了,他就知道庄夫子说不过他肯定要动手,于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地躲开了巴掌,双腿抡得飞快地逃走了。 跟着一众夫子来到舞剑坪的洪儒赶紧劝住了要追打裴少桥的庄夫子,劝道:“人没事就好,夫子您前些天成日提心吊胆怕他们出事,如今人回来了,再把人打伤了可不值当。” “你就惯着他们吧,这两小子再不管管,下回就要上天去了!” 洪儒赶紧笑道:“我来说他们,夫子消消气,您看院长一个人都抬不动那大牌匾呢,您去搭把手帮帮他老人家吧。” 许院长想把祝新年带回来的那块牌匾搬到长老院去,但那牌匾太大了,他一大把年纪老腰撑不住,庄夫子见状翻了个白眼,立刻挽起衣袖走了过去,嘟囔道。 “您要往哪搬啊?这么大的牌匾一看就是要挂在万象阁上才有气势啊!” “嘿!看见这上面写的什么了吗?这得挂在长老院!” 两人就这块“师道尊严”的牌匾到底应该挂在哪里产生了争论,一直也没吵出个结果,洪儒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把祝新年他们带离了舞剑坪,免得等会庄夫子回过神来又要骂他们。 “这次多亏看了师兄的兵书,不然我这贸然行动,怕是也难以成功。”祝新年边走边道。 “你也太过谦了,我那几本兵书中有些什么兵法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这次奇袭吴城,封锁了邯郸往西的整条道路,这样的战术在我送你的兵书里可没有提及。” “咦?没有吗?” 裴少桥挠脸疑惑道:“我看他整日抱着兵书苦读,连运粮的时候都不放下,我还以为他这些战术都是从兵书里学来的呢。” “虽然兵书上没有写,但战术这东西都是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要不是我读了师兄给我的兵书,学到了这么多行兵打仗的方法,又怎么敢有这次闪击吴城的尝试呢?” 洪儒闻言轻笑,点头道:“虽然这话是没错,但这次的胜利全靠师弟你自己领悟兵法,师兄我可不敢居这个功,还得感谢你保全了四阶机甲班呢,若不是你,只怕他们是真回不来了。” 虽然洪儒没有上过战场,但却是知道战场险恶的,也知道这场战役全靠祝新年一力周旋,才能以如今这看起来并不算太惨重的伤亡数换取一场大胜利。 “师兄师姐们已经顺利抵达咸阳兵甲部了,总算没辜负师兄的嘱托。” 如今再回头去看他们经历的战斗,才觉后怕,但凡祝新年有一个决策失误,都不可能有如今这皆大欢喜的局面。 想到这里,不光是祝新年,连裴少桥他们也一起沉默了,众人安静地走到了学生公斋,这焕然一新的公斋已经投入使用许久了,但祝新年他们却尚未在这里睡过一个晚上。 “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会吧,我本来跟庄夫子申请让你们三天后再复课,但你们也知道,庄夫子那脾气……他要求你们必须从明天就开始上课,并努力赶上之前的课程。” 裘夫子不在公斋中,洪儒便自己走进了木台后面,掏出了一大摞竹简塞进了祝新年和裴少桥怀里。 “这些都是你们这近一年来落下的课程,今晚辛苦一点努力多看看,明天庄夫子课上提问,答不上来的人都要被罚去清扫灵狼的圈舍呢。” “什么?!” 裴少桥惊掉了下巴,他望着祝新年面无人色的惊恐道:“这么多书一个晚上怎么可能看得完啊?!” “看不完也得看啊……” 祝新年望着怀里一大摞竹简,也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没听见师兄说的吗,明天回答不上庄夫子的问题就得去打扫灵狼的圈舍,你忘记灵狼的粪便有多臭了吗?” 公斋中经常有御兽班的师兄们偷摸把刚出生的灵狼幼崽带进屋里照顾,只要幼崽一排泄,整座公斋上上下下都臭不可闻,完全无法住人。 每到这个时候,庄夫子就会举着戒尺挨间搜屋子,一旦被查出来谁带灵狼来公斋,那学生就会被赶去灵兽圈舍打地铺。 一听到要给灵狼打扫圈舍,裴少桥昨晚吃下去的那些美食险些都要吐出来,他赶紧摇头,抗拒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进灵兽圈舍的!” 祝新年也在心中默默对比了一下是熬夜读书难受还是给灵狼铲屎难受,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看书至少不会死人,给灵狼打扫圈舍可就不一定了,为了自己的性命,兄弟,抓紧时间回去看书吧!” 两人匆匆跟洪儒告别,抱着竹简回到了他们位于五楼葵字一百零八号的房间中。 即使两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但裘夫子一直有安排人打扫他们的房间,此刻进来不仅没有看见一丝灰尘,甚至连被褥都有一股阳光曝晒过的味道。 裴少桥的学习劲头只够支撑他从楼下回到房间中,一看见自己的床铺,他就立刻泄了气,扔下竹简往床上一躺,抱着被子感叹道:“果然还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安心啊……” 这长久的奔波总算结束了,能回到学院中安心修习也令祝新年十分感慨,但他还惦记着要看书,便走上前来试图将裴少桥从床上拉起来。 可谁知天不如人愿,即使祝新年真的有意想好好学习,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阻止了。 门外传来曾笑然的声音,只听他兴高采烈拍门喊道。 “祝哥!裴哥!你们回来了?!我给你们带了胖管事特意做的炙猪肘!”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也不知道 曾笑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祝新年他们了,一听说他们回山了,立刻跟胖管事请假来看他们。 胖管事为了感谢祝新年他们帮忙解决了他妹妹的生活问题,特意做了炙猪肘来送给他们,曾笑然刚刚去旖旎峰女生公斋给陈清婵送了一份,现在又匆匆赶来送给祝新年他们。 这猪肘一送来,裴少桥哪还有心情看书学习呢?他一边啃猪肘一边拉着曾笑然又讲了一遍战场趣事,听得曾笑然一愣一愣的,直到公斋要锁门了他俩才分开。 曾笑然走了之后,裴少桥水足饭饱,更加昏昏欲睡了,祝新年提醒他要抓紧时间看书,裴少桥满口应承着,但抱着竹简上床去,没一会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祝新年无奈地摇头,他虽然已经很努力在看书了,但无奈这近一年落下的课程实在太多了,堆成山的竹简任他有通天之能也看不完,最后他也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一早,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学院,精神放松下来,睡眠质量格外好,祝新年本想打个盹再起来继续看书,可再睁眼就已经天光大亮了。 望着桌上一堆没来得及打开的竹简,祝新年心中咯噔一下,绝望地想着今天无论如何是逃脱不了清扫灵狼圈舍的惩罚了。 带着这样沉重的心情,他和裴少桥走入了铁甲阁,同班同学们一看见他俩回来了,立刻聚拢过来想问问他们带兵打仗的感受,但裴少桥这个时候却慌了神,急声道。 “快快快!来个成绩好的给我讲讲最近都上了哪些课,我可不想回来第一天就被罚!” 同学们捂嘴偷笑,对他摇头道:“那你可是没救了,我们学了机甲术法、机甲阵型、机甲近身御敌与远程攻击、战场隐蔽与紧急治疗、机甲临时维修与材料制作等等。” 其中一名同学走上来,将裴少桥面前那一摞杂乱无章的竹简按课程依次归类,而裴少桥绝望地发现每门课都至少有三卷竹简,并且他们目前已经落下近十门课程了。 “这才不到一年啊……你们真的能学完这么多东西吗?” 裴少桥喉头滑动了一下,艰难地问道。 同学抬手挡着自己眼下乌黑,同样绝望道:“我刚才说的都只是入门课程,夫子说随着我们品阶越高,这些课程的内容也会随之精进,换句话说就是越来越难,但光是这些入门的东西,就需要我们每天熬夜背诵……” 提到这些伤心事,其他同学也纷纷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因为长期通宵熬夜背书而积累下来的黑眼圈。 “不是吧……我以为只有灵符班和医修班才需要每天背书啊……” 裴少桥坐立难安,他最讨厌背书了,可要是在打扫灵狼圈舍和背书之间选一样,他还是宁可熬夜背书的。 “这算什么,现在体术要求也越来越高了,除了每天上课之外,我们还要自己找地方练体术,夫子们每半个月就要抽查一次,不一定会检查所有人,但被抽到查出不合格的话,剩下半个月就要去灵兽圈舍扫粪便了。” 裴少桥只觉一阵眩晕,他一把扶住了祝新年的胳膊,捂着额头道:“我觉得还是带兵打仗更适合我……” “哪有那么多仗给你打?!” 祝新年还没来得及回答,庄夫子就进了铁甲阁,一声呵斥吓得全班同学立刻坐回了各自的位置,裴少桥也赶紧竖起竹简把自己挡住了。 “上课之前不知安静温习功课,反而聚众闲聊,想必昨天布置要背诵的内容都已经背完了吧?” 没有人敢回答庄夫子的问题,铁甲阁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手里抓着竹简,双眼盯在竹简上一动不敢动。 “既然都不做声那就当是默认了,那从现在开始我点名起来背诵,不会背的老样子下课之后去打扫灵兽圈舍。” 灵兽吃的东西与寻常牲畜不同,排泄物能臭得人几天几夜吃不下饭,御兽班的学生习惯了这种味道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其他班级的学生却视之如大敌,可夫子们却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们。 “第一个,索天河,你站起来。” 坐在裴少桥身边的男生浑身一抖,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竹简递给了庄夫子。 “《机甲术法论》金甲篇第六章,六品金轻甲品阶术法‘刀光剑影’的施术方法,从头开始背。” 索天河双手握拳,深呼吸了一口气,牙关打颤开始磕磕巴巴地背诵,而教室中其他学生则更加紧张地盯着手里的书,生怕庄夫子下一个点到自己的名字。 庄夫子抽问的内容不算太长,只要是昨晚用过功的学生肯定是能背下来的,索天河虽然背得不太流畅,但总算是没背错,当他背完坐下身的时候,才发现手掌都被指甲掐出了红痕。 “好,请索天河右手第五位同学……”庄夫子幽幽道。 众人赶紧顺着去数,坐在索天河右边第五位的女生脸色都白了,正准备站起来,又听庄夫子接着道:“那位同学后数第六名同学,请站起来。” 女生捂着心脏无声地长舒了一口气,但她身后第六名同学就没这么好运了,被庄夫子点了起来,提问道。 “《机甲百式阵型图》中第十五阵‘飞燕平沙’适用于何种战况?把军队调度和人员安排也一起细说一下。” 那男生彻底懵了,因为他手中正拿着一本《机甲术法论》在复习,却没想到庄夫子问了《机甲百式阵型图》中的问题。 “平沙……平沙……” 那男生支吾了几句,庄夫子便眉头一皱,厉声道:“下课自己去领罚吧!” 男生一脸痛苦之色,但也不敢反抗庄夫子的命令,只能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课室中其他学生一看庄夫子还要抽背前几天学的内容,也全都变了脸色,开始低头在身边翻找竹简。 “下一个,裴少桥,你起来。” 裴少桥正在心中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庄夫子千万别点自己,但庄夫子却一巴掌拍到了他桌案上,把裴少桥吓得猛地吞了一口口水,旋即被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 他捂着嗓子猛咳,但庄夫子并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反而一直盯着他看。 裴少桥见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混不过去了,才抓着脑袋站了起来,听庄夫子问他:“在没有偃师支援的情况下,如果机甲外壳受损,可以使用何种方法临时加固外壳?” 别说他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裴少桥甚至不知道这个问题出自哪本书,他抓耳挠腮了一阵,搜肠刮肚也没想出答案,最后在庄夫子的凝视下举手投降,诚实道:“我不知道……” 庄夫子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倒也没有过于批评他,继而伸手一指,点中了坐在裴少桥旁边的祝新年,道。 “那祝新年你来替他回答。” 祝新年仿佛石化了一般面无表情,他昨晚看了好多书,但非常不幸,庄夫子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在他看过的那几本书上。 “我也不知道……” 祝新年站了起来,低着头回答道。 “你也不知道?!” 庄夫子眉头一皱:“昨天洪儒没把书给你们吗?” “给了。” 祝新年垂眸看着自己的鼻尖,回答道:“但是没看完……” 庄夫子给的那些书数量虽然多,但只要认真专注去看,一个通宵也该看完了,即使背不下来,也不至于开口就说不知道,祝新年和裴少桥这表现分明就是昨晚压根没好好看书。 “一晚上都没看完,你俩昨晚干什么去了?还是说在学院外面懒散惯了,已经没法适应学院的上课生活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不敢说话,他们都很明白这个时候说话解释只会越发惹怒庄夫子,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所以还不如保持沉默。 庄夫子也没指望裴少桥能看完这些书,但他期待祝新年能看完,这样他就可以借此教训班上那些不学无术学生们,让他们以祝新年为榜样看齐。 但现在连祝新年也没把书看完,庄夫子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布置的内容实在太多了,但思来想去还是认定是祝新年和裴少桥昨晚偷懒了。 “你们两个混小子,回到学院之后就得静下心来学习,还以为这是在学院外面没人管你们吗?!” 庄夫子勃然大怒,拍桌道:“下课都给我去打扫圈舍,好好收一收你们那散漫的心性!” 就这样,祝新年和裴少桥回到学院上课的第一天就“喜提”铲屎任务,御兽班的师兄们一看今天又有人来替他们干活了,立刻笑成一团,把铁锹塞进了他俩手里,然后一窝蜂跑去膳堂抢饭了。 虽然朝廷增加了给天工学院的教育经费,但学生们抢饭的习惯已经改不过来了,都怕去晚了就只剩菜汤了。 当然,被罚来清扫圈舍的祝新年和裴少桥今晚肯定是吃不到饭了,而且这里的气味也早就打消了他们所有的食欲。 “这真是太难……呕……难闻了……呕……” 他们被安排来的这片圈舍中关着很多种灵兽,基本都是食肉动物,其中以灵狼的个头最大,体量大吃得就多,吃得多自然拉得也多。 御兽班的学生们按要求要一日三打扫,分别是早上上课前、中午上课前,和下午下课后。 这只是半天没打扫,圈舍中的气味就已经浓烈地令人睁不开眼了,祝新年推开铁栅栏走进去,里面的灵兽嗅到陌生气味,立刻疯狂大叫起来,不停在自己的圈舍中来回走动,搅得这一片的气味更加难闻。 即使已经用棉花塞住了鼻孔,又用布料遮掩了口鼻,但祝新年万万没想到这味道还能从眼睛里钻进来,辣得他双眼不断流泪。 “这群畜生到底吃什么……呕……吃什么东西……呕……这么难闻啊!” 裴少桥被熏得直翻白眼,通常来说灵兽要维持它们的血脉灵力,是需要吃一些比较少见的东西,为此御兽班还专门在太平川山脚下建了一个养殖场,里面养的全都是用来投喂灵兽的动植物。 那些东西祝新年见过一两次,但他完全认不出来那是些什么动物,只是觉得灵兽们将那些东西连皮带骨囫囵吞下去,再排泄出来的味道肯定不会好闻。 “快点干完活快点走吧。” 祝新年提着铁锹走了进去,铁栅栏两边是灵猴的圈舍,再往前去是六角羚羊、雪猞猁和三眼猎犬,最里面是一群灵狼。 比起一直嚎叫的其他几种灵兽,灵猴们显得更为激动,其中一只猴子一直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嘴里不断发出“吱吱”的尖锐叫声。 祝新年被吵得头疼,他朝那笼灵猴看过去,却恍惚觉得叫得最凶的那只灵猴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他们刚来学院分宿舍时遇到的那只,而此时被他们剃光的毛已经长了出来。 那只灵猴明显认出了他俩,能看得出它看见仇人很是激动,只见它愤怒地龇着牙,从笼子里抄起一把排泄物就朝祝新年他们扔了过来。 风驰电掣之间祝新年一个矮身躲了过去,那滩散发着恶臭的灵猴粪便“啪”地一声落在了裴少桥背上,而正在弓腰打扫卫生的裴少桥满脸茫然地直起身来,回头问:“你拍我干嘛?” 祝新年默默将脸上遮挡气味用的布巾往衣领中掖了掖,摇头道:“没什么,我是想说咱们还是从最里面开始打扫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里有颗蛋 整个圈舍中距离大门最远的地方关着一群浑身毛色乌黑发亮的灵狼。 狼是群居动物,它们十分警惕,一嗅到陌生气味立刻全部站了起来,浑圆硕大的狼眼在幽暗处散发着幽幽绿光,模样看起来十分渗人。 作为群居动物,狼群是由狼王统治的,此时灵狼王正趴在圈舍深处,看见有陌生人靠近它也丝毫不紧张,只是淡淡看了祝新年他们一眼。 这说明灵狼王压根就没把他们两人放在眼里,它不认为这两人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两爪一搭继续睡觉了。 “这……你敢进去吗?”裴少桥站在铁笼外面犹豫道。 御兽班为了让这些灵兽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所以把圈舍铁笼都建造地非常大,祝新年来到这个圈舍,有种在逛动物园的错觉。 “里面也得打扫干净吧,不然御兽班的师兄们肯定要跑去跟庄夫子告状。”祝新年十分为难道。 全学院上下也就只有御兽班的学生不嫌弃他们的宝贝灵兽们臭,他们愿意一天到晚待在这里,甚至愿意跟灵兽们同床共寝,所以经常会有学生把灵兽偷偷带进公斋里去饲养。 虽然御兽班的学生已经非常勤快地打扫卫生了,但无奈这群灵兽拉得太快太多,总是有很多积累下来的排泄物无法及时清理,导致圈舍气味非常难闻。 那些御兽班的学生最看重他们的灵兽,要是知道祝新年他们只打扫外围,不打扫笼子内部的话,肯定要去庄夫子面前一通抱怨,到时候受罚的还是他们两个。 “之前也有好些学生受罚过来打扫卫生,要是灵狼会攻击人的话庄夫子应该不会让我们过来的。” 祝新年伸手在灵狼的笼子前晃了晃,发现里面的灵狼们只是很警惕地看着他,并没有作出攻击姿态。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这些灵狼长期跟人生活在一起,野性不强,咱们不主动攻击它们的话就没事。” 他小心翼翼打开了笼门,那些个头巨大的灵狼慢慢凑上来围着祝新年嗅了嗅,没从他身上嗅到威胁的气息,于是便散开了,又转头看向了正准备抬脚迈进来的裴少桥。 “别盯着我看啊……” 裴少桥举起双手道:“我就是来给你们打扫笼舍的,打扫完我就走。” 那群灵狼中有一头走上前去嗅了嗅裴少桥,而后呜咽了一声,像是在允许他进入它们的领地。 裴少桥连声感谢,虽然这些灵狼没有攻击动作,但他心脏还是跳得非常快,毕竟这些身高接近一丈的大家伙比他两人都要高,这要是一口咬下来,能把他俩一起囫囵吞进肚子里去。 “乖一点啊,腿抬一下,对……原来能听得懂人话啊?” 裴少桥以前只知道御兽班的学生能跟这些灵兽交流,但他们之间用的语言却很神秘,没想这些灵狼竟然也能听懂人话。 这些御兽班圈养的灵狼都是初代灵狼的后代,每一代都跟着人一起生活,基本没有什么野性,甚至有些性格比较温顺,看见祝新年和裴少桥在打扫卫生,就主动凑过来,在他们身边打滚蹭痒。 作为灵兽,其实灵狼身上是没有味道的,只是排泄物味道太重了,虽然圈舍中气味不好闻,但这么大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翻着肚皮躺在脚边,叫人实在很难拒绝。 祝新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灵狼的肚皮,毛发光滑、肚皮柔软,真跟一只大狗没有区别,御兽班的学生天天跟这些动物在一起,难怪整个学院中就数他们每天过得最开心。 “脚都抬一下啊,趴在地上的那只可以起来一下吗?你肚子下面我也要打扫干净才行啊。” 裴少桥就像一个任劳任怨的保洁员一样从狼群中穿过,不仅要提醒每一只灵狼抬腿收尾巴,还要对那些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家伙好言相劝。 虽然这群灵狼已经算脾气很好的了,但一个族群中总有那么几只不肯配合的,很快就有一头灵狼跟裴少桥杠上了,任他怎么好言相求,那只灵狼就是趴在地上不肯挪窝。 “你不起来我怎么打扫啊。” 裴少桥壮着胆子去拉灵狼的尾巴,谁知灵狼的尾巴就跟老虎屁股一样摸不得,他刚把灵狼的尾巴抓了起来,刚才还倔强不肯起身的灵狼立刻蹿了起来,回头对着裴少桥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吼叫声。 这当头一吼把裴少桥吼得两眼发懵,差点双腿一抖跪下去,此时那只一直没动的灵狼王却睁开了眼睛,只见它露出硕大的犬齿发出一声警告性的低吼,把那只对着裴少桥狂吼的灵狼吓得夹着尾巴跑远了。 那只灵狼王身形健硕,寻常灵狼已经非常高大了,但与灵狼王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只见那只灵狼王站起身来抖了抖它黑亮蓬松的毛发,而后慢慢走向了裴少桥。 看见灵狼王朝自己走了过来,裴少桥呆若木鸡动都不敢动,祝新年也有些紧张,担心灵狼王会伤害裴少桥,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抽刀的准备,但那只灵狼王只是低头嗅了嗅裴少桥脚边的某个东西,然后跨越过去,走向了圈舍另一处。 灵狼王一离开,裴少桥浑身冷汗“唰”地一下全部涌了出来,他无声地大口喘着气,此时也顾不上圈舍中气味难闻了,只感觉自己差点成了灵狼的晚餐,吓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没事吧?” 祝新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再别去招惹那些灵狼了,它们愿意起身就给它们打扫,不起来就算了。” 裴少桥一边擦汗一边点头,他举起铁锹准备把刚才从木桶中洒出来的粪便重新铲回去,低头一看却“咦”了一声。 “这里有颗蛋?” 裴少桥惊奇地看着自己脚边那颗圆滚滚的东西,他弯腰把那玩意捡了起来,发现那真的是一颗蛋。 刚才那只灵狼卧着不肯起来好像就是在孵蛋,而灵狼王嗅他脚边,似乎也是在观察这颗蛋。 可是…… “狼会下蛋吗?” 裴少桥双手捧着那枚蛋,一脸疑惑地看向祝新年。 那枚蛋呈正圆形,有着绿色的外壳,看起来倒是不大,跟一枚普通的绿壳鸡蛋差不多。 虽然祝新年没养过动物,但狼不会下蛋这个常识他还是知道的,于是也挠头道。 “狼都是直接下小狼崽的,它们不会下蛋,也不会像鸡那样抱窝吧?” “那这蛋是从哪里来的呢?” 裴少桥捧着那枚蛋苦思冥想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御兽班师兄带灵狼出去的时候被这家伙掏了鸟蛋回来!” 那枚蛋小巧玲珑的样子,看起来倒确实有些像鸟蛋,而且有些鸟是会在灌木丛或草地中筑窝下蛋的,灵狼那么大的一张嘴,随便一口就能把鸟蛋含在嘴里带回圈舍中来。 不过那灵狼究竟是跟哪个物种学的孵蛋技能祝新年就搞不清楚了,他环顾了一遍这个笼舍,住在这里的猴子、羚羊、猞猁和狗都不会下蛋,负责照顾它们的御兽班学生更不会下蛋。 那这灵狼抱窝孵蛋到底是跟谁学的呢? 祝新年想不出答案,但裴少桥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挺好的,知道我俩今天吃不到晚饭,还给个蛋我们加餐,待会去膳堂让曾笑然弄点猪油给我们做个煎蛋。” “灵狼圈舍里的蛋你也吃啊?” 祝新年没想到裴少桥已经“穷凶极饿”到了这个地步,连来路不明的蛋也要吃。 “为什么不吃?我以前在咸阳什么样的鸟蛋没掏过?你放心,据我判断,这一定是颗非常美味的鸟蛋!待会你就等吃吧!” 裴少桥兴高采烈地将那枚鸟蛋揣进了怀里,然后火速打扫干净了圈舍,离开之前还跟那只倒霉的灵猴大打了一架,结果以裴少桥取胜,灵猴被他揪掉了脸上的毛,又成了破相的猴子蹲到笼子边缘自闭去了。 等裴少桥拉着祝新年赶到膳堂的时候,吃饭的学生已经散尽了,老嬷们正在收拾座椅,闻见一股恶臭便纷纷回过头来,大喝一声叫住了裴少桥。 “这是膳堂啊,你一身粪便来这里是想做什么?赶紧去浴堂洗澡去!” 裴少桥被老嬷喊懵了,他扭身一看才发现自己后背上有一大片灵猴粪便,登时气得他要回去拔光那灵猴的毛。 “算了算了,反正这校服也不能要了,你脱下来扔掉算了。” 祝新年赶紧出言相劝,不然明天御兽班的师兄们发现灵猴没了毛,肯定要来找他们要说法,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他们开学的时候剃光灵猴毛的事。 以前刚入学院做点蠢事倒也无所谓,现在毕竟身份不同了,好歹被新生叫一句师兄,这事要是被翻出来了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裴少桥虽然心中生气,但他更在意自己的肚子,于是三下五除二脱下校服外套扔了,又从怀里掏出鸟蛋,跑去后厨找曾笑然做煎蛋去了。 其实曾笑然给他们留了饭菜,但裴少桥还是坚持要煎蛋加餐,胖管事一看恩人要吃煎蛋,这要求必须得满足啊,立刻就重新起锅烧油,甚至还多拿了两颗鸡蛋要一起煎给他们吃。 在这个时代,猪油是很宝贵的东西,一点白色的油脂放进锅里,勾人馋虫的香味立刻就飘了满屋。 裴少桥咽着口水,亲自把那颗鸟蛋敲进了碗里,又拿起鸡蛋准备打到一起搅和搅和再下锅。 但鸡蛋还没来得及敲开,眼尖的曾笑然却突然喊了起来。 “等会!你的蛋长蛆了!” 裴少桥眼一瞪,没好气道:“什么叫我的蛋长蛆了?你别乱喊啊……” 他低头一看,发现真的有条细长的虫子在蛋液中扭动,身体白花花的,看起来相当恶心。 他从木柴上折了根细枝将那虫子从蛋液中挑了出来,那白虫像一条小蛇一样在灶台上扭动翻滚着,看起来又和蛆长得不太一样。 “你家蛆这么长啊?” 裴少桥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感觉不太够,又拉过祝新年的手掌摊开伸过去比划着。 “看嘛,这蛆都跟祝新年手掌一样长了,谁家蛆能有这么长啊?” 在场众人都有些疑惑,纷纷凑近了去看那条小白虫,谁想到那虫竟然努力从蛋液中翻过了身,颤抖着睁开了它跟芝麻差不多的小眼睛,然后张大嘴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吭哧一口咬住了祝新年的手指!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它是龙 那小白虫牙齿不大,但却非常锋利,十指连心痛得祝新年一个哆嗦,赶紧抽回手指一看,食指指腹上已经多了两个针尖大小的伤口。 虽然伤口很小,但却一直在出血,几滴鲜血落到了小白虫身上,被它几个翻滚吸收进身体中去了。 现场众人大惊失色,赶紧远离了灶台,裴少桥用力掐着祝新年的手腕,惊声道:“它该不会是蛇吧?!灵蛇都是有毒的啊!” 听裴少桥这么一喊,大家心里都有点发慌,他们不是御兽班的学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生物,如果是灵蛇的话,也不知道灵蛇的毒素是不是从小就有的。 祝新年手指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而且血一直止不住,裴少桥举着他的手指一看,更加慌张道:“完了,你手指肿起来了!” 曾笑然赶紧凑上来看了看,也心急道:“真的肿起来了,要不要去找医修看看啊!” “灵蛇的毒医修也很难解吧?” 裴少桥紧张道:“我记得长老院就有位长老是饲养灵蛇的,我们还是去找他看看吧,把这条小白虫也带着,看看是不是他家灵蛇下的崽。” “这么晚去打扰长老不太好吧?” 祝新年犹豫道:“要不还是先去找医修师兄看看吧?不行的话明早再去找长老。” “医修师兄哪里治过灵蛇的毒啊?你要是真中毒了的话连今晚都撑不过去,明早长老们只能来给你收尸!” 裴少桥非常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立刻与曾笑然一左一右将他架住了,众人一起慢慢往长老院走去。 “你别急啊,一着急毒血攻心死得更快。” 裴少桥寻了根细绳把祝新年受伤的手指扎了起来,然后把灶台上那条小白虫重新扒拉到了碗里,揣着它一起往长老院去。 不光裴少桥他们年轻人紧张,连胖管事这样几十岁的人了也急得不得了,他一边叮嘱祝新年他们慢慢走,一边飞速跑去了长老院叫门。 长老院入夜之后禁止喧哗,但守门的侍女一听说是祝新年受伤了,立刻帮着去通报了那位饲养灵蛇的长老。 那位长老都已经歇息了,听说自己的灵蛇下了崽,还把祝新年咬伤了,登时一脸惊疑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盘在房梁上的黑鳞巨蛇斥责道:“你什么时候在外面下蛋了?!” 黑鳞巨蛇在房梁上睡得正香,被骂得一头雾水,它作为跟随长老时间最长的灵蛇,在天工学院一众灵蛇中地位非常高,不用住圈舍,也可以自由活动,所以要说哪条灵蛇最有在外乱搞下蛋的可能,那第一嫌疑蛇就是它。 长老也来不及跟它掰扯,一把抓起蛇毒药带着黑蛇匆匆赶往栖霞峰,在半路上就遇到了祝新年他们,于是赶紧把人拦住了。 “哪里被咬伤了?快让我看看!” 此时祝新年的整个左手食指全部肿起来了,要不是有细绳扎在手指根部阻止了毒血循环,估计整个手掌都要肿起来。 长老举着云母铜灯仔细一看,发现那伤口确实跟蛇咬得很像,他转头瞪了黑鳞巨蛇一眼,那蛇也很懵,于是嗅着气味游到了裴少桥面前,直起它几丈长的身体往裴少桥捧着的碗里一看,只见那只小白虫还在蛋液中打滚。 不知是不是吸收了祝新年鲜血的原因,那小白虫似乎变大了一些,头顶甚至一左一右长出了两个朝后生长的小角。 那小白虫此刻正泡在蛋液中打呵欠,抬头一看面前有个黑黢黢的大家伙探过头来打量自己,它龇牙吓唬那黑家伙,却发现对方一点不怕它。 这一下就激起了它的好胜心,只见它用尽全力弹起自己的身体,“啪”的一声把自己弹到了黑鳞巨蛇的脸上。 这一下把黑鳞巨蛇吓坏了,它赶紧亮出毒牙发出“嘶嘶”的声音,但小白虫却落入了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长老赶紧把蛇毒药给祝新年吃了,然后一群人弯腰在草从中寻找那只小白虫,又担心一脚把它踩死了,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小心翼翼的,恨不得趴到地上去找。 最后还是黑鳞巨蛇通过气味找到了那条小白虫,长老在它的示意下将那条小白虫捡了起来,放在掌心中来回搓了搓,却见那小白虫浑身炸起了一层半透明的鳞片。 “它不是蛇啊!” 长老惊呼道:“它是龙!” 天工学院确实有龙,而且那条龙是太古神龙,是整个御兽班的至宝,单独住在一个山峰上,平时根本不见人,并且也没听说过天工学院还有除了它之外的第二条龙。 能在春秋战国时代看见龙就已经很超出祝新年的认知了,如今自己还被一条来历不明的小龙崽咬了手,这都是什么离奇的事啊? 长老见祝新年一脸茫然的神色,特意摊开手掌对他解释道。 “蛇是没有角的,而且蛇的鳞片不能长时间炸开,但龙在生气的时候可以一直鼓胀起鳞片,这也是一种被称为‘忿怒相’的法相。” 一提起“忿怒相”,祝新年立刻回过神来,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之前与烛龙打斗的时候也见过它的‘忿怒相’,确实与这小家伙的样子很像。” 言罢,他又有些犹豫道:“可是……它才这么小,就已经拥有‘忿怒相’了吗?而且……龙有毒吗?” 吃了蛇毒药,祝新年的手指很快消了肿,但伤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而且也一直在渗血。 “龙是天道大神关闭天门时遗留在世间的神物,而烛龙只是地仙,所以龙天生就拥有‘忿怒相’,而烛龙则需要修炼多年才能练成。” 长老又端详了一遍祝新年的手指,道:“方才你手指肿胀是龙涎侵体造成的,回去用灵泉水冲洗一下就没事了,有些人是会对龙涎比较敏感,但龙涎本身是没有毒的,只是具有活血功效,所以伤口才一直不止血。” 祝新年听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手指肿起来是因为他对龙涎过敏啊,这小崽子刚出生口水就这么厉害了,以后长大了可还得了? “这龙崽太小了,应该是还没有长成就被人从龙蛋中弄了出来,你们是在哪发现它的?”长老问道。 裴少桥猛咳了两声,赶忙抢答道:“我们……我们是在磕鸡蛋的时候磕出来的,本来还以为是鸡蛋长了虫,谁知道竟然是条龙呢?” 长老满脸惊奇:“你是说龙蛋混进了鸡蛋里?这怎么可能?龙蛋和鸡蛋都不是一个颜色啊……” 裴少桥没敢说话,其他人也非常心有灵犀地跟他一起保持沉默,长老虽然觉得他们在鸡蛋中发现龙蛋这事听起来很离谱,但也问不出更多细节了,只能叹气道。 “这还是天工学院第一次发现龙崽,也不知道神龙是什么时候产下的龙蛋,竟然被混进鸡蛋中差点被烹煮……” 他将龙崽用衣袖裹住了,神色凝重道:“这么小的龙崽不一定能存活,龙母抛弃龙蛋的原因也可能是它知道这条幼龙先天不足,动物的本能就是只选择强壮的后代抚养,我现在要把这条龙崽送回龙母身边去,看龙母愿不愿意接受它。” 长老给祝新年留下了一瓶蛇毒药,让他觉得手指肿胀疼痛的时候就吃一点,虽然龙涎没有毒,但蛇毒药多少也能缓解一点不适的症状。 随后他便带着小龙崽匆匆离开了,那条黑鳞巨蛇莫名挨了一晚上骂,直到长老准备御蛇离开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养的这条蛇其实是条雄性,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生蛋的。 “哎,这一晚上闹的什么事啊,委屈你了,先送我去神龙那边,明天再补偿你几只肥鼠。” 要不是长老在场,那黑鳞巨蛇估计就要一口把小龙崽吞了,它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被长老承诺的肥鼠诱惑,还是载着长老朝神龙所在的山峰去了。 “得,加餐又没有了,回去吃点冷饭算了。” 裴少桥摊手道:“谁能想到狼窝里会刨出来一颗龙蛋呢?” 祝新年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指,道:“人活得久了,什么奇怪的事都能遇到,还好你没把那小龙崽吃进肚子里去,不然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裴少桥闻声打了个寒战,摇头道:“那玩意长得跟条白蚯蚓似的,我吃下去要吐三天三夜。” 他摆摆手,道:“算了,你手没事了就行,咱们回去吧,随便吃点什么算了,主要是今晚一定得好好背书,明天绝对不能被罚去扫笼舍了!” 难得裴少桥要主动背书,说明这清扫笼舍的惩罚实在是太恐怖了,正常人去过一次就绝对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两人端着曾笑然给他们留的饭回到了公斋,虽然龙蛋不能吃,但胖管事特意给他们加的鸡蛋还是很香的,两人躲过裘夫子的检查回到了公斋内,正一边饿狼似的扒饭一边背书,饭刚吃完,房门也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两名御兽班的师兄,正一脸严肃地问:“你们是叫祝新年和裴少桥吗?”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让我来照顾它? 裴少桥登时紧张了起来,他以为自己从狼窝里摸走龙蛋的事情暴露了,又或者是揪了灵猴的毛被师兄找上门来算账了,立刻警惕问道:“有什么事吗?” “终于找到你们了!” 那两名御兽班师兄挤进屋来,顺手将门掩住了,快步走到桌前,把手中布包放了下来,急声道。 “龙母不肯养育这条小龙崽,自从长老将它带离你们身边之后,这条龙崽的精神状况就越来越差,龙母认为它先天不足,已经决心要抛弃它了,任凭长老怎么劝说都不肯接受这条小龙崽。”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小龙崽此刻奄奄一息地蜷缩成一团藏在布包中,鳞片也全部收束了起来,即使用手指去戳它,也只会得到“嘤嘤”两声可怜的叫声。 “就算龙母不要它,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刚才我们把它交给长老的时候,它还有力气扇那条大黑蛇的脸呢。” 裴少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使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龙崽提前破壳,但也不至于一两个时辰就衰弱成这样了吧? “根据古籍记载,龙崽是非常脆弱的,需要汲取龙母的力量来维持自身的能量,这个过程甚至长达几百年,直到龙崽能独立生活为止,被抛弃的龙崽一般先天身体就不好,失去龙母的照顾很快就会死亡。” 龙是一种种群数量非常稀少的神兽,这种神兽一旦平安度过幼年时期,就会拥有几乎与天地同长的寿命,它们几乎是不死的,所以对繁衍后代这种事并不上心,对于先天不足的幼崽也是说抛弃就抛弃。 “龙母都不要它了,你们把它拿到我们这里来是做什么呢?” 裴少桥疑惑道:“我们也不能说动龙母留下它啊,而且它看起来马上就要断气了。” 虽然龙蛋确实是裴少桥敲碎的,但他认为既然龙蛋出现在了灵狼圈舍中,就证明龙母早就抛弃了这颗蛋,那这小龙崽注定了活不成,如今濒临死亡可不能把责任全怪在他头上。 那两名御兽班的师兄赶紧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要你们去劝说龙母。” 其中一名师兄用掌心贴着龙崽的身体,给它提供温暖,同时道:“龙崽需要被母亲抚养至成年才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但这种动物会把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物体认作母亲,所以即使龙母愿意接受它,龙崽也不认为龙母是它的母亲。” “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物体……” 裴少桥摸着下巴道:“我们也不知道它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什么啊。” “是祝师弟。” 那两名师兄非常笃定道:“听长老说,龙崽咬了祝师弟一口,不仅与祝师弟皮肤接触,还吸收了他的血液,现在龙崽已经把祝师弟当做自己的父母了。” 祝新年闻声眼皮一跳,摇头道:“别开玩笑了,它咬得我现在手指还发麻呢,它会这么咬它父母吗?” “我们查阅过古籍,因为龙母的鳞片过于厚实,龙崽为了喝到奶,都得先咬掉龙母的鳞片,所以它们一出生牙齿就非常尖锐,它是因为身体弱小所以才只咬破了你的手指,正常足月出生的龙崽可以咬断人骨呢。” 祝新年猝然噎住了,他在脑海中自我劝解了很多遍,才终于迟疑着问。 “所以……二位师兄是想让我来代替龙母的职责照顾这只小龙崽?” 两名御兽班师兄也是一脸沉重,点头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龙崽有天生依恋父母的行为,待在父母身边精神会好一些,我们带了一些龙奶过来,还请祝师弟帮忙喂养它。” 师兄们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一些龙奶,因为一直贴身揣着所以还是温热的。 “龙母性情狂暴,这还是长老冒着生命危险去挤的奶,请祝师弟看在一条性命来这世上不容易的份上,帮帮忙吧。” 御兽班的学生最是心疼动物,平时在路上发现一只断腿的蚂蚱都要带回去医治饲养,如今一条珍贵的龙崽性命堪忧,这可把师兄们急得五内如焚。 禁不住师兄们的请求,祝新年只能用掌心将龙崽托了起来,看来那只小龙崽是真的把他认作了父母,一接触到祝新年的体温,原本紧闭的眼睛就微微睁开了一些,甚至张开嘴碰了碰祝新年的指腹。 “别再咬我哦。” 祝新年用另一只手指沾了一滴龙奶喂到小龙崽嘴边,小龙崽闻到气味,立刻用力抬头凑上来吮吸着那滴奶。 由于它的嘴实在太小了,一滴奶都需要喝很久,久到御兽班的师兄们靠在门边睡着了,祝新年手里的书翻过了一本又一本,直到窗外有晨光照射进来,那条性命垂危的小龙崽才终于喝完了奶。 “没想到这小家伙个头不大,倒是挺能喝啊。” 裴少桥伸手戳了戳那小龙崽圆滚滚的肚子,笑道:“真是想不出来,那么大一条神龙,怎么能生出这么小的幼崽呢?” “这不是因为没能在龙蛋里正常长大吗?” 祝新年小声道:“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从正常龙蛋中破壳出来的龙崽会是什么样的呢?” 虽然他声音已经很小了,但御兽班师兄们还是醒了过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道。 “如果古籍记载无误的话,正常的龙蛋应该有鸡蛋的数十倍大小,龙崽一破壳就会有男人手臂那么长,鳞片和龙角都已经骨化,不会出现这种柔软可弯折的情况。” 师兄从门边爬起身来,凑到祝新年这边来观察小龙崽的情况,同时叹息道。 “龙母一胎会孕育很多枚龙蛋,但只有最强壮的那一枚会被留下,其它的蛋要么被龙母自体吸收,要么排出体外抛弃,这枚龙蛋应该就是被抛弃之后又被膳堂的人当做鸡蛋捡走了吧。” 裴少桥和祝新年面面相觑,只有他俩知道这枚龙蛋压根不是被膳堂的人捡走了,而是御兽班学生在带灵狼放风遛弯的时候被灵狼叼了回去。 估计是龙蛋自带的灵气让灵狼没有吃掉它,而是母性爆发孵起了蛋,最后被裴少桥当做鸟蛋带了回来。 既没有因为龙母的抛弃而死亡,也躲过了狼嘴和铁锅,但凡裴少桥昨天是直接往锅里磕蛋,这可怜的小龙崽现在就已经成油炸龙干了。 这样好的运气说明它命不该绝,喝过奶之后小龙崽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它追逐着祝新年的手指玩了一会,然后玩累了便倒头呼呼大睡。 能吃能睡就是好现象,御兽班的师兄们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他们赶紧将小龙崽抱了起来,对祝新年感谢道:“祝师弟一夜辛苦了,这段时间可能还要多麻烦你。” 不管怎么说那条小龙崽也算生命力十分顽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竟然跟赢年的人生开局十分相似。 都是身份显赫,却屡遭险境,又不被亲人接受,这样高度相似的境况让祝新年也对小龙崽产生了恻隐之心,要是真能救活这条龙崽,也算是“救龙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吧。 御兽班师兄千恩万谢地带着龙崽离开了,龙崽目前比较小,一天喂一次奶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祝新年可以去上课,龙崽交给御兽班的师兄们照顾就行。 祝新年和裴少桥从鸡蛋中敲出龙蛋的消息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他俩今日踏进铁甲阁,就又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同学们“哗啦啦”围上来,好奇地问他们龙崽长什么模样。 “就是一条长了角的白色蚯蚓,可凶了,还会咬人,把祝新年手指咬得肿成了猪蹄。” 祝新年白了裴少桥一眼,十分无语道:“哪有那么夸张?” “也差不多了,而且那小家伙特别能吃,祝新年给它喂了一晚上奶,到今天早上才吃饱呢。” 同学们惊掉了下巴,连声问:“为什么是祝新年给它喂奶啊?咱们学院不是有大龙吗?” “大龙不要它呗,哪条大龙能接受自己生了条蚯蚓啊?” 裴少桥回答得十分自然,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信心十足地将竹简拿了出来,昨天晚上他可是有好好背书的,绝对没有打盹睡觉,已经把庄夫子布置的那些内容背得差不多了,今天的抽查肯定没问题。 “说的也是……不过你们是怎么在鸡蛋中发现龙蛋的呢?鸡蛋不都在膳堂后厨吗?你俩大晚上跑去后厨做什么?”有同学问道。 天工学院有规矩,放饭时间一过就不允许学生进食了,是胖管事跟他们关系好才得以破例,这事当然不能被其他同学知道了,于是裴少桥重咳一声,挥手道。 “问问问,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问题?!昨天庄夫子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书都背下来了?待会抽查别哭喔!” 聚在周围的学生们一下就变了脸色,立刻做鸟兽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疯狂背书,生怕今天要去打扫灵兽的圈舍的倒霉蛋就是自己。 没一会庄夫子就走进了课室,一看所有学生都在埋头背书,立刻眼一挑,疑声道。 “都这么认真?跟你们平时散漫的样子差距有点大啊。” 有了这段时间一直受罚的教训,学生们都不敢偷懒,每天布置的课业即使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定会背下来,所以已经不太容易抽查出不会背的学生了。 庄夫子背着手环绕课室走了一圈,正当所有学生都以为庄夫子要开始点名抽背的时候,却听庄夫子提声道。 “既然大家对背书都胸有成竹了,那我们今天就不考背书了,所有人舞剑坪集合,今天抽查品阶术法和体术对战!” 铁甲阁中骤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啊”声,把在楼上上课的师兄师姐们都吓了一跳,不知楼下发生了什么事,让师弟师妹们一个个叫得跟天塌了一样。 术法和体术都是每隔半个月抽查一次,今天还远没到抽查的时间,所以学生们都放松了练习,想着到日子之前再临时抱佛脚。 谁知庄夫子会出其不意地临时抽查,这可把一些体术和术法方面薄弱的学生给愁坏了,走去舞剑坪的路上都愁眉不展。 在学院中生活的学生平时基本没有机会用到体术和术法,若是自己还不勤勉练习的话,那在这两项上的学习进度就十分令人忧心了。 “你怎么也愁眉苦脸的?战场都上过了,难道还怕抽查体术啊?” 索天河看见裴少桥脸色难看得都能滴出水来,不由问道。 “体术当然是没问题,但我术法怎么办啊?!” 裴少桥满脸绝望道:“我到现在连七阶术法都没用过几次,六阶术法更是连门都没入,待会被庄夫子发现,岂不是要把我关进灵兽圈舍中与那群会朝人扔粪便的猴子住在一起?!” “猴子还会朝人扔粪便吗?” 索天河好奇地发问,被裴少桥一记眼刀扎了回来,于是赶紧正色道。 “没事啊,你是因为长期不在学院所以不会六阶术法啊,这不是挺正常吗?再说了,你不会,祝新年也不会,你要是受罚了,也有人陪你一起嘛。” 身边似乎响起了祝新年淡淡的轻笑声,索天河疑惑地侧头看向祝新年,却听裴少桥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喊道—— “可他会六阶术法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会撒娇可不行 祝新年的六阶术法纯粹是因为灵力过剩而误打误撞提升起来的。 因为七阶和六阶术法作为低阶术法本身就是以灵力多少来区分的,六阶与七阶相比并没有太多技巧上的区别,所以灵力之海广阔无边的祝新年才能偶然在实战中提升了术法品阶。 但裴少桥却一直没能进阶,虽然他体术和兵法都还不错,但上一次使用品阶术法还是在成吴山用“涓滴成河”为机甲降温的时候。 仔细算一算那也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后来祝新年昏迷不醒,醒了之后又紧接着上战场,直到现在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术法方面真的与其他同学相差很远。 水属相六阶术法“悬河泻水”与七阶术法“涓滴成河”相比,也只是提升了灵力输出而已,如果裴少桥经常使用灵力的话说不定也能自己练出来,但很可惜他平时打架战斗只喜欢用体术。 水甲不是金甲那种近战机甲,所以需要术法和体术齐头并进,很显然裴少桥这样只会体术不会术法是完全不符合水甲的定位的。 不出意外,裴少桥在这场术法抽查中被庄夫子骂得狗血淋头,差一点就又要被赶去清扫灵兽圈舍了,但因为他在随后的体术检查中拿到了班级前三的好成绩,所以赏罚相抵,侥幸死里逃生。 但庄夫子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要求他在下次检查之前学会六阶术法,不然就算下次体术全班第一,他也得受罚。 裴少桥是属于今天熬过了就不想明天的人,所以一听说自己侥幸可以不去打扫圈舍,立刻笑逐颜开。 可他身边的索天河就惨了,术法成绩全班垫底,与裴少桥不相上下,庄夫子在骂裴少桥的时候,连着他一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嘿,你刚才说我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怎么你天天在学院中上课,这术法水平却跟我这个不在学院的人差不多呢?” 裴少桥已然将刚才挨骂的痛苦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心情去嘲讽索天河。 “我灵核不够强啊。” 索天河蹲在地上双手搓着头发,苦恼道:“我发誓我已经很勤奋地在练习了,但灵力提升却非常缓慢,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要被遣回原籍了。” 除去在新生入阶考试中被淘汰的那一批人之外,幸运得到授阶的学生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遣回原籍的,但要是成绩常年垫底,与正常学生水平差距太大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被学院淘汰回家的。 正因如此,所以无论那些学生平时有多懒,到了检查课业的时候也要临时抱佛脚,为的就是不被学院赶回家去。 但人的能力总是有高低之分的,一群人中必定有垫底的那一个。 索天河天生灵核不够强悍,属于是同一届学生中垫底进入机甲班的,这样的天分放在普通人中可能非常优秀,但与一众能力优异的同学相比,天分高低带来的差别将会很难用勤奋来弥补。 “别气馁啊,好歹你也是从诸国十几万人中脱颖而出被学院选中的,这么一点小困难就退缩了?” 裴少桥拍着他的肩膀,道:“没事的,以后我们一起练呗。” 索天河撇了撇嘴,大家做了这么久的同学,裴少桥有几分自觉性他也是清楚的,所以压根不相信裴少桥说一起练习的鬼话,而是起身垂头丧气往铁甲阁走去,等着上完一整天的课程之后去接受惩罚。 进入六阶之后学院的课程明显增多,以前七阶的时候是上午一门课、下午一门课,现在增加到了上午两门、下午两门,连学生中午吃饭的时间都被压缩了一半。 “虽然受了罚,但也不至于连饭都不吃了吧?” 裴少桥不能理解索天河的反应,但大家关系一般,裴少桥也懒得继续去劝他,只是望着索天河离去的背影耸耸肩,准备转头喊祝新年一起去吃饭,却听见有同学在远处招手喊道。 “哎!祝新年!御兽班的师兄找你!” 祝新年得庄夫子吩咐,正在帮忙指导班上体术较差的同学练习基本功,闻声抬头回望,看见那两名御兽班的师兄正满脸焦急地朝他挥手。 “怎么了?不是说小龙崽一天只用喂一顿奶吗?” 祝新年走了过去,却见小龙崽蜷缩在御兽班师兄手里的布包中,又变成了昨晚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御兽班师兄先去了元一峰铁甲阁找祝新年,没找到人之后又匆匆跑来了舞剑坪,累得满头大汗,却来不及抬手擦一擦,只是一心顾着那条看起来好像随时要咽气的小龙崽。 “这小龙崽一离开你身边就变得非常虚弱,我们也不想来打扰祝师弟上课,但翻遍了古籍、用了各种方法都不奏效,长老说龙崽一定要在父母身边待到成年才能独自存活,让我们赶紧来找师弟寻求帮助。” 御兽班师兄小心翼翼将包裹着小龙崽的布巾放到了祝新年手中,没一会那小龙崽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就微微伸展开了,呼吸好像也平缓了许多。 看着小龙崽那熟睡的模样,御兽班师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哽咽道:“长老说的果然没错,小龙崽在成年之前真的不能离开父母。” 那两名师兄眼中闪烁着泪光,言辞恳切地央求道:“小龙崽离开师弟你就真的活不成了,这是龙母千年来诞下的第一枚龙蛋,我们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有第二枚,能否请师弟发发慈悲,抚养这条小龙崽至成年?” 祝新年双手捧着小龙崽,闻声惊疑道:“可……龙崽多少岁成年?” 御兽班师兄们对视了一眼,挠头犹豫道:“大概……五、六百岁吧……” 可能他们自己也知道这话多少有点离谱了,不由低头抿着嘴不敢看祝新年的眼睛。 祝新年长叹了一口气,反问:“二位师兄觉得我能活那么久吗?” 两位师兄谁也不敢答话,但这小龙崽总得有人照顾,祝新年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狠心拒绝,看着这小龙崽衰弱死亡。 要么就留下它,从今以后又当爹又当娘,照顾这条龙崽直至他们俩其中一方死亡为止。 祝新年有些犹豫,他没有饲养动物的经验,而且神龙幼崽不是寻常动物,一旦答应下来就需要背负上长达几百年的责任,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活那么久,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养好神龙幼崽呢? “我的情况二位师兄应该多少也有了解,不仅时常遭遇危险,而且也不一定能长期在学院生活,实在没办法好好照顾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请二位师兄遵循世间法则,不要强留它在世间受苦了。” 他将布巾伸到御兽班师兄面前,希望他们能把小龙崽带回去。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条小龙崽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无法将它与“龙”这种庞然大物联系起来,连龙母都抛弃了它,人力又能为它续命多久呢? 御兽班师兄们眼中的希冀化为飞灰散去,但他们开口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到了祝新年会不答应,所以此刻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布巾的手指有些颤抖。 祝新年轻轻抚摸着那条小龙崽,毕竟是自己照顾过一晚上的小生命,这轻抚就算是对它的道别了,希望它下辈子能成为一条健硕的神龙。 但世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又可能是这条小龙崽生命力顽强,就在祝新年准备收回手指的那一瞬间,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龙崽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叫声,而后用它黄豆般大小的小爪子抓住了祝新年的指尖。 虽然这抓握的力道轻得几乎感受不出来,但祝新年却顿住了手指,旋即看见小龙崽非常吃力地抬起头来,用自己的小爪子勾住祝新年的手指皮肤,努力想要爬到他手上去。 虽然只是一根手指的距离,但是对于虚弱的小龙崽来说却是一道难以攀登的高峰。 它不断脱力摔下来,又一次次伸出爪子,哪怕连御兽班的师兄们都想让它放弃了,但它却倔强地一直在重复攀爬的动作。 光用爪子不够就加上牙齿来凑,它锋利的小尖牙刺破了祝新年的手指,当第一滴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来的时候,小龙崽仿佛闻到了十分鲜美的味道,赶紧凑上来吮吸了两口。 血液为小龙崽提供了力气,众人惊讶地看着它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着,最后竟然真的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了祝新年的手指。 它柔软的身体缠在祝新年食指上,不断吮吸着从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液。 那血液仿佛比龙奶更能为它提供养分,很快那小龙崽就睁开了眼睛,抬头朝祝新年“嘤嘤”叫了两声。 声音清脆,像极了祝新年前世在纪录片中听见的娃娃鱼的叫声,和人类婴儿的哭声也有几分类似。 “这……” 御兽班师兄们有些为难,这小龙崽把祝新年当成了父母,缠着他不肯走,强行把它带走似乎又有些太残忍了,就好像把孩子硬生生从父母身边抢走抛弃一样,令两位御兽班师兄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祝师弟把它放回来吧,这手都肿起来了,我们去给你找点蛇毒药来吧。” 御兽班师兄伸出手去,示意祝新年将小龙崽放回布巾中,但祝新年却抬起了手,将小龙崽举到了眼前。 昨天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楚,现在仔细一看,那小龙崽长得还挺可爱的,因为龙角和鳞片还没有骨化,所以随着它吮吸鲜血的动作而轻微晃动着。 发现祝新年在看自己,小龙崽抬起头来,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小动物没有任何心机,喜欢和不喜欢的情绪通过它的眼睛就能很清楚看见。 那小龙崽是真的把祝新年当成了父母,它看向祝新年的眼神中除了依赖之外甚至还有几分生气的情绪,好像在埋怨父母为什么这么晚才把自己接回来。 “要跟着我的话光会瞪着大眼睛撒娇可不行。” 祝新年凑近小龙崽,认真问道:“有没有信心顽强活下去,并且长成翱翔九天的太古神龙?” 小龙崽听不懂他讲话,只是愣愣看了他一会,然后竟然巧合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真的在回答他的问题一样,给了祝新年一个非常肯定的回答。 没人会在意一条瘦弱的小龙崽的动作,但祝新年的唇角却扬了起来,他将另外一只手的食指伸向小龙崽,对它道。 “击掌起誓,不能反悔了啊。” 小龙崽探头来嗅了嗅祝新年的指腹,它不能理解为什么面前多了一根手指,但它很确定那是父母身体的一部分,是没有威胁性的,所以它抬起小爪子,“啪”地一声落到了祝新年指腹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儿子等吃呢 祝新年收养了小龙崽,这是令所有人都十分惊讶的决定。 御兽班师兄们对他感恩戴德,就差给他跪下了,连忙指天发誓保证每天的龙奶一定会按时按点送到祝新年房间去,绝对不会让他因为照顾龙崽而操一点心。 就这样,祝新年承担起了照顾小龙崽的责任。 他担心龙崽太小,平时不注意会被压到,就请陈清婵打造了一个可以挂在手腕上的小笼子,白天就带着龙崽一起上课,好在龙崽不太会发出声音,倒也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陈清婵还给小龙崽做个了木质小窝,用香包做垫子,晚上小龙崽就自己团成一圈缩在窝里,睡在祝新年床头。 有时候祝新年通宵练气或背书,就会把它的小窝放到自己身边,保证小龙崽随时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 在祝新年的精心照顾,和裴少桥时不时的捣乱下,小龙崽渐渐长大了一些,同时也迎来了它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新年。 太平川上好像每年新年都会下雪,只要不是灰雪,大家就都很开心。 六阶班今年最后一堂课在除夕当天上午就结束了,下课的时候陈清婵来给小龙崽送了一件亲手缝制的小斗篷,红色的布裹在银白色的龙身上,远远看上去像一根大号爆竹。 此时的龙崽已经从白蚯蚓长成了小白蛇,身体大概有祝新年三指那么粗,长度却只有正常男性的手臂那么长,看起来短短胖胖,像一根擀面杖。 连御兽班的师兄都觉得这龙崽长得太胖了,也曾试图控制每日龙奶的分量,但那小家伙很会照顾自己,它要是觉得饿了,就会去啃祝新年的手指。 地仙之躯的精血吞吃入腹,可比龙奶还有营养,而且龙崽是太古神龙之后,是神兽,咬了祝新年也不会遭天谴,所以祝新年就等于是它的移动自助餐,只要饿了就会“嗷呜”啃一口。 起初祝新年几乎每天手指都是肿的,吓得御兽班师兄直接把蛇毒药搬了一箱送到他屋里,后来吃着吃着可能身体习惯了,龙崽再咬他也就不过敏了。 那小龙崽穿着陈清婵给它做的衣服,神气地挺着胸膛立在祝新年肩膀上,就跟一个监工似的看着众人在膳堂中忙活,一起包除夕夜要吃的娇耳。 娇耳就是饺子的雏形,只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娇耳个头要大些,也没有花边纹路,更像是一个月牙形的面饼,里面夹着肉和菜,在除夕夜吃上一碗能讨个新年顺遂的好彩头。 祝新年没想到原来饺子这么早就已经出现在了百姓的生活中,比历史记载的时间要早不少。 他凑上前去,从案板上取了一团擀好的面皮,按照记忆中二十一世纪的饺子形状包了一个造型特殊的饺子,遭到众人无情的嘲笑,只有陈清婵说他包得好看,给了祝新年受伤的心灵一点安慰。 闻到了肉味的小龙崽用它半硬的龙角去顶祝新年的脸颊,祝新年弹了弹它的脑门,摇头道。 “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幼年期的龙崽子只能喝奶,想吃肉等你五百岁以后再说吧。” 小龙崽不服气,又狠狠顶了祝新年两下,随后从他后颈绕到另一边肩膀上,对着裴少桥长大了嘴,示意自己要吃肉。 裴少桥见状嘿嘿一笑,对祝新年道:“你儿子张嘴等吃呢,还不赶紧喂它。” “一边去,上次就是你给它喂了一口鸡蛋,差点把它噎死,这次你要是再乱喂东西,就自己去跟御兽班师兄交代吧!” 小龙崽一看裴少桥悻悻闭上了嘴,立刻炸开鳞片,气鼓鼓地回过头用龙角去顶祝新年的脸颊,把祝新年下颌顶出两道红色的印迹,直到自己顶累了才停下来,“呲溜”钻进他衣襟中消失不见了。 “这小家伙脾气还真大啊。” 正在帮忙包娇耳的胖管事笑道:“看起来跟新生授业大典上看见的那条神龙一模一样呢。” 天工学院中原本只有一条龙,就是被御兽班学生称为“龙母”的那一条,所有人都不知道龙母是何时遇见另一条雄性神龙的,更不知道它是何时孕育出龙蛋的。 龙母的生命非常漫长,御兽长老推测它应该已经有近万岁了,而龙的孕育过程也非常长,龙母很有可能是在来天工学院之前就已经育有龙蛋了,只可惜天地灵气式微,龙蛋发育不好,便被龙母抛弃了。 祝新年一直以为神龙幼崽会成长得非常缓慢,但没想到只两个月就长这么大了,陈清婵给它做的小笼子早就放不下它了,近来上课的时候它都是窝在祝新年衣襟中藏身的。 不过照这势头成长下去,过不了多久龙崽就会长得比祝新年还长,到时候要怎么天天带着它一起上课生活都是个大问题。 祝新年忧愁地捏了捏眉心,而此刻身后膳堂的大门被推开了,一阵风雪涌入了室内。 “还没到饭点,现在吃不到饭哦。” 胖管事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却有一道爽朗的笑声顺着风雪一起传进膳堂,只见一名身着黑甲的将士撩开厚重的门帘走进来,一边掸着肩头的落雪,一边笑问。 “没到饭点就不能来膳堂吗?学院的规矩还是这么严格啊?” 祝新年感觉声音十分熟悉,回头一看,发现进门的人竟然是尤杰。 “尤杰师兄?” 祝新年惊奇道:“你怎么来学院了?” “我闻到膳堂包娇耳的香味就想过来蹭顿饭,不知道胖管事允不允许我这个毕业十年的人回来吃饭啊?” 尤杰身上带着一缕寒意,走进来时周围的气温都有些冷了,小龙崽敏锐地察觉到了温度变化,瞬间钻出祝新年衣襟,对着尤杰张嘴炸鳞长嘶了一声,警告尤杰不要靠近。 “哟!这是祝师弟养的灵蛇?” 尤杰哈哈一笑:“喂的什么养这么肥啊?” 小龙崽听见有人说自己胖,立刻张嘴要去咬尤杰,被祝新年眼疾手快抓住了尾巴,扯回来团成一团塞进了衣袖中。 “小东西比较凶,师兄别见怪,只是我们娇耳还没包好,师兄可得等一会了。” “无妨,那我就来帮着一起包吧?以前在学院的时候我也是年年帮着膳堂一起包娇耳呢,胖管事还记得吗?” 听见尤杰这么说,胖管事笑了笑,道:“是啊,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厨子呢,每到除夕赶不及包娇耳,就会让你们那几个手艺好的学生过来帮忙,对了,你跟他们几个还有联系吗?” 尤杰正准备来取面片的手指一顿,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了一下,低声道:“死了四个,还有一个重伤不能继续驾驶机甲,朝廷给了一笔钱,回家过日子去了。” 当年几个关系比较铁的朋友如今就只剩尤杰一个人还在兵甲营中,虽然他的职位越来越高,但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我做点你以前爱吃的东西让你尝尝?” 胖管事赶紧转移话题,尤杰却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是来给学院送朝廷新一年派下来的官银的,顺道来看看大家,待不了太久,队伍还在太平川底下等着出发呢。” “今年该机甲部队来押送官银了吗?我记得以往都是派两架飞鸢送过来的啊。”胖管事问道。 尤杰慢慢捏着手里的面皮,解释道:“秦、燕之战结束了,前线部队准备撤回,王上派我们去接手燕国割让的几座城池,顺道就把今年的官银带过来了。” “秦、燕之战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年前不是说王上要求燕国把太子丹送来当质子,但燕王喜不同意,两国和谈一事一直僵持着吗?怎么这么快就谈好了?”祝新年发问。 尤杰捏了个形状很标准的娇耳,正将那娇耳放到竹篦上,听见祝新年提到燕王喜,不由轻哼了一声。 “燕王喜?他不同意有什么用?咱们的部队都要打进他燕都蓟城了,他吓得不行,主动求着要把太子丹送到咱们大秦来。” 尤杰对燕王喜那种看着好像有骨气,但实际骨气又不多的人表示十分鄙视,他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啧声道。 “但是因为太子丹的母亲身染重病,估计活不过今年,所以燕王喜来信求情,想让太子丹在母亲床前尽孝一年,等母亲去世再来秦国。” “这不就是变着法拖时间吗?万一要是太子丹的母亲没死,那他是不是就不用来秦国做质子了?” 裴少桥一眼看穿了燕王喜的小心思,并对这种借口嗤之以鼻。 “王上只同意了他延期一年,如果明年太子丹没有按时入秦的话,秦军就会再度攻打燕国,到时候可连和谈的机会都没有了。” 尤杰倒并不担心燕王喜敢诓骗秦王,因为他在燕国境内作战过一段时间,知道燕国没有什么能领兵打仗的战将,即使空有天工学院也不能为它增添多少战力。 燕王经此一战痛失十余座城池,信心大减,若再诓骗秦王只会自寻死路,即使燕王有这个胆子,燕国的大臣谋士们也不会允许他做这种事。 “燕王喜行事一向离谱,他那位太子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跟他父王如出一辙,燕国若能按时送太子丹入秦还好说,就怕那燕王喜又临时变卦,燕国那帮谋臣也未必能劝得住燕王。” 尤杰好奇地看向祝新年,问道:“祝师弟见过太子丹?我竟然都还不知道那太子丹竟然和燕王喜一个德行?” 祝新年轻咳了一声,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后世史书上看到的,于是只能含糊道:“之前跟随莒相在各国流浪的时候听说过一些……” “以前跟莒相在外流浪的时候?” 尤杰疑惑地摸着下巴:“那得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太子丹今年也没多大啊?难道他从幼年起就跟燕王喜一样行事离谱了吗?” 祝新年没有接话,尤杰倒是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以为太子丹真的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其他人的闲聊掩盖了过去,大家说说笑笑没一会就包完了娇耳,胖管事要把包好的娇耳拿去提前煮好,马上就要到开饭时间了,待会学生一窝蜂涌进膳堂,再想慢慢煮可就来不及了。 “你也吃一碗吧?今年的肉沫可是我们膳堂自己养的野山猪肉做的呢!香得很!”胖管事对尤杰招呼道。 “不了,雪路难行,我们还要借道魏国往燕国去,这可不是个行军的好时候啊,估计一路上风雪不会停歇,得抓紧时间出发了,不然误了日子可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尤杰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面麸,对众人拱了拱手,笑道。 “等我从燕国回来,再来学院与诸位叙旧!” 胖管事知道军令难违,便也没有强行留他,膳堂中众人朝尤杰拱手还礼,望着他推开膳堂大门,外面的风雪再次涌了进来,而他迎着风雪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茫茫雪色之中。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六十九章 洪儒请辞 就在秦兵昏迷的那半个月中,秦国与魏国之间进行了无数场谈判。 为了换回尤杰的队伍,秦国提出从今以后不再借道魏国,希望魏国放人,不要把两国的关系闹僵。 魏国则坚持向秦国索要那两座城池的所有权,并且不肯从那两座城池中撤兵,魏王更是扬言如果秦国一定要那两座城池的话,就让秦军自己凭本事来打。 这番话传到咸阳城,令秦王勃然大怒,而原本拥有这两座城池的燕国此刻却一声不吭,大有看好戏的架势。 最终,在几番交涉无果之下,秦王不再纵容魏国的无耻行径,于春分之日宣布攻打魏国,二十五万秦军由王翦之子王贲为主帅,即日开拔,浩浩荡荡朝魏国挺进。 魏国大概是这几年没怎么挨过打,竟然敢与刚刚打过几场大胜仗的秦国对抗,竟也从国内拼拼凑凑集齐了三十万人的部队,准备与秦军一决高下。 两国剑拔弩张的架势令身为魏国人的洪儒坐立难安,他每天都要收到无数从魏国传来的传音符,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 秦、魏两国的军队在边境处打响了第一场大战,秦军虎狼之师骁勇无敌,王贲更是善用兵法,第一仗就斩杀魏军三万人,逼得魏军连退百里,迟迟不敢进行第二场交战。 原本是给魏国一个教训就算了,但魏王依然紧咬着那两座城池不松口,也不肯释放尤杰的队伍,这令咸阳城由上至下火冒三丈,兵甲部当即追加两千台机甲奔赴战场,放言要把魏王的宫殿踏平。 那魏王也不知是被谁迷惑了心智,此等大军压境的情况他竟然还不知服软,反而大手一挥,掏尽了魏国兵甲部所有的机甲前去迎敌。 作为一个没有天工学院的国家,魏国所有的机甲士兵都是秦、燕、楚三国的天工学院培养出来的,每年进入兵甲部的人数极其有限,如今掏空兵甲部,也不过凑了一千多台机甲而已。 这样的人数差距显然是不足以取胜的,洪儒为此急得焦头烂额,他不断给身为魏国武将的家人、甚至是魏王传信,希望能劝说魏国停止与秦国正面交锋,但传回去的信却很少能收到回音。 魏王并不理会他的劝说,连他自家人回信的时候也只是斥责他身在秦国为秦人说话。 洪儒因此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数月时间就消瘦了不少。 长老们劝洪儒一心修道,不要理会世间之事,但话虽然这么说,洪儒作为身在秦国求学的魏国人,被夹在这两个国家之间左右为难。 他也试图不去理会世间纷争,但秦军一路横扫,他收到自家亲族阵亡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之内能收到好几人的阵亡消息,令他根本无法专心修道。 时至小满前后,两国开战近两个月,虽然魏国全力抵抗,但仍然无法阻挡秦军的铁蹄。 此时,魏国三十万大军死伤半数,一千台机甲仅剩不足三成可以使用,被秦军打得一路后撤,此刻已经撤入魏国境内五百里了。 在近些年的诸国争霸混战中,魏国本身就没剩多少领土了,如今一退,几乎半个魏国都被秦军占领,这场仗再打下去,魏国就和前些时日的赵国一样,面临着被攻破都城的危险。 至此,洪儒坐不住了,他将自己关在屋内深思熟虑了几天几夜,终于在一个乌云压顶、雷声阵阵的天气中走向了长老院。 洪儒向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长老们从未见过他面色如此沉重,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可是病了?” 洪儒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外朝众长老们行了一记大礼,跪地伏拜道。 “学生愧对各位长老、夫子的栽培,本想一心向道,奈何尘缘难断,如今家国危矣、族亲战死,学生实在无法坐视不理,今日特来向各位长老、夫子请辞,只愿回魏救国,为故土尽一点绵薄之力。” 他跪地不起,屋中夫子们也都沉默了。 洪儒作为机甲班的首席大师兄,他或许不是最厉害的,但却拥有一颗非常干净纯粹的道心,这样的人是非常适合修道的,如果他能抛却尘缘的话,日后定能成为修真界名声赫赫的大人物。 天工学院的各位长老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培养他的,即使身为魏国人的他无法接手天工学院,但日后也至少能做到十大长老,他在修真界堪称前途无量,如今下山回魏,便是自毁前途。 “你果然还是要回魏国,这些天我一直心神不宁,就担心你有此想法,没想到你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洪儒的师尊是十大长老之一,他把洪儒当成关门弟子来培养,准备把一生所学都传授给洪儒,可现在师承未过半,洪儒却要走了。 “弟子有愧,实在是国家有难,弟子是魏人生、魏人养,即使修真者不该谈论出生血统,但若要弟子看着魏国灭亡,弟子实在于心不忍,也难以跨过这道心坎,还望师尊成全!” 他的师尊闻声阖眸叹息,修道之人最忌心结难解,一旦有了心结,就容易诞生心魔,致使道行全毁。 如今秦国与魏国的战争已经成为了洪儒心中迈不过去的坎,即使把他强行留在学院中,一旦魏国真的灭亡,洪儒心中对此事的愧疚会牵绊他一辈子,而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晋升修真界的顶峰了。 “鹤云子说得没错,人间事未平,何以窥天门啊。” 年迈的长老缓缓摇头,长叹一声:“或许命该如此吧,既然你已做好决定,为师也不会拦你,但你要知道,天工学院的学生一旦正式离山,就等于放弃了继续深造和转为夫子的资格。” 长老满是皱纹的眼皮有些颤抖,他凝视着洪儒,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问道。 “你确定好了吗?” 放弃首席弟子的身份、放弃在天工学院执教的机会、放弃成为名震四海的修真界翘楚,只为救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而且,即使洪儒回到了魏国,这场战争依然胜负难分,甚至连带他本人也会有生命危险。 洪儒所做的一切在其他人眼中看来都是不值得的,但对洪儒来说,即使魏国这个国家不值得、即使魏王不值得,但保家卫国这件事本身却是不能以“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再次朝屋中众长老、夫子拜伏下去,沉声道:“弟子已经考虑清楚了,多年栽培无以为报,请诸位长老、夫子受学生一拜!” 他的师尊赶紧起身过来扶起了他,此刻再劝说已是无用,他只能双手用力握住洪儒的肩膀,不舍问道。 “打算……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洪儒垂下眼眸,轻声道:“学生还想与几位夫子和师弟们道别,大概明早启程。” 长老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洪儒身边长叹了一口气,而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洪儒从长老院出来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了,阵阵雷声裹挟着瓢泼大雨落下,好像是要为洪儒践行。 此时正是学生们中午下课的时间,一群没带伞的学生冒雨朝膳堂跑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溅起一片水花,但洪儒却并没有躲避。 这种能与师弟师妹们共同行走在一条路上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他回魏国参军,以后再与这些师弟师妹们见面,可能就是在敌对的两军阵营中了。 一想到这些,向来不喜纷争的洪儒心绪更加杂乱,他微微蹙起眉头,头顶落下的雨水却忽然停歇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把油纸伞朝自己歪斜过来,正好替他挡住了雨水,而后祝新年的声音响起,问道。 “师兄没带伞吗?” 洪儒侧头一看,只见祝新年朝他露出一抹轻笑,而裴少桥则挤在同一把伞下,正朝他挥手傻笑。 三个人挤在同一把伞下多少看起来有些滑稽,洪儒刚想让祝新年不必顾及自己,这时肩头却忽然重了一下,原来是祝新年饲养的那只小龙崽扭着身子跳到了洪儒肩膀上。 说是小龙崽,但实际已经长得很大了,祝新年没法继续将它藏在身上了。 好在养了这么久,那小龙崽也壮实不少,能够离开祝新年一段时间了,平时上课的时候就自己盘在铁甲阁屋顶上睡觉,下课再跟他一起回公斋。 洪儒和祝新年他们经常见面谈论道法、兵法,那小龙崽熟悉了他的气味,又觉得洪儒是个完全没有威胁性的人,于是很爱跟他玩,甚至每次一见面就要往他身上扑。 如今的小龙崽已经有近一丈长了,压得洪儒腰都弯了下来,不得不挠了挠它的下颌,笑道:“你太重了,我要背不动你了。” 小龙崽“咻”的一下缠住了他,大有誓死不从他身上下来的打算,无论祝新年怎么劝都一动不动。 “算了,由它去吧。” 洪儒抚摸着小龙崽,垂眼轻声道:“以后想要跟它玩耍都不能够了呢……” 祝新年闻声心脏猛跳了一下,愕然问道:“师兄你……” 洪儒抬起头来,勉强朝祝新年笑了笑,道:“秦、魏大战,魏国节节败退、死伤无数,我已经跟长老院请辞,准备回魏国去了。” “什么?!” 祝新年和裴少桥一同惊呼,只听裴少桥急声道。 “我说句不好听的,这次的战争是魏国先挑起来的,师兄你虽然是魏国人,但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不讲道理的魏国回去与咱们秦军战场相见吗?而且咱们前线机甲部队里可都是你的同门呢!” 洪儒安静地听他说完,片刻后才道。 “我知道这场战争是魏国引发的,我会回去规劝魏王停战,但如果魏王执意继续与秦国交恶,我也实在不能看着自己的族亲全部战死在沙场上。”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沉默了,他们只想到了洪儒,却没想到现在洪儒的整个家族都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他一个人在秦国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一边是血亲的性命,一边是自己的前程,两者相比较,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别在这傻站着淋雨了,中午吃饭时间有限,我陪你们去膳堂边吃边聊吧。” 洪儒再度笑了起来,他一向是十分温和的,即使现在眼神略微沉重,但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在师弟们面前太过外露。 “走吧。” 他淡笑道:“这也许是我们能一起在天工学院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章 好了伤疤忘了疼 膳堂中人山人海。 因为中午休息的时间太短,大家打饭吃饭的速度都很快,甚至还能看见有些课室距离比较远的学生来不及坐下慢慢吃,叼着饼就匆匆离去了。 整间膳堂中只有一张桌子边气氛压抑,与周遭环境产生了明显的区别,以至于过往学生都忍不住朝这张桌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桌边分坐着三个男人一条龙。 人很好认,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洪儒、得秦王赐刀的祝新年和恨不得跟全学院所有人都混成朋友的裴少桥。 至于那条龙就更显眼了,这几个月它一直跟在祝新年身边,几乎所有学生都在学院中见到过这条胖胖的小白龙。 这几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他们的表情实在太违和了,每个人都看起来苦大仇深的样子,显得那条小胖龙张嘴讨吃的样子特别憨傻。 小胖龙缠在洪儒身上,张嘴对着祝新年,看样子像是饿了,对祝新年面前的面饼垂涎欲滴。 但祝新年板着一张脸,垂眼沉默地盯着桌面一声不吭,完全没有要管那条龙的意思。 小龙崽见祝新年不管他,又转身朝裴少桥张开嘴,但裴少桥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愁得连自己的饭都吃不进去了,哪还有心思喂龙呢? 没有讨到吃的的小龙崽生气地朝他俩“嘶”了一声,然后回头用龙角狠狠撞了洪儒的胸膛一下,发出一声骇人的“咚”声。 这声音终于把一直沉默不言的祝新年惊醒了,他赶紧伸手抓住龙尾,强行把小龙崽扯回了自己身边,低声训斥它。 “再乱动回去关你禁闭!” 那小龙崽不甘示弱,“吭哧”一口咬住了祝新年的手。 地仙精血的味道很快令小龙崽安静了下来,祝新年也懒得管它,让它自己吃“自助餐”。 “你俩这副模样还能吃得下饭吗?” 洪儒苦笑道:“可别因为我导致你们下午饿肚子啊。” 裴少桥左右手交换托腮,模样看起来烦躁不堪,只听他急促叹了几口气,焦虑道。 “师兄要是想我们以后还能吃得进饭的话就别走了,你要是离开了天工学院,我以后就绝食。” 洪儒知道裴少桥是个热心肠,阻止他回魏国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但洪儒心意已决,不会再因为其他人的劝说而改变主意。 “师弟要是这样做的话,那我的罪孽可就太深重了。” 洪儒告饶道:“师弟多少还是吃一点吧,不然我走了心里也不踏实。” 裴少桥抓了抓头发,急声问:“就不能不走吗?你一个人回去又能有多大作用呢?这可是战争,不是谁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结果的!”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来周围同学的侧目,祝新年看了他一眼,裴少桥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于是抿着嘴不说话了。 “你跟王上传信说你要回魏国去?” 裴少桥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质问,那声音明显是冲着洪儒去的,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黎芦端着一碗粟米粥站在裴少桥身后,正以一种愠怒的神情盯着洪儒发问。 洪儒看见黎芦的那一刻,脸上本就很牵强的笑意全部收尽,他摇头道。 “我没有跟王上传信,只是与我的族人沟通过这件事,而且回魏国这件事也是今早才定下的,不知道黎师弟为何说我与王上传过信?” 黎芦“哐当”一声把粥碗重重放到了桌上,米汤洒了一桌,稀稀拉拉滴落到了裴少桥的衣服上。 “你有病啊?!” 裴少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黎芦怒视了他一眼,两人马上就要动起手来,正在祝新年身边舔舐地仙精血的小龙崽感受到威胁的气息,忽然一下蹿上桌子,朝黎芦竖起它全身鳞片,尖啸着露出它沾着鲜血的利齿。 黎芦被突然出现的龙崽吓得惊慌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整个膳堂中的人也因为这一声尖啸而朝这边看来。 裴少桥得意地摸了摸龙崽的头,朝黎芦挑眉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消停多久就又敢出来惹事了是吧?想挨打就直说,正好我最近力气没处使呢!” “我、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黎芦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不再搭理裴少桥,而是再次质问洪儒。 “如果你没有跟王上传信的话,为什么我祖母传信给我说你要回去了,让我也回去参军助战?!” “黎师弟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你祖母给你传信这事与我似乎并没有关系吧?” 洪儒不想与黎芦纠缠,但黎芦却并不肯善罢甘休。 “你要回魏国去那是你的事,但现在因为你主动回去了,导致我祖母让我也回去参军,说什么同在秦国求学,如今两国交恶,你识大体要回去保家卫国,我却贪生怕死躲在秦国不肯回去,你说,这是贪生怕死的问题吗?!” “你不贪生怕死那你就回去啊!不愿意回去还在这指责人家,是因为洪儒师兄的大义显得你怯懦胆小,你没地发疯搁这找事是吧?!” 裴少桥袖子都撸起来了,但却被洪儒劝住了。 “裴师弟不必动怒,我回魏国是我自己的选择,其他人回或者不回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裴少桥还想说些什么,祝新年却伸出手来拉住了他,裴少桥虽然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照着黎芦的脸来一拳头,但也看在洪儒的面子上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没有裴少桥的威胁,黎芦的气焰反倒上来了,他指着洪儒厉声道。 “要回去你就自己回去,我来天工学院就是为了修道得正果的,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与我无关,你回去了记得转告我祖母,让她老人家不要再成天传信扰我清修了!” 洪儒冷冷看了黎芦一眼,他并未做声,裴少桥也在尽力忍耐,就在黎芦以为他出了一口恶气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祝新年却突然开了口。 只见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黎芦,他高大的身材带来压迫感令黎芦眼神震颤,但为了稳住面子黎芦咬牙硬是一步未退。 祝新年比上一年又长高了一些,他垂眸打量着黎芦,嗤笑一声,问道。 “用所谓的修道来掩盖自己的怯懦,我可以认为你是在侮辱我们所有修真者吗?” 他声音不大,但因为长得高,所以这句话传到了周围不少人耳朵里,大家都纷纷看向黎芦,有些认识黎芦的人甚至悄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换做以前,黎芦还能仗着与魏王有血缘关系而在天工学院中横行霸道,如今秦国和魏国都打起来了,魏国节节败退颜面尽失,连带着魏国人在天工学院也抬不起头来。 没有人再因为黎芦的身份而讨好奉承他,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黎芦不再到处颐气指使摆架子,大家倒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但黎芦似乎意识不到他的靠山已经不再稳固了,还以为自己是受人羡慕的魏国贵族。 “我跟我们魏国人讲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发现你们两个真的很可笑,无论我跟谁发生争执,你俩都要跳出来打抱不平是吗?” 黎芦看祝新年和裴少桥不爽很久了,但作为符师,他的能力与机甲修真者相比差了太远,跟祝新年他们正面交锋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虽然无法摆正自己的身份地位,但黎芦对自己的能力高低还是有认知的,祝新年和裴少桥不是软柿子,不能像拿捏宋明方和蒋承光那样拿捏他们。 “修真者匡扶大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跟我在这谈什么修成正果?” 祝新年冷声道:“你这样自私自利、傲世轻物的人要是都能修成大道的话,我还真要怀疑这道法到底值不值得修。” “你!” 黎芦额上青筋暴起,大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修不修道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不管我们算什么东西,也起码都为自己的国家尽过心、效过力,可是你呢?当你仗着魏国贵族的身份四处横行的时候心中可有把自己真的当作过魏国人?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是魏国人,又为何不愿在魏国危难之际回国助战,却要赖在天工学院谎称修道呢?!” 黎芦的脸一直红到了脖颈,额角青筋都炸了起来,还没想到反驳的话,却听祝新年提声斥责他道。 “你这个只知享乐、无家无国的畜生,少用修道来掩盖你贪生怕死的本质,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你因为害怕死在战场上所以不敢回魏国,我们不会嘲笑一个胆小的人,但洪儒师兄为国家无惧生死的大义之举却不容你污蔑辱骂!” 祝新年的声音很大,膳堂中每个人都清楚听见了他在说什么,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审视的目光几乎要把黎芦后背扎穿。 被人扯了遮羞布,黎芦恼羞成怒,他怒不可遏地抄起桌上的陶碗朝祝新年砸了过去! 祝新年没有躲,当那陶碗砸到身上的一瞬间,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自九天之上响起,“轰隆”一声,奔雷似乎直接落到了黎芦所站之处的屋顶上,致使整座膳堂都在颤抖。 “你、你想怎么样?!” 黎芦紧张地环视四周,同时颤声道:“难道就因为我不回魏国去,你就要对我动手吗?难道你还想杀我不成?!” 祝新年怒笑道:“笑话,你是魏人我是秦人,如今两国交战,我巴不得秦军踏平魏国,你不回去,我军阵前还能少个碍眼的东西,当然,就凭你的本事,到不到阵前都没什么两样。” 黎芦扑上来一把揪住了祝新年的衣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围有些学生在笑话他,被他一记眼刀杀过去之后便拔腿跑了。 此刻已经临近下午上课时间,大家都着急回去上课,黎芦已经是四阶弟子了,四阶的学生早就已经上完了所有课程,他不着急,但祝新年他们却没时间再与他慢慢纠缠了。 黎芦的手指被祝新年一根根掰开,剧痛从指尖传上心头,令黎芦瞬间浑身冷汗淋漓。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黎芦,不要以为你之前做的那些坏事没人知道,报应总有一天会来的。” 裴少桥和洪儒一同起身朝外走去,黎芦不想让祝新年离开,却被扑上来的龙崽吓得左脚绊右脚摔到桌旁,饭桌上肆意横流的米汤兜头全部浇在了他的头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风雪夜送君 洪儒用了一天时间来与众人告别,夫子们无不扼腕叹息,留校任教的几名同学满脸惊愕,而师弟师妹们则是满脸不舍。 他只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将房中剩下的东西全部转送给周围几间屋子的师弟们了,至此,他在天工学院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房间也打扫整洁,当他背着包袱推窗一看,却见窗外大雪纷飞。 已近仲夏,天气热了很久,本不应该出现这样反常的大雪,雪花洋洋洒洒落下,不知下了多长时间,连山路上都积了一层薄雪。 虽然跟长老说的是明早启程,但洪儒夜里就出发了,他实在是不想明早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看见那些挽留他的眼神,他只会觉得脚下寸步难行,也白白让那些人再伤感一次。 洪儒跟裘夫子行礼告别后便离开了学生公斋,此时已经是关门时间了,裘夫子叹息着送他出门后便关闭了公斋大门,此刻山路上只有洪儒一人,这是他特意挑选的时间,能避开所有来往的学生。 寒风不停灌进衣领中,似乎连老天也不想要他离开天工学院,但洪儒的目光依然坚定,他裹紧了衣领走在下山的山道上,鞋底将积雪踩得“嘎吱”作响。 他要下到太平川脚下才能驾驶机甲飞往魏国,这是天工学院的规矩,学生是不能在学院内随意起降机甲的。 虽然洪儒马上就不是天工学院的学生了,但他依然坚守学院规则,即使雪夜山路难行,但他还是借着云母铜灯微弱的光芒慢慢走下了太平川。 从山路上走下来,远处就是重建后的丰谷镇,那是洪儒带着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又有一批新生儿诞生了,镇上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他站在山路边缘望着丰谷镇看了好一会,因为知道自己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回到秦国来了,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极为珍贵,令他不由凝神看了许久。 直到肩头被雪花覆盖,夜晚的寒气顺着双腿往上涌,他才终于跺了跺双脚,转身准备召唤金甲。 然而当他转过身,却看见祝新年和裴少桥就跟在他身后,三人相距四五丈远,想来是洪儒下山的时候他俩就跟着一起来了。 一路下山洪儒都没有听见任何声响,看来这两位师弟进步神速,已经到了连他都察觉不出气息的地步。 “公斋都关门了,你俩怎么跑出来了?” 裴少桥咧嘴一笑,道:“我们跟庄夫子说过了,他同意我们来送你。” 洪儒觉得挺意外,除了裘夫子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夜里启程,怎么祝新年他们会知道呢? 看出洪儒的疑惑,祝新年走上前解释道:“我们知道洪儒师兄不愿影响他人,想必会选择在夜半离开,所以就跟裘夫子说好了,提前在公斋外等着。” 原来这俩孩子已经在风雪夜中等了一晚上了,洪儒大惊,赶紧问道:“天象骤变,风雪夜这么冷,你俩何必来送呢?要是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裴少桥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师兄放心吧,我俩身体健壮着呢,这点风雪不算什么,倒是师兄路途遥远,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师兄路上可要辛苦了。” 虽然天气不好,但洪儒的三品金将甲足够高大,足以为他遮风挡雪,路上的安全问题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有劳裴师弟担心了,这大雪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我这金甲尚能应付,倒是两位师弟还是快些回山吧。” 祝新年和裴少桥对视一眼,只见祝新年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绸缎包裹的布包,里面赫然是洪儒给他的那几本兵书。 “我得师兄赠书才顺利拿下赵国三郡九城,也没有辜负期望保住了师兄师姐们的性命,如今师兄要回国参战,虽然你我二人效忠的国家不同,但我依然希望师兄有兵书作保,平安结束战争。” 他将那几本书递给了洪儒,沉声道:“本该送师兄一些别的东西留作念想,无奈许久没有回山,一时间竟找不出更好的东西,还望师兄莫要责怪。” 本是送出去的东西,现在又物归原主,这行为看起来多少有些奇怪,但这几本兵书曾经寄托了洪儒对祝新年的期许与祝愿,如今再承载着祝新年对洪儒的祝福归还给洪儒,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洪儒轻笑着接过那几本书,书上的绸缎还是他当初给祝新年包书用的,即使历经数次大战,这几本书依然被祝新年保管得非常好,甚至连包书的绸缎也没有沾染半点污渍。 可见祝新年是十分爱惜这些纸质书的,战争中都没有让这些脆弱珍贵的纸张损坏半分,虽然两人未来很有可能战场相见,但两人都不希望因为两国的战争而影响双方之间的关系。 “此书能助祝师弟得胜归来,也算是吉物祥瑞了,今日得祝师弟赠书,师兄我定要借一借光,愿此战早日结束,秦、魏两国能重归于好。” 洪儒将书收进了怀中,便听祝新年道:“若战争结束,有机会的话师兄别忘了回山来看看我们。” “那是一定,无论我人在何处,都不会忘了天工学院对我的栽培,等魏国稳定下来,我说不定还会继续修道,到时候定还要回来叨扰各位长老、夫子们。” 两人在风雪夜中击拳相约日后再见,裴少桥也上前来与洪儒碰了碰肩,随后洪儒唤出了高大的金将甲,迎着风雪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祝新年和裴少桥仰着头,直到彻底看不见金将甲的身影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两人并肩往山上走去,虽然跟裘夫子打过招呼,但这大雪天也不能在外面待一整夜,他们还得回到公斋去休息。 “没想到回去的竟然是洪儒师兄,那黎芦成天把魏国挂在嘴边上,我还以为他会最先回去呢。” 裴少桥连连摇头,如果让他在天工学院中选一个最想踢出去的人的话,那必定是黎芦无疑。 现在最讨厌的人赖在天工学院不走,反倒是最应该留下的人离开了,虽然是回去保家卫国,但怎么看也太便宜黎芦那混蛋了。 “黎芦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对他来说什么血缘关系、什么家国情怀通通是没有的,他只顾自己,只会作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你让他回魏国抗击秦军?他走半路上都能给你玩消失。” 裴少桥挠了挠头,疑惑道:“精致、精致利己……主义者?那是什么玩意?” “就是说一个人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死活,反正就是黎芦那种人。”祝新年回答道。 裴少桥“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又问:“你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词?” “忘记了,万象阁中看到的,要不你去翻一翻?” 祝新年张嘴瞎扯,因为他知道裴少桥不到考试关头是不可能主动看书的,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没听过的词跑去万象阁翻书查证。 果不其然裴少桥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并不断嘟囔着。 “这段时间光是背书追赶课程进度就把我这辈子的书都背完了,再看见那堆竹简我脑袋都是痛的,可千万别再让我看书了!” “那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祝新年幽幽道。 裴少桥闻声五官都皱到了一起,问道:“难道我背了这么多书还不够吗?” “你前面的课程是补上了,但后面的课程怎么办呢?你知道的,九月份升阶考试之后我们就升五阶了,五阶弟子是要下山除妖历练的,未来大半年都可能不在山上,而在那之前,你得提前学会五阶术法。” 术法这种东西非常玄妙,并不是人体中的灵力越多他们的术法就越厉害,反而机甲士兵中很多人体术非常优秀,兵法指挥能力也很强,唯独术法一直拖后腿。 裴少桥就是这样拖后腿的人,六阶术法都是他焦头烂额找同属相的师兄不分昼夜教了无数遍才学会的,当然他也为此支付了师兄一笔高昂的辛苦费,不过师兄也明确表示了下次给的再多也绝对不教了。 “为什么要提前学五阶术法啊?我们不是已经下山除过妖了吗?可以不去吗?如果不去的话能不能等升阶考试之后再学?” 裴少桥有一万个问题,当然每个问题的指向都是试图延缓学习五阶术法的时间。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没办法回答你。” 祝新年耸肩摊手道:“但是不学五阶术法的话好像就不能通过升阶考试,你要是不愿意下山除妖的话,也可以一直以六阶弟子的身份留级,跟下一届六阶弟子同班上课。” 虽然学习品阶术法真的很难,但与留级丢脸相比裴少桥还是愿意选择前者。 夜幕笼罩的山路上只听见裴少桥的抱怨声,他迎风大喊道。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来天工学院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我感觉我才刚除过妖,怎么又要下山除妖?这天下真的有那么多妖魔可以除吗?!” 听裴少桥这么说,祝新年忽然意识到最近这段时间秦国境内好像没有再下灰雪了,封魔井也似乎很平静,完全没有以前那种随时都要冲破封印的危险迹象。 是鹤云子上次的封印起了作用,还是魔主又在酝酿什么新的诡计呢? 他一路沉思着,直到回到公斋附近,裘夫子算好了时间来给他们开门,正好看见他们走上栖霞峰,于是远远招呼道。 “快进来!这么大的雪可要把公斋里的一点暖意都吹走了!” 裴少桥赶紧抓住祝新年就往公斋冲,寒风兜头扑来,令祝新年的思绪也卡住了,他想不出来为什么最近秦国境内的妖魔全都销声匿迹了,但也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还算平静,是他曾经想要的那种日子。 至于妖魔嘛…… 那就等他再提升几阶再去应对吧。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二章 破竹之势 洪儒离开天工学院之后,据说一直周旋在秦、魏两国之间,在他的劝说之下,魏王的态度有所缓和,似乎有要与秦国和谈的想法,但魏国朝野上下主战的声音非常强烈,两国和谈之事一直无法得到有效推进。 不过,秦、魏战争相比秦国这些年打的其它战争来说,难度是非常小的,所以对身在秦国国境内的百姓来说并不用担心战事。 前线战事不吃紧,国境内也少有妖魔闹事,天工学院获得了难得的休憩时间,一切生活教学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此时距离每年九月的升阶考试已经不剩多长时间了,为了应对考试,学生们又紧张了起来,万象阁每天人头攒动,全都是来借书复习的学生们。 祝新年他们六阶机甲班已经提前上完了本阶段的课程,剩下的时间要提前学习五阶品阶术法和体术,保证在下山除妖的过程中不至于被妖魔打伤。 五阶品阶术法已经属于中级术法了,一位夫子没办法教授全班五种属相的学生,于是学院派来了五位不同属相的夫子来分别教授他们品阶术法。 祝新年虽然无属相无灵核,但他的机甲是木属相的,所以还是被分配给了木属相的夫子。 按理说学院中木属相品阶最高的人是鹤云子,但他正在闭关,不能来上课,于是教授品阶术法的工作就交给了一名由学生留校转为夫子没多久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的夫子姓姜,恰好是洪儒的同班同学,当初与洪儒一同留校,如今已经正式成为机甲班的夫子一年了。 虽然只是三阶,但教授五阶术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姜夫子将木属相的学生全部带到了元一峰一处空地上,对他们道。 “木属相五阶术法‘破竹之势’依然是速度类术法,但与前两阶术法不同,‘破竹之势’主打的是短距离间的快速移动,一般用于与敌人之间的近身作战,可达到快速接近敌人并一击必杀的效果。” 姜夫子给大家做了个示范,他没有装备机甲,这样可以让学生们更加直观地看清他身体的运动轨迹和灵力施展过程。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过程,只见无数道强劲的灵力以极快的速度从姜夫子气海之中流向全身筋脉,其中流向双腿的灵力最多,而姜夫子的身体就像急速射出去的一根箭矢一样,弹指间就到了空地另外一侧。 “‘破竹之势’看起来跟前两阶术法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同学们要注意了,‘破竹之势’讲究的不止是移动速度快,在催动灵力的时候也要快,在对方发觉你动用灵力之前就要完成术法的施放。” 快速移动快并不是难事,但要如何在瞬息之间完成灵力的调动与施放就很难了,而且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使身体配合上自己的速度,不能出现脚迈出去了,身体还没动的情况。 学生们面露难色,有人学着老师的样子尝试快速调动灵力,但那不听使唤的灵力要么全部进入了双腿,导致他跑动起来的时候上身速度跟不上下身速度,“哐当”一声就摔了个倒栽葱。 或者灵力全部集中到上半身,身体冲出去了但腿又跟不上,要不是夫子及时扶了一把,他连牙都要摔断。 “这也太难了吧?” 那名同学伏在夫子手臂上,哭丧着脸道:“我感觉我的身体和我的腿不在一个躯干上……” 姜夫子哈哈一笑,将他扶了起来,继而对众学生说道。 “五阶术法难就难在这个地方,想要施展一整套的‘破竹之势’,就得术法和身法结合起来,二者缺一不可,身法就是体术,如果不具备精确控制身体的能力的话,自然就没办法完成五阶术法。” 体术对于机甲班的学生来说并不难,他们操纵机甲对战的时候就需要用到体术,可以说机甲班就没有体术差的学生,但要如何将体术与术法完美结合起来,这就是他们需要思考并不断练习的事情。 “为师再示范一遍,大家一定要看清楚了。” 姜夫子再次调动气海中的灵力,只见当灵力开始涌出胸口的那一刹那,姜夫子全身的筋骨肌肉也随之调动了起来,他让自己的上半身提前向前倾,这样才不会在急速奔跑的时候摔倒。 而在施展术法之前,姜夫子的站姿就发生了变化,他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已经展现出了奔跑姿态,但这种姿态与前两阶术法的身姿又有细微的不同之处。 随着灵力从气海中涌出,姜夫子的身影快到出现了残影,他咻然消失又骤然出现,移动距离不算太远,但停下来的时候身体没有出现任何位移的情况,并不需要以跑动来减缓速度。 “七阶和六阶术法都需要一定的减速时间,但五阶术法似乎没有任何减速的动作?” 祝新年敏锐发现了几种术法之间的区别,姜夫子闻声点头,解释道。 “这就是‘破竹之势’最最重要的一点,就像人破开竹竿一样,从竹竿顶端释放出去的力,到了竹竿末尾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但大家可以想一想,这个力是真的消失了吗?” 祝新年接受过物理教育,知道力是不可能突然消失的,但周围其他同学却很难理解“力”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普通人很难理解术法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样。 “可是……在竹竿顶端施加到竹竿上的力把竹竿劈开之后确实就消失了啊,因为没有东西能继续被劈开啊。” 有学生提问道。 祝新年知道,在术法中提到的所谓的“力”与现代物理学中的“力”又不尽相同,此时他们提及的“力”其实指的是灵力,但灵力本身也具有一些力学的规律。 “真的没有东西被继续劈开了吗?” 姜夫子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继续提醒道:“你只看见了眼睛能看见的东西,那看不见的东西呢?” 学生中好像有人顿悟了,但又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言语将他的理解说出口,所以显得有些焦急,一直在用手比画。 “就是……就是通过竹竿尾部的力并没有消失,而是通过……通过风?或者说是通过环绕在我们身边的这些东西给扩散了出去,只是我们没有再见到有东西被劈开,所以以为这个‘力’已经消失了。” 姜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位同学说得没错,我们的力道通过竹竿尾部之后就扩散进了包裹整个世间的炁中,而我们的五阶术法在停止移动的时候就要像被劈开的竹竿一样,把多余的力释放出去,这样就不需要减速的时间了。” “如何确定自己要在何时释放掉身体上多余的灵力,又需要释放掉多少灵力,这需要大家通过不断的练习来掌握,只要你们练得够多,以后用起来得心应手,就不需要提前在心中计算灵力的释放时间与分量了。” 大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姜夫子见他们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将场地让了出来,叫他们自己尝试。 理论听懂了跟实际上能不能做到又是两码事,一时间场地上“砰砰砰”摔倒了无数人。 如祝新年这种身体控制能力比较强、又具有较高的灵力控制能力的学生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摔倒,但要做到在急速奔跑中突然停下还是非常难的,因为人很难对抗惯性,更何况他们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 这样的练习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然而所有木属相学生都没能练会五阶术法,但姜夫子并不着急。 因为练习术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年他们练习五阶术法也花了很长时间,所以并不需要在第一天就太过紧张。 “好了,到下课时间了,大家赶紧去吃饭吧,摔伤了的同学记得去找医修要点药油抹一抹,课后自己多琢磨琢磨技巧,反正五阶术法课一直要持续到你们升阶考试之前,所以大家不用太着急。” 作为年轻一代的夫子,姜夫子比老一辈的夫子们要看得开,即使今天这节课没有一个人学会五阶术法,但他却一点不在意,反正能学会的早晚都能学会,学不会的日夜苦学也学不会。 姜夫子笑盈盈地朝众学生挥了挥手就下课了,他离开的步伐特别轻快,与二十一世纪下班时逃离公司的社畜没有任何区别。 祝新年一边琢磨着姜夫子刚才讲的重点,一边去找裴少桥,那些水属相的学生被带到了元一峰另一边的一处瀑布边练习,距离他们木属相学生的练习处有些远。 当祝新年途径铁甲阁的时候,蜷缩成一大团在铁甲阁屋顶上睡觉的小龙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立刻打着哈欠抬起头来,一看真的是祝新年过来了,马上顺着屋檐爬了下来。 “今天没抓鸟吧?” 祝新年掰开小龙崽的嘴看了看,即使现在小龙崽张开嘴几乎可以把他的头吞进去。 “元一峰附近的飞禽都被你霍霍完了,怎么说你也是个神兽,怎么这么不知道慈悲为怀呢?” 见小龙崽嘴里没有鸟羽、骨骼之类的东西,祝新年才松了手,也不知道小龙崽最近是不是到了叛逆期,总喜欢在铁甲阁上抓鸟捕鼠,吓得太平川上的飞禽走兽们都不敢再来元一峰了。 “今天挺乖的啊。” 祝新年摸了摸龙崽的头,这龙崽成长迅速,一天一个样,如今头上的龙角摸起来已经有些硬了,稍微瘦弱些的人都能被它一脑袋顶飞出去。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裴少桥练得怎么样了。” 除了木属相学生分到了年轻夫子之外,其他属相的学生都是由年长的夫子来教授术法,今天第一节课大家的学习进度非常缓慢,所以几乎每个属相的学生都被拖堂了。 小龙崽对那些五花八门的术法非常感兴趣,每路过一群人它都要停下来观看,看见有人练习失败出糗,它甚至还会张开嘴巴发出类似嘲笑的声音来笑话那些人。 祝新年实在害怕它会引起公愤,于是赶紧拽着它的龙角跑了,临近瀑布的时候已经能听见明显的水流声,伴随而来的是无数学生的尖叫声。 “能不能看准了再放水啊?!” 前面有人惊呼着,听声音很像裴少桥。 祝新年和小龙崽凑头往前看去,下一刻一股洪流迎面冲来,那在水流中上下起伏翻滚的人便是裴少桥无疑了!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品侍甲 在经过了三个月惨绝人寰、没日没夜的练习之后,时间一晃又到了九月。 上一次祝新年他们没参加六阶升阶考试,所以对升阶考试的印象还停留在入阶考试的时候。 入阶考试的时候由于戚华伙同他哥哥篡改兵甲部的命令,让天工学院在入阶考试中增加机甲对战项目,导致祝新年差一点命丧考场。 后来戚华逃离太平川,天工学院将学生对战成绩上报兵甲部之后才发现兵甲部压根就没有下达过这种命令,据说戚华的哥哥也受到了兵甲部的处置,但究竟是何种处置就不得而知了。 至此之后,天工学院但凡再收到兵甲部的消息,都要单独传音再次核对一遍消息的准确性,以免再出现戚华这种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之人。 今年的升阶考试没有机甲对战项目,但对学生的机甲操纵、体术、术法、法术和兵法指挥都有考核,其难度可比机甲对战还要高几个层级。 为了应对这场考试,也为了顺利通过考试下山除妖,机甲班的学生这几个月可谓是不眠不休,就连最懒的裴少桥也是咬着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总算是把自己不擅长的术法给恶补了起来。 众所周知,人一旦长期处于高压环境,又睡眠不足的话,脾气就会变得很暴躁,这段时间新入学的学生们经常能看见师兄师姐们在吵架,而吵架的缘由很有可能就只是互看不顺眼。 不过对此现象,新生们表示能够理解,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高阶师兄师姐将每年临近考试时出现的大面积群发性脾气躁动现象称为“考试综合症”,据说这个词最先是由六阶班的祝师兄发明的。 天工学院的升阶考试是按照品阶高低由早至晚排列的,顺序是五阶班最先考试,中间是六阶班,然后是七阶,最后是新生入阶考试。 今年的五阶班弟子比前两届幸运,因为今年秦国只与魏国一个国家在打仗,而且处于非常大的优势之中,不需要机甲班的学生支援战场。 所以这些五阶学生升四阶之后可以在学院中待到年后再去兵甲部报道,比他们刚升阶就要奔赴战场的师兄师姐们不知要好多少。 紧随他们之后参加考试的就是六阶班的学生,他们要升五品侍甲,虽然五品听起来品阶不高,机甲体量也不大,但其实已经算中阶机甲了。 中阶班的考试难度自然是比低阶班要难许多的,祝新年他们光理论考试就考了整整一天。 兵法三十道题、诸国战局分析十道题、偃术和术法理解各五道题,考得学生们“外焦里嫩”,差点全部猝死在考场上。 直到此时,大家终于理解为什么每年都有师兄师姐们考试之前在万象阁抢书发疯了,照这题量和难度,马上他们也得去万象阁发疯。 来不及多喘一口气,第二天他们立马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实战考试中,五阶是划分低阶机甲与中阶机甲最关键的一个等级,所以实战考试非常严格,夫子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浑水摸鱼升上五阶。 考试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有好几个学生惨遭留级,除了那些被留级的学生蹲在一旁掩面哭泣之外,剩下还没轮到考试的学生也各个脸色发青,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谁也没想到今年的升阶考试能难到这个地步,但凡学得有一点不扎实的学生都被留级了,夫子们给出的理由是认为他们不能在接下来的除妖历练中自保,所以留级巩固基础。 被留级不光是颜面上过不去,也会导致这些学生晚一年进入兵甲部,对于那些家庭条件比较差的学生来说,他们要多支付一年的开销,也会晚一年才能拿到兵甲部的收入。 这一下损失可不小,也难怪有些人承受不住而痛哭流涕。 但这个规矩并不是今天才有的,从天工学院立院的那一天开始,大家就都知道不好好学习是会被留级的,但总有人以为自己是幸运儿,可以侥幸通过考试。 可惜夫子们是铁面无私的,学生们有没有用功学习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刷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站在考场外等待考试的裴少桥掌心都是汗,他已经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想要跟祝新年说两句话缓解一下内心紧张的情绪,但侧头一看,却看见祝新年抱着胳膊,双目紧闭,不知在想什么。 “喂!” 裴少桥喊他:“你莫不是已经被吓晕了吧?” 祝新年依然合着眼没动,他身后一长一短横挎着两把刀,模样清冷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周围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师弟师妹们正在偷看他,但看他那模样又不敢上前搭话。 “我在脑海里重复考试流程,你要是紧张的话也可以这样做。”祝新年闭眼道。 “在脑海中重复考试流程?” 裴少桥抓着脸问:“那有什么用?考试流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祝新年面色不改,平静回答道:“在脑海中提前把考试时的动作顺序和术法流程多重复几遍,待会到了考场上你的潜意识会帮你大忙的。” 裴少桥虽然不懂“潜意识”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祝新年说的话一定没错,于是赶紧学着他的样子抱起胳膊、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重复考试的流程。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模样俊俏的男生站在考场外,抱臂沉思,那模样惹得一众小师妹们红了脸,不由低声讨论起来。 有人喜欢身高腿长、能力强悍的祝新年,有人看上了总是带着半边面具,为人亲和幽默的裴少桥,为了争论谁才是六阶班最好看的师兄,那群小师妹们争得不可开交。 对于师弟们来说,这两人的事迹也颇受追捧,他们渴望成为祝新年和裴少桥那样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和聪慧的头脑,又能有无与伦比的外表和家世,这样的条件放到任何地方都堪称绝杀。 尤其是看到其他参加考试的师兄师姐们一脸紧张,他俩却能在这种环境下闭目养神,一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令一众师弟师妹们对他们临危不惧的坚韧心性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在脑海中疯狂回想考试流程的两人哪里知道外界是怎么看他们的,两人其实都有些紧张,虽然他俩各方面的能力都已经非常优秀了,但只要是人,面对考试就没有不紧张的。 等待了一会之后就轮到他们上场了,首先要在不装备机甲的情况下进行体术测试,通过第一项测试之后才能允许装备机甲,进行后续的一系列测试。 或许是祝新年的方法真的有效,在脑海中多重复了几遍考试流程之后再上场,整场考试都变得顺利了许多。 在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都提前知道自己下一步,甚至下十步需要做什么,这令他们两个的考试过程非常流畅,夫子提出一个问题,他们马上就能做出对应的动作,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不明真相的旁观者们以为这两人已经优秀到如此地步了,不由大惊,连监考的夫子们也对他俩的表现赞不绝口,齐齐转身对庄夫子点头,于是庄夫子便在手中名册上记下了他俩的姓名。 虽然考试过程如此顺畅有些出人意料,但祝新年和裴少桥能顺利通过升阶考试却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如果连他们两个都不能通过考试的话,那六阶班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升五阶了。 通过了考试的裴少桥显得相当兴奋,他很想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但曾未离不在了,没有人下山去买食材,曾笑然本来想下山去,但他在膳堂工作基本没有工钱,难以凑出一顿饭钱来请客。 裴少桥倒也不是非要吃好的,比起大吃一顿,他更想好好睡上几天,缓一缓前段时间拼命练习的痛苦。 众人就在膳堂小聚了一下,陈清婵出钱请胖夫子在丰谷镇买了点肉上来,丰谷镇刚刚重建没多久,牲畜还没到宰杀的时候,能买到的肉食不多,勉强跟鸡蛋一起用油煎了煎,也算一顿美餐了。 “听说升五阶之后你们就要下山除妖了?” 曾笑然蹲在小火炉边上,叹气道:“这一去不知道又要多久,你们一走,这山上又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去啊。” 祝新年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曾笑然的身高成长得很快,在山上生活变好了之后筋骨也健壮了起来,常被新生错认成师兄。 “虽然你留在山上,但平时习文练武生活也还算平静安全,山下可就不一样了,除妖这件事危险重重,你看我们上次差点全部交代在齐国,这样危险的事情还是等你长大些再做吧。” 裴少桥跟着点头,安慰他道:“你看我们都五阶了,明年这个时候就升四阶可以去兵甲部任职了,你也得抓紧时间练武习字啊,咸阳守城军各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你可得做好完全的准备啊。” 曾笑然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他抿着嘴用力点点头,又连连握拳给自己打气,凑在他身边的小龙崽跟着他的动作上下点头,然后朝他张开嘴要吃的。 “你养的这龙崽……” 曾笑然艰难地把小龙崽从小火炉旁边拖开了,为难道:“它实在是长得太大了……这真的还能算是小崽子吗?” 御兽班的学生们也没养过小龙崽,谁也不知道它能长这么快,三个月前还勉强能在铁甲阁屋顶上盘成一圈,现在已经不行了,因为庄夫子担心它会把屋顶压塌。 公斋那边它也完全进不了屋,夜里只能睡在走廊上,以至于很多起夜的学生晚上会看见一条大胖龙横在走廊上睡得直打呼,刚开始大家还有点怕,后来习惯了来往都不忘撸一把它肥美的身子。 裘夫子不喜欢有人将灵兽带进公斋,把御兽班的学生训了好几次,让他们把小龙崽带走。 但只要有人敢提出带走小龙崽这件事,就会遭受小龙崽的怒吼,甚至连裘夫子也被吼了几次,再后来就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老是小龙崽、小龙崽的叫,好像太奇怪了。” 陈清婵摸着小龙崽的鳞片,道:“之前就想说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但忙着准备考试把这件事忘了,要不咱们现在给它起一个?” 裴少桥立刻应和,冲祝新年眨眼道:“对啊,你儿子出生这么久了你都不想着给它起个名字吗?啊!你打我干嘛!” 祝新年毫不客气地一记暴栗砸到了裴少桥头上,在裴少桥抱头痛呼的时候他转头看向陈清婵,笑问。 “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要不你来取吧?” 裴少桥躺在地上蹬腿,大喊:“为什么不让我来取?我可是它干爹!” “你滚一边凉快去!” 祝新年挥手残忍驳回了裴少桥的取名权,陈清婵轻笑了两声,旋即屈指抵唇,沉思片刻,道。 “我记得御兽班饲养的那条龙母名叫白霓,所谓‘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这小龙崽通体纯白,又正好是被灵狼看顾孵化的,不如叫它白狼如何?” “白狼?” 裴少桥不太满意道:“可它是条白龙啊,要是叫白狼的话好像就变成了一头狼的名字。” 陈清婵也犹豫了,白狼这个名字用来给一条龙取名似乎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白狼不合适的话,那就叫白天狼吧,跟龙母姓,平时就叫天狼,天狼是星宿的名字,正好也符合它神龙的身份。” 祝新年对给小龙崽取名这点事一点都不上心,他认为只要有个代号就行了,反正再好听的名字只要小龙崽不认,那都等同于白起。 “天狼……” 裴少桥摸着下巴道:“虽然还是感觉怪怪的,不过一条龙也不在意名字好不好听。” 他伸手朝小龙崽招了招,逗它道:“天狼……天狼快到干爹这来。” 小白龙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移到他挥动的手上,旋即“吭哧”一口,将裴少桥半个胳膊都咬住了。 “啊啊啊啊啊!” 膳堂中传出裴少桥惨痛的叫声:“你儿子吃人了!你管不管啊啊啊!”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封魔训练 一如既往,升阶考试的第二天就是授阶仪式。 每一年的授阶仪式都是新生最先,品阶越高的班级排得越后。 今年天工学院招来的新生天资都还不错,也有几个比较出类拔萃的学生,终于不用祝新年再去当代表了做示范了。 对于授阶这件事,新生的兴趣明显比老生要大,他们全都兴奋地抬着头望着台上的长老和夫子们,期待能快些轮到自己。 反观老生们则一个个打着哈欠,想着仪式快点结束,这样他们就能赶回去再睡一个回笼觉了。 裴少桥躲在队伍后面偷偷打了个哈欠,昨天他跟天狼打了一晚上架,一人一龙使出了自己所有的本领,最后裴少桥惨遭一条不足一岁的小龙崽全面压制,在公斋一群同学的见证下丢了好大个人。 这把裴少桥气得半晚上没睡着,后半夜趁着大家都睡了偷溜出门,在小白龙身上画了一连串的小王八,把今早起床晨练的学生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下把小龙崽气得不轻,连祝新年来哄都没有用,今天说什么都不出门了,破天荒地头一次没有黏在祝新年身边。 祝新年把裴少桥训了一顿,被裴少桥说爹都是向着儿子的,给他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也懒得跟裴少桥打嘴仗了。 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前两个班级的授阶仪式终于结束,六阶班的队伍轮换上去,按照升阶考试的成绩高低依次进行授阶。 祝新年自然还是第一个,只是这次他的名字比前两次更加响亮,连从来不曾为他人侧目的一品雾皇甲长老都朝他看了过来。 那位长老常年待在秦王身边,只有每年的新生授业大典和授阶仪式才会回到学院来,没有人知道一品雾皇甲长老究竟长什么模样,因为即使人不在机甲当中,他也一直用面具覆面。 此时那位神秘的长老正凝视着台上的祝新年,在他白色的面具之下甚至看不见眼睛,他周身被一股轻薄的烟雾包裹,叫人连他的身形都看不太清楚。 作为杀手之王,要为秦王解决许多明面上无法处理的人,那些人手段通天,所以一品雾皇甲长老的真实身份和样貌需要严格保密,才能保证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被人提前发现。 可以说,一旦带上了这面具,这辈子都无法摘下来了。 祝新年知道这面具代表了长老巨大的个人牺牲,他将永远隐匿在雾色之后,不能有任何个人喜好与情感,不能成亲不能收徒,甚至不能对外表现出对任何人或事感兴趣。 即使在天工学院任职长老,也仅仅只代表了他是从天工学院毕业的而已,而他当年的学生记档已经被销毁,谁也不会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 那位长老只看了祝新年很短的时间,但只是这短短片刻,就足够他看出祝新年目前的气海大小和灵力强弱,当然这些细微的变化通通都要回咸阳上报秦王。 秦王嬴政对自己这个弟弟的监视是无处不在的,祝新年倒也没有什么秘密要瞒着他,反正秦王一统六国是历史必然,而他祝新年的最终目标也根本就不是人间这一座王位而已。 两人的最终目的不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相争的地方,秦王忌惮祝新年是因为身为帝王生性多疑,没有疑心的人根本就无法成为帝王。 而对于祝新年来说,“天命助秦”只是他人生的一个阶段小目标,他还有更高的追求,所以只要秦王没想要他的命,他就不用太过在意秦王目前对他的态度。 祝新年朝一品雾皇甲长老看去,但长老已经不再看他了,他们的视线没有任何交汇,祝新年无法通过眼神来判断这位长老对他的态度。 不过,想来这位长老也没有任何态度可言,因为秦王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祝新年收回了目光,正好看见许院长从托盘中取了五阶腰带走了过来,满脸笑意对他道。 “日子真是一晃而过啊,好像你刚进学院时的场景还在眼前,再一看,你都升五阶了。” 许院长给他换了五阶腰带,祝新年低头一看,只见腰带上除了五条金色的横线用来代表品阶之外,还有一块盾牌形状的玉佩,用上好的丝绦系在腰带上,正悬挂在祝新年腰间。 “这是……”祝新年问道。 “是机甲班首席大弟子传承玉佩。” 许院长抚须笑道:“洪儒离山之后,机甲班首席大弟子之位空悬,学院本想在四阶班中寻找合适人选,但今年四阶班没有留校的学生,而且就算有,能力与功绩也远没有你优秀。” 祝新年用手托着那枚玉佩,惊愕道:“所以……学院是想让我……” “没错,综合考量下来,学院决定授予你机甲班首席大弟子传承玉佩,从今天开始,只要你人还在天工学院,就是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了。” 祝新年愕然,不过学院一贯的规矩就是从五阶班挑选首席大弟子,当首席弟子四阶毕业之后就会选举新的首席。 一般来说每一任首席大弟子的任期只有一年,但因为洪儒一直待在学院中潜心修道,没有毕业也没有正式转为夫子,所以这几年的首席大弟子一直是他一人担任。 祝新年早就习惯了洪儒的身份,不光是他,近来好几届学生都把洪儒看作是机甲班领头人物,就算祝新年名声在外,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洪儒在机甲班学生心中的地位。 如今洪儒离山,机甲班确实需要新立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首席大弟子,但祝新年从来没想过这份殊荣和责任会落到自己身上来。 他望着那枚玉佩,神情有些怔愣,但台下一众学生却不知在谁的带领下欢呼了起来,看得出来,祝新年是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弟子人选。 “首席大弟子可不只是个名头而已,这个身份会跟随你一生,即使以后进了兵甲部,这些学生也会把你当做领头者来信任,而你从今以后所做的一切,都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对得起首席大弟子的名号。” 许院长沉声问他:“你能做到吗?以首席大弟子的身份为天工学院机甲班、为所有同学无私付出一切。” 祝新年轻声一笑,道:“就算没有这首席大弟子的名号,该付出的也一样没少吧?” 教导差生、降妖驱魔、解密天书、为国征战、提升天工学院教育经费,甚至连许院长都借着他的光从朝廷得到了一块“师道尊严”的牌匾,可以说首席大弟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事祝新年早就做过了。 许院长放声大笑起来,连声道:“是是是,所以说这首席大弟子的名号非你莫属嘛!” 他抬手拍了拍祝新年肩膀,忽然笑意一收,严肃道:“不过,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这个首席大弟子去做。” 祝新年眼皮一跳,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因为他知道这帮老家伙一定没什么好事找他。 “各位同学们,介于天工学院镇山大阵破碎,天地之间的灵气已经不足够再修补大阵了,为了应对将来随时会出现的封魔井异动,学院将从全体在校学生中选取成绩最优异的五十个人派往滇国烟瘴之地进行封魔训练。”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这倒不是因为大家被封魔训练的消息所震惊,而是因为大家知道这一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艰苦训练。 方才院长说要选整个天工学院所有在校学生中最优秀的五十个人,这相当于是天工学院后一代中最优秀的战斗力,一旦在封魔训练中出现伤亡,那对学院乃至整个秦国都是不小的损失。 可明知有风险,天工学院依然派出他们的最强战力,这说明封魔井的情况可能并不如大家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风平浪静,学院急需培养一批具备封魔能力的人,以应对随时会出现的封魔井异动的情况。 “这五十人的名单将会在升阶仪式之后宣布,所有被点到名字的同学将无需参加接下来的学院课程,封魔训练的成绩将直接代替课堂成绩,作为你们下次升阶的评判条件之一。” 台下的队伍中依然没有人说话,但却响起了微微的抽气声。 妖魔这种东西过于诡异离奇,有些人不害怕上战场厮杀,但却很怕妖魔鬼怪,这是天性使然,很难在后天克服。 不过既然是学院的要求,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学生们安安静静等待着升阶仪式结束,而后见许院长从另一名长老手中接过名册,于台上高声诵读起来。 不出意外,排头第一个就是祝新年的名字。 作为如今机甲班的首席弟子,祝新年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而且他是鹤云子的弟子,鹤云子是天工学院封魔的核心人物,祝新年理应继承他的衣钵,在未来的日子中承担起封魔的重任。 当许院长念出他的名字时,周围所有人同时朝祝新年看了过来。 在那些人的眼神中,祝新年看到了“安心”二字,好像只要有祝新年在,这场封魔训练的风险就能降到最低。 但祝新年清楚地知道,封魔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连鹤云子都不能从妖魔手中保下他想保护的人,更何况是只有五阶的祝新年呢? 他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但那种表情被大家误解为胸有成竹,因为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祝新年可以做到任何事,毕竟他一直以来确实做成了很多旁人做不到的事。 有祝新年的地方就有裴少桥,他虽然不够努力,但天资卓越,毫不意外地被选进了封魔训练中。 与祝新年放空自己的神情不一样,当许院长念出裴少桥的名字时,他非常自豪地抬起双手,环视周围一圈,朝所有方向的人全部点头致意。 在裴少桥的理解中,能被选入封魔训练意味着他是全学院所有学生中最优秀的五十人之一,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足够他好好吹嘘一番了。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啊?” 裴少桥在身后悄声问祝新年:“这可是封魔训练啊,听起来就很刺激,不比在山上读书要好玩吗?” 祝新年面无表情地“呵呵”了两声,头也不回道。 “是挺刺激的,到时候被妖魔追着满地乱爬的时候你可别哭着要回来读书就好。”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六章 医仙需要龙涎吗? 滇国,一个存在时间极短,且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多少文字记载的神秘国家。 即使祝新年身为穿越者,对滇国的了解仅限于它是楚国大将庄硚在公元前278年带队前往滇池地区,战胜当地人之后,因为回楚国的道路被秦国斩断,所以被迫留在滇池地区建立了滇国。 滇国的国祚仅仅只存在了一百七十年,于公元前109年献国于汉武帝。 在这短短的一百七十年时间中,滇国并未留下多少文字来佐证它的历史,因此后世考古学家们甚至连历代滇王的姓名和生卒年月都难以判断出来。 从滇国留在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个国家其实与秦国的关系不是太好,因为如果不是秦国人斩断了滇国通往楚国的道路的话,当年庄硚的队伍也不会无法归乡。 不过滇国与秦国倒是没有发生正面军事冲突,其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滇国拥有大片烟瘴之地,那片地方蛇虫遍地、毒雾弥漫,秦国的军队根本无法深入其中。 为此,当年庄硚建立滇国之后,便与秦昭襄王签订了滇池之约,秦昭襄王承诺在秦国永不侵犯滇国,但滇国要开放烟瘴之地,接受秦国天工学院不定期组织学生前去进行封魔训练。 不光是秦国如此,楚国和燕国也为了让自己国家的天工学院能组织学生去烟瘴之地训练,都与滇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而其他国家想要攻打滇国的话,也得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秦、楚、燕三个国家。 为了了解烟瘴之地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也为了知道滇国为何能因此换取三个国家的不侵犯承诺与军事保护,祝新年特意去万象阁查阅了所有关于滇国的历史记载。 然而这个国家成立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在楚将庄硚带队进入滇池地区之前,那里几乎与世隔绝,不与外界通人烟。 滇人的文字和历史根本不被外人所了解,所以翻遍万象阁所有藏书,也只能得到关于滇国的一些零星传说。 祝新年看到书上说,烟瘴之地自古有之,因常年毒雾弥漫、不见天日,途经者往往有进无出,所以那个地方妖魔横生,活人难行,是天底下最阴暗恐怖之处。 书上还说,滇国的都城被烟瘴之地环绕,如不得滇王允准,寻常人难以平安靠近滇国都城。 看到这里,祝新年心生疑问,既然烟瘴之地如此险恶,那当年楚将庄硚是如何带队越过烟瘴之地的呢?他们又是如何在妖魔遍地的地方建立起城镇又存活至今的呢? 这些问题在书上找不到答案,估计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学者能活着走进滇国都城,而那些去烟瘴之地参与过封魔训练的人也信守承诺,不曾对外泄露过进入滇国都城的密道位置。 “你要想知道滇国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就只能自己亲眼去看一看。” 负责管理万象阁的夫子将祝新年看完的书收了起来,对他道。 “滇国之神秘更甚于巴蜀,听闻滇人有自己的神明,他们不信奉天道,连祭祀仪式都与我们完全不一样,去过的人都说那里恐怖神秘,如果不是要进行封魔训练,正常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祝新年知道巴蜀地区曾经有过一段令后世震惊的祭祀文化,这段文化早于春秋战国几千年。 那个时候的巴蜀人就拥有举世无双的青铜铸造技术,他们用青铜来祭祀自己的神明,而滇国人的祭祀文化也可能与之有关。 用后来者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几千年前的文化本就有种疏离感,加上双方之间的文化差异太大,中原人进入滇国看到他们的文化确实会觉得诡异,这是人之常情,并不完全代表滇国真的是个危险恐怖的地方。 当然,在没有亲眼见证滇国文化之前,谁也不能断定那地方到底是好是坏。 “写这些书的人也都没有真的去过滇池地区,只是听人传说或者自己胡编杜撰的,你与其看这些,不如提前去找医修准备些清热解毒的药备着,滇池地区常年潮湿,蛇虫鼠蚁又多又毒,多备点药总是没错的。” 守阁夫子本身就是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他早就把万象阁中所有的书都通读了一遍,对那些杜撰出来的文字嗤之以鼻,却知道从地理学角度来说,滇池地区确实容易滋生毒虫,于是提醒祝新年备好解毒药。 “多谢夫子提醒,那学生就先去找医修师兄拿药了,叨扰夫子半日,实在是过意不去。” 万象阁中书籍众多,祝新年没法全部翻看,全靠守阁夫子给他指引,才能快速查阅所有记载了滇池文化的书籍。 守阁夫子轻轻摇头,道:“求知好学是件好事,师者,传业授道解惑,又岂有叨扰一说?不过封魔训练艰苦异常,伤亡也是常有之事,你此行千万当心。” 祝新年谢过守阁夫子提醒,朝他拱手一拜,而后告别夫子,朝医修班所在的山头走去。 医修班所在的山头比较僻静,地势也相对缓和,因为医修们需要自己开垦田地种植一些草药,而御兽班的灵兽们喜欢到处乱啃,把医修班逼得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太平川最靠后的一座山峰上。 那片山峰上以前种满了杜仲树,后来瑶山药王谷的女医修们过来交换学习,便移栽了许多金桂过来,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有许多女医修们正在树下采摘桂花。 医修班学生的学制比较长,通常都得在学院待上十年八年,十三、五年的也是常有的事,所以祝新年得喊这些女医修“师姐”。 “各位师姐们好,打扰了,请问杏林阁怎么走?” 祝新年行礼问道,这山峰上到处都是植物,他完全分不清方向,走了半天都没看见医修班上课的杏林阁在哪里。 “呀,是机甲班新晋的首席大师兄呢。” 女医修们闻声聚了过来,医修们驻颜有术,祝新年看不出这些女医修的实际年纪,但那些女医修看他的神情中却带了几分疼爱,好像在看一位出类拔萃的晚生后辈。 “哎呀,这就是你养的那条小白龙?” 有女医修伸出手去,祝新年刚要提醒她龙崽会咬人,没想到天狼居然主动凑过来,甚至伸出自己的大脑袋搁到了人家肤如凝脂的手掌中。 很快周围所有的女医修全都聚了过来,对天狼上下其手,那小崽子不仅没有发怒咬人,甚至还舒服地呼噜了起来,把祝新年看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崽子一定是被裴少桥带坏了!一定是! “我一直想采些龙涎入药呢,可你们天工学院的那条龙母脾气太烈了,完全没办法靠近,这条小龙崽倒是挺乖的,只是不知道幼年龙涎的功效如何。” 那女医修一边说着话一边去看天狼的牙,此时的龙牙一颗就比女医修整个手掌还要大,对天狼来说,吞下一整个身材纤细娇小的女医修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祝新年赶紧伸手挡在了天狼嘴前,天狼已经张开的大嘴被他强行合上了,气得它从鼻孔中喷出了两道热气。 “实在不好意思,这小龙崽还没经过驯化,野性大得很,若是伤到各位师姐就不好了。” 这条龙崽咬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女医修们也有所耳闻,于是纷纷收了手,以免真被咬伤。 “那还是等祝师弟驯化了它再说吧,对了,你刚才说要去杏林阁?” 女医修们让出路来,往前方遥遥一指,道:“诺,就在那边,不过今天阁中有讲学,可能得等一会才能下课。” 祝新年赶紧向她们道谢,带着天狼匆匆离开了桂花林。 那些女医修们只觉得天狼可爱,但只有祝新年知道,在天狼眼里这些人根本无分男女,它只是觉得那些女医修们看起来很好吃而已,要再让那些女医修们与天狼多接触一会,估计那崽子就要下嘴了。 如今天狼已经快满周岁了,御兽长老说它从小就是喝祝新年的地仙精血长大的,所以比正常龙崽长得快很多,已经可以开始进食一些肉食了,而且天狼自己也已经产生了很强烈的进食欲望。 人在龙面前也是一种肉食,所以除了被天狼认作父母的祝新年之外,其他人在天狼眼中都是一盘菜,只是它会自己选择这道菜该不该吃,比如裴少桥、陈清婵他们就是不该吃的。 “以后见了陌生人能把你那饥渴的模样收一收吗?你这样会让别人觉得我没给你饭吃。” 祝新年一直在限制天狼吃肉,因为他觉得生肉吃多了会让天狼爱上血腥味,也会让它的脾气更加暴躁难以控制。 他也很久没让天狼喝自己的血了,有时候天狼惦记血腥味会趁夜溜到祝新年身边想要咬他,却被祝新年的灵识敏锐察觉到,最后往往会受到一顿暴揍。 刚刚快要到嘴的美餐被祝新年掀了桌子,天狼正在气头上,它直起身体立在祝新年身后,在祝新年头顶张大了嘴,看起来像要把他一口吞进肚子里似的。 祝新年左移一步避开了头顶掉下来的口水,蹙眉警告道:“再张嘴吓唬人今天的晚饭就别吃了。” 一滴泫然欲滴的巨大口水被天狼“吸溜”一声吸了回去,刚才那副穷凶极恶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 只见天狼绕着祝新年转了两圈,非常乖巧地找了杏林阁外一棵大树缠了上去,等着祝新年办完事带它回去吃饭。 祝新年也不管它,径直走向了杏林阁,此时杏林阁中的讲学刚好结束,医修班的夫子开门出来,身旁跟着一位白衣女修。 “咦?这不是鹤云子的弟子吗?” 白衣女修一眼看见了他,祝新年凝神看了两眼,才认出她是瑶山药王谷的白柳医仙,于是赶紧上前行礼道。 “不知医仙前来讲学,晚辈唐突了。” 白柳医仙摆手笑道:“哪里是来讲学的?只是听说你们要去滇国进行封魔训练,正好我新配制了一批解毒药,就想着拿来给你们带上试试,谁知道被这老头拉住不让走,非要我给新生上一节课再走。” 医修班夫子一脸“今天赚大发了”的表情,得意点头道:“白柳医仙多年不讲学了,既然来了天工学院我又岂能放过?自然得为我们的学生争取聆听医仙授课的机会。” 当世大能亲自授课的机会少之又少,听闻白柳医仙要授课,医修班但凡在山上的学生全都赶了过来,把杏林阁挤得满满当当,倒把白柳医仙吓了一跳。 “下次我可不来了,白给你们讲这么长时间,你这老头却连一点龙涎都不肯匀给我。” 龙涎是珍贵的药材,天底下只有天工学院有龙,所以即使是白柳医仙这种医修界顶尖人物,要用龙涎也得找天工学院购买。 可龙母性情狂暴,收集龙涎非常危险,天工学院每年收集的龙涎都不够自己的医修班使用,实在是难以匀分给其他人。 医修班的夫子为难地挠了挠头,他也希望能拥有用不完的龙涎,但龙不是他养的,他也没胆量去扒龙母的嘴。 “医仙需要龙涎吗?” 白柳医仙是鹤云子的朋友,又在天极大会上仗义执言维护过他们师徒,如今鹤云子闭关,这个情就该祝新年来还。 他朝身后招招手,喊道:“天狼,过来!” 第一卷 太平川上不太平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出发风波渡 缠在树上的天狼还以为开饭了,兴冲冲下树爬了过来,结果就被祝新年一把抓住了嘴,只听祝新年转头对医修班夫子道:“劳烦夫子取个容器来。” 医修班夫子一点没跟他客气,直接从课室中取了个铜盆过来,祝新年请了个学生托着铜盆在龙嘴下面接着,自己一手抓着天狼的嘴,一手在锋利的龙牙上一划,一滴鲜血立刻从指腹渗了出来。 闻到血味的天狼馋得不行,龙涎“哗啦啦”往下流,落进铜盆中不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没一会那铜盆就接满了,医修班夫子如获至宝想要上来把盆端走,却被白柳医仙截了胡。 医仙手一挥将龙涎收入了自己带来的宝瓶中,在医修班夫子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宝瓶收进了自己的气海中。 “你!你好歹给我留一滴啊!” 医修班夫子跺着脚,又见天狼还在流口水,赶忙急声对学生道:“别浪费了!快接着啊!” 祝新年将指腹上的鲜血抹到了天狼牙上,可怜天狼只能咂摸着这一丝血味,呜咽着用非常委屈的神情看着祝新年。 “你竟然养了一条小龙崽,还给它喂人血?” 白柳医仙有些惊讶,用人血饲养灵兽可不是寻常饲养方法,白柳医仙虽然不会御兽,但她知道用人血喂养出来的灵兽会异常凶猛。 这种喂养方法常被用来养巫蛊,医巫原是一家,所以她以前也见识过一些用人血养出来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凶狠异常。 “它刚出生的时候意外咬了我一口,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喝人血了,但我有刻意控制,希望它以后不会太难以驯养吧。” 祝新年也有些担忧,龙涎能活血,他指腹的伤口还没有凝血,此刻一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白柳医仙见状赶紧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凝神一看,却不禁笑了起来。 “看这血的颜色,想来玉玑丹与你的血脉融合得非常不错,应该再过不久,就能与你的身体完全融为一体了。” 祝新年被鹤云子喂下玉玑丹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了,他完全忘了这东西,却没想到白柳医仙又提了起来。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鲜血,并未发现血液颜色有任何异常,但听白柳医仙这么说,她定然是看出了什么。 “弟子愚钝,一直还没弄明白这玉玑丹到底有什么功效,其实这东西更应该给我师尊服用吧?”祝新年问道。 白柳医仙淡笑摇头,道:“你师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若是心疼你师尊寿数将尽,不如思考一下如何找广袍道人再要一颗玉玑丹过来。” 祝新年闻声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广袍道人常年在昆仑山隐居,没有人知道其道场所在,永远只有他找别人的份,从来就没有人在昆仑找到过他。 但白柳医仙说的方法是可行的,天下不止一颗玉玑丹,就算那广袍道人隐居深山不理世事,想要从他手中或求或抢来一颗玉玑丹,好像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 白柳医仙的话点到即止,她朝祝新年轻轻颔首,道:“我还要赶回去处理龙涎,过了时效可就没有用了,封魔训练十分艰险,愿你们都能平安归来。” 言罢,她带着几位弟子借风而去,只留下一个若有所思的祝新年站在原地出神。 “好了好了,接够了,快把这小龙崽带走,我看它盯着我的眼神就像盯着一大块肉一样,真是瘆得慌。” 医修班夫子赶忙挥手让学生将白柳医仙送来的药交给了祝新年,瑶山药王谷制作的药功效强劲,此番给他们送来了清热解毒、蛇鼠咬伤以及跌打损伤等各种药丸药膏,足够他们此行之需了。 天工学院封魔训练的出发日期在十月初一,对于秦国来说此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寒,他们需要赶在今年的大雪来临之前出发,所以一切准备工作都是加班加点完成的。 除了机甲班之外,此行还有灵符班、御兽班、偃师班、医修班和剑修班的学生,其中机甲班十五人,剑修班十五人,其余班级各五人,由一名二阶剑修班夫子和一名二阶机甲班夫子带队前往滇国。 在叮嘱过曾笑然留在天工学院好好习文练武之后,祝新年他们的队伍便出发了。 他们要乘坐飞鸢抵达秦国与滇国的边境,那里有一条河面宽阔、水流湍急的大河,飞鸢只能停在秦国河岸这边,而对面的土地,包括这条大河都属于滇国。 守阁夫子说的没错,滇国终年湿热,即使太平川上现在已经是可以穿夹袄的季节,滇国附近却仍有一股暑气裹挟着泥土和青苔的味道直往人鼻腔中钻。 按照秦国和滇国的约定,秦国的军队和任何军事设施都不能跨越这条河,飞鸢属于军备,受到条约限制,所以剩下前往烟瘴之地的路就需要他们自己走了。 两位夫子拿着牛皮地图站在河边查看地形,这里曾经是一处古渡口,名为风波渡,是巴蜀民众与滇地百姓相互来往的唯一渡口,不过秦国拿下巴蜀之后这里就荒废了,此时杂草丛生,完全看不出古渡口的模样。 滇地潮湿多雨,经常发生各种自然灾害,因频繁地震导致的山体滑坡、河流改道也是常事,所以即使是有经验的人到了这里也很难仅凭经验前行。 在夫子们核对地形的时候,学生们齐心协力将物资从飞鸢上搬了下来。 因为提前知道要渡河,所以夫子们准备了两艘木舟,这些木舟是偃师班的夫子赶制出来的,非常结实又轻便,而且一艘船就可以容纳三十人,用来载人载物是再好不过的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带了很多封魔用的东西,烟瘴之地是天下妖魔之气最重的地方,在这里行走几乎随时随地都在对抗妖魔,所以各种符箓、镇妖瓶、桃木剑、灵泉水之类的东西他们都带了一大堆。 这些东西全得靠人力背负,因为马匹在烟瘴之地容易受惊,而且土地湿软不适合马匹行走,据说当年第一支封魔训练的队伍刚踏进烟瘴之地的时候,就遭遇流沙坑一瞬间损失了几十匹战马。 天工学院并不是每年都会组织封魔训练,洪儒在学院这么多年,也从未来过滇国,所以这些宝贵的经验都是前辈们口耳相传下来的,有些不一定准确,但绝对不能不信。 偃师们用坚韧的牛皮制作了可以收口的大口袋,又用皮绳编织出了宽肩带,让他们可以将物资装进背包中随身携带。 而且在祝新年的建议下,偃师们调整了背包的形状,在外侧增加了一些小口袋,用来装些随手可得的东西。 祝新年将这种造型奇特的包袱称作“战术背包”,虽然这个名字很新颖,但不得不承认背包的设计很好,既能装很多东西,又能将不同用途的东西分区存放,还十分轻便,连公输夫子都对这个设计赞不绝口。 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哪里知道祝新年这所谓新颖的设计只是两千多年后的寻常玩意呢?偃师班学生加班加点地赶工,终于赶制出了五十多个“战术背包”供他们使用。 其实被选来参加封魔训练的学生都学习过收纳法术,完全可以将这些东西收纳进气海中,无需多耗费力气来背负。 但根据参加过训练的前辈们传下来的经验来看,即使再厉害的修真者到了烟瘴之地也不能百分之百相信自己的灵力,这片地方诡异离奇,毒障对修真者的影响很大,使不出灵力是常有的事。 所以他们必须将所有物品随身背负,以免失去灵力的时候无法从气海中拿出自己急需的东西。 此刻裴少桥正在指挥分配物品,按道理每个人分到的东西应该是完全一样的,但偏有人不服分配,人才刚到边境,吵架声就响了起来。 “符箓一共就这么多,凭什么多给你啊?” 裴少桥没好气道:“这些符箓是学院组织灵符班学生赶了大半个月才画出来的,定好了每人一百张,你想多要,可谁愿意少拿呢?” “就是啊,都是保命的东西,谁愿意平白无故少拿几张啊?” 周围的学生也是义愤填膺,祝新年作为这次封魔训练的领队弟子,闻声便走了过去,挤过人群一看,好家伙,在这也能遇到熟人啊? 人见人嫌的黎芦竟然也被选中来参加封魔训练,可要不是他赖在天工学院不走的话,按他的品阶早就该毕业了。 祝新年翻开名册一看,果不其然在灵符班的名单上看见了黎芦的名字,而且他历年来的升阶考试分数都很高,虽然不知道分数是不是真实的,但确实足够入选封魔训练。 看得出来黎芦自己也不是很想来这鬼地方,他深深皱着眉头,一手叉腰,一手握着一把黄纸灵符,厉声道。 “我就是灵符班的,你们手里拿着的灵符没准就是我画的,凭什么我不能多拿几张?” 他趾高气昂地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鄙夷道:“再说了,就算把灵符都给你们,你们知道怎么用吗?” 有些上古灵符确实需要特殊的施术手法,但学院分给大家的都是基础的保命镇魔的灵符,不存在黎芦说的不会使用的问题。 “你那么有能力那就用你自己准备的灵符啊,别跟其他人抢学院分配的物资!” 裴少桥伸手去夺黎芦手中的灵符,却被他抽手躲了过去。 “你!你是不是找揍呢?!” 裴少桥拳头都握紧了,却被祝新年拦了下来。 “别冲动,训练都还没开始就打架,到了烟瘴之地他再背后给你使点坏,你招架得住吗?” 祝新年低声劝着,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黎芦这种小人在背后捅刀那可是防不胜防,烟瘴之地本就危险,自己人跳反的话那真是没活路了。 如果只是祝新年和裴少桥两人的话他们并不害怕黎芦使坏,但队伍里还有这么多学生,但凡黎芦搞一点事,就有可能害了其他人性命。 作为封魔训练的领头弟子,祝新年要对所有参加训练的学生负责,所以他不能让裴少桥和黎芦正面起冲突,至于要怎么解决黎芦这个定时炸弹,他还得与裴少桥再做商议。 “他拿了多少灵符?”祝新年问道。 “一百三十张!” 裴少桥怒发冲冠,满脸不爽道:“他多抢了三十张灵符,队伍里有个人就只能分到七十张灵符!” “七十张足够了,反正我也不怎么用到灵符,你把那七十张给我吧,剩下的按学院规定一人一百张分下去,每个人管好自己的灵符,被抢了或者丢了不会补发。” 裴少桥哪肯吃这个哑巴亏,他提起一口气刚要说话,却看见祝新年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他立刻明白祝新年已经有计划了,于是抿着嘴瞪了小人得志的黎芦一眼,转身去给其他人分发灵符去了。 为了防止自己的灵符被抢,众人接过灵符的第一时间都赶紧将其揣进怀里,生怕又被黎芦那不要脸的玩意抢走了。 “同学们都准备好了吗?” 灵符发放完毕,夫子们也从河边走了回来,他们指着大河斜对岸的一片茂密树林,道。 “我们要穿越河流进入滇国,如果地图位置没有发生变化的话,那边树林深处有一座吊桥,正好连通两座大山,那是唯一能进入烟瘴之地的通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下有东西 在夫子的指挥下,所有参与封魔训练的学生全都背起牛皮背包,推着木舟一同朝河边走去。 据夫子介绍,这条大河名为罗伽河,在滇语中的意思是亡魂之河。 滇池地区的原住民们认为这条河能承载逝者的灵魂进入雨林深处,在他们的传统丧葬观念中,只有死者的身体被罗伽河水带入雨林之神的怀抱中,他们的魂魄才能得以解脱,才能忘却前尘转世重生。 这观念与祝新年听说过的冥界忘川河、三途河之类的说法十分接近,但那些传说中位于地府深处河流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滇人却把这种这种想法具现到了一条真实存在的河流上。 罗伽河的河水非常湍急,此时众人站在河岸边,能感受到飞溅的水花不断迎面扑来,周围空气非常湿润,没一会大家脸上就凝结了无数水珠,手一抹就跟洗了把脸似的。 “罗伽河作为秦国与滇国的地理分界线,这些年被滇人擅自加宽了不少,以前河面只有三十丈宽,现在扩大到百丈有余了。” 夫子举着地图对比了一下实际地形与图上所标的尺寸,摇头道:“从上一批封魔训练的队伍留下的地图来看,当时罗伽河的宽度是七十五丈,这才过了八年,滇人竟然又把河道拓宽了这么多!” 由于水流湍急,河岸一刻不停地承受着水流的冲刷,所以岸边看不见任何人为开凿拓宽的痕迹,倒更像是水流侵蚀导致土地流失,自然而然加宽了河道。 “二位夫子确定是滇人加宽了河道吗?他们这样做,咱们秦国镇守边境的地方官没有上报朝廷处置吗?”祝新年问道。 罗伽河划分秦、滇两国,河流虽然是属于滇国的,但祝新年他们所在的这一侧河岸却是属于秦国的,如果滇国不断加宽河道的话,那等于变相在侵吞秦国的国土,秦国人怎么可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从来没有抓到过滇人加宽河道的现行,但河道确实一年比一年宽,而且增宽的现象只出现在咱们秦国这一侧,对面滇国那边的河岸却始终没有变化。” 夫子将地图拿过来,指着对岸几棵大树道:“你看,八年了,对面那几棵树距离河岸的位置一点变化都没有,但我们这边原本有的一座小山丘却只剩一半了。” 祝新年和周围几名学生凑近一看,果然和夫子说的完全一样,滇国那边的河岸这么多年毫无变化,但秦国这边的河岸却被侵蚀得很严重,这种情况绝对不是正常的水土流失能做到的。 回答祝新年问题的那位夫子姓唐,是名剑修,据说年轻的时候非常喜欢冒险,去过无数惊险之地,连封魔训练都带过两次,正因他经验丰富,所以一眼就看出了罗伽河的问题。 “咱们秦国原本不与滇地接壤,是灭掉巴蜀之后才接触到滇人的,当初秦王也想过要拿下滇池地区,但巴蜀之地道路难行,滇池地区又多毒虫瘴气,再三商量之后秦国便放弃了这块地,后来才被楚国派兵拿下。” 唐夫子四处探险的时候听说过很多奇闻异事,对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事件也多有了解。 “如果不是秦国截断了楚军回国的道路,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滇国,楚国人的到来确实给滇池地区带来了文化和技艺,但从那之后滇人的心思也不再纯粹,他们或许并不甘心永世被困在这毒障之地。” 现在的滇国当然是没有能力参与诸国争霸的,秦王不担心滇国会威胁到自己的政权,但这些小偷小摸抢地盘的行为确实令人有些不爽。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没有抓到滇人扩宽河道的现行,就无法派人去交涉,咱们秦国只能自认倒霉,不过想来秦王也不在乎这一点荒凉之地。” 巴蜀地区和滇国地区的地貌特征差不多,天堑遍布、道路难行,向来不是诸国争霸的主流地区,人口也不多,不太得秦王重视,所以对滇国偷地的行为也不太在意。 反正对于秦国这种大国来说,滇国的小打小闹压根就不值得耗费心力去关注。 “大家把木舟推下水吧,灵符班的学生分开乘坐两艘木舟,利用控水符控制水流推舟前进。” 机甲班的几名学生从气海中召出机甲来帮忙将木舟推入了水中,如果不是机甲一直拉着木舟的缆绳,湍急的水流就会瞬间把木舟冲到下游去。 灵符班的学生立刻分开跳上了两艘木舟,使用控水符一前一后分别控制着船头和船尾的水流速度,让木舟不至于被河水冲得动摇西晃。 “剑修班学生御剑在空中观察警戒,其余人全部上船,御兽班的学生控制好你们的灵兽,罗伽河中心多有暗流漩涡,当心你们的灵兽受惊。” 所有人立刻按照唐夫子的安排有序上船,机甲班的几名男生体术较高,他们率先跳上船去,然后伸手来接紧随其后的几名女生。 这一趟参加封魔训练的女生不多,其中有两名机甲班学生、两名医修、一名剑修和一名偃师。 这名偃师自然就是陈清婵了,她作为五阶偃师班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毫无例外地上了封魔训练预选名单。 但学院担心她一个女偃师在烟瘴之地无法自保,曾一度将她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了,最后还是公输夫子亲自去长老院替她拍的板。她才能顺利跟随队伍一起来进行训练。 此刻她正背着自己沉重的背包抬腿跨上船舷,面前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她抬眼一看,是祝新年正伸手来扶她。 “脚下踩稳,当心湿滑。” 祝新年的声音在轰隆的水声中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双方都需要用很大的声音说话才能让对方清楚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陈清婵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一步跃进了木舟中。 众人只当她是偃师,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曾经练过武,虽然不能与机甲修真者的体术相比,但也不像长老院担忧的那样在烟瘴之地无法自保。 甚至说,她已经是偃师班中自保能力最强的偃师了。 偃师作为战斗后勤人员,是不会轻易上前线的,更不会如现在这样深入危险第一线作战。 学院今年增加了偃师班参加封魔训练的名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几位长老深思熟虑了很久,最终还是认为偃师作为整个机甲战斗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必须要具备一定的正面迎敌能力。 可以说哪个国家的偃师部队自身生存能力越强,就越能保证机甲部队的战斗力。 诸国混战这么多年,各个国家也开始重视起偃师队伍的培养,毕竟重铸机甲费时费力,而优秀的偃师能让前线机甲永远保持最强战力。 船舷两侧浪花翻涌,不断有水花溅入木舟中来,祝新年给陈清婵指了个木舟中间的位置,虽然不能完全避免被淋湿,但那已经是整艘木舟中最干燥的地方了。 陈清婵鬓角边的碎发已经湿透,贴在脸颊上,她抬手将头发拢到耳后,并低声对祝新年说了声谢谢。 在这样激烈的水声中,祝新年可能根本就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回身去接其他同学。 跟在祝新年身边的天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趁祝新年一个不注意偷偷溜进了伽罗河中。 裴少桥扯着它的尾巴想把它捞回来,但没能成功,天狼一个甩尾将他横扫了出去,转眼间河面上就看不见小白龙的身影了。 祝新年喊了两声,河底深处似乎传上来了两声龙吟。 龙在神话故事中本就掌管天下水系,御兽班的夫子也证实龙母喜水,所以祝新年并不担心天狼会淹死在罗伽河中,只希望它不要乱吃东西闹肚子就好。 很快,所有参加封魔训练的学生就全部上了木舟,负责驾驶飞鸢送他们过来的偃师在岸边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驾驶飞鸢返回了天工学院。 至此,所有参加封魔训练的学生将要在此完成最短半个月,最长无限期的实战训练,直到带队夫子认为他们有足够的经验与能力应对妖魔,这场训练才会结束。 所有人落座之后,站在船头和船尾的灵符班学生用灵力驱动控水符,木舟周围的河水在控水符的操纵下开始慢慢推着木舟转向,并朝着河对岸的滇国领土驶去。 因为水流速度太快,控水符对河水的控制能力有限,木舟行驶速度缓慢,而在前方探路的十名剑修班学生已经到了河对岸,只留下了五名学生在木舟上方进行护卫。 虽然河面并不平静,但许多学生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色,他们的目光被奔腾的河流和两岸巍峨的山峰所吸引,不由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声,坐在木舟前排的黎芦非常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斜倚在船舷边回头,没好气斥责道。 “一群没见识的东西,瞎叫唤什么?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跟山里的猴子有区别吗?” 木舟上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大家虽然面带怒色,但碍着都是同学的面子谁也不好发作。 “我们是猴子,你不是,那你倒是去干活啊?灵符班总共来了五个人,其他四个都在控水,你却在这心安理得地坐着享受,难道你比人高贵一些吗?” 虽然黎芦在学院中横行霸道惯了,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怕他,有些话总会有人说出口,而这个人一定是裴少桥。 黎芦白了他一眼,冷哼道:“难道我觉得吵还不能说出来了吗?真搞不懂明明有两艘木舟,为什么你们都要挤在这一艘木舟上。” 祝新年所在的这艘木舟人确实多一些,相比之下前方那艘木舟看起来要空旷许多。 人总会在潜意识中更愿意靠近强者,因为祝新年在这艘木舟上,所以其他人也自然而然聚集了过来,直到木舟没有空位了,其他人才不太情愿地去了另一艘木舟上。 “连人家坐哪里你都要管,你是哪来的天王老子管这么宽?你要嫌吵的话我可以送你去前面那艘木舟上。” 裴少桥挑眉捏拳,作势要把黎芦扔出去,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御兽班带来的灵狼敏锐地察觉到了现场氛围的变化,立刻起身朝黎芦看去。 为了应对此番封魔训练,御兽班带了三头灵狼过来,其中一头就是那只毛色乌黑发亮的灵狼王,此刻狼王正用它碧绿色的兽瞳凝视着黎芦。 灵兽最通人性,它们能够分辨出人的忠贞善恶,所以即使看似是两个人在吵架,但它们却只会对黎芦发出警告声。 那两头灵狼身高超过一丈,一爪子能把黎芦撕成两半,一听见灵狼低沉的吼声,黎芦立刻安静了下来,回过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裴少桥得意一笑,刚想夸赞灵狼一番,那只一直保持趴卧状态的灵狼王却突然竖起了耳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断吸着鼻子朝船舷两侧张望。 另外两只灵狼在狼王的指挥下纵身一跃跳到了前面那艘木舟上,一前一后站在船头和船尾上对着罗伽河翻涌的水面低吼呲牙。 看见灵狼异动的御兽班弟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跟随着灵狼王的目光观察着水下的情况。 “水下有东西!” 御兽班的首席大弟子席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 “所有人提高警惕,准备御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狼战巨蟒 灵符班的学生加快了控水速度,木舟截断激流往罗伽河对岸驶去,却因为载重不够而被水流冲得不断摇晃。 这种剧烈的摇晃很快使人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有几位晕船的学生当即脸色就白了,但为了不拖大家的后腿,他们全都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祝新年伏在船舷边呼唤着天狼,但那小龙崽子不知溜到哪里去了,竟迟迟没有回应。 “水下那东西不会就是天狼吧?” 裴少桥跟着往水里看,但能看见的只有不断翻腾起来的白色浪花。 “应该不会,天狼和灵狼在学院中接触过很多次,它们都是灵兽,灵狼王不会对它产生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 御兽班首席大弟子席昌紧紧注视着灵狼王的动作,这头灵狼王向来沉稳,鲜少出现这样躁动紧张的模样,水下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它觉得危险且不安。 “加快速度渡河,不要在河面上久留!” 跟船渡河的唐夫子低声提醒灵符班的学生加快控水速度,但灵符班的学生却眉头紧缩,摇头道。 “不行,控水符的力量已经达到上限,要想提升控水速度就只能换沧澜符!” 沧澜符是水系最高等级的符箓,乃上古灵符,虽然力量强劲,但制作一张沧澜符耗时耗力,用一次更是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灵符班弟子确实带有沧澜符,但他们还没正式进入烟瘴之地,在这个地方就用掉沧澜符的话往后可怎么办? 唐夫子也犹豫了,上古符箓绘制不易,大家统共也没带几张,不能随意浪费。 他转过头问席昌:“灵狼王嗅出水下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水流太快了,气味都被冲刷掉了。” 席昌一直紧紧抓着灵狼王脖颈上的束带,担心灵狼王一时冲动跳下水去。 灵狼虽然会游泳,但罗伽河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它们下水。 “也许是一些受瘴气影响而妖魔化的水生动物,它们不一定会袭击木舟,但还是要尽快上岸才行。” 唐夫子朝河对岸眺望,他们行程尚未过半,此时木舟正位于罗伽河中央水位最深的地方,也正是最危险的地方。 即使已经带过两次封魔训练,但唐夫子依然掌心冒汗,他知道就算催促灵符班的学生也无济于事,便只能握紧了拳头,期望木舟能快些抵达对岸。 此时几个涌浪打过来,在他们前面的那艘木舟因为搭乘的人少,载重更轻,而被涌浪斜向下推出去很远,木舟如一片树叶似的在河水中摇晃起伏,吓得船上众人惊声阵阵。 “机甲班的学生装备机甲增加载重!” 唐夫子挥手高呼,但机甲班的学生几乎都跟着祝新年坐在一起,前面木舟上只有两三名机甲班学生,即使他们迅速从气海中拿出机甲装备上了,但木舟的载重依然很轻,无法对抗激烈的水流劲道。 “我过去帮他们,祝新年,这里交给你了!” 唐夫子作势要御剑飞过去,但就在他捏诀的时候,木舟却猛然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船尾撞上来了一样,致使唐夫子脚下不稳,差点摔到水里去。 祝新年一把抓住了唐夫子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两人还没站稳,木舟又接连遭受了好几次撞击。 这撞击感从船尾朝船头而去,站在船头上控水的灵符班学生也险些坠落河水中,被裴少桥一个飞扑拉住了。 此时那学生正面朝下趴在木舟前方,半个身体已经栽了出去,鼻尖贴着水面,甚至能闻到河水中传来的水腥味。 船头的水流失去控制,整艘木舟立刻开始原地打旋。 摔倒的那名灵符班学生着急想爬起来重新控水,但就在此时,他却看见水面之下有一只硕大的眼瞳在凝视着自己! 双方的眼睛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河水,那灵符班学生甚至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身影在对方瞳孔中形成的倒影。 瞬间一股恶寒贯透全身,灵符班学生跟被雷劈了似的一下弹起了身体,一边往后退,一边颤声惊呼。 “龙!水下面有龙!” 压在他身上的裴少桥都被突然弹起的力道给掀开了,他不明所以,挠头道。 “水下确实有龙啊,天狼不就在河里吗?” “不是那条龙!是黑色的!黑色的龙!” 灵符班学生大惊失色,他一喊,整艘木舟上的学生都紧张了起来。 “怎么会有黑色的龙呢?!” 御兽班的学生立刻朝水下张望,但那只骇人的巨瞳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古籍中记载龙是没有黑色的,如果出现黑色的龙,那是天地将亡的预兆,你确定自己看见了黑龙吗?!” 听对方这么一说,灵符班的学生也犹豫了。 “我只看到了眼睛……跟天狼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不是龙的话会是什么东西?” 龙的眼睛虽然特别,但也有几种生物与它的眼睛长相相似,此时又隔着河水,就连御兽班的学生都不能一眼分辨出来,灵符班学生说的话就更没有几分可信度了。 “可能就是天狼的眼睛吧,水下太暗了看不清也是正常,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裴少桥抬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宽慰他,可手还没落到人家肩头上,一道巨浪骤然从木舟侧面袭来,河水兜头淋了众人一身,连木舟中都灌满了水,船身的吃水线瞬间到了极限值。 木舟上每个人都呛了好几口水,裴少桥伏在船舷边抠着嗓子眼吐水,却在翻涌的河水中真的看见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那绝对不是天狼的眼睛! 裴少桥是看着天狼长大的,虽然天狼的眼睛和水下这玩意的眼睛看起来差不多,但天狼从来不会露出如此凶神恶煞的神情。 裴少桥狠狠打了个寒战,那只眼瞳中渗出来的恶意裹挟着无尽的恐惧感铺天盖地朝裴少桥袭来,他猛地收回身体,下一瞬水下那东西骤然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嘴朝裴少桥追击而来! 它鲜红的信子带着冰冷的体温从裴少桥脸颊边挨擦过去,两颗锋利的尖牙如弯钩一般悬在裴少桥头顶,寒冷与腥臭扑面而来,几乎瞬间冻结了裴少桥浑身血液! 千钧一发之际木舟尾端水花翻涌,刹那间通体银白色的天狼浑身闪烁着夺目的银光腾出水面,朝着裴少桥面前的那只巨物发出高亢的咆哮怒吼声。 “是蟒!是一条黑色的水蟒!” 那条被错认成龙的黑色巨蟒比御兽长老的那条黑蛇还要巨大,它的头看起来与河岸边的山丘差不多大,甚至能与天工学院龙母的体量一较高下。 巨蟒发出令人耳膜生疼的尖啸声,它的个头比天狼大了好几圈,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身为神龙也不可能畏惧这毒障之地的水蟒,天狼迎着黑蟒而上,“轰”的一声一头撞到了它的下颌上。 黑色巨蟒被天狼坚硬的龙角撞得身体一偏摔进了河水中,滔天巨浪使得两艘木舟数次险些倾翻,灵符班的学生耗尽了力气才勉强将河水控住,没让众人掉落水中。 天狼与黑蟒在罗伽河中打了起来,传说中蛇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龙这种神兽对蛇蛟一类的生物有着天生的血脉压制,虽然天狼才刚满一岁,但已经能拖住黑蟒前进的动作,为木舟上的人争取逃离的时间了。 黑蟒虽然对龙有些畏惧,但仗着自己体量大,是罗伽河中绝对的霸主,便也没有将年幼的小白龙放在眼里,它卷起巨尾从后追击而来,一把卷住了祝新年他们乘坐的木舟! 结实的木板在黑蟒恐怖的力道下发出“咔咔”的挤压声,坐在木舟后排的学生慌忙往前涌去,使得船头过于沉重,而船尾则被巨蟒卷了起来,整艘木舟倾斜着半悬在河面上。 “大家不要慌!各自御敌!”唐夫子大喊起来。 天工学院的这些学生虽然平时成绩都很优秀,但鲜少进行实战,陡然见到这样大的怪物出现在自己身旁,多少都有些慌张害怕,导致他们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来参加封魔训练的。 在唐夫子的呼声中,那些学生才终于回过神来,御兽班的首席大弟子席昌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三只灵狼登时一同朝船尾奔去,亮出它们锋利的犬齿撕扯着巨蟒的尾部。 巨蟒吃痛松开了木舟,它扭动着身体将粗壮的尾巴缩进了水中,下一刻一股鲜血就从水下涌了上来,看来灵狼给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被疼痛刺激到的巨蟒不断在水中翻涌,它探过头来想将木舟一口吞下,却被骤然划过眼前的明亮刀光惊退! 只见祝新年抽刀逼退了靠近木舟的巨蟒,天狼趁机从绕到了巨蟒身后,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了巨蟒的后颈,拖着它一起沉入了水底!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条河中也不能有两个霸主。 黑蟒想要保卫领土、驱赶外来者,而天狼则纯粹是因为神龙天生性格霸道,它不一定想做这条河的霸主,就是单纯想咬死这条看起来跟自己外形差不多的家伙罢了。 一蛇一龙在河水下激烈打斗,一股股鲜血从河底涌上来,连御兽班的学生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哪一方的血,祝新年更是满脸担忧地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水面,想着一旦情况不妙他就要立刻出手去救天狼。 趁着龙蛇大战的间隙,灵符班的学生迅速控水推动着木舟离开了交战区,他们仓皇逃到了滇国岸边,几名机甲班学生用力将木舟拖到了岸上,众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停下来歇息。 三只灵狼一直在岸边徘徊,看它们警惕的模样就知道那只巨蟒造成的威胁依然存在。 “天狼!” 祝新年提刀站在河岸边,松软湿润的泥土没过他的鞋面,令他很难站稳。 “天狼!不要恋战!快回来!” 在祝新年的呼唤声中,罗伽河中打斗声渐弱,河水翻涌带上来一大股鲜血,风把血腥味吹到岸边,令方才晕船的几名同学再也忍不住,跑到树林边呕吐了起来。 没一会,两根银光闪动的龙角从水中冒了出来,天狼游上岸来,歪头在祝新年身上蹭了蹭。 祝新年揪着它的龙角把它全身都检查了一遍,天狼身上有不少伤口,最严重的一处被扯掉了好几块鳞片,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躯体。 这应该是巨蟒撕咬造成的,好在蟒蛇一般都是无毒的,伤口虽然看着有些骇人,但对天狼来说并不算什么。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小龙崽,祝新年看着天狼身上的伤口还是有些心疼,他给天狼用了些人用的金疮药,不知道能不能起效,但至少能保护伤口不感染。 “长大了,知道保护人了。” 祝新年摸了摸天狼的脑袋,夸赞它道:“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安全,别再受伤了。” 天狼“哼哼”了两声,祝新年看见它嘴角有红色似血的液体不断流出,还以为它嘴受伤了,立刻道。 “嘴怎么了?不是牙崩断了吧?快张嘴让我看看。” 天狼倒是很听祝新年的话,它朝祝新年张开了大嘴,从嘴里“啪嗒”一声掉出来一截巨蟒尾巴尖,落在地上不断扑腾。 第一百八十一章 前方道路不通 御兽班的灵狼在席昌的哨声中朝隘口奔去,它们硕大的身躯在潮湿的丛林中急速奔跑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山野尽头。 被灵狼跑动声惊吓到的毒虫纷纷逃离此地,剑修班的学生赶紧跟了上去,为其他同学劈开了一条通往隘口的小径。 脚下的石阶不知是哪个年代铺设的,已经被植物根系侵蚀,稍微用力一踩就碎成了粉末。 通往隘口的这条路比大家想象的要难走,稍不注意就会崴脚摔倒,机甲班的学生实在受不了,干脆都装备上了机甲,用机甲去踩这些坑洼的道路就不觉得有多难走了。 不多时,前方隘口处就传来了灵狼的叫声,席昌侧耳倾听了一会,随后对唐夫子道。 “灵狼探查发现前方道路不通,我们可能需要换路前进。” 唐夫子闻声眉心微蹙,他摊开牛皮地图仔细钻研了一会,摇头道。 “不行,这是通往烟瘴之地的唯一已知的入口,其他地方或许还有入口,但我们从来没走过,无法保证安全。”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席昌为难道:“可是根据灵狼的反馈来看,前面的情况真的很糟糕。” “滇地多雨多震,道路阻断是正常情况,我们先去前面看看再说吧,要是真的完全无法通行的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唐夫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一趟堪称出师不利,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至少在进入烟瘴之地前他们的行程都是很顺利的。 众人悬着一颗心来到了隘口处,这里地势较高,能看见四周植被茂密,隐约有白雾氤氲其中,那就是传说中的烟瘴。 烟瘴是草木人兽死亡之后腐烂生成的气体,因为地处盆地深处通风不畅而常年累积腐化,形成的一种毒雾,这种雾气对外来者有极大的杀伤性,但对于常年生活其中的人兽来说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曾经也有医修想要弄清烟瘴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毒素,试图研制解药,但那一批深入烟瘴之地采集毒雾样本的医修们却再也没有回来,就连之后进行封魔训练的学生们也没能在烟瘴之地找到他们的尸首。 那些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跟所有试图冒险进入烟瘴之地的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都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养料,成为了那片白雾的一份子。 两头灵狼正在山崖边等着他们,一看见众人走了过来,立刻奔了回去,围在灵狼王身边蹭着他的毛发。 这是一种极度顺从臣服的表现,看得天狼一愣一愣的,它看看灵狼又看看自己,发现自己没有毛发,也没有小弟对自己表示臣服。 这令它有些生气,作为一条神龙,自己竟然过得还没有灵狼王有面子,这上哪说理去? 它环顾了四周一圈,看见祝新年跟着唐夫子他们去了山崖边,自己身边只有裴少桥躲在水甲中躲避蚊虫叮咬,于是它立刻缠了上去,用尾巴拍打着水甲的面罩。 “做什么?别把我机甲压裂了,这里的蚊子太毒了,我怀疑那些死在烟瘴之地的人都是被蚊子吸干了鲜血变成干尸死亡的!” 裴少桥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的推断,顺手将天狼从身上拨弄了下去。 “不过蚊子怎么不吸你的血呢?还是说你的鳞片太厚了蚊子叮不穿?” 裴少桥好奇地掀开天狼身上的鳞片,果不其然鳞片刚一掀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花蚊子就飞了过来,胆大包天想要去吸龙血。 天狼扬起尾巴“啪”的一声把那只蚊子拍死在了水甲上,而后对着裴少桥翻了个白眼,扭动着身体去找祝新年了。 在天狼看来,除了祝新年之外,其他人都是食物而已,只是在自己没有饿急眼的时候是不会去吃那些食物的,但这也不代表它能接受一群食物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作为神龙,它需要给自己寻找拿得出手的追随者,最好的选择肯定是同类,但世上的龙实在太少了,它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些替代品,只要比灵狼看起来更威武霸气就好。 人是没有办法理解一条龙在想什么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谁也没在意天狼那脑袋瓜里究竟在琢磨多么离谱的事情。 天狼来到了祝新年身边,将下颌搁在祝新年肩膀上,看着他跟其他几个班级的领头学生说话。 “通往烟瘴之地的吊桥已经完全断裂了,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打道回府,要么从山谷下方绕道进入。” 剑修班领头的男学生御剑站在半空中,他刚才已经带人飞去对面查看过情况了,牵引吊桥的钢绳断裂垂落在崖壁上,越靠近对面的山崖,烟瘴越重,御剑班的学生也不敢太靠近,只能在周围盘旋。 “飞鸢不能进入滇国境内,朱雀无法牵引如此沉重的铁索吊桥,咱们这边只有一台二阶机甲具有飞行能力,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重修吊桥。” 陈清婵凝神蹙眉道:“我不想打击各位的信心,但在没有大型起重机械的情况下修好这座吊桥的可能性等同于零,我们偃师的建议是放弃修桥的想法,考虑其他可行途径。” 偃师的思考非常理性,得出的结论也非常果断,不让其他人在重修吊桥这个不可行的方法上过多浪费时间。 “或者我们可以让剑修带人飞过去?这样是不是比重新找路要快一些?”席昌问道。 剑修班的大弟子摇头道:“御剑飞行需要穿越云雾烟瘴,虽然这里是烟瘴之地的边缘,但你能保证自己承受得住那边的毒雾吗?” 御剑飞行需要借风,一旦气流搅动起来烟瘴吸入肺腑,谁也不知道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我也不建议御剑过去,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烟瘴具有何种毒性,我们带的药虽然多,但不一定对烟瘴有效,万一中毒无药可解,那可以要付出性命的。” 医修班的学生与剑修班的大弟子意见相同,而灵符班的学生却提出了新的提议。 “那或者我们用护身符保护御剑的人呢?” 护身符能在使用者身边立起屏障,确实可以做到短时间内隔绝烟瘴,这个办法看似可行,但祝新年却摇了摇头。 “不行,一位剑修一次只能送一个人过去,我们有五十个人,还有灵狼和神龙要带过去,剑修们很难控制这些灵兽,而且一旦队伍分开两地,其中一方遭遇袭击的话另一方根本无法及时救援。” 灵符班弟子提出的想法是可行的,但他们现在需要考虑安全问题,剑修班的弟子可以一次将十五个人送到对面去,除去剑修本身十五人之外,山崖这边还剩二十人。 这样他们五十人就被分成了十五人、十五人、二十人的三个分散的队伍,在这种地方人数减少意味着危险性上升,无论哪一边遭受袭击,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所有班级的领头学生已经发表过自己的看法,现在决策权又交回了两位夫子手中。 唐夫子和吴夫子相视一眼,吴夫子年轻一些,自然要尊重前辈,于是将这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决策大权全权交给了唐夫子。 “我听各位同学的意思,相比直接飞跃过去,大家更偏向下山谷绕路进入烟瘴之地,是吗?” 唐夫子看了看对面断裂的吊桥铁索,又看向铁索上空不断蒸腾起来的白色毒障,神色凝重道。 “那大家举手表决吧,加上我和吴夫子,一共七个人,同意下山绕路的人举手吧。” 祝新年、陈清婵、席昌、剑修班大弟子和唐夫子都举了手,只有灵符班的领头学生和吴夫子没有举手。 结果非常明确,只是祝新年有些惊讶吴夫子竟然会选择直接飞过去。 二阶机甲确实具有飞行能力,也可以带人飞行,但吴夫子应该明白飞行扰动气流很可能使人吸入毒障,可他为何还是认为飞过去比较好呢? 祝新年并没有直接提问,但有人跟他有一样的疑问,那名剑修班大弟子好奇地对吴夫子发问,而吴夫子也没有藏着掖着,大方表示道。 “因为我认为我们可以将机甲班学生分为两组,分批送往对面,我说句自夸的话,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有机甲班学生在场,安全性会高一些。” 祝新年心中了然,原来吴夫子是设想让机甲班的学生分为两组来保护其他学生,机甲班有祝新年和裴少桥在,他们两个完全可以做到一人保护一个队伍。 不过既然大家都更偏向于下山从山谷中绕路,那吴夫子的想法也就没有继续讨论可行性的必要了,毕竟无论如何,所有人聚在一起的安全性还是更高一些。 “那我们就整队下山去吧,医修把避毒丹给大家分一下。” 在唐夫子的吩咐下,医修们从背包中掏出瓷瓶,将白柳医仙特意炼制的避毒丹分发给了其他人。 “这种避毒丹已经是当世最厉害的避毒药了,但因为烟瘴成分不明,所以也不一定能对烟瘴起效。” 医修们对避毒丹的效果表示担忧,但在弄清楚烟瘴成分之前,也就只能通过不断的人肉试验来检测药效,直到找出最有效的避毒丹为止。 “烟瘴之毒越往上走越浓,山谷中的毒气稀薄一些,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大家服下避毒丹后要注意随时用灵力探查身体,以免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中毒。” 唐夫子也是第一次带队从山谷下绕道进入烟瘴之地,据他所知,几乎从来没有队伍走过这条路,他也不知道前方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甚至不确定究竟能不能从山谷进入烟瘴之地。 “大家跟紧队伍,后面的不要掉队,御兽班的牵好你们的灵兽,还有那条龙!” 唐夫子指着像蛇一样隐匿在草从中滑行的天狼,对祝新年道。 “把你的龙看好,我刚才看见它吞了好几条蛇了,我们队伍里可没人会给龙看病,你当心它吃中毒。” 祝新年眼皮一跳,他伸手在草从中揪住了天狼的尾巴,将龙强行拖了回来,只见天狼嘴里叼着两条已经嗝屁的毒蛇,如吸面条一般将毒蛇吸溜进了嘴里,连皮带骨嚼得嘎嘣响。 “我就几个时辰没管你,你就给自己开自助了啊?!” 祝新年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厉声呵斥道。 “再乱吃东西我就把你嘴套起来了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骸骨尸沟 龙这种生物天性暴躁,连天狼这种从小在人身边长大的小龙崽都野性难驯,更何况是半路来到天工学院的那条龙母白霓呢? 听御兽班的师兄说,龙母刚到天工学院的时候几乎毁了太平川一半的山头,要不是神龙实在罕见,学院甚至都不打算要这条狂暴的巨龙了。 这些年龙母的脾气稍微温顺了一些,但也完全无法驯养,御兽班的学生根本无法像指挥灵狼那样指挥龙母,它能在新生授业大典上配合御兽班出来炫耀一番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些年为了制服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怒的龙母,御兽班的师生们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制作精钢眼罩,遮住龙母的眼睛能让它处于安静状态,或者带上嘴罩,可以防止龙母咬伤吞噬其它灵兽。 天狼第一次出现咬人情况的时候,御兽班就特意给它打造了嘴罩,此时那嘴罩就在祝新年气海中放着,要是天狼控制不住自己的野性,他就要上管制措施了。 这条小龙崽虽然脾气跟它母亲一脉相承,但心眼却比白霓多太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人类身边长大的原因,它特别会察言观色。 看见祝新年生气了,它立刻凑过来,一只爪子搭在祝新年肩头,朝祝新年可怜兮兮地眨眼。 “撒娇没用,这里的毒蛇比外面的毒性强很多,你要把自己毒死了,胖管事给你攒的那些肉食就都分给其他灵兽吧。” 天狼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它连一条蟒蛇尾巴都不肯分给其它灵兽,更何况那是胖管事专门给他攒的肉食呢? 它立刻摇头,用龙角拱了祝新年几下,祝新年看它好像是在认错,加上它刚刚驱逐巨蟒有功,便没有继续斥责它,而是示意它跟上队伍,不要一个人在后面打野食。 龙身上光滑的鳞片使它可以在草地上快速滑行,而且下山谷的道路十分陡峭,人和灵狼都需要小心翼翼才能保证不滚落下去,但龙“呲溜”一声就能顺着草地滑出去老远。 天狼自己玩得很开心,山谷中不断回荡着它“哈赤哈赤”的笑声,而且它看起来一点都不惧怕烟瘴,甚至抬起身子去追逐半空中能取人性命的白雾。 “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没托生成神龙呢?有人养有人喂,爬山下水都轻轻松松,甚至连蚊子都不叮咬它……” 裴少桥抬手“啪”的一声从自己脖颈上拍死了一只花蚊子,虽然打得及时,但脖子上还是立刻肿起了一个大包,令他瘙痒难耐。 “出发之前瑶山药王谷的女医修们不是做了驱虫香包给我们吗?你拿出来带上,这香包中有十几种驱虫药材,避蚊驱虫效果挺好的。” 走在他身边的剑修指了指自己腰带上的香包,果然那香包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味,他身上也没怎么被虫咬。 裴少桥一拍脑门,连声道:“我怎么把这好东西忘了?白给蚊子吸走那么多血。” 他立刻在背包中翻找了起来,但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整理物品又没有什么条理,此刻完全记不清驱虫香包究竟放到了什么地方,只能抱着背包一通瞎翻。 “包里怎么没有呢?难道放气海中了?” 裴少桥怀里抱着背包,双手拿满了东西,那些东西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而他压根没有意识到有问题,甚至还分出灵识探入气海中去找香包。 “哎!你看路啊!” 身边的同学提醒他:“你前面有块石头!” 裴少桥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一脚踩到了石头上,长满青苔的石头湿滑无比,他当即一个不稳仰身摔倒,沿着茂密的草地“呲溜”往山谷下滑去。 沿路好几个人想伸手抓住他,但他滑行的速度太快了,大家都没能抓住他,只见他以极快的速度朝山谷下滚去,惊叫声不断在山谷中回荡着。 正在前方滑草玩的天狼闻声回头,却见裴少桥“蹭”的一下从自己身边滑了过去,它还以为是裴少桥来陪自己玩了,立刻扭着身子追了上去,试图与裴少桥比谁下滑得更快。 裴少桥双手紧紧抓着背包,大喊道:“你这条蠢龙,快把你干爹我拉住啊!我要掉沟里去了!” 天狼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听不懂,它完全没有任何要拦住裴少桥的意思,而是跟着他一路往下滑行。 最后它眼睁睁看着裴少桥“哐当”一声掉进了山谷下的地沟中,而它则凭借自己宽阔的身体横在了地沟上,望着沟里摔得四仰八叉的裴少桥发笑。 因为是一路滑下来的,所以裴少桥摔得并不严重,他斜斜卡在地沟里,望着面前那只幸灾乐祸的龙头就来气,挥手骂道。 “真是白养你了,还不快让开,等我出去了再让你爹教训你!” 天狼的龙头太大,没办法伸进地沟中来,不过它好像意识到裴少桥生气了,于是大方伸出了自己的尾巴,让裴少桥抓着自己的尾巴起身。 “现在再想讨好我已经没用了!我一定会跟你爹告状的!” 裴少桥没好气地挥开了它的尾巴,想要自己撑着地沟的土壁站起来,可那土壁竟然非常酥脆,裴少桥用力一按,便听“咔嚓”一声轻响,他整条胳膊竟然都陷入了土壁之中! 这一下可把裴少桥惊到了,他赶紧用脚去蹬土壁,想把胳膊扯出来,但没想到腿也陷了进去,他赶紧连声呼唤天狼,让它把自己拉出去。 这回天狼终于不跟他嘻嘻哈哈了,而是伸了一根龙爪进来,勾住裴少桥的后衣领将人拖了出去。 裴少桥还以为自己陷入了沼泽地中,吓得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此时也顾不得有没有虫蛇了,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胸口连连喘气。 而这时后面追赶他的几名学生也赶到了,其中以祝新年的移动速度最快,他用“万叶风逝”一路追赶下来,正看见天狼把裴少桥从地沟中拖了出来。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见裴少桥没有大碍,祝新年松了一口气,他伸手过来想把裴少桥拉起来,却在裴少桥抬手的时候惊诧道。 “你胳膊上是什么东西?!” 裴少桥不明所以,他扭头朝自己右胳膊一看,只见一个圆形的土色球体套在自己胳膊上,而他的胳膊正好从球体中间穿了过去,侧目一看甚至能看见球体中不断扭动的蛆虫。 山谷中登时响起了裴少桥的叫声,他赶紧甩手将胳膊上的土色圆球甩了出去,那球体“骨碌碌”滚了出去,被天狼一爪子按住了。 天狼低头嗅了嗅那玩意,但它也十分厌恶里面的蛆虫,看到虫子的那一刻直接一个甩尾将圆球击飞了出去,正好落在随后而来的唐夫子怀里。 唐夫子着急下山来查看学生的情况,下意识中接住了迎面飞来的圆球,他一边跑向裴少桥,一边将圆球转向自己一看,立刻甩手就把那玩意扔了出去。 “是谁到处乱扔人头啊?!” 吴夫子紧张地擦了擦双手,隔老远指着祝新年问道:“是你养的这条龙刨出的人头吗?!” 天狼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它确实很喜欢刨地,但只是为了抓蛇吃,对人头一点兴趣都没有。 见祝新年朝自己看了过来,天狼立刻将尾巴指向了裴少桥,坚决拒绝为裴少桥背黑锅。 “好像是我刚才从地沟里带出来的。” 裴少桥缓过神来,爬行了几步回到地沟边,挠着脖子上的大蚊子包,疑惑道。 “我刚才掉进去的时候感觉这个地沟的土壁很松脆,轻轻一压胳膊就陷进去了,应该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按碎了尸骨,不过这土沟壁中怎么会有尸骨呢?” 他趴在地沟边缘往下一探头,旋即浑身如过电般狠狠一颤。 祝新年看出他状态不对,立刻上前问道:“看见什么了?” “死人……不,应该说是骸骨……” 裴少桥惊恐地转过头,望向祝新年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土地下面全都是骸骨,我无法估量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这里,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专门堆放尸骨的死人坑……” 祝新年和裴少桥上过战场,算是这群学生中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的人,他们见过许多死人,也亲手杀过人,但这死人坑中的骸骨数量还是惊到了裴少桥。 他慢慢直起身体,神情有些恍惚,显然是还沉浸在大量骸骨带来的震惊感中无法自拔。 “你俩凑在这里做什么?刚才那个头骨是怎么来的?” 吴夫子带着几名学生赶了过来,他从看见裴少桥滑下山谷就开始追,但没跑过祝新年,在一人深的杂草中磕磕绊绊直到现在才走下来。 “这个地沟下面有很多骸骨,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可能是个死人坑。”祝新年回答道。 吴夫子趴下身到地沟中看了一眼,他原本以为死人坑最多也就埋葬几百具尸骨,可这一看却发现地下的尸骨数量远超他想象。 在薄薄一层泥土之下,累积了几丈深的骸骨,那些骨头被错综复杂的植物根系紧紧缠绕在一起,靠近泥土的部分已经发黄变成了土色,而深埋在里面的骨头则还是惨白色的。 裴少桥刚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骸骨坑砸了两个大洞,此时借着微弱的光线朝里看去,里面的骨头不计其数,一时间竟估量不出这骸骨坑究竟有多大的面积。 “全都是人骨,死亡时间不久,泥土沁入骨头的颜色还不深。” 吴夫子从骸骨坑中抽出了几根骨头,这些骨头非常零散,有男人的肋骨、女人的胫骨,甚至还有小孩子的头骨。 “人不是死在这个地方的,应该是死亡变成白骨之后再被抛弃到这里来的。” 吴夫子用剑斩断了其中一根骨头,可以看见只有骨头外层沁入了一点土色,而里面还是正常的白骨颜色,说明这些骨头是近些年被扔过来的,而且抛弃的时候没有棺椁,全都是随意散落扔在地沟里的。 “是滇人和楚国军队战斗时留下的吗?”裴少桥问道。 除了楚国之外,其他几个国家都没有与滇人发生过战争,至于是不是滇人自己内部战争所致,那就没人知道了。 “不能确定,楚将庄硚攻下滇地至今也有大几十年的时间了,从这些白骨上的痕迹来看,好像死亡时间没有那么久,但也说不准是滇国成立之后他们内部又发生了内乱导致的。” 这些骸骨除了能帮助判断大致的死亡时间之外别无用处,庄夫子便将那些骨头又埋进了地沟中,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这时正好吴夫子也带着其他学生下到了山谷中,他拿来了地图,众人在地图上一番寻找,倒还真找到了关于这个骸骨坑的说明。 “这一片山谷中用红色朱砂画了两把刀架着一根骨头的图案,说明这里曾经是个古战场,之前来参加封魔训练的队伍也曾经挖出过骸骨,所以才将其标注在了地图上。” 吴夫子指着地图上的标记,道:“听说滇人在被楚将庄硚统治建国之前,曾经是分成无数个部落生活的,这些部落常有争斗,这个骸骨坑应该也是经年不断累积形成的吧?” 在山谷吊桥没有断裂的时候,所有封魔训练的队伍都是通过吊桥进入烟瘴之地的,鲜少有人会下到山谷中来,所以连带过两次封魔训练的吴夫子都不知道吊桥下方竟然有个骸骨坑。 “都是些可怜人,死后连一席裹尸的草席都没有,咱们也别打扰人家了,把地沟掩埋一下,趁天黑之前找到适合过夜的地方扎营。” 吴夫子让人去把那颗滚出去的头颅捡了回来,这颗可怜的头颅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了,裴少桥赶紧边道歉边恭恭敬敬把它放回了地沟中,众人协力将地沟掩埋了起来,让那些尸骨能就此长眠安息。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听见了吗? 雨林中的植被非常茂密,不仅杂草长得高,树木更是超乎众人想象,一直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学生们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高大的阔叶林。 那些树木一眼看不到顶,因为树冠之上还层叠着其它树冠,所有树木都竭尽全力长出宽大的叶片,在山谷中争夺着为数不多的宝贵阳光。 然而,树木的竞争却致使树下的生物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外界的阳光很难穿透上方的树叶渗透到底层来,所以山谷中闷热、潮湿、黑暗,并且散发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腐朽气息。 一进入山谷之中,就仿佛天黑了一般能见度变得很差,大家纷纷从背包中取出云母铜灯来照明。 云母铜灯中灌了南海鲸油,可以在极端环境中保持稳定燃烧,且本身具有防风防潮性,是历年封魔训练中不可或缺的必备品。 有了云母铜灯的光照,众人终于在山谷深处找到了方向。 御兽班的学生把灵狼都放了出去,一前一后为队伍提供警戒,而灵狼王则跟在队伍侧边,它的狼耳高高立起,可以听见几十里开外的声响。 “太阳落山之后妖魔出没,封魔训练在原则不进行夜晚分散行动,大家务必跟紧大部队,如出现任何情况都要及时上报,学院让你们来进行训练,是为了增加你们处置妖魔的能力,并不想你们把命丢在这里,明白吗?” 大家低声应答着,进入山谷之后,众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好像生怕惊动了游荡在这附近的妖魔鬼怪。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一鼓作气走到适合扎营过夜的位置为止,中途我们就不再休息了。” 唐夫子和吴夫子对着地图仔细合计,又取出罗盘看了一会,确认他们目前的方向没有出错,便见吴夫子转头对学生们道。 “现在机甲班的学生装备机甲,五步一人向前南前进,每前进五十步向后传递前方情况。” 机甲班的十五名学生立刻装备上了机甲,他们按照吴夫子要求排成一道纵列,每隔五步立有一台机甲,以这样的间距向前行走。 机甲队伍每往前走五十步,排头的机甲就会向后传递前方地形情况,通过十五台机甲依次向后传话,直到消息传回二位带队夫子耳中。 这是机甲兵法中的一字长蛇阵的一种变型,是每个机甲班学生的必修课,可以在保证全员安全且随时能得到有效支援的情况下将队伍的探索里程拉到最远。 有机甲在前方开路,一些猛兽毒蛇听见声音就纷纷遁逃了,其余学生便紧跟其后朝前走去,队伍行进速度不算快,但在这种环境下已经算不得慢了。 走在机甲队伍最前面的自然是祝新年,他操纵着五品木侍甲走在前方,一手握着世隐明光斩草开路,一手提着云母铜灯观察前方的情况,同时展开灵识监测整片山谷的异动。 “目测前方情况正常,可保持通行速度。” 走出去五十步,他回头对身后的同学通报前方情况,而距离他五步远的学生认真听完他的话,也回头对下一位同学如此说道。 在传递消息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队伍依然在前进,道路前方腐朽的枯木和沾满水汽的杂草在世隐明光的刀锋下被一刀两断,机甲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令人汗毛直竖的声响。 人不喜欢这种环境,但对植物来说这里就是天堂,木甲后背的那株青风藤在水汽的滋润下伸展开枝叶,随着木甲的动作而轻轻摇晃,看起来十分惬意。 跟在祝新年身边的天狼好不容易老实了一会,一看见青风藤长了出来,那双好奇的眼睛又朝木甲后背看了过去。 这株青风藤在木甲上已经生长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仍旧达不到一品木皇甲上那株那么粗壮,但也已经进入了成熟状态,此番生长出来的时候,叶片下面竟然还藏着几颗粉色的果实。 天狼竖起的眼瞳瞬间变成了圆形,它对那几颗粉嫩的小果子非常感兴趣,扭着身体悄悄来到祝新年身后,眼巴巴望着那几颗果子流口水。 对于这个年纪的天狼来说,它不光渴望肉食和鲜血,还对世间一切东西都很好奇,任何东西它都想放到嘴里嚼一嚼尝尝味道。 祝新年认为它跟人类婴儿到了口欲期喜欢把东西塞进嘴里一个样,别看它长得大,其实也只是个龙崽子而已。 此时那只龙崽子的老父亲祝新年正在认真观察前方情况,完全不知道他的好大儿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天狼跟着祝新年往前挪动了一些,它似乎在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毕竟那玩意是长在父亲的机甲上的,它对祝新年多少还是有些畏惧。 但畏惧战胜不了好奇心,更战胜不了食欲,没过多久天狼终于忍不住了,它张开嘴“嗷”地一口咬住了青风藤上的粉色果实,而青风藤也毫不留情,舞动起所有叶片把天狼扇得眼冒金星。 走在祝新年身后的同学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看得他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过一条龙会跟一株青藤互殴了起来。 天狼被青风藤以极快的速度连扇了几十个巴掌,要不是它鳞片厚的话,估计现在龙脸都要肿起来了。 它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反应过来之后伸出龙爪就要去抓青风藤,却被回过身来的木侍甲指着鼻尖敲了一记暴栗。 龙的爪子比较短,没办法摸到自己脑门上的大包,天狼委屈地朝祝新年吼叫了几声,但那声音中却夹杂着几声明显不属于龙的痛苦叫声。 祝新年立刻朝四周看去,同时问道:“你听见了吗?” 他身后的同学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即使刚才天狼的叫声很大,但龙声和人声有着明显的区别,他们绝对不会听错。 天狼对祝新年分神去管其他事表示非常不满,它还想叫唤,却被木侍甲一把抓住了嘴巴。 龙嘴的咬合力很强,但张力很弱,祝新年不依靠机甲都能单手握住它的嘴,更何况现在有机甲加持,天狼除了呜呜叫之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围总算安静了片刻,祝新年与身后那位同学仔细聆听周围的声音,但除了窸窣的虫叫声之外好像又没有其他特殊的声音响起。 “难道是我们听错了?” 身后那位同学正疑惑着,他身后的那台机甲却传了话过来。 “夫子们问前方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停止前进了?” 排在第二位的同学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了祝新年,祝新年用自己的灵识将周围仔细探查了一遍,却依然没有发现异常。 “可能真的是我们听错了吧,雨林之中有些虫子的叫声比较像人,猛然一听还真没分辨出来。” 祝新年摇摇头,对身后同学道:“转告夫子,前方无异常,队伍可继续……” “啊啊啊——” 话没说完,一阵尖锐的女人叫声响了起来,这一下整个队伍的人都听见了,祝新年立刻示意机甲班学生收起队形,十五台机甲迅速后撤,形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形将其他同学保护其中。 这也是一字长蛇阵的一种变型,蛇有很多种形态,首尾衔接变成一个环形也是阵型的一种,常见于警戒、护卫时使用。 “是个女人在叫?不……她好像又哭起来了?!” 那哭声配合现在这环境令人不由汗毛倒竖,有人颤声反驳:“深山老林里哪来的什么女人?!是妖魔吧?!” 大家基本都同意他的看法,但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说不定是误入山林的当地小女孩呢?她叫得那么惨,是不是遭遇妖魔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修真者当以侠义为己任,听见呼喊声见死不救是大忌,听见他这么说,众人也犹豫了起来。 “既然是当地人,又怎么会不知烟瘴之地的危险?小女孩一个人能走到这种地方来?” 黎芦冷笑一声,嘲讽道:“她要真是个小女孩,早在进入山谷的时候就被妖魔野兽吃掉了,岂能有命活着走到雨林深处来呼救呢?这明显就是妖魔诓骗我们的把戏,你们非要犯蠢上当的话可千万别带着我。” 黎芦虽然极度自私,但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这里可不是什么寻常森林,山谷旁边就是活人禁行的烟瘴之地,且不说妖魔,就是毒障和虫蛇就足够取人性命了。 寻常女子肯定是无法走到这个地方来的,本地滇人或许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驱虫辟毒的方法,但这里的危险可不仅仅来自毒物,所以只要本地人脑子清醒,就不会进入这片死亡之地。 叫声还在持续,甚至有越来越惨烈的迹象,队伍中有几位女生听不下去了,露出十分不忍心的神情。 “无论那边是人是妖,既然都已经叫成这样了,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反正我们人多,就算是妖魔也不怕,如果真的是误入山林的女孩,我们救她一命也算积德,你们觉得呢?” 医修班有位女生提出了这个想法,作为医修,她们比一般的修真者更希望能够救死扶伤,此刻有女子呼救,就算明知对面可能有危险,她们也毅然决然要去查探情况。 学生们纷纷看向唐夫子,希望他能给个主意,但唐夫子却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 “我只是带领你们来进行封魔训练的,有些事你们得自己做主,我和吴夫子并不会干涉你们去做什么、怎么做。” 得到吴夫子的允准,大家立刻商议起来,有侠义之心的学生占了绝大多数,他们决定整队一起过去探查情况,这样就算对面是妖魔布置的陷阱,大家齐心协力也不至于出现伤亡的情况。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会去送死。” 黎芦一个人抱着胳膊站在队伍边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这群爱心泛滥的同学们,只觉他们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明知那边有危险竟然还去送死。 “我们一起行动的话就没有大的危险性了呀。” 女医修劝他道:“而且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更危险吗?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我的安危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不要因为几个人所谓的善良害死一群人。” 说完这些,黎芦顾自离开了队伍,他找了一处裸露在外的粗壮树根,盘腿坐了上去,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别人了。 “这……” 女医修看向唐夫子,大家毕竟是同一个队伍里的人,就这么把黎芦一个人扔下似乎不太好,而且也不太安全。 唐夫子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他看黎芦那面相就知道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便也放弃了劝说他的想法,而是伸出手指对着人群扫了一圈,开口道。 “那裴少桥你留下来守着他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堵住他的嘴 九转还魂丹已经是最后的续命丹药了,这种丹药药效强劲,能保住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为转移抢救延续宝贵的时间。 但这丹药当中有一味尤其霸道的药材,寻常人服用无碍,却会破坏修真者的气海灵脉,使其品阶大跌或永远无法继续修真。 因此药效,所以修真者们鲜少使用九转还魂丹,如今黎芦重伤难治,医修们为了保他性命用上了这种药,等同于黎芦这辈子都不能再登上修真之巅了。 与洪儒主动放弃成就修真大道相比,黎芦因伤无法继续修真倒并不让人觉得惋惜,祝新年和裴少桥心中没有太多的触动,因为他们都觉得黎芦的报应早就该来了。 裴少桥心有余悸地虚虚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后怕道:“我当时脑袋抽了还想着要去救他呢,幸好这毒蚊子让我及时晕了过去,不然我估计也跟他一样只剩‘半个人’了。” 不得不承认裴少桥这个人是有点福气在身上的,腐血蚊毒发致使他停下了要去救黎芦的脚步,而祝新年他们看见九天奔雷阵后及时返回也救了他一命。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会动的骸骨到底是什么东西?妖魔吗?”裴少桥问道。 “唐夫子说那是一种怨气,是一种非常低级的瘴气,这种瘴气如果长时间得不到净化的话,就会慢慢生长为妖魔。”陈清婵回答道。 “仅仅只是一种低级瘴气而已吗?” 裴少桥有些不敢相信,摇头道:“不是说怨气只能被困在它们死亡的地方吗?为什么这些怨气能催动骸骨远距离移动甚至具有如此强劲攻击力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身后传来唐夫子的声音,祝新年和陈清婵起身对唐夫子行礼,裴少桥想挣扎起来,却被唐夫子按住了。 “让我看看伤口。” 见裴少桥无事,唐夫子总算安下心来,他干脆了坐了下来,对几人道。 “按道理来说,怨气这种低级瘴气确实不能随意移动,也基本不具备什么杀伤力,但问题就在黎芦使用的九天奔雷符上。” 唐夫子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出一道雷电的符号,道。 “九天奔雷符的力量过于强劲,将天上的灵力通过奔雷带到了地面上,这种灵力本该很快消散,但骸骨尸坑中汇聚了大量的怨气,它们将这些灵力据为己有,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成为了三阶妖鬼。” 裴少桥身体一抖,惊愕道:“所以……刚才那些数不清的骸骨就是一大群三阶妖鬼?!” 三阶妖鬼再往上发展就会成为魔甲,如此数量众多的三阶妖鬼会使他们这场封魔训练变得异常艰难。 “那些妖鬼现在正是渴望力量的时候,它们会到处攻击活物,吞噬灵力最强大的人,以求提升成为魔甲,所以它们才会集体出动攻击黎芦。” 唐夫子惋惜地摇了摇头,虽然黎芦这个人性格别扭、自视甚高,但他作为一名高阶符修,也是学院花了很长时间培养出来的,如今毁在烟瘴之地入口处,真叫人唏嘘感叹。 “谁让他非要用九天奔雷符的?” 裴少桥没好气道:“黎芦那人一意孤行,我劝过他不要用九天奔雷符,他偏不听,落得如今这个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 “说到这个,我正是要来问问你,他究竟是为什么突然要使用如此强悍的上古灵符呢?即使是要对付妖魔,也用不到杀伤力这么强的符箓啊。” 唐夫子不知道黎芦与这一众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今黎芦未醒,能说清一切来龙去脉的人也就只剩裴少桥了。 裴少桥语顿了一下,神情僵硬道:“谁知道他呢?他在学院中向来行事喜怒无常,这次来参加封魔训练也是不情不愿,我也搞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唐夫子有些疑惑,还想继续追问,但祝新年及时开口,为裴少桥掩饰了过去。 “黎芦一直独来独往,学院中无人知晓他的心思,这些事其他同学也都可以佐证,裴少桥余毒未清,夫子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会吧。” 祝新年一直是学院中好学生的代表人物,为学院乃至为大秦都解决过很多麻烦,既然他开了口,唐夫子便不好再逼问下去了,于是起身道。 “也罢,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细节已经没用了,黎芦重伤无法继续参加封魔训练,我们需要联系学院派飞鸢来接他回去。” “飞鸢不是不能进滇国吗?” 祝新年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把黎芦送回风波渡去?” “那不是要走回头路?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来的。” 裴少桥提出了异议,他还想多说什么,但祝新年背在身后的手指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立刻就闭上了嘴。 唐夫子疑惑地看了裴少桥一眼,叹道:“我们距离风波渡也不算太远,把黎芦送过去再回来应该耽误不了太长时间,整体封魔训练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因此拖长。” “一切听凭夫子安排,若需帮助的话还请夫子吩咐。” 祝新年和陈清婵一起把唐夫子送走了,直到人走远了,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身对裴少桥道。 “你对黎芦的敌意表现得太明显了,会让唐夫子将黎芦受伤的事情与你联系起来的。” 裴少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跟我有什么关系?” “黎芦受伤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你心中很清楚,他毕竟是魏国的皇亲国戚,现在秦、魏战争还没结束,他在秦国的封魔训练中受了伤,要是自己造成的也就算了,但凡跟秦国人扯上关系,那两国之间的战争就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去了。” 洪儒在魏国为了调停战事每天焦头烂额,要是黎芦出事的消息传回去,惹得魏王大怒,那洪儒这么久所做的工作也全白费了。 听祝新年这么说,裴少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迅速环顾四周,接着用极低的声音道。 “那他要是醒了怎么办?这次确实是我言语激怒他,想让他离开封魔的队伍,他才恼羞成怒用九天奔雷符来杀我,但我俩谁也没想过会引来妖鬼啊,你们说他要是醒了会不会告发我啊?!”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祝新年凝神沉思着,一时间没有给予裴少桥回答。 黎芦身份特殊,裴少桥身份也特殊,恰逢两国交战,大家很容易就会把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联系到国与国的战争上面,这世间可太不缺会小题大做、捕风捉影的人了。 裴少桥有些后悔,要早知道九天奔雷符能使怨气成长为妖鬼的话,他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与黎芦发生冲突。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事,他们必须要想个办法,阻止黎芦那张嘴到处乱说。 “我刚才看过了,他的伤非常重,不一定能活着回到天工学院。” 一直没说话的陈清婵冷静道:“如果他活着回去了,也没有办法再使用灵力联系魏国人,如果你们不想他在外乱说话,就要想办法堵住他的嘴。” 祝新年完全没想到陈清婵竟然会给他们出主意,他有些惊诧,但还是接话道。 “你是说,要找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长时间盯着他,直到他被送回魏国,或等我们结束封魔训练回到太平川为止?” 陈清婵点头道:“没错,多行不义必自毙,黎芦在学院中四处交恶,没人会愿意去照顾他,就算他说些指控裴少桥的话,学生和夫子们大多也只会当作没听见,我们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同为魏国人的其他学生为黎芦打抱不平、煽风点火。” 不愧是偃师,陈清婵的理性思维非常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他们应该注意哪方面,并提醒祝新年他们一定要堵死黎芦的嘴。 “洪儒离山,蒋承光和宋明方都去兵甲部了,学院里目前只有曾笑然与我们绝对一条心,但他与黎芦有私人恩怨,我担心黎芦会对他……” “他已经失去了灵力了,而且还失去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膊,这辈子估计都无法从床上起来,曾笑然跟着裘夫子练习体术多年,对付一个残废的黎芦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他只要不让其他人接近黎芦就行了。” 陈清婵对曾笑然的能力十分放心,现在的黎芦已经不是曾笑然的对手了,或许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曾笑然会不会把黎芦掐死在病床上。 裴少桥连连点头,赶紧道:“没错没错,等我们结束封魔训练回去之后,再想办法将他送回魏国去,只要天工学院中那些魏国学生不被藜芦煽动闹事,即使夫子们知道他是因为跟我吵架才受伤的,估计也没有谁愿意为他发声。” 藜芦作恶多端、嘴下不饶人,除了同为魏国人的那些学生之外,其余学生和夫子都视他如虎狼,对他受伤的事情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为了这件事去为难一向人缘绝佳的裴少桥。 “那就按你说的做,我这就传信回去让曾笑然提前做准备,那孩子精明得很,黎芦落到他手上,就算是有天大的委屈也没处伸张。” 昏迷中的黎芦哪里知道自己曾经的恶行让他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仍被人算计着,甚至除了医修之外,根本没有人真心关心他是死是活。 “陈师妹,原来你在这啊。” 三人刚商议完计划,便见一名女医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对陈清婵道。 “能借你们偃师的锯条用一用吗?” “锯条?你们要那东西做什么?夹板不是已经做好了吗?是太长了要改短吗?”陈清婵问道。 女医修赶紧摇头,她抬袖擦了擦汗水,此时众人才发现她双手沾满鲜血,像是刚从血池中捞过东西一样。 “黎芦师弟受伤的碎肢一直止不住血,我与其他几位医修商议了一下,决定要锯断他左侧肢体,再用止血药和绷带压迫止血,不然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死马当活马医 陈清婵赶紧取了锯子跟女医修一起去查看黎芦的情况,而祝新年和裴少桥也立刻跟了过去。 黎芦的情况非常不好,他整个左半边身体一片血肉模糊,祝新年甚至分不清哪里是他的手臂、哪里是他的大腿。 正在旁边照顾的他的医修说他身上的这些伤是被妖魔活活啃噬咀嚼造成的,如果不是黎芦及时使用灵符自保的话,他可能已经成为了妖魔肚子里的一滩血肉。 医修们剪开了他的衣服,用了大量绷带和夹板来维持他碎裂肢体的形状,但此时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黎芦的脸色比纸还白,与死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有两位医修正在不停给他灌输灵力维持他的性命,另外两位正在解开他身上的绷带,露出里面肉泥一般的残肢。 妖魔啃噬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黑色的魔气深深嵌入骨肉之中,如果想要将这些魔气全部清除干净的话,就得在这条残肢上挖出无数个坑洞,那这条胳膊也一样要废。 围观的学生们实在受不了这血腥的场景,纷纷捂住了眼睛,但陈清婵却很镇定,她取出锯子撒上雄黄酒,然后点火灼烧之后才将干净的锯子递给了女医修。 黎芦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根本不知道这群人要对自己做什么,也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可站在旁边的裴少桥却白了一张脸,因为险些躺在这里失去肢体的人就要多他一个。 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裴少桥都希望黎芦死去,不仅因为他俩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因为失去身体成为废人这件事确实比死亡还要令人痛苦。 但医修们肯定不会愿意见死不救,只要黎芦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去救人。 哪怕黎芦或许并不想以这种形态存活在世上。 女医修取来雄黄酒冲洗黎芦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令黎芦的身体震了一下,但人并没有醒。 “多来几个人!把他按住!别让他动!” 在女医修的喊声中,周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纷纷伸出手来按住黎芦的身体,即使这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曾经希望黎芦赶紧去死。 这些人中就包括祝新年和裴少桥,他们用力按住黎芦的右侧身体,亲眼看着女医修手起刀落,一大股鲜血从伤口处喷了出来,溅在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 锯条摩擦骨头的声音令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女医修的双手再一次被鲜血浸透了,她皱着眉头牙关紧咬,用非常快的速度将黎芦的左臂从他的躯体上切割了下来。 那条被取下来的手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大家只能看见一滩烂肉,而肉里面全是白色的碎骨头。 裴少桥喉头滚动着,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周围许多人跟他有同样的反应,但大家都忍住了,因为这个时候呕吐实在不尊敬伤者和医修。 那名女医修一刻没敢耽误,立刻抓起止血药粉整瓶撒到了黎芦的断臂处,同时示意另一名医修掰开黎芦的嘴,给他塞了两颗内服止血丹进去。 从黎芦被救回来直到现在,医修们已经给他喂了数不清的药丸,这些药未必不会相克,但这种时候已经没法考虑那么多了,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白色的药粉很快融进了血水中,女医修立刻给伤口缠上绷带止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试图用压迫的方式阻止伤口继续出血。 在输血技术还没发明的春秋战国时代,一旦大量失血则代表百分之百的死亡。 医修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与死神赛跑,紧张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周围所有人,大家全都面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喘地配合着女医修的动作。 包扎完肩膀上的伤口后,女医修又用同样的办法取下了黎芦的左腿。 人类的腿骨是非常坚硬的,此时却已经碎成了上百块,可见那些妖鬼咬合力惊人,啃噬人类骨头就跟嚼豆腐一样轻松。 祝新年不由为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感到担忧,黎芦使用九天奔雷符惊动了那些怨气,如今怨气化为的妖鬼们还在山谷中游荡,它们数量众多又急需进食,遇见活物会毫无理智地蜂拥而上。 此时他们应该迅速离开这片山谷,进入烟瘴之地,远离那些妖鬼,但他们又需要将受伤的黎芦送出山谷去,路上很有可能遇见那些妖鬼,而且罗伽河中还有一条巨蟒在等待复仇。 祝新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有些后悔,自己救人的时候就不应该把黎芦带回来,那样的话现在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他看向裴少桥,正好裴少桥也朝他看了过来,两人似乎想到了同样的事,不由同时互瞪了对方一眼。 都这种时候了,再去埋怨谁已经没有意义了,黎芦既然没有死在妖魔嘴下,就说明他命不该绝,至于什么时候绝命,也不由祝新年和裴少桥说了算。 处理完所有伤口,女医修累得直接坐倒在地,而另一名医修则赶紧将切割下来的残肢拿去用火彻底焚烧了。 浓烈的血腥味会引来妖魔野兽,所以残肢必须马上处理掉,不仅如此,灵符班的学生还在周围竖起了结界,御兽班的三头灵狼围着结界不断巡视,防止有妖魔和野兽突袭。 在大量止血药和昂贵丹药的治疗下,黎芦的命暂时是保住了,破损的肢体切割下来之后流血速度减缓,人的脸色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惨白了。 “只要在送回天工学院之前他的伤口不发炎坏死就行,而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滇地雨林中的植物药性与外界不同,医修们也不敢随意采药来给黎芦疗伤,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喂下去的丹药能起效,至少让他能撑回天工学院去。 灵符班的学生用控水符聚集水汽收集了一些水,供大家洗手洗脸,虽然他们平时也饱受黎芦欺负,但毕竟是同门师兄,即使他们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替黎芦向大家道谢。 被血溅了一身的人围在铜盆边洗脸,裴少桥被冷水一激,脑袋清醒多了,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 “对了,你们找到那个发出哭声的女人了吗?” 说到这件事,御兽班的弟子立刻蹙眉道:“我们的灵狼都已经发现那女子的身影了,但没想到那女人跑那么快,灵狼竟然没追到她!” “连灵狼都追不到她?那估计都不是正常人了吧?”裴少桥惊悚道。 灵狼是天工学院所有灵兽中奔跑速度数一数二的,连它们都追不上那女人,可想而知对方跑得有多么快。 这样的速度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跑动极限,除非她是木属相高阶修真者,会使用瞬移类能力,否则她百分之百不是正常人。 联想到那些骸骨妖鬼,裴少桥狠狠打了个哆嗦,小声问:“难道真是妖魔装神弄鬼给我们设下的陷阱?” “不好说,她并没有伤害我们,看见我们之后反而逃跑了,除了跑动速度比较快之外,好像也没有其它异常的地方了。” 御兽班学生摇了摇头,灵狼虽然没有追上那个女人,但也没有从那女人留下的味道中嗅出任何危险的气息。 灵狼们对待那女人的态度甚至比对待黎芦还要好一些,那女人逃掉之后灵狼王甚至都没有要继续追踪的打算。 “所以……你们去了这么多人,实际连那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都没搞清楚?就这么让她跑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发出那种哭声?” 面对裴少桥的质疑,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这么说有些丢人,但他们确实让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逃走了。 谁也不知道深山老林中为何会有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声,但根据她奔跑的速度来看,那女人应该是没有受伤的,她的体力或许还比封魔训练的学生们要强。 巨蟒、妖鬼、神秘女人。 来封魔训练的队伍才刚入滇国不到一天,就接连遭遇了这么多危险,很难想象他们继续深入烟瘴之地会遇见什么,许多学生也因此产生了畏惧怯懦不愿向前的想法。 同为年轻人的吴夫子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于是便将众人聚集到一起,围着篝火与大家谈心聊天。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虽然雨林中茂密的植被遮挡住了天空,让他们很难判断时间,但从众人困倦的神情可以看出此时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雨林中,谁又敢真的睡着呢?即使大家眼睛中泛着血丝,也没人敢真的睡过去,害怕自己这一觉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看大家好像都太紧张了,虽然这是封魔训练,但大家把这当成是除妖历练会不会就没这么紧张了?”吴夫子问道。 大家的脸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非常难看,周围沉寂了一会,才有人哭丧着脸道。 “可是下山除妖总有一片地方是安全的,遇到打不过的妖魔还能跑,但这破地方连虫子都是有毒的,想跑都没地方跑。” “可你们在被选中参加封魔训练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来参加一场非常艰险的训练吗?为何又想着要跑呢?”吴夫子再次提问。 刚刚说话的学生闻声一愣,他思忖了很久,才道:“之前是想过会很难,但没想过会这么难……” 他说的是实话,也是绝大部分学生的真实想法。 他们知道封魔训练艰苦异常,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却没想过会危险到这个地步,好像他们下一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我们才刚进滇国,就失去了一名队员,可我们甚至连烟瘴之地都没有进,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队伍又能在滇国坚持多久呢?”那名学生问道。 闻声,众人都低头沉思他提出的问题,只可惜这个问题压根就没有确切的答案。 “可大家是来参加封魔训练的啊,任何困难都不应该成为你们打退堂鼓的理由,不是吗?” 吴夫子目光沉着,他虽然年轻,也没有参加封魔训练的经验,但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却能保持镇定,并没有因为一个学生的受伤而自乱阵脚。 “这还只是封魔训练而已,一旦封魔井异动,我们将要面对的情况会比这艰险百倍千倍,如果我们不能成功压制封魔井的话,魔主冲破封印重返三界,天底下所有人都会死在妖魔手中。” 吴夫子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在场所有人,他沉声问道:“大家是天工学院后辈中最优秀的战力,如果连你们都在训练的时候产生了畏怯之心,那真当妖魔侵袭世间的时候,无辜百姓们又能指望谁去救他们呢?” 从这些学生进入天工学院的那一天起,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就是他们所有人无法逃避的责任。 学生们深知当妖魔侵害人间的时候他们必须要站到所有人前面,所以当听见吴夫子说起这个的时候,众人灰暗的眼神又突然亮了一下。 “听说在西方有个教派,它们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认为这句话放在我们封魔队伍中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适用的。” 吴夫子认真道:“敢于牺牲、救世济民是每一个修真者的责任,而大家作为修真者中的佼佼之辈,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封魔训练或许危难重重,但大家真的决定要退缩吗?” 四周再次陷入了死寂当中,这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拉扯着众人,但肩头扛起的责任却又令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退出”二字说出口。 吴夫子知道他们一时间很难做出决定,但好在封魔训练并不限制时间,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重伤的黎芦送回风波渡去,而其他学生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到底要走还是要留。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今夜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了,唐夫子已经传信学院,等飞鸢回到风波渡之后,我们要派一队人将黎芦送出去,剩下的人原地扎营等待,这也是大家最后的思考时间了,我希望各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祝新年与机甲班的同学们通力合作,冒着洪水与山体滑坡的危险将所有人都救了回来,而御兽班的灵狼也及时找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山洞,正站在洞口不断呼号,示意众人到山洞中躲避。 此时雨势越来越大,大家眼前白茫茫一片,除了嘈杂的雨声和若隐若现的灵狼呼唤声之外再难听见其他声音,更别提在这种情况下分辨方向了。 这种时候再想去寻找其他庇护之处已经还是不可能的了,众人只能循着灵狼的叫声逃进山洞中。 吴夫子在山洞中摸黑点亮了云母铜灯,才发现学生们个个狼狈至极,每个人身上都是泥浆和碎草,正用惊慌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来,山洞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股劲风朝山洞内袭来,众人不得不抬袖挡风,等这股狂风过去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山洞口竟然被上方掉下来的落石堵死了! 机甲班的学生赶紧上前去推那块巨石,但那块石头似乎有万钧之重,十几台五阶机甲一起用力竟然也没能推动它。 “让我们来试试!” 灵符班的学生掏出几张起爆符贴在落石上,众人抱头蹲下,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山洞中登时充斥着呛人的灼烧味,灵符班学生挥开白烟上前一看,发现那山石竟然仅仅只是被崩开了一小块。 “怎么会这样?这石头竟然如此坚硬?” 偃师班的学生对各种材料均有了解,他们举着云母铜灯上前一看,才发现这块石头确实是材质最为坚硬的锁龙岩。 “没用的,炸不穿的,这种石头常被用来建造帝王陵寝,任你有千百种方法也是炸不碎的,石匠们若是想要弄穿它,就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植物根茎泡水,以此来侵蚀岩体才行。” 这种石头太过沉重坚硬,不是偃师们的常用石材,所以他们手边也没有那种特殊的植物能用来解决眼前的危机。 “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恐问道。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但想要炸开锁龙石是肯定行不通的,咱们学院中瑰云峰藏仙洞的封门石就是这种石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能仅依靠蛮力打开那道大门。” 偃师班的学生只能摇头,祝新年也是见识过藏仙洞那道大门的,他看向陈清婵,但陈清婵也只是摇头。 没有特殊工具,连偃师也对此束手无策。 祝新年立刻朝四周看去,这个山洞并不大,几十个学生就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那且不说山体会不会发生二次倾塌,光是山洞中的空气就不够这么多人呼吸,很快他们就会被憋死在这里。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家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的心又被高高提起,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顾不得自己浑身透湿脏污,纷纷站起身来寻找出路。 为了能够看清山洞的细节,大家点亮了更多的铜灯,将山洞中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亮堂,但周围空气也因此灼热起来,所有人身上都冒了汗,可大家来不及管这些,举着铜灯四处查探。 可越是焦急寻找出路,众人心中就越绝望,因为他们发现山洞石壁与外面的那块巨石同样都是锁龙石,他们不仅炸不开外面那块石头,也无法从山洞石壁上打洞出去。 “我们好像真的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有人绝望道:“所有地方全都是这种该死的石头,连一丁点泥土都看不见,这不就相当于给我们造了一座石棺吗?!” “呸呸呸!你别瞎说啊!” 裴少桥炸了毛,立刻让那人闭上他的乌鸦嘴,而后来到祝新年身边,低声对他道。 “要不你试试用世隐明光配仙火?之前你一刀劈开过整座成吴山,这小小一块石头应该不在话下吧?” 祝新年眉心微蹙,道:“那得把世隐明光机甲化,你知道世隐明光两种形态下力量相差很远的,这山洞这么小,怎么容得下那么大的世隐明光呢?” 裴少桥挠了挠脸颊,非常认真地问:“如果容不下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把这座山洞顶穿了?” 祝新年惊愕地看向他,虽然这话乍一听好像有些离谱,但细想似乎也挺有可行性的。 “如果世隐明光没把山洞顶穿,你有想过后果吗?”祝新年问道。 世隐明光是天下第一的机甲战刀,在如此狭窄的山洞中无限变大,身在旁边的学生们可是非常危险的。 “最差的结果不就是我们全部死在这吗?” 裴少桥十分淡定道:“其实说实话,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我觉得死亡已经最不恐怖的事情了,你看看我们一路上遭遇的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直接死去要恐怖多了?” 祝新年略一思忖,心想似乎确实是这样的,于是他不再犹豫,与裴少桥一起将这个计划告知了吴夫子。 吴夫子本身也是机甲修真者,自然知道世隐明光的能力,他立刻允准了祝新年这样去做,并表示让他放手一搏,不要因为担心山洞中其他人会不会受伤而减弱力量。 得了吴夫子的同意,祝新年和裴少桥立刻指挥众人分开靠山壁站立,以免世隐明光在变大的过程中误伤到他们。 正当祝新年抽出世隐明光,准备注入灵力让其变大的时候,山洞深处却传来了几声急促的灵狼的叫声。 “惊风!震云!你俩在那干什么呢?!” 御兽班的弟子回头挥手道:“还不赶紧躲开!当心一会伤着你们!” 那两头健硕的灵狼一反常态没有听从御兽班学生的指挥,它们一直在山洞最深处的石壁下刨着什么东西,连天狼也好奇地凑了过去,把自己一颗硕大的龙头硬是挤进了人家两头灵狼中间。 “又不听话了?!” 御兽班的学生十分生气,对着灵狼王喊道:“裂天!去把它俩弄回来!” 一直跟在席昌身边趴卧休息的灵狼王朝山洞深处看了一眼,随后才起身慢慢走了过去,但它却没有训斥那两头不听话的灵狼,而是三头狼一条龙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祝新年喊了两声天狼,但那小崽子连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祝新年“啧”了一声准备去把它揪回来,结果人刚转身,便看见天狼往后退了一些,然后猛地弹起身子,一头撞向了山洞尽头的石壁! 那道猛烈的撞击致使整座山体都晃动了一下,无数碎石从天而降,灵符班学生赶紧架起了结界才没让众人被碎石砸死,而天狼也被撞晕了,“呜”的一声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祝新年心中一紧,立刻收刀回鞘,扒开混乱的人群朝天狼走去,但此时却看见那三头灵狼开始疯狂刨地,下一刻就听见距离灵狼最近的学生惊呼起来—— “有光!山壁后面有光!” 有光就说明山壁后面有出路,正在慌乱躲避落石的学生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偃师们挤上前去,伸手在渗透微光的山壁上一测,立刻激动道。 “没错!有风有光!这山壁后面是通路!” 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很快测算出了山壁的厚度,根据偃师们得出的结论,这道山壁非常薄,虽然也是锁龙石,但完全可以被人力破开,而且后方是通路,他们可以从那条路离开。 吴夫子赶紧掏出地图,发现翻越他们所在的这座大山之后,前方便是烟瘴之地了。 他们说好了要在进烟瘴之地前的山谷中等待唐夫子他们回来,但现在看来大家只能在王城废墟处集合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条路出去就是烟瘴之地了,以防意外,大家再服用一颗避毒丹,同时用天蚕丝面巾遮住口鼻,出去之后不要乱走,等所有人都离开山洞之后再统一行动。” 交代完注意事项,吴夫子才朝祝新年点了点头,机甲班的学生通力合作将撞晕了的天狼从石壁旁搬走了,大家自觉让到山壁两侧,给祝新年留出了最大的发挥空间。 祝新年再度拔刀,他并没有让世隐明光变为机甲战刀,而是双手紧握刀柄,将周身灵力汇聚刀身,一道绯红色的仙火于刀刃上流淌,随着他骤然挥刀的动作,世隐明光裹挟着熊熊仙火朝着纤薄的石壁重斩而下!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明亮的光芒一瞬间照亮整个山洞,人类的双眼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这种光线的变化,但灵狼们已经冲了出去,它们叫喊着,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峙。 御兽班的学生顾不上自己双眼的不适,立刻跟着冲了出去,其他学生紧随其后,蜂拥从狭窄憋屈的山洞中钻了出去。 大量新鲜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差点被憋死在山洞中的众人大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外界明亮的光线,大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就在他们面前,有一群手持原始石制武器的男人,那些人身材不高,皮肤呈棕色,脚上没有穿鞋,嘴里正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天工学院的三头灵狼正对着他们大声吼叫,这证明这些人对他们并没有善意。 裴少桥喉头滑动了一下,惊讶道:“不是说烟瘴之地活人禁行吗?那这些人是什么玩意?野人吗?!” 若论武力,这些手持原始石器的人自然不是修真者的对手,但他们突然成群结队地出现,确实吓了这群学生一跳,尤其在烟瘴之地这种地方,更是让人怀疑这群人到底是不是活人。 “不会又是跟那些骸骨妖鬼一样的东西吧?” 有人缩了缩脖子,但想到现在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便又壮起胆子,指着对方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烟瘴之地中?!” 对方压根就听不懂他们的话,双方牛头不对马嘴地交谈了几句,最后双方都有些崩溃。 “这可怎么办?” 学生中有人问道:“当初学院怎么没让我们学一些滇国话再来训练呢?” “学院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活人吧?之前不是说大概率没法在这遇到活人吗?”有人回答道。 虽然与活人相遇的概率极小,但并不代表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看眼前这群人的穿着打扮和长相特征,应该就是滇国本地人无疑了。 确认了对方不是妖魔,学生们也松了一口气,席昌见对方身边带了两条猎犬,便仗着自己有与动物交谈的能力走上前去,蹲下身招了招手,对面的猎犬警惕上前来,仔细嗅了嗅他的手指。 这一场交谈并不容易,似乎连动物之间也有方言,席昌不断面露难色,甚至需要借助灵狼在中间做翻译才能勉强听明白那两只猎犬在说什么,可越听下去他面上越是疑惑,最后眉头深蹙地回过头来,问夫子道。 “夫子,您知道滇国到底有几个王城吗?” 他十分为难道:“为何这群人说自己是从滇国王城来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消失的女医修 进入王城之后没多久,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从神庙朝外张望,能看见周围一些建筑物中点亮了昏暗的灯火,但那些灯火持续的时间不久,没亮一会就熄灭了,而后整个王城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暴雨声不断震动着耳膜。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之后他们没有太多的活动,加上灯油得来不易,一般来说入夜之后他们也就休息了,鲜少会有长时间点灯的情况。 来参加封魔训练的学生们并未去打搅滇人的生活,他们聚在神庙中,从背包里掏出了干粮架在篝火上加热,一块热腾腾的面饼下肚,这两日的惊险和辛苦也终于消散了一些。 虽然大家都很困,但他们还是按照五人一组的方式轮流值夜,每一组值夜半个时辰,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每个学生得到充分的休息时间。 祝新年和裴少桥被安排在夜中放哨,因为他俩长时间整夜练气,已经适应了夜里不休息,即使在夜中这种人最困倦的时候醒来值夜,对他俩来说也不会太困难。 至三更天的时候,祝新年按时醒了过来,他起身将已经被篝火烤干的外衣取下来披到了身上,然后朝窗外看去,发现暴雨还在持续,一点没有减小的趋势。 这样大的暴雨估计早就在雨林中造成了积水和滑坡,更显得他们此刻这个安稳觉尤为可贵。 祝新年拍醒了正在说梦话的裴少桥,然后自己先走了出去,替换外面那几位值夜的同学。 上一轮岗的学生神情都已经很倦怠了,一看见祝新年走了出来,纷纷起身打着哈欠往室内走去。 祝新年看见陈清婵坐在大门口,她腿好像压麻了,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险些摔出门去。 “当心!” 祝新年赶紧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这才发现她半边衣裳都淋湿了。 陈清婵有些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自嘲笑道:“瞧我,明明值夜呢,竟不小心在门边睡着了。” “没事,人都有困倦的时候,反正值夜有五个人呢,稍微打下盹没事的。” 祝新年唇角轻扬,道:“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赶紧进去再睡会吧。” 陈清婵点头走回了室内,从烛火投出的影子中可以看出她脱去了外衣架在篝火上,又似乎给自己寻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烘烤淋湿的头发。 她曼妙的身姿如皮影戏一般被烛火投射到布帘上,这些年不光祝新年他们有所成长,陈清婵的外表也成长了许多,只是她平时多穿校服,直到此时,祝新年才发现她已经具有成年女性的身姿了。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裴少桥哈欠连天地凑过来,被祝新年一把捂住眼睛推到了大门口,被冷风兜头一吹,令裴少桥狠狠打了个哆嗦。 “干嘛啊!啥东西你能看我不能看啊!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裴少桥一边打喷嚏一边回过头,倔强地想要去看布帘后究竟是什么东西,却看见陈清婵披着外衣匆匆出来,急声问。 “你们刚才出来换班的时候看见医修班的那位女同学了吗?” “医修班的女同学?” 祝新年摇头道:“那名女医修不是跟着唐夫子去风波渡了吗?” “你傻不傻啊?咱们队伍里有两名女医修啊!” 裴少桥背书不行,但自己周围有几个女同学是他一清二楚的。 “跟着唐夫子去风波渡的那位女医修年纪大一些,是医修班许夫子的弟子,另一位女医修是四阶班的学生,据说来自医修世家,两人虽然衣着一样,但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啊。” 即使裴少桥说得这样详细了,但祝新年还是只对那名给黎芦切割肢体的女医修有印象,另一名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祝新年对陈清婵道:“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入神庙。” 陈清婵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她赶紧系好外衣凑到门口眺望远处,但外面除了风雨雷电交加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我值夜的时候看见她出去了,她说喝了不干净的水肚子不舒服,我想着应该没一会就能回来了,但后来不小心睡着了,刚才进去一看发现她到现在都没回来!” 如此风雨大作的夜晚,一个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女医修出去半个时辰未归,这件事一下引起了众人的警惕。 “这黑灯瞎火的,不会被野兽袭击了吧?” 裴少桥对女医修的处境非常担忧,登时倦意全无,心脏都怦怦跳了起来。 “野兽袭击还算是好的情况,别忘了我们在烟瘴之地,这鬼地方的危险可不仅仅来自野兽。” 祝新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凝神略一思忖,对陈清婵道。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身体不适没法及时回来,你先不要慌,我去跟吴夫子说明情况,然后带几个人出去找找。” 吴夫子对有学生未归这件事十分重视,他立刻派遣了五名机甲班学生和三名御兽班学生一起组队出去搜寻。 搜寻队伍由祝新年负责,在如此陌生的环境中,又恰逢大雨,吴夫子只放心祝新年带队出去寻找,而他需要留在神庙中照看其他学生。 于是这支八人组成的搜救队伍在陈清婵担忧的目光中冒雨离开神庙,投身漆黑的夜色之中。 机甲班的学生有机甲护体,在大雨中行走还算容易,但御兽班的学生一出门就全身淋透了,连他们带出来的灵狼也很难在暴雨中嗅到任何那位女医修留下的味道。 “所有人展开灵识,搜索方圆十里以内的所有地方,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在祝新年的指挥下,大家立刻展开灵识对王城进行搜索。 按照女医修的脚力,即使她没有出意外,半个时辰内的极限移动距离也不会超过十里路,更何况现在是暴雨夜,她能摸黑走出去三里路都算很远了。 祝新年的灵识是搜寻小队中所有人里最强大的,他将自己的灵识展开了五十里的范围,搜寻距离一直延伸了几座山峦,但却仍未发现女医修的身影。 “灵狼那边有闻到气味吗?”祝新年问道。 大雨浇得席昌眼睛都睁不开,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一边吐水一边摇头。 “没有,这么大的雨什么气味都冲没了,我看今晚是找不到人了,要不等两个时辰天亮了再说吧!” 灵狼蓬松的毛发也全部被淋透了,湿漉漉搭在身上,人和狼看起来都很狼狈,而且灵狼不喜欢水,让它们雨天追寻气味就好比让瞎子找路,它们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你们先把灵狼带回去吧,跟吴夫子说我们绕着王城再找一圈。” 大雨把祝新年的声音砸得稀碎,他们只能贴在对方耳朵边讲话,席昌本想跟祝新年他们一起去找人,但这样大的噪音对灵狼的听觉也不好,他只能带着另外两名御兽班的学生先回神庙去了。 “所有人沿着房屋石壁往前走,跟紧队伍,无论听到或看到任何东西都不要擅自离队!” 祝新年让裴少桥在前方开路,自己则在队伍最后警戒,一行人摸着房屋石壁慢慢朝前走去。 其实席昌说的没错,这样的雨夜任何痕迹都会被冲刷掉,如果女医修已经出事,那他们在夜里找到女医修的概率会非常小。 相反的,如果女医修没有出事的话,那她一定会找地方避雨,等天亮了自己就回去了。 祝新年心中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样的雨夜连机甲行动都很困难,一个女孩子出去最好的结果是迷了路,最坏的结果那就不敢想了。 “那个女医修叫什么名字来着?” 队伍中有人发问,祝新年还在回忆名单上的姓名,而裴少桥已经脱口而出。 “傅宁宁,她叫傅宁宁!” 裴少桥记女孩子的名字总不会出错的,于是众人开始呼喊起傅宁宁的名字。 “傅宁宁!听见声音回答一下!” “傅宁宁!我们是机甲班的同学,能听见的话回应一下!” 搜寻队伍的喊声惊动了周围屋舍中的人,有人推开窗户朝他们张望了几眼,却在他们靠近准备询问的时候“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碰了一鼻子灰的裴少桥“嘶”了两声,不满道:“这也太无礼了吧?”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跟他们谈什么礼节?” 他身后的同学看得很开,他可不认为这个与世隔绝的鬼地方能有什么知书达理的谦谦公子。 “我总觉得那群滇人不是什么好人,白天我都没举手,你们举了吗?”那名同学问道。 裴少桥摇头道:“没有,我和祝新年都没举手。” “我们也没有。”另外两名同学立刻回答。 “那也就是说咱们机甲班其实没几个人愿意来这里,举手的都是其他班上的学生?” “不知道啊,当时情况紧急谁也没有注意那么多,不过现在再谈论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要是傅宁宁被这些土人抓走了的话,我们的灵识也没法判断她在哪个屋子里啊!” 和偃师一样,医修的灵核是非常弱小的,有很多医修甚至没有灵核,而灵核正好又是修真者的身份象征。 如果傅宁宁没有灵核的话,那在其他修真者的灵识中,她和寻常百姓散发出来的炁就是完全一样的,大家很难凭借灵识来寻找它。 搜寻工作似乎陷入了僵局,他们完全不认识路,加上整座王城一片漆黑,更加把找到傅宁宁的概率降到了最低。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待会我们自己也该迷路了。” 祝新年闻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一个女生半夜失踪肯定凶多吉少,可又实在没有办法及时找到傅宁宁,他还得顾及搜寻队其他同学的安危,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搜寻了。 “回吧。” 祝新年道:“等天亮了再说。” 几台机甲应声慢慢转过身,他们对王城道路不熟悉,只能沿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但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一道白影忽然中众人眼前掠过,眨眼间消失在雨幕中。 “那是什么东西?!”有人惊叫起来。 “白色的!好像是医修班的白色校服!” “没错!就是医修班的校服!她往那边去了!” 混乱的叫喊声和雨声、雷声混合在一起,祝新年无法分辨哪句话是谁说的,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也不知在谁的带领下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离开烟瘴之地 那道白影的奔跑速度非常快,她好像对这座王城非常熟悉,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雨夜也能清楚分辨方向。 按她那种速度完全可以把追击者甩开,但她却好像故意让搜寻队跟着她前进一样,双方一直保持着匀速移动,有时候眼看搜寻队要追不上她了,她又会在下一个转弯的地方等着他们。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跑出去了大概一刻钟时间,最后白影跑到一处树林里,跃进一口枯井中消失不见了。 祝新年的木甲移动速度最快,他差一点就能抓住那个白影了,但人影却从他指尖溜走,跳进了井中。 那口井深不见底,祝新年站在井口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下井、怎么下井,就被随后奔来的同学猛地一撞,众人一起摔进了深井之中! 在下坠的过程中,祝新年发现这口井的通道并不是笔直的,它呈现一个弯钩状,这样才让外面的人以为这口井深不见底。 “收机甲!快点收机甲!” 井内空间狭小,几台机甲交叠着根本无法移动,祝新年又气又无语,只能大喊着让后面的人赶紧把机甲收进气海中去。 机甲一收,空间就变得通畅了许多,众人齐齐摔向了井底,一时间“哎呦”声此起彼伏。 祝新年及时从交叠的人堆中爬了出来,他才刚站起身,就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瞳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与自己贴面而立! 那一瞬间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便抽刀格挡,甚至因为太过紧张而抽错了刀,将从来没有使用过的万古金刀抽了出来,只见井底顿时金光大亮,刺得那双眼瞳的主人捂着双眼躲到了远处。 “别别别!别杀她!她不是坏人!” 迎着凛冽的刀光,一道白色的身影扑了出来,将那双眼瞳的主人护到了怀里。 “傅宁宁?!果然是你?!” 裴少桥挤上前来,惊愕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找你很久了!” 他还想继续往前,却被祝新年拦住了。 傅宁宁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这里距离神庙很远,甚至已经离开了王城范围,傅宁宁在没有人引导的情况下是很难独自一人走这么远的,而且看现在的情形,她和刚才引导他们过来的那道白影是认识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跑这么远的……我……她……” 傅宁宁赶紧道歉,但她的模样看起来也惊魂未定,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又是为何出现在距离神庙这么远的枯井中的。 “是我把她带过来的。” 一直捂着双眼的白衣人终于放下了双手,那是一个长发女人,双眼因为方才强光的刺激而有些发红,她的皮肤和她的衣服一样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一般。 “是你!” 一名学生指着她惊呼道:“你就是前天发出哭声的那个女人!” 经他已提醒,众人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们前两天没抓住的那个女人! 祝新年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不深,因为当时他听见九天奔雷阵的声音后就转头去救裴少桥了,只记得当时那女人确实也穿着一身白衣。 “你会说秦国话?” 祝新年警惕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把我们引过来?!” 面对祝新年的质问,那女人并不害怕,她拧了拧自己淌着水的长发,然后用一根树枝将头发盘了起来,顾自坐到烛火前,反问道。 “你们是秦国天工学院派来进行封魔训练的学生吧?” 祝新年没有回答,他并不惊讶这个女人能准确说出他们的身份,因为这个女人看样子已经盯了他们好几天了,而且这些细节有可能是傅宁宁告诉她的。 “你们可以不回答,我把你们引过来也只是想告诉你们,立刻离开烟瘴之地,这里不是你们应该待的地方。” “那你又是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呢?” 祝新年打量着那个女人,她虽然看起来营养不良,但却是一个修真者,祝新年能从她身上感应到很强大的灵核,拥有这种灵核的人随便修炼一下至少就能达到三阶以上。 一个三阶以上的女性修真者,放在整个修真界都应该是叫得上名号的,此刻却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独自在滇国烟瘴之地中游荡,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情况。 “我们几十个人得滇王允准前来进行封魔训练,怎么看安全性也比你高吧?既然你能在这里,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祝新年凝视着那个女人,他试图从那女人的面部表情中找到细微的变化,来佐证她在装神弄鬼,但通过观察却发现这女人好像没有说谎。 “如今的烟瘴之地早已不是你们印象中的烟瘴之地了,此处妖魔横生,已经不再适合进行封魔训练了,你们几个小娃娃贸然闯进来,只会成为妖魔的美餐。” “我们有夫子带队,而且如果我们连烟瘴之地的妖魔都解决不了的话,一旦魔主冲破封印,我们又要如何应对呢?” 祝新年发现那女人虽然长得极为好看,但眼尾已经有些皱纹了,她实际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至少比祝新年他们要大很多。 “魔主?” 女子冷笑一声:“你们还做梦能消灭魔主吗?与其做那春秋大梦,不如想想自己要怎么从这地方逃出去,你以为那些带你们去王城避雨的滇人真的有那么善良吗?” 在场几名学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们本来就不太相信这群滇人,投票的时候也没有举手,是跟随大众的决定才来到这里的,现在听这女子说那些滇人有问题,大家立刻就担忧起那些还留在神庙中的同学们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们!”裴少桥急声道。 那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她似乎并不喜欢裴少桥这样聒噪的学生,所以并没有说话,而是傅宁宁紧张地开了口。 “这位姐姐说的没错,那群带我们进入王城避雨的滇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我晚上出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在神庙附近窥视我们,我当时很害怕,想着快些回去,他们可能以为我要跑,就来抓我……” 傅宁宁拉起衣袖,给他们看自己躲避那些滇人抓捕时摔伤的痕迹。 “我当时慌不择路迷失了方向,差点就被他们抓到了,是这位姐姐救了我,她把我带到了这里来,听说我的同学还在神庙中,就又冒雨去引你们过来了。” 祝新年朝傅宁宁微微点头,又看向那女人,道:“你知道那些滇人会对我们图谋不轨,说明你接触过那些人,据你所知,他们把我们带进王城是为了什么?劫财吗?” 女子大笑了两声,嘲道:“劫财?你认为再值钱的珍宝在这荒山野岭中又能有什么价值呢?他们与其劫财,倒不如把你们都杀了晒干了做腊肉吃。” 祝新年丝毫不怀疑这群滇人还处在茹毛饮血的原始状态,但听见要把人做成腊肉多少还是有些反胃的,他忍着胃里的不适,问道。 “既然前辈什么都知道,为何不能直接与我们说明?如果那群滇人真的是一群杀人越货的匪徒,我们也好去救那些留在神庙的同学们。” “你还想救所有人?” 那女子用她墨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祝新年,直到她看见祝新年身后的世隐明光刀柄的时候,才微微一怔,旋即道。 “难怪……能使用世隐明光的人有这种大胆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她认得世隐明光,却并没有询问祝新年和莒魏的关系,说明她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感兴趣,这也使祝新年更加好奇她为何会孤身一人待在烟瘴之地了。 因为莒魏为人正直,所以世隐明光跟随他一起也成为了好人的代名词,女子见到世隐明光之后态度也稍微好了一些,坐直身体道。 “那群滇人不为财,为命,他们想要你们的命。” 如此惊悚的一句话被女子以极为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众人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意识到这个女人在说什么的时候,浑身汗毛早已竖立。 “为什么?!我们进入烟瘴之地进行封魔训练是得了滇王允准的,与这群滇人没有任何冲突,他们为何要想方设法诓骗我们、取我们性命呢?!”一名学生急急问道。 “因为他们要用你们进行血祭,只有用你们的性命祭祀神庙中的那座神像,他们才能获得解脱。” 几名学生脸都白了,他们虽然不知道血祭是什么东西,但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他们要用我们进行血祭,这样做才能换他们获得解脱?” 祝新年敏锐的从女子的话中发现了问题所在,立刻追问道:“所以他们被困住了?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血祭又是什么?为何用我们血祭就能换他们解脱?我们和他们之间又存在什么关系?” “你们是他们供奉给妖魔的祭品,难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吗?这群滇人根本就不是活人,他们是一群惨死在妖魔手中的冤魂,怨气深重化为妖鬼在附近游荡,一直在寻找祭品取代自己。” 裴少桥闻声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完全没看出来那群人不是活人,因为他分明看见那群人在阳光下自如行走,连灵狼都没有嗅出那些人有任何异常。 “寻找祭品取代自己……这、这怎么听起来很像是水鬼寻找替死鬼啊……” 女子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寻找替死鬼,这些人死于妖魔之手后魂魄本应消散,但烟瘴之地终年难见天日,他们的怨气无法得到净化,魂魄便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为妖魔寻找祭品,直到完成血祭,怨气消散,他们的魂魄就能投胎转世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是比一群活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群冤魂引导着走向死亡更可怕的事了。 “可是……” 有人结结巴巴地问道:“可是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冤魂的呢?你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如此了解,难道你……你不会也是……” “我不是,但我差一点就是了。” 那女子的眸光在微弱的烛光中微微跳动,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祝新年却能看见她眼底的悲痛。 “你们在进入烟瘴之地前不是遭遇过骸骨妖鬼的攻击吗?其中一部分白骨就是他们上一次血祭之后抛弃的尸骨。” 女子慢慢转过头来,望向祝新年他们一行人,眼神悲痛道。 “那些尸骨就是当年与我一起进入烟瘴之地进行封魔训练的同学们。”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孩子长大了 祝新年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与其在烟瘴之地中漫无目的地寻找血祭台,不如一门心思去寻找滇王。 毕竟滇国的新王城不会跑,只要找到了滇王,许多他们猜不透的秘密就能真相大白了。 考虑到学生们多有受伤,唐夫子让他们在王城废墟中休息了三日恢复体力。 这几天中,偃师们一直在加班加点维修机甲,祝新年木侍甲脖颈上的伤口被陈清婵修复一新,如果不是陈清婵给他指出伤口在那里,祝新年甚至都找不到任何修复的痕迹。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偃师在造物阁以外的地方修复机甲,太神奇了,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都是机甲临时维修与材料制作这门课上教过的简单法子,你不记得了?” 陈清婵正在削树枝给其他机甲制作临时固定支架,闻声轻笑道:“机甲班这么多门课程你都学得挺好的,怎么就偃术这门课学了就忘呢?偃术有这么难吗?” 祝新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裴少桥揶揄他道:“他哪里是学不会,是压根就没好好学,这不是心里有指望,人就变懒惰了吗?” 祝新年抄起地上的石块就朝他扔了过去,王城的石块极为疏松,还没砸到裴少桥呢,自己就在半空中碎成了粉末。 “瞧瞧,他现在脾气可大了,别人都在干活,他啥事不干躲在这聊天,还不让别人说呢。” 裴少桥转着手中的双星刺,对陈清婵道。 “你别搭理他了,让他跟我一起去打野食吧,天天都是面饼,大家肚子里实在没油水,这么多伤员总得补一补嘛。” 裴少桥把自己嘴馋说得冠冕堂皇,从“我要吃”变成了“为大家补身体”。 祝新年立刻起身回怼道:“整个学院中我都没有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裴少桥扒下眼睑朝他做了个鬼脸,理直气壮道:“唐夫子说了,王城废墟外面比较危险,让你跟我一起去打猎。” “你这身功夫还能叫野兽吃了?” 祝新年“嘶”了一声,抬手将已经修好的木侍甲收回了气海中,见陈清婵还得抓紧时间修复其它机甲,自己也不好一直在这聊天打扰,于是跟陈清婵打了声招呼,跟着裴少桥一起往王城废墟外走去。 参加封魔训练的学生们确实好几天没有见过荤腥了,其他人还好说,几位重伤员确实需要补一补,他们马上就要起程去寻找滇国新王城了,体力撑不住可不行。 整片王城废墟都被剑修们的剑阵包围着,妖魔野兽都进不来,想要打野食就得离开剑阵。 唐夫子担心外面危险,一直不允许裴少桥出去,直到裴少桥说会拉着祝新年一起,夫子才终于允准。 祝新年压根就不知道裴少桥是用这个办法才换来唐夫子点头的,他一边跟着裴少桥往外走,一边问。 “烟瘴之地的东西确定能吃吗?打猎是小事,你可别打到什么毒物回来把大家都放倒了。” “呸呸呸,你能讲点好的吗?” 裴少桥系上避毒面巾后才走出剑阵,同时朝四周张望道:“烟瘴之地虽然瘴气重,但也有人兽在此生活,有些东西定然是可以吃的,不然所有东西都有毒那还得了?” 祝新年一想也是,就算是再毒的东西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更何况滇人自古以来就生存在烟瘴之地中,他们不可能不吃不喝,所以这片地方绝对不是所有东西都有毒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要分辨哪些东西有毒、哪些东西没毒可不是件容易事。 烟瘴之地中的动植物与外界有很大的区别,当年神农氏也得亲尝百草才能确定这些东西有没有毒,如今他们俩光靠眼睛看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王城废墟外的雨林中生长着一树红彤彤的果实,每个都有小儿拳头那么大,裴少桥站在树下咽了咽口水,对祝新年道。 “你上去摘点果子吧,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活物能抓。” 祝新年虽然也分辨不出这些东西有没有毒,但他一直对“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这句话深信不疑。 之前跟着老魏头在外流浪的时候,但凡看起来颜色艳丽的东西他一概不吃,哪怕饿到眼冒金星也不吃,老魏头还觉得他奇怪,不过祝新年也确实靠这个方法规避了许多次食物中毒的可能。 他在树下望着那堆艳丽的果子犹豫了很久,在裴少桥的再三催促下才终于爬上了树去。 这棵树上有不少毒虫,不过那些虫子对祝新年的地仙精血避而远之,没一会就都从他身边逃走了。 祝新年坐在树枝上,视线抬高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他回头眺望,能将整座王城废墟和附近的低矮山丘尽收眼底。 此刻他才发现这座王城废墟与他们一开始遭遇暴雨的山崖就分立在同一座山的两侧,而他们躲雨的山洞正好贯穿山体,是除去吊桥之外,另一处进入烟瘴之地的通道。 这处通道先前并未贯通,是因为灵狼们通过石壁缝隙感受到了光和风,又被天狼一头撞开了石壁,众人才发现这里有一条路。 当大家从山洞中走出来的时候,也就走进了滇人妖鬼的幻境中,他们走向王城的那几个时辰的路其实是一直在原地打转,但令人惊奇的是不仅夫子学生们没看出问题,连灵狼们都没察觉出异常。 由此可见这场幻境过于逼真,而设立这场幻境的人力量也非常强大。 “没想到被一群死了几十年的原始人摆了一道……” 祝新年自嘲地摆了摆头,抬手开始摘果子,那些果子都被鸟啄坏了,他找了半天,才挑了几个完好无损的红果子塞进衣襟中。 “就这几个果子,还不够大家塞牙缝……” 祝新年低头朝树下看去,正准备问问在附近转悠的裴少桥有没有打到野食,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树林中传来几声野兽的惨叫声。 正在漫无目的到处瞎转的裴少桥立刻顿住了脚步,他侧耳仔细倾听远处的叫声,片刻后才抬头小声对祝新年道。 “是母鹿的叫声!咱们赶紧过去!” 祝新年对这些野兽的叫声不是太熟悉,但裴少桥身为郎中令的公子却经常随着达官贵人一起去狩猎,一些常见的动物叫声他都能很快分辨出来。 他说是鹿,那十有八九不会错,祝新年赶紧从树上跳了下来,跟着他一起寻声朝树林中赶去。 仅仅只是这么一段路的时间,那只鹿的叫声就从一开始撕心裂肺的惨叫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听起来离断气不远了。 “树林中有猛兽,要当心,那头鹿应该是被一只强大的野兽杀死的。”裴少桥提醒道。 “怎么确定是野兽不是猎户呢?”祝新年问道。 “猎人捕兽通常动作迅速,一箭直射要害,然后割喉放血一气呵成,因为猎人需要卖兽皮,长时间的挣扎会损坏兽皮的成色,就卖不出好价钱了,所以他们不会让猎物挣扎太久。” 裴少桥对打猎一事如数家珍,如果天工学院开一门狩猎课的话,他完全有资历去当夫子。 “那头鹿的惨叫声由强至弱已经叫了一会了,而且位置没有发生变化,说明它受了重伤,而伤它的那头野兽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立刻吃掉它,所以我觉得野兽还在附近,我们要当心些。” 祝新年闻声默默反手握住了刀柄。 他不知道滇地有哪些大型食肉动物,但既然对方能轻而易举放倒一头鹿,那咬死人就更简单了。 裴少桥带着他在杂草丛中匍匐前进,此时母鹿的叫声已经非常微弱了,只偶尔能发出一声气音,不过两人停下脚步听了无数次,竟没能听见其他野兽的叫声。 他俩在一处草堆前停了下来,裴少桥与他对视了一眼,即使没有说话,但两人之间的默契足以让他们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祝新年轻轻点头,他右手紧紧握着刀柄,身体做出了进攻姿态,等会裴少桥一斩断面前的杂草,他就要立刻冲出去,解决那头一直没发出声音的野兽。 裴少桥微微抬起手来,他仔细聆听草堆另一面的声响,直到那头鹿发出死亡前的最后一声气音时,他骤然将手放下,手中双星刺飞旋而过,将面前一人高的杂草悉数斩断! 祝新年手中长刀出鞘,他整个人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间就到了那头倒地身亡的母鹿面前。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那头攻击母鹿的野兽,只在草地上看见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碾压痕迹。 那道痕迹一直延伸进树林深处,祝新年立刻顺着痕迹望去,看见树林深处银光一闪,好像有一只白色的动物瞬间消失不见。 祝新年眉头一皱,他往前追了几步,大喊道:“天狼!你跑哪去?!” 然而那白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而是迅速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裴少桥跑上来一看,那密林深处连鬼影子都没有了,他挠头问:“确定是天狼吗?那崽子虽然野心重,但也不至于喊都喊不回来吧?” 别的动物祝新年或许会认错,但天狼是他一手养大的,就算它只露一片鳞片出来,祝新年也能认出它来。 “算了,别生气了,孩子长大了,偶尔离家出走也是正常的,以前我爹骂我的时候我就跑去几个哥们的府上住,住够了自己就回去了。” 裴少桥的劝慰令祝新年额角青筋直冒,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过度训斥天狼,不知道那小崽子发什么脾气,竟然还不知道回家。 “哎,快看,这头鹿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是被活活绞杀勒死的。” 祝新年回头一看,只见那母鹿身上确实完好无损,只是脊柱被绞断了,整头鹿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裴少桥用力把鹿头抬了起来,笑道:“好崽子,没白养,这样绞杀的鹿不会出血,我们也方便抬回去。” 龙和蟒不一样,龙有爪子,可以直接抓住猎物撕咬,很少会像蟒蛇一样绞杀猎物,而且天狼一向是咬住猎物之后直接吞进肚中,不会杀死猎物之后还放在这里不享用。 所以这头鹿是它留给祝新年的,它好像知道封魔训练的队伍遭遇了危险,而且它也一直没有离开队伍太远,而是一直在附近徘徊,为祝新年他们送来了这份肉食。 只是祝新年不知道天狼到底在做什么,它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祝新年身边,如今在这满是危险的雨林中乱跑,祝新年特别担心它会出事。 “别愁眉苦脸的了,它可是龙啊,龙天生就不需要人照顾,你就让它去吧,我看它自己玩得可开心了。” 裴少桥费劲拖着母鹿的前蹄,对还在张望树林的祝新年喊道:“快来帮忙,今晚有肉吃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七星天罡破邪符 天狼留下的印迹继续向烟瘴之地深处延伸,唐夫子查看地图发现他们已经翻过了烟瘴之地外围的山峦,正朝着烟瘴之地中心地带走去。 烟瘴之地的整体地形形似鸡卵,周围地势平坦而中心地势较高,由于地势越高越靠近烟瘴,所以各国封魔训练的队伍都只在边缘活动,不会深入到地势最高的中心地带去。 但天狼指引的方向似乎是笔直朝毒障最浓的地方而去,唐夫子不禁有些担忧。 可队伍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不可能停下不去了,所以现在除了让大家多吃些避毒丹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来应对丛林深处的毒障。 沿着天狼留下的印迹继续前行了接近十个时辰,一路上众人翻山越岭,能明显感觉到地势越来越高,需要攀爬的山体也越来越陡峭,许多地方都需要大家手拉手相互帮助才能爬上去。 越往上走,空气明显变得稀薄起来,学生们呼吸不畅,但为了隔绝烟瘴,没有人敢在这里摘下避毒面巾,这便让本就不畅快的呼吸变得更加艰难了。 相比其他学生,机甲班学生的避毒面巾外面还隔着一层机甲面罩,这令他们的呼吸更加费力,体力也消耗得非常快,走到第十个时辰的时候,大家都感觉迈不动步子了。 “真的、真的不能稍微休息一下吗?” 灵符班的学生“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面无人色道:“我们上一次休息已经是两天前了……”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祝新年展开灵识朝远处眺望,却仍旧没有发现天狼的身影,说明这条路还远没有到头,或许他们还需要再走十个时辰,甚至二十个时辰才能到达天狼希望他们前往的地方。 “要不就让大家休息一会吧,我们都赶了一天的路了,别说人受不住,我看灵狼也累得够呛。” 身后机甲中的同学出言相劝,祝新年回头一看,那几头灵狼确实都耷拉着脑袋精神萎靡,不知道是因为走了太远的路体力耗尽,还是烟瘴对它们也有一定的影响。 “长时间不休息的话,路上遇到危险大家也没力气应对,还是休整一刻钟再走吧。” 唐夫子上前来观察了一下前方的道路,见四周一片平静,便挥手让学生们原地坐下了。 疲累的至极的学生们如获大赦一般赶紧放下背包坐下了,有些人甚至不顾脏污直接躺到了地上,下一秒就打起了呼噜。 与那些懒得在意干净与否的男生相比,女生们还是不能接受和衣躺在泥地上,她们聚在一起摊开草席,准备挤在一起休息一会。 “哎?我这草席下面好像压了块石头,硌得慌,你们稍微让让,我把石头掏出来。” 女剑修性子风风火火的,她撩开草席用剑鞘往泥地中用力一戳,本来想把石头撬出来,结果却橇出来了一大块黑色带尖角的硬物。 “这是什么东西?”女剑修疑惑道。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尸骨吧?”女医修回答道。 烟瘴之地水汽足、湿度高,动物死亡后很快就会腐烂成白骨,加上这里经常下大雨,山上的泥土冲刷下来,便将动物尸骨掩埋了起来。 “好像是野牛的头骨。” 陈清婵道:“你们看它还长着两个牛角呢。” “只要不是骸骨妖鬼,其他动物的尸骨倒没所谓。” 女剑修将牛头推到了一边,刚准备坐下休息一会,又听见男生那边喊了起来。 “谁在树上挂了个羊头啊?!这俩大眼眶瞪着我,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被吵醒的学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身道:“一只羊头把你吓成这个样,要是挂几个人头还不得把你吓死啊?”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正准备卸下机甲喝口水的裴少桥抬起脚来,发现水甲足底板上粘着一片碎裂的人头骨。 坐在旁边的几名女生被崩起的头骨碎片溅了一身,不知是谁先叫了起来,紧接着所有女生都从草席上跳了起来,将身上的头骨碎片都抖到了男生那边去了。 躺在地上的几名男生被天女散花般的碎头骨砸了一脸,一边抹着脸一边无奈道:“干嘛啊……骸骨妖鬼都杀过了还害怕这几根骨头啊?” “不是骨头的问题!” 女医修喊道:“这里汇聚了人骨和兽骨,你不觉得这又是一个血祭之后的骸骨坑吗?!” 那几名男生愣了一下,“嗖”的一声立刻蹿了起来,惊悚道:“不是吧?别吓我啊,我现在真没力气再跟骸骨妖鬼打架了。” 学生们赶紧将附近简单搜寻了一番,发现这里确实是一个骸骨坑,人的骨头被埋在中间,牛骨在外围,而羊头骨则被系上了红绳挂在周围的树上。 这种形式与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骸骨坑不大一样,而且学生们没有在附近找到血祭台,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血祭之后用来抛弃骸骨的地方。 “这些羊头很早之前就被挂到了树上,红绳都长进了树干里,树枝把羊头完全包裹了起来,所以我们从树下路过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树上挂着骸骨。” 白衣女子站在树下抬头仰望,错综虬结的树枝将羊头整个缠住了,甚至有枝条从羊头的眼眶中生长了出来,位于阴暗处尤显森然恐怖,难怪把那个男生吓得大叫不止。 “这里不是骸骨坑,是某种阵法的阵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死在这里的人并不是被诓骗过来的祭品,很有可能是为催动阵法而自愿献身的。” 唐夫子和吴夫子围着阵法左看右看研究了好半天,这天底下的阵法盈千累万,各种邪门的阵法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一通合计,却没能搞明白这阵法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前辈既然能认出这是阵法而不是骸骨坑,应该也知道它大概是做什么用的吧?您就行行好直接告诉我们吧。” 一名灵符班学生对白衣女子道:“您在烟瘴之地二十一年了,对滇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应该比我们了解得多吧。” 白衣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反驳道:“你是符师?你们符师可是专门研修阵法符箓的,连你们都认不出来,凭什么我一个机甲修真者要认识这些东西?” 那学生被她怼得语塞,噎了半天才小声嘟囔道:“我们学的可都是正经东西,谁见过这邪门玩意?” 白衣女子一点没姑息他,立刻道:“不管正经还是邪门,只要是能起作用的阵法就是厉害的阵法,你觉得你学的是正统,那就请你想个办法把这个阵法破除吧,免得因为我们冲撞了阵法又横生枝节。” 那名灵符班学生哪里知道这阵法该怎么破除,他与其他几名符师面面相觑,只觉这玩意估计连他们的夫子都没见过,起码得灵符长老来才能破除。 但这白衣女子说话一点不客气,他们天工学院灵符班好歹也是修真界的名门正统,要是在这女子面前露了怯,那以后还怎么在修真界混下去呢? 几名灵符班的学生凑在一起商议了一下,他们看唐夫子和吴夫子都离开骨坑去查探别处的情况了,又看见祝新年和白衣女子正在研究树上的羊头骨,没有人注意这边,便头脑一热,从怀中摸出了几张红纸。 “下山之前我就担心会遇到无法破解的阵法,特意带了这七星天罡破邪符,这可是我熬了几个通宵照着《上古符箓大典》画出来的,仅此一张,你们谁敢用?” 那张复杂的红纸符箓被几名符师传看着,那名被白衣女子怼过的学生迟疑问道。 “能行吗?七星天罡破邪符可是驱魔破邪类符咒中最难的,你确定自己画得没问题?” “我照着书一笔一画描了几个晚上,就算灵符长老来了都未必画得有我好,你不想用就算了,反正难题不是出给我的,要丢面子也是你丢。” 那学生说着就要把灵符抢回去,已经下定决定跟白衣女子杠上的那名符师哪里肯就此罢休,立刻将符纸抢了过来,低声问:“是跟普通破邪符一样用吗?” “差不多吧?高阶符箓不也就那几种施术手法吗?你灵力多加一点就是了。” 知道高阶灵符的厉害,那几名符师立刻让远了,并把骨坑周围的几名同学全都清了出去。 “你们真要破阵啊?” 陈清婵担忧道:“不是还没弄清楚这阵法是做什么用的吗?你们现在把阵破了不会出问题吗?” 灵符班学生朝她挥挥手道:“你们偃师就别操心我们符师的事情了,刚才那怪女人不是说了让我们破阵吗?不就说明这阵法本就没什么大作用吗?” 灵符班的学生压根不听陈清婵的劝告,强行将她请出了骨坑,陈清婵看向其他学生,发现大家都对破阵没有什么意见。 当然,因为大家都不是符师,所以谁也不会去质疑符师破阵这件事会不会有问题。 可陈清婵心中总觉得不妥,她想起之前那个骸骨坑就是因为黎芦擅自使用九天奔雷阵导致灵气激活怨气,酿成了大祸,现在这些符师又要对骨坑用上古符箓,怎么想这事好像都不太对。 看见符师们已经掏出罗盘开始找方位了,她没法阻止,只能赶紧跑去找祝新年。 祝新年正在与白衣女子讨论这些羊头挂上树的时间,并推论这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祭祀方式,听见有脚步声跑向自己便及时回头,正好看见陈清婵满脸慌张跑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跑这么着急?”祝新年问道。 陈清婵抬手朝后指向骨坑那边,一口气还没喘匀,便见远处火光一闪,巨大的爆炸声穿云裂石,猛烈的冲击力朝四周横扫出去,祝新年下意识就一把将陈清婵拉到身后护住了。 爆炸产生的冲击力将所有人都掀飞了出去,在飞起的众人茫然又惊悚的神情中,白衣女子及时召唤树藤接住了他们,没让大家摔出个好歹来。 再回头一看,那骨坑中心出现了一个直径近十丈的深坑,所有深埋其中的骸骨都被炸飞了出去,而那名灵符班学生则面朝下趴在深坑中一动不动,任其他人如何呼唤都没有丝毫反应。 第二百零五章 跟我们走吧 那将领说的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大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后还是白衣女子听明白了他的话,并将其意思翻译给了其他人。 “出了一点小意外。” 唐夫子走上前去,强调道:“我们是来进行封魔训练的队伍,你们应该是滇王的部下吧?” 将领听得懂秦国话,听说他们是来进行封魔训练的,便翻身下马来,走到坑边朝下看去,问道。 “有人受伤了?是跟妖魔战斗受的伤吗?” 唐夫子沉默了一瞬,接着重重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总不能承认是自己炸伤了自己吧?家丑不可外扬,大秦天工学院还是要面子的。 那名将领在爆炸现场检查了一番,从倾倒的树木上拎起那系着红绳的羊头,面色凝重地跟身后士兵说了些什么,而后便见那名士兵带了几个人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将领将羊头放下了,用十分蹩脚的秦国话对唐夫子道。 “你们不该闯进这个地方,这是祭祀之地,看见羊头和牛头就应该快些离开。” “我们对这些祭祀方式不太了解,不小心冲撞了,不知道得罪了哪位神明,竟引起这么大的爆炸。” 唐夫子旁敲侧击,想从滇国将领嘴里问出这片祭祀之地是否是用来祭祀魔主的,但将领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他并没有回答唐夫子的问题。 “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山震动了,夜里有大雨,容易山崩,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将领问道。 “我们应该要继续往前走,只是有学生受伤了,还不知道今夜要在何处度过。” 那名将领抬头看了看天,雨林中气候千变万化,外人无法准确判断天气,但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却可以根据环境的潮湿程度来判断是否会变天。 “不能继续往前走,前面地势高,雨水把烟瘴带下来,落到身上会起疮,很难治。” 滇国将领犹豫了一会,好像终于下定决心,道:“你们跟我们走吧,去王城避雨,再让巫医看看那个受伤的学生。” “去王城?!” 唐夫子十分惊愕,提声道:“王城不是不让外来者进入吗?!” 因为爆炸引来滇国的巡山队伍就已经是个意外了,如果能因此得以进入滇国王城,那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滇国将领摇头道:“我们只是不太喜欢外人来骚扰我们的生活罢了,并没有规定说外人不能进入王城,而且你们不是有个受伤的学生吗?你准备要带着他去哪里疗伤呢?” 他们已经处于烟瘴之地的中心地带了,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而且就如滇国将领所言,夜里下雨会造成山崩,他们带着一个伤员真的无处可去。 “那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啊!” 唐夫子非常激动,时隔多年,他终于又有机会接近那座神秘的滇国王城了,说不定还能想办法面见滇王,问清滇人血祭供奉灭世神的事情。 学生们赶紧七手八脚将伤员从坑底弄了上来,滇国将领让了一匹马给他们,让那伤员能趴在马背上前行。 山路崎岖,幸好这些老马认得道路,能驮着伤员平安往王城走去,否则纯靠人力搬运的话经常会出现摔跤的情况。 在通往王城的道路上,经常可以看见一些悬挂起来的动物头颅,有些已经白骨化了、有些正在腐烂,还有一些甚至是新鲜的,连血都没有凝固。 “不要靠近那边。” 滇人将领提醒道:“滇国人并不是全部居住在王城中的,那些生活在林地中的滇人有自己的信仰,他们会用动物来祭祀神明,而且非常不喜欢外人靠近他们的祭祀之地,如果有人闯进去,就会遭到他们的攻击。” “这群生活在王城外的滇人是不肯归顺滇王吗?”祝新年问道。 他的问题比较尖锐,直指人家的政权,吴夫子心中一惊,想阻止但却没来得及。 滇人将领看了祝新年一眼,意外地没有生气,反而解释道。 “不全是,先王统治滇国之前,滇人本就是以部落聚居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搬迁到王城中来生活,有些人还是认为山林才是他们的家。” 滇地地形复杂,很难建立大型城镇,而王城的面积有限,不能装下所有滇人,所以有大量滇人隐居山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些分散在外的滇人不受滇王管理,依然保留着自己的信仰与祭祀习俗,而滇王为了政权稳定,也不好强行改变他们的信仰,于是就出现了王城外挂满兽首祭祀魔主的诡异情形。 “不用害怕,那些人不是疯子,只是很警惕而已,你们不靠近他们的领地,就不会遇到伤害,一般他们看见陌生人出现,自己就先躲起来了。” 生活在山林中的滇人跟动物一样机警,难怪师生们在烟瘴之地待了这么久,一个活的滇人都没有遇见。 跟着滇国巡山的军队走了一段山路之后,地势急转直下,滇国人把他们带入了一片四周环山的小型盆地之中,这里的地形与旧王城很像,让师生们恍惚间以为自己又走回了旧王城。 后来转念一想,滇地多雨,如果把王城建在山地上容易因为山崩而垮塌,建立在盆地中则相对会安全一些。 而且与旧王城不同的是,如唐夫子所料想的一样,新王城是依靠水源建立的,有一条河从新王城中穿过,既为王城提供了生活用水,又能达到泄洪的效果,让王城不至于因为频发的暴雨而发生洪灾。 新王城中的百姓和唐夫子记忆中一样,对外来者并不欢迎,但因为有滇国将领带他们进城,所以进城的路上师生们并未遭受阻拦。 那些王城百姓一直与世隔绝,当年打进来的楚国军队大概是他们唯一见过的外人,如今再次见到外人,大家都很紧张,甚至有些人着急把自己的孩子叫回了家中,关门闭户不肯见人。 “滇人都是这样的,楚国后裔会好一些,不过这地毕竟是滇国,禁忌很多,你们好好休息养伤就是,不要与王城百姓发生冲突。” 滇国将领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民居中,那民居是一座非常普通的二层石砌小楼,空间狭窄,睡几十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这是旧兵营,以前是给宫殿守军值夜用的,条件不太好,但遮风避雨足够了。”那名将领道。 本就是寄人篱下寻个地方让伤员休养罢了,也不指望能睡到滇国王宫里去,两位夫子赶紧向滇国首领道谢,称有这地方避雨就已经非常好了。 “那你们就在这休息吧,等雨停了你们若想离开自行离去就可,不用再来找我了。” 滇国将领还有巡山任务,他不能在此久留,安顿好所有人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对了,王城夜里是有宵禁的,城门口鼓响九十九声后进入宵禁时间,那时你们就不要上街了,以免被误抓,第二日鼓响十二声后解除宵禁,你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滇国将领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就带着队伍离开了,留下这几十名师生在狭窄的营房中自行解决生活问题。 营房老旧潮湿,虽不漏风漏雨,但石壁上还是长了青苔,祝新年走到房屋深处推开窗户通风,发现这座营房后窗正对着滇国王宫的院墙,院墙中有整座王城中最高的建筑物,想必就是滇王的住所。 滇国并不是大国,其国土大部分被山林覆盖,百姓人数也不多,所以滇王的宫殿与其他诸国的宫殿比起来并不算气派,只是在王城中看起来比较高大显眼罢了。 “从前找不到新王城的入口,如今因祸得福进来了,得想办法面见滇王,问清楚滇国人与魔主之间的关系才行。” 唐夫子走了过来,临窗远眺,能清楚看见王宫围墙上生长的藤蔓,那些藤蔓将围墙整个包围了起来,细细一看能看见藤蔓上长满了尖刺,想来这应该是一种用来防止有人翻墙进入王宫的防御措施。 对于修真者来说,这样一座不算高大的围墙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跃过去,但围墙里的人毕竟是滇王,贸然闯入只会引来滇王震怒,破坏两国关系平衡。 所以他们得想个正经的理由去请求面见滇王,可唐夫子纠结了一路也没想好到底要用什么理由。 “人太疲劳了脑子真转不动,我现在竟然满脑子想的都是直接冲进王宫去把滇王揪起来问他到底知不知道滇人祭祀魔主的事。” 唐夫子自嘲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绝对不能这么做,但困倦至极的脑袋已经不容他去细想别的办法了。 “先休息一会吧,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想出办法的,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吴夫子已经让学生铺好了草席,前来劝说唐夫子去休息。 “怎么不着急啊,天狼指引我们一路往前,我们还没找到它,就在半路拐道来了新王城,学生也受了伤,不知何日才能再度启程,若是天狼真的发现了什么很紧急的情况,说不定等我们赶过去就晚了。” 唐夫子作为封魔训练的带教夫子,既要让学生得到充分的锻炼,又不能造成大伤亡,还得调查滇人祭祀魔主之事,这些压力堆在他一个人肩头,着实让他有些焦虑。 “如果天狼那边的情况特别着急的话,它应该还会出现来催促我们,到时候我带人去查看情况,夫子留在王城照看受伤的同学就好。” 天狼搜寻气味的能力非常强,祝新年倒不担心天狼找不到他们,现在整个队伍疲惫、惊恐又多有受伤,体力精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天气变化山路难行,就算天狼那边的情况再着急,也不能拖着这样一支队伍去处理问题,到时候很有可能问题没处理掉,人先出了事。 在吴夫子和祝新年的劝说下,唐夫子终于暂时放下忧虑去休息了。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很快宵禁的鼓声就响了起来,军队巡城的脚步声透过紧闭的门窗传进来,在不大的室内回响着。 然而这样明显的噪音却没有吵醒沉睡的学生们,自从进了滇国之后,大家就没睡过一个像样的囫囵觉,虽然这狭窄营房也算不得多么舒适,但学生还是蜷缩倚靠在一起,睡得非常香沉。 第二百零七章 生殉血祭 血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而被斩落的牛羊头颅则滚落在地,有些甚至滚进了火堆中,皮毛油脂在火堆中燃烧炸裂,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猛烈火光! 斩落兽首之后这些参与祭祀的滇人显得异常兴奋,他们赤着脚,踩着满地横流的鲜血又舞蹈起来,只是这次舞蹈的动作更加用力,更加癫狂,让人感觉这群人都跟妖魔上身了一样。 这场舞蹈并未持续很久,他们只是围着青铜簋绕了几圈,然后其中一人突然抓住大巫师抛过来的长刀,反手一刀将自己的头颅斩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裴少桥浑身一抖,祝新年担心他会叫喊出来,但幸好裴少桥忍住了。 人的骨头是非常坚硬的,要一刀砍下自己的头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需要那人抱着无比坚定的赴死决心才能做到,但面对死亡,谁又能真的不害怕呢? 祝新年也惊愕得无以复加,也因此证实了这些滇人确实是自愿就死,以血祭供奉魔主的。 那具没有头颅的身体倒向了青铜簋,流淌出来的血液一滴未洒,全部落进了青铜簋中。 被斩落下来的头颅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身边的人及时接住,将其上呈给了祭台上的大巫师。 大巫师捧着头颅,将从伤口渗出来的血液全部洒到了祭台上,没一会,整座神像下方便通红一片,浓烈的血腥味顺着夜风吹过来,令本就胃里空空的裴少桥更加难受。 滇人的尸体很快流尽了鲜血,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一片,随后尸体被他的同伴搬到祭台下,以一种诡异的跪姿面朝神像匍匐着。 因为尸体没有力气,无法保持身形,所以需要有两个人在身边扶着他,才能保证尸体不倒下。 他被自己砍下来的头颅则被大巫师掩埋在了血祭台后方的骨坑中,祝新年以为仪式到这里差不多就该结束了,但令他震惊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只见血祭台上那座灭世神像开始逐渐发红,起初祝新年还以为是受到鲜血和火光的映照才看起来发红的,没想到那神像却越来越红,最后变得如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通红耀眼。 而被大巫师涂在神像下方的鲜血已经被吸收干净,巫师见状立刻跪了下来,祭台下方的滇人们也随之下跪,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是不是跪在了血水中。 四周空气一瞬间凉了下来,祝新年浑身汗毛激颤,他赫然抬头,只见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黑色的魔气,那些魔气在血祭台上方盘旋游荡了几圈,最后一头扎进了青铜簋中! 青铜簋中的鲜血顿时沸腾起来,魔气与鲜血交缠融合,片刻之后,鲜血吸收殆尽,而从青铜簋中走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由魔气组成,不见五官,也不着寸缕,它从青铜簋中慢慢走出来,走到那具无头尸体面前,将身体慢慢下压倾倒,竟逐渐与那具尸体合二为一! 地上的尸体骤然惊动起来,四肢用力挣扎着,很快将身边扶着他的两人都甩开了,而在尸体的脖颈伤口处冒出大股魔气,那些魔气逐渐成长变化为一颗头颅,并慢慢演化出了五官。 这一幕把祝新年和裴少桥彻底惊呆了,但参加血祭的那些滇人却似乎都习以为常,他们立刻朝那具“复活”的尸体拜伏下去,嘴里呼喊着祝新年他们听不懂的某种称呼。 亲眼看着一具尸体在魔气的催动下“复活”,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但祝新年突然意识到,那些所谓自愿献祭的滇人或许都以这种方式重新复活了! 他们将自己的身躯献给了魔主,自愿接受魔气附体,成为魔主的追随者。 而成为魔主追随者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需要献祭者拥有非常坚定地信念,也就是说献祭者需要对魔主极度信赖,才能毫无畏惧地对自己痛下杀手。 此时那具尸体已经完成了魔气附体的全过程,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了,而是跳过了一阶灵鬼、二阶兵鬼、三阶妖鬼的全过程,直接成为了四阶魔灵甲。 这种将活人做成魔甲,直接跳跃品阶的术法在任何一本古籍中都没记载,祝新年和裴少桥对此更是闻所未闻。 他们先前只知道魔甲们在为魔主寻找宿体,但魔气灌体与血祭似乎又不是一回事,而且魔气灌体至今没有成功过,他们从来没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可怕的邪术。 祝新年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果滇地的百姓大量使用此邪术,将活人做成魔甲的话,那如今天底下的魔甲数量岂不是直线上升?万一封魔井再次异动,那些魔甲足以将整座天工学院毁掉。 他立刻意识到他们现在不能在这浪费时间了,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况传回天工学院去,让学院提前做好准备,同时他们也必须立刻面见滇王,让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处理掉这些血祭台,不能让魔甲数量继续增长了! 祝新年背手朝裴少桥做了个后撤的手势,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但裴少桥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慢慢拱起腰背,轻手轻脚往后挪动。 他的动作已经非常轻了,在夜风的遮掩下旁人根本无法察觉这里有人在移动,但那台刚刚完成附身的魔灵甲却骤然朝这边看来,它还略显僵硬的五官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下一刻人就已经迎面冲了上来! 祝新年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裴少桥,他甚至来不及装备机甲,只能抽出世隐明光与面前的魔甲悍然交锋! 直到两者之间的距离这样近了,祝新年才看清那颗头颅并不是真的长在躯干上的,而是一团魔气氤氲包裹形成的一颗气状的头颅,连五官都是魔气涌动捏造出来的。 而此时那台魔甲脸上的魔气再度变幻,从狞笑变成了微惊,好像在惊讶眼前这人竟然有能力抗住自己一击。 就在那台魔甲惊讶之时,裴少桥已经装备上了水甲,舞动着双星刺从二人头顶跃来,手中寒芒毕现,朝魔甲刚刚“长成”的那颗头颅刺去! 魔甲立刻抽身格挡裴少桥,却给了祝新年机会,金碧色光芒一闪,木侍甲赫然出现在魔甲面前,手中世隐明光体量暴涨,一刀劈下将魔甲的胳膊连带它身后的血祭台一起斩成两半! 早已经流干血液的身体此刻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魔甲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从断臂创口迅速涌出一团魔气,重新铸成了一条手臂。 听见身后滇人们的惊呼声,那台魔甲朝后看了一眼,只见青铜簋和魔主神像都被劈成两半,从祭台上摔了下来,其中一半被惊慌失措的大巫师抱在怀里,却因为太过沉重而怎么都无法将其抬起来。 魔甲见神像被毁,登时发出一声怒吼咆哮,那声音震得树林哗哗作响,惊起无数飞禽走兽。 裴少桥被魔甲迎面一吼,惊得愣了一下,但旋即怒上心头,十分不爽道。 “吼什么吼?!区区四阶魔甲,以为自己神神叨叨折腾一番,找具没头尸体附身就跟魔主一个档次了?!魔主都没在我天工学院吼这么大声过!” 他掌心双星刺飞旋,将狂躁袭来的魔甲逼退,同时聚起大量水汽朝魔甲面部击去,模糊了魔甲的视线,为祝新年争取到了机会。 只见世隐明光上仙火流淌,刀光所过之处烈焰燃烧,瞬间将魔甲和那群滇人悉数包围! 四阶魔甲无法突破仙火闯出来,那些滇人倒是逃了出来,只是身上的毛发衣物都被点燃,成了一个个火球在地上翻滚。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城!” 祝新年并不恋战,因为杀死一具被魔气寄生的人尸并没有任何意义,那些魔气可以通过血祭附身到任何尸体上面,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解决血祭,而不是与一台魔甲浪费时间。 两人迅速撤回了王城中,此时王城的守军终于发现了外面的大火,守城将领站在角楼司令官眺望着火的那片区域,又赶紧抬头张望天色,发现天空中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雨了。 见此天象,王城守军并没有贸然出城灭火,只是一直严密观察火势和风向,确保大火不会烧进王城就行,至于外面那些人的生死,似乎并不在守城军的管理范围内。 祝新年和裴少桥趁着这个机会翻墙进了城,虽然城外大火连天,但城内依然安静,好像这一墙之隔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俩蹑手蹑脚爬上窗沿,准备溜回营房内,结果脚刚抬起来,唐夫子那张面色阴沉的大脸就出现在了窗边。 裴少桥头发根都吓得竖了起来,他捂着心脏朝后倒去,在祝新年身前翻着白眼,急速喘息道:“血祭没吓死我,魔甲也没吓死我,结果在这被吓死了……” 祝新年给了他一脚,急声道:“还不快滚进去!巡城的队伍过来了!” 裴少桥立刻捂着屁股爬上了窗台,顶着唐夫子的凝视硬着头皮进了营房,而祝新年拉住窗台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在巡城士兵过来之前关上了窗户。 窗户一关,室内陷入黑暗,唐夫子没有点灯,但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表情阴沉,只差把这俩学生生吞活剥了。 “你俩胆子挺大啊,宵禁对你俩来说就只是两个大字,没有任何实际含义是不是?” 裴少桥以为唐夫子在自己侧边,没想到声音从面前传了过来,吓得他连连跳脚,差点踩到地上的同学。 “您老怎么醒这么早啊……天都还没亮呢……” 裴少桥捂着胸口连声道:“我知道您老正在气头上,但您先别生气,听听我们看见了什么,保准您就气不起来了。” 唐夫子毫不留情且非常精准地在黑暗中敲了他一记暴栗,“砰”一声巨响在营房中回荡着,几位睡眠比较浅的学生被惊得直接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望着面前几人。 “一点意外,别在意。” 祝新年挥手道:“大家接着睡吧。” 那几名学生倒头又睡了下去,祝新年看着他们重新进入了梦乡,这才低声对唐夫子道。 “方才在城外,我们目睹了血祭的全过程,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很荒唐,但请相信那是真的。” 他的声音非常低,像极了某个学生发出的梦话呓语,他道。 “我们看见血祭之人被魔气附身,转生成为了魔甲。” 第二百零八章 人力微薄 不出所料,黑暗中唐夫子发出了一声抽气声,随即他点亮了云母铜灯,但因为担心灯光被巡城军队发现,于是脱下外衣将铜灯罩住了。 微弱的光线将浅眠的吴夫子弄醒了,他微微蹙眉适应着光线,一边坐了起来,见几人盘腿坐在铜灯边讲话,不由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呢?” “在计算我们的死期还有多久。” 唐夫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跟他开了个玩笑,但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吴夫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像在分辨自己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仍在做梦。 隔了很久,吴夫子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揉着眼睛靠了过来,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好两位夫子都醒了,也就不用祝新年他们陈述两遍情况了,他们立刻用最简短的语言将自己刚才在城外看见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听他俩描述完,两位夫子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人通过血祭魔主变成魔甲这件事太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了。 最终,还是吴夫子年轻人的接受能力更强,他勉强缓过神来,蹙眉道。 “如果人能够通过这么简单的方法成为魔甲的话,那滇地这么多年持续进行血祭,到现在得制造了多少魔甲啊……” 这个数量是他们不敢设想的,如果大胆去想的话,可能与当年神魔大战时的魔甲军团有得一拼。 当年为了迎战魔甲军团,创世神座下数万天兵因此折损,那场旷古绝今的大战在今日听来依然震撼人心,但谁也不希望它再上演一次。 当然,魔主和他的追随者们除外。 “你觉得这个转化过程很简单吗?” 唐夫子摇头道:“生殉血祭,付出的代价可是相当惨烈的。” “但比我们传统印象中,人死亡之后怨气化障,然后再一点点累积力量逐阶升级成为魔甲的过程可快太多了,而且成功率也比等待一团怨气自我成长要高得多。” 吴夫子一语中的,戳中了这件事的关键核心。 “我们一直以为,每次因封魔井异动而受召唤来攻击天工学院的妖魔已经是魔主所能唤动的全部力量,但现在看来,魔主暗中积蓄的力量要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太多,我们甚至无法估算,他到底拥有一支多么强大的魔甲军团。” 祝新年立刻点头,吴夫子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没错,一直以来我们都被魔主欺骗了,他虽然没有冲破封印,但并不代表他的势力没有得到发展,无论这些魔甲最终是用来攻击天工学院,还是全部献祭给魔主,我们将要面临的都是这一千年来最严重的一场灾难。” 从前人们都以为魔主没有冲破封印是因为他的力量还不够冲破封印,但现在看来,他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冲破封印而已。 只要魔主的魂、骨、力还被镇压在三所天工学院中,修真界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到滇国这里来,魔主的追随者们就可以利用这块地方肆无忌惮的进行血祭,制造魔甲、积蓄力量等待为魔主效劳。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结束宵禁的鼓声响了起来,但屋子里的温度却好像下降了许多,围坐在云母铜灯前的四人只觉浑身发寒。 凉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就如唐夫子刚才说的,他们可能真的要提前计算一下自己的死期了。 “那……关于这件事……诸位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唐夫子的这句话问的非常苍白无力,几台魔甲学生们还能应付,生殉血祭的事情或许也可以借滇王的力量来勉强制止,但魔甲军团和魔主冲破封印这事远远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 诸神弃世、天门关闭,人间高阶修真者凋零殆尽,甚至连保护天工学院的镇山大阵也毁掉了。 这种情况下一旦魔主冲破封印,万千魔甲将血洗天工学院,为魔主报千年封印镇压之仇。 到时候,三所天工学院、世上诸国、所有百姓都将遭受魔主的毒手,而且毫无反抗之力。 四人都沉默了,他们各自在心中盘算着现在整个修真界能掏出多少兵力来与魔甲军团一战,但直到天光大亮,逐渐有学生苏醒过来时,他们也没能算出结果。 因为结果就是不可战胜,即使聚集人间所有修真者拼死抵抗,他们也不过是魔主带领魔甲军团向天道讨还血仇路上的几只蝼蚁罢了。 人力微薄,岂可撼天? 但偏偏灭世神代表的就是天地之力,他就是毁灭与死亡本身。 这样的推算结果令几人难以开口,他们害怕自己一开口,就真的一语成谶了。 这时,已经起床的陈清婵从二楼走了下来,见几人围坐在一起,各个面如死灰,她有些惊愕,立刻走上前来问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昨夜下雨降温,身上有些凉。” 裴少桥摸了摸胸口,从怀里摸出几颗温热的鸟蛋交到陈清婵手中,对她牵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意,声音喑哑道。 “没什么吃的了,劳烦做一锅汤,让大家喝了暖暖身子吧。” 陈清婵捧着那几颗鸟蛋不知所措,她看向祝新年,但祝新年也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帮忙做些吃食。 陈清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醒来的学生们看见夫子们面色沉重,也不敢过来打扰,纷纷钻出营房,到外面透气去了。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四人各自沉默着,不久陈清婵和傅宁宁就把蛋花汤端了过来。 五颗鸟蛋哪里够做五十人份的蛋花汤,与其说是汤,不如说是热水,四个碗里加起来看不见一片蛋花。 不过这滚烫的热汤倒是让四人的精神重新振作了起来,祝新年捧着汤碗,沉声道。 “尽人事、听天命,也许做了没效果,但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先传信回学院,告知我们发现的所有情况,并请学院将此情况知会燕国与楚国天工学院,若有能力,也请知会诸国朝廷与兵甲部,让所有国家做好准备。” “然后我们要去面见滇王,无论滇王愿不愿意见我们,今天我们都必须见到他,一定让他派军队帮助我们清扫整个滇地,务必找出并摧毁所有的血祭台。” “如果滇王就是不愿意帮我们呢?” 裴少桥问道:“昨夜城外那么大的声响,守城军不可能没听见,但他们却没有出城,说明他们早就对此事习以为常了,甚至可能是滇王在默许滇人的这些行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滇王真的不愿意得罪那些滇人的话,那我们就要得罪滇王了。” 祝新年的话令在场所有人一惊,陈清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你想做什么?” “劫持滇王,借此号令滇国军队配合我们的行动,或者结束封魔训练返回秦国,我去咸阳向王上说明情况,带兵前来荡平滇国!” 众人惊呆了,裴少桥几度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还是陈清婵道:“可秦国跟滇国签过互不侵犯的盟约……” “那些约定在全天下百姓的性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如果王上知道滇国在暗中进行血祭,想必一定会立刻对滇国出兵,而这件事要是被其他诸国知道,那来荡平滇国的可能就不止我们大秦一个国家了。” 事关天下人生死存亡,即使诸国混战,在这种事情面前大家也都是一个阵营的。 为了阻止魔主冲破封印,诸国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先恐后来灭掉滇国,甚至让滇地从地图上消失,让滇人这个民族成为历史。 永远不能小看那些君王为了活下去而采用的手段,有可能不会比血祭正常到哪里去。 “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摧毁所有的血祭台阻止魔甲数量继续增加,如果这样依然无法阻止魔主冲破封印的话,那我们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大家都明白,祝新年给出的方法确实是他们最后的能做的几件事,人间修真者的力量与魔主相差甚远,想要与魔主正面抗衡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他们目前能做的,也的确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一碗热汤下肚,将昨夜的寒冷尽数驱除,祝新年放下碗来,对唐夫子道。 “有劳夫子将这边的情况详尽传回学院,请学院通告诸国尽早做好应对准备。” 唐夫子张了张嘴,看起来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端着碗出了营房。 “唐夫子应该是认为学院可能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其他诸国很可能也不会相信魔主已经组建起了魔甲军团这样荒诞的事。” 吴夫子摇头道:“魔主被封印镇压千年,世人对魔主的警惕早已放松,有些事情不到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可能都没有人信。” “我们尽了告知义务,他们信不信就是他们的问题了,有时候因为自己的无知而付出性命也是天命的一种。” 祝新年站起身来,理了理压皱的外袍,来到了营房外。 经过昨晚一场大暴雨的洗礼,新王城的街道被冲洗地焕然一新,学生们端着汤碗蹲在街边,与对面民居中的百姓相互对视。 “大家抓紧些时间,喝完汤咱们该去办事了。”祝新年拍手道。 正在好奇打量滇人生活的学生们纷纷回头,有人问:“办什么事?是要启程去找天狼吗?可那受伤的同学还没好呢。” 受伤的学生情况稳定,医修们照顾了他一晚上,内脏出血已经止住了,骨折和外伤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急不得。 滇国将领昨天说会派巫医过来看看,但他带队去巡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说好的巫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机甲班和剑修班点到名字的同学跟我们走,其他同学留下来继续照顾伤员。” 吴夫子从机甲班和剑修班各抽调了十人,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他们要去滇国王宫面见滇王,而这次面见可能是心平气和的双方面谈,也有可能是直接打进去再谈。 学生们一听要去闯滇国王宫,立刻就来了精神,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一番拳脚。 滇国驻守王宫的军队人数很少,也没有机甲坐镇,十台机甲足够冲进王宫中去,再加上十名剑修从旁辅助,一路横推可以直接冲到滇王面前。 这群学生们年轻气盛,用唐夫子的话来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好言好语去请求面见滇王,各个都做好了准备要去闯宫。 结果队伍还没出发,滇国王宫的大门却打开了,一行宫中内侍疾步朝营房走来,远远便问道。 “诸位可是秦国天工学院派来参加封魔训练的仙人?” 第二百零九章 请诸位仙人进宫 那内侍年纪很大了,脸上沟壑纵横,眼皮耷拉下来连眼珠都很难看见。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楚国口音,看样子应该是当初跟着初代滇王庄硚一起进入滇国的军士之一,即使做了内侍,身上那股曾经历经风霜的锐气依然非常明显。 那些不修仙的寻常百姓喜欢将修真者称为“仙人”“侠士”,但只有修真者们自己知道,修真离修仙可还差得远呢。 吴夫子赶紧迎了上去,行过礼之后才道:“没错,我们是秦国天工学院前来参加封魔训练的队伍,请问您是……” “老夫是王上身边的大侍官,昨日有将领来报,说带回了一支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进城避雨养伤,按规矩我们是该来看看的,但昨日天晚,王宫已经落钥,便只能今日一早来看了。” 大侍官朝营房内看去,问道:“你们受伤的学生情况如何了?” “谢大侍官惦记,已经无碍了,只需再修养几日就好。” 吴夫子一听对方是滇王身边的人,立刻拱手道:“贸然叨扰实在不好意思,若不是得王城庇佑,我师生在山林中定会遭遇危险,请问大侍官可否引我等进宫,向滇王行礼道谢?” 大侍官笑了起来,点头道:“王上谴老臣前来,就是想请诸位仙人进宫去的。” 这倒令吴夫子大吃一惊,都说滇王从不面见外人,连当初与诸国签订互不侵犯盟约的时候都是滇国大将军出面的,这回怎么愿意见一群学生了? “您确定是滇王让我们进宫吗?” 吴夫子不敢置信道:“滇王为何要见我们呢?” 大侍官并不遮掩,直接将原因说了出来。 “诸位一路走来想必也看见了,烟瘴之地中妖魔横行,怪事频发,各位是秦国天工学院的仙人,都说秦国天工学院是三所学院中实力最强的,我王想向各位寻求一些降妖除魔的办法。” 吴夫子眼神一亮,原来那滇王也知道自己领土上妖魔肆虐,长时间的大量血祭致使人畜减少,不利于国家稳定与发展,想来滇王自己也愁得不行,才会向他们寻求帮助。 这些年除了秦国的封魔井一直出现异动之外,燕国镇魔渊和楚国屠魔谷都没有任何异像,这两所天工学院也逐渐减少了封魔训练的次数,想必滇王也是等了好几年,才等来这么一支进入烟瘴之地的封魔队伍。 “原来如此,还请大侍官稍后,我点几名弟子与我共同进宫拜见滇王。” “不用点人了,左右你们人数也不多,王上已经吩咐准备了宴席,要宴请各位仙人,另外你们那位受伤的学生也可抬进宫中去,让御医好好看看,这烟瘴之地受的伤还是用当地的秘药来治效果更好。” 吴夫子闻言彻底傻眼了,这进入王宫的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他们天工学院那么多长老,各个都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人物,也只有寥寥几人进过宫,见过秦王的更是屈指可数。 “那、那我去跟其他师生说一下吧……大侍官您稍等……” 吴夫子急匆匆将这事跟唐夫子说了,唐夫子那头刚跟天工学院传完消息,听吴夫子说大侍官来请他们进宫去,顿时那迷惑的表情就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开什么玩笑?滇王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外人。”唐夫子质疑道。 “学生说的你不信,我说的还能是假的吗?” 吴夫子催促道:“赶紧收拾东西吧,大侍官就在营房门口等着呢,你要不信可以亲自过去问问。” 唐夫子只觉这一天之中超出常识和理解的事太多了,他往营房门口一望,真看见了一队滇国装扮的人等候在门口,而学生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见他还在犹豫,吴夫子便将他与大侍官的谈话迅速给唐夫子复述了一遍。 “滇王想要请我们帮忙消除滇国内的妖魔?镇压那些频频进行血祭的滇人?” 唐夫子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失笑道:“我们还准备请他帮忙呢,这下好了,谁也别指望谁了。” 滇国没有正儿八经的修真者,庄硚自己不修真,建立滇国之后几乎不与外界往来,也没把修真之术引进滇国,想要镇妖驱魔,确实需要依靠其他国家的修真者。 但这血祭已经持续了近千年,滇国都成了妖魔的老巢了,凭一个区区五十人的驱魔队伍怎么可能扫清得了这么多的妖魔,双方合作能把所有的血祭台找出来拆掉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可听大侍官的意思,滇王似乎是想要让滇国彻底平静下来,他不仅要驱逐妖魔,更要得到那些散落在外的滇人的管辖权,这就更不是封魔训练的师生们能做到的事了。 唐夫子本想推辞,但转念一想无论滇王作何打算,他们都可以先利用滇王增派人手,尽可能达到铲除血祭台的目的,于是便同意了跟随大侍官去王宫面见滇王。 与雕梁画栋的秦国王宫相比,滇国的王宫造型显得非常简单质朴。 这里通体依然是用石块垒砌而成的,上面并没有太多装饰,只是每块石头上都刻满了难以辨认的文字,文字缝隙中甚至长了苔藓,一些婢女正在用布巾擦拭那些青苔。 因为青铜锻造技艺高超,所以秦国王宫中使用了大量的青铜器替代寻常用具,没有生铜锈的青铜器通体呈现金色,所以也被称为“吉金”,虽然没有真金那么耀眼,但如此大量的金色还是令人眼前一亮。 除了金色之外,整座宫殿中似乎不太能看见其他颜色,单一的金色除了单调,更隐隐彰显了一种豪气。 这种豪气建立在滇王的权力之上,滇国并不是一个富饶的国家,民不富、兵不强,生产力低下,也鲜少与外界通商,导致这里的人极度贫困,他们是很难凑出钱来建造一个奢华的王宫的。 但这样多的青铜器又说明了滇王的生活极尽荣华,可以说是集全滇国人的能力与财富在奉养滇王一人。 这样穷奢极欲的生活谁又能抗拒得了呢?难怪当初秦国截断庄硚回楚国的道路之后他就顺势留下了,没有表现出丝毫对楚国的眷恋。 能在滇国做君王,谁又愿意回到楚国去做将军呢? 祝新年随着队伍走在王宫中,王宫不算大,但道路比较复杂,和烟瘴之地的地形一样令人常不知身在何处。 根据祝新年出发之前查阅的书籍记载所述,初代滇王庄硚建立滇国没几年就去世了。 书上说他不适应滇国的气候与食物,又因思念家乡成疾,死前交代幼子一定要将他送回楚国安葬,但这遗愿是真是假无法断定,因为庄硚的棺椁目前依然安葬在滇国地界中。 庄硚死后,他的幼子继位,如果平安活到现在的话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该是一位成熟的君王了。 大侍官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下,示意他们可以将伤员暂时安放在此处,由巫医照看。 祝新年朝院中一看,才发现这里是滇国王宫中的医署,在巴蜀和滇地中,巫术和医术本是一家,所以滇国的御医通常也是巫医。 巫术这种东西在中原地区被视作不祥秘术,受到诸国王室忌惮,几乎早已销声匿迹,但在滇国却被重用,至今仍然是治病驱邪的首要选择。 这种神秘的东西对滇人自己来说是寻常事物,但对外人来说看起来多少有些心中发寒,几名医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进院。 “席昌你们也留下来吧,你那灵狼不是也受了伤吗?留下来请巫医帮忙看看吧。” 唐夫子不动声色地朝席昌看去,席昌立刻明白了夫子的意思,马上牵着灵狼站了出来,对医修们道。 “走吧,我们一起去请巫医们帮忙疗伤。” 灵狼身上的那点小伤早就愈合了,唐夫子让御兽班的学生留下,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医修的。 虽说是在滇国王宫中,但这些神秘的巫术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医修们没有自保能力,无论这些巫医是好是坏,留些自己人在场总要胆子大些。 有御兽班学生作保,医修们才松了一口气,抬着那名受伤的灵符班学生进了医署。 “各位不用担心,这巫蛊之术虽然看起来奇怪了一些,但并不是邪术,相反的,滇人能平安在烟瘴之地生存这么多年,巫医的功劳可不小。” 两位夫子跟着尬笑了两声,总不能明面上说人家的巫医看起来像跳大神的,只能借口说学生没见过世面、胆子小,望大侍官不要介意。 “其实我随先王刚到滇地的时候也跟你们的反应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怪异,但这只是因为文化不同导致的误解罢了,习惯了就好了。” 大侍官并没有生气,反而与两位夫子谈起了年轻时候的往事,说自己前半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会到滇国来,也没想过自己死后要埋在这地方。 听他所言,似乎并不是所有楚人都喜欢滇地,滇国和楚国风俗文化、地理环境都不相同,如果不是庄硚在此立国的话,当初那支跟随他进入滇地的部队应该是想回楚国去的。 毕竟滇王只有一位,能享受到集滇国之力奉养的也只有那几个人,其余人背井离乡来到滇国,说不想回去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大侍官这样寿数将尽的老人,想必更是思乡。 二位夫子连忙宽慰了他几句,虽然这种宽慰听起来毫无用处,但大侍官还是非常领情地笑了笑。 “许久没见过外人,嘴痒说的多了,各位见谅。” 他将众人引到了大殿之下,此刻殿中舞乐声传来,祝新年竟然从中听见了楚国特有的青铜编钟的乐声。 这令他不由好奇,如今的滇王出生在滇国、成长在滇国,怎么也如他父亲庄硚一样喜欢楚国的舞乐呢? “王上已经在大殿中等候各位了,请各位上殿赴宴吧。” 大侍官做了个请的动作,唐夫子和吴夫子对视了一眼,才撩开衣摆走上了石阶。 滇国王宫大殿上依然金碧辉煌,一整套编钟侧列于大殿之上,几名乐师正在敲奏,他们奏响的楚乐是楚国非常常见的乐谱,只是在滇国奏响总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失去了原有的韵味。 殿上的舞姬并未停止舞蹈,而天工学院的师生们也被迫陪同滇王一起看完了这支舞。 直到乐声的回响在大殿中散尽,沉迷舞乐的滇王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睁开眼,从王位上站起来,越过丝质屏风走下台阶,满脸笑意对众人道。 “各位仙人远道而来,还请速速落座,与寡人同饮一杯!” 第二百一十章 快刀斩乱麻 滇王宴请众人的宫殿是整座王宫中最大的,从大殿通往王座还有十几道阶梯,滇王站在阶梯上俯视众人,就和封赏大典上秦王俯视众人一样,需要大家抬头仰望才能看见他的身影。 只不过与秦国那巍峨的石阶高台相比,这滇王“俯视众生”的行为看起来就有些东施效颦了。 滇王显然是没见过秦宫有何等壮阔的,他不仅没去过秦国,也没去过楚国,这天下任何一处有实力的国家他都没去过,没有对比,自然会觉得自家的东西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倒也不能用坐井观天、井底之蛙这样的词去形容他,祝新年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本应该出生在楚国那样的大国,眼界见识都会与现在不一样。 但也许对现在这位滇王来说,牺牲自己的眼界见识来换取此生荣华富贵才是最划算的事情。 人永远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看待其他人,祝新年轻轻摇了摇头,在内侍们的引领下落座。 滇王虽然把楚国那套舞乐礼仪悉数照搬了过来,但一些比较冗杂的仪式还是被他删减掉了,比如宴会之前要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没说,挥挥手就让人开始上菜。 滇国的食物摆盘不够精美,但胜在份量很足,大块的肉食一端上来,学生们肚子里的馋虫就被香味勾了起来。 “诸位仙人不辞辛苦,入宫为寡人分忧,寡人心中感念,还请诸位先共饮此杯!” 学生们在天工学院不允许饮酒,大家纷纷看向唐夫子,而唐夫子则举杯面对热情的滇王,解释道。 “请王上恕罪,学生们不会饮酒,草民替他们谢过王上!” 唐夫子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滇王微微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仙人果然豪爽,既然学生们不会饮酒,那就尝尝我们御厨做出来的菜色是否合胃口吧。” 听滇王的意思好像是让大家开席,有学生试探性地握住了筷子,而其他学生的眼睛则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看。 直到那学生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见滇王和夫子们都没有生气,其他学生才终于放下心来,纷纷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 对于这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的学生来说,这些食物重要的已经不是味道了,而是食物吞入腹中时的那种满足感,足以抚慰他们这么多天的辛苦疲累。 唐夫子和吴夫子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他们一直在观察滇王的神色,想要寻个合适的时机开口与滇王商讨双方联手搜寻血祭台的事情。 滇王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好像对这支封魔训练队伍的到来十分高兴,宴席才刚开始没一会,他就已经举了好几次杯。 虽然滇国国力微弱,但对方毕竟是一位君王,能主动举杯已经是自降身段了,两位夫子也只能陪了几杯酒,以示对滇王热情招待的感谢。 酒过三巡,唐夫子好不容易寻到个滇王放下酒杯的间隙,正准备开口,没想到却被滇王抢了先。 “诸位仙人,寡人有一事相求,想来大侍官应该已经提前与诸位说过了吧?” 听见滇王开口,那些正在风卷残云的学生纷纷放下了筷子,擦嘴抬头看向滇王。 滇王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样貌十分年轻,想来是在这山野中做个闲散君王甚少操心的缘故,他看起来没有同龄人那般沧桑。 “滇地之中瘴气深重,使得妖魔横行,百姓苦不堪言,奈何我滇国没有诸位仙人这样的能人斩妖除魔,致使那些妖魔鬼怪的气焰甚嚣日上,如今都已经到我王城边上来做法起阵了……” 滇王眉头深锁,看起来十分忧心,道:“他们这样一闹,我王城百姓平日不敢出城,巡山将士多有死伤,人口失踪更是多不胜数,寡人实在担心那些妖魔下一刻就要冲进王城中来了……” “这王城难道没有什么护城阵法吗?既然是君王所在之处,应有真龙之气与人皇之力护体,妖魔不敢接近才对。”裴少桥出言问道。 一般来说,诸国的王城都是有护城阵法庇护的。 就如当初齐国那样大的天灾人祸,他们的王城临淄也并未被妖魔完全攻破,而且临淄城还是在君主出逃的情况下坚守下来的,滇国王城有滇王坐镇,妖魔应当有所忌惮。 滇王叹息一声,点头道:“有是有,但不瞒大家,巫术本身就是当年灭世神流传留下的,用巫术去对付妖魔,就是小巫见大巫,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众人还是第一次得知原来在滇地盛行的巫蛊之术竟然是当年灭世神来到滇地后流传下来的,难怪看起来与正统修真大相径庭,且自带一种诡异气息。 “用巫术起的护城法阵只能保证妖魔暂时不进入王城,但我王城中的百姓不可能永世不出城,为了躲避妖魔的骚扰,我们已经迁过一次都城了,可没想到新王城才建立没多久,妖魔就又闻着味追上来了。” 听滇王这样说,众人终于确定那旧王城是滇王毁掉的,抛弃青铜神像的事想必也是滇王下的命令。 “聚居在山林中的滇人比住在王城中的人要多,王上应该明白,妖魔就是依靠那些人为生的,如果不能解决外面那些滇人,王上想要过安稳日子怕是很难。” 祝新年把这个尖锐的问题抛给了滇王,既然滇王是这片地域的统治者,他就不能只管理王城中的这几个人,外面信奉灭世神的滇人不解决,妖魔就永远不可能离开滇地。 这个问题一出,滇王的神情更难受了,他抬手按住太阳穴,十分无奈道。 “诸位对妖魔的了解比寡王多,自然知道我滇国才立国几十年,可滇人已经信奉灭世神近千年了,就算是用刀架着他们的脖子,外面那些人也不愿意改变信仰。”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群滇人都愿意自己砍下自己的头颅,生殉血祭成为魔甲追随魔主了,区区把刀架在脖子上又怎么可能令他们惧怕臣服? 可对于滇王来说,除了用武力强行镇压那些人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去对付他们了,可这样一来,双方冲突加剧,一旦那些滇人造反,滇国政权的覆灭就在分秒之间。 “如果仅用武力就能解决这件事的话,寡人也就不劳烦各位仙人了,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请各位帮忙出出主意。” 滇王满腔恳求,二位夫子也不好拒绝,只能低声商讨了一番,才见唐夫子对滇王道。 “王上恕罪,滇国坐拥千里山林,而我等只有几十个人,难以为王上清除所有妖魔,不如王上先派军队与我等一起除去祭祀用的血祭台,延缓妖魔成长的速度,再来细谈清除妖魔之事如何?” “你说的血祭台是外面那些用来供奉青铜神像的祭台吗?” 滇王摇头道:“那可是比滇人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毁了祭台,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就算侥幸逃脱了,他们也会来王城讨要说法,到时候万人围攻王城,你觉得我这王城能挺得住吗?” 吴夫子语塞,滇王提出的问题确实很难解决,除非在摧毁血祭台的时候连带那些滇人一起杀了,但残杀本国百姓的事情别说滇王愿不愿意做,光是说出来就已经非常难以启齿了。 “想要一次性清除滇国境内所有妖魔是不现实的事,只要血祭还存在,只要滇国还有人信奉灭世神,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妖魔诞生,摧毁血祭台也好、清除妖魔也罢,都是治标不治本。” 祝新年望向滇王,表情严肃认真道:“我这里有个可以为滇国永绝后顾之忧的办法,只是耗时比较久,不知王上是否愿意一听?” 滇王赶紧点头,连声道:“当然愿意,还请仙人赐法!” 祝新年正色道:“首先,王上您需要弄清楚在王城之外有多少个滇人部落,而在这些滇人部落中又有多少部落是在信奉灭世神的,您的军队经常巡山,想要搞清楚这个情况应该不难。” “然后您需要一场速战,最好是一夜之间将所有仍保留祭祀灭世神习俗的部落全部控制起来,男女分开关押,毁掉血祭台,熔毁神像和青铜簋,处死大巫师,烧掉所有记载了文字的东西,让血祭的方法从文字层面消失。” “再往后,您需要将那些部落中尚未超过三岁、暂且没有记忆的孩童全部带回王城中抚养,并保证那些被控制起来的滇人中不会再有新生儿诞生,让血祭的方法和对灭世神的信仰无法通过血缘关系传递给下一代。”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仔细倾听祝新年提出的办法,并有许多人为此震惊。 “最后,您有两个选择,您可以让那些被控制起来的滇人成为您的劳动力,为您开垦山地、种植庄稼,做什么都行,但不能让他们有传承下一代的机会,也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去洗脑其他人。” 祝新年凝视着王座上的滇王,一字一顿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当然,您也可以选择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 言下之意,就是提示滇王可以处死那些人,因为他们的后代已经被接入了王城中抚养,即使损失一批劳动力有些可惜,但下一批劳动力在十几年中就能迅速弥补上来。 听完这句话,滇王脸色都变了,大殿上的夫子和学生也惊诧于祝新年竟然会提出杀戮如此之重的方法,与他平时的性格大相径庭。 滇王愣坐在王座上,脸色有些发青。 他与他的父亲不一样,庄硚是靠人头数立军功坐上大将军位置的,杀人对庄硚来说跟吃饭一样简单,如果现在在位的是庄硚的话,他一定早就把那些供奉灭世神的滇人都砍了。 可如今这位滇王几乎没有打过仗,他是被庄硚留下的那些老臣、譬如大侍官那样人保护着长大的,这辈子做过最重要的决定可能就是迁都了,要他下定决心处死这么多人,对他来说是有些困难的。 虽然祝新年提出的方法令滇王短时间内难以接受,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祝新年提出的方法是可行度最高的,也是伤亡数最小的方法。 如果滇王愿意多花些心思,费心去看管那些滇人的话,他也可以选择第一种方法,以此将杀戮降到最低。 滇王缓了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但并没有当场做出决定,看样子他还需要些时间来思考,于是匆匆离开了大殿,想是去找他所倚仗的大臣们商议决策去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哪来的救兵? 修真者在练气之时精神会进入一种无我状态,他们的意识会追寻天地之间的灵气,而暂时忘却身边发生的一切。 一般来说修真者不会在不熟悉的地方随意进入无我状态,但外面这场暴雨实在持续太久了,祝新年待在宫殿中百无聊赖,王宫里的人也没来通知吃晚饭,他练着练着就不小心进入了这种无我状态。 等祝新年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身边的夫子和同学们还在沉睡,大家都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祝新年感觉室内空气不流通,令他觉得有些头晕脑胀,感觉可能是因为喘不上气才从无我状态下惊醒的,身体提醒他要赶紧去开窗透透气。 宫殿门窗已经紧闭大半天了,雨后潮湿闷热的气息蒸腾起来,令整个宫殿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而他们这些人就是蒸笼里的包子馅,马上就要被闷熟了。 他推了推身边的裴少桥,让他让条路出来,但裴少桥没有醒,只是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将一直压在祝新年衣摆上的腿挪开了。 祝新年摇了摇钝痛的脑袋,起身跨过裴少桥,朝宫殿大门走去。 在一众学生平稳的呼吸声中,他想将脚步放得轻一些,以免吵醒其他同学,但落脚的时候却觉得双腿虚软,竟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祝新年疑惑地弯腰揉了一下腿,以为是自己打坐太久,腿部血液不流通才会提不上力气,他赶紧揉了揉几个活血化瘀的穴道,果不其然双腿下一刻就传来一阵酸麻感。 这种情况是十分少见的,因为修真者在练气的时候浑身筋脉都是通畅的,如果筋脉不畅的话他们就没有办法带动灵气运转周天进入气海。 但现在双腿酸麻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说明筋脉不通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这段时间祝新年竟对此毫无察觉。 正弯腰揉腿的祝新年心中忽然升起一道不祥的预感,他发觉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一片混沌的头脑却运转缓慢,令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自从祝新年开始修真之后,这种无法自由操控身体的现象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这使他立刻警觉起来,并用力咬破了舌尖,用尖锐的疼痛来唤醒自己的意识。 舌尖咬破的那一刻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刻从怀中掏出几种解毒丹药吃了,然后割破手指将地仙精血涂在避毒面巾上,再用面巾捂住口鼻,强行提起力气一口气冲到了窗边。 虽然他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应该立刻换气,但他并没有马上将窗户打开,而是将其拉开了一道细缝,当夜风顺着细缝灌进来的时候,一些细微的声响也随之钻了进来。 宫殿外有人在说话,祝新年判断他们是在耳语,因为声音实在太小了,传到祝新年耳中就只剩下了微若蚊蝇的气流声。 那些人在宫殿外徘徊,连脚步声都非常轻,完全不是正常人走路发出的声音。 祝新年倚靠在窗边深呼吸了几口气,白柳医仙给的解毒丹药很快发挥了作用,他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双腿的麻痹感也在逐渐消退。 他赶紧运转灵气查探气海,发现灵力的使用并没有问题。 烟瘴之地中有不计其数的毒素,其中大部分的毒素都会影响修真者的灵力,所以唐夫子才一再提醒他们要随时检查自己的灵力是否出现瘀滞的情况,一旦出现,就说明他们中毒了。 但祝新年的灵力运转正常,证明刚才他身体出现的异像很可能不是中毒造成的。 可如果不是毒素……还能有什么东西会造成人浑身虚软、意识模糊呢? 祝新年不是医修,他暂时想不出答案,但在确定自己灵力运转无碍之后,他便施展灵识来到宫殿外,想看看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灵识离开宫殿,祝新年才发现外面的暴雨并未停止,但整座宫殿好像陷入了某种结界之中,外面的大雨一滴都没有落进来,连雷声都没有传进来。 宫殿外有几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正在不断围着宫殿来回转动,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无一例外声音都极小,几乎与这结界中掀起的一阵又一阵的微风融为一体。 那些人带着木质兽首面具,低着头,整张脸埋在阴影中,他们的脊背极度佝偻,脸几乎与自己的胸腔贴到了一起。 祝新年看着那些人,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血祭台上那个被砍了头颅的男人,从这些人的后背看去,他们也真的很像没有头颅的人。 那些人围着宫殿旋转的动作令祝新年心中起毛,他觉得这是一场巫术,这些人在对宫殿中的学生们施加巫术! 看到这一幕,身在宫殿中的祝新年立刻起身,他首先推了推两位夫子,唐夫子没有醒,连一向浅眠的吴夫子都没有动。 虽然早就猜到了大家可能落入了陷阱之中,但此刻的祝新年心脏还是提了起来,他马上转身去拍裴少桥,甚至将裴少桥从地上拖了起来,架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他。 但这样大的动作依然没有唤醒裴少桥,他不满地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嘟囔,令外面那些人脚步骤然一顿。 祝新年立刻捂住了裴少桥的嘴,警惕地朝外看去,此刻里外双方都在隔门打量对方,等待着对方先发出声音。 好在裴少桥没有再动,外面那些人松了一口气,才继续进行他们的神秘仪式。 祝新年轻轻将裴少桥放下了,他发现宫殿中所有人的呼吸脉搏都是正常的,只是陷入了沉睡,而他自己能够清醒过来,除了体质不同之外,他与同学们应该还有什么其他区别。 祝新年迅速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回想了一遍,从他们跟随大侍官进宫开始,到面见滇王,参加宴席,留宿宫中…… 等等! 参加宴席?! 祝新年顿时找到了原因所在,今天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一直待在一起,唯一的不同就是宴席上祝新年一直在想事情,几乎没有怎么吃东西,而其他学生都吃下了大量滇王提供的吃食,连两位夫子也被迫与滇王共饮了好几杯酒水! 滇王提供的食物来源不明,无法证实那些肉是什么肉,包括最后那道菌菇汤更是危险,菌菇的毒素千奇百怪,许多种类的毒蘑菇都不能被避毒丹化解,只要滇王往汤里加一朵毒蘑菇,就足够放倒这一群人。 食物之毒并不能迅速造成肉体伤害,诸如这种能令人沉睡的菌菇基本不属于毒物的范畴,也不能引发祝新年地仙之身的天谴,所以众人都被蒙蔽了,直到陷入沉睡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中招。 但令祝新年想不通的是,为何滇王要在饭菜中下毒?他不是要请大家为他驱逐妖魔吗?那放倒大家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祝新年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他只能迅速取出大家随身携带的解毒丹给众人喂了下去,为了提升解毒的速度,他甚至给每个人都喂了一滴自己的血,即使他也不确定地仙之血对解毒有没有作用。 做完这一切,祝新年已经满头大汗,他再度释放灵识来到窗外,只见外面又来了许多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那些人将肩上扛着的麻袋纷纷抛到了地上,袋口一打开,里面赫然是那些分散在医署和后宫的其他同学们。 祝新年心头一紧,他看见陈清婵也昏睡不醒,被人捆了手脚塞在麻袋里,因为麻袋中太过憋闷而脸色通红。 “跑了几个。” 进入结界中的黑衣人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他的声音带着楚国口音,所以祝新年大概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那几头黑毛畜生警觉得很,掀翻了饭菜一口都不肯吃,它们的主人起了疑心,也没有吃我们提供的食物,刚才我们一冲进医署,他们就跟我们打起来了,幸好我们人多,他们打不过就跳墙跑了。” “会不会去搬救兵?”对面的黑衣人问。 “救兵?哪来的救兵?他们的救兵可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冒着暴雨赶来的那名黑衣人的声音听起来胸有成竹,问其他人:“都做好准备了吗?” 众人齐齐点头,虽然每个人的身体都佝偻得厉害,但祝新年的灵识还是察觉到他们在狞笑,那种笑容和魔甲在血祭台上的诡异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开始吧,可别错过这群肥羊!” 黑衣人张开双臂,一大股黑色的魔气从他胸腔中涌出,只见一座数丈高的青铜簋被从他的气海中拿了出来,被魔气包裹着毫无声响的稳稳落地。 看见青铜簋的那一刻,祝新年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宫殿之中闷热无比,但他还是感觉手脚冰凉,浑身血液倒流。 这些人要在这里进行血祭?! 他们要用这五十名师生的性命来进行血祭?! 祝新年心中的惊愕尚未消散,整座滇国王宫忽然光芒大盛,那光芒相互连接形成了一道阵法,正好与覆盖这座宫殿的阵法形成了一个交错的十字。 祝新年的灵识在青铜簋前骤然回头,他将自己的灵识拉得很高,从空中俯瞰整个滇国王宫,甚至整个新王城,才发现这新王城的围墙就是按照灭世神的神像轮廓建造而成的,而那条穿越王城的河流正好就与神像手中长枪的位置相吻合! 滇国王宫就建造在神像的心脏处,此刻整座王宫都亮了起来,正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 站在青铜簋边上的黑衣人单手将陈清婵拎了起来,他对待活人就跟对待那些祭祀的牛羊没有区别,一手抓着陈清婵的胳膊,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毫无感情地朝陈清婵的咽喉划去! 就在此时,一声爆响突然传来,黑衣人猝然抬头,只见面前宫殿的窗户迎面飞了过来,逼得他不得不抛下了陈清婵,连连后退躲避飞来的厚重木板! 正在青铜簋前主持血祭的大巫师眼神一变,在他的召唤下,大量魔气涌入结界内,化为数十台魔甲堵在宫殿门口,而所有魔甲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面前那道紧闭的大门。 宫殿中死一般的寂静,为首的那台魔甲吐出一口黑色的魔气,它抬手朝宫殿大门伸去,厚实的木门在魔气的侵蚀下迅速腐烂,流淌下来的黑水顺着门缝渗进了宫殿中。 下一刻,一道强劲的灵力从室内骤然击出,两扇木门被一刀斩成四片,断口如锋利的刀刃一般飞旋着朝门口那群魔甲袭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毁掉它! 极为腥臭的味道从祝新年和陈清婵身后传来,那味道如一条被开膛破肚的死鱼泡在水沟里又被太阳晒过几天几夜一样,仿佛要钻进每个人的嘴里把大家的胃肠掏出来一样令人作呕。 然而陈清婵最在意的却不是这种味道,而是那条巨蟒尖锐的牙齿悬在两人头顶,鲜红的信子垂下来,在木轻甲的手臂上来回试探。 祝新年和陈清婵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蛇类的视力很差,保持静止状态能让这条巨蟒难以确定他们的方位。 从宫殿中探出头来的那几名同学也紧张地捂住了嘴,之前在罗伽河中没有看清那条蟒蛇的具体大小,此刻那条巨蟒完全立起了身体,众人才发现它竟比王宫中最高的宫殿还要高。 巨蟒的身体如巨木一般立在木甲身后,它慢慢低下头来,闻嗅着木甲的味道,鳞片摩擦发出的声响折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令那些学生一时间不知该捂嘴还是该捂耳朵。 木甲上碧草青金石镀层散发出来的冰凉寒意迷惑了巨蟒的感官,它的注意力从木甲身上移开,鲜红的信子转而向陈清婵扫去。 虽然修真者能够屏息很长时间,但人是没有办法随意降低自己的体温的,蛇类对温度有着敏锐的感应能力,一发现面前温度提升,巨蟒当即就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陈清婵咬了下来! 刹那间木甲手中长刀一转,银亮的锋刃顷刻间迎着巨蟒的脖颈而去,而就在此时,夜色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龙咆哮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疾冲而来,一口咬住了巨蟒的侧颈,两只巨物登时一齐摔了出去! 砖石垒砌的房屋被两只巨物轻易碾成飞灰,它们庞大粗壮的身躯纠缠在一起,在暴雨中扭打撕扯着对方,甚至都想用绞杀的方式勒死对方。 “那……那不会是天狼吧?” 陈清婵十分惊愕,因为那头突然冒出来救场的银龙比天狼的体型大了一倍不止,龙背上的鬃毛也白得发亮,可天狼还是小龙崽,全身滑溜溜的跟条蛇一样,是没有长鬃毛的。 祝新年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巨龙惊住了,他甚至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巨龙的面貌,但那一龙一蛇纠缠在一起拧成了麻花状,祝新年完全看不清它们俩头和尾在哪里。 在巨龙的咆哮声中,几个黑影飞速从远处循声奔来,眨眼间便冲入了结界之中。 为首的是灵狼王裂天,它一跃而起狠狠咬住了巨蟒的七寸,虽然七寸对蟒来说并不如蛇那般致命,但剧痛还是令那条黑蟒挣扎起来,鲜血在满地雨水中肆意流淌,最终也一并被青铜簋吸收。 另外两只灵狼惊风和震云则带着御兽班的几名学生冲入了结界之中,将试图偷袭祝新年和陈清婵的几台魔甲按倒在地,猛力撕扯起来。 “是灵狼!咱们的人来了!” 躲在金盾后面的学生见形势扭转,也纷纷参与了战斗,一时间结界中金石相交声四起,越来越多的学生被打斗声吵醒,他们很快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中,不由火冒三丈,立马加入了反击战斗中。 唐夫子和吴夫子也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由于滇人对这支封魔训练的队伍不了解,只想着要防备两位带队的夫子,于是给他们提供的酒水中下了十足的料,令这两位能力强悍的夫子一直昏睡到现在。 “嘶……我的脑袋……” 唐夫子年纪已经大了,别说是加了料的酒水,就是单纯的烈酒喝上这么几大杯人也该晕了,此刻他手脚虚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佩剑已经感应到魔气而自动出鞘,围绕在他身边一直旋转警戒。 吴夫子年轻些,作为机甲修真者他的身体素质也更好,听见打斗声后马上就跳了起来,强忍着身体不适冲出门外一看,见学生们都在拼死战斗,他也立刻召唤了自己的机甲参与到了战斗中。 有了二品机甲的参与,敌我形势发生了很大的扭转,魔甲在吴夫子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被如山一般高大的二品金将一脚踩碎,从中升腾起来的魔气想要逃走,又被灵符班的学生抓住,塞进了镇妖瓶中。 魔甲的数量急剧减少,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宫殿前那口巨大的青铜簋却突然震动起来。 和祝新年他们在城外看见的那座神像一样,它开始发红,如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一般从内里开始最先变红,然后逐渐延伸到外侧。 它就像一个竖立在滇地密林中的鲜红靶心一样,将四面八方的怨气源源不断吸收过来。 那口青铜簋的容量似乎没有上限,大量飘荡在滇地中无法得到净化的怨气被吸收进来,如一锅黑色的岩浆一般在青铜簋中沸腾扑溅。 虽然魔甲对寻常怨气并不感兴趣,但此时过于浓重的怨气还是吸引来了很多垂涎欲滴的魔甲在附近飘荡,时不时会有几台忍不住的魔甲冲上前来,又被众人协力消灭。 “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跟随灵狼杀进来的席昌望着通红一片的青铜簋,惊诧道:“怎么跟我们练蛊王的斗笼那么像啊?” 御兽班的学生不仅能指挥飞禽走兽,还经常养一些爬行动物甚至是昆虫,那些虫子单个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御兽班的学生会用古法将它们关进斗笼中,等他们相互残杀吞噬,一个斗笼中只会留下最凶猛的那只昆虫。 而御兽班的蛊王是从成千上万个斗笼幸存者中再次合笼战斗后挑选出来的,通常炼制蛊王需要十年甚至更久,每一只蛊王的诞生都代表了近万只昆虫的死亡与不见天日的战斗。 虽然耗时如此之久,投入如此之大,但小小一只蛊王的能力却几乎可以凌驾于所有灵兽之上,御兽班的学生人人都想练一只蛊王,所以经常搞得公斋中到处都是虫子乱爬,但这么多年练出的蛊王却屈指可数。 这口青铜簋中聚集了大量的怨气,并且还有不计其数的怨气在源源不断进入青铜簋中,这的确和炼蛊非常像。 虽然单独的怨气力量微弱,但它们在青铜簋中相互厮杀吞并融合,最后不知道会炼出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出来。 “不能让它继续吸收魔气了!毁掉它!” 祝新年一声令下,几乎所有学生都同时向青铜簋看去,三台金甲闻声持剑冲了上去,巨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强劲力量朝青铜簋劈去,在诸位师生凝视期盼的眼神中落到了青铜簋上! 被巨剑击中的青铜簋登时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那力道直接将三台金甲掀翻在地,而青铜簋本身并未受到半点伤害。 从宫殿中出来的唐夫子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捏起剑诀召唤佩剑,只见他手中巨剑剑光如虹,长剑直冲云霄之上,而后以穿云贯日之势迎头落下,破开无数汹涌而来的怨气朝青铜簋重斩而下! 青铜簋中再次爆发出了骇人的力道,而唐夫子催动佩剑凌空变大,巨剑与青铜簋中的力量在空中抗衡,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间难分高下。 “这东西的力量竟然已经强悍到如此地步了吗?!” 唐夫子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青铜簋中的力量在推动着自己的佩剑,而这远不是青铜簋所拥有的全部力量! 吴夫子一剑挥开面前的魔甲,见唐夫子这边迟迟无法摧毁青铜簋,便转身欲走上前来帮忙,可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快速冲进结界中,朝着青铜簋狂奔而去! 在一众高大的机甲和灵力飞舞的修真者面前,那道黑影显得非常不起眼,他一路绕过正在打斗的龙蛇和机甲,目标明确地径直跑向青铜簋。 几乎与他同时出现在战斗场中心的人是裴少桥,他是被巨龙接连不断的咆哮声强行唤醒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整座宫殿都空了,同学们都出去支援战斗了,只剩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发了好久的呆。 裴少桥算是整场宴席中吃下食物最多的人,陷入沉睡的时间也最久,即使祝新年给他服用了解毒丹药和地仙之血,他醒来后脑袋也依然混沌不清,呆坐了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来。 “外面人在搞什么?拆房子吗?怎么这么大的声响?” 他本来没有起床气,但外面的声音实在太吵闹了,而且门窗外金灿灿的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这令他胸口冒出一股无名火,爬起来就冲了出去。 为了保护宫殿,万古金刀化为的金盾与宫殿的距离非常近,裴少桥几乎贴在金盾上才能勉强从那道细微的缝隙中钻出去,因为通道太过狭小,他行走得很吃力,这更令他怒火中烧,想知道到底是谁搞的这么个玩意把门给堵了。 刚刚从金盾边缘钻出来,一道如初升旭日般通红一片的东西就率先映入了眼帘,那玩意有好几丈高,真像一轮圆日落在裴少桥面前,令他惊愕怔愣了半晌,才终于看清原来那是个青铜簋。 青铜簋留给裴少桥的印象可是相当不好的,裴少桥混沌的意识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应对这座青铜簋,就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疾跑而来。 “嘿!你丫想砍头献祭是吧?!” 那夜活人砍头献祭成为魔甲的画面在裴少桥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看着那黑影冲向青铜簋,下意识就认为那是献祭者,陡然惊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立刻将手中的双星刺朝那人扔了过去! 双星刺双尖八刃,旋转飞舞起来时形成一道致命圆环,被它盯上的人几乎避无可避。 那名冲向青铜簋的黑衣人没有灵力,也不会巫术,甚至连一点体术都不会,看见从身侧飞旋而来的银光,他下意识朝前扑倒,趴在地上躲开了双星刺的攻击路线。 裴少桥第一次见人这样躲避双星刺的攻击,猝然间有些傻眼,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旋即朝那人扔出了另一把双星刺! 这一次双星刺的飞行路线经过他精密的计算,无论那人是趴在地上还是钻进地里去,都绝对逃不过双星刺的制裁。 裴少桥对此信心满满,但他却没料到黑衣人并不是单枪匹马出现的,就在双星刺即将割下那人头颅的时候,另一道身影从侧面骤然飞扑了上来! 不知那人手中拿了什么东西,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双星刺被径直弹了回来,朝着裴少桥的面门直直刺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七阶魔王甲 二者相撞产生的冲击力令王宫中的地砖悉数炸裂,宫殿轰然倒塌,金盾重新化为万古金刀回到了祝新年手中。 白衣女子的那台高阶木甲被从空中撞落下来,“轰隆”一声砸在了地砖上,令本就炸裂成无数块的地砖直接碎裂成了齑粉! 吴夫子见势不对立刻拦住了那道黑影,然而他只看见了那团黑雾中包裹着的一双漆黑瞳孔,下一刻只觉浑身血液被冻结,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不受控制地从心头涌向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浑身除了战栗之外动弹不得。 黑雾中的那人好像出手了,又好像没有,总之一切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下一瞬他就已经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与地上那台木甲重重撞到了一起! 本就残破的木甲没法接受这接连的撞击,机甲大半部分破损,白衣女子从中滚了出来,鲜血浸透白衣,不知生死。 吴夫子的那台二甲金将甲做工结实,来滇国之前特意做过维修养护,并没有因为这一摔而四分五裂,但有几处十分重要的关节衔接部件折断了,令吴夫子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身来。 学生们不知情况,医修班的学生冒着危险冲上前来,她们将白衣女子从地上抬了起来,正准备来查看吴夫子的情况,却见倒地不起的金甲骤然翻过身,将她们一群人护在了身下! 下一刻,撞击声再度响起,抱头躲避在金甲身下的众人耳朵中都淌出血来,她们眼睁睁看着金甲坚硬的机身被一道黑色的魔气洞穿,几乎将如此巨大的金甲瞬间撕成两半! 所有人都没看清刚才那一击是如何发生的。 唐夫子没看见,祝新年也没看见,天空中那道黑影好像是瞬间消失又骤然出现的,它须臾间就来到了金将甲身前,又轻而易举摧毁了它! 学生们惊愕万分,唐夫子立刻召唤佩剑准备去救吴夫子,却听金甲中传来吴夫子肝胆俱裂的喊声—— “别过来!它是七阶魔王甲!” 唐夫子闻声猝然顿住了脚步,学生们对七阶魔王甲或许没有概念,但唐夫子却清楚地明白七阶魔王甲是人界最高品阶的魔甲,这台机甲的力量在人界已至巅峰,它是所有人间魔甲的领导者,仅臣服于魔主一人。 七阶魔王甲从品阶上来说等同于一品皇甲,但二者有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一品皇甲并不能统领并号令天下所有的机甲,但人间所有的魔甲却都无条件听命于七阶魔王甲。 一个人和一支军队的力量差距可想而知,就算此时有一台一品皇甲在此,他们也很难战胜拥有千军万马的七阶魔王甲。 唐夫子犹豫了一瞬,并再度往前走了几步,吴夫子的灵识感应到他在靠近自己,于是再度大喊起来—— “逃!带着学生们快逃!” 现场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学生们所能应对的极限,他们打不赢七阶魔王甲,这个结论不存在任何概率问题,打不赢就是百分之百的打不赢,就算祝新年用地仙之躯去跟魔王甲打,也毫无胜算。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赶快逃,能逃多远逃多远,虽然从魔王甲眼皮底下逃走的概率基本也等同于零,但总比在这送死要强。 人间多年未见七阶魔王甲,它的出现证明了滇人祭祀灭世神由量变达到了质变的效果,那些疯狂的滇人终于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领袖,而这位领袖会带领他们去破除封印、释放魔主。 远远看见魔王甲抬手间连续击落两台高阶机甲,那名死死抱住裴少桥的人发出一声夙愿得尝的大笑声,随后呛咳出几大口鲜血,身体也彻底软倒下去,躺在水甲身边不动了。 裴少桥一脚将他的手踹开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心,他得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恐怖的意志力,竟然可以与死神讨价还价。 他一把扯开了那人脸上的布巾,却见头发花白的大侍官满脸鲜血躺在地上,从他嘴里呛出来的血沫倒灌进鼻腔、耳孔和眼睛中,令他骤然看上去如同七窍流血般可怖。 “你?是你?!” 裴少桥大惊,他虽然隐隐约约察觉出滇王可能不是个好人,但从未想过大侍官竟然也助纣为虐,成为了这场战斗的搅局者。 刚才如果不是他拦住了裴少桥,那名献祭者早就被裴少桥杀了,根本就没机会跳进青铜簋中,也就不会有魔王甲诞生。 想到这里,裴少桥心中有根弦突然惊动了,他赶紧附下身,拍打着大侍官的脸颊,大声质问。 “刚才跳进青铜簋中的人是谁?!是不是滇王?!” 大侍官只剩一口气了,他的血几乎流尽了,此刻脸色比他的发色还要苍白,他的眼睛逐渐看不清东西了,连耳朵也听不见裴少桥的声音。 他根本不知道裴少桥在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来朝向楚国的方向,堵满血块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嘟”的血泡声,裴少桥侧耳仔细听了很久,才听出大侍官说的是“回家”。 “回……回家……回……楚、楚国……” 大侍官脸上浮现一抹淡笑,据说人在死亡之前能看见自己的生平过往,他应该是在幻觉中看见了他的家乡楚国,看见了这一辈子未曾再见过面的那些亲朋好友。 这令他感到快乐和满足,在手臂重重落下之后,他的脸上依然洋溢着那种幸福的微笑。 大侍官死了,他面朝楚国的方向断了气,以为自己拼死将滇王送进了青铜簋中,以为成就了魔王甲就能带自己回家,却殊不知魔王甲一旦出世,这天下所有人很快就都没有家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裴少桥坐在地上,水甲个头小巧,坐在地上就如同一个人在抱头急呼一样,浑身上下写满了绝望。 “那可是魔王甲啊……你们把它弄出来了,这天下还有谁能收拾这场烂摊子啊……” 根据世间卦师的推算,魔王甲远不该在此时此刻现世,是因为这些滇人没日没夜地进行血祭才致使魔王甲提前问世。 而此刻秦国天工学院鹤云子正在闭关,祝新年尚未达到高阶,燕国天工学院院长虞文宣身死,大量机甲班学生和夫子在秦、燕大战中阵亡,而楚国天工学院最为看重的敖睨和祝新年一样只是五阶,远远不是魔王甲的对手。 裴少桥万念俱灰,即使现在把鹤云子从藏仙洞中请出来,以他老人家连续进行数次封魔大战的身体和灵力,又如何应对得了魔王甲和它那不计其数的魔甲军团呢? 现场所有人都因此陷入了绝望之中,只有那条巨龙还在怒吼,而灵狼们已经闭上了嘴,它们自知实力相差悬殊,并不打算上去送死,并叼着御兽班学生的衣袖,想带着他们逃离此处。 动物的感官是最敏锐也是最直接的,连灵狼们都知道该逃了,这些学生们固守此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银白色巨龙在祝新年面前甩了甩尾巴,似乎在催促祝新年他们赶快离开,但它自己却一直面向那台魔王甲,嘴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警告对方不要靠近。 魔王甲浑身涌动着魔气,和修真者的护体灵力一样,这些黑色的魔气能保护它的本体不受伤害,也能随时为它补充力量。 听见巨龙的咆哮声,魔王甲才施施然从金将甲身体中抽出了手臂。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刚才折断金将甲的那一击竟然只是魔王甲用一只手造成的,它甚至都没有使用武器,就将人间修真者中品阶排行第二的金将甲给轻易洞穿了! 这样强大的力量令所有人心神俱颤,他们看见那台魔王甲慢慢走向了巨龙,面对巨龙愤怒的咆哮声它丝毫没有畏惧,唯一露出的双眼中甚至还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一抹残忍、狰狞且满带嘲讽的笑意。 巨龙忍无可忍,它弓起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朝魔王甲冲了过去,只见它浑身鳞片炸开,硕大的龙眼瞠目欲裂,尖锐的利齿之间电光涌动,与它身体一同来到魔王甲身边的是九天之上落下的奔雷,雷电裹挟着撕裂山川的力量从天而降,兜头落在了魔王甲身上!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喉咙口,所有人都希望这一击能打倒魔王甲,虽然他们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果不其然,一阵白烟散去后,魔王甲依然站在原地,即使它身边方圆数丈的土地都被天雷劈得焦黑一片,但它依然毫发无伤。 蓝紫色的电光在它身上涌动,它不仅不觉得难受,甚至还十分享受被雷电击中的感觉。 那些在它身上流转的电光很快汇集到了它右手掌心,与一团漆黑的魔气一起在掌心翻涌氤氲。 它斜睨了巨龙一眼,即使神龙是创世神留在人间的坐骑,但在它眼里也只是一条可以随意按死的蚯蚓而已。 魔王甲看着神龙愤怒的模样只觉有趣,就好像人看着即将被开膛破肚端上餐盘的黄鳝一样,那东西挣扎反抗得越剧烈,吃进嘴里的时候才会越觉得鲜美。 没一会,它就看腻了巨龙对自己咆哮的模样,它随意将手中带着电光的魔气朝神龙扔了过去,只是这随手一挥,却掀动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朝巨龙灭顶而来! 巨龙的利爪深深扎进地里,它死死瞪着那团朝自己袭来的魔气,鼻孔中接连喷出几道灼热的白气,看模样是想要再次召唤天雷,但嘴里的电光闪了几下就熄灭了,似乎是力量耗尽,没法再予以还击了。 神龙对妖魔天生的敌对感令它明知死亡将近也未曾退却半分,那团裹挟着电光的魔气朝它呼啸而来,足以令它筋骨尽断,爆身而亡。 虽然没有力量进行反击,但它或许还可以逃走,可它没有逃,它一直挡在祝新年面前,好像是在为他们的撤退拖延时间。 当那团魔气袭至眼前的时候,它才转动眼珠朝后看了一眼,而祝新年已经不在它身后了,那些学生也已经逃向了远处。 巨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转回了眼珠,但当它再次看向眼前的时候,瞳孔却骤然放大。 它看见一道金碧色的光芒越过头顶,刀光伴随着仙火朝那团魔气击去,须臾间面前金光一闪,万古金刀在祝新年面前化为金色重盾,不偏不倚地将那团魔气重重砸进了深土之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想知道她在哪吗? 等曾笑然忙完膳堂的工作再次带着食盒回到男生公斋的时候,正巧看见裘夫子满面怒气提着戒鞭就要往楼上冲。 几个高阶班的学生正围在裘夫子身边好言相劝,裘夫子力气大,几个人拉他都拉不住,险些被他拽着一起上了楼梯。 “这是怎么了?谁惹裘夫子发这么大脾气了?” 曾笑然赶紧将食盒放到木台上,帮了把手把裘夫子拉了回来。 几名高阶班的学生累得气喘吁吁,一边喘气,一边摇手道。 “别提了,那黎芦在屋里砸了一下午,又骗人家路过的魏国新生进去给他倒水喝,谁知水没咽进肚子里,反而全吐人家脸上了。” “人家新生不愿意了,带了班上一帮人来要说法,黎芦又骂人家是马夫养出来的贱种,气得人家十几个人撸袖子就要揍他。” “揍了吗?” 曾笑然非常认真且好奇地问道,看样子他好像很期待黎芦挨揍。 高阶班的学生摇头道:“声响闹得太大,被旁边几间宿舍的人及时拦住了,但黎芦不依不饶,硬说自己挨了打,要传信回魏国去,让把人家全家下狱问斩。” 曾笑然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回想了一下黎芦这么多年来好像一直是靠着这句话横行天工学院的,但实际上又从来没听闻哪个学生的亲属真的被问斩了。 “那新生年纪小,被他吓唬得又惊又气,担心自己连累家人,就悄悄找了根绳子去树林里寻死,被路过的几名夫子救了下来送到医修那里去,忙活了半天终于救了过来,刚刚裘夫子才去把人接了回来。” 黎芦才清醒过来半天,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裘夫子气得要吃人,安顿好那名新生之后就提着戒鞭要上楼去教训黎芦,几名高阶学生怕他把黎芦打死了,这才有了曾笑然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黎芦这种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他是伤员,夫子您上去再把他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平白往自己身上扣一个罪名吗?太不值得了。” 曾笑然劝道:“您别生气了,我上去看看情况,他手脚都没了,在怎么折腾也只能在房间里闹事,大不了以后就把房门锁上,别让他见人了。” 被折腾了一下午的裘夫子心中正有此意,其他几名高阶学生也连声赞同,这才把裘夫子心中的气抚平了,趁着裘夫子坐下来的间隙,几人催促裴少桥赶紧上楼去看看,免得黎芦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黎芦所在的那一层楼每间宿舍都大门紧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必是那些学生被黎芦折腾怕了,谁也不敢开门找骂。 跟黎芦一届、甚至比他低一届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毕业离山了,新搬过来的都是五阶或者六阶的学生,他们哪里敢惹这位传说中的天煞灾星,只有不明情况的新生来串门时才对黎芦心生怜悯,可怜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走廊地上满是各种物件的碎片,其中不乏一些昂贵的瓷器摆件,都被毫不留情地摔了个稀巴烂。 老生宿舍这边不靠云海,所以走廊两边都有学生居住,而正对黎芦房间的那间屋子大门已经被砸烂了,里面的学生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连夜换到其他房间去。 曾笑然踏过满地狼藉进入了黎芦房中,而黎芦早已把自己从床上折腾了下来,他还没能适应这具残破的躯体,想要爬起来,却始终只能在地上打滚。 屋子里非常凌乱,除了被砸毁的物件碎片之外,还有不少杂乱的脚印,想来是刚才发生冲突的时候,这屋子里应该挤满了人。 就这样黎芦都没被人狠揍一顿,真不知道是他命好,还是老天瞎了眼。 曾笑然将倾倒在地的椅子扶了起来,这是整间房中唯一可以用来放食盒的地方,他将陶碗拿出来放到椅子上,对黎芦道。 “既然有力气砸东西,那想必也可以自己吃饭吧?我就不喂你了。” 蓬头垢面、衣衫大开的黎芦此刻正趴在地上,闻声微微扬起颈椎,将头颅转了过来,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猩红双眼凝视着曾笑然。 “看我笑话是不是很开心啊?”他问道。 “一般吧。” 曾笑然漠然道:“毕竟像你这样的人渣无论是生是死都没法让人产生一丝一毫愉悦的情绪。” 趴在地上的黎芦并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他用仅剩的右手攀住床架,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让自己坐了起来,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他气喘吁吁,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中冒了一脸汗珠。 “想吃饭的话你得自己过来吃,我可不想把你喂饱了之后让你又有力气去祸害别人。” 曾笑然抱着胳膊站在桌椅边上,他距离黎芦大概五步远,这中间没有任何可以支撑身体的东西,如果黎芦想要吃饭,就得手脚并用爬过来。 黎芦大口喘着气,因为刚才爬起来的动作而累到满面通红,但他的笑声并未停止,甚至用一种充满恶趣味的眼神看向曾笑然,突然开口问道。 “你有个姐姐叫曾未离是吧?” 曾笑然的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他一巴掌将盛着滚烫米粥的陶碗掀到了黎芦身上,厉声警告他道。 “不许你提我姐姐的名字!你再敢提她一次,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那碗滚烫的米粥悉数落到了黎芦身上,烫得他袒露的胸口皮肤一片通红,但他完全不在意这些,而是倾身凑近曾笑然,满脸癫狂地悄声对他道。 “你想知道她在哪吗?” 曾笑然急冲过去,飞起一脚将黎芦踹翻在地,“咚”的一声巨响令对面房间的两名学生回头朝这边看来。 他们看见一贯和善的曾笑然满脸愤怒地举起椅子朝黎芦砸去,那椅子不偏不倚落到了黎芦身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虽然亲眼看见了曾笑然打人的举动,但那两名学生什么话都没说,既没有上来劝架,也没有要下楼去找夫子的意思,而是默默转回了头,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 不光是他们,这一整层楼的学生都没有出门开查看情况,连楼下的学生们也默许了楼上的行为。 大家都吃够了黎芦的苦,没有人想去管他的闲事,也没有人愿意去怜悯他。 如果他真的挨打了,甚至死了,才是让所有人长舒一口气的好事。 黎芦被椅子砸得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曾笑然跨步而上一把扯起了他的头发,居高临下恶声道。 “你要是不怕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阎王!” 因为身体的剧痛,黎芦“嘶嘶”地抽着凉气,他的头发被曾笑然用力揪在手里,整个人微微悬吊在半空中,这样剧烈的疼痛不仅没有令他闭嘴,甚至让他更加疯魔。 “好啊,你快点杀了我,这样你就永远见不到你姐姐了。” 黎芦疯狂大笑着,那声音无比刺耳,曾笑然忍无可忍迎面给了他一拳,那一拳打得黎芦牙齿脱落,口鼻喷血。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鬼话吗?你不是在长老院说你不认识我姐姐吗?你不是跟洪儒说你什么都没做过吗?现在却想以此来诓骗我?你都成了个废人了,还不忘作恶吗?!” 曾笑然扬手将黎芦狠狠甩了出去,黎芦仰面倒进了那堆他自己亲手造出来的碎片废墟中,有些瓷片上当即就溅了血。 他狼狈地躺在地上大声喘气,却无法依靠一条胳膊撑起身体。 曾笑然抬脚从黎芦头上跨了过去,径直朝门外走去,此刻的他因为出离的愤怒而胸口重重起伏着,理智催使着他要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去听黎芦的鬼话。 “你不相信我也无所谓,反正受苦的是你姐姐又不是我姐姐,你走吧,就让她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继续煎熬吧。” 黎芦的话如一根绳索一般系住了曾笑然的腿,他离去的背影骤然一顿,虽然没有回头,但从他不断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的双手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的纠结。 曾未离失踪一事一直是个悬案,虽然做了衣冠冢下了葬,但其实疑云一直盘旋在众人心头挥之不去。 所有人都认为曾未离只是失踪并未死亡,但谁也找不到曾未离到底去了哪里,甚至连她留下的一丝气味都没有发现。 在搜寻曾未离下落的那段时间中,御兽班的学生带着灵狼搜遍了整座太平川都没有找到曾未离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长老也派出灵蛇进入山洞缝隙中搜寻,依然毫无所获。 因为曾未离失踪前接触过黎芦,依据黎芦一贯恶劣的品性来看,众人都认为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无论是长老院、学纠处还是洪儒亲自去问,黎芦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黎芦改口说自己知道曾未离在哪里,曾笑然清楚地知道他说这话可绝对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也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就是因为自己不好过,所以就想拉着所有人跟他一起不好过。 虽然明知这很大概率就是黎芦瞎编的谎言,但曾笑然却迈不出步子,他心中有一丝忐忑,害怕黎芦真的知道曾未离在哪里,却又因为自己不肯相信他而错失了救出姐姐的机会。 曾笑然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对门那两个学生收拾好了行李,他们从残破的木门中拖着行李走出来,径直朝曾笑然走来,出声问道。 “曾小哥,能搭把手吗?我俩东西太多了,实在拿不下,能辛苦你帮我们送一趟吗?” 混乱的思绪被人打断,曾笑然骤然惊醒,他看那两学生大包小包挂了一身,看上去想是一趟搬完,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了。 “啊,好……” 曾笑然接过了他们递过来的两个包袱,他下意识想回头去看一眼黎芦,但那两名学生却一左一右夹了上来,推着他往前走,催促道。 “快走,快走,咱们去了新房间还得继续收拾呢,夜深了吵到其他同学就不好了。” 不由曾笑然多说一句话,他两强行带着曾笑然下了楼,留下黎芦形容狼狈地躺在地上,愤怒地吐出了带着血水的碎牙。 第二百二十章 出大事了! 曾笑然帮着那两名学生收拾完新宿舍后已经很晚了,那两名学生对他一再感谢,坚持一定将他送出了学生公斋才转身离去。 此时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因为入了冬,所以山头上茂密的树叶都掉得差不多了。 从男生公斋所在的栖霞峰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山路上一排排云母铜灯正发出微黄色的光芒,映亮了那些匆匆赶路的学生们前行的道路。 马上就要到学生公斋的关门时间了,裘夫子正拿着钥匙站在公斋门口大声吆喝着,催促那些贪玩的学生赶紧跑动起来,快些回到公斋中。 曾笑然跟他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在膳堂中干活的人吃住也在膳堂,那里没有门禁,曾笑然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他慢悠悠顺着山路往下走去,沿路有不少学生认出了他,一边往公斋跑,一边在寒冷的夜风中吞吐着白气跟他打招呼。 曾笑然机械性地招手回应着他们,他甚至连那些学生的面容都没看清,压根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跟自己说话。 此刻,他脑海中回想的全是黎芦方才的话语,那些话在他耳边、在他脑海中不断萦绕盘旋,一遍遍刺痛着曾笑然的内心。 黎芦说曾未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每每想到这句话,曾笑然都觉心脏抽痛难受。 他不知道黎芦说的“不见天日”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姐姐是如何去到那恐怖的地方的?又是如何在那里活到现在的?最重要的是她在吃什么苦?是什么人在让她吃苦?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断从心底冒出来,那些问题就像带着锋利鱼钩的鱼线,紧紧挂住了曾笑然这条大鱼。 渐渐地,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最终停在了山路上。 曾笑然低头看着云母铜灯在自己脚底投下的阴影,虽然四周一片光明,但他的眼神却被阴影吸引,并且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脱离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陷了进去,黎芦的话就是他脚底的那片阴影,本是最该被忽略的东西,此刻却如一道漩涡,无情地将曾笑然吸了进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就很难再铲除掉了,曾未离失踪的事情对曾笑然来说至今不可接受,他不可能不去调查清楚这件事,也不可能忽视黎芦说的那些话。 曾笑然握紧了被夜风吹得一片冰凉的双手,经过这些年的锻炼,他变强壮了,有得是气力,就算黎芦是故意骗他的,曾笑然觉得黎芦的阴谋也很难再对自己造成伤害了。 想到这些,他终于定了定心神,此刻身后传来公斋落锁的声音,有几个差一步没来得及回到公斋的学生正在跟裘夫子求情,而裘夫子训斥他们的声音响彻云霄,即使曾笑然已经走出很远,依然听得十分清楚。 曾笑然想,只要黎芦今晚不死,明天他就要去找黎芦问清楚这件事,他必须知道曾未离在哪里,并且一定要去找她。 如果最终发现黎芦还在欺骗自己的话,那他可能会选择终结黎芦的生命,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离开天工学院,从此亡命天涯。 做好决定之后,曾笑然迎着夜风继续往膳堂走去,此时山道上已经没人了,夜风寒凉,使他不由拉高了衣襟,快步朝膳堂跑去。 可是没跑几步,山道一拐,迎面一个人影撞了上来,曾笑然眼疾手快赶紧侧身躲开了,两人才没有撞到一起去。 对面那人明显也被他吓了一跳,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了一番,才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庄夫子?这么晚了您着急去往何处啊?” 见庄夫子满脸焦急的模样,曾笑然疑惑问道。 “去长老院。” 庄夫子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见曾笑然是从男生公斋方向来的,便急声问道:“公斋落锁了吗?” 曾笑然赶紧点了点头,又问:“您大半夜去长老院?那些长老们应该早就睡了吧。” “睡了也得起来,烟瘴之地出了大事,那帮老东西们以后别想有安稳觉睡了!” “烟瘴之地出了事?!” 曾笑然立刻紧张问道:“出了什么事?严重吗?祝哥他们还好吗?!” 庄夫子急躁地抓了抓头发,摇头道:“不知道,他们今早传回消息之后就失去了音讯,现在整个队伍都失去了联系,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如果只是没法联系上他们的话,您是如何知道烟瘴之地出了事呢?”曾笑然问道。 庄夫子摊开手,借着头顶云母铜灯的光线,能看见他手中握着一道灵符,那灵符颜色老旧,上面写着一行曾笑然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什么?传音符吗?” 曾笑然挠着脸颊疑惑道:“可是看起来好像跟我们学院的传音符不太一样……” 他跟着祝新年他们混了这么久,一些基础的灵符也都见识过,庄夫子手上的这道灵符看起来与传音符最为相似,但又有些许的区别。 “是传音符没错,每个学院的传音符边角花纹都不一样,这是楚国天工学院至少二十年前的传音符制式,上面写的是楚国文字,意思是……” 庄夫子顿了一下,改口道:“在我们与封魔训练的队伍失联之后,晚上就收到了这张求救用的传音符,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也不相信这张传音符是因为使用者失误才传到我这里来的。” “您是说这张传音符上的内容是在向您求救?!” 曾笑然惊诧道:“那对方没有说明他们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吗?” “没有,所以我必须马上去长老院,如今情况危急需要用到人手,但新生入学没多久,又正是人手紧张的时候,我想请你帮我去通知裘夫子,让他找几个高阶学生帮忙管理公斋,我可能需要他马上跟我去烟瘴之地走一趟。” “您要去烟瘴之地?!长老院能同意吗?” 曾笑然多少耳闻过烟瘴之地的恐怖传闻,也知道除了进行封魔训练的队伍之外,其他人是不能随意进入滇国地界的,这样做会违背两国之间的约定,造成国家层面的冲突。 然而庄夫子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我们的学生在烟瘴之地中失踪了,无论他们是生是死,学院都不可能把他们留在烟瘴之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连骨灰都不剩了,只剩一缕残魂飘荡在外,我们都得去把他们带回家!” 见曾笑然满面惊骇,庄夫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你别太紧张了,我得赶着去长老院,裘夫子那边就辛苦你了。” 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辛苦不辛苦,曾笑然撒开腿就往男生公斋跑去,得益于他这些年一直勤勉练武,所以跑动速度极快,如一阵风一样刮到公斋门口,将大门拍得“哐哐”作响。 裘夫子刚刚训斥完晚归的学生,又每层楼吼了一遍,让那些夜猫子们不要吵闹,赶紧熄灯睡觉,此时刚刚从楼上下来,屁股还没挨到床板,就被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谁啊?!” 裘夫子中气十足的吼声震动着头顶的木板“哗哗”往下掉灰,他一把抄起钥匙和戒鞭朝大门口走去,一边开门一边怒斥道。 “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竟敢晚归这么多,明天我一定要通报你们管教夫子,好好罚一罚你们这群目无规矩的小兔崽子们!” 大门一开,裘夫子就举起了戒鞭,又被门外急急闯进来的曾笑然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曾笑然捧起木台上半盏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急速喘着气,把刚才遇见庄夫子的事情跟裘夫子说了一遍。 裘夫子虽然是器修出身,但他常年痴迷练武,在体术上的造诣非常高,连祝新年、裴少桥都是他的学生,可见他的实战能力非常强悍,在学院极度缺人手的时候,庄夫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烟瘴之地危机四伏,去那地方走一趟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名字递到了阎王爷面前,学院中有能力的夫子们未必肯走这一趟,但裘夫子作为公斋管事夫子,那些在滇国生死不明的学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如庄夫子所料,裘夫子一听说封魔训练的队伍出事了,立刻瞪大了眼睛,急急道。 “好他个庄晓生,明明早就跟队伍失联了,偏要等到现在才去长老院叫人!” 他扔下戒鞭和公斋钥匙,对曾笑然道:“辛苦你今晚就在这帮我守一夜,我先去长老院那边看看情况,那帮老头子做事慢吞吞,我得帮着庄晓生给他们施加压力才行。” 他快速披上外衣,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叮嘱曾笑然道。 “如果我们要连夜赶去烟瘴之地的话,我可能没时间回来,到时候给你传音,你让剑修班那几个准备留校的三阶学生这几天帮我看管公斋就行。” 交代完事情,裘夫子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夜色中,朝着长老院所在的终慎峰急奔而去,留给曾笑然的只有一阵扑面而来的寒风。 曾笑然望着裘夫子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山道尽头,这才将公斋大门重新锁了起来,他将公斋钥匙和戒鞭放回裘夫子的房中,打算自己就在大厅木台那趴一晚上算了。 此时公斋中重新恢复了静谧,许多学生都吹灯休息了,只剩走廊上的几盏公共铜灯还在散发淡淡的光辉。 曾笑然抬头沿着楼梯往上看了一眼,公斋中的楼梯是螺旋状的,从一楼大厅抬起头往上看,只能看见不断旋转延伸的楼梯,无法看见每一层走廊两侧的房间,更看不见房间中的学生。 但这条旋转向上的楼梯却好像一个不断转动的深渊,它拥有无穷的魔力,在召唤曾笑然走上去。 曾笑然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迈出第一步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黎芦所在的那一层,正站在楼梯口无声发愣。 一整层的学生都睡了,走廊两侧的房间中的灯光早已熄灭,其中包括黎芦的那间房。 因为没有人来帮黎芦点灯,所以也无需有人帮他吹灯,他房门大开的房间中黑黝黝的,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掉所有胆敢靠近它的活物。 其他学生们彻底怕了黎芦了,没人敢靠近他的房间,连从门口路过都恨不得贴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门上去,每一个走过这里的学生都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连从黎芦门口路过都成为了忌讳。 而曾笑然却慢慢朝那“血盆大口”走了过去,他站在房门口,看见黎芦还保持着他方才离去时的姿势,仰面睡在地上,脸上的血迹都干涸了,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曾笑然甚至以为他死了。 听见脚步声,黎芦睁开了眼睛,他躺在地上仰头看着站在自己头顶处的曾笑然,唇角慢慢牵起,露出一抹诡笑,如夜幕中勾人性命的厉鬼一般幽幽道。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她一个人在那受苦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远不止于此 当裘夫子匆匆赶到长老院的时候,庄夫子已经成功将长老院大门拍开了。 长老院侍女正在着急开门,并询问庄夫子为何深夜前来。 “哪里做得了那么多的解释?你速速去通报各位长老,让他们赶紧起床议事!” 门才刚打开半扇,庄夫子就挤了进去,裘夫子立刻也疾跑两步,跟着一起挤了进去。 “您的意思是……要把所有长老都请过来吗?” 两名值夜侍女面面相觑,长老们脾气都很大,最讨厌半夜被人叫醒,如果把他们所有人都请过来但又没有大事的话,值夜侍女就要受罚了。 “您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才好通报各位长老呀,不然长老们要是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呢?”侍女为难道。 正急匆匆往议事阁走去的庄夫子闻声边走边回头,道:“你就跟长老们说,滇王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 侍女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赶紧带着这句话去通报各位长老了,庄夫子则继续往议事阁走去,同时不断祭出传音符,试图联系上身在烟瘴之地中的师生们。 裘夫子快步赶了上去,问道:“烟瘴之地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听说你收到了楚国的传音符?” “确切地说是早已经停用的、楚国天工学院二十年前的传音符。” 庄夫子将手中那张传音符递给了裘夫子,从外观上来看,这张传音符边缘一圈有磨损变色,但中间的纸张却很新,像是被留存了许多年,直到近日才拿出来使用的一样。 传音符边角上的花纹确实能证明它是楚国天工学院的东西,而且每个天工学院隔十年就会在花纹上做些改变,以此来确定一些记载有重要信息的传音符的年份。 三座天工学院的传音符花纹变更会及时通传其他学院并予以记档,庄夫子在收到这张传音符的时候就查看过记档,确认这张传音符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什么人会用这样老旧的传音符来传递消息呢?” 裘夫子将手中灵符颠来倒去看了几遍,虽然每一次灵符花纹更新都不是一夜之间换完的,中间会间隔大半年混用的时期,但这二十多年前的灵符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的。 除非有人与世隔绝,不知道外界灵符的变化,手边除了这张二十年前的传音符之外再无其他灵符可以使用。 但这世上虽然有很多闭关修炼的人,但完全与世隔绝、不知外界变化的人却非常少,而且如果对方真的不问世事,又怎么会给庄夫子传来这消息求救呢? 裘夫子将手中的灵符正了过来,看见灵符中央写着一行楚国文字,意思是“滇王血祭灭世神,速来救援。”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既没有说明滇王血祭灭世神是为了什么,也没有说明要请什么人相救,更没有说清楚要去救谁。 “这传音符上只提到了滇王血祭,却没有说是我们的封魔训练队伍出了事,你怎么能确定人家一定是在向你求救呢?”裘夫子问道。 “因为在我收到这张传音符之前,带教唐夫子也给我传过一张传音符,说明了滇地有大量血祭灭世神的现象,而他们当时身处滇国新王城中,正要去找滇王寻求援助,希望借滇王的力量来摧毁血祭台。” 庄夫子的步子微微一顿,只见他低头蹙眉道。 “从那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我担心他们已经进入滇国王宫见到了滇王,如果这张传音符上所言为真,那他们去找滇王的行为无异于自投罗网。” 裘夫子此时才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封魔训练的队伍在滇国发现有大量滇人在祭祀灭世神,仅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或许无法摧毁那么多血祭台,于是他们想去向滇王寻求帮助。 在面见滇王之前,唐夫子给庄夫子传回了消息,简短说明了他们当时面临的情况。 而后庄夫子就跟封魔训练的队伍失去了联系,直到夜里收到这张神秘的传音符,庄夫子才知道滇王本身也信奉灭世神。 联想到那些失去音讯的师生们可能遭遇了滇王毒手,庄夫子这才会做出夜闯长老院的决定。 “滇王竟然会信奉并且血祭灭世神?” 裘夫子感到不可思议道:“现在的滇王是楚国后裔吧?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灭世神的所作所为?何要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在我们看来损人不利己的事未必滇王也这么想,正因为他们是楚国后裔,如今被困在那穷山恶水之地又岂能甘心,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滇王想要回到楚国去,却又不甘心失去自己的王位……” 庄夫子话未说完,裘夫子便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 “滇王不甘心回到楚国后低人一等,又不想永远待在滇国那小地方,所以他想通过血祭灭世神获得力量,为自己打造魔甲军团,他想打回楚国去,自己做楚王?!”裘夫子惊愕道。 “恐怕远不止于此……” 庄夫子担忧道:“他如果真的拥有了魔甲军团的力量,那他的野心可不是一个楚国能满足得了的,只怕我们所有国家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裘夫子闻声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愕问道:“可魔甲怎么会愿意听从滇王的号令呢?难道滇王他……” 话音戛然而止,裘夫子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已经超出了天工学院的控制范围,甚至连整个修真界、整个人界都无法阻止其发展的势头。 “想要号令魔甲,唯一的方法就是成为魔甲的领头者,除了魔主之外,人界魔甲的最高品阶是七阶魔王甲,而要想成为魔王甲,帝王之力是必不可少的。” 因为鲜少有帝王信奉灭世神,所以天下魔王甲极为罕见,从前那几台要么提升品阶进入了天界,要么在神魔大战中消亡,世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新的魔王甲出世了。 “想要成就一台魔王甲,需要通过成千上万次的血祭来积累力量,以无数人的生命和鲜血作为代价来制造怨气,最后需要一位人间帝王自愿献祭,将帝王之力与大量怨气合二为一,才能有机会创造出一台魔王甲。” 庄夫子走进长老院议事阁,取出门口那盏云母铜灯中的烛芯,将屋内其他铜灯全都点亮了。 虽然眼前亮若白昼,但裘夫子还是感觉寒风阵阵,一股股凉气激荡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魔王甲是魔主在人间最得力的助手,它会带领魔甲军团想方设法攻破封印、救出魔主,待魔主重获力量回到天界去找天道大神报仇之后,这人间的一切就都归魔王甲所有了。” 众人都有信仰,但为了信仰甘于献出生命的人可不多,尤其是帝王,他们已经拥有这世上最顶级的财富与地位了,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们付出性命。 但如果是以更大的权利与地位作为诱饵,那可就说不定了。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要诱惑够大,总会有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而现在的滇王就已经成为了那样的人。 两位夫子刚刚进入议事阁没多久,长老们就陆陆续续赶来了,其中有人大老远就斥责庄夫子,大声道。 “庄晓生你到底在闹什么?!大清早来一趟,半夜又来一趟,你是觉得我们几个老骨头命太长了吗?!” 庄夫子毫无畏惧,反驳道:“这事要是不赶紧想办法解决了,咱们所有人就都活不长了!” 长老被他气得胡子都歪了,站在门口瞪眼看他,又被随后赶到的灵蛇长老推进了门。 “来都来了堵在门口生闷气有什么用?你一大把年纪了,现在让你回去重新睡你还能睡得着吗?” 灵蛇长老挥挥手,把站在门口吹冷风的几人都赶进去了,他那条黑鳞巨蛇显然也没睡醒,一进门就爬上了房梁,把自己挂在梁上呼呼大睡,入眠的速度可比这些彻夜辗转的失眠长老们要快多了。 裘夫子费力将垂在自己面前的尾巴挪开了,心道别的蛇都是白天睡觉晚上精神,这黑鳞巨蛇跟长老一起生活久了,行为习惯也越来越像人了。 “来来来,大家都坐吧,庄晓生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吧,我估计有些长老也没记住你早上说了些什么。” 虽然同为长老,但这些长老们相互之间也拉帮结派,一大把年纪了搞小团体,有人斥责庄晓生小题大做,就肯定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庄夫子看了一眼在场众人,问道:“院长还没来吗?” “你还想惊动院长他老人家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有位长老没好气道:“先等你说完情况,我们再判断有没有必要大晚上去打扰院长吧。” 秦国天工学院的院长许乘风确实年纪很大了,老人家入睡困难,成日操心学院的事,又不像鹤云子那般保养得当,想到他那头白发就令人不忍心大半夜去喊他起来。 “行吧,那就请各位长老先传看这张传音符。” 庄夫子将那张楚国的传音符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位长老,在长老们传看传音符的时候,他迅速将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哪怕早上收到唐夫子传音的时候他就已经来过长老院一次了。 长老们活得久了,一辈子见识过无数种灵符纹样,一眼就能认出这张灵符的来处,并且有人很快指出了楚国天工学院在二十一年前有一支封魔队伍全军覆没在烟瘴之地,至今连一块骸骨都没有找到。 这件事情对楚国影响很大,所以即使是放在当年也算机密,天下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甚至连庄夫子都没有听说过,只有少数几名长老在与友人聚会的时候得知过这件事。 “那您的意思是……这张灵符是二十一年前消失在烟瘴之地的楚国师生传来的?” 裘夫子问道:“可他们为何不将这张传音符传回楚国天工学院去呢?而且二十年前的楚国师生会认识庄夫子吗?他们是怎么做到准确无误将传音符传到庄夫子面前的呢?” 传音符相互传递需要传信双方相互了解,或其中一方清楚知晓另一方的具体方位,不然传音符是没办法准确送到对方面前的。 可别说二十年前庄夫子还是刚留校没几年的毛头小子,就说现在的他也不认识几个楚国天工学院的人,二十年前的楚国师生怎么可能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准确将传音符送过来的呢? 众人凝神一想,觉得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传信给庄夫子的这个楚国人一直与秦国的封魔训练队伍在一起,唐夫子给庄夫子传信的时候,那个人应该就在旁边。 对方清楚看见了唐夫子将传音符传往何处,才能准确复制方位信息,将这道求救信息传到了庄夫子面前。 第二百二十二章 去滇国救人 议事阁中的长老们很快将这张楚国传音符传看了一遍,联系到庄夫子早上说的那些事,众长老们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于是纷纷低头私语讨论起来。 灵蛇长老起身拍了拍黑鳞巨蛇的尾巴,大蛇张开嘴打了个哈欠,两只尖锐的毒牙从灵蛇长老头顶划过,泛出一道弧形的寒光,随后它从梁上探下头来,朝长老吐着信子。 长老将传音符伸到它面前,黑蛇凑上去闻嗅了一番,起初神情还算正常,但很快就如雷劈了一般缩回梁上去,无论灵蛇长老怎么劝它都不肯再下来了。 “情况不妙啊……” 灵蛇长老神情严肃道:“这张灵符上确实沾染着我们秦国师生的味道,但味道比较淡,说明咱们的师生并未触碰过这道灵符,释放灵符者另有其人。” “另外灵符上附着大量魔气,说明释放灵符者当时正处于一处魔气汇聚之地,如此浓重的魔气与封魔井异动时的汇聚而来魔气不相上下。” 在场众人闻声纷纷住嘴,连方才的窃窃私语都进行不下去了,大家都清楚地明白这样分量的魔气代表着什么。 “烟瘴之地本就邪障之气甚重,会不会有这个原因在其中?”有人问道。 “你也知道那是邪障之气,邪障之气能等同于魔气吗?难道我的灵蛇还分不出邪障之气与魔气的区别吗?”灵蛇长老反驳道。 毋庸置疑,魔气的等级是要高于邪障之气的,烟瘴之地中当然也会有魔气存在,可这张穿越了几千里遥远距离却仍带着如此浓重魔气的传音符却很清楚地证明了此时滇国境内魔气有多重。 这么重的魔气可不是自然形成的,就算是为人的,也需要很长时间的累积,并且为此付出无比惨烈的代价。 可想而知滇王在滇国境内肆意生杀的行为由来已久,原本若他只是残害滇国百姓,其他诸国管不到他头上去,但魔气形成的魔甲总有一天会威胁天下百姓,天工学院对此不能坐视不管。 更重要的是,学院还有五十名学生身在滇国生死未卜,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秦国天工学院都得走这一遭,去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下午院长才联系过兵甲部,估计明天这事才能有结果,还是等朝廷的批复下来了再做决定吧。”有长老如此道。 如果朝廷决定出兵滇国铲除血祭台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天工学院正好跟着一起去烟瘴之地,如果朝廷不予出兵的话,那他们就得自己想办法组建一支救援队伍去滇国了。 学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烟瘴之地又过于危险,免不了要请长老出山,但这群长老们脚步金贵,多年来鲜少离山,一想到可能要因此去往滇国,金尊玉贵的长老们就都打起了退堂鼓。 人活得越久越不喜欢冒险,要是滇王真的炼出了魔王甲,那就算把整个长老院都拖过去也无济于事。 “是啊,飞鸢也无法随意进入滇国地界,这么大的事总得请示了院长才能行动吧?”有长老附和道。 “院长那边我去请,诸位长老还是先把去滇国的人选定下来,免得待会院长来了又耗费时间再去选人。” 裘夫子立马站了起来,习武之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不由长老们拒绝他就离开了议事阁,并撂下这一句话将诸位长老推到了火堆之上。 长老们的脸色明显变得十分难看,他们不是很想去,但这么大的事必须要能力高强的人出马,学院中那些寻常夫子和学生已经不能做指望了,这一次他们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没一会裘夫子就把院长许乘风请了过来,只见院长穿戴整齐,头发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还未歇息。 虽然许乘风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走起路来真跟一阵风一样行色匆匆,连裘剑都只能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快把那道灵符给我看看!” 人还未进门,许乘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议事阁中的所有人闻声全部站了起来,灵蛇长老赶紧迎了过去,将手中的传音符呈给了他。 许乘风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裘夫子说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此刻一见传音符便心中了然,立刻道。 “入夜前兵甲部已经给我传回了消息,说朝廷决定先派三百台机甲进入滇国快速查探情况,如果咱们封魔训练的队伍传回来的消息属实的话,会再加派两千台机甲以最快的速度荡平滇国,阻止滇王走上不归路。” 他握着那张传音符,叹息道:“可惜我们还是迟了一步,现在看来,滇王已经无法回头了。” 传音符上魔气深重,造成此情况无外乎三种可能性。 要么魔甲军团已成,要么魔王甲出世,或者二者皆有。 这种时候要考虑的事情就不再是要怎么阻止滇王走上不归路了,而是众人要如何保命。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冒死去往滇国是不明智的选择,所以诸位长老都看向许乘风,希望院长能叫停滇国之行。 然而许乘风行事还算靠谱,他身为院长,不仅要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魔甲军团袭击,也要考虑如何将封魔训练的队伍解救回来。 “兵甲部给予了我院特别权限,可以从巴蜀驻军中调动三百台机甲前往滇国,咱们学院中再调十个人跟着一起去看看情况,要是学生们还活着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带回来。” 许乘风的话一说出口,诸位长老就知道这一趟是推辞不掉了,与其等着院长点名,还不如主动请缨,至少能在院长面前留个好印象。 登时,议事阁中好几位长老都主动开口提出要走这一趟,许乘风如何不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了,面皮上的伪装都是做得很到位的。 于是他扬起满脸笑容,欣慰道:“诸位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如此大义实在令人感动。” 许乘风跟几位长老拉扯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后看向灵蛇长老,道:“灵蛇擅长搜寻气味,要不你也……” 灵蛇长老点头道:“我自然会去,但我在想,无论是魔甲军团还是魔王甲,它们的目标肯定都是魔主,那我们是否需要提前将此事知会鹤云子,请他提前做好准备,随时出关御敌呢?” 这个问题令许乘风凝神细细思索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 “如果我们能成功将敌人消灭在滇国地界的话,那这事就没必要让师叔他老人家知道,以免扰他清修,如果敌人一路打到我们天工学院来了,你认为只要鹤云子出关,就能凭一己之力扭转这局面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就算鹤云子拼死消灭了魔王甲,那还有成千上万的魔甲军团呢,那些魔物谁来对付?就凭在座的这些长老吗?还是凭学院里的那些学生? 灵蛇长老沉默了,如果长老院每位长老都能有鹤云子那种实力这事还好说,可惜鹤云子只有一人,注定双拳难敌四手。 “朝廷已经将这事知会各国了,虽然这些年诸国打得不可开交,但面对这种关乎整个人界生死存亡的大事,诸国肯定都会拿出主意的,我们先去滇地走一趟,估计很快楚国和燕国的天工学院也该派人过去了。” 许乘风很快定下了人选,这一趟由庄夫子、裘夫子和在场八位长老一起连夜启程,赶往巴蜀,向巴蜀驻军借调三百台机甲后一同深入烟瘴之地。 偃师班的夫子被连夜叫起来赶去造物阁取飞鸢,众人来不及收拾什么行李就出发了。 裘夫子在出发前匆匆给曾笑然传了一道音,告知他自己回不来,让曾笑然按他交代的去找高阶学生管理公斋。 曾笑然没有回应,因为他不具备灵力,使用传音符虽然消耗灵力甚少,但多少也需要一点,不能像朔风符那样到手就用,所以像曾笑然这样毫无灵力的人只能收信,不能回信。 裘夫子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曾笑然长大之后越来越稳重,比祝新年、裴少桥那俩混小子还要让人放心,今夜公斋有曾笑然管着,他是一百个放心的。 而此时,令裘夫子无比放心的曾笑然却已经离开了男生公斋,他冒着夜晚寒凉一路从栖霞峰摸黑来到了长老院所在的终慎峰,却没有选择从主路上山,而是从压根就没有路的山背林地中手脚并用往上爬。 碎石枯枝不断戳刺着他的身体,他却连一盏灯都不敢点,此刻眼前除了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之外,就只剩下刚才黎芦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黎芦说曾未离就在封魔井中,她是为了替曾笑然逆天改命重塑灵核才自愿进入封魔井中去侍奉魔主的,要想救出曾未离,就得深入到封魔井中去。 但长老院中那处通往封魔井的密道已经被封死了,现在想要进入封魔井中就只有从终慎峰山顶的十方唤灵阵阵眼下去。 自从封魔井两次异动之后,学院就把终慎峰列为了禁地,长老们在这里立了结界,禁止无关人员靠近。 但曾笑然不是修真者,他甚至都没有灵核,结界没有感应到他身上的力量,把他当成了山野间的寻常动物让他通过了,毕竟当初设立结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如曾笑然这般的普通凡人会有闯封魔井的这一天。 从山背爬上山顶的道路非常惊险,曾笑然数度差点踩空摔下去,但对姐姐的思念令他咬牙坚持了下来,即使双手被碎石割得鲜血直流,他还是坚持往山顶爬去。 当他快接近山顶的时候,一架飞鸢从山谷中振翅而起,自他头顶斜斜飞过,朝着滇国的方向呼啸而去。 曾笑然知道,这是庄夫子和裘夫子他们出发去滇国救人了,他抬头望着那架飞鸢飞出太平川,逐渐消失在了夜幕尽头。 他在心中默默祝祷了几句,希望祝新年他们能平安归来,也希望自己能顺利救出姐姐,这样他们回来之后大家就又能跟以前一样生活在一起了。 想到这些,曾笑然深吸了几口气,用微微颤抖的双腿踩着嶙峋的山壁,一鼓作气向终慎峰山顶爬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火烧烟瘴之地 飞鸢一路疾行,仅用了数个时辰就飞抵了巴蜀,而巴蜀驻军早就接到了兵甲部的命令,点了三百台机甲和两架飞鸢在等待天工学院的人。 双方顺利汇合,并且一刻不敢停歇,三架飞鸢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滇国,且无视两国之间的约定,振翅飞跃了罗伽河,一头扎进了植被茂盛的密林之中。 “烟瘴之地一直说来神秘,原来从空中俯瞰下去,也就是这么回事啊。” 天工学院的长老站在飞鸢上往下眺望,因为担心吸入烟瘴中毒,所以飞鸢飞得非常高,成片的白色烟瘴在他们身下缓缓涌动,将本就被密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滇国掩盖得更加密实。 从空中往下看是完全看不见密林中到底有什么的,他们只能看见白色的烟瘴和绿色的树叶,至于那其中哪里有路、哪里有血祭台、哪里又是滇国王城,这些具体信息他们一概看不见。 “树冠参差不齐,飞鸢没法降落,要进去找人的话只能用绳索垂吊下去了。”操纵飞鸢的偃师道。 “谁说我们要下去找了?我们是来带学生回家的,不是来这破地方野地行军的。” 庄夫子在飞鸢上唤出自己的炎甲,虽然他这些年一直费心教导学生,不曾提升品阶,但炎属相的品阶术法他却用得炉火纯青,此刻从飞鸢上淌下一条火龙,耀眼的火光很快在山林中蔓延开,映照着众人面前火红一片。 “放火烧山啊?” 有长老惊声道:“你不怕被滇王发现了吗?” 庄夫子冷哼一声,继续增大火力,道:“他滇王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都不怕外人发现,我们有什么可害怕的?” 在他的带领下,从巴蜀来支援的那三百台机甲中也有几十台炎甲站了出来,一通无情大火灼烧下去,深藏在烟瘴与树林之下的滇国真实面貌也逐渐暴露了出来。 “别光顾着放火,把避毒丹吃了,这烟瘴受热蒸腾上升,即使各位都是高阶修真者,中毒了也挺难受的。” 在灵蛇长老的提醒下,众人纷纷服用了避毒丹,以免还没救到人,自己就先倒下了。 而从巴蜀那边来的机甲士兵们由于两地环境与滇国有些类似,所以他们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避毒工作,此刻无惧烟瘴,一把火把烟瘴之地烧成了一片红色的汪洋。 身居在密林部落中的滇人被大火包围,为了保命,他们必须离开树林,去到大火无法灼烧的地方保命,而整片烟瘴之地中就只有一处那样的地方,那就是滇国新王城。 茂盛的树叶悉数在大火中化为飞灰,而在树林中逃亡的滇人的行进路线则很容易被飞鸢上的人们看清。 飞鸢顺着那些人逃亡的方向一路追逐,最终在绕过几处地形复杂的山峦之后,众人终于找到了他们深藏在山谷盆地中的新王城。 而那王城之上黑雾弥漫、魔气氤氲,整座王城被结界牢牢封死,外界完全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全是魔气,这里面还能有活人?” 浓烈的魔气使得灵蛇长老的那条黑鳞巨蛇难受地盘成了一堆,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埋在身体中,形成了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三角堆,借此来抵抗外界的魔气。 这条灵蛇在灵兽中的等级与灵狼王相同,是降妖除魔的一把好手,寻常妖魔看见它都要退让三舍,如今这灵蛇却被新王城中的魔气熏得不敢抬头,可想而知这里面妖魔的等级有多么可怕。 “有没有活人总得把魔气散开看看再说。” 庄夫子看向身后另一位一直在打坐闭目养神的长老,恳请道:“魔气浓重非我等能化解,还请长老出手。” 那一路上没睁开过眼睛的长老闻声终于睁开了眼,裘剑上前一步将他拉了起来,因为稍微用力了一些,还被长老杀了一记眼刀。 好在裘剑不怎么在乎这些事,这些长老们就是身娇肉贵,得让人好言好语、毕恭毕敬地捧着,不然就要甩脸色。 裘剑站在长老身后默默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救学生,他才不愿意搭理这群老东西。 被他扶起来的那名长老是符师,他施施然来到飞鸢边缘朝下张望了一眼,眼角微挑,对庄夫子道。 “那魔气当中有一层结界,结界当中还有一层结界,你是只想驱散魔气,还是想把结界全部打开?” “什么叫结界里面还有结界?这一层套一层的是做什么呢?”灵蛇长老问。 “第一层结界是为了控制,第二层结界是为了反抗呗,这都听不懂,看来你在长老院待太长时间了,连实战都看不懂了。”灵符长老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嘿!你这老东西!你这话什么意思呢?!” 眼看两名长老要吵起来,庄夫子赶紧给裘夫子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灵蛇长老拉走了。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既然您说第一层结界是为了控制,那想必这结界就是滇王立下的,我们的学生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庄夫子立刻道:“请长老驱散魔气,同时破开第一道结界吧!” 见庄夫子做出了选择,灵符长老并未再说什么,只见他的身体慢慢浮空,以他为中心,天地间的灵气开始逐渐聚拢。 烟瘴之地常年不见天日,如今又被魔气占据,灵气极为稀少,但长老出手就是不一样,只见他抬手在空中画出一道阵法,便强行在这片荒芜之地上汇聚了大量灵气。 随后灵符长老便左右开弓,同时在身体两侧画符,并且左右手画出来的符箓完全不同,手指划过之处可见灵光大作,被汇聚而来的灵气全都进入了符箓之中。 “哼,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能力还是可以的,咱们大秦天工学院中这么多符师,也就他一人能同时起两张上古灵符。” 裘剑抱着胳膊抬头看去,空中两道泛着银光的符箓在灵符长老手下很快完成,这种无需提前制作符箓,当场空手起符的能力只有高阶符师才能做到,而且需要日复一日的长久练习才能做到将那么多五花八门的灵符样式全部记在脑海中,随用随画。 虽然灵符长老的脾气大了点,但就凭借这空手起符的能力也足够他骄傲了,裘剑耸了耸肩,认为能力大的人脾气大点也无可厚非。 灵符长老全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灵符完成之际他眼神骤然一冽,左手率先向下一划,云霄之上七道光芒连续急闪,在新王城乌黑的魔气上投射下七个光点,恰好就是北斗七星的模样。 下一瞬,七个光点依次发生震耳欲聋的猛烈的爆炸,强劲的力道差点将飞鸢掀翻,偃师班的夫子吓得一哆嗦,但敢怒不敢言,只能赶紧抓住操纵杆通过几个滑翔稳住了飞鸢。 “七星天罡破邪符啊,这玩意对付妖魔就是好用,一打一个准。” 飞鸢上的其他长老们连声肯定着七星天罡破邪符的能力,爆炸过后新王城上浓郁的魔气哗然一散,未等城中妖魔做出反应,灵符长老右手落下,一道光柱从天而降,以穿云裂石之力瞬间洞穿了王城中的第一道结界! 结界一破,庄夫子手中那道迟迟未能送出去的传音符立刻动了起来,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城中飞去! “咱们封魔训练的队伍果然在结界中!” 庄夫子大喜,跟队伍失联之后他所有送出去的传音符全都石沉大海,如今看见传音符有了明确的传送目标,至少可以证明唐夫子还活着,既然夫子还活着,那学生存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魔气和第一层结界被破开之后,从空中就可以清楚看见下方有一处亮金色的半圆弧状壁垒如一只碗一样倒扣在地上,传音符的光芒飞到那里之后就不再往前了,证明唐夫子就在那半弧状壁垒当中。 庄夫子乍眼一看还以为那是土甲用品阶术法架起来的防御盾,但仔细一看颜色不对,土甲的品阶术法只能就地取材,一般地面上的泥土是什么颜色,立起来的土盾就是什么颜色的。 很显然任何地方的泥土都不会是这种亮金色的,而且土甲立起的土盾也不可能有如此光滑的表面,那半圆弧壁垒表面光滑得甚至可以反光,令周围一群想要爬上去的妖魔无处下手。 “那是个什么东西?”飞鸢上的长老们好奇发问。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结界。”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 长老们虽然年纪大了喜欢待在长老院足不出户,但年轻的时候也都是见多识广之人,连他们都没见过的东西,说明是真的很罕见。 “不管是什么,至少能确定唐夫子在里面,咱们学院的夫子是不会抛弃学生自己活命的,所以我认为学生们一定也在其中!” 庄夫子望着那半弧状壁垒旁乌压压一片的黑色魔甲,提声对其他两架飞鸢上的机甲士兵喊道。 “诸位!滇王血祭灭世神,豢养魔甲军团一事已无可狡辩,今日诸位都是见证,现在我天工学院师生身陷险境,恳请诸位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随我入城救人!” 秦国兵甲营中的机甲士兵都是天工学院培养出来的,新王城中被困的学生就是他们的同门师弟,就凭这层关系,众战士也是责无旁贷,立刻齐齐应声,从飞鸢上鱼贯而下,朝城中魔甲厮杀而去! 在灵符长老的保护下,庄夫子和另外几名机甲长老也纵身跃下,城中一时间战火四起、厮杀声此起彼伏。 三百台机甲硬生生杀出一条直通王宫的血路,王宫中的魔甲等级明显比城中的魔甲要高,那三百台机甲攻破王宫大门没多久双方就僵持住了,高阶魔甲战力强悍,令救援队伍很难再继续往前推进。 “大队伍不要强行突围!大家掩护三品以上的机甲飞过去!” 庄夫子大声呼喊着,机甲士兵中有很多人还没有达到三品,四品机甲与高阶魔甲对战十分吃力,他们只能用来在王宫门口吸引火力,如果冒险突进的话则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听从了庄夫子的命令,三品以下的机甲开始集中火力对魔甲们进行猛烈的进攻,在他们的掩护下三品以上的机甲们飞身跃起,朝那处金色的半弧形堡垒飞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和天狼留下 万古金刀化成的金色堡垒在魔王甲的攻击中护住了所有人,它如一座无坚不摧的山峦一般扎根于地下,无论承受何种攻击都未能使它位移半分。 躲在金色堡垒中的师生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承受了多久的攻击,也不知道外面受魔王甲召唤而来的魔甲军团数量有多可怕,只知道地面一直在颤抖,不断有东西撞到堡垒上,只是一只没有攻破堡垒罢了。 虽然堡垒中暂时安全,但谁也不知道这种安全能持续多久,魔王甲暂时没能击穿堡垒并不是因为它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它似乎并不想把力气浪费在这上面。 “还能撑得住吗?”唐夫子问祝新年。 祝新年一直在观察万古金刀的状态,这把刀目前没有发现有刀灵,但它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知道什么时候该攻击,什么时候该防御,而且和世隐明光不一样,它的力量并不来源于祝新年,而是全靠铸成它的那些材料。 直到此时,祝新年才终于明白为何铸造这把刀需要集全咸阳城的能工巧匠和无数天材地宝,这好材料好手工铸造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看到万古金刀如此坚挺,祝新年心中有了一丝希望,即使魔王甲强悍如斯,也未必能闯得过楚国天工学院屠魔谷中的那把镇魔刀。 “只要魔王甲不出手,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祝新年回头看向同学们,每个人身上都很狼狈,虽然身体都很困顿,但因为精神紧绷而无一人敢睡去,每个人都唇色发白、眼下乌青,眼球中全是血丝。 医修们更是守在白衣女子身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打个盹,人就死了。 被魔王甲从空中撞下来的白衣女子浑身多处骨折,加上她原本身上就有的多处陈旧性骨折,用医修们的话来说,就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骨头。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她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颅内出血形成血块,使她经常发生抽搐,一抽起来就很有可能咬到自己的舌头。 医修们只能用碎木头裹上布片让她咬住,又担心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只能让她侧躺,一直侧躺又担心她骨折处血肿加重,只能大家轮换着定时帮她翻身。 祝新年知道,即使是在现代医学中颅内出血都是非常棘手的,更何况他们现在一点医疗条件都没有,白衣女子能撑着一口气挺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用迷信些的话来说就是她可能还有心愿没了,不然人早就该断气了。 唐夫子发现祝新年在看那白衣女子,便也跟着一起看了过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白衣女子命不久矣了,但他们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可能即使能把她活着送回楚国天工学院去,也没有几个人能叫出她的名字了。 这样一个被众人遗忘的女子,独自一人在九死一生的烟瘴之地潜伏了这么久,她默默帮助了无数封魔训练的队伍平安离开这里,自己却不肯离开,坚持要为死去的同伴寻找真相,报仇雪恨。 即使这真相连楚国天工学院他们自己都不想去寻找,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却做到了。 祝新年在心中反问自己,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能做到像她这样坚守二十一年吗? 他心中没有答案,因为自认为能不能做到,与实际情况往往大相径庭。 “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她的伤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再想不到办法的话,我们可能就……” 唐夫子也不想悲观,他在学院中不带课,没有实战带训任务的时候就出去周游列国,这些年他遇到过很多危险时刻,也曾受过重伤命悬一线,但万万没有遭遇过如此绝望的时刻。 只要他们从这个金色堡垒中出去,就一定会遭到魔甲们的攻击,就算魔王甲不出手,它手下那些魔甲们也足够把这支封魔训练的队伍给生吞活剥了。 “要不我出去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你跟剑修班的学生能带多少人走就带多少人走吧。” 吴夫子比白衣女子幸运一些,金甲替他承受了魔王甲绝大部分的攻击,让他侥幸保全了性命,但金甲受损严重,或许还可以靠灵力支撑勉强行动,但要是再被魔王甲攻击一次,连机甲带人肯定都要完蛋。 包括唐夫子在内,剑修一共十六人,每个剑修可以带一人御剑飞行,唐夫子可以多带几个,但要想将全部人都带走肯定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有活命机会,但机会又不是均等的情况下,谁去谁留就变成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我留下吧。” 御兽班大弟子席昌头一个开口道:“灵狼没办法跟着御剑,既然灵狼走不了,那我自然要留下,我不能留它一个人在这里。” 灵狼王裂天虽然不是席昌一手养大的,但它是席昌开始饲养它之后才成为灵狼王的。 席昌对动物极富有爱心,所以双方感情很深,灵狼体型巨大没法跟着剑修御剑飞行,而席昌也绝对不会抛下裂天独自逃命。 灵狼王抬头蹭了蹭席昌的下巴,外面越来越重的魔气令这些灵兽们非常难受,另外两只灵狼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只有灵狼王还能勉强抬一抬头。 “你不用瞪着我,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从师兄手里接养你的时候我就发过誓,除非我离开天工学院,并且找到另一个人继续养你,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席昌摸着灵狼王乌黑柔亮的皮毛,笑道:“没事,等会咱俩冲出去,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 虽然席昌故作轻松,但灵狼王的神情明显很不高兴,感受到狼王情绪的变化,另外两头灵狼也强忍着难受站了起来。 “那我们也不走了。” 另外几名御兽班的学生异口同声道:“灵兽是我们最重要的伙伴,它们走不了,我们也不走。” “我……我也留下来吧。” 傅宁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但她看向唐夫子的眼神却很坚定。 “我家医堂有祖训,只要有一名病人在,我们医者就不能抛下病人自己离开,这姐姐伤情严重没法跟着御剑,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现在整支队伍加上白衣女子一共五十人,剑修十六人,算上唐夫子多带几人,靠御剑大概可以带走三十五人,有十五个人要被留下。 眼下已经有吴夫子、御兽班五人、傅宁宁和白衣女子一共八人留下,还有七个名额。 金色堡垒之中陷入沉寂,祝新年看见有好几个学生的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这些学生最大不超过二十岁,要他们在美好人生刚刚起步的阶段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换取别人活命的机会,这对这些学生来说还是太难做出决定了。 祝新年看见裴少桥朝自己看了过来,裴少桥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在这种关键事情上倒没有自作主张过。 他看向祝新年,在等祝新年做决定。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主动提出要留下,那祝新年一定也会留下,陈清婵不用问肯定会随祝新年一起留下。 他做不了三条人命的主,于是将决定自己性命的权利交给了祝新年。 只要祝新年说留下,那他就义无反顾地留下,虽然他们裴家只有他一根独苗,但这种时候也只能对不起祖宗了。 当然,如果祝新年决定离开,那他也不会自己在这逞英雄,因为他相信祝新年做的决定一定是经过综合考量之后,选择了对他们最有利的那个。 祝新年的目光从左边平移到右边,发现陈清婵也在凝视自己,但陈清婵的眼神中明显走比留的情绪要多,她是希望祝新年活下去的。 看见祝新年朝自己看过来,陈清婵立刻坐直了身体,她有些紧张,担心从祝新年嘴里说出来的是“留下”二字,但看她的神情,又好像早就知道祝新年一定会留下一样,对祝新年会做出的抉择早已心知肚明。 “我也留下吧。” “还有我,我也留下……” 没等祝新年开口,又接连有几个学生表了态,留给祝新年他们的名额越来越少了,但祝新年却迟迟没有做决定。 渐渐地,看向祝新年的目光越来越多,虽然这么想很不合适,但的确在众人眼中,祝新年就是最应该留下的那个人,因为能力越强责任越大,祝新年是封魔训练领队弟子,又是机甲班首席大师兄,他不留下似乎说不过去。 虽然没有人张嘴明说,但那他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祝新年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又侧头看向身边蜷缩成一团的银白色巨龙。 那条龙自从被祝新年救下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在孵蛋。 祝新年伸手摸了摸龙角,巨龙抬起头来,睁开一只比祝新年整个人还要高大的金色眼球。 “自己一个人在烟瘴之地野了这么久,现在知道躲着我了?” 银白色的巨龙喷出一股白气,似乎很不服,但又不敢反驳。 原本还怀疑它身份的众人一看它这模样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惊讶道:“这是天狼啊?!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天狼不仅变大了好几倍,连样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养它长大的祝新年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它来。 而且它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吞吐雷电,那模样好生威风,与天狼平时懒兮兮没个正形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估计是在烟瘴之地吃了太多……太多食物?那些虫蛇野兽有些是带有魔气的,古籍上也没写魔气是不是会刺激神龙长大,但现在看来好像也只有这一个解释行得通……” 天狼的成长历程已经把万象阁中那几本关于神龙的古籍记载全部推翻了,席昌认为他们应该重新写一本书,一切记载就以天狼为标准。 但很可惜,他们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这本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着作终究是没有问世的那一天。 “让你少吃点外面的东西,都说了不干净,现在好了,变成这模样了……” 祝新年再叹了一口气,小时候的天狼勉强能与可爱沾边,一夜之间变成这“老气横秋”的样子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天狼似乎感应到了祝新年心中在想什么,它蠕动身体转了一圈,将祝新年卷进了怀里,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把祝新年吞进去。 它以前就喜欢这样吓唬祝新年,只是长大之后再做这动作看起来就确实有些吓人了,坐在旁边的几个学生都被它吓到了,赶紧蹬着腿往后缩去。 祝新年毫不客气地“砰”的一声给了龙牙一拳,剧烈的牙痛使得天狼偏过头去眼冒泪光,只是还没哭出声,就被祝新年摸着龙角,问它。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打魔王甲?” 天狼眼泪汪汪地看着祝新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祝新年笑着提醒它道。 “会死哦。” 天狼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它发出了一声龙吟,在回应祝新年的话。 神龙自古与妖魔势不两立,哪怕天下就剩这一条龙了,外面那些妖魔要想离开这座王城,就得从神龙的尸体上踏过去。 天狼的反应不出祝新年的预料,他轻笑一声,回头对唐夫子道。 “我和天狼留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 援军已至 祝新年选择留下,裴少桥和陈清婵也立刻表态要一起留下,大家算了算人数,留下的十五人名额已经满了。 现场气氛沉重,那些选择留下的人没有什么表情,他们从选择离开的那些同学手中接过灵符和武器,准备着一会吸引火力使用。 而选择活命的那些学生则满脸羞愧,他们无法战胜自己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却又无法劝说自己放下对赴死者的愧疚之心,强烈的情绪冲击令他们无比难受,有些人甚至抹起了眼泪。 “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待会万古金刀一撤,我们会尽全力吸引火力拖延时间,而诸位请一定要努力逃回去,若回到天工学院后再遇到魔甲袭击,到时候该站出来的就是你们了。” 祝新年朝那留下的十五人看去,大家眼神坚毅,连灵狼们都咬牙站了起来,它们不断喷出粗气,似乎已经做好了与妖魔殊死一战的准备。 “机甲班装备机甲,御兽班的灵符班做好准备,偃师和医修后退。” 祝新年简单交代了一句,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注意事项或行动规划了,万古金刀一收,他们眨眼间就会落入魔甲的包围之中。 这些冲锋在前的机甲班学生和在后方守着伤员的医修偃师的死亡时间不会相隔多久,而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剑修们要想尽办法打破外面那个只进不出的结界,带其他学生离开。 御剑飞行没办法飞那么长时间,他们不可能一口气飞回天工学院,而无论他们落到哪里,至少都可以往学院传信求救,活下去的概率虽然小,但并不是完全等同于零。 祝新年再次看向众人,见大家都做好准备后,他抬手向前一伸,保护着众人活到现在的金色壁垒哗然一收,化为万古金刀回到了祝新年手中。 刀甚至都来不及收回鞘中,下一瞬就被祝新年扔了出去,飞旋的刀刃将迎面冲来的大片魔甲击倒在地,最终绕行一圈后飞回了祝新年手中。 而此时,御兽班的三头灵狼已经越过众人冲了上去,它们尖锐的犬齿扎进魔甲身体中,利爪撕碎它们的躯体,将那些胆敢靠近的魔甲们踏成满地黑烟。 与此同时,剑修们带着其他学生御剑而起,他们头顶上的那道结界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人可以进来,但里面的人却出不去,想要离开这里,就得想办法打碎结界。 在御剑而起的大风中,灵符班学生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灵符抛了出去,他们一口气祭出了三十张奔雷符,就是为了打碎这无形的结界,但从天上落下来的雷电却全部直接劈到了下方的魔甲身上。 下方的魔甲被劈倒了一片,虽然奔雷符的力量还不至于摧毁高阶魔甲,但雷电可以令它们暂时麻痹,下方留守的同学们就能趁机多砍杀一些魔甲。 灵符班的学生们站在剑修班学生的剑上傻了眼,他们隔空相互眺望,大喊着问道。 “怎么回事?结界呢?” “不知道啊?难道它们把结界撤了?” 天上压根就没有结界,剑修们尝试着带着同学们继续升空,当他们的高度超出周围王城建筑的高度时,有眼尖的人突然指着前方大喊起来—— “机甲!是我们大秦的机甲!” 众人立刻跟随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数不清的机甲飞跃妖魔大军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然而落地的第一刀并不是机甲挥出的,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所有学生都认识的男人—— 天工学院男生公斋管事夫子,裘剑。 裘夫子被一台炎甲带着飞过来,临近地面的时候他主动松手跳了下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把机甲用的长刀,一刀落下剑光骤起,雪亮的刀光将地面劈出一道绵延百丈长的深沟,沟壑两边的魔甲身形不稳,被赶来的机甲们一脚踹进了沟中! 这是众人都没有料想到的局面,那些机甲看见学生们还活着也非常激动,他们迅速向魔甲们发起了反攻,并很快将包围学生的魔甲们逼退了数丈。 被剑修们带上半空中的学生们看见这一幕,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不由狠掐了一把大腿,腿上传来的剧烈疼痛终于将他们的神智拉了回来,立刻有人激动道。 “援兵来了!我们还走吗?!” “走什么啊!肯定是下去帮他们啊!” 话音未落,一股大风从众人身后吹来,飞鸢振翅而来,只见飞鸢上的灵蛇长老眉心一竖,大骂道。 “帮什么帮?我们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带你们回去的,谁要你们回去帮倒忙?!” 他伸手往飞鸢背上一指,厉声道:“哪都不许去!小兔崽子们,都给我上飞鸢来!” 学生们哪里敢反抗长老的命令,剑修们立刻调转方向带人落到了飞鸢背上。 那条黑鳞大蛇一看有人上来了,立刻直起身体凑到每个人身边都闻嗅了一番,那些学生在烟瘴之地受够了蟒蛇的惊吓,即使知道这黑蛇不会伤害自己,但一个个还是吓得抱头发抖、一动不敢动。 “哎?怎么就这么点人?我御兽班的学生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灵蛇长老不认识其他班的学生,他没在人群中看到席昌,登时心中紧张起来,连忙把唐夫子拉了过来,急声问。 “我御兽班的学生呢?席昌呢?灵狼王呢?” 席昌对整个御兽班非常重要,灵狼王也对整个灵兽群体非常重要,如果这二者牺牲在了烟瘴之地,灵蛇长老能气得召朱雀来彻底烧光滇国的一草一木。 “在下面,他们自愿吸引魔甲火力,换我们逃生的机会。” 唐夫子面色极差,他往下一指,果不其然听见几头灵狼在魔甲中嘶吼咆哮的声音。 “什么?!你把他们留下了?!” 灵蛇长老猛一跺脚,着急对他的黑鳞大蛇道。 “快快快!下去救人!可不能让咱们班的学生出事!” 人都是护短的,在滇王与天工学院学生的冲突中,灵蛇长老护整个天工学院的学生,而现在他则选择护他们御兽班的学生。 只听灵蛇长老吹了声口哨,密林之中登时惊起无数飞禽,地面上好像有很多东西从四面八方朝滇国王城赶来,但由于距离太远,大家都没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灵蛇长老带着黑鳞大蛇朔风去到地面上时,众人才终于发现那些受哨音召唤而来的东西是蛇,数量不下万条,那些蛇首尾相接,相互缠绕着组成了一条通天巨蟒,那蟒蛇的体量可比那条被砍死的巨蟒要大得多。 由万条毒蛇组成的巨蟒在魔甲军团中横冲直撞,它们惊人的体重将魔甲碾压得“嘎吱”作响,一扫尾就能将无数魔甲掀飞。 外层的毒蛇受到攻击死亡之后就会有新来的毒蛇钻出泥土重新补充上去,反正烟瘴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毒蛇,而灵蛇长老最强悍的能力就是御蛇。 那条“大蟒蛇”很快冲进了王宫之中,灵蛇长老顺着它留下的痕迹一路畅通无阻进入滇国王宫,顺利找到了席昌他们。 席昌一看见灵蛇长老现身,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几个正在御兽冲锋的学生也在他身后来了一个急刹,以同样惊愕的眼神看向灵蛇长老。 “谁准你们自己留在这里的啊?!” 灵蛇长老肝火大动,恰好身边有魔甲想要袭击他,被愤怒的灵蛇长老指挥黑鳞大蛇“吭哧”一口将魔甲的脑袋咬了个对穿。 黑鳞大蛇在魔气的刺激下变得十分狂暴,它扬头将嘴里的魔甲甩进了地沟中,又愤怒地回头盯住了席昌他们,嘴里鲜红的信子不断吞吐,好像下一刻就要咬过来一样。 御兽班的学生们喉头默默滚动了一下,席昌刚张嘴要解释,就听灵蛇长老怒骂道。 “你们可是我费尽心思培养起来的,包括这三头灵狼,那都是我们御兽班的宝贝!今天谁都别想死在这,都给我滚飞鸢上去!” “可是这里……”席昌看着身旁还在战斗的祝新年他们,为难道。 “没什么可是的!立刻给我滚上去!” 灵蛇长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十分暴躁道:“我们天工学院的长老都来了,还能让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在这送死?!” 被他骂得不敢再吭声的御兽班学生立刻赶去将陈清婵、傅宁宁和白衣女子接了过来,众人又被灵蛇长老用一张朔风符给送上了飞鸢。 “真是不让人省心。” 即使人走了,灵蛇长老还是继续骂了几句,他一抬眼看见黑鳞大蛇还红着眼睛在发愣,于是没好气道。 “就知道看热闹!那边那么多魔甲,你不去吃个够本再回去?” 黑鳞大蛇没有动,它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偏过头,好像在感受着什么极细微的东西。 灵蛇长老见它情况不对劲,正欲凝神查探周边情况的时候,黑鳞大蛇却突然一头朝他扎了过来,猛地卷成一团,将他紧紧护在了身体中! 下一瞬,一股令人无法呼吸的强劲力道从远处骤然袭来,那力量一瞬间放倒了整座王城中的人,其中包括赶来的机甲援兵们,也包括所有魔甲。 所有一切全部扑倒在地,房屋轰然倾塌,城墙悉数炸裂,整片烟瘴之地地动山摇,连天上的飞鸢们都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尽全力提升高度,才能堪堪逃过地面上袭来的致命冲击。 飞鸢背上的学生们因为这陡然升高带来的失重感而几欲反胃,然而长老们却立刻扒开学生们冲向了飞鸢边缘。 即使现在飞鸢的高度已经比周围所有的群山都要高了,但他们依然可以用肉眼清晰看见地面上的那团黑色魔气。 那魔气比墨汁还要浓,它一出现,周围的空间都因此扭曲变形,像三伏天中点燃一簇篝火,篝火上面因热气而扭曲的空间就和此时魔气周围的空间状态一模一样! “魔王甲……” 随着长老一声轻呼,烟瘴之地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因为那台魔王甲的出现而瞬间如坠冰窖!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速归! 飞鸢上的人冻到浑身冰凉,地面上的人更是如此,因为温度实在太低,蛇类的身体变得僵硬,它们无法继续活动,大蟒蛇“轰隆”一声倒地,散成了无数条被冻僵的小蛇。 蜷缩起来保护灵蛇长老的那条大黑蛇也冻僵了,它无法伸展开自己的身体,也就无法将自己身体中被紧紧缠绕起来的灵蛇长老放出来。 灵蛇长老手脚都不能动弹,虽然他可以保持呼吸,但不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也无法参与战斗,只能感受到魔王甲带来的无尽寒凉扑面而来,这令他心焦不已,却又无计可施。 现场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中,随后灵蛇长老听见有人慢慢爬起来的声音,那应该是机甲士兵们,因为刚才的冲击实在太过猛烈,除了有机甲护体的人之外,其他人应该很难在短时间恢复活动能力。 “是魔王甲!” 不知是谁大喊了起来,随后机甲朝那边冲锋的声音便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天上雷暴狂鸣,不知是谁引了天雷下降,亦或是空中的灵符长老出了手。 但这些力量明显还是无法与魔王甲相抗衡,灵蛇长老心中极度担忧,他认为现在并不是一个与魔王甲正面对抗的好时候,比起对战,目前更应该赶紧撤退保全力量才是。 不过,要想在这么多魔甲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厮杀一番若能成功逃回秦国地界去,想必伤亡也不会小。 正当灵符长老担忧魔王甲会杀光在场所有人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只听虚空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吸声,那好像是天神的叹息,又像是幽冥的呓语,不知从何而来,却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听见那声音的魔甲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其中也包括魔王甲,它都已经在掌心凝聚起了一团魔气,准备如碾压蚂蚁一般弄死面前这些机甲,却因为这一声叹息而骤然停下了动作。 身在战场上的众人亲眼看见魔王甲带着他的魔甲军团们摇身一变化为一缕缕黑烟,朝着秦国的方向蜂拥而去! 正在与魔甲战斗的天狼发出一声怒吼,一口咬住从面前飞过的大股黑烟,但大绝大多数魔气还是离开了烟瘴之地,受刚才那神秘声音的召唤去往了秦国方向。 直到魔王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众人才感觉周围的温度慢慢回升,那些冻僵的毒蛇们重新活动起来,四散逃进密林中消失不见了。 灵蛇长老总算能从黑鳞大蛇的身体中爬出来了,但眼前一切已成废墟,整座王城毁于一旦。 王城中的滇人要么被魔甲吞噬,要么被倾倒的石块砸死,或趁乱逃进了树林中,总之大战之后,新王城与新王城中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们好像重新化为了传说,如果不是眼前的狼藉仍能证明方才那场大战的真实性的话,甚至连战场上的这些人都要以为那只是他们误入幻境所做的南柯一梦。 裘夫子提刀上前,拉过木侍甲和水侍甲急急审视了一番,见祝新年和裴少桥没有受伤,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鬼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这一路上裘夫子心中一直悬着一颗大石头,生怕祝新年他们在烟瘴之地中出了事,如今见两人全须全尾地活着,一直阴沉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些。 见周围已经没有危险了,众人才终于收了机甲,祝新年知道裘夫子因为挚友战死沙场而心中一直有个坎,所以对学生的安危尤其在意,他能来烟瘴之地救人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让您担心了。” 祝新年道:“万幸各位长老夫子来得及时,我们才能……” 话未说完,一台火红色外壳的炎甲“轰隆”一声落到他们身边,掀起的尘土刮了众人一脸。 裴少桥“呸呸呸”连声吐着嘴里的沙石,随后看见机甲化为一道红光消失,庄夫子从光芒中走出来,一把将裴少桥抓了过去。 和裘夫子一样,庄夫子见到他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颠来倒去仔细检查了一番,两人虽然身上满是血迹、神情狼狈,但好在没有受伤,只是体力有些透支而已。 “你们两个混小子!” 庄夫子一开口,那股熟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裴少桥一向害怕听庄夫子说教,但此时听见他的声音,却觉得十分亲切,他从没觉得庄夫子的声音如此好听,竟令他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既然发现了滇人在进行血祭,就该及时撤出烟瘴之地,你们翅膀倒是硬了,还敢往人家新王城闯,人家滇王统治滇地几十年,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人家跟那群滇人信仰不同呢?!” 听着庄夫子的斥责声,众学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所谓当局者迷,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学生们都想着要赶紧解决血祭的事,以免魔主不断从中获得力量,谁也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而向滇王求助确实是他们当时能想到的最优解。 “您就别说他们了,队伍是我和唐夫子带的,这群孩子们作出的所有决定也都是我们同意了的,您要骂还是骂我吧。” 吴夫子远远地劝说着,他那台金甲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只能带回学院去请偃师维修,此刻他好不容易从金甲中爬出来,一出来就听见庄夫子在训学生。 庄夫子从教几十年,就连吴夫子都是他的学生,此刻听见吴夫子打圆场,立刻一记眼刀杀了过去,没好气道。 “你也给我小心点!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夫子了,品阶也比我高了,我就没法管你了,等回了学院咱们再好好谈一谈!” 吴夫子苦笑了一下,对祝新年他们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救不了他们了。 “行了行了,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是谁为了来救这些学生三番两次去敲长老院大门,又是谁不眠不休连夜出发的?怎么到了学生面前一句好话都没有呢?你这严师的架子什么时候能放一放?” 庄夫子眼一瞪,裘夫子立刻挺胸挡到了祝新年和裴少桥面前,见这俩年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还跟孩子似的斗气,祝新年和裴少桥就不由笑出了声来。 “走走走,咱们上飞鸢去,你们让他自己缓一会就好了,他这人啊,就是嘴巴厉害……” 裘夫子左手搭在祝新年肩上,右手搭在裴少桥肩上,犹如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把他的宝贝学生们带走了。 庄夫子哭笑不得,他仔细回想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话啊,这裘剑真是护短护到老家去了。 正当庄夫子对裘夫子的行为感到十分无语的时候,灵蛇长老慢腾腾走了过来,他站在地沟边往下一看,果不其然那些被扔进沟里去的魔甲此刻也全部消失了。 “不妙啊……” 灵蛇长老抚须摇头道:“魔甲全都朝咱们秦国的方向去了,我怀疑刚才那声音可能是魔主发出来的。” 庄夫子的表情哗然一变,惊声道:“终慎峰上的封印不是没有异动吗?魔主的声音怎么会传到这里来?!” 无论是十方唤灵阵还是鹤云子后来施加的那道封印,从来都没能完全封死过魔主,魔主十分不老实,他的残魂经常以黑雾的形式渗出封魔井缝隙,在阴暗无人的地方游荡。 但被封印在封魔井中的只是他的残魂而已,魔主真正的力量被封印在楚国屠魔谷,残骸则被封印在燕国镇魔渊,所以被封印的残魂的力量不足以支撑那些黑雾离开太平川地界,魔主也只能偶尔吓一吓山上的学生罢了。 可现在那些魔甲突然从战场上离开,朝秦国方向而去,除了受到魔主召唤之外,众人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魔主就算是召唤魔甲,也该是从距离太平川最近的那些魔甲开始,我们离开学院的时候封魔井还一切正常,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可能魔主的召唤就传到滇国地界来了呢?!” 庄夫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灵蛇长老虽然见多识广,但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没法回答庄夫子的问题,只能祭出一道传音符,送回天工学院去询问目前的情况,同时提醒学院做好准备。 “咱们也不能在此久留了,滇王以身饲魔,已然抛弃滇国百姓于不顾,巴蜀驻军需要将这情况上报朝廷,看朝廷要不要趁机会拿下滇国,而咱们要赶紧赶回学院去,若是魔甲真的朝学院去了,那后面还不知该如何解决呢……” 灵蛇长老和庄夫子皆是满脸忧愁,天工学院那些学生哪里是魔甲军团的对手,就算这个时候紧急向周边郡县驻军借调机甲前来镇守太平川也来不及了。 魔甲们的目的是救出魔主,而太平川上的镇山大阵和十方唤灵阵已破,仅剩一道微弱的灵力阵在压制着封魔井,别说被魔甲军团强攻,就是魔主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冲破那封印了。 “大祸已至啊……” 灵蛇长老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人间修真界的灭顶之灾要来了,庄晓生,发传音符通告其他两所天工学院吧。” “现在就通告他们吗?” 庄夫子问道:“是不是等回学院与院长他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灵蛇长老闻声苦笑道:“你一向无视长老院,怎么这个时候想着要征求长老院的意见了?” 他反问道:“你认为,等我们回到天工学院之后,还有机会有时间给其他两所天工学院传信吗?” 庄夫子浑身汗毛陡然竖起,他惊愕地看向灵蛇长老,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明白,一旦魔甲军团攻入太平川,秦国天工学院覆灭在即,那个时候大家全都拼死抵抗,谁还有时间去通告其他学院呢? “给他们传信吧,虽然诸国战乱致使三所天工学院离心离德,但在面对魔甲军团和魔主出世这件事上,大家所要面对的都是一样覆灭的危机。” 庄夫子赶紧点头,灵蛇长老带着黑鳞大蛇朔风而起回到了飞鸢背上,脚才刚踩到飞鸢的木架,一道金光咻然从远处飞来,停在他面前上下浮动。 那道传音符轻盈地只是一道光芒而已,但在灵蛇长老看来却有千钧重,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压制住了,迟迟没能抬起手来点开那道传音符。 “长老您怎么了?怎么不听传音呢?” 一名御兽班的学生看长老盯着那灵符一动不动,于是好奇提醒道。 灵蛇长老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学生的提醒下抬起沉重的胳膊,缓缓向前伸去,点开了那道他不愿意面对的传音符。 传音符是院长许乘风传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两个字—— “速归!” 第二百二十八章 是你自愿的 那黑雾像极了一个擅长蛊惑人心的妖魅,面对曾笑然的请求,它丝毫不为所动。 “不行,那石门后面有许许多多供奉魔主的人,他们会想尽办法抵住大门,不让你把门打开。” “为什么?!” 曾笑然急声问道:“我只是想救出我姐姐而已,我又不会影响其他人!” “怎么不影响,里面那些人都是来求魔主逆天改命的,如今供奉时间未满,你把大门打开了,他们的祈愿岂不是都落空了?”黑雾反问道。 “可……可祈愿需要多久才能完成呢?”曾笑然犹豫问道。 “总得个几十上百年吧,你要知道这么点时间对于魔主那种与天地同寿的天神来说可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曾笑然闻声眼睛都睁大了,连声道:“可几十上百年已经是凡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了!就算最终祈愿成功,那人都死了,还讲什么逆天改命?!” “或许还可以改下一世呢?” 那黑雾毫不遮掩自己的笑意,打趣道:“这辈子你姐姐为你祈愿,换你下辈子做个灵核强大的修真者,这想想也挺划算的呀。” “我不要!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跟我姐姐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 曾笑然大喊起来:“求你了!帮我去石门那边吧!我不想管其他人了,我只要救我姐姐出来!” 黑雾犹豫了一会,来到曾笑然面前,用十分为难的语气对他道。 “我是负责镇守这个地方的,按理我是不能帮你的,但你若是非要去开石门,那我们就得提前说好,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无论这石门打得开还是打不开,亦或者是打开之后和你设想的不一样,这一切也都得你自己负责任。” “什、什么叫开门之后跟我设想的不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开门之后有可能你姐姐已经死了呀,那门后面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跟你保证她一定就是活着的,到时候你开了门,发现人死了,又要受学院惩罚,你可别把责任赖到我头上!” “你在帮我,我怎么会怪你?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学院责罚起来我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曾笑然神情严肃,黑雾见他如此坚定,便终于松了口,主动上前来将他缠了几圈,带离地面,朝石门飞去。 直到站到石门面前,曾笑然才终于感受到这石门有多高大多厚重,那石板比他整个人还厚,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纹路,两扇石门闭合紧密,中间的缝隙甚至连一片树叶都塞不进去。 曾笑然试着往石门缝隙中看去,但那样窄的缝隙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又尝试对着缝隙呼喊姐姐的名字,可却任何回应都听不见。 “这可是封魔井的大门啊,怎么可能让你们轻而易举隔门对话?不要犯傻了。” 黑雾漂浮在曾笑然身边,嘲讽着他:“你是不是看着这石门太厚重所以打退堂鼓了?没关系,反正我也见过不少懦夫,你要决定放弃的话,我就送你出去了。” “谁说我要放弃了?!我不可能放弃的!你让远些!” 曾笑然挽起衣袖,他先试着用双手去推石门,当双手手掌贴到石门上时,那黑雾咻然又贴到了他面前,凑在他耳边再次问道。 “你确定,这可是你自愿推开这道石门的。” 人都已经到了石门边上了,这种时候哪还能退缩,曾笑然急声回答“是是是”,然后一把挥开了面前的黑雾,双掌聚力尝试推动石门。 那石门远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他一股子力气猛地用出去,石门却纹丝不动。 那黑雾就在他身边上下漂浮,好像一个人正抱着胳膊看他好戏一样,曾笑然嘴角抽搐了一下,收回手掌,换用肩膀抵住石门,同时双脚一前一后分开站立,如一头牛一般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施加到了石门上。 他好歹跟裘夫子练了这么久的体术,比普通人的力气要大很多,但这石门如一座山一样屹立在这里,任凭他怎么推都推不动,而且因为石门上凸起的花纹硌得肩膀生痛,使他完全用不上力气。 “都说了凡人不行的吧,你非要来试,现在知道打不开了吧?” 黑雾幽幽嘲讽了他两句,劝道:“算了吧,我还是送你出去吧,反正你姐姐也进去有两年了,你努力活久一点,等她死了骨头被扔出来了,我替你捡着,到时候你再来拿。” “你能不能闭嘴?!” 曾笑然愤怒地捡起地上的石块朝黑雾砸了过去,石块从黑雾中间穿透过去,“哐当”一声砸到了断裂的石桥上,随后落进地缝中,很久才传上来一声极轻微的触底声。 虽然声音轻微,但却像骤然炸响的雷电一般令曾笑然骤然惊醒,他赶紧弯腰又从石门前捡了几块石头,放到石门上做对比。 “这些石块竟然是从石门上崩落下来的?”他低声惊讶道。 黑雾“嗯哼”了一声,解释道:“这是每次鹤云子下来加固封印的时候崩落的,你捡这几块石头做什么?” “重要的不是石头,而是这碍事的花纹。” 曾笑然从腰间拔出裘夫子送他的那把刀,虽然不是什么名刀,但用料还是非常好的,刀尖戳刺在石门上,慢慢将上面的花纹给刮平整了一些。 黑雾望着曾笑然做这一切,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曾笑然手中动作一顿,质问它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修真者不一定能做到,但聪明的人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到,而你说不定就是破天荒第一个打开石门的人。” 曾笑然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反讽自己,便懒得搭理它,虽然石门花纹确实可以被刮平,但石门也不是豆腐,曾笑然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磨平了很小一块,刚刚够把自己的肩膀抵上去。 被磨平的石门终于不会再硌肩膀了,曾笑然再度用力,此时却感觉大门好像动了,开始一点点朝内偏移。 他对此十分惊讶,因为他尚未使出全部力气,这门怎么自己就开了呢? 意识到不对劲的曾笑然一偏头,就看见黑雾正附着在自己身上,那雾气幻化成人的样子,甚至长出了手脚,它的双手正从身后绕上来,紧紧贴住了自己的双手。 曾笑然甚至都没有用力,那石门就被黑雾推动着慢慢打开了一道缝隙。 封魔井中森冷的寒风骤然扑到曾笑然脸上,令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也令他一心想救出姐姐的头脑清醒了很多。 “等等!你不是镇守封魔井的吗?!你为什么要帮我推石门?!” “因为我看你太吃力了啊。”黑雾的声音中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 慢慢在曾笑然面前打开的石门犹如一道即将吞噬一切的漆黑巨口,那里面不仅没有曾未离,连黑雾所说的供奉魔主的人也全都不存在,除了黑暗,石门之后空无一物。 “不对!你要是能打开石门的话,为何要我来动手?!” 曾笑然越想越不对劲,他感到一阵后怕,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且这事根本无法挽回。 他想挣扎甩开黑雾的桎梏,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那黑雾与他贴得非常紧,雾气甚至开始往他的皮肤里钻,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令他惨叫一声,同时咬牙质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雾终于忍不住,它放声大笑起来,整座山体空腔中都是它的笑声在回荡。 “要你动手是因为我之前真的打不开石门啊,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刮掉了上面的封印,哈哈哈哈,你居然刮掉了上面的封印!” 黑雾笑得难以自控,曾笑然被它控制着动弹不得,甚至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黑雾带着一起大笑颤抖起来。 “魔主?!你是魔主?!” 曾笑然骤然惊醒,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经被魔主引诱着一步步犯下了弥天大错。 黑雾“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其实我不太喜欢魔主这个名字,因为我原来的名字更好听,我叫神霄,我还有个哥哥,他叫青霄,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被镇压在这封魔井中上千年……” 提起往事,黑雾有些激动,曾笑然能感觉到它的胸膛在急速起伏,因为自己被黑雾控制住的身体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不过这激动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黑雾就重新镇定了下来,它在曾笑然耳边轻笑,且当着他的面一寸寸无可阻拦地推开了那道石门。 “可惜了鹤云子当年拼命斩断这石桥,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靠近石门,但他终究没料到你一个毫无灵力和凡人竟然还是顺利走到了石门前面,还亲手铲掉了他一再加固的封印,你可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动手的话,任何妖魔都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的。” “不!不是!是你在骗我!这不是我想做的!” 除了呼喊,曾笑然什么都做不到,黑雾进入了他的身体,现在他的身体属于魔主,而不属于他自己。 “你动手之前我可还问过你,这样做是否出自你自愿,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的回答吧?” 曾笑然的脸上扬起一道诡笑,那是黑雾在操纵着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和神情,但眼神依然惊恐。 “这不是我自愿的!不是!是你在骗我!是你引诱我这么做的!” “只有完全自愿的人才能打开这道封印,虽然你现在口口声声说是我在骗你,但在破开封印的那一刻,你心中想着的不就是要推开门救你姐姐吗?我可没有教你铲除封印,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与选择。” 曾笑然骤然怔愣住了,因为魔主确实没有教他用刀去铲掉石门上的封印纹路,是他自己想救出姐姐,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你说大门上的封印不重要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即使这不是一道石门,而只是一张纸,那掀开这张纸的决定也是曾笑然自己做出来的,是他主动伸了手,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他本有一万次回头的机会,但从他相信黎芦的话的时候开始,一切就走向了不归路。 曾笑然的声音颤抖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挽救现在的情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推开了那道石门,在石门完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劲的魔气从中涌出,激荡着整座太平川轰然巨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最合适的宿体 那道从石门后涌出来的黑色魔气就是魔主的残魂,在神魔大战的时候他大部分魂魄堙灭,只剩一缕残魂被天道镇压在封魔井中,又为了看守封魔井,在才在此建立了天工学院。 可以说,天工学院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匡扶帝王、降妖除魔,而是镇守封魔井,阻止魔王出世。 可是这一千多年的坚守,近二十代人的付出却轻易被曾笑然这个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凡人给断送了,说不准这是不是天命,但总让人觉得荒唐。 被封印了一千年后终于离开封魔井,这令魔主非常兴奋激动,虽然他没有身躯,但仍以残魂的形态在山体空腔中转了好几圈,最终才来到了曾笑然面前。 “你不必这样瞪着我,我说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不强迫别人做什么事,无论是你,还是你姐姐,你们的选择都发自你们内心,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巧舌如簧!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曾笑然虽然不能动,但魔主十分“善良”地保留了他说话的能力,不过此刻他除了怒骂魔主之外,连怒极咬他一口都做不到。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现在我已经出来了,就算我那哥哥从九天之上下凡来,也很难再把我关回去了。” “一缕残魂而已!你以为你真的走得出天工学院吗?!” 曾笑然想朝他吐口水,但却发现自己连吞咽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天工学院?你竟然觉得一群凡人能拦得住我?” 魔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讶,他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只是被封印了一千年而已,也不是多么长的时间,难道世间人都不记得他的厉害了吗?竟然认为自己连天工学院都走不出去,真是奇耻大辱。 他有些生气,魔气骤然逼近曾笑然的脸庞,如泰山压顶般的重压令曾笑然“哐当”一声重重跪了下去,膝盖跪在尖锐的碎石块上,剧痛令他眼前骤然一黑。 “上一个怀疑我能力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一具骸骨了,但你不用怕,我不会杀你,因为你很特别,无灵核无属相,干净得比白玉京中的泉水还要澄澈,又偏偏筋骨强健,完全可以承受我的魂魄。” 魔气绕着曾笑然转了一圈,满意道:“本来之前看中了那个先天甲魂的孩子,但他有天命在身,天命这种东西麻烦得很,我只能另寻宿体,没想到你来了,你这具躯体可比他好用多了。” “你想把我变成你的宿体?!” 曾笑然瞳孔巨震,他只是一个非常非常的普通的凡人,普通到在天工学院待了这么久,见过这么多长老夫子,从没有人说过他体质有什么特别的,这样一具一无是处的身体怎么能被魔主看中呢?! “你做梦!我绝对不会助纣为虐的!你休想借我的身体闯出这里!” 曾笑然被魔气控制住的身体骤然挣动了一下,差点撞到面前那股魔气,这倒是令魔主吃惊不小。 “不愧是我看中的躯体,竟然能反抗我魔气的控制,如此强健的筋骨才能承受我魂魄的力量啊!” 魔主大笑了一阵,忽而笑声一顿,恍然道:“对了,我可不吃白食,既然要用你的身体,我就要送你一些东西作为报酬。” 魔气飘近曾笑然,而曾笑然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朝魔气深处探了进去,那感觉就好像深入了魔主的五脏六腑之间,在他的肚肠中翻找搜寻一样,令曾笑然喉头不断抽搐。 很快,他就在魔气的控制下找到了魔主想要他找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物体,在触碰到那东西的时候,一股令曾笑然浑身战栗的恐惧感顺着指尖袭上四肢百骸,他的瞳孔随着手臂往外抽动的动作而逐渐缩紧。 首先被从魔气中抽出来的是一只浅碧色的绣花鞋,上面的花朵很简单,但绣工很好,在看到那只鞋的时候曾笑然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状,随后他整条手臂都抽了出来,而在他手中,正紧握着一根穿着绣花鞋的白色腿骨。 呼吸和心跳都在那一刻停止,曾笑然机械性地抽动着手臂,将一整具完整的遗骨从那团魔气中抽了出来。 骸骨“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那颗头颅正好转过来,用一双空洞黝黑的眼眶凝视着曾笑然,仿佛在责怪他为何来得这样晚。 “啊……” 曾笑然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身体的控制权一瞬恢复,他下意识猛地推开了那具遗体,用惊慌失措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魔主。 “怎么?难道这不是你姐姐?” 魔主自嘲道:“真不好意思,这些年吃的人太多了,可能是弄混了,你别急,我再给你找找。” 那团魔气中伸出一条漆黑的胳膊伸进魔气中,仿佛魔主自己把胳膊插进了胃里,竟真的有种在给曾笑然找姐姐的感觉。 下一刻,从那团魔气中就吐出了无数具遗骸,这些人的装饰都很整齐,但无一例外都成了白骨。 曾笑然望着不断往外吐人骨的魔气,他急促呼吸了很久,才敢将视线转回面前这具穿着碧色长老院侍女衣裳的白骨身上。 那具尸体的发髻还很完整,曾未离家贫,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但她手很巧,会自己做一些小玩意,那些东西虽然不起眼,但此时却成为了曾笑然确认姐姐身份的唯一凭证。 “啊……” 曾笑然的喉咙堵得厉害,声音全部变成了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他朝前爬过去,想握住曾未离的手,但那根根森然的白骨却令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他害怕自己稍微用一点力,姐姐的遗骨就会化为一地飞灰再也握不住了,他只能痛哭、只能不断把头磕在碎石地上,可即使磕倒头破血流,也无法缓解他心中半分痛苦。 “啊——”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额头伤口中流出的鲜血落进眼睛中,再和着眼泪一起涌出眼眶,看起来犹如血泪。 魔主吐光了残魂中的所有尸骨,那些骸骨在封魔井中累积成了一座小山丘,他数不清也记不清这些年自己吃过多少人了,但可以确定这些人都是自愿进来的,他吃下这些人也只是顺便一口罢了。 如今他已经从封魔井中出来了,无需再用吃活人来弥补自己的力量,而且他马上就要有宿体了,在进入宿体之前,他可得把这些沉积在残魂中的垃圾都清一清。 “差不多得了,不过是人死了而已,有什么好哭的?等你成了我的宿体,我可以赐你与天地同寿,这样你姐姐也算死得其所了。” 魔主清理干净了自己的残魂,他需要马上进入宿体之中,不然就如曾笑然所说,他很难仅凭一缕魂魄走出天工学院。 魔气朝曾笑然飞了过来,正伏地痛哭的曾笑然哭声骤然一收,双眼眸光一冽,抓起地上的尖刀就朝那团魔气刺了过去! 只可惜刀尖未能触碰到魔气就化为一滩黑水淋漓落地,曾笑然的身体再度被魔主控制,他被从地上扯了起来,一步一步用扭曲的姿态慢慢走向魔主。 可以看得出来,魔主不喜欢主动杀人,他就喜欢看人自己走向绝境,无论这是否来自于他的强迫。 就在曾笑然满脸绝望之时,一道璀璨的剑光骤然穿越山顶上的阵眼朝魔主急刺而来,与此同时,院长许乘风的声音在山头惊响。 “天工学院伏魔阵!列阵!” 曾笑然闻声心头升起一丝希冀,院长赶到,说不定还有机会阻止魔主出世。 然而魔主丝毫不惧,那团漆黑的残魂骤然如一团沸水般涌动起来,剑光被他弹了回去,而曾笑然也被他一把抓了过去,破皮流血的额头与魔主残魂相贴,冰凉的魔气瞬间涌入了他身体中! 那是一种令人几乎筋骨寸断的剧痛,曾笑然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被魔气裹挟着漂浮在半空中,全身骨骼发出“咔咔咔”的恐怖声响,每一条筋脉血管中都能看见涌动的魔气在流淌。 那些进入他身体中的魔气改变了他的身体,他的体量变得更高大了,肌肉更加结实,毫无灵力的躯体中有无尽的魔气流淌,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膳堂小工曾笑然,而是令三界谈虎色变的魔主神霄。 魔主残魂的力量治愈了他额头上的伤口,魔气在那里凝结出了一道红色的血线额纹,而若有人仔细观察灭世神像,就能发现神像额头上也有这道竖直向上的红色纹路。 纹路凝结完成之时,曾笑然的身体也慢慢直立了起来,他紧闭双眼,开始慢慢转动脖子、肩膀、手腕,像是在重新适应人躯。 从阵眼飞进来的那柄长剑围着他剑光大作,它尝试从各个方向进攻,却都被曾笑然身上浓重的魔气逼退。 “急什么?还愁待会没有架打吗?” 曾笑然的身体缓缓开口,发出来的却是魔主神霄的声音。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了这么久,我还真是怀念这有手有脚的感觉呢。” 魔主非常认真地活动着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殊不知终慎峰上为阻挡他而结成的伏魔阵中所有人正严阵以待,每个人都神情严肃,紧张到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片刻之后,魔主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对这具身体十分满意,唇角扬起一道轻笑,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鲜红色的,如红琉璃一般的眼睛,那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瞳仁,只可惜里面写满了杀戮。 在睁眼的那一刻,群山俱震,在太平川上屹立了几千年的终慎峰从中炸开,山体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般朝四面八方倾倒而去! 正在山顶上等待迎战魔主的伏魔阵被不费吹灰之力地破解,剑修们及时御剑飞起,才没有被倾倒的山体掩埋。 在空中不断御剑盘旋的上千名剑修看见一个人影从终慎峰中走了出来,他不御风不御剑,也没有身着机甲,却可以凭空在云雾之巅行走自如。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大为惊骇,他们认出了那身躯是曾笑然,这人在膳堂做了好几年的工,可谓是众人看着长大的,他无属相无灵核,就是天下随处可见的一个普通凡人而已,怎么就成了魔主的宿体呢?! 大家对曾笑然如何进入封魔井,又是如何成为魔主宿体的过程一无所知,但因为面前之人与自己太过熟悉,反而令那些剑修们一瞬间犹豫着该不该出手。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行走于云雾之上的魔主却朝他们看了过来,他那双鲜红的眼睛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只看人一眼,被眼神扫过的那些剑修们顿时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纷纷从剑上跌了下去! “魔主神霄!休得猖狂!” 生死关头,一品土皇甲踏山而来,只见它双手骤然合拢,一品土属相品阶术法“一夫当关”激发,围绕在魔主身边的几座山峰被强行拉扯了过来,轰然将魔主压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层云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啼鸣,御兽班的朱雀破开云雾振翅而来,将那些从剑上摔下来的剑修们全部接住,调头朝万象阁飞去。 第二百三十章 鹤云子没来吗? 此刻舞剑坪上聚满了天工学院所有三阶以上的夫子,他们全都手持武器严阵以待,连御兽班所有的高阶灵兽也全都放了出来,正面朝终慎峰方向呲牙怒吼。 朱雀几个振翅就来到了舞剑坪上空,将那些救回来的剑修们放了下去,又再度在空中转了个圈,重新去往终慎峰那边助战。 太平川上的朱雀比龙要多很多,此时能参与战斗的朱雀悉数上阵,有的在终慎峰助战,有的载着长老去附近郡县请求机甲驻军援助,还有些正保护低阶学生从远离终慎峰的后山道离开太平川。 不明所以的学生们大半夜被疯狂拍门的夫子们强行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们连一点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有些人甚至来不及穿鞋,就被满脸焦急的夫子们赶出了公斋,强行往山下赶去。 此时天正黑着,上了一天课的学生们正值熟睡之际,被赶出公斋之后还一脸茫然。 “这是要干嘛啊……” 学生们拥挤在山道上,而山道上所有的铜灯都被吹灭了,有火属相的学生想要重新把铜灯点亮,却被眼尖的夫子赶来厉声训斥了一顿。 “不想害死大家的话就别做这种事!老老实实跟着队伍往山下走!” 从未见过夫子如此疾言厉色模样的学生们被吓了一跳,谁也不敢说话,只能跟着队伍慢慢往山下走去。 夜黑风高、山路难行,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夫子们让五阶学生站在队伍最外围,护着六阶和七阶的学生,防止他们脚滑摔下山去。 直到此时,学生们还没明白夫子为何要让他们半夜下山,新生们还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体能训练,而五阶班的学生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却谁也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太冷了,我手脚都没知觉了……” “我也是,我身上好像一块热乎的地方都没有了……” 队伍中的新生们搓着手哈着白气,秦国已经全境入冬了,夜晚的温度能冻掉人耳朵,他们中许多学生都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夜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穿我的吧,我里面还有两件。” 五阶班的师兄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披到了师妹们身上,那两个冻得快哭出来的女生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连连朝师兄道谢。 五阶班的学生明年就要去兵甲部报道了,最近大家都在熬夜研习秦国各个城镇的地形图,为兵甲部考核做准备,夫子们仓皇来叫门的时候,也只有这些学生还清醒着,帮着一起把其他同学都叫了起来。 “师兄,你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面对小师妹们的颤声询问,五阶班的师兄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些刚刚进入学院没多久的新生们解释目前的情况,如果跟她们说魔主出世修真界要完了,她们肯定不会相信,因为凭新生那点微末的能力,她们根本无法想象魔主拥有多么强大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别问这些了,赶紧下山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没有这么冷了。” 小师妹们不安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们对魔主的力量没有概念,但她们也不是傻子,知道越是不告诉她们实情的事情就越恐怖,夫子让她们连夜离开学院,可能是因为太平川上不再安全了。 可大秦天工学院中有数不清的修真者,有无数高阶夫子,还有长老和院长,究竟是怎样的危险会让学院觉得他们没有办法继续保护学生了呢? 新生们想不出答案,她们只能听见夫子们焦急的催促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让学生们走快些,再快些。 队伍几乎是跑着下山的,当他们刚刚到达半山腰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骤然传来,强劲的冲击力令所有学生不得不抱头蹲下才不至于被掀飞。 夫子们立刻在队伍周围架起了结界来阻挡那些从远处飞来的碎石,学生们则在结界中惊恐回头,站在山道边缘处的高阶班学生们眼睁睁看见终慎峰炸成了无数碎片,连带着封魔井和长老院一起化作了飞灰。 他们看见远处剑修、机甲、朱雀不断在漫天尘埃中闪动,而学生们却根本看不见被攻击的人到底在哪里。 “终、终慎峰塌了?!” 新生惊愕万分,问师兄:“难道是魔……” 师兄反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往前轻轻一推,低声催促道:“什么都不要说!快走!离开学院!” 被爆炸吓到的学生们终于紧张起来,开始拼命往山下跑去,而那些五阶班的学生则频频回头,似有想回到学院共同御敌的打算。 新生刚到学院没多久,与学院还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高阶班的学生跟随学院一起共同应对过封魔井异动、抵御过魔甲侵袭,早已将学院当成了自己的家,此刻眼看着学院陷入危机之中,高阶班的学生不愿意就这么弃学院于不顾。 跟在他们身边的夫子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一边急急推着他们的肩膀让他们赶紧下山,一边沉声道。 “各人有各人的责任,应对魔主有长老和夫子们,而你们的任务则是保护其他同学平安离开太平川,如果学院从这次的危机中挺下来了,你们再回来,如果没有,那这些学生就是学院为人间修真界留下的最后一丝希望。” 高阶班的学生神情复杂,虽然很想留下来与学院共同御敌,但他们的力量在魔主面前渺小如蝼蚁,即使全都留下来了,估计也扛不住魔主一次攻击。 相比留在学院中白白送死,保护其他低阶同学离开太平川,努力活下去或许才是最能发挥他们作用的事情,大秦天工学院的人不能全部死在这里,如果学院真的保不住了,至少他们还为学院留下了一批重生的火种。 高阶学生们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们不再频频回望身后激烈的打斗声,保护着低阶同学们迅速撤离了太平川。 而与此同时,被“一夫当关”强行拉扯过来的几座山峰被魔主轻而易举摧毁,庞大的山体在他手中如捏豆腐一般轻轻松松捏成粉末,而这仅仅只是他残魂所具有的力量而已。 如果他去到楚国天工学院屠魔谷,将封印在镇魔刀下自己真的力量取回的话,那人界将彻底无人能与他一战。 身在一品土皇甲中的许乘风神情凝重,他看着面前正在与魔主交手的其他机甲长老们,只觉双方实力悬殊实在太大。 此时长老院十大长老并并未全部在学院中,十方唤灵阵自然也无法凑成,虽然天工学院在发现封魔井异动的时候就已经集结了全院所有的力量,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魔主的对手。 只见魔主随手一挥将头顶劈下的九天奔雷符的闪电驱散,同时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迎面劈来的金相甲手中的巨剑!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长剑被他徒手捏断,碎裂的剑锋被他送进了金相甲的身体中,并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道将整台金将甲从中剖成了两半。 在场众人心神俱颤,金相甲已经是二品机甲了,却在魔主面前连一丝还手的能力都没有,魔主身边的魔气一触碰到机甲,整台机甲连带操纵者的身体就都被控制住了,使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避开魔气!” 正在远程召唤烈焰攻击魔主的炎甲长老大喊着:“他的魔气能控制人心!离他远点!” 持剑往前冲锋的几台金甲闻声及时停下了脚步,他们用剑斩碎魔气,才惊险没有落入魔主的控制之中。 被魔主一剑斩成两半的那台金甲虽然机甲外壳损坏,但操纵者及时逃离机甲,朔风逃回了己方阵营之中。 刚才那种一瞬间被魔主慑住心神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身上,这是他修真以来几乎从未遇见过的情况,而且这天底下能让二阶修真者在瞬间失去反抗能力的人除了魔主也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他捂着胸口连声大喘,身后几名医修朝他跑了过来,赶紧将清心丹塞进了他嘴里,并要他深呼吸,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感受。 魔主身边围绕着的魔气令众人不敢再靠近他,在前冲锋的金甲们迅速撤回,由后方炎甲对魔主进行新一轮的攻击。 十几台三阶炎甲迅速将魔主围了起来,在他们齐齐使用三阶炎属相品阶术法“烈火轰雷”形成避无可避的烈焰包围圈困住魔主时,各个山头上的符师也同时用七星天罡破邪符为他们施加助力。 “烈火轰雷”本身就会形成强烈的爆炸,加上七星天罡破邪符的力量一同落到魔主身上,终于打散了他身边的护体魔气。 漫天御剑飞行的剑修们见此机会立刻齐齐列阵,以剑光结伏魔阵如天罗地网一般朝魔包围而来! 面对攻击,魔主并不反抗,接连不断地爆炸声在他身边炸响,他却神情悠然,甚至当伏魔阵的剑光将他牢牢困在其中的时候,他也只是四下张望,好奇发问。 “咦?鹤云子没来吗?” 他看起来有些遗憾,耸肩摊手道:“那可是我的老朋友了,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应该早就离开封魔井了,但说实话,也正是因为有他在,我在这封魔井中的日子才没有那么无聊。” 听他的语气像是在怀念一位旧友,虽然鹤云子几度封魔硬把魔主多困了几十年,但魔主如今提起他来,却没有一丝怨恨的意味,甚至把鹤云子当做了自己千年封印无聊日子中的一剂调味品。 “如果没有他在的话,那这天工学院可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魔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顺着风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连已经离开太平川的学生们耳边都有他的叹息声在回荡。 “我都从封魔井中出来了,他竟然都不来见见老朋友吗?你们凡人可真是无情啊。” 魔主伸手握住了面前的飞速转动的剑光,带有斩妖伏魔之力的凌厉剑光不仅没有伤到他分毫,甚至连整个伏魔阵都被他拉扯着停止了转动。 催动剑阵的剑修们各个面露难色,他们注入伏魔阵中的灵力被魔主肆意拉扯,连带剑修们也全部东倒西歪,被魔主抛手全部扔向了身后,轻松得仿佛就像是在扔一堆无用的垃圾。 魔主轻轻拍了拍手,即使他手上任何污渍都没有,只见他脚踏魔气环视四周,目光很快落到了远处的瑰云峰藏仙洞上。 在看见藏仙洞的那一刻,魔主终于露出一抹轻笑,欢快道。 “既然他不来,那我就自己去找他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教不严,师之惰 魔气凝聚而成的刀刃在被掀飞的时候就化作一团黑雾散去了,反倒是裴少桥扔出去的两把双星刺在触碰到魔主护体魔气的时候就被弹了出去,落进山谷之中,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裴少桥只是偏头朝山下看了一眼,只这一眼的时间,身侧忽然刮起一阵极为寒冷的轻风,这风比他们在滇国王城遭遇魔王甲的时候还要冷,即使隔着机甲,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瞬间冻住了。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被冻住了,这其中也包括祝新年,因为他刚想提醒裴少桥注意,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卡了一下,等他再次能发出声音的时候,裴少桥的水甲却已经被魔主轻轻挥手推下了山崖! 五阶水甲不具备飞行能力,而且水甲机体只比炎甲厚实一点,从这么高的山顶摔下去,操纵者即使能捡回一条命,也肯定身受重伤。 祝新年心中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去山崖边查看裴少桥的情况,身边两台土甲就被魔主砸进了山体岩石中,土甲机身爆裂,与被撞碎的岩石摔落在一起,而里面的人则一直没能爬出来。 “我是来找鹤云子叙旧的,你们这些小蚂蚱如果没有遗言要跟曾笑然讲的话,那就可以去死了,不要在我面前继续蹦跶了,真的很惹人烦。” 魔主继续朝藏仙洞走去,他也难得再凝聚魔刃了,打算直接徒手打开锁龙石,反正这石头对他来说脆得跟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了。 祝新年让另外几名同学赶紧离开,自己则跟了上去,想阻止魔主靠近藏仙洞。 他清楚地知道此时远不是该打开藏仙洞的时候,鹤云子多闭关一时,就能多积蓄一分力量,也就能多一分战胜魔主可能,如果能多给鹤云子一点时间,说不定他还有开天门的可能。 可如果魔主现在把门打开了,鹤云子再度中断闭关,这将对他产生非常大的影响,可能灵力不会得到任何提升,甚至因为修炼被打断而导致走火入魔、品阶倒退。 祝新年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即使他今天死在这里,也得为鹤云子争取顺利完成修炼的那一丝可能性。 这不止是为了天工学院,也是为了整个人界着想。 木侍甲欺身而上,万古金刀带着仙火从魔甲背后急斩而来,仙火与魔主身上的护体魔气相撞,登时激起漫天火光,祝新年紧咬牙关继续用力,万古金刀上的龙脉之力破去邪障,终于将刀锋送到了魔主身上! 魔主猝然回头,虽然双眼一片通红,但过于熟悉的面容还是令祝新年心惊,手中的力道也下意识减缓了一些。 “你知道吗,凡人的失败往往都是因为感情作祟。” 祝新年没看清魔主的动作,但机甲已经飞了出去,他甚至不知道魔主是何时与自己调换了位置,只觉后心受到一记猛击,紧接着整台机甲就飞向了藏仙洞,重重撞到了锁龙石上。 木侍甲上的碧草青金石镀层与坚硬的锁龙石相撞,厚重的石门不为所动,所有反弹的力量全部被木侍甲承受。 祝新年刚刚感觉后背撞上了藏仙洞大门,下一瞬整个人就被弹了回来,面朝下摔到了魔主面前。 木侍甲后背上的碧草青金石镀层因为这猛烈的撞击而悉数碎裂,露出下面满是龟裂的木板,被魔主抬腿轻轻一踩,就全部碎成了木片。 祝新年来不及撑起的身体被魔主一脚踩住,他清楚听见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从内脏中涌上喉头的一大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在机甲面罩中肆意流淌。 与此同时天上惊雷滚动,一道亮紫色的闪电劈开厚实的乌云从天而降,顷刻间落到了魔主身上! 这一道天雷结结实实打在了魔主身上,将他前胸撕裂出一道极深的伤口,但里面流淌出来的却全都是黑色的魔气。 魔主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啧”声道:“天谴啊?好久没感受这玩意劈在身上的感觉了,还真是有点痛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道几乎将他身体洞穿的骇人伤口顷刻间痊愈,连一丝伤疤都没有留下。 “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地仙之身,不过这天谴固然厉害,我却早已经习惯,遥遥记得第一次打伤我哥的时候,我就遭了三百多道天雷刑罚,那玩意痛是痛了点,但终究杀不死我。” 魔主微微弯下腰,一把将机甲面罩扯了下来,经过偃师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百炼钢机身在魔主手中和一片树叶一样,轻轻一扯就撕裂成了两半。 祝新年满脸是血趴在地上,魔主踩着他的后背,就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此时的祝新年终于体会到孙悟空那样通天的本领,为何被压在五指山下一样动弹不得。 重要的压根不是山,而是那山是何人所化,与如来佛祖相比,魔主神霄在堕魔之前也是正儿八经的天神,他这一脚踩下来,跟与孙悟空身上压五指山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祝新年根本无法反抗,只见魔主扬手将他那沾满鲜血的机甲面罩砸到了石门上,声音颇为不悦道。 “鹤云子,你还不出来吗?你这小徒弟刚才用天雷劈我,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看来你是闭关太久了,你这弟子在外面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你不管,那我来帮你管吧。” 魔主掌心魔气凝结成一把细长的尖椎,锐利的锋芒悬在祝新年的后脖颈上,随着祝新年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他都可以清楚感觉到锋利且冰凉的刀刃挨擦着自己的皮肤划过,每一次都带来无尽的死亡的恐惧。 其实也不拘泥于用什么武器,反正魔主只要弹弹手指,就可以把祝新年碾成齑粉,但魔主并不愿意这样做,因为简单把一个人碾成齑粉,哪有当着他师尊的面把人凌迟了、切成无数片更有趣呢? 原本祝新年是不怕死的,因为他穿越过来就等于是死过一遍了,他甚至对死亡抱有幻想,觉得自己要是死了,说不定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 可在这世界生活久了,太多的人和事成了将他留在这个世界的羁绊,在成吴山吞下地仙精血后失去意识变成魂体,感受死亡后的状态的那段时间中,他就发现自己没法什么都不顾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想活下去,但要在魔主手中活下去可太难了,他没有办法再反抗,除非…… 祝新年看向藏仙洞大门,他不希望鹤云子出关,但现在能救他性命的人也只有鹤云子了。 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内心,而魔主的耐心已经耗尽,他毫不客气将手中尖椎往下一送,祝新年的后脖颈立刻爆开血花,只是疼痛还没来得及传上大脑,从藏仙洞前骤然袭来的青藤就瞬间将魔主手中的尖椎夺了过去! “够了,你的敌人是我,与我徒儿无关。” 藏仙洞大门轰然向两侧打开,鹤发童颜的鹤云子从中走了出来,高大的木皇甲跟在他身后,手中提着青藤剑,剑锋直指魔主。 “你早出来不就好了?我也不想对你的宝贝弟子动手,毕竟之前都杀了七个了,全部杀绝好像是有点太过分了。” 魔主悠悠收回脚,祝新年身上的千钧重压终于撤去,被压迫已久的内脏反上来一大股鲜血,随着祝新年的剧烈咳嗽而不断从口鼻往外喷溅。 鹤云子淡淡看了祝新年一眼,青风藤伸过来想要将祝新年卷起来,却被魔主伸手拦住了。 “哎,咱们俩之间的事还没解决,你就这么紧张你小徒弟的性命?他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魔主手一伸,一缕魔气缠着祝新年的脖子将他从破碎的机甲中扯了出来,强迫他站在魔主身边,即使他浑身痛到根本直不起身来。 “你想做什么?” 鹤云子眼角下压,质问道:“我说了,我来应你的战,放开我徒弟,然后你就可以动手了。” 魔主大笑了起来,摇头道:“我不傻,在你鹤云子眼中你自己的性命根本不重要,因为你这宝贝小弟子才是你击溃我的最后法宝,只要他活下去了,人间修真界就有再度复苏的希望,不是吗?” 鹤云子没有说话,祝新年身上如此多的特殊天赋与能力,注定了他会成为魔主的眼中钉,魔主虽然没说要杀他,但也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威胁自己。 “别担心,我杀了你七个弟子了,这一次我不杀他,我与你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不可化解,这样吧,你亲自动手废了他的根骨,挖了他的灵核,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鹤云子眉心骤然竖起,魔主知道他肯定不会这样做,于是继续加码道。 “别着急拒绝我,你看看太平川上现在这幅惨样,马上人间就都要变成这个样子了,但这一切不是没法挽救,只要你在我面前废掉你的宝贝弟子,我就带着魔甲军团离开人界,去找我那该死的哥哥算账,从此魔甲军团不入人界,还你们一个安稳太平,这笔交易够划算吧?” 鹤云子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直直凝视着魔主,甚至连半分余光都没有看向祝新年。 祝新年知道,师尊不可能动手伤害自己,魔主提出的这些要求压根就没从鹤云子耳中经过,更不会成为令他为难纠结的选项之一。 那冰凉的魔气把祝新年脖颈腐蚀灼烧得鲜血直流,即使呼吸困难,但祝新年还是垂下眼,默默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觉得魔主提出的条件挺合适的,虽然他也不是什么救世圣母,但牺牲一个人拯救全天下这条件怎么想都不应该拒绝。 他确实很有开天门的可能性,但只要魔主信守承诺不再让手下妖魔侵扰人界,那人界就有得是时间等待下一位开天门的人出现。 至于他自己,说不定这回彻底死了之后真的能回原来的世界去,虽然舍不得这里的亲朋好友们,但勉强也能算皆大欢喜,而且这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伤亡损失最小的方法了。 “我……” “不可能,你不用再做梦了。” 仿佛看穿了祝新年要说什么,鹤云子抢先开口,用十分坚定地语气对魔主道。 “牺牲一人拯救全天下?你把我们修真界也想得太不堪了!哪怕我们战斗到只剩最后一人,你也别想用如此肮脏的办法让我们自相残杀!” 话音未落,鹤云子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一品木皇甲手持青藤剑疾冲而来,一剑斩断了缠绕在祝新年脖颈上的魔气,身后青风藤迅速一卷,将祝新年抢回了自己身边!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觉得他仁慈? 祝新年甚至都没来得及站稳,青风藤就放下了他,甚至急急将他向后一推,然后收回藤蔓去帮助一品木皇甲战斗了。 鹤云子作为目前人界最强机甲修真者,也只有他有能力与魔主正面一战,当然,所谓正面迎战,也只是与魔主残魂有一战的能力罢了。 直到鹤云子出手,魔主那玩世不恭的神情才终于收敛了一些,两人迅速缠斗在了一起,双方出手速度快到连祝新年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几个没受伤的学生赶紧围上来查看祝新年的情况,并将随身携带的止血丹掏出来给他吃。 “我没事,你们谁下山去看看裴少桥怎么样了,瑰云峰这么高,水甲摔下去一定摔得不轻。” 祝新年体质特殊还能撑,但裴少桥就不一定了,若是被碎裂的机甲刺伤关键部位,那可是分分钟致命的。 “那你怎么办?你跟我们一起下山去吧!”同学们急声道。 “我师尊在这,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魔主都这么憎恨我师尊了,你们以为他会放过我吗?” 祝新年喘了一口粗气,鼻腔里全都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催促同学们道。 “别管我了,你们赶紧离开瑰云峰,其他山头还有那么多妖魔,你们去那边发挥的作用更大!” 除了鹤云子之外,这里也没有人能跟魔主对战,几名战力白白留在这里也是浪费,不如去帮忙斩杀魔甲,还能起到一些微薄的作用。 其他几名同学不敢耽误,他们赶紧趁乱将土甲中受伤的同学救了出来,带着浑身是血的同学朝山下赶去。 将同学们谴走之后,祝新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学生们留在这里很容易成为魔主攻击的对象,他们在魔主面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只能充作炮灰。 当然,在魔主面前,以祝新年目前的能力来看也同样只能充作炮灰,但他却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今天这一战无非有两种结果。 要么魔主被击败,那自己就不用逃,要么鹤云子被击败,那自己逃去天涯海角也会被魔主找到。 他紧张地盯着面前激烈打斗的两人,这样的战斗根本不是他这个品阶的修真者能插手的,往往他还没看清双方是如何出手的,武器相撞的金石之声就响了起来,魔气与剑光猛烈相撞,每次激起的烈焰都能冲起数丈高。 起初,鹤云子还算占了上风,虽然周边山林都被毁了,但植物的根系大多还留在泥土中,他能够催动那些植物根系去纠缠束缚魔主,牵制魔主的动作。 但后来魔主明显适应了这具新得的躯体,他反击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大量植物根系被魔气灼烧为黑水,逐渐魔主由反击变成了进攻,反将一品木皇甲逼退了好几步。 祝新年看出一品木皇甲战斗得越来越吃力,鹤云子的身体已经不适宜如此剧烈的战斗了,他接连几次封魔,又连续两次被打断闭关,这终究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对抗魔主的攻击每一招都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撑,鹤云子这短暂的闭关显然没能为他积蓄到那么多力量,一开始还能尽全力爆发出来试图快速解决战斗,但魔主可不是吃素的,即使是鹤云子也没办法对他一击必杀。 战斗时间一拉长,鹤云子的灵力就不如刚开始那般充沛了,而在这种生死大战中,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实力差距,都可能是生与死的区别。 随着魔主一记重斩,一品木皇甲当胸受创,不由连连后退,祝新年差一点被它踩到,只能朝侧面跃去,才能勉强避开木皇甲那沉重的机身。 一品木皇甲摔倒在藏仙洞门口,连号称无坚不摧的锁龙石都因此产生了蛛网般密集的龟裂,巨大的声响引来空中剑修们的注意,一瞬间大量剑修赶来支援,纷纷列阵在挡在一品木皇甲面前。 空中的朱雀仰头朝魔主吐出一口烈焰,在绯红色的火光掩护下,剑修们齐齐上阵,义无反顾地朝魔主冲去! 然而火光散去,对面的魔主却消失不见,迎面而来的是大量的魔甲,双方避无可避地撞到了一起,如潮水般涌来的魔甲们瞬间将剑修们吞没了进去。 虽然剑修们极力反抗,但无奈魔甲数量太多,即使他们每个人都用上了毕生所学,也只能勉强在魔甲的攻击中自保,没法再来支援鹤云子。 朱雀见状再次吞吐烈焰,但消失不见的魔主却在空中现身,御兽班的夫子惊诧不已,赶紧催动朱雀逃离,但朱雀的双翅已经被魔气缠死,只见魔主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斩断了朱雀的脖颈,滚烫的鲜血瓢泼而下,洋洋洒洒浇了木皇甲一身。 可怜的朱雀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来就从空中坠落下去,它庞大的身躯砸进山谷中,激起漫天尘埃。 就好像一块肉掉进了兽笼中,因为朱雀是灵兽,它的血骨中都是蕴藏着灵力的,那些低阶妖魔哪里经受得住灵力的诱惑,顿时朝朱雀的尸体涌去,大口啃噬起那具仍冒着热气的尸体。 空中其他朱雀们见此情形全部悲鸣起来,它们围着死去的朱雀尸体不断盘旋,试图驱赶那些啃噬尸体的妖魔们。 “啧,吵死了,这些鸟就跟天界的青鸟一样,每天叽叽喳喳个没完。” 魔主挥手一刀朝那些朱雀们砍去,凛冽的魔气骤然贯穿几座山峰,朱雀们惊叫散开,不敢再靠近此处。 “我真的很讨厌别人在我打架的时候插手,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单打独斗的乐趣呢?我那哥哥也不懂,每次找他打架,他就喜欢找一堆人来帮忙,可是有什么用呢?最后都不是要死?” 魔主面露不悦,他缓缓回头看向正在挣扎起身的木皇甲,问鹤云子:“你应该能懂我的想法吧?” “我不想懂。” 木皇甲撑着藏仙洞站了起来,虽然当胸受了魔主一击,但木皇甲的外壳竟然没有碎裂,仅仅只是出现了一道看起来较深的划痕而已。 “没有人跟你一样喜欢成天打打杀杀,也没有人跟你一样讲究什么单打独斗,既然是你先挑起来的战事,就不要怪人家揍你揍得太用力,我要是天道大神,当年就该让你灰飞烟灭,连被封印千年的机会都不留给你!” 面对魔主骤然大变的脸色,鹤云子毫无畏惧道:“天道终究还是太仁慈了,竟还留你这个祸害一命。” “他仁慈?!你竟然觉得他仁慈?!” 魔主瞬间朝木皇甲冲来,而木皇甲已经无处可退,只能扬起青藤剑硬接下了这一击。 鹤云子刚才的话明显刺激到了魔主,他不断挥动手中的魔刃劈砍着木皇甲,神情狰狞地对鹤云子怒吼道。 “你们都被他骗了!他要是真的仁慈的话怎么会无视三界灵气运转,强行关闭天门?!实话告诉你吧,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完全杀死我,因为我是神霄寰宇天道灭世尊神,我本来也是天道!” 在躲避魔主攻击的时候,木皇甲身后的藏仙洞被魔刃彻底斩碎,山丘坍塌,落石滚进山谷中,将那些趴在朱雀尸体上吸食灵力的低阶妖魔们死死压住,又被赶来的其他修真者们斩去了头颅。 “他一个人占据了天道的位置,却把本该与他平起平坐的我封印在人界一千多年,这叫仁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还是你们凡人的双眼都被他蒙蔽了!” 木皇甲一连接下魔主几十刀,连鹤云子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他重重喘着粗气,面对魔主近乎疯狂质问却依然不肯改口。 “你和魔主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我们凡人无关,无论天道是否仁慈,至少他没有像你一样在这里肆意屠杀!” 魔主微微一怔,其实魔主的目标一直是他的亲兄弟天道大神,他几乎从没把凡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千年之前堕魔到滇国修生养息、积攒力量的时候,他也没有亲自动手杀过多少人。 如果不是鹤云子几次加固封印,惹得魔主不痛快的话,魔主一打破封印就会直接去天界找天道大神报仇,至于他手下的妖魔们在人间造成何种杀戮就不是他会管的事情了。 如今被鹤云子当面质问,魔主撇了撇嘴,眼珠一转便道:“停止杀戮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总得收点好处,要不然你们人界别供奉青霄了,把他的神位都撤下来,我就带着魔甲们离开人界,怎么样?” 虽然撤掉天道大神的神位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但鹤云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甚至沉默了很久,好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见鹤云子不说话,魔主大笑起来,收刀捧腹道:“青霄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自诩唯一的天道大神,却在你鹤云子心中连这个凡人小徒弟都比不过,我可真想看看他知道这件事之后的精彩表情啊!” 祝新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师尊竟然真的想这么做,一个人间最强的机甲修真者放弃信奉天道大神,这事光是想想,就是足以撼动修真界的程度了。 鹤云子对魔主的提议不置可否,但当魔主顾自狂笑的时候,木皇甲又再度握紧了青藤剑,趁魔主不注意攻了上去。 魔主当真以为鹤云子要放弃供奉天道大神了,他还以为天道大神在人间的信仰如此薄弱,正因此狂喜的时候,却遭到了木皇甲的攻击。 这一剑出其不意且来势汹汹,比青藤剑速度更快的是青风藤,它粗壮的藤蔓撕开魔气,为青藤剑刺向魔主打开了一条通道。 巨大的青藤剑从魔主的左肩头斜向下刺入,又从右边肋骨处穿出,几乎将魔主的身体一分为二。 氤氲在魔主体内的黑色魔气汹涌而出,魔主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从肋骨间穿刺出来的剑尖,又慢慢抬起头,看向从身侧突袭而至的木皇甲,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阴沉。 “原来你也玩偷袭这套啊?跟我那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和难过,而尾音突然上扬,又似乎有无尽的怒火在他心中翻腾。 “我最厌恶你们这种人了!” 听魔主声音一变,鹤云子立刻将全身灵力灌注于青藤剑上,巨剑泛起耀目的青光,穷极鹤云子毕生的灵力朝魔主的身体继续猛刺而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谴已至 木皇甲这一剑令魔主深深蹙起了眉头,但那神情不是痛苦,而是极度的厌烦。 祝新年远远看着他,只觉心头一惊,魔主那神情就好像是已经厌烦了人界的一切人和事,他不想再跟鹤云子玩下去了,所以当木皇甲刺向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手阻挡。 就在他皱眉的那瞬息之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扩展开去,太平川上的一切瞬间被定格住了,时间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影响力,连天上的朱雀和正在坠落的碎石尘埃都被定在了原地。 穷极鹤云子毕生灵力的青藤剑也同时停住了,剑锋卡在魔主身体中,眼看就要将他彻底斩为两半了,一切动作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在受魔主力量影响的这片空间中,唯一能动的除了魔主就只有祝新年。 或许是他身上地仙之躯的力量能与魔主的术法相抗衡,他没有被定住,而是眼睁睁看着魔主从青藤剑剑锋上抽身而出,沸腾涌动的魔气转瞬间就治愈了他身上骇人的伤口。 如此强悍的治愈能力超过了人间最强的医修,这种力量使得魔主几乎是不死的,所以当初即使是他亲哥哥天道大神也没能完全杀死他。 魔主没有注意到太平川上还有个祝新年没被控制,他现在眼里只有鹤云子,他为鹤云子的行为感到愤怒和失望,认为鹤云子和他哥哥天道大神一样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此时不仅木皇甲和鹤云子被定住了,连鹤云子的意识也被暂停,他和太平川上其他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即将要迎接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是一场属于妖魔的狂欢,漫山遍野的妖魔们趁着修真者们被魔主术法困住的时候一拥而上。 它们撕咬着活人的血肉,用武器和石块疯狂打砸机甲,甚至有妖魔在太平川上纵火,大火冲天而起,映亮了整座山谷,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晨曦。 魔主伸手“咔嚓”一声将青藤剑捏碎,他捡起剑尖最锋利的那一截,在掌心调转了方向,一步步踩着魔气慢慢走上去,将锋刃对准了木皇甲的面罩。 如木皇甲那种巨型机甲体量太过巨大,操纵着一般都位于机甲头顶,以灵力操纵整台机甲行动。 而此时魔主剑尖所指的方向正好就是鹤云子所在的地方! 魔主已经没有任何心情继续跟鹤云子开玩笑了,他那双猩红的眼睛翻涌着杀意,手中残剑毫不留情地朝木皇甲刺了过去! 就在此危急关头,祝新年来不及多想,他甚至没有机甲可用,只是随手召唤来世隐明光,以“破竹之势”攀着木皇甲的躯体一跃而上,狠狠一刀朝魔主劈去! 魔主微微一惊,立刻回手挡住了那一刀。 “是你啊?我倒是忘了,你是地仙之躯,不会被我的术法控制。” 魔主手中断剑微微下压,祝新年只觉五指发麻、手腕剧痛,甚至快握不住世隐明光的刀柄了。 “正好,既然你清醒着,那就让你先看看我是怎么杀掉你师尊的,然后我再送你去幽冥见他。” 一股魔气顺着世隐明光的刀身向祝新年流淌而来,世隐明光在魔气的环绕下发出一阵阵尖锐的鸣响声。 祝新年能感觉到老魏头的魂魄在刀身中承受着魔气侵蚀的痛苦,为了不让老魏头的魂魄被魔气吞噬,祝新年只能主动松了手,世隐明光被击飞出去,深深扎进了旁边的山体中! “敢三番两次地来拦我,你倒是胆子不小,鹤云子没看错你,你身上还真有他年轻时的那种无畏无惧的精神,只可惜你们都要死了,这一次,可没有谁能来救你们了。” 魔主扬起手中断剑,明晃晃的剑锋悬在祝新年眼前,魔主这一剑不光可以杀死他,还可以同时一剑洞穿祝新年身后的木皇甲面罩。 祝新年站在木甲抬起的手臂上,他盯着眼前的剑锋,脑海中如乱麻一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实在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该怎么办,也想不出任何可以来化解这场杀戮的人。 在魔主持剑朝他们师徒俩刺来的时候,身体的反应快于思想,祝新年下意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赤手空拳迎着锋利的剑尖一把抱住了魔主! 这一下把魔主都惊呆了,他手中断剑完全洞穿了祝新年的胸膛,鲜血从祝新年的身体中泼洒出来,悉数洒在了木皇甲的手臂上。 祝新年并未就此停下,他踩着那条道鲜血浸润的道路,无惧魔主手中残剑继续穿透自己身体,一鼓作气朝魔主扑去,两人紧抱着从木皇甲上摔了下去! 木皇甲的手臂离地数十丈高,这一摔魔主不一定有事,但祝新年必死无疑。 “你疯了?” 在下坠的过程中,魔主震惊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我做天神的时候不会死,成魔之后就更不可能被你们这点微末伎俩弄死了!” “谁说要弄死你了?你死了,曾笑然怎么办?” 被断剑刺穿的肺腑呛出一口血来,祝新年倒也不客气,全吐在了魔主衣服上,反正这衣服是曾笑然的,曾笑然可不会嫌弃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魔主突然感觉有一丝惊慌的情绪从心头升起,他从出生起就不知道何为担忧、何为害怕,但面前这个已经被他洞穿胸膛命不久矣的年轻人却令他破天荒头一次感到了担忧。 这种担忧并不是来自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而是他实在搞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无法掌控一个人的感觉令魔主非常不爽,甚至急于解决掉眼前这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危险人物。 “你不是说你以前伤害天道大神的时候,被劈过三百多道天雷吗?现在你堕入魔道了,天雷对你的伤害应该比那个时候要强一些吧?” 魔主一怔,有些许茫然道:“那又如何,你们凡人能引下的最强大的天雷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可以一起拭目以待。” 祝新年朝他露出一个带血的轻笑,随即两人重重落地。 虽然有魔主在身下充当肉垫,但猛烈撞击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令祝新年胸腔中的本就折断了的肋骨一瞬间刺破了心脏,他没有力气再支撑起身体,只能趴在魔主身上,对着魔主的耳朵用气音笑道。 “你是魔、我是仙,你杀了地仙,由此引发的天谴总不比那三百道天雷差多少吧?” 魔主的脸色骤然巨变,他一把推开了祝新年,但天上乌云翻滚,天谴已至! 第一道天雷从九天之上裹挟着天地神力轰然劈下,只一道就将魔主胸前劈得血肉模糊! “该死的!竟然跟我玩这种阴招!” 魔主虽然已经有了宿体,但他还没有拿回自己的力量,面对弑神诛仙引发的天谴他根本无力招架,只能赶紧捂着伤口翻起身来,想要化作魔气逃走。 但紧随而至的无数道天雷挡住了他逃跑的方向,那些天雷洞穿乌云、山石与满地拥挤的妖魔,将整座太平川炸得亮如白昼。 在天雷形成的包围圈中,魔主寸步难行,他不知道挨了多少道天雷,浑身上下血肉翻卷,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天谴造成的伤害虽然可以被魔气治愈,但也会让魔主感到疼痛不堪,而且作为一道残魂,他也不能把所有力量都消耗在治愈伤口上面,如果想要拿回自己的力量,后面可还有几场大战在等着他呢。 很快,魔主就被这无休止的天雷劈到情绪爆发,这痛苦让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每次他跟哥哥青霄打架,青霄都不还手,只要受了伤,自会有天雷来教训他这不听话的弟弟。 魔主憎恶天雷,就像憎恶哥哥青霄一样,他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想逃走,但天谴就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无论他逃到何处,这天雷总要劈够数才会停。 见魔主被天雷所困,魔王甲在这时挺身而出,冒着滚滚天雷拼死来到了魔主身边。 虽然魔王甲力量惊人,但它毕竟是人间妖魔,只要是妖魔就没有不畏惧天雷的,而且与魔主不同,天雷劈到魔王甲身上留下的伤口是很难治愈的,这会大幅度削减魔王甲的力量,但一心信奉魔主的魔王甲并未因此退缩。 它迎着不断落下的天雷来到了魔主身边,随后撑开结界保护魔主离开。 天雷限制了妖魔们的力量,魔王甲能撑开的结界大小有限,能顾得到魔主就顾不到它自己,为了保护魔主,魔王甲也被天雷劈了好几下,浑身上下黑雾直冒,散发出来的魔气吸引了其他魔甲的注意。 那些同样在躲避天雷的魔甲们受到召唤,立刻全部朝瑰云峰涌来,高阶魔甲纷纷祭出自己的灵力帮助魔主抵抗天雷,而低阶妖魔智力低下,它们则围在结界外围,用身体替魔主承受天雷。 一时间,妖魔们在太平川上形成了一个硕大的黑色球体,为了抵抗天雷,它们不得不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而控制着整座太平川的魔主术法也终于土崩瓦解,众人逐渐恢复意识与行动能力,才发现眼前早已一片狼藉。 魔甲们护着魔主在天雷的攻击下仓皇逃窜,最先恢复过来的灵兽们想要追击,却被御兽班的夫子们牢牢扯住了束带,因为他们深知无论妖魔们现在如何狼狈,这些普通灵兽也远不是它们的对手。 就当所有人抬头望着天上的黑色魔气组成的球体逐渐远去时,太平川深处却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 因为受伤而匍匐在山谷中的天狼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威风赫赫的龙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直遮在它眼睛上的眼罩也不见了。 此时它脚踩狂风、口吐雷电,朝着那团黑色魔气发出一阵暴怒的狂啸声,旋即一头扎进天雷中,朝着那团仓皇逃亡的魔气追击而去! 见此情状,身上满是血痕的天狼也撑起了身体,它还不会飞行,只能如蟒蛇一般在地上爬行。 即使如此,作为神龙,它天生对妖魔,特别是魔主有着强烈的敌对感,它不愿放任妖魔们出逃,正准备如龙母那样去追击妖魔的时候,却好像突然嗅到了什么味道,只见它动作一顿,下一刻咻然转头,双眼死死盯着瑰云峰山顶,仰头发出了一声高亢的悲鸣声。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别动他! 妖魔逃遁,天雷也追随而去,太平川上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极少数的人从刚才那场大战中缓过了神来,他们开始检查身边人的情况,但大家的伤情都不容乐观,更多的人甚至在被定住身形的时候惨遭妖魔撕咬致死,他们的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染红了太平川上的草木岩石。 在那些忙着拯救伤员的医修中,有一个身影在急速跑动,那是陈清婵。 她们跟随飞鸢用倒转符迅速回到太平川之后,便被灵蛇长老带去御兽班所在的山头躲避妖魔袭击。 御兽班所在的山峰位于太平川最边缘,也是整座太平川中仅剩的几座没有遭受魔主攻击的山峰之一。 灵蛇长老回到学院之后目标非常明确,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灵蛇是打不过魔主的,于是他一头奔向御兽班所在的山峰,将龙母放了出来。 天工学院的这条龙母当年亲身参与过神魔大战,它对妖魔的敌意最强,在灵蛇长老赶到之前,它就已经嗅到了浓重的魔气,因此躁动不安,灵蛇长老在偃师班学生的帮助下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摘下了它的眼罩。 所谓画龙点睛,龙母一恢复视物能力,当即就冲断铁链飞了出去,直到此时灵蛇长老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一屁股还没坐到地上,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天狼的叫声。 灵蛇长老对天狼并不熟悉,但陈清婵是看着它长大的,对它的叫声再熟悉不过,只有当天狼特别特别伤心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在以往,只有祝新年克扣它肉食的时候它才会这样叫唤。 现在这种情况下,天狼发出这种叫声显然不是因为伙食被扣,陈清婵的心脏骤然提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很慌张,这种紧张的情绪令她瞬间双眼发红,不等告知长老就拔腿朝瑰云峰跑了过去。 她在飞鸢上亲眼看见祝新年他们跳落到了瑰云峰上,那里有藏仙洞,祝新年最为在意的师尊鹤云子正在里面闭关。 祝新年是肯定会待在鹤云子身边的,如果鹤云子出关,他一定会与鹤云子一起战斗御敌,如果鹤云子不出关,那祝新年一定会坚守在藏仙洞前,不会让任何妖魔靠近藏仙洞半步。 陈清婵太过了解祝新年了,她清楚地知道祝新年在何种情况下会做出何种选择,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了解才使她慌张,因为她知道如果鹤云子命悬一线,那祝新年是会为救师尊而豁出性命的。 她一刻不敢喘息,卖力朝瑰云峰跑去,路上遇见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哭,他们在满地尸首中寻找自己亲朋的身影,却又只能面对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捶地痛哭。 山上的医修们甚至都不知要从何下手,伤员实在太多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止血丹很快就用完了,但这远远不够伤员的数量,此时医修班所在的山峰也已经毁于一旦,他们甚至连取药的地方都没有了。 陈清婵不敢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和疼得满地打滚的伤员们,那些画面和声音令她心头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她只能捂着耳朵往山上跑。 山路已经被毁,到处都是碎石断木,陈清婵已经摔了好几跤,膝盖和胳膊肘都摔出了血,但她不敢耽误,匆匆爬起来继续赶路,终于在半山腰处遇见了天狼。 很明显,天狼也正在往瑰云峰赶去,长大后的天狼已经有了龙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凶,但它并没有忘记陈清婵是谁,一看见陈清婵就立即靠了过来,示意她趴到自己背上。 陈清婵立刻趴了上去,龙的身形不容易被崎岖的山形阻挡,天狼带着陈清婵很快赶到了瑰云峰山顶。 瑰云峰上原本有一片蔚为壮观的粉色云海,这里堪称是整个太平川景色最好的地方,所以藏仙洞才立在这里,历代仙师都愿意在此处闭关修炼。 可此时所有美景化为乌有,藏仙洞灰飞烟灭,粉色的云海成了血色,乌云散去之后,阳光将山石上成片的血色映照到云彩上,给云雾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 此时瑰云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许院长和庄夫子的机甲都具备飞行能力,他们听见叫声后从山谷战场中赶来,速度比天狼要快一些。 而唐夫子是剑修,他回到太平川后一直在空中御剑抵御妖魔,妖魔撤退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着要上瑰云峰来看看情况,结果看到的情况却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唐夫子赶到的时候,鹤云子已经从木皇甲中出来了,他的模样看上去又年轻了许多,这次连身体都返老还童变小了不少,穿在身上的衣服有些大了,一直在牵绊着他的手脚,令他几次差点摔倒。 对修真者来说,容颜永驻是力量强大的表现,但返老还童不是,这种现象说明鹤云子的身体机能已经趋近极限,他马上就要回到刚出生时的模样,最后陷入永远的沉眠之中。 那种状态或许并不能称之为“死亡”,但确实是阳寿已尽,传说只有天界的神明能将这种状态下的人重新唤醒,并引导他们进入天城,成为天人。 从前倒确实有过不少这种例子,但那都是天门关闭之前的事了,自从天门关闭之后,人界如此长眠的修真者也有许多,但无一例外都没能进入天界,也没能成为天人,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春秋。 此时的鹤云子离那种状态已经很近了,唐夫子判断他是在刚刚对战魔主的时候耗尽了灵力,剩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鹤云子虽然是孩童模样,但行走起来却十分费力,彷如垂暮老者般一步三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从木皇甲上爬了下来。 唐夫子赶紧上前迎他,但鹤云子却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唐夫子好奇回头,才发现在距离木皇甲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影。 那人刚刚才跟他一起在滇国烟瘴之地抵御过魔王甲,唐夫子对他的身形和装束再熟悉不过,他心头大惊,立刻跑上前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连连后退。 只见祝新年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他胸口贯穿着一把泛着青色的断剑,此刻胸膛已经没有起伏了,唐夫子伸手一摸他的手臂,发现人已经没有温度了。 虽然祝新年只是一个学生,但他的死亡依然令唐夫子难以接受,那样高大一个人“咚”的一声就跪倒在地,望着祝新年的尸体懊恼捶地。 许乘风和庄晓生赶到瑰云峰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许乘风直接愣在了原地,而庄夫子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机甲中,他赶紧收了机甲,踉跄着扑倒在祝新年面前,手指颤抖着伸到祝新年鼻底,须臾间又惊慌收回。 他甚至不敢去检查祝新年的情况,即使他知道人已经死了,但多年的师生之情令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眼前的情况。 “这……这是怎么……” 许乘风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方才一直在山谷中战斗,作为天工学院最庞大的机甲,他的土皇甲一直被妖魔视作移动靶心,大量妖魔车轮战般地攻击着他,令他无暇顾及其他,更不知道祝新年是何时出事的。 “我当时就不该让他跳下飞鸢的!我不该的!” 庄夫子懊悔无比,他们从滇国用倒转符回到太平川,当时飞鸢还未从倒转符的术法空间中脱离,祝新年却说瑰云峰有危险,头也不回地就跳下了飞鸢,他一跳,裴少桥和好几台机甲也跟着跳了下去。 当时庄夫子本来也想下去查看情况,但那个时候明显山谷战场上的情况看起来更危急,而且他想着瑰云峰藏仙洞里有鹤云子,即使祝新年他们遭遇危险,也有鹤云子出手相助,所以他才放心去了山谷那边助战。 他想不通为何鹤云子活下来了但祝新年死了,因为按照修真界传统,师尊是一定会拼命保护弟子的。 庄夫子抬头看向鹤云子,只见鹤云子脸色苍白一片,许乘风看出他脸色不好,赶紧劝他道。 “师叔受惊了,坐下歇息一会吧,祝新年的事我们来处理就好。” 鹤云子全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甚至挥开了许乘风伸过来的手,继续缓慢而踉跄着朝祝新年走了过来。 直到此时,天狼才终于带着陈清婵赶到了瑰云峰山顶。 在看见祝新年尸体的那一刻,天狼浑身鳞片炸起,一声悲怆的龙吟声在整个太平川上回荡不绝,而从它背上跳下来的陈清婵则双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唐夫子赶紧来扶她,但陈清婵却骤然朝祝新年膝行了过去,她惊慌失措地爬到祝新年身边,伸出颤抖的双手却不知道该触碰何处,聚满泪水的双眼顺着祝新年身上的血迹慢慢看过去,最后视线凝聚在了祝新年胸前的断剑上。 她朝那把断剑伸出手去,不知为何,她心中固执地觉得只要抽出这把断剑,祝新年就能醒过来。 “别动他!” 陈清婵的动作遭到了鹤云子的呵斥,这突然的一声厉喝惊得陈清婵一哆嗦,连周围几人也惊讶地朝鹤云子看来。 “别动他!走开!都走开!离他远点!” 鹤云子挥着手将围在祝新年身边的几人都赶开了,庄夫子对他略有疯癫的行为欲言又止,众人只当他是在失去七位弟子之后无法接受再次失去弟子,受不了刺激才会如此情绪激动。 许乘风担心鹤云子的身体撑不住,赶紧让庄夫子和唐夫子把鹤云子架住,别让他太激动了,但两位夫子合起伙来都没能制住鹤云子,反而被鹤云子一手一个推了个大跟头。 “我没疯!别来碍事!” 鹤云子一边连声喘息,一边大喊,听他这么说,庄夫子和唐夫子才终于停下了动作,众人齐齐看向鹤云子,只见他跪在祝新年身边,双手握住他胸前断剑,咬牙将断剑一寸寸拔了出来。 断剑割破了鹤云子的手掌,但他毫不在乎,一把将断剑扔到了一边,然后迅速撕开祝新年胸口的衣料,胡乱擦拭着上面的血污。 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令众人不敢直视,陈清婵甚至哭到不能自已,但鹤云子的眼神却一直十分坚定。 他不断擦拭着祝新年胸前伤口处渗出来的血水,直到看见伤口深处的血肉中亮起几乎肉眼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时,他才终于阖眼,无声地长舒了一口滚烫的热气。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已经不是祝新年第一次直面死亡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不怕死的人,但现在看来,“死亡”好像真的成为了他的老友,隔三岔五就要来找他叙叙旧。 当魔主惊慌将他从身上踹开的时候,祝新年就已经“死了”,他的意识瞬间脱离身体,一路向上远离太平川,穿越云雾,跨越青空,来到了他十分熟悉的地方。 那是天城白玉京,他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此时他的魂魄从人界升上来,直挺挺躺在曦女玩过水的那个水池边,仰头望着一行青鸟从白玉京上空振翅而过。 此时他的意识有些混沌,望着那行美丽的青鸟,他脑海中能想到的竟然全是魔主嫌弃青鸟太聒噪时的模样,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令祝新年莫名笑出了声来。 “你在傻笑什么?” 眼前突然冒出一台粉色的机甲,曦女趴在他头顶,托腮问道。 “想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但说实话,看讨厌的人生气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祝新年躺在地上平静道。 “很讨厌的人?谁?”曦女问道。 “魔主,他还有个名字叫神霄寰宇天道灭世尊神,你听说过吗?” 一听见魔主的名字,曦女脸色骤变,她一下弹了起来,连藏在身后的一捧五彩斑斓的鲜花都被压碎了。 “嘘,别在这里提这个名字。”曦女看了一眼城内,小声提醒道。 “为什么?难道天界的人也怕他吗?” 祝新年有些不解,虽然魔主的原身也是天神,但他毕竟战败堕魔了,天上的神明们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妖魔呢?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能提及。 对于他的问题,曦女面露难色,她思忖了片刻,才举起食指指向天上,小声道。 “不是怕他,而是怕……他。” 祝新年一愣,一时间没明白曦女在说什么,刚想继续询问,但曦女却赶紧收了手,急声道:“不说这个了,你怎么又来这里了?我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 提起这个,祝新年才想起自己被魔主一剑捅了个对穿,他“唰”的一声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胸口上毫无痕迹,连一丝伤口都没有看见。 “人死了的话魂魄上是不会有伤口的吗?” 祝新年不太确定这件事,因为他也没有真的死过,但固有印象让他认为人死的时候魂魄会保持死亡时的状态,他是被当胸一剑刺死的,那魂魄胸口上也应该有一道伤口才对。 曦女坐在他身边,歪头看他,解答道:“人死亡之后魂魄会呈现人最后死亡时模样,如果死亡时身上有伤口,那魂魄上也会有伤口,只是不会流血罢了。” 她好奇发问:“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因为我死了,但我身上却没有伤口。” 祝新年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有些惊讶地扭头对曦女道:“魔主刺了我一剑,我死了,所以魂魄才会到这里来。” 这下换曦女满脸惊讶,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望着祝新年,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你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凡人死去之后魂魄会下幽冥地府,不可能上到白玉京来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祝新年不相信自己能在魔主手中活下去,曦女不相信凡人的魂魄能升上白玉京,他们不认可对方的说法,但互相又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话才是对的。 “白玉京可是天城,凡人的魂魄业障深重,只能下坠至幽冥而不能上升至天城,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从来没听说过凡人魂魄上天城的先例!” 曦女信誓旦旦道:“你不信我说的,就自己回去看看,如果你死了的话,你的魂魄是无法回到身体中去的。” 祝新年手一摊,认真道:“我也想啊,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天城白玉京与人界的通道已经被关闭了,祝新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要不这次你再送我一程?如果我真的没死的话,下次见面,我给你带人间的花上来。” 祝新年望着曦女身边那些被压坏的花瓣抬指起誓,虽然天界的花很好看,但他想曦女一定没见过人界的花。 果不其然曦女眼睛亮了一下,虽然她整个人是机甲形态的,但祝新年偏觉得“娇俏”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恰如其分。 “那你可一定要记得啊,要是下次没有带花上来,我就把你一脚踹下去!” 曦女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祝新年的身体立刻如同一片羽毛般腾空而起,一点细微的空气流动就可以将他带出去很远很远。 眨眼间曦女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而他也离开了白玉京,意识突然开始急速下坠,最后重重摔回了太平川上。 祝新年陡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头撞在正准备给他检查伤口的裴少桥的额头上,把裴少桥撞得眼冒金星,向后一仰摔到了地上。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山上来不及转移的尸首都暂时用白布遮着脸,放眼望去太平川上到处飘动着白布,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在这样瘆人的环境衬托下,旁边几个奉命守着鹤云子的五阶弟子吓得一起跳了起来。 虽然他们都是修真者,但诈尸这种事情想想还是非常恐怖的,一个学生叫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跳脚。 “不要慌!不要慌!” 有人大喊道:“头七回魂而已!大家不要吓到他了!魂魄是很容易被人冲撞的!” 为了能让祝新年安稳度过头七回魂夜,其他学生捂着嘴硬是把尖叫声憋了回去,虽然大家对诈尸这种事很害怕,但想到回来的是祝新年的魂魄,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你有什么遗愿未了就托梦告诉我们吧,我们会替你完成的,你放心去吧,下辈子做个闲散富贵人,过些好日子吧。” 学生中有人挥了挥手,示意祝新年的魂魄放心往生,然而“诈尸”的祝新年却没有躺回去,而是朝他们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翻了一记白眼。 幽暗的烛火下那双惨白的瞳仁吓得几个学生差点眼一黑背过气去,他们的叫声惊动了营帐内的白柳医仙,也使得正坐在祝新年身边闭目养神的鹤云子幽幽睁开了眼。 “瞎叫唤什么?虽然天工学院被毁了,但这里仍然是灵脉所在,哪有那么容易诈尸?!” 白柳医仙急急撩开营帐,出声斥责道:“头七回魂夜,此时山上有多少亡灵在飘荡,你们这样瞎叫唤最容易泄元阳,到时候诈尸没有,鬼上身倒是很有可能!” 几个学生吓得立刻不敢说话了,白柳医仙看着他们紧张团抱在一起的样子无奈摇头,心中也觉得现在学生的胆量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既然醒了就别吓唬人了,看把你同学们吓成什么样子了。” 白柳医仙走上前去,给祝新年探了探脉,又借着烛火仔细看了看他胸口皮肤,只见祝新年胸前骇人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连一丝细微的受伤痕迹都看不出来。 “很好,玉玑丹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恭喜你又活了过来。” 白柳医仙笑着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同时朝鹤云子看去,只见鹤云子微微朝白柳医仙颔首点头,旋即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祝新年跟随白柳医仙的视线看过去,却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鹤云子只剩五六岁孩童的身量,宽大的道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因为要等玉玑丹发挥作用,所以祝新年的身体不能移动,大家就在瑰云峰上搭了一座简易的营帐,只是鹤云子连营帐都不肯进去,就一直坐在祝新年身边,至今已经七天了。 白柳医仙说七天是验证玉玑丹能否发挥功效的最后期限,如果过了七天祝新年还没有醒的话,那就证明玉玑丹失效,祝新年再无复苏的可能。 所以今夜大家都格外提心吊胆,裴少桥每隔一刻钟就要去检查一遍祝新年胸前伤口的愈合情况,但每次看到的结果都并不令人乐观。 虽然伤口中一直有淡金色的光芒在闪动,但伤口愈合速度缓慢,七天了还能看见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这情况令众人很是担忧,每天轮流上来看护值守的学生们更是对此失去了信心,学生们都在传,说祝新年早就死了,只是学院不肯放弃,一直要守着尸体过头七。 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所以刚才祝新年突然坐起来才会吓得那群学生连声惊叫,此刻见祝新年神色如常,那些学生才终于回过神来,明白祝新年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不是诈尸。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真是太好了!” 看见祝新年“活过来”,裴少桥是这附近所有人中最激动的,他想扑上来抱住祝新年,但受伤骨折的腿却没办法承受他的力道,只见他人还没站起来就又蹲了下去,抱着自己上了夹板的腿痛得龇牙咧嘴。 “叫你老实卧床休息你不肯,非要把自己搞残废了才好!” 白柳医仙赶紧招手让那些轮值的学生过来帮忙把裴少桥抬回营帐中去,她要拆了夹板检查骨头有没有错位。 众人七手八脚涌过来把裴少桥抬走了,吵闹声渐行渐远,直到耳边终于恢复平静,祝新年才张开了干涸的嘴唇,用嘶哑至极的嗓音喊了一声:“师尊。” 鹤云子淡淡睁开眼看向他,虽然是孩童面貌,但那双眼睛经历过太多事,此刻鹤云子重新审视了一遍祝新年,看见这个他从地裂中带回来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此时的祝新年已经拥有了强健的体魄、傲人的智慧和不凡的修为,最重要的是他经受了足够多的磨炼,心性和意志都非常坚定,已经完全有能力从鹤云子这里接过保护人界的重担了。 虽然鹤云子当初把祝新年带回来的目的就是让他接替自己成为人界的守护者,但真到这一刻的时候,身为师尊还是有太多事放心不下。 他担心人心不古,祝新年在为人界尽心尽力之时会被恶意中伤,又担心妖魔过于狡诈,将祝新年玩弄于鼓掌之中,害他身陨魂消,为人界搭上一条性命。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早在祝新年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起,天命就已经写好了,鹤云子只是他天命中的一环,而不是决定他命运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鹤云子轻轻扬了扬唇角,对祝新年道。 “过来些,为师叮嘱你几句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想去燕国 传音符中的吼叫声很快被夜风吹散,瑰云峰上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但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要去燕国天工学院支援。 许乘风默默挥散了金光,灵符缓缓飘落到他掌心,只见带有燕国天工学院特有纹样的传音符上字迹狂乱潦草,可见魔主来袭过于突然,令传信人连好好书写的时间都没有。 “支援?我也想要支援呢,我们学院受袭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谁来支援过。” 许乘风嘴里嘟囔了几句,秦国天工学院发现封魔井异动的时候就向所有能求援的地方全都发去了消息,但除了瑶山药王谷之外,其他所有学院和门派都选择“明哲保身”。 “我们出事的时候他们不管,他们出事还想指望我们去救?” 有长老冷笑出声道:“他也不想想我们拿什么去救?一群愚蠢的东西,怎么就想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呢?” “燕国人行事一向超乎常理,如果他们脑子清楚的话,虞文宣也不会死了。” 提起燕国天工学院院长虞文宣的死,众人直到现在都觉得离谱,只是为了得到燕王的信任,就不惜亲手打破三所天工学院之间的平衡,最后自己没了命,燕国也与秦国彻底撕破了脸。 如果当初虞文宣没有在天极大会上设计加害祝新年的话,至少现在燕国和秦国之间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凡他们脑筋转个弯,能明白秦国天工学院一旦失守,另外两所学院也将岌岌可危的话,就不会在收到许乘风消息的时候选择无动于衷。 而现在,他们自己遭遇袭击,即使秦国天工学院不计前嫌想要去帮助他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把我们目前的情况转告楚国天工学院吧,燕国那边我们是无能为力了,看他们楚国愿不愿意去救吧。”另一位长老道。 “楚国?百里夔那老东西都快把自私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别说让他去支援燕国天工学院,他不自己寻个地方躲起来都算他对得起楚国天工学院了。” 灵蛇长老“啐”了一口,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百里夔本就是为了争权夺利才弑师登上院长之位的,他这个人眼中只有利益,如果楚国天工学院守不住,他肯定会做第一个逃跑的人,更妄谈去舍己救人了。 “这事咱们想管也没法管,就别为此操心了,还是想想咱们自己该怎么办吧。” 许乘风身边的长老无奈耸肩,又转头看向庄夫子,问道:“庄晓生,神兵阁和多宝馆那边的挖掘进度怎么样了?” 魔主毁掉了太平川绝大部分的山头,学生课室、膳堂、公斋被毁倒还算小事,但用来存放神兵利器的神兵阁和存放灵器珍宝的多宝阁也毁于一旦,天工学院的所有珍藏几乎全部被倾倒的山体和建筑掩埋住了。 那些东西随便一件都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不可能就这样扔在地里不管了。 长老院让庄夫子带着五阶机甲班负责搜寻工作,因为学院中所有重型起吊、挖掘机械都被掩埋在造物阁中无法移出,目前只有机甲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搬运山石废墟,帮学院找回藏品。 “挖着在呢,但那些小玩意实在不好找,又不像伤员一样可以靠灵兽搜寻气味,我那些学生都已经弓着腰翻了七天土了,只能说能找回多少算多少吧。” 对于学院分配下来的这个任务,庄夫子实在没法保证完成,太平川这么大一片地,要想将深埋其中的所有宝物都找出来,没个十年八年是肯定不行的。 但学院很快就要搬迁到咸阳去了,他们没法如农民一样在这慢慢翻土。 “神兵阁和多宝馆中的藏品虽然珍贵,但到底是身外物,好在舞剑坪保住了,万象阁中的古籍没有遭受毒手,只要古籍还在,我们修真界就没那么容易灭亡。” 灵蛇长老望着远处还亮有一丝灯火的万象阁,不由抚须感慨。 万象阁中的古籍记载了修真之术从诞生到发展、兴盛、没落直到现在面临消亡的所有经过,也记录了包括机甲修真术、偃术、御剑术、符箓在内的所有修真秘法,可以说只要这些古籍还存在,后来者就可以通过这些记载完成从修真入门到成就大道的全过程。 与那些世人所理解的“珍宝”相比,其实那些不起眼的书籍更加珍贵,它决定了修真之术能否在人间继续传承发展下去,也决定了凡人能通过修真之术最终达到何种高度。 所以灵蛇长老和庄夫子的想法是一致的,在朝廷为天工学院建好学堂之前,庄夫子带着学生们能挖多少算多少,等学堂一建好,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全将万象阁中的所有古籍转运到咸阳去。 古籍都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了,太冷、太热、太潮都不行,有些竹简甚至都不能受震动,如何装箱、如何转运也是长老院要面临的一大难题。 “罢了,今夜就先这样吧,剩下的事情等明日天亮再议,今日头七回魂夜,咱们还是去祭堂好好为那些逝者守夜吧。” 许乘风所说的祭堂其实也只是在舞剑坪上搭建起来的一个简易营帐罢了,学院现在没有条件给每位逝者打棺椁、竖灵位,只能草草搭了一个守夜祭灵的地方,由灵符班的夫子们每日做法,送那些亡魂往生。 明日过了头七,尸首就可以交还家属了,但有些逝者的家属离得远,甚至没有家属能来收尸,这样的情况就只能由学院代为看管或安葬。 这无疑又是个大工程,所以虽然许乘风说要将学院迁去咸阳,但要等真正做完这些事再启程却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与学院同去咸阳的长老夫子们这段时间要帮着处理事情,而即将就地遣散的那些人则需要抓紧时间安顿同样要遣散的学生们,并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去处。 风寒露重,众人默默转身朝舞剑坪走去,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新年却在此时低声开口,对即将转身离去的许乘风道。 “院长,我想去燕国天工学院看一看。”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顺着夜风灌进了所有人耳中,众人迷惑转头,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伤才刚好,去那干嘛?赶着再去死一次?” 庄夫子立刻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当初鹤云子闭关前曾经将祝新年托付给庄夫子照顾,如今鹤云子羽化长眠,庄夫子自认为自己应该接替鹤云子的职责,继续照顾祝新年。 此刻听祝新年说想去燕国天工学院,庄夫子立刻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蹙眉道:“没死在魔主手里不代表你有免死金牌,你可没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不会再跟魔主正面交手了,但我有对抗魔主和魔甲军团的经验,或许能帮助燕国天工学院尽可能多地减少伤亡。”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情立刻从疑惑变成了愤怒,有长老怒斥他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帮燕国减少伤亡,我们死伤无数的时候他们燕国人在哪里?!他们怎么不来帮我们?!” “就是!你到底是秦国人还是燕国人?我们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完,你就想着去帮人家?如果不是那两所学院冷眼旁观的话,你师尊鹤云子就不会这么早羽化长眠了!” 面对众人的斥责,庄夫子赶紧将祝新年往后推了几步,小声提醒他道。 “经过这次的事,三所天工学院的关系彻底破裂,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你实在没必要去燕国犯险。” 虽然现场全是反对之音,但祝新年态度依然坚定,他没有听庄夫子的劝告,而是提声对众人解释道。 “学生明白其他两所天工学院行事多有不义,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各位前辈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既然我们大秦天工学院被毁会直接影响其他两所学院,那如果所有学院全都不复存在了,各位前辈认为我们人界又能坚持多久呢?!” 在场众人闻言沉思,他们知道祝新年说得确实有道理,但因为秦国天工学院已经被毁了,心头的那股怨气令他们根本不愿去管燕国和楚国的事。 “虽然另外两所学院确实与我们有些矛盾冲突,这次他们不来支援也的确做错了,但为了能给人间修真界多留下一些希望,我们只能暂时放下这些隔阂与芥蒂,联手对抗魔主,等眼前危机化解,再去细算总账也不迟。” 三所学院彼此之间的恩恩怨怨固然不可能就此一笔勾销,但事分轻重缓急,看见其他两座学院遭受报应确实能大快人心,但短暂出气之后人界将要面临更大的危机,如果不能阻止漩涡生成的话,那所有人都要被卷入旋涡的中心。 “趁现在另外两所天工学院还有能力,联手对抗魔主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否则人界颠覆,我们就永远等不到另外两所学院为他们的所作所为道歉忏悔的那一天。” 只有先活下去,才能论对错、论高低,三所天工学院之间有一笔总账要算,但要是所有学院都被毁了,这帐可就没法算了。 想到这里,长老和夫子们才终于点了点头,承认了祝新年的说法是正确的。 “可我们学院实在没有人手能派出去支援他们了,你一个人去又能起多大作用呢?”庄夫子问道。 “魔主与燕国天工学院没有宿仇,他袭击那里只是为了拿回镇压在镇魔渊中的魔主之骨罢了,那是他的仙骨,有了那块骨头,他新找的肉身才能承受魔主之力,带他上天界找天道大神报仇。” 祝新年判断魔主应该不会在燕国天工学院久留,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冲着魔主之骨去的。 取到骨头之后,魔主就会立刻去楚国天工学院拿回自己的力量,所以只要燕国天工学院不傻到负隅顽抗的话,就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 “既然魔主已经打破封印,凡人就没有办法再阻止他取回自己的仙骨和力量了,与其白白送死,不如让他取回自己的一切,去天界找天道大神,至少这样人界不至于最先覆灭,但很多修真者总想着与妖魔势不两立,即使拼死也一定要去阻拦魔主。” 祝新年忧心道:“得有人去告诉他们,魔主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我们,即使我们凡人如何努力、如何牺牲都是没法阻止他的,只有让他去寻找他真正的对手,人界才有一丝存活的希望。” 第二百四十章 儿大了不由爹 在祝新年的坚持下,许乘风最终同意了他前往燕国天工学院,但学院里确实匀不出人手给他,裴少桥又腿骨骨折走不了路,所以这一趟只能祝新年自己前往。 此时燕国天工学院正在遭受魔主袭击,祝新年一刻没有耽误,他找到了鹤云子留给他的那台一品木皇甲,又将自己的世隐明光和万古金刀移到了木皇甲上,而后请灵符长老为他画了几张倒转符,带着这些东西匆匆出发了。 机甲认主,一品木皇甲感受到鹤云子留给祝新年的木属相灵根才终于打开了面罩,将祝新年容纳了进去。 这是祝新年第一次尝试操纵三品以上的巨型机甲,幸好当初在地裂的时候鹤云子简单给他参观过木皇甲的构造,此时他凭借记忆试着往木皇甲中灌输灵力,好在木皇甲非常给面子,竟真的动了起来。 从听到祝新年说要去燕国开始,到祝新年出发之前庄夫子已经叹了八百遍气了,此时他双手叉腰站在木皇甲身下,仰头看着祝新年折腾木皇甲,连连摇头道。 “能行吗?这可是你第一次用一品机甲,别去了之后人没帮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祝新年试着活动了一下机甲,感觉没有大问题,于是掏出倒转符,对庄夫子道:“您盼我点好的,我应该就没那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了。” 庄夫子“嘿”了一声,教训的话还没说出口,倒转符突然亮起,在瑰云峰上空形成一道深邃的漩涡,咻然将木皇甲吸纳进去,转瞬消失不见了。 “五阶学生操纵一品机甲,可真是闻所未闻。” 正等着庄夫子一起去舞剑坪那边的吴夫子抱着胳膊,望着天上逐渐消失的漩涡啧声道。 “是不是觉得很离谱?” 庄夫子对此司空见惯,只听他轻哼一声道:“不用太过惊讶,反正以后你还能看见他做出更离谱的事。” 自从带了祝新年这个班级之后,庄夫子可怜的心脏已经被锤炼得非常强大了,虽然他还是时常会被学生惹怒,但对比其他夫子,他已经是表现最淡定的那一个了。 “真难怪学院和鹤云子都要保他,之前我在长老院整理古籍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还一直觉得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得到如此重视,此番一见,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真的很大啊,我五阶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厮混呢。” “厮混谈不上,你小子当年也挺出众的,不然能留下来做夫子吗?只是咱们毕竟是肉体凡胎,跟祝新年这种带着天命出生的人没法比也不能比,你要非跟他做对比,那只能把自己气死,所以我总说他身边的那个裴少桥性子是真的好,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才能不被祝新年的光环淹没。” 话音未落,身旁营帐中突然传来裴少桥的喊声,只听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您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庄夫子轻咳了一声,反怼道:“你当时要不是这么多话,怎么会被魔主踹山谷里去?腿断了就好好躺着吧,怎么到哪都能听见你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是腿断了又不是嘴烂了,别走啊!我听到脚步声了!庄夫子你总是说不过就跑!” 拉着吴夫子赶紧逃往舞剑坪的庄夫子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愠怒道:“真是儿大了不由爹,这一个两个都管不住,学院解散了也好,我看这夫子是做不下去了!” 吴夫子苦苦忍笑,无情点穿庄夫子,道:“那您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这机甲班还得搬去咸阳继续授课呢。” 庄夫子五官都拧到一起去了,可见他是真怕了这群学生了,而重点令他头疼的祝新年此刻刚刚到达燕国绝人湖,刚从倒转符阵法中踏出来,熟悉的魔气瞬间扑面而来。 祝新年这些天一直在与妖魔纠缠,从他踏入滇国烟瘴之地的时候开始,魔气就一直萦绕在他们身边,他对这种味道已经非常熟悉了,此刻在绝人湖旁闻到这种味道,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太平川。 因为魔甲军团来袭,本该被冰雪封冻住的绝人湖湖面上黑水翻腾,大量的气泡不断从湖底冒上来,令整片湖面犹如一锅煮糊了的稀粥一般“咕噜”作响。 祝新年望着这黑水心道不好,燕国天工学院处于绝人湖水底,学生们呼吸所用到的氧气全靠连通湖底和湖面的两处结界进行置换,现在看这水的状态,湖面上的结界应该是保不住了。 湖面上的结界一破,通往湖底的空气就被阻断了,此时燕国天工学院的学生只能依靠湖底结界中仅存的那点空气呼吸,一旦空气耗尽,他们就只能全部撤离学院,否则就要憋死在湖底。 从许乘风收到传音符算起,到现在也过去快一个时辰了,祝新年不知道湖面上的结界被打破了多久,但无论过去了多久,哪怕是上一秒刚打破的,现在湖底学院中的师生们也陷入了危机之中。 祝新年立刻跳入湖水中,本来绝人湖就位于燕国冰封之地,湖水冰冷刺骨,如今再加上魔气浸染,这感觉已经不能用刺骨来形容了,人要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接触湖水,很快血液就会被冻结。 幸好一品木皇甲的抗低温能力非常强,祝新年待在里面倒也不算太难受,他在漆黑的水流中摸索着方向,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进出都是鹤云子带着他的,所以他完全没记路。 不过这四周都是湖水,也不存在什么道路,祝新年伸出双手朝前一摸,不知道是摸到了湖底礁石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触感很坚硬,与木皇甲手指相撞的时候甚至还带着“邦邦”的脆度。 由于湖底实在难以视物,祝新年也看不清面前是什么东西,当他正准备绕开那玩意的时候,木皇甲的手臂忽然被用力向下一扯! 祝新年下意识抽回手,却忘记了木皇甲与木侍甲体量不同,此时他一收手,对于木皇甲来说动作幅度太大,似乎直接把拉着他手臂的那东西给掀飞了出去。 等祝新年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水流也没有刚才那般汹涌了,他继续往前游去,却又有一个巨物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了看清挡在前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祝新年反手抽出了万古金刀,这刀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会自行散发金光,虽然光芒在黑水中的穿透力不强,但凑近一些也能依稀照亮周边的物体。 在万古金刀抽出来的那一刻,祝新年只觉身边好像有许多活物咻然散去了,他立刻朝四周张望,但除了涌动的水流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他能感觉到危险无处不在,这片水域中应该有很多魔甲藏身其中,刚才一片黑暗的时候那些魔甲应该就围在他身边,但因为忌惮木皇甲的力量而不敢靠近,此刻万古金刀一抽出来,龙脉之力顷刻间吓退了它们。 祝新年回头朝前方看去,他举着万古金刀往前游了两步,发现横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木质机械,此时已经是报废沉底的状态了,外围木板上有好几个大洞,洞口边缘有腐蚀痕迹,一看就是被魔气击中留下的印迹。 很快祝新年便认出了这东西是水艇,他上次来燕国天工学院的时候乘坐过,只是那时心中有事,没有注意观察水艇的外观,所以这次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水艇是运载工具而非作战工具,所以燕国天工学院派出水艇要么是派人出去求救,要么就是转移人员,无论是哪一种,现在看来这些人应该都不幸遭遇了毒手。 祝新年将万古金刀伸进水艇大洞中,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空间,果不其然里面姿势各异地漂浮着几十具尸体,看服装都是天工学院的低阶学生,面对魔甲的攻击他们毫无反抗能力,水艇一沉,他们也就葬身水底了。 这些孩子看起来都跟祝新年他们当初刚进入天工学院时差不多大,修真生涯才刚刚开始,就被这无情的冰水葬送了性命。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他收回手,却突然想起了刚才拉住自己手臂的那个东西。 如果是魔甲的话应该早就攻击他了,但对方只是紧紧拉住了木皇甲的胳膊,好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用力。 祝新年心中暗道不好,那一定是个还活着的学生在努力向他求救,但他却把人甩飞了。 他赶紧回头去找,但湖水中的暗流不断冲击着木皇甲,此时他已经在水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即使木皇甲中的空气可以供他呼吸,现在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祝新年立刻放弃了继续搜寻刚才那个学生的想法,他努力朝前游去,没一会就在万古金刀光芒能照耀到的地方看到了燕国天工学院的湖底结界。 此时结界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修真者和魔甲都倒了一地,一时间难以判断出到底是哪边占了上风。 祝新年没有选择从战场正面进入,因为木皇甲的体量太大了,他一出现在战场上,必定引来众人瞩目,甚至引来魔主的注意。 他沿着结界外围继续往前走,想找一处人少的地方收了机甲然后潜行进去,去找燕国天工学院目前的负责人,让他不要带着学生死守魔主之骨。 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石墙边缘,正准备将木皇甲收入气海的时候,机甲脚面又被重物压住了,祝新年低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趴在木皇甲脚面上,身体随着水流微微来回波动,看不出到底是活人还是随水飘过来的死人。 此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木皇甲中空气耗尽,祝新年只能收了木皇甲,自己落入冰冷的湖水中,在湖水即将冻结他浑身血液的时候,他咬牙一把抓住了那一动不动的人影,将他拖入了燕国天工学院的结界之中。 一进入结界,此起彼伏的厮杀声瞬间钻入祝新年耳中,这段时间他听惯了这种打斗声,此刻也不觉得惊讶,而是一把抹去了脸上的冰水,同时将地上那人翻了过来。 那人浑身冰凉、面色青白,看起来与死人无异,祝新年扯开他的衣领,趴在他胸口仔细听了一会,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声。 即使脉搏都已经没了,但祝新年还是决定试着救一救这名溺水者,他迅速给对方做起了心肺复苏,没一会那人就吐了好几大口水出来,半睁开眼皮失神地看着祝新年。 “醒一醒!睡过去可就没命了!” 祝新年扬手扇了扇对方的脸,他是用了力气的,对方先是被他扇蒙了,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自己翻身抠着嗓子眼又吐了些水,状态看起来才终于好了一些。 心肺复苏是非常费力气的,祝新年累得连声喘气,脸上的冰水也变成了汗水,不断往下掉落。 “没事了吧?” 祝新年半弓着腰,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抬袖擦汗,同时问道。 “没事了就赶紧告诉我,你们学院的镇魔渊在什么地方?”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那学生腰带上的金线,显示他只有七阶,是个刚刚入学不到半年的新生。 听见祝新年在跟自己说话,那学生茫然回头,用抠哑了的嗓子问他:“什么?什么镇魔渊?” 祝新年闻言眉心一皱,心想难道这群新生平时没事不会在学院乱逛吗?当初他们新入学的时候时常成群结队到处转悠,没几天就把太平川绝大多数地方逛了个明明白白。 “如果水没有灌进你脑子里的话,你应该知道现在你们学院遭遇了什么事吧?”祝新年问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学生终于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登时满脸惊恐,瑟缩道:“黑色的机甲!好多黑色的机甲闯进学院里来了,我们夫子让我们赶紧走,然后带我们去坐水艇,可水艇……” “可水艇刚刚驶出结界就被魔甲攻击了是吧?” 祝新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那学生的话,急声道:“这些细节不用告诉我,我现在只要知道你们学院的镇魔渊在哪里,还有你们学院现在由谁负责管理,我有对付魔甲的方法要赶紧去告诉他!” 见面前这人竟然是来拯救学院的,那学生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小声问。 “你说的镇魔渊是不是夫子不让我们去的那个禁地?听师兄们说,那里面有魔主的……” “打住打住!你倒也不必把这个名字说得这么清楚,那人可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主,万一被他听到了就麻烦了。” 祝新年朝身侧指了一下,道:“这样吧,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你走,我们一起去找你们学院的负责人,免得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待会被魔甲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学生被他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问道:“可是……可是去往禁地的路上也有很多魔甲啊……我、我害怕……” 祝新年嘴角一抽,心道难道当时他们七阶的时候也这般胆小吗?简直没有一点修真者的样子。 “你不用怕,我保护你,你只管带路就好。” 他扬了扬手中的万古金刀,那学生也不知道万古金刀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但七阶学生心思单纯好骗,见这人说会保护自己,就傻呼呼猫着腰贴墙走在前面,真的开始认真带路了。 走在他身后的祝新年看着身前小小的身影,只觉如此单纯的心性,若遭遇了妖魔,真的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在心中默默感慨,果然人与魔在天性上就有很大的区别,妖魔无论品阶,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会害人了,但人要长出足够多的心眼却需要吃很多亏才行。 “跟上,往这边走!” 那学生在前方招招手,祝新年便赶紧跟了过去,他们走的是一条人造园林中的小径,这里原本是没有路的,也许是抄近路的学生太多了,就硬生生踏出了一条路来。 此时这边没有妖魔,看上去还算安全,他们在小径上疾行,不断有建筑物从他们身旁两侧迅速闪过。 燕国天工学院的所有景观都是人造的,因为位处湖底难见阳光,所以这里的植物需要依靠特殊的术法来维持生长。 虽然维持术法比较麻烦,但学院为了不让学生在湖底感觉太过单调无聊,所以还是耗费了大量精力来建造并维持学院里的植被风景。 这样的举措说不上是好是坏,如果把维持这些植物生长的阵法灵力用来加强湖面结界的话,魔甲军团可能没那么快进入学院,可袭击不会天天发生,而在漫长且枯燥的湖底生活中,一片盎然的绿意也显得十分重要。 祝新年想,也许燕国人奇怪的性格与这里冰天雪地、不见天日的环境有关,燕国人习惯自己给自己制造假象,就像他们明知祝新年是“天命助秦者”,却还偏要上下同心,都装作祝新年可以“助燕”一样,非要折腾着去抓他,最后自己也没落得好下场。 很快,他们就远离了学院的教学区域,从一处偏僻的屋子后方穿了出来。 永远不要小看学生们发现的近道,这绝对是能最快到达镇魔渊的一条路,那学生带着祝新年一头钻进山洞中,在错综复杂的石洞中来回穿梭。 “你确定镇魔渊在这里面?”祝新年手中万古金刀的光芒映亮了山洞石壁,这地方看起来很像进入封魔井的通道,难道各个学院中的封魔之地都长得差不多吗? 祝新年也没有来过镇魔渊,只能跟着那学生往前走。 “确定是在这里,肯定不会有错的,镇魔渊是湖底之渊,我们身边的这些石头其实就是湖底石了,要去镇魔渊就得继续往下走,所有只要一路向下就不会出错。” 那学生十分有信心,燕国天工学院地势很平缓,不像太平川那样山路十八弯,这里只有镇魔渊一处有地势起伏,所以按那学生的话继续往地势低的地方走肯定不会有错。 两人急赶慢赶终于在一刻钟后到达了镇魔渊,只是那学生刚刚从山洞出口处探出头去,就被祝新年从后一把抓住了衣领,将他悬空抓了回来。 下一刻,一道黑影迎面飞来,“咚”的一声正好砸在了洞口前。 “啊?!长老?!” 那学生望着地上浑身魔气、口吐鲜血的老者不由大惊,想冲上前去查探情况,却被祝新年死死拉住。 “别过去!魔气入体,人已经没救了,你靠近的话会被魔气灼伤的!” 祝新年将那学生挡在身后,他死死注视着地上不断翻滚的老者,只见那老者整片胸膛和腹腔都被魔气灼烧殆尽,肚肠都流淌了出来,痛呼声越来越微弱,最后身体一颤,终于趴在地上不动了。 身后学生骤然发出一声哭腔,他攀在祝新年手臂上偷偷看着长老挣扎断气,这骇人的场景吓得他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他就是我们的管事长老……你要找的人就是……就是他……” 那学生吓得不轻,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祝新年立刻将他往山洞深处推去,同时自己提刀跨过管事长老的尸首,慢慢走向山洞口。 与封魔井恰好相反,镇魔渊是一处呈尖锥状向下深入湖底百丈的深渊,镇魔渊就在那深渊底下,此时前来镇守镇魔渊的燕国天工学院的人已经倒了一片,伤亡者密密麻麻叠压在深渊边缘,而深渊下方竟然还有打斗声在继续。 即使伤亡数量惊人,但燕国天工学院竟然还在坚守,虽然他们没有理会秦国天工学院的求援,但在镇守本学院的封魔渊这件事上,他们确实也尽了自己的全力,无愧天工学院对整个人间修真界、乃至整个三界的承诺。 此时粗略一看,就知道燕国天工学院几乎所有的长老夫子都参与了这场战斗,而且几乎无一生还。 镇魔渊上堆积成山的尸体流淌出来的鲜血全部落进了深渊中,深灰色的石壁上淌着无数道血瀑。 浓烈的血腥味随着每一口呼吸涌入祝新年身体中,这令他浑身战栗,手中的万古金刀也随之震颤起来。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出手,他不能再用地仙之死引发天谴来劈魔主了,因为他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再要跟魔主正面交锋,那就是真正的玩命了。 此刻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命的,所以他没有下镇魔渊,不过魔主也没有在里面久耗,很快随着一声剧烈的爆响从深渊底层传来,魔主破开封印拿到了他被镇压已久的仙骨。 那块骨头是他用来打开天门的钥匙,魔主本是仙躯,即使堕了魔,仙骨也不会变,他仍然能依靠这块仙骨通过仙界的屏障,去往天上找天道大神报仇。 和祝新年猜想的一样,魔主与燕国天工学院并没有什么仇怨,虽然他的骨头在这被镇压了一千年,但燕国天工学院中没有鹤云子那样的人天天下魔主面子,既然没有宿仇,那这场争斗对魔主来说就没有什么持续下去的意义了。 经过和魔主的短暂接触,祝新年发现魔主的玩心特别重,他喜欢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哪怕他的兴趣爱好显得有些变态血腥,但的的确确他只会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面耗费时间。 燕国天工学院对魔主来说是个非常无趣的地方,这里的人对他无比仇视,估计都不会跟他多说一句话,上来就是打打杀杀,可偏巧魔主才是这三界中最擅长杀戮的那一个。 他在燕国天工学院中已经杀够了,而且现在已经拿到了仙骨,他不愿再浪费时间,于是从深渊中一跃而起,腾着魔气闯出了湖底结界,魔甲军团们也全跟着离去了。 看见魔主拿走了仙骨,镇魔渊中仅剩的十几个还能喘气的长老夫子们还想去追,却被祝新年一声大喊喝止住了。 “别去追!学院中还有这么多学生!要是你们全都死完了,那谁来顾他们?!” 厉喝声如同一道惊雷在镇魔渊上空回荡,惊得那些浑身浴血的长者们猝然停下了脚步,他们不甘心地看着魔主离开方向,又满怀忧心地放不下自己的学生们。 祝新年成功以学生牵绊住了那些人,而就在这一刹那的犹豫中,魔主与魔甲军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新年?你是秦国的祝新年?!” 因为祝新年曾经在天极论道上大放异彩,又与燕国天工学院院长虞文宣的死有直接关系,所以他的名字在这所学院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人一眼认出了他,紧接着就有人冲了过来,按着祝新年的肩膀将他狠狠推到了石壁上! “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是因为我们没去支援你们,所以你来看我们的笑话的吗?!” 面对质问,祝新年神色平静,回答道:“我是来劝说你们不要阻拦魔主的,你们学院没有人能打得过魔主,整个人界都没有人能打得过他,让他拿走他想要的东西,然后保全自身力量,这才是你们该做的事!” 面前满身伤口、喘息粗重的男人闻声冷笑,他显得非常愤怒,按着祝新年肩膀的双手青筋暴起,伤口迸溅出来的鲜血甚至溅到了祝新年脸上,但他丝毫不觉疼痛,只是以深深仇视的眼神死瞪着祝新年,大骂道。 “懦夫行径!所以你们秦国天工学院就是这样毫无作为地让魔主冲破封印为祸三界的吗?!现在你又要来让我们所有人跟你一样做懦夫吗?!” “我是不是懦夫日后自然见分晓!但你现在自己回头看看,你们学院还剩几个人?等魔主下一步杀光楚国天工学院的人之后,我们人间修真界又还剩几个人?!你想看见人间修真界彻底覆灭吗?!” 祝新年一寸寸掰开了对方按在他肩头的手掌,厉声道。 “你觉得你是英雄,但我认为毫无头脑只会一腔孤勇的人只能称作莽夫,在明知道打不赢魔主的情况下还追去送死,你的行为无法得到称赞,你只是在空耗性命,对不起生养你的父母罢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丈夫不避斧钺 祝新年年纪轻轻就敢如此疾言厉色斥责燕国天工学院的长老,对方被他的气势惊到了,但旋即更加愤怒。 “我父母教我大丈夫不避斧钺,无论对手再强大都不可临阵脱逃,可你呢?难道鹤云子是这样教你畏敌如虎,以为怕死所以干脆让所有人都不反抗,以求敌人可怜我们,留我们一命吗?!” “如果你非要曲解我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我只能告诉你,人界和妖魔必有一场大战,但在最终大战来临之前,我们必须保存自身实力,如果现在就被魔主逐一击破的话,将来你想拿什么来反击魔主?!就凭你大丈夫不避斧钺的豪情壮志吗?!” “我……” 对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祝新年,但从他嘴里不断喷出的炽热血气来看,对方显然还是不认同祝新年的话。 “至少我努力过来,我为了阻止魔主打破封印付出了我的性命!” “可你明知道你的性命本还可以发挥更大的用处,你们燕国天工学院还没毁,你们还可以培养出很多优秀的学生,而这些学生将来在对战妖魔的战场上会发挥出比你这一条命更大的作用!”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祝新年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眼里的血色,以及骤然缩紧的瞳孔。 显然,祝新年的话触动到了对方的内心,那长老脸上的怒色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迷茫。 “我当然也知道好男儿不避斧钺,要论以命相搏,我们秦国天工学院早在你们之前就付出了几千条性命,但你作为燕国天工学院的长老,应该明白,比起玩命,如何为人间修真界延续火种、积存力量才是最难的事,这也是我师尊鹤云子用性命教我去做的事!” 对方闻言一怔,迟疑道:“你是说鹤云子他已经……” “晚辈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师尊乃人界机甲修真第一人,他要是跟您一样玩命的话,魔甲军团在他手中一定讨不到什么好处,但那毫无意义,因为只要魔主没死,世间妖魔仍将源源不断赶来追随他。” “我师尊他老人家清楚地明白想要真正战胜魔主,就得有万全的准备,所以他将希望寄托给我,现在我来告诉你,如果你还想战胜魔主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的话,就不要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将希望寄托给你?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对方质疑道。 “我现在站在你面前,阻止你自我牺牲,马上我还要去楚国天工学院,一样劝他们保存实力,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能让人间修真界重获与妖魔决战的机会!” “就凭你?我凭什么信你?”对方问道。 “魔主的目标是天道大神,我们人界只是他的途经点而已,我们没必要在一开始就搭上自己,而等魔主去了天界,自然有天道收拾他,我们打不赢巅峰时期的魔主,难道还不能借天道的手彻底铲除他吗?” 祝新年沉声道:“当然,信不信我说的话选择权在你,我现在赶时间,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魔主已经去了楚国,我得走了,你可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三所天工学院是选择各自灭亡还是合作御敌,就看你们自己了。” 言罢,祝新年一步踏出山洞,地上全是滑腻的鲜血,他在镇魔渊上唤出一品木皇甲,使用倒转符离开了燕国天工学院。 那名燕国长老没来追他,而是站在山洞中仔细回想祝新年的话,此时那名被祝新年救了的学生才小心翼翼靠近长老,颤声道:“长、长老……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学生的声音将长老的神智从血战中拉了回来,浑身血色的长老抬眼看向身旁瑟瑟发抖的学生,又转头看向山洞外镇魔渊中的惨况,此刻,祝新年刚才说的那些话才终于化为了一把利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意识到祝新年说的是对的,如今秦、燕两国的天工学院死伤惨重,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毫无谋划的只知血战牺牲的话,那人间修真界离灭亡真的不远了。 “去吹战螺,让学院中的还活着的所有人集合清点人数……” 听见长老的吩咐,吓坏了的学生心才终于有了主心骨,他赶紧点头,回身跑了几步,却看长老没有动,于是回头问道:“长老您不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我不敢自己出去……” “妖魔已经跟着魔主离开了,外面没有危险了,你不用害怕……” 长老远远朝他看来,忽而神情严肃起来,认真道:“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受学院保护的七阶新生了,你们是人间修真界的火种与未来,得从现在开始历练自身,时刻做好与妖魔决战的准备!” 那学生虽然刚入学没多久,心性还不够坚定,但此刻听见长老的话,还是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立刻答是,然后鼓足勇气朝洞外奔去了。 与此同时,祝新年也借助倒转符到达了楚国望天山,这里是楚国天工学院所在之处。 楚国有史以来都是不可忽视的强国,经济和军事实力都非常强悍,楚国的天工学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是三所天工学院中规模最大、学生人数最多的,这一情况直到秦国国力后来居上才得以改变。 不过虽然后来秦国天工学院的实力稳居三所学院之首,但楚国天工学院的规模却一直是最大的。 高大雄伟的建筑群如一条长龙般在本就高耸入云的望天山山脉上绵延展开,令祝新年不由联想到了天狼日后在云雾之巅腾飞的模样。 此时天光大亮,与秦、燕两国入冬后萧瑟的景象相比,楚国的气候要好上不少,望天山上还能看见大片的绿意,在山林深处隐隐能看见结界光华在流转,想必是楚国天工学院接到秦国天工学院的消息后,将自己学院的结界进行了紧急加固。 三所学院建筑本身都是有结界保护的,太平川上的镇山大阵由天书提供灵力支撑,但很不幸结界最终还是被毁了。 经过昨夜大战,燕国天工学院的湖心结界也被打破了,现在只剩下楚国望天山上的这片结界在等待着迎战魔主和魔甲军团。 此时魔主还没到,祝新年也不确定魔主什么时候会来的,燕国那边祝新年没赶上,但至少现在他还有机会减少楚国天工学院的伤亡。 祝新年立刻朝结界走了过去,学院外的结界感受到陌生人靠近,立刻向上山发出了警报,祝新年没等一会,就看见山上几只灵鹫盘旋,随后浩浩荡荡下来了一队人马。 “不知鹤云子仙师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为首之人赶紧上前,虽然鹤云子的臭脾气令他在修真界的名声不太好,但他毕竟辈分高、能力强,木皇甲出现在望天山结界外面,楚国人无论想不想接待,这礼数都得做到位了。 而且楚国天工学院没有支援太平川,此时木皇甲上门,他们真担心鹤云子是来秋后算账的。 这群人并不知道鹤云子已经羽化长眠的事情,看来许乘风还未将这件事通告其他学院,祝新年只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 “长老误会了,晚辈是鹤云子的弟子祝新年,今日冒昧前来打扰,是有些关于魔主的事情想要与诸位前辈商议。” 为首的长老惊诧地抬头看向木皇甲,而他身后众人则一阵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鹤云子的弟子可以操纵木皇甲?” “他弟子不是跟敖睨一样是五阶吗?五阶怎么能操纵一品机甲?而且木皇甲是鹤云子的啊,它不认主吗?” “我也不知道啊,只听说祝新年前些日子带队去滇国进行封魔训练了,但也不可能提升这么快吧?” 祝新年操纵木皇甲的事情着实让众人吃了一惊,不过这木皇甲实打实是鹤云子的东西,众人不禁担忧祝新年这趟过来是得了鹤云子的授意,所以不敢耽搁,还是将他迎上了望天山。 望天山上雕梁画栋、回廊九曲,机甲并不方便在上面行走,所以祝新年当着那些楚国人的面将木皇甲收进了气海中,更是把那些老头子惊得目瞪口呆。 就算祝新年能使用木皇甲,但机甲认主这件事是不可改变的,更不可能被他收进气海中去。 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木皇甲已经认祝新年为主了,可一台机甲不侍二主,木皇甲不可能同时为鹤云子和祝新年两人所用。 所以综合情况来看,鹤云子很有可能是羽化长眠了,并且将自己的灵根给了祝新年。 修真界不乏这种师尊羽化后将灵根赠与弟子的事情,鹤云子这样做并不算惊世骇俗,这消息甚至还不如鹤云子羽化长眠的消息更令人震惊。 一直以来,鹤云子都是人间修真界的希望,从前众人希望他能开天门,后来知道他大概率没希望开天门了,于是就希望他能阻止魔主冲破封印。 可这本应该是整个人间修真者共同的责任,一直以来却强压在鹤云子一个人身上,他为保护人界强行加固封魔井数次,才惹得魔主记恨,最后不幸殒命,秦国天工学院也惨遭血洗。 如今鹤云子羽化长眠,人间修真界突然少了一个可以推责任的人,应对魔主和魔甲军团的责任一下就平摊到了每个人身上,尤其这些长老们,他们辈分最大、能力最强,要是处理不好这次的危机,只怕骂名要背上千百年。 一想到这里,这些老头子们立刻紧张起来,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都在思考自己要怎么才能做最少的事、负最少的责。 “既然你是代表秦国天工学院来的,那还请与我们的院长沟通,我等没有决策的权力,就不在此叨扰你们谈话了。” 长老们将他引到了一间精美绝伦的屋子面前,请他自己进去,而后就准备离开此地。 “各位不是长老吗?不用留下一同商议吗?”祝新年问道。 为首的长老摇摇头,只见他抬眼朝那大门紧闭的屋子看了一眼,随后沉默着与众人一同离开了。 祝新年感觉楚国天工学院中的气氛有些奇怪,不仅长老们不参与议事,而且他这一路走上来连一个打闹的学生都没看见,这放在秦国天工学院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形。 眼看着长老们离去,祝新年才收回目光,他抬手轻轻扣门,而后听见门后传来百里夔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赌邪不压正 大门打开,一阵浓香扑鼻而来,祝新年立刻认出认出这是千金难求的龙涎香。 世间真龙罕见,凡人多把海中鲸鱼体内的分泌物认作龙涎香,但养过真龙的祝新年却知道这屋子里燃烧的并不是鲸香,而是真正的龙涎香。 整个人界目前所知的就只有秦国天工学院中有两条真龙,祝新年不知道百里夔的这些龙涎香是从何处得来的,因为就连跟天工学院关系这么好的瑶山药王谷想要购买龙涎香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正当祝新年心中暗惊百里夔神手段通天的时候,脚下柔软的触觉更令他眼皮一跳。 低头一看只见整间屋子的地板上通铺着洁白的狐皮,要想铺满这么大一间屋子,所用白狐皮总数不下二百张,而且每一张都纯白无暇,是可以用来进贡宫中的上好佳品。 每一张狐皮都只取了背部最完整的那一片皮毛,几百张皮毛缝合在一起,做成了这张难以用金钱来估量的奢侈地毯。 龙涎或许还有渠道可以购买到,但要凑齐这么多品质上佳的白狐皮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想要制作这张狐皮地毯,光是收集皮料可能就需要十几年。 没有人会愿意将如此昂贵的东西踩在脚下,除非购买这东西根本就不花自己的钱。 百里夔作为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自然能把控整个学院的财政大权,用一整个天工学院的积蓄来满足他个人穷奢极欲的生活。 此时的百里夔正坐在矮几前,他没有穿鞋袜,因为室内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凉意,祝新年走上前去的时候用余光瞟了一眼墙壁,才发现这墙上嵌着无数暖玉,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屋内温度不流失。 祝新年在心中咂舌,光是龙涎香、狐皮地毯和暖玉的价值加起来就已经足够天工学院的师生一年的伙食费,可在百里夔眼中,这些都只是他坐拥的所有财富中的最不起眼的东西罢了, “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望天山上见到你。” 百里夔并未请祝新年落座,在他眼中,无论祝新年是以何种身份来到楚国天工学院的,他都只是后生晚辈,连学院中的长老们都不配在百里夔面前落座,他祝新年一个晚辈就更没有资格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可真不得了,才五阶,就用上鹤云子的木皇甲了?” 百里夔面前的矮几上摆着几把绝世宝剑,他正在欣赏那些神兵利器,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祝新年。 对百里夔如此傲慢的态度,祝新年并不生气,他在百里夔身侧站定,出言回答道。 “您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就将您自己的机甲交给敖睨使用。” 祝新年这话乍一听好像还正常,但百里夔仔细一咂摸却又觉得不对劲,他将手中的宝剑随意扔到矮几上,皱眉转身看向祝新年,道。 “以前就知道你口齿伶俐,我准许你上山来也不是要听你跟我阴阳怪气,说吧,你千里迢迢跑这一趟是要做什么?” “魔主就要来了。” 祝新年认真道:“不知道百里院长可有应对魔主和魔甲军团的办法?” 百里夔答非所问,关心的重点却是:“你怎么知道魔主快来了?” “魔主刚刚袭击过燕国天工学院,我想您也应该收到了燕国天工学院传来的求救消息吧?我刚从燕国离开,现在可以告诉您,燕国战败,魔主已经得到了仙骨,下一步就是望天山屠魔谷中的魔主之力了。” 百里夔刚刚还很悠闲的神情瞬间大变,他紧张地一把握住了矮几的桌角,提声问道。 “为什么燕国没有传消息过来,反而让你来跟我说?” “因为绝人湖的情况跟我们太平川一样,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人手能顾及这些事情了,您要想等他们的通知,估计得等他们抢救完伤员、空出人手之后才能给您传音。” 百里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见他抿唇沉思了片刻,才对祝新年道。 “那你来我们这里是想做什么?是为了来通报情况,还是为了来斥责我们没有支援你们秦国?” “两者皆有吧。” 祝新年毫不掩饰道:“你们面对我们的求援无动于衷,这个行为放在任何地方都说不过去,不过此事将来自有分论对错的时候,我今天来,却不止是为了通报和斥责,更是要来帮你们。” “帮我们?” 百里夔本还十分紧张的神色突然发笑,质问道:“你们秦国天工学院都已经覆灭了,你连自己的学院都救不了,凭什么来帮我们?” “凭我已经有过一次对抗魔主和魔甲军团的经验,凭魔主还没有来,而你们还有机会。” 虽然祝新年神情认真,但百里夔还是把他的话当成了戏言,除了发笑之外,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质疑。 “你一个五阶弟子,独自一人跑到我们楚国天工学院来放大话,不觉得好笑吗?你有空在这里自作聪明,不如回你们太平川去,帮着许乘风好好收拾烂摊子。” “我不是来听与您斗嘴的,也不想听您说这些浪费时间的无用废话,我现在要告诉您,以楚国天工学院的力量是挡不住魔主的,请您让他拿走魔主之力,尽可能多地保证学院有生力量的存活。” “哦?你竟然不是来劝我死守屠魔谷的?” 百里夔挑眉道:“这倒真让我惊讶,你师尊鹤云子是人间修真界对抗魔主的领头者,你作为他的弟子,竟然与他的想法相悖?来劝我不要做抵抗?” “三所学院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太平川封魔井中镇压的是魔主之魂,魔主想要重回天界,首先就得冲破封魔井,找到宿体安置自己的魂魄,而后才能逐一取回仙骨和力量。” “我们秦国天工学院有责任阻止魔主之魂冲破封魔井、逃离太平川,为此我们不得不血战到底,但无奈我们自己的力量有限,没能阻止魔主出逃,既然魔主已经带着宿体离开了太平川,剩下的仙骨和力量他必定会取回去,因为我们凡人无法重新封印他,更无法杀死他。” “既然无法阻止一定会发生的事,不如就让它发生,燕国那边本可以不正面交锋,但我去得晚了,他们已经为阻止魔主付出了惨烈的牺牲,现在我来到楚国,希望您能明白我说的话,为人间修真界保留反击魔主的力量。” 百里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祝新年,良久才道:“你想让我不在屠魔谷设防,让魔主打破封印取走力量,让学院的人尽可能多地活下来,然后统合人间修真界的力量,伺机再反攻魔主?” 他抬起胳膊搁到矮几上,手背抵着下颌,歪着头斜眼看着祝新年,问他。 “你凭什么断定,魔主得到力量之后不会直接毁了我望天山呢?又如何断定你统合的那些力量最终可以战胜魔主呢?万一一切不按你说的方向发展,那我们岂不是既没了名声,又没了性命?” 百里夔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不像一个修真者,反而像极了一个精打细算、处处计较的商人,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而且一定要将利益最大化。 祝新年提出不反抗的提议倒是正中百里夔的心思,他本就舍不得学院造价昂贵的建筑被毁,心中隐约就有不抵抗的打算,但一直碍着自己的身份不好直接提出来。 现在祝新年替他说了,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把责任推到祝新年身上,但在此时他又犹豫了。 祝新年毕竟是个学生,他能担的责任有限,而百里夔是学院院长,如果魔主来袭而他没做任何抵抗就让魔主把力量拿走了,日后修真界定会背后戳他脊梁骨,骂他是个没有骨气的败类。 “我现在无法承诺您什么,就算承诺了您也不会相信,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我们只能赌一把。”祝新年道。 “赌一把?赌什么?”百里夔好奇问道。 “赌邪不压正,天不亡我人间。” 百里夔望着祝新年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道:“行吧,那就按你说的做,除了不反抗,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不是不反抗,而是不要正面与魔主交手。” 祝新年赶紧解释道:“魔主带领魔甲军团来到望天山之后,肯定会在寻找屠魔谷位置的时候与学院中的长老夫子发生冲突,这个时候基本都是魔甲军团在动手,所以此时还是要抵抗的,把学院中最高阶的长老夫子们抽调出来,短时间应对魔甲军团还是没问题的。” “当魔甲军团找到屠魔谷的位置后,魔主才会动手,封印对他来说不堪一击,我们凡人的阻挡也是螳臂当车,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要阻拦魔主,等魔主拿回力量之后,他会迫不及待去天界找天道大神报仇,并不会在人间多做停留,楚国天工学院也可以保全下来。” “你这么了解魔主?连他会第一时间上天去找天道大神报仇都能预测出来?”百里夔疑声道。 “我不是了解魔主,而是了解人性,任何人战败之后被封印一千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夺回力量,他心中对报仇的渴望会冲破巅峰,这个时候再让他继续蛰伏起来积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魔主不会在人界浪费时间,他一定会立刻去往天界。” 百里夔对祝新年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祝新年继续说下去。 “魔主利用仙骨打开上天的通道之后,魔甲军团中的高阶机甲会随他一同进入天界,但低阶妖魔是没法接触神力的,它们只能留在人间,而我们要趁这个机会消灭剩下的魔甲军团。” “至于魔主和那些高阶魔甲们,他们可能被天道大神诛灭,或者在大战中被削弱力量被迫退回人间,至那时我们就可以发起反攻,封印或诛灭魔主。” “万一魔主打赢了呢?” 百里夔问道:“万一魔主与天道大神交手,结果顺利报仇,将天道大神取而代之了呢?” “那他就更没有理由来找我们人界的麻烦了,三界的运行是有规律的,缺少任何一方都不行,我们人界是三界的组成部分之一,如果魔主成了天道,他就要想办法如何维持好三界的正常运转,而不是毁掉自己得到的一切,如果三界不复存在了的话,那他自己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 见魔主不说话,祝新年便道:“按照我说的去做,至少能保证楚国天工学院不像秦、燕一样惨遭屠戮,也能为人间修真界尽可能多地保留力量,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留下来帮忙对抗魔甲军团。” “不需要。” 百里夔立刻回答道:“魔主来袭整个望天山都不安全,你是秦国天工学院的希望,可不能在我们这出事,还是尽快回去为好,剩下的事我们这边自会有安排。”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虽然嘴上说是为了祝新年的安全着想,但实际就是在下逐客令。 天极大会上祝新年可下了百里夔好大的面子,至今修真界还在把百里夔和敖睨输不起的事当笑谈,百里夔不喜欢祝新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能耐着性子听祝新年说完这些话已经算是在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祝新年当然不会强行留下来自讨没趣,他该说的话、该给的建议都已经明明白白告知百里夔了,剩下的具体安排就得百里夔自己去实施了。 “那晚辈就不打扰了,愿贵学院能顺利抵挡魔甲军团。” 祝新年拱手道:“晚辈告辞。” 百里夔当然不可能起身送他,见祝新年告辞,他便又转回身去,继续把玩矮几上的那些宝剑,连一个让祝新年“走好”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祝新年也没跟他客气,转身前送了他一记白眼,只是百里夔没有看见而已。 他用力踩着满地昂贵的白狐皮地毯出了门,没再跟百里夔多说一个字,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不让师尊鹤云子多年辛苦付诸东流的话,祝新年这辈子都不想跟百里夔说话。 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声响惊动了周围阴暗处正在窥视他的人们,那些身影骤然一缩,旋即消失在阴影中。 祝新年微微蹙眉朝那些阴暗的角落看去,窥视他的人早就跑不见了,只剩周围几片绿叶还在轻轻摇晃。 这楚国天工学院给祝新年的感觉属实不太好,他感觉这里的人都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明明是楚国修真界的最高学府,望天山上却一点朝气活力都没有,四周安静地可怕,连学生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这跟太平川和绝人湖的情况大相径庭,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是公认的最闹腾的,别说课室、公斋这种地方,就是长老院的门口他们也敢撒野。所以经常有人抨击秦国天工学院的人是一群“野性未驯”之人。 燕国天工学院地处湖底,他们的师生不喜欢与外界交流,但自己待在湖底也挺惬意,夫子们还有闲情逸致带着学生们一起种植花草,把学院打造得如同湖底仙境一般。 唯独这楚国天工学院气氛压抑,虽然学院中无处不彰显着“气派有钱”四个大字,但祝新年一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长老夫子还是学生工匠,都低头垂眼,行色匆匆不与人对视,且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的问候交流。 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充满十几岁年轻人的庞大学院该有的气氛,即使说长老夫子沉着稳重,那些学生怎么可能不吵闹?要想把学生训练成这种唯唯诺诺、沉默寡言的性子,可不是一两次训斥就能做到的。 祝新年走在下山的路上,突然有些心疼楚国天工学院的学生们,要在这里学习生活那么多年,气氛压抑地迟早出心理问题。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各人有各命,总不能要求所有学院都跟秦国天工学院一样每天都有无数“泥猴子”上蹿下跳吧。 祝新年耸了耸肩,沿着曲折的回廊一路朝山下走去,人刚下到山门口,忽然感觉气温陡降,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色转瞬乌云密布,一股寒意从燕国方向朝这边渗透而来。 这是魔气带来的寒意,会影响方圆数百里的温度,此时望天山上气温下降,说明魔甲军团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就如祝新年预估的那样,魔主拿到仙骨之后身体机能大幅度提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取回自己的力量,去找天道大神报仇了,甚至急到一天都不想多等,晚上刚打完燕国天工学院,现在就来楚国了。 望天山上的结界感应到魔气靠近,阵法上的光华陡然增强,急促的鼓声骤然响了起来,从望天山最高峰开始,战斗预警的烽火燃烧了起来,紧接着整条山脉上无数个烽火台都点燃了烽火预警。 灵鹫载着御兽班的学生在空中监测魔甲军团的方位,剑修和符师们再度加强阵法,而机甲行走时的轰隆声也响了起来,只是因为山峦遮挡,祝新年暂时还看不见机甲们在什么地方。 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整座楚国天工学院都在为应对魔甲军团做最后的准备,紧张的气息立刻弥漫起来。 这种情况下,祝新年也不好在望天山久待,他正准备离开结界回去太平川,这个时候先头冲锋的魔甲军团却已经抵达了望天山。 看来魔主是真的非常心急了,魔甲军团的行进速度令人咂舌,寥寥数个时辰就从燕国赶到了楚国,比用倒转符移动的祝新年只慢了一点点。 祝新年没来得及踏出结界,为首的魔甲就与结界轰然相撞,为了防止魔甲闯过结界,山上的符师们增强了结界强度,此时祝新年已经没法离开结界了。 山上的灵鹫盘旋大叫起来,剑修们御剑群起而攻,很快就把为首的那台魔甲打落下来,“轰隆”一声从天而降,径直摔到了祝新年面前。 飞溅起来的泥土悉数被结界阻挡在外,魔甲全身折断扭曲,正以一种手脚反拧的诡异姿态隔着结界看向祝新年。 魔甲本身就不是活人,所以也没有失去性命这一说,只是被剑修们打下来之后外壳碎裂,内里操纵魔甲的那缕黑色魔气离开躯壳,消散于天地之间,等待着重新凝聚躯壳,或有下一个人血祭献祭自己的身体。 所以,妖魔是不会真正死亡的,如果此时恰好有人献祭,上一秒被击倒的妖魔下一秒就会重生,而凡人却没有这种能力。 与妖魔战斗,注定了是凡人吃亏,要想彻底解决人界妖魔泛滥成灾的问题,就需要解决它们力量的来源,那就是魔主。 在魔主堕魔之前,天下本没有这么多妖魔,是他扰乱了三界灵气的运行规律,才滋生了这么多的妖魔,加上天门关闭之后,天界的灵气不再能净化人界的邪障之气,所以妖魔越累积越多,逐渐成了三界最令人头疼的祸患。 失去了魔气支撑的黑色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滩浓稠的黑水,渗入土地中,将附近七步见方的植被全部灼烧至枯黄一片。 土地上的黑色从结界下方渗透进来,祝新年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了回廊下方。 此时魔甲军团的后续队伍也赶到了,它们就像一大群黑压压的蝗虫一般从远处压境而来,使得望天山上空漆黑一片,犹如半夜,唯有双方交战时激起的雷电火光不断亮起,使祝新年能勉强看清战况。 望天山外的结界虽然经过几番加固,但也无法阻挡魔甲们的疯狂攻击,祝新年距离结界很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结界的力量在迅速消退,要不了多久魔甲军团就能冲进望天山了。 见此情况,祝新年立刻转身朝山上跑去,他知道一旦魔甲冲破结界,顷刻间整座学院中将到处都是妖魔,而他情况特殊不好在这召唤出木皇甲战斗,所以他需要在结界被攻破之前找个地方藏起来。 楚国天工学院中最不缺的就是屋子,只要祝新年随便找一间藏进去,再隐去自己的气息,这些魔甲就发现不了他,即使发现了,徒手一对一单打独斗问题也不大。 就在祝新年往上跑的时候,正好遇见一行人匆匆下山,为首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眉眼看着有些眼熟。 对方似乎看祝新年也有些眼熟,两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直到插肩而过之后,那红衣少年才突然开口。 “祝新年?不是让你走了吗?你又上山去想做什么?!” 祝新年闻声脚步一顿,他回头再度仔细审视了一遍那红衣少年,从他那傲气十足的眉眼中看出了百里夔的宝贝弟子敖睨的模样。 敖睨虽然比祝新年年纪小,但派头却不小,俨然一副全学院首席弟子的模样,带着十几个五阶学生朝祝新年看来。 “我去哪跟你没关系,结界马上要破了,你还有空在这跟我闲扯?” 祝新年朝他摆摆手,道:“你师尊是不是让你离开学院避难去?那你赶紧走吧,免得待会打起来就走不了了。” “走?” 敖睨哼笑一声,扬起下巴嘲讽道:“你以为就凭你随口说几句疯话,我师尊就真的放弃抵抗,让魔主轻轻松松取走魔主之力了?” 祝新年眼皮一跳,立刻追问道:“什么意思?你师尊不是说了会按我说的去做吗?!” “按你说的去做,然后被整个修真界戳脊梁骨,到时候论起来,就是因为我们楚国天工学院没有抵抗魔主,才让魔主夺回力量为祸三界,不得不说你的心思可真深啊,竟想不费吹灰之力让我师尊成为全修真界的罪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年你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 祝新年懒得搭理敖睨,立刻转身继续往上走,同时问道:“你师尊呢?我找他说去。” 也不知道百里夔心里在想什么,明明刚才说好的事又临时变卦,现在妖魔马上就要冲进结界了,得赶紧找到百里夔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不用白费功夫了,我师尊不会再见你的,本来你离开望天山这事就算了,但现在你竟然还想往山上闯,那我就只能请你离开了。” 敖睨挥挥手,身后一众五阶学生围上来,态度强硬地请祝新年离开。 “我可以离开,但走之前你要告诉我,你师尊到底打算如何应对魔主?”祝新年问道。 “什么时候我们楚国天工学院的决定要跟你报备了?怎么,要不我师尊退位,这学院院长的位置给你来坐?” 敖睨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哼,见祝新年不走,他亲自跨上台阶要来抓祝新年的胳膊。 可就在此时,一阵爆响从山头上传来,整座望天山为之一震,下一瞬强劲的冲击力直接掀飞了回廊木顶,众人抬头一看,只见结界破碎,无数魔甲从裂口涌入望天山,与学院中的修真者们厮杀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多新鲜的血肉啊 “不好!魔甲军团闯进山了!” 敖睨身边的学生大喊了起来,他一出声,立刻就有魔甲注意到了这边,黑色的风暴迎面袭来,那名学生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竟呆愣住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国和楚国天工学院的封魔地一直很平稳,没有出现过秦国天工学院那般频频异动,所以他们的学生几乎没有正面与妖魔交手的经验,此刻看见无数魔甲蜂拥来袭,脑子早已被吓得一片空白了,摸索了半天连武器都没抽出来。 在这群学生中,也就敖睨的反应迅速一些,他从虚空中抽出三尖红缨枪,然而枪尖却并未刺向距离那学生最近的魔甲,而是从众人头顶扫过,朝着远处的魔甲袭去! 此时速度最快的那台魔甲几乎已经要贴到那学生的脸上了,带着血腥味的魔气扑面而来,祝新年见状“啧”了一声,抬起一脚将那吓傻的学生踹飞了出去,同时反手抽出万古金刀,一刀斩下了魔甲的头颅! 万古金刀所携带的龙脉之力爆出金光,被斩下头颅的那台魔甲在光芒下化为飞灰消散,随后而来的魔甲们也被龙脉之力震慑,纷纷停下了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 趁着那些魔甲们迟疑的瞬间,敖睨一枪送出,以穿云贯日之势同时洞穿了好几台魔甲的头颅! 敖睨扫了一眼祝新年手中的万古金刀,显然非常不爽祝新年又拥有了新的武器。 虽然他自己手中这把三尖红缨枪已经比天极大会上的那把品质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但别人手中的东西总是更好一些,敖睨看见了万古金刀,顿时又对自己手中的武器不满起来。 不过现在没时间在意这个,望天山上厮杀声愈来愈激烈,敖睨一把抽回三尖红缨枪,回头对其他同学厉声急喝。 “都还愣着做什么?!全部装备机甲!跟我去屠魔谷!” 那些学生长久以来习惯了被呼来喝去、听从命令行事,脑袋中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此刻听见敖睨的命令,才终于有了些反应,纷纷开始装备机甲。 被祝新年一脚踹飞出去捡了一条性命的学生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从他一瘸一拐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摔得不轻,但还是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忍痛唤出了机甲。 敖睨操纵机甲的方式与他人不同,他本人并不在机甲当中,而是用灵力牵引控制两台机甲作战,随着机甲品阶越来越高,所需要消耗的灵力就越来越多,但即使如此敖睨操控两台五阶机甲还是得心应手,可见他双灵核的力量有多强大。 “等等!你们要去屠魔谷?!” 祝新年闻言大惊,赶紧阻拦道:“魔主的目标就是屠魔谷!你们五阶学生过去只能是送死!” 两台高大的机甲被从敖睨的气海中取了出来,如果说祝新年以五阶之身操纵一品木皇甲是有逾规制的话,那敖睨这两台机甲的体型也明显超出了五阶的规制。 “你说送死就送死?我就不信这天下没人能阻止魔主,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去送死,也比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强!” 言罢,敖睨不顾祝新年的阻拦,坚持带着那些学生去了屠魔谷。 按敖睨的行动来看,百里夔是准备要在屠魔谷与魔主血战一场,以此来成就他“不畏强敌”的名声。 当然,凭百里夔二阶的身份根本就入不了魔主的眼,他在屠魔谷中设防,真正去与魔主厮杀的压根就不会是他自己。 如果只是长老夫子们去御敌也就算了,关键敖睨还带了学生过去,魔主弄死五阶学生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百里夔再愚蠢也明白这个实力差距,但他依然决定要这么做,这本身就不是一种正常行为。 楚国天工学院的学生习惯了听从命令,所以他们并未觉得敖睨带他们去屠魔谷有什么问题,但祝新年一眼就看了出来,百里夔这是想用这些五阶学生的性命做盾牌血包,这场战斗越惨烈,就越能提升他师徒俩的名声。 用别人的性命来打造自己“英勇无畏、血战魔主”的形象,如果百里夔的计谋成真,从此以后修真界再提起他的名字,就不会再说他是弑师夺位,而变成了“人界英雄”。 而敖睨作为“英雄”的弟子,能从中得到的利益更是多不胜数。 想到这些,祝新年只觉浑身恶寒,无论是秦国天工学院还是燕国天工学院,都没有这种用学生的性命来成就院长名声的事,他不禁为那些楚国学生感到不值,同时为他们的性命担忧起来。 虽然明知自己不应该再靠近魔主,以免被魔主发现,但祝新年思量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屠魔谷那边一探究竟。 在运用“万叶风逝”追随敖睨他们前往屠魔谷的途中,祝新年在心中默想,如果自己没来望天山的话,那百里夔怎么对待他的学生都与自己无关,但现在自己就在这里,能拉那些学生一把却不去拉,似乎总也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他想,也许这么多年师尊鹤云子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出手,去管那些本不该他一个人去管的事。 从前祝新年以为这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后来他见过太多能力大却没有责任感的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与责任和能力都没有关系,只与一个人的仁义道德有关。 六阶木属相品阶术法“万叶风逝”速度非常快,祝新年迅速追上了敖睨他们,但因为此时周边到处都是打斗声,一直带队埋头赶路的敖睨并未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祝新年跟踪了。 他们在望天山绵延不绝的山脉中疾行,约莫过了一刻钟才终于赶到屠魔谷。 绕开眼前的山峰,一柄与山峦同高的长刀笔直插入地面中,刀身上有无数铁链缠绕,这些铁链又与地面上的铁环相连接。 铁链每一条都有成年男性的身体那么粗,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符咒,它们将这把长刀牢牢钉死在了地面上,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撼动这把长刀。 这就是楚国天工学院的至宝镇魔刀,传说是天道大神的武器,具体名称已经不可考,只说是当年神魔大战,天道大神用此刀斩尽百万妖魔,最后以刀为印,将魔主之力镇压于此。 这刀通体泛着乳白色,闪耀着夺目的金光,有传说它是用龙骨打造的,具有神龙仙力,又有说法是用龙脉矿石打造的,可镇妖驱魔。 这把刀具体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现在也不可考究了,但具有镇妖驱魔的能力却是真的,它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插在屠魔谷中,千百年来那么多妖魔、甚至凡人想打魔主之力的主意,却无一人能打破封印。 当然,如果封印如此容易打开的话,就算别人不惦记,百里夔自己就要惦记上这“好东西”了。 此时百里夔已经身在屠魔谷边缘的山峰上,他负手垂眸看向镇魔刀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御敌队伍,真恨不能将这场景通告整个修真界。 他百里夔在修真界的名声实在太差,急需一个机会来改变众人对他的看法,但楚国天工学院一直以来都没有遭遇过妖魔袭击,他本想靠敖睨在天极论道上夺得头彩来争一口气,可谁曾想希望落空。 如今魔主来袭,这就是天降的绝佳好机会,也许是会造成很大的伤亡,但别人的性命与他百里夔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老死了重新拟定就是,夫子死了从四阶学生里挑就是,学生死了就再派人出去进行属相测试,天下孩童那么多,无数人想进天工学院,难道还愁招不到学生吗? 只要他们在阻击魔主的战斗中付出了惨烈的牺牲,以后那些人如何形容秦、燕两国天工学院的付出,就得同样承认他百里夔的付出,无论那些人是否真心想承认他,而从此以后自己名利双收,从前那些不好的名声很快就会被掩盖住了。 这对百里夔来说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情,他甚至开始期待魔主的到来,甚至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提前请几位修真界有名望的大能前来观战。 如他所愿,魔主很快出现在了屠魔谷上空。 他踏着黑雾而来,因为重获了仙骨而心情大好,此时嘴角还挂着明显的笑意。 祝新年隐匿在附近山林中,抬头看着曾笑然的身体又变结实了许多,他知道这是仙骨的力量加强了曾笑然这个魔主宿体的体魄,让他这个凡人身躯可以承受住魔主之力的强大压力。 曾笑然的五官没有什么变化,但脸上的神情邪魅张狂,一看就与从前的曾笑然有着天壤之别。 祝新年不知道曾笑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虽然他成为了魔主的宿体,但并不一定代表了原主死亡,祝新年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这件事,但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曾笑然是生是死,他都要把人夺回来。 魔主猩红的双眼向下一扫,看见镇魔刀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修真者们,不由故意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半开玩笑感慨道。 “哎呀,用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我啊?这待遇可比另外两所学院高多了,我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也不知道魔主能不能看出来,这些列阵者中绝大部分都是学生,从四阶到七阶的都有,百里夔明显是仓促凑成的队伍,学院中高阶长老和夫子们应该是不同意他正面迎战魔主,所以在场的高阶修真者特别少。 而在这些学生中,祝新年竟然没看见敖睨,他明明是跟着敖睨那支队伍赶过来的,却不知道敖睨在什么时候脱离队伍消失不见了。 不过想想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敖睨是为百里夔挣得生前身后名的王牌,百里夔才舍不得他的宝贝弟子冒险去阻击魔主,肯定要将敖睨单独保护起来。 而那些被敖睨带来的学生却全部被送上了战场,他们第一次见到魔主,被浓烈的魔气压得站不直身体,只能紧咬牙关痛苦强撑。 魔主望着下方那些抖如筛糠般的年轻人,不由眼睛一弯,轻轻舔着嘴角道。 “多新鲜的血肉啊,可惜我刚刚才在燕国吃饱了,无福享受这顿大餐,就让我手下的孩子们来尝尝这美味吧。” 魔主抬手打了个响指,惊得在场学生们浑身一抖,下一瞬无尽黑雾奔涌而来,数不尽的妖魔从黑雾中现身,如洪水猛兽般冲向了学生们!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院长救我! 镇魔刀前的阵型瞬间被妖魔们冲得七零八落,学生们在拼死作战,而魔主和百里夔则抱着胳膊在看好戏。 这一战,人和魔的想法竟然出奇一致,魔主为死亡而兴奋,而百里夔竟然也希望这场战斗死的人越多越好,只有伤亡数量大到惊人,修真界才会认可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辛苦功绩”。 只可惜学院中那些高阶长老和夫子们不肯听从命令前来作战,不然死几个有名望的长老夫子在这里,就更能体现这场战斗的惊险和艰苦了。 不过即使高阶长老和夫子不肯来,那也不妨事,反正有总体的伤亡人数摆在明面上,谁也不能说他百里夔没有为阻击魔主尽心尽力。 至于祝新年说的“不抵抗”的建议则根本没有纳入百里夔的考虑范围中去,因为人命远不如名利值钱,对于百里夔这种过分精明的人来说,他自然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不会去顾及其他人的性命。 魔主一出现,百里夔就用隐身符将自己从山头上隐去了,祝新年看不见他,但灵识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百里夔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面对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场景无动于衷。 妖魔对学生的杀戮是碾压性的,那些学生们根本就不可能打赢魔甲军团,他们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屠魔谷,连半空中看戏的魔主都被这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躁动不已。 祝新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他得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但他又不能明着出手,因为现在魔主认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没有去找秦国天工学院的麻烦,如果知道他还活着的话,太平川一定会再度遭遇血洗。 可如果不出手的话,又该如何化解眼前这场危机呢? 祝新年蹙眉低头,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个计谋,很快他就重新抬起了头,眼神坚定似乎已有打算。 只见他后退两步隐入树林深处,然后朝着百里夔所在的那处山头急速奔去。 本身祝新年练习的木属相品阶术法的移动速度就很快,现在加上鹤云子木属相灵根的加持,他跑动的速度更快,加上身边有无数种修真者的灵力做掩盖,即使是魔主也不能在如此混乱的情境下发现他。 祝新年很快来到了百里夔所在的那座山峰,他特意绕路从百里夔身后接近了他,而此时百里夔正跟魔主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压根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以为凭借隐身符隐匿身形就能万事大吉了。 看见百里夔满脸期待学生们大量死亡的模样,祝新年只觉胃里作呕,他见过许多恶心的人,但就如戚华、黎芦那样的人,都没有百里夔这般毫无人性。 祝新年一点没留情,他抬起一脚朝着百里夔的屁股狠踹过去,百里夔一个不稳直接从隐身符形成的结界中栽了出去,扑腾着踉跄前冲,从面前斜坡上一路滚了下去。 百里夔的惊叫声引来了魔主的侧目,而祝新年则在魔主看过来之前往前一跳,钻入了百里夔留下的隐身符中,顺利隐去了身形,没让魔主发现他。 从山坡上滚下去的百里夔径直落入了战场中,面对突然摔在面前的院长大人,学生们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稍微一迟疑,魔甲手中刀斧就砍了过来。 “啊!院长救我!” 性命危在旦夕之际,学生们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了,他们大喊着“院长救命”,将百里夔的身份赤裸裸告知了魔主。 虽然魔主对这种寻常打斗并不感兴趣,但如果是天工学院的院长亲自出现在战场上,这情况可就不同了。 杀死普通人并不能让魔主开心,但杀死天工学院的院长绝对能令魔主兴奋很久,他本身就不喜欢天工学院,要是能杀一个院长,也能好好震慑一番那些凡人修真者,叫他们不敢再与自己作对。 魔主登时起了杀心,他可不是一个会自我控制恶意的人,对于魔主来说,杀戮和破坏才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既然有了杀人的想法,他立刻就要去实施。 于是他再度打了个响指,战场上的妖魔们闻声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慢慢退出了战场。 周身浴血、惊魂未定的学生们不知道这群妖魔要做什么,他们只能不断呼出灼热的血气,同时握紧手中武器,防止妖魔再次来袭。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排除在了接下来的战斗中,因为魔主喜欢单打独斗,他喜欢一个人慢慢弄死对手,这种快乐是杀掉一千人、一万人都无法替代的。 他踏着黑雾缓缓来到了百里夔面前,与魔主正面相对令百里夔脸上血色褪尽,他“嗖”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慌忙唤出机甲,颤颤巍巍举着武器指向魔主。 他有一台二品炎相甲,虽然品阶不算低,但与一品土皇甲的许乘风和一品符师虞文宣相比,二品显得确实逊色不少。 一般来说,天工学院院长之位只能由一品修真者继承,即使当初许乘风的师尊认为他不成气候、难当大任,可当时的许乘风也已经稳坐一品境界了,虞文宣则登临一品的时间更早,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燕国天工学院院长之位的预定接班人。 这样一对比,百里夔使用肮脏手段弑师上位的流言就被坐实了,因为当时与百里夔同辈的还有几位一品修真者,最终却由二品的百里夔坐上了院长的位置,而那些一品同辈也在同时期全部离开了楚国天工学院。 这院长之位来得不明不白,加上百里夔上位之后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二品,不禁令他的名声一落千丈,所有修真界有名望的人听见他的名字都直摇头。 面对这种被整个修真界孤立的境地,百里夔终于有些慌了,他急需挽救自己的名声,所以才有了现在这场血战的谋划。 只是他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突然摔下山来的,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正好对上了魔主那双鲜红的眼珠。 这可差点把他的魂都吓出来了,百里夔自认为坏事做过不少,但人生从来没有遭遇如此紧张害怕的时刻。 “你就是这所学院的院长?” 魔主对他扬起一道笑容,和声道:“你倒是低调,我竟然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有镇魔刀这个强有力的封印在此,百里夔从来没有为封魔的事情操过心,甚至都没有怎么来过屠魔谷,不像太平川上的那些人,直接把长老院都搬到了终慎峰上,目的就是看守封魔井。 魔主最熟悉的人就是秦国天工学院中的那些人了,他本来对燕国那些人也不甚熟悉,但人家有血性,险些拼尽了学院中所有长老夫子的性命来阻止他,即使魔主习惯了杀戮,也不禁为这些人的英勇而侧目。 至于这个从山坡上突然滚下来,神情狼狈又紧张的所谓院长…… 魔主还真没从他身上感应到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东西。 “大……大胆妖魔!” 在一众学生的注视下,百里夔实在没法掉头就跑,他一边大声呵斥魔主,一边慢慢往后退去,希望能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让其他人来替自己抵挡魔主,他就可以趁机逃走。 “我天工学院岂是你肆意枉为之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以免待会交起手来刀剑无眼!” 百里夔搜肠刮肚,把自己现在能想起来的话都说出来了,但他实在太紧张太害怕了,以至于脑袋空空,颠来倒去也就是那么些内容,反而是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不管身后有没有人,就这么径直撞了过去。 魔主一路望着他后退,不由茫然眨眼道:“你跑那么远怎么擒我?难不成还指望我自己把自己绑起来吗?” 百里夔闻声脚步不停,甚至还加快了后退的速度,同时大喊起来。 “无耻妖魔竟敢在我学院大放厥词!来人啊!立刻将他拿下!” 他这些因为过于紧张而随口说出来的疯魔话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身受重伤的学生们,他们能对抗妖魔硬撑到现在已经非常容易了,谁还敢去阻拦魔主啊? 大家对自己的实力都非常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是魔主的对手,院长只怕是失心疯了,或是刚才从山上摔下来上伤了脑袋,不然是没法说出这么自不量力的话来的。 不过虽然众人都惊讶于百里夔的话,可他毕竟是院长,已经习惯了唯院长命是从的楚国天工学院的人听到命令还是动了起来,他们颤颤巍巍地想靠近魔主,却见魔主面色咻然一变。 正在观战的祝新年心中一紧,他知道魔主最讨厌在单打独斗的时候对方叫帮手,看魔主的表情他已经生气了,但这些楚国人并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你们天工学院的人都这么没种吗?为什么每次我想找人打架的时候你们就叫帮手呢?跟我单独痛痛快快打一场有这么难吗?!” 尾音骤然提升,一股黑色的魔气从魔主身体中轰然扩散开,镇魔刀附近的人们瞬间被定住。 无比熟悉的情形在祝新年眼前重现,但唯一不同的是魔主故意没有控制住百里夔,而百里夔一看见这场面,也顾不得什么院长的面子了,立刻操纵机甲转身,打算飞离这片恐怖的地方。 可他刚一转身,就看见魔主红色的眼睛贴面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魔主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就被魔主一掌按住了机甲面罩,推着二品炎甲以极快的速度轰然撞到了镇魔刀上! 刀身上的锁链剧烈颤抖起来,但即使是这样强烈的撞击,镇魔刀还是稳如泰山、一动未动,只是二品炎甲撞得不轻,半天没见百里夔做出反应,应该是被撞懵了。 炎甲作为需要释放术法的远程机甲,其机体外壳厚度是所有机甲中最薄的,它不太能承受近距离攻击,所以在机甲部队中,炎甲都是放置在队伍最后方被保护起来的。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撞对金甲、土甲可能只是小事,但对炎甲来说伤害很大,百里夔还没做出反应,机甲后背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好像是背板裂开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灭世尊神重现人间 被刺中心脏的百里夔浑身如过电般剧烈抽搐了起来,就在包括祝新年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失去生命的时候,意外却出现了。 只见一道绯色的光芒从祝新年对面的山林中朝着魔主急速飞来,光芒斩断了缠绕在百里夔四肢上的魔气,令他的身体向下一坠,随即被一台金甲从侧面撞来,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这一切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等魔主看清那绯色光芒其实是一把三尖红缨枪的时候,另一台炎甲唤起的火龙已经从山林中朝他迎面扑了过来! 这种品阶的火焰自然无法对魔主产生任何伤害,他甚至连手都没有挥,火焰袭至他面前的时候就被护体魔气从中劈开,从他身体两侧飞了过去。 破解封印的过程被人强行打断,这令魔主非常愤怒,他往树林中瞪视而去,随着他的眼神,那些妖魔们也同时冲进了山林中,试图将这胆大包天的人找出来撕碎! 但对方早已离开了刚才攻击的位置,妖魔们扑了个空,再回头的时候却看见百里夔已经被金甲拖走,地面上一行猩红的血迹笔直往另一面的山林中延伸。 救走百里夔的人自然是敖睨,因为他特殊的体质可以同时操纵两台机甲,并且自己不用身处机甲当中,所以他玩起这种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最顺手不过,连魔主竟然都被他成功骗到了。 此时敖睨不知隐匿在何处操纵着机甲,他用金甲把百里夔拖进了树林中,又从另一个方向用炎甲攻击试图追击的魔甲们,同时自己不断移动方位,让魔主难以确定施术者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能力与计谋放在同品阶的学生中已算佼佼者,但放在魔主面前显然不够看,若是平常,魔主可能还愿意陪敖睨玩一玩,但现在时机不好,谁耽误了魔主上天去报仇,谁就会成为魔主的眼中钉。 下一瞬,还在山林间变换方位的敖睨和他的两台机甲都被魔主释放出去的魔气锁定,轻而易举就将他们从茂密的树林中扯了出来,这其中也包括浑身是血的百里夔。 敖睨这辈子鲜少遇见对手,即使明知对面是魔主,他也不愿意束手就擒,于是趁魔气将他和机甲们拖拽到魔主面前的时候,他忽然翻身暴起,催动金甲和炎甲朝魔主袭去! 站在山头上观战的祝新年赫然大惊,如此近距离正面攻击魔甲无异于求死,别说敖睨是双灵核双属相,就是他有十个灵核、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魔主眼前成功攻击到他。 果不其然敖睨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都被魔主的护体魔气牢牢挡住了,而魔主肌肉紧实的胳膊穿越黑雾,一把遏住了敖睨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悬空吊了起来。 被魔主制住的那一瞬间,敖睨的行动能力就被剥夺了,他连眼珠都不能动,只能挺直身体成为了魔主手中的一条“死鱼”。 “雕虫小技,也敢拿到我面前来装神弄鬼?!” 魔主五指赫然收紧,只听敖睨的喉骨爆出一声脆响,登时两股殷红的鼻血就流淌了出来。 只要魔主再施加一分力道,敖睨的喉骨就会被捏碎,而此时胸口血流不止的百里夔却爬了起来,跪在地上举起双手高声喊道—— “请魔主饶小徒一命!我等愿意放弃抵抗!将魔主之力拱手献上!” 他跪地求饶的姿态倒是令魔主十分满意,只见魔主扬手指向镇魔刀,百里夔立刻心领神会。 他赶紧膝行几步来到镇魔刀前,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扶住乳白色的刀身,喘息着倾身往前靠,将从自己胸前伤口处流淌出来的鲜血滴到了刀身上。 随着他的心头血滴落在镇魔刀上,坚不可摧的刀身上出现了密集的裂纹,一时间阴风四起、天雷滚滚,整座望天山山脉地动山摇,天下至净至纯的龙脉之力毁于一旦! 在附近山头纷纷滚下的巨石轰隆声中,百里夔有些茫然地看着镇魔刀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区区一个凡人的心头血竟然可以破坏龙脉之力,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思不纯净就可以带来如此大的破坏力,这天下比他心计更深的人可还多了去了。 没人给他解释缘由,顷刻间屠魔谷中的锁链封印消散,镇魔刀自爆炸成齑粉,强大的冲击力将百里夔掀飞出去,而他刚刚跪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三丈见方的大洞。 洞中乳白色的光华流转,那是与镇魔刀相接的楚国龙脉,此时因为镇魔刀爆炸而已经毁去一大半,只剩一小节还在散发光晕。 被龙脉紧紧包裹住的东西就是魔主之力,虽然魔主堕魔了,但他本是天生的神明,具有仙骨和神力,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他堕魔就发生改变,此时魔主之力如洪流一般从龙脉中奔涌而出,悉数回到了魔主体内。 磅礴的力量瞬间充盈了魔主的气海,这令他熟悉的、足以震撼三界的力量终于回归,一千年来他都没有如此舒适、惬意过,只见他扬手将敖睨扔了出去,自己闭上眼睛摊开双手,感受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 至此,人间三所天工学院中的封印悉数破碎,魔主的宿体上承载了他的魂、骨、力,令三界畏惧的神霄宇寰天道灭世尊神重现人间,刹那间天地变色,群仙震动,九天之上隐有仙光流转,想必天界也已经察觉到魔主出世了。 魔主仰头大笑起来,魔甲军团中的几十台高阶魔甲立刻赶到了他身边,而魔主仅仅只是一个挥手,就将那些原本只能在人界活动的魔修境魔甲全部提升了品阶,让它们拥有了跟随自己上天界的能力。 “哈哈哈!青霄!我们兄弟俩之间的仇怨今天就要见分晓了!你可别害怕地临阵脱逃啊!” 魔主的笑声随狂风在人间回荡,如祝新年所料,此时重获力量的魔主的注意力全在找天道报仇这件事上,他一刻都不愿意多等,带着几十台魔甲腾云驾雾而起,冲破天上层层积压的乌云消失在了天幕尽头! 虽然天道大神关闭了天门,阻断了人界与天界之间来往的通道,但这只能拦住凡人,却并不能拦住魔主,因为魔主的仙骨就是他的通行证,此时的他拥有与天道大神青霄几乎完全一样的神格与力量,三界中任何限制都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很快,天上光华一闪,如果祝新年没猜错的话,魔主已经带着魔甲们顺利通过了天门,进入天界去了。 魔主离开人界之后,他所带来的威压骤然散去,霎时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而那些被魔主扔在人间的妖魔们则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扔下了,很快被楚国天工学院的人奋起反击,将它们打得落荒而逃。 强行提升低阶妖魔的品阶需要耗费大量灵力,而且也不一定是天神们的对手,魔主并不愿徒劳浪费这个力气,所以他只带走了那些高阶魔甲,剩下的妖魔们就全被他抛弃了。 可那些低阶妖魔神智僵化,魔主一走,它们失去号令,登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混沌间遭遇楚国天工学院的反击,就只能全部化作一团黑雾逃离了望天山。 虽然魔主打破了所有封印重回了天界,但人界也因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楚国天工学院这一战与其他两所学院相比伤亡人数大幅度减少,校舍也基本没有太大的损坏,可以说是为人间保全了一处修真之地。 此刻乌云散去,天光重新倾洒大地,学院中的其他长老和夫子们赶到屠魔谷来,开始紧急抢救伤员。 百里夔虽然当胸中了一剑,但他命大得很,竟然没有死,一直强撑着等到了医修来救他性命。 “敖睨呢?敖睨怎么样了?!” 虽然自己命悬一线,但百里夔还是更担心敖睨的情况,毕竟敖睨是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弟子,以后自己在修真界的名声与地位可全靠这小子了。 而且敖睨刚才还冒死救了他,虽说敖睨平时脾气是大了一些,但至少没有在关键时刻弃自己的师尊于不顾,就凭这一点,百里夔对敖睨就更加宠爱了。 “颈骨有比较严重的挫伤,但幸好没有折断,人没有生命危险,但至少要卧床静养三个月。” 医修小心翼翼将满脸是血已经晕过去的敖睨放平,用夹板固定住了他的脖颈,这三个月他除了这样直挺挺地躺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稍微有一点大的动作,他那严重受伤的颈骨就有折断的风险。 即使医修们已经相当小心翼翼了,但百里夔还是在旁边大呼小叫地斥责医修们动作太重,要是弄伤了自己的宝贝徒弟,他一定让那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医修们背对百里夔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若不是他们出生在楚国,乱世之中不方便去其他诸国生活的话,谁愿意待在这里受百里夔的气? 一向沉默的楚国天工学院的夫子终于听不下去,出言劝道。 “院长您就少说两句吧,您自己身上的伤还在出血,医修要为您拔剑了,您要是情绪还这么激动的话,待会大出血止不住可就麻烦了。” 百里夔把控楚国天工学院这么久,向来都是在望天山横着走的,几乎没有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此时听见长老的话,不禁立刻皱眉,赫然转头看向了那名长老。 “你是在咒我死吗?!别想了,我死不了的!魔主都没能杀得了我,你们也别想趁我受伤就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从我手中抢走院长之位!” 听百里夔在那发疯,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声不吭立刻朝远处走去,沿路就听见有人低声对那名长老道。 “你就多余跟他费口舌,他那样的人,死了对咱们学院才是好事。”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摇头,此时又听见百里夔在远处大喊。 “我知道你们在嚼我口舌!有胆就到我面前来说!” 百里夔最见不得有人在背后私语,无论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他都认为对方是在说他坏话。 此刻他激动地恨不得手脚并用怒斥那两人,他要告诉那些人,即使他百里夔受伤了,在这个学院中他也是说一不二、不可挑衅的存在! 见他如此激动,医修们眉头皱得死紧,他们实在听不下去百里夔的疯言疯语,距离百里夔最近的那名医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胸前的断剑抽了出来! 血柱从百里夔眼前飞溅而过,令他的嘴皮子顿了一下,他怔愣低头,正好看见自己胸前贯着一个大洞,此刻血流如注,已经将他浑身衣物染得血红一片。 直到此时,百里夔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个重伤员,只见他两眼一翻,头往后一仰晕倒在了屠魔谷中。 第二百五十章 刚还提到你呢 虽然祝新年只离开了几天,但舞剑坪上的亡者遗体已经被从各地赶来的家属们领走了许多,此时仍有许多家属源源不断赶上山来,舞剑坪上哭声回荡,令祝新年不由放慢了脚步。 与楚国天工学院的情况不同,秦国天工学院在这场大战中几乎没有学生阵亡,伤亡最多的是长老和夫子,由于长期在学院授课,所以这些长老和夫子们的家属大多也都定居在学院附近。 其实大战发生的当天家属们就已经收到了亲人传回去的告别消息,在阻挡魔主出世的这一战中,学院中的长老和夫子们都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性命将终结于此,所以他们提前用传音符与家人告别,并叮嘱她们在收到学院消息之前不要擅自靠近太平川。 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场大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除了太平川之外,战火还会不会蔓延到其他地方去,为了亲人的安全,他们一再叮嘱亲属不要在战斗结束之前私自前往太平川。 就这样,那些收到传音符的亲属们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等了好几天,他们祈求奇迹发生,但最终还是遗憾收到了学院传来的噩耗。 住在太平川附近的亲属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赶来收尸,而那些距离较远,甚至非秦国境内的家属则需要学院送灵柩到家。 此时去往秦国境内其他郡县的送灵队伍已经出发,而那些家属还在家承受着内心煎熬,苦苦等待着亲人遗躯被送回。 祝新年到达舞剑坪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唐夫子与几十名剑修学生在商议护送遗体前往韩、魏等国家,剑修们可以御剑飞行,回程的时候能节省不少时间,所以护送遗体的事情基本全部交给了剑修班去做。 当然,这些剑修们送完遗体就不会再回天工学院了,他们已经被秦国境内的其他修真门派接纳,完成这学院交代的最后的任务,他们就要各奔东西去往新环境继续修习。 分别总是令人伤感的,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太平川上连山峰都倾倒了,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授课,就算寻地重建最少也得十年光景,可这些学生耽误不得,学院给他们的安排就是综合各种情况之后的最佳考量。 学生心中都明白学院已经尽力了,那些接纳他们的修真门派也承诺这些学生将永远属于天工学院,只要学院将来重新恢复正常教学,这些学生随时可以重回天工学院。 “每个队伍负责的路线都记清楚了吧?这一趟前往他国,或许会遇到语言文字不通的情况,大家一定要沉着冷静、随机应变,遇事不要心急,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学生们沉默着点头,安静听唐夫子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便按提前划分好的队伍分开,将遗体装运上木板车,排队朝山下运去。 虽然这些学生都没有说话,但当他们从祝新年身边路过的时候,祝新年还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对天工学院的不舍之情。 唐夫子负手站在舞剑坪上,目送着学生远去,这几天他已经陆续送走了很多批学生了,等这些学生全部离开学院之后,他也要离去了。 只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好要去何处,人生一眨眼已过半百,大半生都在天工学院中度过,这个年纪了突然让他再去另谋出路,他却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劲。 “哎?你回来了啊?” 唐夫子远远招呼着祝新年,朝他挥手道:“另外两所学院情况怎么样了?” 人人都很关心其他两所学院的情况,燕国天工学院遭受重创,一时间忙着自救,没法与外界传信,而楚国天工学院正在内斗,百里夔那院长位置还不知道能坐多久,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他们也不会与外界通消息。 “勉强算是为人间修真界保下了一点星火吧……如果他们不会因为内乱而再起争斗的话……” 祝新年不敢打包票,因为楚国天工学院的那群人一旦开始内斗,即使人还活着,但也基本无法再形成战力了。 “不管怎么说,能少死一些人总是好事,现在魔主上天去了,咱们也终于能喘口气了。” 唐夫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忽而又记起了什么,对祝新年道。 “啊,对了,刚才我听长老们说学院准备让五阶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学生先行护送一批珍宝去咸阳,不然后期要转运的东西太多,担心路上再出变故。” 天工学院拥有的这些珍宝惹人眼馋,虽然在秦国严刑峻法的管理之下国内治安还算不错,但一次性转运太多珍宝还是容易勾起人的贼心,寻常山匪自然是不可怕的,但要是有些其他门派的修真者歪了心思可就不好办了。 “咸阳城中的学堂不是还没建好吗?这些东西运到咸阳去要放到哪里?”祝新年问道。 “想什么呢?当然是全部收进王宫里去啊,然后你们五阶班的学生赶在年前就可以进兵甲部了,剩下的等开年后学堂建好了再随着六阶七阶的学生一起运过去。” 祝新年没想到年前他们就要进入兵甲部了,这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早了许多,如果按照正常的学院毕业流程,他要等到明年九月参加完升阶考试,升到四阶之后才能参加兵甲部遴选,如今参军的时间却提前了将近一年。 刚还看着其他同学依依不舍地离开学院,没想到下一刻自己也要离开学院,祝新年的心情转瞬沉重起来,他默默点了点头,接受了学院的安排。 如今剑修班的学生几乎全部离校,等五阶机甲班、偃师班的学生去往咸阳之后,太平川这边的压力就能小不少,院长和长老们也就不用成天为学生的去向安排焦头烂额了。 “我也是随便听了几耳朵,具体的安排你还得去问长老,你是机甲班首席大弟子,这一趟带队前往咸阳,逃不掉又得你来负责。” 唐夫子浅笑了一声,自从前往滇国进行封魔训练开始,祝新年就真被当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除了进入假死状态的时候休息了七天之外,几乎是连轴转到了今天。 祝新年只能报以一道苦笑,如今他身上承担的责任早就超过了一个五阶学生应该承担的重量,但现在也完全没有人把他当学生看,如果可以的话,许乘风十分乐意给他按上个“名誉夫子”的头衔。 唐夫子没再继续跟祝新年闲聊,还有许多学生等着他安排,别说祝新年连轴转到了今天,他们这些做夫子的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劳心劳力呢? 与唐夫子道别之后,祝新年去往了万象阁,这是学院中少数保存完好的建筑之一,位于战场中心地带却没有遭受创伤,全靠当年鹤云子怒毁万象阁之后,学院为了防止他再次毁阁,于是花了大价钱重修,让万象阁成为了整座学院中最坚固的建筑,也因此能在妖魔的侵袭下幸存。 长老院被毁之后长老们就都搬到万象阁来议事了,此时院长许乘风正站在窗边远眺,望着那些运送遗体的学生们离开学院往各个方向散开而去,这令他面色沉重,站在窗边久久没有挪动。 祝新年的出现令他熬红了的双眼微微一亮,见祝新年一边朝万象阁走来,一边抬头看向自己,许乘风赶紧双手撑着窗框,微微倾身出去,对祝新年喊道。 “快上来,刚还提到你呢。” 被学院长老们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就跟唐夫子说的一样,肯定是要让祝新年干活了。 祝新年前脚刚踏进万象阁大门,后脚就被长老们拉上了楼,现在学院中能用的人不多,长老们正在思量让哪位夫子带队去咸阳,但争吵了半天都没个结论。 最合适负责机甲班的夫子一定是庄晓生,但把庄晓生派去咸阳又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第一批去咸阳的五阶学生不用继续上课,而是直接进了兵甲部,不如让庄夫子留在太平川照看六阶和七阶的学生更合适。 其次的人选就是吴夫子,但吴夫子的机甲损毁严重已经报废,目前天工学院偃师班造物阁被毁,无力为他重建机甲,一个没有机甲的夫子领队前往咸阳似乎又有些不太安全。 长老们也考虑过其他夫子,但大战中夫子们伤亡惨重,如今能健全着执行任务的人选寥寥无几,一番筛选下来更是一个人都不剩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长老们许久,后来有人提议不要随行夫子,反正这批学生中有十几个人都是参加过封魔训练的,能力不弱,而且他们送完珍宝就要入伍了,没必要让夫子随行。 有长老提议直接让首席弟子祝新年负责第一批学生和珍宝的转运的任务,祝新年继承了鹤云子的衣钵,虽然说起来只有五阶,但实力至少在三阶左右,足以当做夫子来用了。 长老一把将祝新年按在了软垫上,对面十几位长老同时朝祝新年看过来,虽然祝新年不怯场,但面对这种场面后背的汗也顿时冒了出来。 随着祝新年能力越来越强,那些长老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是对他爱答不理,现在已经主动与他平起平坐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鹤云子已经羽化长眠,这些人本可以不再看在鹤云子的面子上对祝新年佯装亲和,但却因为祝新年自身实力摆在这里,而开始对祝新年发自内心地器重。 “路上辛苦了,在绝人湖和望天山没受伤吧?”长老笑眯眯地问道。 “啊?没有……” 祝新年老实回答道。 “不用紧张,你就把我们当做是自己的师尊就好,虽然鹤云子不在了,但我们都是很看重你的,日后修行上的事情大可以直接来问我们。” 祝新年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些长老们说惯了场面话,但祝新年却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除了尬笑,他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回应这些千年老狐狸们的热情。 “行了行了,有事说事,别再把人家孩子吓跑了。” 这群长老中正常人没几个,灵蛇长老勉强能算一个,他在人群中挥挥手,毫不客气地让那群老家伙都闭嘴,然后望向祝新年,认真道。 “虽然我们知道你已经很辛苦了,本应该让你多休息一段时间,但无奈如今情况复杂,学院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我们想……除了你之外可能无人能完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押送宝物去咸阳 陈清婵的身体闻声骤然一抖,旋即回头,看见祝新年的那一刻忽然毫无预兆地热泪盈眶。 祝新年上一秒还在吓唬裴少桥,下一秒就被落泪的陈清婵吓得手足无措,赶紧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举起双手连声安慰道。 “别、别哭啊……我说不带他,没说不带你啊……” 裴少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抽了好几口气,质问道:“难道我就是可以被随意抛弃那一个吗?” 祝新年看也不看他,只是挥挥手让他闭嘴,裴少桥则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两道白眼。 “我不是……我只是眼睛了进沙子了而已……” 陈清婵揉着通红的眼睛,努力收着眼泪,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这种借口并不可信,他们此时身在营帐之中,根本就没有飞沙能吹进她眼中。 其实陈清婵只是见到祝新年重新活过来喜极而泣罢了,当大家都焦急等待祝新年复苏的那七天中,她身为偃师班的学生,不得不去帮忙维修机甲、加固房屋,所以她并未及时见到“活过来”的祝新年。 后来当她听说祝新年凭借玉玑丹成功复苏的时候,急匆匆赶到瑰云峰却没看见他,听白柳医仙说鹤云子羽化长眠,而祝新年继承了鹤云子的灵根和木皇甲,已经出发去燕国天工学院了。 抱着紧张担忧的心情,陈清婵又苦苦等待了几天,此时终于等到祝新年回山,见到他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陈清婵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种时候她应该冲向祝新年紧紧抱住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不顾自己性命的事了,但理智拉住了她的脚步,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回荡,告诉她不能那样做。 她与祝新年之间只是朋友,或许这朋友的等级要比寻常人高一些,但也万不到可以随意搂抱对方的程度。 虽然一直以来陈清婵都是家中不受宠的女儿,但她从未觉得自己身为女子就低人一等,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哪怕只有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也足以让她毫无顾忌地拥抱祝新年。 可惜祝新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陈清婵并不是一个会将自己的情绪和心思过分外露的人,祝新年只看见她在落泪,却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因何事导致她的情绪如此激动。 “别哭了,你再继续哭下去,我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了。” 祝新年赶紧求饶,他可没有裴少桥那般哄女孩的本事,此刻僵在原地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要是陈清婵继续哭下去,马上躺在地上起不来身的人就不是裴少桥,而是他自己了。 幸好陈清婵及时收了哭声,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祝新年肯定是有要事在身的,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胡搅蛮缠的女生,刚刚落泪也只是情绪一时间没控制好罢了。 祝新年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手中的清单放到了裴少桥胸前的被子上,惊魂未定道。 “这是学院提交给咸阳国库的入库物品清单,我们十天后就要押送这批宝物古籍前往咸阳城了。” 裴少桥起不来身,只能努力伸着脖子去看面前的清单,为此憋得脸都红了,含糊不清道。 “押送宝物去咸阳?那你们去吧,我可不想再折腾这一趟了,白柳医仙说了我得静养。” “哦?现在知道你需要静养了?我看你刚才还很有精神跟人家医修姐姐搭话啊。”祝新年毫不留情拆穿了裴少桥。 裴少桥“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跟医修姐姐说我腿很痛而已啊,这是事实嘛,要不换你来这躺着?我也想好胳膊好腿地到处跑呢。” “我这不就是来给你到处跑的机会吗?咱们这趟要带着所有五阶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同学一起去咸阳,运送完珍宝古籍之后就全员入伍参军了,不会再回太平川,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听见祝新年这样说,裴少桥露出了一丝迷茫的表情,他虽然知道五阶班要提前进入兵甲部,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年前就要去咸阳啊?最近咱们秦国也没与其他国家发生战事,做什么赶这么急呢?” 虽然平时总把以后要去咸阳参军这种话挂在嘴边,好像很期待似的,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对前程的未知感牵扯着人的脚步,令包括裴少桥在内的许多学生都有些犹豫,不愿动身。 “去了咸阳之后就没有这么自在了,做什么都要被约束,说实话,我有点不是很想去……” 在学院里读书的时候大家的身份是学生,虽然有夫子和学纠处管着,但总体来说是自由的,就算犯了错也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处罚。 但入伍参军之后大家就是军人了,军法可比校规严厉多了,稍微犯一点小错就要禁闭、挨板子、抽鞭子,严重了流放、抄家、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大家都还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要他们一夜之间完成从学生到军人的身份和心理转变,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五阶班学生入伍参军已经不是学院第一例了,这次运送宝物古籍只是顺带,我想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目前学院无力照顾这么多人的生活吧。” 陈清婵开口道:“五阶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学生加起来快两千人了,每天吃饭喝水都是个大问题,也不能一直让学生睡营帐,既然兵甲部那边愿意收人,长老们肯定认为学生们去咸阳能生活得更好一些吧。” 虽然学院的长老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他们身为人师为学生着想的心情是不可质疑的,他们可不是楚国天工学院中那些置学生性命于不顾的冷血夫子。 大战之后的太平川早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更别谈每天要制作几千名学生的伙食,虽然有山下丰谷镇的百姓全力支持,但几千人每日光食物的消耗量就非常惊人,根本不是一个小镇子能支撑得住的。 即使学院已经全力在疏散学生了,但五阶班一日不去咸阳,就得一日待在太平川上,吃食生活之类的还算小事,学生们长期不上课,失去约束学业荒废才是大事,早一些送他们去咸阳,也能在兵甲部中得到有序的管理。 如今的学院人力紧缺,这已经是长老们能为五阶班学生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虽然确实提前了一年进入兵甲部,但已经不知比他们那些五阶就被抽调上战场的师兄师姐们好了多少。 学生们都不傻,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学院的用心良苦,他们虽然对参军这事心中忐忑,但肯定是不会有人“临阵脱逃”的。 “没什么可担忧的,大家不都在一块呢吗?再说了,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咸阳人,要是连你都不想回去,那让其他同学们怎么想呢?”祝新年劝道。 “我跟你们不一样啊,我回了咸阳之后又要被我爹处处盯着,那咸阳城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我在军中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到时候耳朵里的茧子又要被他叨叨出来了。” 祝新年和陈清婵同时失笑,他们还以为裴少桥是担心军队管理太严格了才不愿意去咸阳,没想到是怕自己回去之后又被家里管束才想留在太平川继续过优哉游哉的日子。 “那你就继续在这里躺着吧,到时候郎中令大人看见所有五阶班的学生都进了兵甲部,结果一查发现自己的儿子还躺在太平川,你觉得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闻声裴少桥眼睛都瞪大了,要不是腿还吊着,他就要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起来了。 “那可不行,我爹可是武将,别说腿断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老人家都不可能允许我脱离队伍自己在太平川养伤,到时候指不定要赶过来把我另一条腿也给打折了。” 裴少桥想到那场面就满脸惊悚,小时候被父亲关起院门追着打的情形又在脑袋里走马灯般地闪烁了一遍,惊得他浑身汗都出来了,好像腿也不疼了,马上就能跟着队伍一起出发。 “那不就行了,左右我们还有十天的时间,我会去请医修姐姐们给你下点猛药,争取出发那天你能杵根木棍自己蹦两步,不至于到了兵甲部被人嘲笑郎中令的儿子瘸了腿。” 裴少桥举手抗议,不满道:“我这是战伤!是功绩!是荣耀!我爹看到了也会自豪的!” 祝新年耸肩道:“可毕竟不是人人都是你爹啊,咸阳城那些人的嘴有多碎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最近十天你还是抓紧时间养伤吧,走着去咸阳总比躺着进去要少被人嚼口舌。” 陈清婵十分同意祝新年的说法,她们家那个关系复杂而庞大的偃师陈家族可一直都是咸阳城的话题中心,所以她从小就明白被人品头论足的滋味。 “啊,对了,还没有问你在燕国和楚国的情况呢,我昨天听傅宁宁说那白衣女子基本没有大碍了,只是她伤还没好全,就一直说要回楚国去。”陈清婵道。 “啊……差点把她忘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祝新年已经把他们从烟瘴之地救回来的那个白衣女子给忘到了脑后。 当时白衣女子被魔主所伤,在飞鸢上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了,几名医修都对她的伤势束手无策,判断她应该撑不了太久,后来应该是白柳医仙出了手,才从阎王手中把人抢了回来。 “楚国现在情况很复杂啊,虽然他们的伤亡情况不严重,但内斗要开始了,她这个时间回去很容易成为内斗的牺牲品。” 那白衣女子虽然在烟瘴之地活了二十多年导致行为古怪,甚至精神有些偏执,但她绝对不是一个坏人,而且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滇王血祭从而给庄夫子递消息的话,可能现在祝新年他们已经葬身滇国了。 有数次救命之恩摆在面前,如今又不是回楚国天工学院的好时候,祝新年决定还是要劝一劝那白衣女子,免得她好不容易在烟瘴之地捡回一条命来,又白白搭进了百里夔他们一众人的内斗之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当年的真相 女性伤员的营帐就在不远处,祝新年和陈清婵两人稍微走了几步路就到了那边。 因为礼教原因,祝新年一个大男人是不能进入女性营帐的,于是陈清婵进去找了一圈,在营帐最深处找到了正背对着所有人、盯着营帐厚实的毡布出神的白衣女子。 虽然大家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白衣女子的往事大家也基本都了解了,但她却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字,众人除了知道她是楚国天工学院机甲班的人之外,连她具体是哪一届的学生都不清楚。 她好像已经全然忽视了自己,一门心思只在意为同学们报仇雪恨这一件事。 “姐姐。” 陈清婵走过去喊她,白衣女子一动没动,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压根不想听见。 其实以白衣女子的年纪来看,她至少比陈清婵她们大出一辈了,见白衣女子没有反应,陈清婵还以为是不是“姐姐”这个称呼有些逾越,正想换个称呼的时候,傅宁宁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你在叫她吗?她不跟陌生人说话的,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她吧。”傅宁宁道。 陈清婵没想到大家一起历经过生死,好歹相处过一段时间,在白衣女子眼中她们竟然还只是陌生人,一时间表情有些尴尬,好在傅宁宁安慰她道。 “没事的,这姐姐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刚看见祝新年站在外面,你们是来找这姐姐有事吗?” 陈清婵倒也不在意这些,赶紧点头道:“是的,祝新年刚从楚国天工学院回来,那边情况有些复杂,之前不是听你说这姐姐想回楚国去吗?我们就想着来劝劝她,等那边形势好一点再回去吧。” “啊,这样啊,那现在确实不是回去的时候,我为了这事劝了她好几次都没用呢,祝新年说的话应该更有效一些吧?” 傅宁宁赶紧走到白衣女子面前蹲了下来,轻声对她道:“姐姐,祝新年从楚国天工学院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回楚国去吗?要不要起来跟他聊聊楚国的情况呀?” 白衣女子的眼睛动了一下,她的眼神从白毡布移到了傅宁宁脸上,在这所有人中,她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傅宁宁,后来又一直是傅宁宁在忙前忙后照顾她,所以两人才能有一些交流。 “他就在外面等着呢,我扶你起来披件衣服再出去吧?” 虽然白衣女子没有说话,但通过这么久的照顾傅宁宁已经能看出她的心思了,见白衣女子有起身的想法,于是赶紧将手中药碗交给陈清婵拿着,自己将白衣女子扶了起来。 白衣女子受的基本都是内伤,骨头没有大问题,比裴少桥的活动能力还要强一些,此时在傅宁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慢慢朝着营帐外走去。 自从舞剑坪上搭建起营帐之后,白衣女子就没有再出去过了,这些天外面做法超度的声音和家属哭灵的声音日夜不停,营帐中其他伤员的眼泪掉了又掉,但唯有白衣女子一直神情淡漠,面容平静地就好像早已看穿了生死一样。 伤员营帐中的其他人不知道白衣女子的来历,都以为她是被大战吓傻了,起初大家还宽慰她看开些,后来发现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渐渐地也就没有人自讨无趣了。 此时太平川上阳光正好,虽然满地疮痍触目惊心,但好像只要有阳光,人的心情就不会太糟糕。 白衣女子第一次踏出营帐,微凉的风裹挟着阳光带来的暖意倾洒到她身上,她抬眼看向太阳,又因为阳光有些刺眼而不禁抬起手来遮在眼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适应了营帐外的环境。 祝新年看见她们出来了,便快步走上前去,对白衣女子拱手道:“前辈身体好些了吗?” 女子对祝新年的印象比较深,她的视线从刺目的太阳上收回,看向祝新年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只觉祝新年的身影带着一层朦胧的光芒,这样年轻的容颜和身形看起来像极了当初与她一起去烟瘴之地的同学们。 当年大家都是这样朝气蓬勃的年纪,只要顺利从烟瘴之地回来,很快就可以在修真界或兵甲部一展宏图,可惜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愿景全都被葬送在了那片充满邪恶与杀戮的土地中。 “魔主去天界了吗?” 白衣女子问道:“滇王也跟着去了吗?” 祝新年点头道:“是的,魔主带走了几十台高阶魔甲上天去找天道大神复仇了。” “你觉得他能赢吗?”白衣女子又问。 “魔主与天道大神之间的战斗我说不准,但前辈您的仇肯定是可以报的。” 见祝新年如此笃定,白衣女子便问:“你如何保证?” “滇王成就魔王甲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上天去做神仙,魔王甲虽然厉害,但毕竟是魔,天界神力充盈并不适合妖魔生存,它帮助魔主战胜天道大神之后,自然会返回凡间来,它想做人间的帝王。” “既然我们双方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那只要我们人间修真界不灭,就一定有消灭魔王甲的机会。”祝新年道。 “那要是魔主失败了呢?要是他没能战胜天道大神呢?”白衣女子又问。 “那您的仇不就报得更快了吗?既然连魔主都无法战胜天道大神,那其他不管是什么魔甲都会被消灭得一干二净,您的仇人是滇王,只要他死了,您的大仇也就得报了,不是吗?” 祝新年将白衣女子的心理看得非常透彻,杀害她同学的是滇人,而纵容滇人血祭的是滇王,这件事还上升不到需要魔主来负责的地步,因为血祭魔主是滇王自己的决定,魔主本人在其中并未起任何诓骗引导的作用。 白衣女子沉思了一阵,轻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只要我们还有与魔王甲见面的机会,就一定有办法消灭它,如果天道大神替我们消灭了它,那我们的仇也一样报了……” 虽然白衣女子对报仇这事心有偏执,但并没有偏执到非要手刃魔主不可,既然她能看得清形势、想得通问题,那他们双方之间就可以继续沟通下去了。 祝新年松了一口气,对她道:“听闻前辈想回楚国去?晚辈刚从楚国天工学院回来,虽然魔甲军团并未对望天山造成严重的破坏,但长老院与院长百里夔不和,可能要爆发内乱,前辈您身份特殊,这个时候回去怕是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不如就在我们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吧。” “院长……百里夔?”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立刻提声问道:“你说现在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是百里夔?!” 只见她满脸震惊,瞳孔震颤着不断吸着冷气,同时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祝新年的胳膊,急声问他。 “那上任院长呢?上任院长如今何在?!” “上任院长?” 祝新年对楚国天工学院的上任院长并不了解,只知道修真界都传言说他是百里夔的师尊,被百里夔亲手弑师夺位。 按照这种说法来看的话,上任院长一定是已经殒身了,只是不知道这白衣女子为何对上任院长的去向如此在意。 “上任院长是我师尊,我与百里夔师出同门,他比我还小一届,这个年纪就做了院长的话,那我师尊……我师尊他……” 一般来说天工学院的院长不会主动辞任,院长换人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前任院长身故。 白衣女子十分清楚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师尊会这么早就羽化长眠。 修真者的性命比普通人长很多,高阶修真者更是鲜少有早逝的,祝新年虽然不知道楚国天工学院的上任院长的年纪,但看白衣女子这反应,她定然是认为自己的师尊远远未到正常羽化长眠的年纪。 那这样看来,修真界传言百里夔弑师的事情似乎就板上钉钉了。 “据说百里夔已经坐上院长之位十几年了,算起来的话……他应该是刚毕业不久就成为了院长。” 祝新年说得比较委婉,这毕竟是别人学院的私事,他也不能在这红口白牙笃定就是百里夔杀了他师尊。 “十几年?那岂不是我们的队伍刚刚在烟瘴之地出事没几年他就成为院长了?!他那个时候才多大?凭什么能坐院长的位置?!” 白衣女子满面惊恐,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往事,一股寒意从心头涌出,顺着四肢百骸将她全身骨血冰冻。 “不对……当年我们出事的队伍中有好几人都得师尊青睐有加,如果我们不出事的话,这院长之位绝对轮不到他百里夔来坐,而且我们出事之后许多年,学院甚至都没有派人来寻找过我们……这根本就不符合师尊的做法……” 白衣女子骤然惊悟,她捂着心口连喘了几口血气,突然悲从中来,却又怒不可遏道。 “百里夔!当年的事一定与百里夔脱不了干系!我得回去找他!我要去问问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白衣女子情绪十分激动,内伤震动反上来一口鲜血,傅宁宁吓得赶紧扶她就地坐下了,又匆匆跑进营帐去给她端药。 见她如此,祝新年和陈清婵也吓得不行,他俩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于是赶紧蹲下身来劝道。 “前辈不要激动,楚国天工学院长老院的长老们正在商议驱逐百里夔,您现在重伤未愈,还是养好身体再回去吧,说不定那个时候长老们已经赶走百里夔了呢?” “没有用的……那些长老们心性不够坚定,他们要是稍微能管事一些,当初就不可能让百里夔坐上院长的位置!何需要现在再来商议驱逐他呢?!” 祝新年语塞,楚国天工学院的那些长老看起来确实不太管事,他们好像只在意自己,对学院和学生都不太上心,祝新年原本以为是因为百里夔报复心太强才致使长老们被迫避事自保的,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就如白衣女子所言,但凡楚国天工学院有几个敢管事的长老,都不可能让当初只有二阶的百里夔坐上院长的位置。 “学院现在缺少一个能领头的人,仅靠那些温吞懦弱的长老们是没法与百里夔对着干的,我必须要回去,哪怕不能把他从院长的位置上拉下来,我也要问清楚当年那些事的真相!” 第二百五十六章 跟着他混准没错 “兵甲部全称机甲士兵与机甲研制部队,简称兵甲部,其中主要分为两个兵种,一个是在前线冲锋作战的机甲部队,另一个就是负责后勤保障的偃师部队。” “兵甲部的总兵大营就在咸阳城中,它既是统领秦国全境机甲士兵的地方,也是都城守备军,只要咸阳城遭受攻击,兵甲部就会承担起守卫咸阳的重责。” 在尤杰摊开的那张地图上,可以清楚看见咸阳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角都有兵甲部的军队驻扎。 “东营,整个兵甲部中最大的一个营地,也是最靠近秦宫的营地,所有兵甲部高层统领都在这里轮值,其中包括指挥使大人和所有的尉官,一切关于机甲部队的调动命令都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同时这里也有重兵把守,直接负责秦宫外围的巡守任务。” 尤杰的手指从牛皮地图的东角滑向西角,指着上面的“小房子”道。 “西营,这里总管咸阳城内的巡逻与防务,一般都是由入伍三年内的新兵负责,所以你们此番前去兵甲部,大概率也会被分配到西营,先执行城防任务,若是表现优秀,就会调到南、北两个营。” 尤杰同时伸出双手,指向了南营和北营。 “南营一般执行国境内作战任务,而北营常执行出境作战任务,这两个营中的人员是不固定的,经常会相互对调。” “像我之前在北营,从魏国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执行境外任务,现在被调到南营了,这种调动是非常正常且频繁的,所以我们一般把南营和北营统称为南北营,这种称呼在口头交流的时候是完全没问题的。” 众人跟着他手指戳点地图的动作而一起点头,随后又有人问:“那我们被分配到哪个营中就住在哪个营地吗?要是升官了会给我们在城中分配房产田地吗?” 尤杰“啊哈”了一声,失笑道:“你小子想得挺美啊,我也想要朝廷给我分房屋田地呢,只可惜师兄我军功不够,不敢做那大梦,不过你要是能立下战功,说不定还真能捞到大赏赐。” 学生们眼睛都亮了,立刻追问:“真的吗?那得什么样的战功才能得到房屋田地的封赏啊?我想把我爹娘都接到咸阳来住。” 尤杰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思忖道:“不说是白起、王翦那种功绩,起码也得杀过十几个敌国领将,俘虏过几十万敌国士兵那种军功吧?”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人挠着头问祝新年:“那这样看来你之前在赵国立下的军功确实不够封宅赐地啊,我还一直在想为什么朝廷只给了你一把刀,没赐你一套宅子呢。” “你是不是傻啊?人家可以住王宫里啊!你是不是忘了他什么身份了?!” 身旁同学呼了那提问的学生脑袋一巴掌,这响亮的巴掌把人打醒了,只见他恍然大悟道。 “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祝新年是王上的弟弟啊,直接住王宫里就是了。” 祝新年登时露出与尤杰同款无奈的表情,甚至抬手捏了捏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胡扯些什么?就算祝新年是王上的胞弟,他也早过了该出宫立府的年纪了,还不是一样在咸阳没房没地,咱们睡营房他也一样睡营房,倒被你说得好像家财万贯似的。” 裴少桥挥挥手道:“你们放心吧,不论军功的话,他跟咱们一样这辈子都置不起咸阳的房。” “他置不起我们还能勉强相信,你爹……你爹随便给一套别苑你,都够咱们奋斗几辈子了。” 众人纷纷点头,裴少桥一时间还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们的话,因为在这一众学生中,他可能确实属于不愁在咸阳置地建房的那极少几个人之一。 “怎么就聊到我身上了呢?不是要听尤杰师兄讲兵甲部的事情吗?瞧你们一个个的,可别把在学院动不动就课上走神的习惯带到兵甲部去了!” 裴少桥赶紧转移话题,从前在学院的时候大家都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就算有钱也没地方花,所以学生们对彼此之间的贫富差距感觉并不明显,即使出身不同阶层还是能友好相处做朋友。 可到了咸阳一切都不一样了,出身、见识、人脉、财力无一不对他们前程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尤其是祝新年、裴少桥这样的顶层出身,注定是会比底层出身的学生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机会,也就更容易引发其他人的不满与嫉妒。 不过裴少桥生性就不喜欢与人争抢,他也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打算,不想平白被卷入其他人的争斗算计中去,所以此时开始保持低调行事是非常重要的。 尤杰轻咳一声,继续道:“东南西北四营的具体地形和兵力布置同样不能告诉你们,但可以确定的是偃师部队的层级划分和晋升要求都非常清晰,一般来说身处后方的偃师不会遭遇危险情况,也不太会存在立大战功的可能,所以只要本本分分跟着队伍一起工作,军职基本是根据军龄长短来晋升的。 “机甲部队那边则稍微麻烦一些,因为我们是没办法决定自己每次能参加哪些任务或战斗的,有些人可能在咸阳守城守了一辈子,也有些人入伍第一战就打了个大胜仗,所以晋升的速度差距也比较大。” 晋升速度这种事情虽然也与出身背景有关,但关系不太大,如戚华的哥哥戚才那种底层出身,也能因为运气好而一路青云直上,如果他不被利欲熏心的话,这一辈子堪称前途无量。 如戚才那样的人其实在兵甲部中比比皆是,军队比官场要稍微公平一些,只要有实力,就能毛遂自荐上战场,争军功的机会多得是。 其实尤杰也出身平平,但他胆子大、敢厮杀,作为新兵还在西营守城的时候就自告奋勇调入了进攻赵国的队伍,也算一战成名,毕业十几年做到二等先锋官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就了。 “兵甲部中所有人都是人中龙凤,想要将领在一群人中发现你的优点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咱们得主动出击。” “每次调兵作战的时候都会有少数人因为身体或其他原因无法出战,这个时候大家就可以看准机会提出调入作战部队,努力在战场上多砍几个人,长官不就注意到你们了吗?” 尤杰毫不保留地给师弟师妹们传授经验,在军队中可从来不缺会表现的自己的人,长官们也不会讨厌那些对自己有自信的人,相反地,他们会更喜欢关注这些人。 一旦这些人立下了军功,很容易得到提拔,因为内向的人很难做将领管理士兵,而开朗的人在这方面则相对而言会更有号召力一些。 从这个层面来看,裴少桥具有绝对的优势,他好热闹,啥事都能插上一嘴,不管是男是女,上到八十下到三岁,就没有他不能聊的。 而且他出手阔绰,宴席、礼物流水似的塞,别说兵甲部这些将士了,就是满朝文武也鲜少有他聊不下来的。 只可惜能不能聊和愿不愿意聊是两回事,裴少桥身上还是有那股三公九卿世家出身的傲气劲在的,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肯聊,身份地位远不如他的、或者行事习惯他看不惯的那些人可难得让他主动开尊口。 而且裴少桥这人性子烈,嘴下不饶人,但凡是惹他不爽的人怎么着也得挨他两句怼,他可是连魔主都敢正面怼的人,祝新年还真担心他到了兵甲部一言不合跟人干起架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裴少桥平时看着不正经,但大事上从来没耽误过,上次征战赵国的时候祝新年就看出来了,裴少桥其实是很有军事天赋的,很多计谋无需多说,他都是一点即通。 只可惜他实在是太懒了,作为将领肯定处处都要以身作则,哪个队伍的长官吃得比牛多、睡得比猪沉啊? 祝新年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到了咸阳得好好训练裴少桥,可不能真让他每天与世无争,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赋。 “不过建功立业都是后话了,你们初入兵甲部,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好好训练,五阶的能力对于上战场来说还是有所欠缺,所以在你们升四阶之前,就算你们毛遂自荐,估计也很难有机会被调到作战部队中去,除非真的人手非常紧缺。”尤杰道。 “啊?可我们进了兵甲部之后没有夫子给我们授课,我们要怎么提升品阶呢?”有学生问道。 “四阶与五阶的区别主要是在品阶术法方面,这个不用担心,兵甲部中有许多三阶甚至二阶的前辈可以教你们,至于兵法、体术、偃术之类的你们自己勤奋自修应该也没有大问题,而且兵甲部每个月都有升阶考试,只要你们不懒惰,升四阶可比在学院的速度快多了。” “可我们不认识其他前辈啊……要不尤杰师兄你来教我们吧!我们肯定好好修习!争取早日建功立业!”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学生们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赞同,尤杰傻了眼,心想这群学生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脑子转得还挺快的,竟然知道先下手为强。 与其进了兵甲部再去求爷爷告奶奶,不如先抱紧师兄的大腿,再说尤杰师兄可是作战部队的人,以后有得是晋升的机会,从进兵甲部开始就跟着他混保准没错。 “你们啊……” 尤杰笑着摇头,连连摇手道:“你们这么多人我可教不过来,兵甲部中都是咱们学院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你们的师兄师姐,我就不信你们之前没有关系要好的师兄师姐,去了咸阳之后找他们教也是一样的。” “我们认识的师兄师姐最多也才毕业几年而已,自己可能都还在西营巡城呢,可尤杰师兄你都在兵甲部待了十多年了,论经验和能力,当然还是师兄你更强啊!” 学生们刚刚离开学院,正是一点心计都没有的年纪,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了口,全然不顾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到了会对他们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 尤杰听到他们说这话,哭笑不得抬手捂住了脸,无奈摇头道。 “以后这种捧高踩低的话可千万别说了,虽然大家都是一个学院出来的,但人心隔肚皮,你们永远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就算别人什么想法都没有,那些想要算计你们的人也一定会揪住你们的错误不放,所谓祸从口出就是这个道理。” 学生们还不明白咸阳城里的争斗是无处不在的,听师兄这样叮嘱他们,于是纷纷捂住了嘴,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睁着一双双溜圆的大眼睛看着尤杰。 尤杰望着他们脸上青涩稚嫩的神情,恍惚觉得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一副傻傻的样子稀里糊涂进入了兵甲部。 十多年来他被小人算计过,也被贵人帮扶过,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虽然来路不易,但此时回望过去,似乎当年不知者无畏赐予他的勇敢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好了,可别被吓到了,咸阳城也好、兵甲部也罢,万事万物既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坏的一面,而到底是好是坏,就得你们自己亲身去感受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初入咸阳城 怀着忐忑的心情,众人在第二日一早晨光初曦的时候抵达了秦国的都城—— 咸阳。 雄伟壮阔的都城雄踞于天地之间,绚丽的朝霞从东方升起,悄然爬上巍峨的城墙,霞光顿时映亮了满城砖瓦,巨大的城门准时打开,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的城外百姓们挑着担子,排队进城去游街贩卖。 咸阳城方圆五十里范围内夜间禁止飞行,非战争情况下,无论是机甲还是飞鸢都不可在日落之后、日出之前靠近咸阳城,一旦违令进入则有被击落的风险。 几人高的玄铁巨弩在咸阳城城墙上依次排开,这种巨弩依靠铰链上弦拉弓,可通过底座轴心快速调整射击角度,对空对地切换流畅自如,几乎无死角为咸阳城日夜提供防御保护。 玄铁巨弩所配备的弩箭每支可达三丈长,足以轻而易举洞穿飞鸢,射杀机甲士兵更是不在话下。 这种杀伤力惊人的武器就是偃师陈家族的杰作,当年偃师陈家族的先祖也是依靠这个发明得到了秦王的青睐,顺利成为了钦定的兵甲部首席偃师,继而整个家族便在咸阳城发展壮大了起来。 此时已过禁飞时间,偃师们操纵飞鸢进入了咸阳领空,转瞬他们就被附近山头上设立的防御岗哨发现,因为飞鸢上有秦国兵甲部的纹样涂装,所以他们并未遭受阻拦,得以径直飞向咸阳城。 飞鸢呼啸而过掀起的狂风引起地面上一队正在绕咸阳城外围巡逻的金甲士兵的注意,与城墙同高的庞大金甲们抬起头来,看着飞鸢逐渐下降高度,从自己面前滑翔了过去。 在这样近的距离中,金甲的操纵者们能清楚看到飞鸢上一群穿着天工学院校服的学生们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有胆大的还朝金甲们挥了挥手。 “是咱们的师弟师妹们到了啊。” 领队的金甲感慨道:“咸阳城又多了一股新鲜的血液啊。” 跟在他身后的机甲士兵们轻笑道:“后浪拍前浪啊,也不知道咱们这群前浪还要在西营巡多久的城,当心师弟师妹们都去了南北营,我们还在这绕城转圈呢。” “哪有那么快,听说这一批来的都是五阶学生,别说进南北营了,想跟我们一样在西营巡城都得再熬一段时间呢。” “可怜的孩子们哦,入了兵甲部可不比在学院,练累了还能偷会懒,他们要想顺利升上四阶,可得好好吃点苦了。” 机甲小队哄笑起来,领头的机甲轻咳一声,招招手让他们赶紧继续巡城,不要在城门口聊天说笑。 金甲们沿着城墙继续往前走去,同时飞鸢们也已经靠近城墙,墙面上的飞鸢起降台缓缓放下,逐一将飞鸢收入了城中。 咸阳城的城墙本身就是一处坚不可摧的兵甲部营房,承载着飞鸢的巨型起降平台被强有力的铰链拉动着收入了城墙中,学生们这才发现原来城墙内部竟别有洞天。 整个城墙内部就是一处大型造物阁,数不胜数的各式机甲陈列其中,偃师们正忙碌地进行着维修建造工作,当然,从这里生产出来的东西可远不止机甲这么简单。 在这里,学生们第一次看见了以往只在书中见过的大型战争使用的军械,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飞鸢、水艇、投石车、破门车、攻城云梯、瞬发车弩等等叫不上名号的东西。 学生们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偃师班的学生,即使他们已经习惯天工学院造物阁中的那些大型机械,但到了这里,所有器械的尺寸都变大了好几倍,登时显得他们在造物阁中的那些器具犹如玩具。 “这里……一次最多能修理多少台机甲啊?”有学生吞了吞口水,惊愕问道。 “我也没数过,千儿八百台总是有的吧?东南西北四面城墙中都可以进行维修工作,据说偃师营那边同日最大维修量可以达到五千台机甲,但这只是传说,因为谁都没见过需要同时维修五千台机甲的战争。” 尤杰笑眼弯弯地给学生们解释着,他们正顺着起降平台缓缓从城墙高处下降,而为了迎接新兵入伍,兵甲部派了一名尉官过来,此时正在起降台下方仰头看着这群学生。 “五千台啊……” 学生们甚至对五千台机甲没有太大的概念,因为就算把秦国天工学院所有的机甲加起来可能都达不到这个数字。 “一次可以维修五千台机甲……那兵甲部中到底有多少台机甲啊?”又有学生发问。 尤杰脸上笑意不改,只是摇头道:“这是机密,兵甲部中每个军官只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人,哪怕是同级别的军官也不知道对方手里有多少兵马,具体的总数只有总指挥使和朝廷知道。” 大秦兵甲部总指挥使是一个拥有独立军衔,且与九卿平起平坐的神秘存在,历代总指挥使的姓名都是机密,有关他们的一切都不会形成任何文字记录,宫中和军中存档中只会记录“总指挥使”这个军衔代称,而不会出现具体姓名。 这一神秘的淡化姓名的处理方式令总指挥使这个职位更加引人猜想,外界有传言说是因为总指挥使常由王公国戚担任,为防止士兵们质疑总指挥使的能力,所以统一使用代称。 也有人说是因为总指挥使本也是秦王近侍之一,为秦王做过太多无法见光的事情,所以他的姓名不能暴露,以免遭受报复或恶性打压。 还有人说因为总指挥使这个职位流动性太大,因为总指挥使需要负责都城防卫、全境所有郡县的镇守以及对外作战等等工作,稍微出一点问题就可能掉脑袋,所以干脆不公布具体姓名,以免因为总指挥使频繁换人而导致军心不稳。 有关总指挥使的猜测众说纷纭,其真实原因无人知晓,众人也只能根据流言去妄自推断一二。 很快升降平台就已经下降了一半高度,学生们也发现了地面上正在等候他们的军官,于是好奇问道。 “兵甲部这是派了哪位大人来接我们呀?” “是西营尉官裴元魁裴大人,东南西北四营尉官分别管理城中四个营地,但他们平时全部在东营办公当差,不定时会来巡营,营尉大人不在的时候可以稍微偷偷懒,但要是被营尉大人抓现行的话可是会被罚得哭爹喊娘的。” “四位营尉之下就是一等先锋官、二等先锋官和三等先锋官,这个官职人数不定,出现大型战争的时候人数就多些,没有战争的时候就少些。” “先锋官依据职位高低手下所带的兵马人数也不相同,以我二等先锋官为例的话,旗下兵马每十人设一里长、三十人设一夫长、五十人设一伍长,百人设一卫队长。” “我手下一般有两个卫队长,行军打仗的特殊时期可以扩充到四个卫队长,也就是同时号令四百台机甲,具体数量由我的上级营尉大人决定,极为特殊的任务中也有先锋官一人号令上千台机甲的先例,不过特殊情况就不在我们讲解的范围中了。” 随着尤杰话音落下,飞鸢升降平台也终于落到了地面上。 负责操纵升降平台的士兵上前来为他们打开了护栏,尤杰第一个走上前去,对西营尉官裴元魁拱手行礼。 “裴大人,天工学院五阶机甲班、偃师班、医修班总计两千三百名学生,以及要送入国库的古籍珍宝五百余箱全部安全抵达,请裴大人过目。” 西营尉官裴元魁的身量看起来跟一头牛一样壮实,虽然秦国兵强民富,但想要吃出如此魁梧的身形定然家境殷实,从小肉奶不断才能养出这样健壮的肌肉。 这样结实的身躯别说操纵机甲了,就是在寻常肉搏中也能打出以一敌百的效果,学生们见状心中愕然,只觉想要在兵甲部中立功的话,起码得有这种身形做保障。 裴元魁“嗯”了一声,他锐利的视线朝飞鸢看来,顺着扫视了一遍飞鸢上稚嫩的学生们,在看到裴少桥的那一刻,他眼尾微微挑了一下,下一瞬裴少桥就默默缩起身体,试图将自己埋进人堆里去。 “你躲什么呀?营尉大人看你呢。”身边的同学小声提醒着他。 裴少桥捂着脸,欲哭无泪道:“我不想他看我……他就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头号眼线!” 听他这么说,学生们才反应过来他俩是一个姓,于是好奇问道。 “所以他是你的……” “是我堂兄,我堂叔的长子,他们家儿子多,但不成器的也多,就我这堂兄从小到大都是人中龙凤,小时候我跟我那些堂兄堂弟惹了事不敢告诉家里,都是他出面摆平的。” 回忆起小时候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裴少桥破天荒地有些羞涩,想来是因为年纪长大了,对自己横行咸阳城时做的那些破事也感到尴尬了。 “既然有这么优秀的堂兄,那你为何还要跟着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一起厮混?” 同学问道:“当初要是你跟着你这堂兄一起的话,现在高低也是个先锋官了吧?” “瞎胡扯,他比我大十五岁啊,从小神力无穷,十岁就被天工学院选中了,他上天工学院求学的时候,我娘还在遍访神医寻求孕育子嗣的药方呢,他进入兵甲部的那年我刚出生,我上哪跟他玩一块去啊?” 裴少桥幽怨道:“我爹娘老来得子就我这一根独苗,我娘担心我在咸阳城惹事生非被人打死了,又因为我爹公事繁忙不能天天照看着我,才请这位堂兄管着我的,他可没少跟我爹告我的状!” 身旁同学们纷纷失笑,但却并不站在裴少桥这边,反而十分正直道。 “营尉大人这是怕你年纪小跟着那些二世祖们学坏了啊,告状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能不长歪还得感谢他呢。” 裴少桥不屑地“嘁”了一声,旋即又听人问道:“这么说来的话,这位营尉大人才三十多岁啊?那不是比尤杰师兄大不了多少吗……这么年轻就做营尉了啊?” 尤杰也三十出头,可才是二等先锋官,这样一对比,晋升速度的区别一下就体现出来了。 “啊,他十五岁就进兵甲部了,参军时间比较长,而且当年他还是卫队长的时候,随队进攻赵国,结果他们队被赵国机甲部队围死,本以为会全军覆没,结果他一台土甲赤手空拳锤扁了对方三十多台机甲。” “那一战吓得赵国两个卫队落荒而逃,从此名震咸阳城,记得当时他从赵国凯旋回城的时候,是丞相大人到城门亲自迎接的,” “回来之后就越级升到了二等先锋官,再后来凭借战功一路青云直上,又正好遇到上任西营尉官告老还乡,他毫无争议地坐上了营尉的位置,只能说是实力与运气并存吧,要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很快我老裴家的族谱就要从他这里开始重写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西营尉官裴元魁 那个一人捶扁赵国三十多台机甲,差点改写裴少桥家族谱的西营尉官裴元魁裴大人的眼神只在裴少桥身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移开了。 他将十架飞鸢都扫视了一遍,才对尤杰道:“让学生们都下来吧,按照班级和男女分开站,同时机甲班按属相再细分一次。” 尤杰立刻招呼学生们赶紧从飞鸢上下来,幸好城墙中空间够大,这两千三百人分开站立也完全不会显得拥挤。 此番入伍的机甲班学生最多,有一千二百多人,偃师班学生八百多人,医修只有不到三百人。 裴元魁越过机甲班和偃师班,先来到了医修们面前,问道。 “你们中谁是负责的?” 排头一名女生举起了手,裴元魁朝她点点头,问:“你们这些医修都修习多长时间了?” “最多的已经修习十一年了,最少的也有五年了。”女医修如实回答道。 在兵甲部中军医人数不少,但这样从天工学院来的、修习过仙法医术的医修却很少,而且他们都有多年修习经验了,完全可以直接上战场,所以这一批二百多人显得非常珍贵。 “医修难得,四个营先平均分配吧,你统计一下这些人的修习年份,大致平均分成四个队伍,等会我会让人送你们前往四个军营报道入伍,后期可能会有变动调整,你们按命令执行就好。” 女医修点了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对,于是挺胸抬头回答了一声“是”,随后便开始按修习年数指挥同学们分队。 在医修们分队的同时,裴元魁走向了偃师班,正好站在了陈清婵面前。 偃师陈家的孩子太多了,纵使陈清婵的父亲在兵甲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裴元魁还是没认出陈清婵,只把她当作了一名前所未见的女偃师,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偃师班的?” 裴元魁倒是没有怀疑陈清婵站错了队伍,只是他从未见过女偃师,对于偃师队伍中有个女子这事感到十分惊奇。 陈清婵垂眸点头道:“是,我是偃师班的学生。” “我还真是头一次看见女偃师呢,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天工学院偃师班不招女生呢。” 裴元魁笑了笑,他并不质疑陈清婵的能力,因为他自己也是天工学院毕业的,知道能通过天工学院的升阶考试一路升到五阶的偃师不管男女都是很有实力的。 虽然女偃师的出现很令人惊讶,但裴元魁并未过多注意陈清婵,在他眼中,性别并不重要,因为机甲营中多得是勇猛的女机甲战士,他甚至早就觉得偃师营中应该要有一些女偃师了。 “那你们偃师班的负责人是谁?”裴元魁看向学生队伍的后方,提声问道。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开口胸腔震动令陈清婵感觉耳膜都在“嗡嗡”作响,不过旋即她就举起了手,却又因为身高不够而并未能被裴元魁一眼看见,还是尤杰在后面提醒了一句,裴元魁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你负责偃师班啊?” 裴元魁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瘦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不由咂舌。 “真是了不得,既是天下头一个女偃师,又是偃师班的负责人,想必一定能力出众,你叫什么名字,我可得好好记住你才行。” “陈清婵。” 话音刚落,陈清婵似乎觉得自己对裴元魁的态度有些冷淡,于是找补道:“只是学院夫子器重罢了。” 陈清婵平时话就不多,面对陌生人话就更少了,她能对第一次见面的裴元魁说出这么多字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学院夫子肯定不会胡乱器重谁,我也在天工学院上过偃术课,那些夫子教训人的模样到现在我还记得呢。” 裴元魁倒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见他念叨了一嘴陈清婵的名字,忽然眉眼一挑,问道。 “你姓陈?可是偃师陈家的人?” 出身偃师陈家的人太多了,一般只要听到某位偃师姓陈,大概率就是偃师陈家的人。 见陈清婵微微点头,裴元魁才终于恍然道:“难怪,之前与你父亲闲聊的时候,他提起过有个女儿在天工学院偃师班修习,我还说将来出了学院一定要来我西营,你看这不是巧了吗?” “我父亲?” 陈清婵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父亲竟然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她还以为自己去天工学院这么多年,父亲早就忘记了还有她这个女儿呢。 “你父亲说他这一群儿女中也就只有你对偃术最为执着,他年纪已经大了,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偃师陈家族的后一辈中也就只有你能在偃术上更上一层楼了。” 陈清婵的表情有些茫然,她并不受宠,虽然以前在家做的一些小玩意得到过父亲的夸赞,但从未想过父亲竟然会将如此高的评价赋予自己。 要想背起偃师陈这个几乎可以与偃术创始世家公输家族平起平坐的大家族的名声,可不是光会修几台机甲就可以的。 陈清婵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远未接触到偃术的巅峰,但她父亲却愿意给予她如此高的评价,可见从小就一直关注着她,清楚她对偃术的追求,才会送她去天工学院,又在外人面前不吝夸赞。 可陈清婵却不知道父亲是从何时开始注意自己的,此时听见裴元魁的讲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裴元魁记错了,也许父亲夸赞的是几位同样有偃术天分的哥哥们。 裴元魁没有注意到陈清婵内心的疑惑,而是对所有偃师班的学生高声道。 “在我们兵甲部中,偃师没有固定的分配,一般会根据任务的轻重缓急来调动人手,不过你们主要的工作地点就在城墙中,这里有整个秦国最精良的造物器械与最好的偃师,我保证,很快你们的偃术水平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偃师班的学生们早就迫不及待想去近距离参观那些大型造物机械了,裴元魁也没吊他们胃口,让自己的副将领着偃师班的学生去参观了。 机甲班的学生们看着偃师班的学生满脸乐开了花去参观那些大型机械,不由心生羡慕,也踮起脚尖张望,看见裴元魁朝自己队伍走来的时候才纷纷缩了回去。 站在排头的裴少桥原本整个人都压在祝新年肩头借力休息,他的腿伤还没完全愈合,不适宜久站,但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耍特权坐下,就只能把祝新年当人肉拐杖,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祝新年身上。 裴元魁走向机甲班的时候,恰好看见裴少桥东倒西歪地靠在别人身上,看起来没个正形,像极了从前跟着他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堂兄到处鬼混时的样子,不由让裴元魁怀疑他是不是白在天工学院待这些年了。 “腿断了吗?就非得靠在别人身上?”裴元魁蹙眉问。 裴少桥慢慢直起身来,从身后同学手中接过腋杖架住,朝裴元魁伸出自己缠着夹板的那条腿,嘟囔道:“确实断了。” 裴元魁并不知道裴少桥受了伤,自从年纪慢慢长大之后,裴少桥已经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再也不是刚进入学院的时候连手里扎根木刺都要给母亲传音的小孩子了。 “怎么搞的?没跟伯父说吗?”裴元魁问道。 “一点小伤有什么可说的?就是在对战魔主的时候摔了一下而已,现在都快好了。” 裴少桥可不希望家里人都把他当小孩子看,他脸受伤的时候就没跟家里人说,上次回家被母亲发现,抱着他哭了好一阵子,这回腿受伤他是更加不敢让母亲担心了。 “对战魔主?天工学院那么多长老夫子,需要你一个五阶学生去对战魔主吗?” 裴元魁不太相信裴少桥的说法,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在应对魔主的时候受的伤,裴少桥一把抓住了祝新年的胳膊,问道。 “你说说,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虽然伤是因为掉下山崖摔的,但归根结底那一脚确实是魔主踹的,所以赖在魔主头上完全没有问题,于是祝新年帮裴少桥做了个证,点头道:“确实是被魔主所伤。” 裴元魁看了祝新年一眼,很显然,虽然有同学为裴少桥作证,但因为裴少桥从前在咸阳城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以至于裴元魁他对的固有印象非常难改变,所以还是不太相信裴少桥的伤是对战魔主造成的。 “不管什么原因,既然已经快好了,就不要七扭八歪地站着,你要么站直了,要么就坐下,靠在同学身上像什么样子?” 虽然算不上是疾言厉色地教训他,但裴少桥还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就知道会拿我开刀,杀鸡儆猴,我命怎么这么苦?” 他慢慢架着腋杖勉强站直了,腋杖这种东西原本并不是春秋战国时期该有的,所以裴元魁看着杵着腋杖的裴少桥感觉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强求一个伤员站那么笔直,于是便略过了他,望向其他同学,道。 “机甲班由谁负责?” 祝新年和裴少桥同时举起了手,祝新年是机甲班首席弟子,是长老院钦定的负责人,而裴少桥是庄夫子交代他到了咸阳之后要帮着祝新年一起管理好机甲班,直到所有学生顺利入伍。 裴元魁看见裴少桥举起手来的时候脸颊明显抽搐了一下,祝新年能从他疑惑的眼神中看出对天工学院的质疑,估计此时裴元魁很想去太平川问问,怎么当年横行咸阳的二世祖裴公子摇身一变还成了机甲班的领头者。 不过同样是出身天工学院机甲班,裴元魁也不敢真的去质疑学院夫子们看人的水准,即使质疑裴少桥,他也没有明面上说出来,而是看向裴少桥身边的祝新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队伍中每个属相的学生分别是多少人?” 祝新年上前半步,朝裴元魁拱手道:“回禀裴大人,学生名叫祝新年,我们五阶机甲班共计一千二百人,其中金甲四百三十台,土甲三百一十台,木甲两百一十台,火甲两百台,水甲五十台。” 即使没有人要求祝新年弄清这些数据,但早在队伍出发之前他就已经把相关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而且他不光知道每个属相的学生有多少,甚至还知道这些属相中哪些学生成绩非常好,可以很快升上四阶,而哪些学生天资平平,可能需要一番苦练才能达到兵甲部的要求。 裴元魁微微颔首,低声重复道:“祝新年……” 他只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祝新年的名字,想让自己记住几个领头的学生名字罢了,但祝新年这个名字似乎不太寻常,裴元魁咂摸了两声,突然抬头盯着祝新年,惊声再问。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万事向前看 能在大将军王翦身边做贴身家仆,反应能力自然比寻常人要强许多,当那伍长还不知道祝新年是从哪冒出来的“公子”的时候,王翦的家仆就已经给祝新年道过歉了。 “公子?” 伍长满脸疑惑,低声道:“这咸阳城哪家的公子我不认识?没见过这人啊……” 那家仆不动声色地捅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闭嘴,伍长见这年轻人竟能得大将军家仆行礼,登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紧悻悻闭上了嘴。 “请大将军勿怪,我们押送宝物入国库,谁知在此遇险,丢失了一枚宝珠,若不封路找回只怕被人带离此处,我们都只是学生,实在难负此责。” 祝新年朝那家仆拱了拱手,说明了情况,家仆比那愚蠢的伍长清醒得多,立刻道。 “公子不用担心,我们这就帮着公子寻找,定为公子将宝珠寻回!” 家仆朝伍长使了个眼色,虽然他只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权力地位的家仆,但堂堂兵甲部的伍长却压根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立刻就让金甲里长去通知所有人立刻停战,并协助天工学院的学生抓紧时间寻找宝珠。 兵甲部是独立于寻常军队的存在,兵甲部的总指挥使在级别上等同于大将军王翦,所以兵甲部的人在非战争时期是无需听命于寻常军队将领的。 但机甲士兵通常不会独立作战,他们多用来配合寻常军队对敌军进行战力打压,所以在行军的时候,机甲士兵还是要听从王翦之类的主战将军的调遣的。 因为这一原因,所以如王翦这类军职比较高的主战将军在兵甲部中也有很高的地位,加上王翦一直是秦王身边的红人,咸阳城中谁都得敬他三分,而他家的家仆背靠大树,自然可以指挥伍长这种小角色了。 周边的打斗声很快平息了下来,伍长和里长带来的战士们收了机甲,全部帮着一起弓腰在地上寻找宝珠。 “长街一直这么堵着也不行,公子看这样如何,我们安排人手对这里的百姓逐一搜身,搜过没问题的百姓就放他们离开吧,这里是咸阳城,您的宝珠绝不会丢的。” 家仆对咸阳城的法治环境十分自信,无论是谁带一个宝贝回家去,马上就会被他身边的邻居发现并告官,就算对方带着宝物逃出了咸阳,也很难在实行连坐制度的秦国境内逃出去多远。 祝新年稍微思忖了一会便同意了家仆的提议,那家仆是个脑子非常聪明的人,他立刻让那伍长带人把控住了街头街尾,一边二十五人值守,同时让所有被堵在街上的百姓分开排列,依次搜身。 这样一来,拥堵的人群很快得以分流出去,道路逐渐疏通,很快就让出了一条足够马车通行的道路出来了。 被堵了许久的各家马车终于能够顺利通行,许多人好奇地撩开车帘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几名兵甲部的士兵挥着手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没一会大将军王翦的马车就缓缓驶了过来,家仆赶紧上前去通报了情况,旋即就看见王翦推开车门下车,径直朝祝新年走了过来。 虽然祝新年确实是秦王胞弟,但只要秦王没有正式下诏承认他的身份,那他就是个平民百姓,大将军亲自来找自己,不前去迎接就太失礼了。 祝新年赶紧上前去朝王翦行礼,他们也算有过一些交集,王翦虽未明确表示过对祝新年的态度,但总体来看应该还是比较欣赏他的,所以才愿意在赶着进宫面见秦王的时候抽出时间来见他。 “数年不见,公子看起来又成长不少了啊。” 王翦伸手托住了祝新年行礼的胳膊,因为祝新年没有正式的身份,所以王翦无需向他行礼,但王翦行事老道,这手轻轻一托,也未让祝新年这一礼真的拜下去。 “刚入咸阳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晚辈实在汗颜。” 祝新年也知道这动静闹太大了,马上这件事就会通过悠悠众口传遍咸阳城,也不知道会被那些别有心思的人传成何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但事发突然又情况紧急,如果当时不能立马控制住所有人的话,宝珠肯定就找不回来了,那样整个运送队伍都要为此负责,而且受罚事小,在学院珍藏了几百年的宝物丢失就太令人遗憾了。 “要入国库的宝物丢失确实事关重大,公子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与其将人放跑,封堵街道才是最合适、最快捷,也是最需要勇气的做法。” 没有几个人敢于在刚进咸阳城的第一天就封堵长街,若是换做其他学生,肯定没有这个胆量与魄力及时作出封街的决定,他们大多会选择上报国库宝物丢失,然后申请全城搜查,这样闹出来的动静可比封街还要大。 王翦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一眼就看出了哪种做法更合适现在的情况,他并未对祝新年封街的做法加以指责,甚至对祝新年的反应能力加以了肯定。 “天工学院的事朝廷都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驻守周围郡县的军队也没能及时赶过去帮忙,实在是令人扼腕,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能沉溺于悲痛当中,万事得向前看,既然人到了咸阳,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正式进入兵甲部为国效力吧。” 王翦如一位和善的长辈一般教导叮嘱着祝新年,他今日时间不多,两人不能促膝长谈,但能在刚来到咸阳城的第一天得到王翦大将军的叮嘱,还是令祝新年消除了不少对这座都城的抗拒感。 咸阳城的人多善心计,祝新年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这座都城,但他又不能不来,所以心中一直有一股抗拒感,只是不曾对外人明说罢了。 如今再遇王翦,却发现这所谓的有心计也不一定全都是坏事,如王翦这种位极人臣的大将军肯定是心思缜密之人,但他的这些心计却并不是建立在害人的基础上的,也让祝新年对咸阳城以及其中的人们多了些好感。 王翦赶着进宫去,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没法再跟祝新年久聊,但他把家仆留了下来,帮助祝新年处理这件事,有大将军的家仆在场,咸阳城没人敢在祝新年头上动土。 送别王翦离去之后没一会,负责搜身的队伍就在一个百姓的鞋底发现了丢失的九瓣莲纹千经宝珠。 因为宝珠外面镶嵌着一层金托,金托扎进了那名百姓的鞋底中,带着宝珠在地面上摩擦了很久,找到的时候宝珠的状态已经非常差了,把天工学院的学生们心疼得不行。 被抓住的那名百姓坚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宝珠被踩在了鞋底,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交给巡逻的将士,因为他是咸阳城内的居民,不可能犯这种罪。 “咸阳城内的百姓就不会犯罪了吗?那刚才那个吃白食的难道是从城外闯进来的?!” 学生们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可,他们认为没人会察觉不出来自己鞋底有东西,就算那宝珠体量小,踩在脚底下也绝对能感觉到硌脚,所以这个人一定是故意想把宝珠踩在脚下带走的! 双方因此僵持不下,学生们指着宝珠上的划痕愤怒地都快跳起来了,但那人还是坚持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眼看这事没完了,祝新年赶紧拉住了那些快要动手的同学,对伍长道。 “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要赶紧去国库那边了,眼下事情未明,说不准是碰巧还是故意,所以能否请您先把这人带回去看押起来,包括刚才那个吃白食冲撞车队的人,我也要上报裴大人,调查清楚他们是不是同伙才行。” 此时伍长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祝新年请他把人扣下,他立马就照办了,不顾那人大喊着“我没罪”,直接让手下士兵将人拖走了。 “人我们直接带回西营看押起来了,您回营之后想什么时候提审都可以。”伍长哈着腰道。 “我可没有随便提审人犯的权力,还是等上报裴大人之后再说吧,那我们就先走了,辛苦您忙活这么久了。”祝新年道。 “哪里哪里,珍宝都找回来了就好,您驾驶马车当心,这城里有些人就是不长眼喜欢胡冲乱撞。” 那伍长弓着身子一直目送车队走出去好远,直到人潮淹没了他,学生们才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咸阳城的人都这么奇怪吗?明明上一刻还在叫嚣着抓人,下一刻就好像供祖宗一样对我们点头哈腰的,真是不能理解……” 有学生频频回头,疑道。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咱们班上也有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啊,不过都是些捧上欺下的人罢了,一开始以为我们都是寻常学生,就想着欺负我们,后来知道了祝新年的身份,态度一下就变了。” 这话虽然是在抨击那伍长捧高踩低,但作为当事人的祝新年夹在其中还是有些尴尬,好在索天河察觉出了这话容易产生歧义,立刻用胳膊肘撞了撞那说话的同学。 对方先怔愣了一会,随后才反应了过来,赶紧对祝新年道。 “啊,我不是在说你,只是看不惯咸阳城这些官员们的习气罢了。” 祝新年笑了笑,摆手道:“只要这个社会上有阶层和地位的区别就会有这种人,别太往心里去了,咱们没在第一天进咸阳就被人抓进大牢已经值得庆幸了。” 学生们立刻哄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才刚刚进入咸阳城,尚未感受到权力带来的快感,所以也没有人去追求权力,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在学生们看来也只是一场令人有些愤慨的小插曲罢了。 但祝新年知道,从他们一脚踏入咸阳城开始,这座都城就会慢慢开始改变所有人的心性,他们的追求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权力、金钱、地位无一不在引诱着他们。 虽然他们此时一起嘲笑那伍长趋炎附势,但何曾想过那伍长如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初入咸阳城,是否也跟他们一样雄心壮志、嫉恶如仇呢? 坐在马车前面拉着缰绳的祝新年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说笑的同学们,他知道大家这样单纯快乐的日子不多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咸阳城这个大染缸很快就能让所有人变了模样。 虽然知道有一部分人最终会偏离初心,变成他们年轻时最讨厌、最讽刺的模样,但人心的变化是无可阻挡的事情,如何保住自己的初心是立在每一个学生面前的难题与挑战。 第二百六十四章 自己翻墙回营? 西营营房前后都非常整洁,毕竟是军营之中,每日都有士兵轮值打扫,再脏也脏不到哪里去,祝新年他们随便扫了几扫帚就扔下工具开始值夜守门了。 趁着月色,祝新年施展灵识将整个西营环视了一周,发现西营中一共有两处营房,一处是给他们这些尚未入伍或者刚刚入伍的新兵住的,另一处则是给老兵们住的。 两处营房气氛迥然,新兵这边一片死寂,而老兵那边却十分活跃,他们在营房中说笑着,甚至把今天新来的这群学生在营地中闹出的笑话拿出来颠来倒去地聊,为他们寡淡的巡城生活增添了一丝趣味。 被人当做笑话肯定是令人不悦的,祝新年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了,这些早他们几年毕业的老生也完全没想着什么同师门相互帮助的事,只想着取笑别人,用别人的笑话来填充自己无趣的生活。 祝新年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在天工学院的时候人的心思更加单纯,虽然也有如戚华、黎芦那般暗中使坏的人,但总归大家见面时相互叫一声师兄师弟,彼此之间也不会有现今这么深的隔阂。 他从老兵营房那边撤回了灵识,即使继续听下去也不过就是这些无聊的取笑罢了,他顺着老兵营房往前看,靠近辕门处有一座重兵值守的地方,那是将领们上值点卯的位置。 机甲营中的寻常士兵是没有休沐时间的,吃住都在军营中,至三等先锋官以上的将领如在城中有家眷,则每十天可以告假休沐一天,营尉之上则可以满五休一。 若未轮到休沐之时,将领们便住在军营中,先锋官以上的将领居住环境比寻常将士好一些,便都住在那辕门旁的单间营房内,不用去挤大通铺。 军营中的生活环境自然比不上天工学院,住惯了双人间的学生们哪里接受得了几十个人一张床的大通铺,但人都到了这里,不睡大通铺就得睡地上,不少学生做了半个时辰的心理准备,才终于愿意爬到铺上去,在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声中睁眼无眠。 在将领营房的旁边就是西营大牢,这牢房是地牢,在将领营房侧面有个往下的通道,用灵识看来里面黑黢黢一片,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秦国的律法是非常严酷的,估计送进去的人已经受刑半死不活了,即使有命从这里离开,也得落个终生残疾。 今日冲撞马车的那个人,和脚踩宝珠的百姓估计都已经在里面了,为了让他们吐出真话,狱守们会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无法从他们嘴里得到真话。 这就是繁华而残酷的咸阳城,繁华在明处、残酷在暗处,没有人能危及到这座城的安危,所有的罪恶都会被带到暗处解决,哪怕是错杀八百,也不会放过一个。 忽然吹来的夜风似乎更加寒冷,祝新年裹紧了衣领,他们所有人都还穿着天工学院的校服,此时根本抵挡不住咸阳城的寒夜,说是兵甲部会给他们发放新衣,却又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寒夜漫长又无聊,跟祝新年一起值夜的学生有些已经靠在栏杆上睡着了,有些则抬头数星星,祝新年则用灵识把军营中所有地方都逛了一遍,连马厩、兵器库、机甲库、造物处都没放过,一圈转回来,却发现夜尚未过半。 如此无聊的时刻,除了练气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了,祝新年刚想运气,却听见营房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边同样有几个学生也听见了那声响,正一同朝身后看去。 “我过去看看吧,后面风大,你们就别去了。” 祝新年活动了一下冻麻了的双腿,反手握住世隐明光的刀柄,贴着营房墙壁慢慢朝后方走去。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但能够肯定对方是个人,而不是误闯进军营的动物。 “谁在哪里?!” 祝新年低声轻喝了一声,如果是寻常想要进军营偷窃的毛贼听见声音就该吓跑了,来刺探军情的人也该知道要隐蔽行踪,但祝新年刚刚走过拐角,却看见一个人影从围墙上摔了下来,刚好摔在泥地上,声响不大,但人好像摔得不轻。 那人影抱着腿在地上打滚,虽然今晚的月色并不明亮,但祝新年还是觉得那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十分眼熟,他用灵识一查探,果不其然那就是裴少桥。 他赶紧跑了过去,要知道裴少桥可是个腿断了的伤员,从那么高的围墙上摔下来,两条腿估计都保不住了。 “你这是在干嘛呢?半夜想偷跑出营啊?” 祝新年永远搞不清裴少桥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他腿都断了,竟然还敢爬墙,是真不想要自己另一条腿了啊? 他赶紧将裴少桥从地上捞了起来,将他拖到了干净的地方,伸手一摸裴少桥的腿,还好夹板没散,另一条腿也没断。 “痛死……痛死我了……” 裴少桥不敢发出声音,怕把营房里的人吵醒,只能一直咬着自己的手腕硬挺,此时已经疼出一身汗了,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谁家好人建这么高的围墙啊……” 祝新年哭笑不得,只能把他扶着坐了起来,无奈道:“这里是军营,围墙能不高吗?你大半夜这是做什么呢?不知道自己腿断了啊?还瞎折腾?” 裴少桥疼得直抽气,咬牙道:“我不是偷跑出营,我是刚回来,我娘不知道从哪听说我来咸阳了,还知道我腿断了,跟我爹以死相逼非要我回家去,你们走后我爹就来接我回家去了,说是明天一早再送我回来,我想这哪成啊?走的时候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的,回来的时候再被大家注视一遍我这脸要往哪搁?” “所以你就半夜从家里跑出来了,想自己翻墙回营?!” 虽然祝新年已经跟裴少桥一起相处很多年了,但裴少桥每次离奇的行为还是能深深震撼他的内心。 “这墙两丈高啊……你瘸着一条腿怎么爬上去的?” 祝新年压根想不到裴少桥用了什么办法来翻墙,但这似乎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晚上查营你告假了吗?点名不在的话是要按夜不归营处置的啊。” “查营?什么查营?我走的时候跟我堂兄说了,他让我太阳落山之前回来,但我娘不让我走啊,她还说要让我在家把腿伤养好了再入营呢,要不是我晚上从小门溜出来,估计你再想见我就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裴少桥对他即将面对的暴风雨一无所知,当然了,作为郎中令唯一的宝贝儿子,西营尉官的堂弟,那邓昌玉可能还真不敢动他,这场暴风雨究竟会不会落到他头上还很难说,毕竟人家可是被郎中令亲自接走的。 “咦……不对啊……这大半夜的你为什么在营房外面啊?军营里也用不到咱们学生值夜吧?” 裴少桥腿上的痛感散去了一些,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此地见到祝新年也是一件很不应该的发生的事情。 祝新年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握拳轻咳一声,道:“不该问的少问。” 一般来说祝新年是没有什么秘密瞒着裴少桥的,除非是很丢脸的事,裴少桥一下洞穿了祝新年的表情,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揶揄他道。 “哎呦呦,是不是挨罚了?让我猜猜,你们送宝物去国库回来晚了吧?” 他用十分贱兮兮的神情朝祝新年挑眉,顺便用肩膀撞了祝新年一下,贱笑着问道。 “老实说吧,你们上哪偷着玩去了?那国库离西营可没多远,我这样腿断了的一天也能走两个来回呢。” 祝新年“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蹙眉道:“我要去受罚了,你不是说腿瘸了还能一天来回国库两次吗,那你自己想办法爬回营房去吧。” 眼瞧祝新年真要走,裴少桥赶紧扯住了祝新年的裤腿,耍赖央求道。 “别啊,天寒地冻我在这坐一晚上就成冰雕了,你别走,你不能看着兄弟我被冻死啊……” 祝新年被裴少桥抱着腿缠得不行,任由他这样嚎下去很快营房中的人都要被他吵醒了,他只能把人扶起来带到了营房前面,与一众受罚的学生一起值夜。 “嘿?你去一趟那后面怎么还变出个人来了呢?” 索天河打着哈欠朝他俩回头看来,一看见裴少桥那浑身是土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他一笑,引得其他学生也全都回头张望,大家相处久了,都知道裴少桥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没干好事。 “你这是翻墙没成功摔下来了吧?” 索天河捧腹大笑,道:“这西营的围墙是不是比太平川上的高多了?” 其他同学也揶揄道:“裴公子失手了啊,要不等腿好了再试试?” 裴少桥在天工学院上蹿下跳那是出了名的,他会半夜爬墙这种事在同学们看来根本就不稀奇,只是大家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爬出还是爬进。 “就你们知道的多,我就不能是起夜摔了一跤?” 裴少桥半夜从裴府赶回来,就是担心被同学们说自己到了咸阳之后耍特权,也担心堂兄裴元魁继续拿自己做例子杀鸡儆猴,如索天河这些关系好的同学相互揶揄几句也就没事了,但其他同学知道他夜不归营的话保不准又要往“世家”“特权”方面去联想。 被罚值夜的学生们但笑不语,他们知道裴少桥睡着之后跟死猪一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起夜摔倒的事情发生,只是大家关系都不错,也没人有继续深究的意思,相互笑两声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别光扯我,你们又是为什么被罚值夜啊?我问祝新年他还不肯说,是不是去国库的路上偷着去玩结果回来晚了?”裴少桥尝试转移话题。 学生们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一听裴少桥这样问,立刻就七嘴八舌开始抱怨他们遭受的不公正对待。 裴少桥还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脚下大地突然一颤,紧接着一声爆响传来,好像是有什么深埋在地下的东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连整座西营都为之狠狠摇晃了一下! 第二百六十六章 狸猫换太子 “既然人在对面牢房,中间隔着一条走道,为何会烧成这个样子?” 裴元魁蹙眉发问,白昊轩立刻回答道:“说是因为天气冷了,今天刚运下去一批新稻草,堆在走廊中准备明天分配,结果爆炸引发的大火直接点燃稻草堆烧到了对面去,对面那人之前抓捕的时候受了重伤,不能挪动,又正好躺在牢门旁边,就被活活烧死了。” 军医校尉也证实了白昊轩的话:“这人确实是被活活烧死的,他的鼻腔气管中都有大量的黑烟,而且肢体蜷缩得厉害,如果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死了的话,体内不会有黑烟,肢体也不会蜷缩得这么厉害。” 裴元魁脸色有些阴沉,不由背手握拳道:“地牢中这么多犯人,怎么就偏偏烧死了他呢?他可是夜闯王宫的重要人犯,朝廷一直盯着这件事在呢,这不好交代啊……” 前段时间咸阳城中出现了一伙夜闯王宫的贼人,人还没闯进王宫围墙,就被值守的东营将士发现了,当场抓了几个,还有几个人逃了。 经过几天全城搜捕,逃跑的几个人也都抓到了,其中一个是准备蒙混出城的时候被西营巡城的将士发现的,抓到之后就直接带回了西营地牢看押。 东营那边一直说要来提人,但那边审问进程很缓慢,听说那批刺客都是死士,没进大营就咬舌死了几个,剩下的被拔光了满口的牙捆缚起来,受尽酷刑依然什么都不肯说,甚至因为绝食又接连死了几个。 东营那边因为审讯的事情焦头烂额,朝廷又催得紧,东营那些人恨不得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仅剩的那几个刺客身上,全然不顾上这边还有个重伤的同伙。 裴元魁一点也不想把这名刺客留在西营地牢中,他几次派人去催东营提人,但东营那边一拖再拖,似乎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从那些刺客嘴里问出任何话来,怕朝廷问责,就想拖着这事,一直拖到宫里忘记这件事为止。 有史以来这种拖成悬案、不了了之的事情也是有很多的,毕竟秦国一直在与其他诸国作战,兵甲部的人一直在频繁调动,很多事情根本来不及处理,负责此事的将领就调走了。 新来的将领秉持着“朝廷不催我就不管”的态度,对这些悬案也是能拖则拖,拖到自己调走了,这事就有下一个倒霉蛋来管。 兵甲部的人相较于寻常士兵更热衷于上战场真刀真枪地作战,被困在这咸阳城中日复一日地巡城已经令他们倍感枯燥了,更别提要他们抽丝剥茧去查案,那跟在天工学院上偃术、兵法课有什么区别?都是令他们一个头两个大的事。 东营迟迟不来提人,西营还得小心翼翼守着这名刺客,防止他伤势过重死在牢房中,为此牢房看守才特意将他调到最前方的牢房中,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单独看管,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虽然人确实是被活活烧死的,但我怎么看这尸体总觉得奇怪呢?” 裴元魁身后的一名一等先锋官探身往前,仔细打量着那具紧紧蜷缩在一起的尸体,疑惑道。 “大火确实是从对面牢房顺着稻草烧到这边来的,但身处爆炸中心地带的五具尸体都没有被烧焦,在牢房门口与那嫌犯说话的看守也只是重伤,怎么就偏偏是这个人被烧得一点体貌特征都看不出来了呢?” 他提出的疑惑一下点醒了在场众人,裴元魁只是沉思并未说话,白昊轩却倒吸了一口寒气,低声问。 “你的意思是……这场爆炸的目的就是为了劫狱?他们狸猫换太子,已经把人救出去了?而这具烧焦的尸体其实只是用来冒充那名刺客,留下来掩人耳目的?!” “不可乱说!” 裴元魁立即制止了白昊轩继续说下去,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个猜想的可信度很高,但话还是不能乱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证明西营中有为他们提供帮助的内鬼。 爆炸发生之后白昊轩及时封锁了所有进出营地的通道,除非那些人打了地洞,或者长了翅膀飞出去。 飞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有内鬼帮忙他们也插翅难逃,打地洞就更不可能了。 咸阳城地底在打地基的时候就用锁龙石做了固化,而且四面城墙深入地底数丈,那些城墙厚度都是经过偃师精密计算过的,就算是一品机甲也不可能打穿咸阳城的城墙。 这样想来,如果真的是有人策划了这场爆炸用来营救囚犯的话,那被转移出来的囚犯一定是在最开始、最慌乱的情况下就被藏身营内的内鬼给送出了大营,然后大营才封闭。 这所有的事情一定是有缜密的谋划和配合才能实施,而倒推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巡城小队在长街上抓了两名与天工学院起冲突的平民回来…… 白昊轩骤然一惊,立刻转头大喊道:“今日负责巡城的伍长何在?!” 伍长和金甲里长作为与这名自爆的嫌犯有接触的重要人证一直等候在地牢旁,听见副将呼唤立刻上前来朝众将领行礼。 白昊轩一把抓住了那名伍长的手腕,急声问。 “你再详细说一遍,你们究竟是如何将这名嫌犯抓回来的?!” 伍长片刻不敢耽误,立刻从他们发现长街堵塞,直到将人犯抓回的全过程都细细与裴元魁讲了一遍。 “你是说,你们没有看见具体冲撞车队的过程,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宝物已经散落在地,而人犯是祝新年要求你们抓回来的?”裴元魁再次确认道。 “是的,属下不敢撒谎,当时王翦将军的仆从也在场,他可以证明属下说的话句句属实。” 伍长不敢撒谎,他知道祝新年的身份不一般,也不敢污蔑祝新年什么,只能将自己看见的全过程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这里是咸阳城,不是太平川,巡城队抓不抓人是该他祝新年说了算的吗?” 白昊轩质问伍长:“你为何要听祝新年的话把人抓回西营来?!” 面对质询,伍长直接愣住了,哽了半晌才结巴道:“他……他说不知道这事是碰巧还是故意,要我们把人抓回来,等他上报裴大人查清楚这些人有没有同党……”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没点判断能力吗?万一他才是那个同党呢?你怎么能保证他不是故意设计,要把这两人送进西营地牢来的呢?” “啊?这……这……” 伍长彻底傻眼了,惊恐问道:“可他为什么要把这两名人犯送进地牢来呢?您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一伙的,目的就是来劫狱的吗?!” 裴元魁闻声瞪眼,立刻呵斥道:“没有证据的话不要胡说!关于人犯被调包的事情目前只是猜测,就算你们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也都先把嘴给我闭严实了!等仵作验完尸再说!” 在场所有人全都闭上了嘴,伍长只觉是天降一口黑锅砸到了自己头上,这人犯不抓回来得罪祝新年,抓回来又莫名出了事,现在自己里外不是人,还不知道会不会受此事的牵连,真叫他有苦说不出。 而看白副将的神情像是已经认定了祝新年有问题,毕竟地牢爆炸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负责,不是祝新年承担责任,就得是西营的其他将领负责,与其自己人负责,不如赖到别人头上去。 伍长并不认为祝新年会做出伙同他人袭击西营换走囚犯的事,虽然他与祝新年一开始在长街上确实产生了一些分歧与冲突,但就事论事,他可不是一个因为跟人起过冲突就随意给人诬陷罪名的人。 况且祝新年是很得王翦将军器重的人,如果说祝新年是犯人的同党,那就等于间接打了王翦将军的脸。 伍长白日里也了解过祝新年的一些往事,发现他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赵国之战功勋卓着,还得过秦王赐刀,他要是有二心的话,那朝廷上上下下连带秦王的脸都没处搁。 正因为祝新年身份特殊,所以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连裴元魁都不敢放任流言传出,如果最后查实此事与祝新年无关的话,散布流言者肯定会被朝廷处置,所以为了头顶上的这顶官帽,大家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不一会,天光渐亮,宫里派来的御医和仵作都到了,他们进入军营大门的时候正好第一支巡城的队伍出营,今日进出大营身份核查得格外仔细,每个人都要摘下头盔验明正身才能进出。 与此同时,被限制在军营中不得外出的士兵们也全部起床开始操练,连昨夜没睡好的学生们也被邓昌玉拍着床板叫了起来,一个个睡眼朦胧、哈欠连天,把负责管教他们的邓昌玉气了个半死。 “兵甲部所有在营军士全部卯初起床,体术操练一个时辰至辰时初早食,随后要进行机甲控制、术法、兵法等等方面的钻研,你们现在已经迟了!还不快起?!” 学生们在天工学院上课的时候都没有人强制他们每天早起进行体术操练,此刻被从被窝里叫起来已经很懵了,一听说以后每天都要这样练体术就更懵了。 “有没有搞错啊?我是炎属相啊,我练什么体术啊……” 学生中有人不愿起床,抱着被子抱怨着。 “不管什么属相,到了兵甲部全部一视同仁,你以为你是炎属相就不用练体术了?那想必你是对自己的术法很有信心,以后上战场被人家的近战机甲包围的时候也能用你的术法反抗逃命咯?” 面对邓昌玉的质问,那学生不敢说话了,只能一溜烟从大通铺上爬下来,抓起外衣赶紧去营房外面集合了。 五种属相的机甲各有所长,自然也各有所短,没有人敢说自己在体术、术法、机甲控制、兵法谋略、战术指挥方面全部面面俱到,所以每日操练研习也是必不可少的。 学生们冒着咸阳城的寒风在校场上列队跑圈,裴少桥因为腿伤而得以在旁休息,不过邓昌玉也没让他好过,直接扔了一卷战事记档给他看,要求他在其他同学晨练完成之前研究清楚这场战役中用到了哪些兵法谋略。 裴少桥一脸“我活不下去”了的表情坐在邓昌玉身边,而正在跑圈的同学们却不由望着他发笑。 “后面那几个笑什么笑?!等会加跑五圈!” 邓昌玉一声吼,吓得几个偷笑的学生胆战心惊,裴少桥听见他们受罚的消息不由得意起来,在邓昌玉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朝那几个同学做鬼脸。 正当双方在邓昌玉眼皮子底下玩得正开心的时候,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对邓昌玉行礼道。 “邓哥,裴大人让祝新年去一趟地牢那边,有话要问。” 邓昌玉眼神一动,低声问:“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 见周围没人,那士兵凑近了小声道:“人犯确实被调包了,裴大人他们都怀疑是祝新年所为。” 邓昌玉还没做出反应,坐在他脚边的裴少桥耳却朵尖一竖,立刻抬头瞪眼质问。 “你们说祝新年做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举棋若定 见此裴少桥不愿意配合,祝新年也无法再继续沟通,裴元魁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道。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怀疑谁,只是分析了所有证据之后得出来的结论恰好指向你罢了,既然你认定自己与此事无关,我们也不能诬赖你,那就只能上报总指挥使,看大人如何处理这件事吧。” 被救走的是东营重犯,嫌疑人是秦王的弟弟,人证又是大将军王翦的家仆,这三方哪一边都不是好得罪的。 裴元魁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感觉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管理范围,于是打算把重担甩给总指挥使,至少凭兵甲部总指挥使的身份不至于在这三方中间为难。 “那是最好,既如此,我们现在去东营见总指挥使大人吗?”祝新年问道。 “协查搜捕令刚发下去,现在全城都在搜捕逃犯,外面情况复杂,你暂时不宜出营,等我去与总指挥使大人说明情况之后,再看大人打算何时召见你吧。” 裴元魁挥了挥手,让邓昌玉把这群学生带走,学生们本还不愿意走,非要裴元魁给个说法,最后还是祝新年出了声,他们才肯离开。 “今年这届学生可不得了啊,这个祝新年在学生群体中的威信可比我们高太多了,听说他在天工学院的影响力很大,往下好几届学生都很听他的话,这样的人留在西营可是个麻烦事啊……” 望着祝新年远去的背影,白昊轩微微摇头道。 裴元魁对白昊轩的话不置可否,他知道如祝新年这样身份的人是不可能在区区西营久待的,原本是想好好供着,要不了多久祝新年一定会被调走,但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着实令裴元魁有些提心吊胆。 而且看见堂弟裴少桥如此唯祝新年马首是瞻,这令他更加担忧,伯父裴应犼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是处处帮祝新年出头,定会得罪不少人,上次回来脸上留疤,这次回来腿摔断了,下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沉默着思考着白昊轩的话,一时间并未作出决断。 由于全城戒严搜捕逃犯,祝新年他们不被允许离开军营,整个营房中弥漫着一股焦灼不安的气息,邓昌玉看学生们也没心情操练,就做主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调整心情。 但因为祝新年无端被怀疑的事,学生们的心情都十分压抑,祝新年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榜样和依靠,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要被咸阳城的人刁难的话,那其他人会遭受什么待遇就不言而喻了。 “咱们的车队被冲撞,咱们的宝珠被人踩在脚底下磨成那个样子,咱们因此被国库拒之门外好几个时辰,致使我们回来晚了还挨罚,到头来变成咱们策划了这件事,这他妈上哪说理去?!” 跟随祝新年一起押送宝物的一名学生愤怒地锤了一下床板,“咚”的一声闷响惊得好几个学生狠狠颤抖了几下。 “我……我不想再待在咸阳了,我想回太平川去……或者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在挤满了屋子的学生中,有人低声道:“我觉得这里的人在故意针对我们,什么杀鸡儆猴也好,下马威也罢,总之我不太喜欢他们,我不想参军了……” 这名学生说出了许多人的想法,只是大家都没说出口而已,如今有人提出来了,马上就有很多人表示跟他有同样的想法。 “别激动啊,大家不都是为了参军才进入天工学院修习的吗?想想我们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眼看离正式进入兵甲部就一步之遥了,大家别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啊。”索天河赶紧劝道。 “我之所以去天工学院修习,是因为我一直认为兵甲部是个非常正直友好的地方,我以为到了这里就可以为国征战、为家族争光,可我没想到首先迎来的竟然是怀疑与猜忌。” “虽然营尉大人他们一直在询问祝新年一个人,但大家都知道,我们昨天是一直在一起的,包括晚上受罚值夜也在一起,他们怀疑祝新年就是怀疑我们所有人,如果祝新年因此受罚,我们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那学生十分悲观,低头垂眼道:“还没进兵甲部就背上处罚的话,我们以后在军营的前途也算完了吧?与其如此受人欺负,不如寻个官宦世家去做幕僚家臣,总好过在这里一辈子出不了头强。” 他的话令许多学生都不禁陷入沉思,他们抱着满心的期待在天工学院修习了这么多年,来到咸阳城之后,却发现这里的人对他们的敌意太大了,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这种不友好的做法都令学生们无法接受。 “所以你想去哪里?要不我们一起走吧?我以前也一直以为兵甲部都是尤杰师兄这样亲和的人,没想到来了之后就只有一个尤杰师兄对我们好而已……” “我也是,带我一个吧,我们一起!” 渐渐地,越来越多地学生举起了手,学生群体中就怕有人带头,原本还只是犹豫不决的学生们被几个带头的学生一怂恿,立马就跟着一起表示要离开咸阳。 “瞎胡闹什么啊?你们才五阶,现在离开咸阳能去哪里?官宦世家的幕僚家臣只招高阶修真者或头脑极聪明的人,你们觉得凭自己的实力能达到那个层级吗?!” 虽然裴少桥也很不满兵甲部的做法,但他更清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做人家高官世家的家臣的,五阶学生根本就入不了人家的眼,到时候无处可去岂不是更加可怜? “我们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吧,反正裴大人是你亲堂兄,处罚谁也不会真的处罚你,就算真有什么事,郎中令大人也可保你此生衣食无忧。” 裴少桥一听人家说他家世就来气,他“嘿”了一声气得不用腋杖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那学生道。 “你可真有意思,我好心为你着想,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被你阴阳怪气说一顿呢?” 反正大家都已经做好离开军营的准备了,谁也不肯让步,只见那学生梗着脖子回答道。 “本来就是啊,你自己不愁退路,又拦着我们不让走,你知道我们留下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像你这样出身的人一辈子都没法体会我们的难处!” 裴少桥气得直抽气,但他又没有什么办法来反驳对方的话,因为有些东西即使他不想要,他的出身就早已为他决定了一切。 无奈他只能看向祝新年,从地牢那边回来之后祝新年一直坐在床榻边缘没说话,即使营房中吵得都快打起来了,他还是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在想事情。 直到被裴少桥捅了一胳膊肘,他才抬起头来,对一众各怀心思的同学们道。 “大家放心待在这里,好好操练修习,争取早日升上四阶正式入伍,我跟大家保证,绝对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受牵连。” 祝新年一发话,吵闹的学生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都知道祝新年人好,大家也都很信任他,但这里毕竟不是天工学院,没有了那些器重住祝新年的长老夫子在,如今的祝新年可不像在太平川上一样能凡事说到做到了。 “你……你怎么能保证其他人不受牵连呢?” 人群中有个极细微的声音发问,提问的人隐藏在人群中,祝新年一眼没看到他在哪,想来是对方也知道这个问题难以启齿,所以也不好意思当面询问吧。 祝新年淡笑了一声,道:“这个营房中有身份背景的人可不止裴少桥一个,我是王上的弟弟,太后的亲儿子,我要保你们,难道还保不住吗?” “可……你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学生们不太相信如此境遇的祝新年还能保住他们,但面对质疑,祝新年却平静道。 “这点事情在你们眼中就算自身难保了?当初魔主捅我一刀我都没死,眼下还能叫几个凡人给我拖下水了?” 他慢慢扫视整个营房,刚才闹着要走的学生们大多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了头。 “想要走的人我不拦你们,但你们要考虑清楚,以你们现在的品阶出去肯定是没地方去的,兵甲部是最适合你们的地方,至于眼前这件事我三天内必定会解决,到时候走了的人再想回来,那就得问问总指挥使还要不要你们了。” 介于祝新年三番五次遭遇危机却全都化险为夷的经历,学生们不得不慎重思考他说的话,虽然现在看来他确实身陷危机,但他说自己有能力扭转局面似乎也不是胡诌,相当多的学生还是相信他确实是有这个本事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同学们问道。 “你们就别操心我的做法了,我既然答应了学院长老夫子们要将你们平安送入兵甲部,就肯定会兑现自己的诺言,而你们如果想以后在兵甲部中有所发展的话,就不要再说什么不想参军之类的话了。” 作为首席大弟子,祝新年在学生群体中的威信还是特别高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学生们还是选择相信他,很快便各自回了营房,不再提要离开军营、离开咸阳的事了。 他们走后,裴少桥凑到了祝新年身边,低声问他:“你真的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了吗?” 祝新年耸肩摇头,诚实道:“没想好。” “那你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啊!现在怎么办?所有人可都眼巴巴指望着你呢!” 裴少桥看起来比祝新年着急多了,只见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最后一拍手道。 “我回家去找我爹说说,我瞧那裴元魁这两年升官了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他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就敢在这随口胡诌,屁大点事还上报总指挥使大人,我就不信了,这咸阳城三公九卿还没人能管兵甲部的事了吗?!” 言罢他就要起身出营,却被祝新年拉住了。 “现在军营都戒严了,你哪里出得去?就算你强行出去了,当心人家再倒打一耙,说你出去给逃犯传递消息,到时候给你也拖下水。” 裴少桥“嘶”了一声,挑眉问:“难道我大秦没有律法了吗?!任由他们想怎么诬陷就怎么诬陷?!”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谁能真的帮到我们,谁又对我们别有用心,此事的幕后始作俑者还藏得很深,你这个时候去找郎中令大人帮忙,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你父亲。” “可现在咸阳城中除了我爹之外,我们还能相信谁呢?” 裴少桥看向祝新年,虽然祝新年没有说话,但他却能从祝新年的眼睛中看见一丝举棋若定的神情。 两人相处了这么多年,无需任何言语裴少桥就明白了祝新年在想什么,他“嘿嘿”笑了一声,心想难怪刚才这小子一直不说话,原来是在心里打这算盘呢。 只见裴少桥咧开嘴,对祝新年无声说了两个字—— 王翦。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开堂受审 大将军王翦是祝新年在这咸阳城内能找到的、除了秦王之外地位最高的人。 虽然王翦并非兵甲部的人,但兵甲部的将士们常年辅助王翦征战四海,所以王翦在兵甲部中也是相当有威望的。 如今军营戒严,祝新年他们都出不去,虽无法提前告知大将军此事,但这件事中的关键证人就是王翦的近身仆从,一旦那名家仆被兵甲营传唤,王翦肯定就会知晓此事。 祝新年笃定王翦不会放任他被诬陷受罚而无动于衷,毕竟祝新年行军打仗的能力是受到了王翦的肯定的,秦国与诸国还有不少的仗要打,王翦是舍不得一个好好的人才折损在区区西营这种小地方的。 裴少桥跟祝新年想法相同,即使秦王不插手这件事,就是咸阳城中几位与祝新年关系要好的将军们都不会坐视不管,实在不行他就再翻墙回家去,跟爹娘哭一场,总有他爹最后兜场。 由于这次事关重大,牵扯好几方复杂的关系,兵甲部不敢再拖,第三日东营那边便传来消息,让裴元魁带着祝新年去东营接受审讯。 这一次,与祝新年共同负责押运任务的其他十几名学生没能再随行,但裴少桥凭借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要脸精神,成功逼迫裴元魁点头,强行跟随祝新年一起去了东营。 因为城中戒严,城外的百姓暂时无法进城来贩售货物,长街上的人少了一些,但还是熙熙攘攘的,印证了伍长说的“每天都是如此拥挤”的话。 此时伍长和金甲里长也随同队伍一起前去东营,而从地牢中救出来的伤员以及所有尸体前一天已经全部运抵了东营,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查验,直到今天才终于决定开审。 一路上众人都没有说话,看得出伍长和金甲里长都十分紧张,作为兵甲部最低等的军官,他们几乎从未到过如此重要的场合,更没有见过总指挥使,这令他们一路上如坐针毡。 反观祝新年和裴少桥就淡定多了,他俩泰然自若地跟随马车到了东营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越过东营营地能看见秦宫巍峨雄伟的建筑,与秦宫相比,偌大的东营也显得相形见绌了。 东营是兵甲部四个营地中最大的一处,与其说是军营,不如形容为一处大型府衙,营地中殿堂楼阁层出不穷,清一色的黑色建筑如一大片乌云沉沉压在人头顶,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肃穆感。 看守大门的士兵前来将祝新年、裴少桥搜了一遍身,又让他俩把随身携带的武器交出封存,然后才允许他们进入营地。 裴少桥对这种做法十分不满,询问东营士兵为何不搜其他人的身,但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裴元魁强忍着想要抽他的冲动,咬牙低声道:“闭嘴!这里是东营,就算是伯父来了也得敬总指挥使几分面子,由不得你放肆!” 反正裴少桥这辈子放肆的事也没少做,就算是兵甲部总指挥使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他回瞪了裴元魁一眼,似乎当年那玩世不恭、横行咸阳城的神气劲又回到了他身上。 裴元魁头痛不已,他拿裴少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伯父裴应犼说了要严加管教,但伯母极为溺爱儿子,伯父拗不过伯母,对裴少桥的许多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他们这一辈最大的孩子,裴元魁下面的几个弟弟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但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们也就爱好吃吃喝喝斗蛐蛐,犯过最大的错也只是当街调戏民女,不像裴少桥有一身修真本事,他要是想闹点什么事,那绝对不是小事。 为了让裴少桥在东营老实一些,裴元魁亲自站到了他旁边,只要裴少桥有要开口说话的迹象他就轻咳一声,惹得裴少桥频频回头朝他看来,似乎想问他是不是得了肺痨,但碍于兄弟情面又实在不好说出口,憋得一路嘴角直抽,看模样忍得实在辛苦。 好不容易捱到了最高的那座建筑前,放眼一看王翦将军的家仆竟然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裴元魁带人过来,那名家仆站在台阶上远远朝裴元魁拱手行礼,笑道。 “西营尉大人来了。” 裴元魁“嗯”了一声,众人走上台阶,祝新年看见那家仆手中拿着一件皮裘披风,便知大将军王翦也到了,想必这会应该在堂内跟总指挥使说话呢。 一切都跟祝新年预料的一样,既然王翦将军来了,那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众人一齐走入堂中,这里是兵甲部四位尉官每日当值的地方,也是审讯重犯的正堂。 即使外面天光大盛,但正堂内依然需要点灯,这里面的所有陈设几乎都是黑色的,跃动的火光配上墙壁上硕大的镇邪铜兽首,令那骇人的巨型生物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目光凌厉地震慑着堂内的每一个人。 大堂之上还有几步台阶,台阶中央竖立着一块黑铁屏风,上面有某种亮银色的装饰物正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而王翦将军则坐在屏风前斜侧方,正在与屏风后的人说话。 因为正堂太大了,两人说话声音又不大,所以祝新年压根听不见总指挥使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他想悄悄释放灵识去前方打探一下,却发现一踏入正堂,所有灵力都被压制,纵使祝新年灵识强悍,也无法扩展到距离自己三步以外的地方。 看来这正堂上存在某种能压制修真者灵力的东西,即使再厉害的高手被押到了这堂上也只能老实受审,反抗逃跑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当祝新年走进来的时候,王翦在与总指挥使说话的间隙中侧头看了祝新年一眼,不过因为堂内光线昏暗,祝新年没看清王翦是什么神情。 “既然人都到齐了,诸位就坐开堂吧。” 屏风后传来兵甲部总指挥使的声音,这种声音一听就是用法器变过声的,不仅雌雄莫辨,还听不出老幼,甚至既像人又像动物,根本没有人能通过指挥使说话的声音来判断他是咸阳城中的哪一号人物。 不过祝新年目前对总指挥使究竟是何人并不感兴趣,管他是男女老少,只要能把困扰他们这么多天的事解决了就好。 随着总指挥使一声令下,大堂两侧骤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只见一边十台高大的金甲手持巨剑从黑暗中整齐迈步向前,而巨响就是他们手中巨剑尖剑落地撞击出来的声音。 寻常县衙开堂之时由衙役手持水火棍,高呼“威武”起到警示杀威之意,而东营中开堂则用金甲取代了衙役,在这些与屋顶同高的金甲面前,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纵使是修真者也不得不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下承受着难以估量的心理压力。 裴元魁作为陪审的官员也登上了台阶,在王翦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还有三把椅子,其中一把上坐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应该是东营尉官,而剩下两把椅子则是空的,代表南营和北营的尉官并未来参加这场堂审。 审讯一开始,当天负责检查尸体的军医和仵作便带着尸体上殿,对总指挥使禀报道。 “此处共有尸体六具,经过检查,确认事故原因为其中一人体内的爆砂见水引发的爆炸,而其余人则死于爆炸冲击、大火灼烧以及浓烟窒息。” 仵作掀开白布,几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展露在众人面前,而负责调查这件事的白昊轩则上前几步,指着尸体道。 “诸位大人请看,左侧这四人我们已经查清身份,四人皆是城中百姓,其中三人因为男女感情纠葛抢亲斗殴被抓,另一人因为酒后赊账不成,逃跑过程中冲撞运宝车队被抓,家属已经来验明过正身。” “另外两名死者,其中一名将大量爆砂吞入腹中,借口喝水引发爆炸,各位大人都知道,爆砂遇水不仅会发生爆炸,还会产生大量浓烟,我们目前怀疑被调包的人犯就是借助浓烟升起、视线不明的时候被救出地牢的。” 白昊轩将那名自爆的犯人身上的白布全部扯开,众人能看见他肚子上的大洞,因为天气寒冷尸体没有腐坏,反而连伤口都冻硬了,白昊轩敲了敲那空洞的腹腔,发出“梆梆”的僵硬声响。 “最后这名死者就是被调包的人犯,虽然救走他的人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送进来的替代者性别、年龄、身形几乎都完全一样,但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犯被我们西营将士抓捕的时候伤了头,因为伤情比较严重,所以我们请军医为他治疗过几次。” “但根据仵作辨认,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具尸体的头骨上的伤口没有治疗痕迹,所以这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并不是我们抓回来的人犯,真正的人犯已经被调包救走了!” 白昊轩愤慨道:“救人者知道人犯头部受了伤,但因为人关押在地牢中,所以他们不知道我们给人犯疗过伤,所以送进来的替死鬼头上的伤口没有治疗痕迹,我们才能因为这一点细微的区别断定人被救走了!” 地牢爆炸伤了不少看守,那些人平时与白昊轩关系不错,自己营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营尉副将的白昊轩十分愤怒,着急想要为兄弟们查明真相、讨个说法。 “据你这番言论,只能确认人犯被调包,并不能确认此事与祝新年等一众学生有关,你又为何认定这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呢?”王翦出言问道。 “那就要请人证来说明这件事了。” 白昊轩看向伍长、里长和王翦家仆道:“请诸位向堂上各位大人详细说明当日各位是如何听见祝新年坚持要将人犯抓回西营大牢的过程吧。” 第二百七十章 我自愿离开 在这段冗长的、不断重复的叙述时间中,祝新年被迫又听了很多遍有关那天他们在长街上遭遇冲突的始末。 因为实在听过太多遍,以至于不等那些人说完上句,祝新年就已经知道他下句话要说什么了。 当天发生的事情不断在祝新年脑海中回放,他对整个流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相信在场其他人也已经十分熟悉这些情节了,但他们依然没能在这些人的叙述中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来证明祝新年与此事无关。 “因为你们找不到其他人犯罪的证据,又正好是祝新年要求把人抓回西营大牢的,所以你们就认为这事与祝新年有关?” 王翦稳坐堂上,闻言冷笑,反问道:“我大秦的律法是这样写的吗?不讲证据,只讲怀疑?” 白昊轩噎了一下,解释道:“我们将所有人证物证呈于堂上,如果祝新年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大可以一一反驳并解释自己的行为,如果他说得有理,我相信总指挥使大人一定会明察秋毫的。” “可你找来的所谓人证,都只能证明祝新年要求抓人,并不能证明他知道人犯吃了爆砂,更不能证明他与人犯提前勾结救走重犯,这些人的陈述全都是事实,你让祝新年如何反驳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呢?” 王翦看向裴元魁,问道:“裴大人平时管理西营也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吗?是不是西营地牢中任何一个囚犯出事,抓他进来的人就都是共犯?” 他凌厉的眼神扫向堂下众人,漠然道:“那我也可以说,人犯是里长趁乱送进人群中的,是伍长将他安排进重犯对面那间牢房的,爆炸之后西营一切安排都是你白副将负责的,那这样看来,你把人犯送出西营的可能性可比祝新年大多了。” 堂下几人齐齐发出惊呼声,里长和伍长连声喊冤,白昊轩也青了脸色,胸膛急速起伏着问:“将军为何污蔑我等?” “污蔑?你也知道没有证据红口白牙就给人定罪叫污蔑了?既然你可以随便给祝新年定罪,那我给你们定罪也没什么不妥吧?” 白昊轩年纪轻轻哪里是王翦的对手,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向裴元魁求助。 裴元魁跟王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王翦能叫他一声裴大人那都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裴元魁只能赔笑一声,躬身前倾对王翦道。 “将军,我们不是要污蔑祝新年,他也是我西营的人,我们实在没必要针对他一个学生,只是此事实在蹊跷,我们将整件事从头捋了很多遍,也没能找到其他有嫌疑的人……” “没找到其他嫌疑人那是你们自己无能,跟祝新年有什么关系?你们没找到真正的罪犯就把他拉出来替罪?要都像你们这样的话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悬案?岂不是都逢案必破?” 裴元魁被王翦一番话呛得五官都僵在了脸上,其他人也没想到大将军不光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一张嘴也能杀得全场片甲不留,直接让白昊轩和裴元魁都闭上了嘴。 “我听家仆说要来给祝新年做人证的时候,还想着西营抓住了祝新年何等铁证,竟能闹到来东营开堂,没想到我来这一看,全是赤裸裸的栽赃污蔑!” 王翦回头看向铁屏风,愠怒质问:“总指挥使麾下的尉官要是如此无能且颠倒黑白的话,那我还是建议指挥使换个有才能的人上位吧,这年轻人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实在难当大任。” 裴元魁一下坐直了身体,他从小到大都是家族后辈中的佼佼者,长大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坐到西营尉官的位置,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无能,今日不仅被王翦将军当场训斥,甚至还建议总指挥使撤换他,这可把裴元魁惊出了一身冷汗。 铁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咳,看来总指挥使的面子也挂不住,只听他质问道。 “裴元魁,西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除了怀疑祝新年是共犯之外,就没查出点别的东西吗?” 裴元魁直接站了起来,紧张道:“我们已经将咸阳城挨家挨户都搜查了一遍,只是暂时还未找到人犯,城门已经戒严了好几天,全城药铺也都有我们的人盯梢,对方身上有伤,只要他们出来买药,就一定能抓住他们!” “既然如此,在抓到人犯之前,你们为何咬定祝新年是共犯?还非要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受审?他确实要求伍长将人犯抓回西营地牢,但你们如何证明他与人犯提前认识?他可是当天早上才刚刚抵达咸阳城的,要如何提前安排人手在长街上等着?你给我把其中逻辑说清楚了。” 裴元魁张了张嘴,他看向白昊轩,却又被总指挥使呵斥了回来。 “我让你解释,你看别人做什么?还是说真如王翦将军所言,我西营尉官难当大任?!” 裴元魁身子微微一抖,立刻拱手躬身道:“一开始……只是怀疑祝新年与此事有关,想要传唤他问话……后来……后来与他一起的学生们情绪十分激动,祝新年又不肯配合,所以我们……” “学生情绪激动跟你们送祝新年来东营受审有什么关系?谁无端被怀疑了情绪都会激动,这点人之常情你们都考虑不到吗?” 总指挥使声音不悦道:“裴元魁,你们西营到底在搞什么鬼?!” “怀疑我犯事了只是一个借口,他们是觉得我们天工学院的学生太过抱团,因为我是天工学院机甲班的首席大弟子,同学们信任我,他们认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他们在学生中立威,想要借此让我离开西营罢了。” 听见祝新年这样说,白昊轩立刻怒道:“你胡说!我们什么时候想要你离开西营了?!” 祝新年看向白昊轩,问道:“不是你说的,我仗着自己身份特殊,越级命令伍长抓人吗?还说我借助王翦将军撑腰,此话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佐证,今日王翦将军在此,不如请白副将当面问问王将军是否在背地里给我撑腰吧。” 白昊轩脸色当即就白了,现在祝新年没有得到秦王的正式承认,污蔑祝新年事小,污蔑当朝大将可是重罪,话的的确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十个脑袋也不够他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赔命。 “哦?” 王翦怒笑一声:“原来这事还有我的一份啊?那既然祝新年背后的人是我,我看也别坐在这里了,还是去堂下一起受审吧。” 他作势就要站起来,吓得东营尉官和裴元魁两人赶紧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手臂,连声劝道。 “大将军不可,您要是这样做了,咱们兵甲部的脊梁骨就要被人戳烂了!” 东营尉官汗都下来了,此时的他无比后悔自己一直拖着没去西营提人,因为这该死的人犯一下得罪这么多人,他这东营尉的帽子也已经在脑袋顶上摇摇欲坠了。 “王将军稍安勿躁,此事我兵甲部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就不要为难这些后生晚辈了。” 王翦“哼”了一声才终于坐了回去,东营尉官和裴元魁一脑门汗,两人都不敢落座,全都站在王翦身后,生怕这位大人一时怒发冲冠又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裴元魁,你们西营闹这么大,实际上一点能定罪的证据都没有,你就是这样管理西营的?” 总指挥使质问道。 裴元魁没有说话,白昊轩却着急道:“大人,虽然我们没有定罪的证据,但祝新年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啊!那可是夜闯王宫、危及王上安全的重犯啊大人!这种事上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啊!” 铁屏风后面沉默了一瞬,显然总指挥使也认为白昊轩说的没错,此次逃走的罪犯可不是寻常犯人,若不能再次抓到他,只怕他们还会想办法行刺王上。 在这种危险面前,兵甲部确实执行的是宁杀勿漏的政策,如果不是祝新年身份特殊的话,他早就被下狱了,根本不会闹到东营来,也不会有大将军为他说话辩白。 这样一想,裴元魁和白昊轩坚持审讯祝新年的做法似乎也没错,错就错在祝新年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被宁杀勿漏的人。 如此一来,话题就又转了回来,白昊轩说祝新年身份特殊,这句话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至于说王翦将军为他撑腰,这种话也只是情急之下的气话罢了。 总指挥使陷入了两难之中,要是说裴元魁和白昊轩做错了,那以后再出这种事,有嫌疑的但无证据的人是抓还是不抓?有身份背景的人是否就等于领了免罪金牌,连怀疑都不能怀疑、审问都不能审问了? 如果说是祝新年做错了,可西营又没有任何证据给他定罪,那就等于是将莫须有的罪名坐实了。 兵甲部从上到下污蔑王上胞弟,还把王翦将军扣上了一口给人撑腰、纵人行凶的黑锅,明天王翦将军进宫参兵甲部一本,到时候王上震怒,整个兵甲部吃不了兜着走。 铁屏风后面久久没有出声,祝新年隔着屏风都能感觉到总指挥使心中的为难与纠结,此事似乎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无论判哪一边错,都会引发一连串的风波。 此时,似乎只有祝新年自己站出来才能解决问题。 祝新年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心想生在古代就是麻烦,如果在二十一世纪,高科技刑侦手段与无处不在的天眼系统早就分出是非黑白了,哪用得着他们在这斗智斗勇、互比喉舌了。 只见他往前一步,对铁屏风拱手道:“大人,学生有话想说。” 沉默了许久的总指挥使终于开口,道:“但说无妨。” 祝新年深吸了一口气,道:“学生想,既然西营各位大人认为学生的身份阻碍了他们的正常管理,那学生自愿离开西营,回太平川也好,调往全境其他营地也罢,只要不影响兵甲部正常运转,学生接受一切安排。” 听他这样说,裴元魁和白昊轩都惊大了双眼,祝新年一走,那些学生岂不是要掀翻了西营? 他们还没来得及出言制止,又听祝新年道。 “天工学院的学生们一心为国,我作为首席大弟子,也希望他们能在西营中好好接受训练,早日为国征战,我与裴大人、白副将闹出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各位同学正常训练,我自愿离开,只希望二位大人以后能好好对待我的同学们,将他们培养成为国家栋梁。” 第二百七十一章 树挪死人挪活 祝新年这番言论不仅惊到了裴元魁和白昊轩,也把在场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全场唯一镇定自若的还是王翦将军。 听见祝新年这番话,裴少桥差点原地爆炸,他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拉着祝新年的胳膊急声道。 “不是,你走什么啊?!你又没犯错!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祝新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裴少桥的眼睛,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们对视,哪怕只有半秒,裴少桥也会立刻发现他在做戏。 既然是做戏,那戏就要做全套,有裴少桥烘托气氛,这戏才好看。 王翦将军一生阅人无数,什么大场面他都见过,一眼就看出来祝新年这是别有用意,他也不说话,就坐在台上看着祝新年在台下表演。 “你想离开西营?你确定?历年来所有新兵都是在西营接受训练之后再调往其他军营的,你去了别的地方,无法继续接受训练,各方面能力提不上来的话,对你的前程可是有很大影响的。” 总指挥使的担忧压根就不在祝新年的考虑范围内,他在天工学院这些年基本也是半放养状态,学习全靠天分与自觉,不是他吹牛,西营这些人还真没有教导他的能力。 与其待在西营处处掣肘,不如换个自在的地方好好提升品阶。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天下这么大,区区一个西营根本入不了祝新年的眼。 “这……这可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们针对你,故意要赶你走的啊!”白昊轩赶紧找补道。 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祝新年是为什么离开西营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咸阳城都是人精,王上胞弟在西营待了几天就离开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没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可以立字据,以后绝不因此事找任何人的麻烦。” 祝新年强调道:“但我希望二位大人能好好对待我的同学们,他们是来咸阳报效国家的,不是来受欺负的,别寒了学生们的心,如果我以后听说还有人有如我这般遭遇,那我一定会找二位算一次总账的。” 裴元魁和白昊轩清楚地知道祝新年这番话并不是在威胁他们,如果把他激怒了,无论是他自己出手还是请别人帮忙,总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二人吃苦头。 既然现在祝新年主动提出了要离开,西营少了这尊大佛,以后学生们没了领头羊,自然也好管理许多,裴元魁和白昊轩与那些学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有必要故意苛待刁难他们。 二人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祝新年改变主意,这次的事情已经闹得兵甲部人尽皆知了,祝新年自己选择离开,也算是给各方都保全了面子,此时裴元魁和白昊轩要是再多说什么,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既然选择了离开西营,那你自己心中可有想去的地方?”总指挥使问道。 祝新年对兵甲部的兵力分配并不了解,除了咸阳城中东西南北四营之外,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 看出他的犹豫,王翦将军及时开口道。 “城中四营都是一条心,这次的事情闹得四营皆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在城中待了。” 王翦看向铁屏风,道:“我记得兵甲部有一支小队在王陵那边监工吧?就让祝新年去那边再磨砺几年性子,省得城中再有人看他不爽,或者他看别人不爽。” “让他去王陵?这……不太好吧?” 总指挥使有些迟疑,让祝新年去王陵监工就等于是葬送了一个人才,而且这事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可不好解释。 “王陵是大事,让他去监工也是为王上尽忠尽孝,有什么去不得的?我看去王陵就很好,祝新年你觉得呢?”王翦问道。 祝新年知道王翦不会害他,秦国目前唯一在修的王陵就是秦王嬴政的陵墓,那可是震惊后世几千年的壮阔奇迹,去那边监工可比在西营巡街的责任重多了。 而且修筑王陵是朝廷的重点工程,平日前来巡视的官员肯定很多,在那边被看中提拔起来的可能性可比城中四营要高得多。 王翦这一招明降暗升着实用得巧妙,连总指挥使都以为王翦真的要让祝新年去守王陵,谁知道王翦早就在暗中为祝新年策划好了一切,王陵只是祝新年踏入秦宫的一个跳板而已。 祝新年与王翦虽甚少交流,但两人却仿若知己般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祝新年立刻拱手道。 “一切但凭大将军做主。” 听见祝新年同意去王陵监工,裴元魁反而愣住了,白昊轩则有些暗中发笑,他估计祝新年刚来咸阳,还不知道王陵那边的日子有多艰苦,去了那边,这辈子就只能与黄土为伴了。 了解过祝新年曾经战绩的伍长和里长都显得有些扼腕,他们都知道王陵那边十分辛苦,平时提到要调人去王陵,大家都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找关系希望不要轮到自己,这祝新年怎么还偏要往那偏僻地方跑呢? 想着一个原本会大有作为的人才即将被埋没在王陵,那金甲里长几次意欲开口劝说,但这大堂之上实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了祝新年的去向。 对此,金甲里长只能在心中为祝新年叹息,但裴少桥的情绪则更加激动,他老早就知道王陵那边的差事都是十分艰苦的,一听王翦要送祝新年去王陵监工,登时反驳道。 “为什么啊?!去哪里不好要去王陵啊?祝新年这么优秀的人才你们不让他上战场为国效力,反而让他去守陵?你们怎么想的啊?!” 此话虽然是仗义执言,但也是对总指挥使和王翦将军的大不敬,裴元魁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冲到裴少桥身边,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在他耳旁呵斥道。 “闭嘴!你想让伯父以后在朝堂上多几个政敌吗?!” 裴少桥就是再冲动都不可能拿父亲的政治生涯开玩笑,他虽然闭上了嘴,但还是气得大口喘气,就在祝新年担心他气死自己,而考虑要不要先跟他说明情况的时候,却见裴少桥冷笑一声,扬头道。 “那我跟祝新年一起去王陵。” 这一下可把裴元魁气得快晕过去了,他连声质问裴少桥发什么疯,但裴少桥却不搭理他,只是看向王翦道。 “王伯,我要跟祝新年一起去王陵,我爹那边能麻烦您帮我说说吗?” 裴少桥知道父亲不可能同意他去王陵,为了解决这个最大的阻力,他直接请王翦出马。 “你想好了?王陵那边生活条件艰苦,你可别去了两天就哭着要回来。” 郎中令裴应犼的这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他是个什么性子全咸阳城的人都心知肚明,虽然上次跟着祝新年在赵国作战时看起来是成长了不少,但王翦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受得了王陵的艰苦。 “想好了想好了,劳烦您跟我爹说,祝新年去哪我就去哪,他要是一辈子守陵我也跟着守陵,让我爹不用担心我。” 王翦识人用人一辈子了,他岂能看不出裴少桥的意图? 所谓跟着祝新年守陵一辈子都是幌子,不过是想借此给他爹施压罢了,裴应犼不可能看着唯一的儿子在王陵蹉跎一辈子,想方设法都会给他俩安排别的出路,裴少桥这是摸透了他爹的心思,以退为进,逼他爹出手捞人呢。 “那好,那就请总指挥使大人安排一下,让他们今日就出发吧,不必再回西营了。” 王翦起身掸了掸袍子,径直走下台阶,他并未与祝新年多说什么,只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用余光微微扫视了祝新年一眼,而祝新年站得笔直,不仅身体未动,连眼神也没动。 两人就这样擦身而过,家仆抖开披风给王翦披上了,大堂厚重的铁门推开,一股寒气涌进来,激荡着大堂内的火光剧烈跳动起来。 “新入营的学生们没有在兵甲部立档,也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你二人即刻便可出发,明晚落日之前赶到王陵报道即可,今日之事就这样吧,裴元魁你们继续在城中搜寻人犯,以后没有证据的事再不要拿到我面前来争论了!” 直到王翦这个外人走了,总指挥使才斥责了裴元魁几句,这种事情明明在西营就可以解决,要是东南西北四营都把没证据的事送到总指挥使面前来裁决,那总指挥使每天就不用干别的事了,尽给他们处理纠纷去了。 裴元魁赶紧认错称是,而铁屏风后面已经没有声音了,总指挥使离开得悄无声息,由此祝新年判断他必定是一位修为深厚之人。 总指挥使离开许久之后,裴元魁才收起行礼的手,缓缓直起了腰身,望着铁屏风一言不发。 东营尉官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被总指挥使呵斥心中难受也是正常,但那些坐久了尉官位置的老兵油子们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只有裴元魁这样刚晋升没几年的人才会感到惴惴不安。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别愁眉苦脸的,你看我东营到现在都没审出夜闯王宫的幕后指使者是谁,总指挥使骂过我千十百遍了,老哥我不还坚挺着吗?” 东营尉官挥挥手,对堂下众人道。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祝新年和裴少桥你二人去马厩领两匹马,再去辕门那边找当值的先锋官领两块通行令牌,然后就可以去王陵那边入营就职了。” “剩下的人回西营去吧,把学生们照顾好了,大家谁不是从学生成长起来的?有些小事能担待就担待了,听见没?” 白昊轩、伍长和金甲里长赶紧拱手称是,除了裴元魁要留在东营当值之外,其他人一起退出了大堂。 外面柔和的阳光将大堂中沉闷的黑色一扫而空,裴少桥单手拄拐伸了个懒腰,用手遮着眼睛望向太阳,故作感慨道。 “哎呀,不用去西营,我感觉这天色都变好了。” 白昊轩从他身边路过,脚步未停,走路的时候冷哼一声,不屑道。 “还在这做美梦呢?去了王陵才知道西营的日子有多好。” 裴少桥压根不在意白昊轩的话,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送了他一对标准的大白眼。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赵将李牧 王陵距离咸阳城大概有一百五六十里地的距离,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战马在连续奔跑的状态下只能坚持六十到八十里地,再强行奔跑下去马儿也吃不消,他们总不能把马累死在路上,于是决定在距离咸阳城七十里处的一间驿站换马歇息。 这间驿站是官驿,此时秦国非战争状态,按道理不会有太多来往军士在此停歇,但当祝新年他们牵着马走近驿站的时候,却看见驿站门口马匹嘶鸣、人头攒动,负责管理驿站的驿丞忙得前脚打后脚,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许多军士都只是在此换马就走,甚至着急到连坐下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祝新年走向驿站大门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军士既有从咸阳城方向来的,也有奔赴咸阳城的,看样子好像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啊……” 裴少桥望着来往战马身上插着的鲜红羽令,啧声道:“这是边境又跟哪个国家打起来了吗?” 如果是有紧急战事的话,咸阳的各大将领以及兵甲部上下都是需要全员待命的,总指挥使和王翦将军不可能今早还有闲工夫聚在东营审祝新年,可见战事发生突然,想必前线的传音符中午就进了咸阳城,这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直到太阳快落山了距离咸阳还有七十里地。 “难怪各个国家拼尽全力也要在边境大规模部署机甲士兵,用传音符传递军情可真比用战马和战鸽快多了。”祝新年感慨道。 裴少桥耸了耸肩,道:“可惜世间一共就只有三所天工学院,每年能培养出来的机甲士兵数量有限,再怎么部署,也少不了要用传统方式行军打仗,况且现在各大学院这情况……以后机甲士兵只会更少了。” 祝新年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虽然有机甲这种战斗力爆表的大家伙存在,但有天资的学生逐年减少、制造机甲的材料技术有限、军队的管理方式与通讯方式落后、后勤支援及粮草供应跟不上机甲士兵的行军速度,这种种限制都阻碍了机甲部队进一步扩充人数。 以秦国目前的国力来看,最多也只能支撑这么多机甲士兵同时征战了,每多一个机甲卫队,就会给后勤一系列工作带来很大的压力,除非秦国一统天下,国境增大、百姓增多、生产力增强还差不多。 不过要是秦国一统天下了,秦王也就不需要那么多机甲士兵了。 所以秦国目前的兵甲状况刚好踩在了平衡点上,兵甲部的军饷花费不至于拖累民生,而民生生产力刚好足够维持兵甲部作战。 想要找到这个平衡点可不容易,秦国将来能一统诸国,估计也得益于此,而其他诸国大量布置机甲士兵,却没有相对应的国力支撑,如今已经处在咬牙支撑的状态了,大厦将倾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牵着战马走进了驿站,但迟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裴少桥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依然没等来人,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驿丞人呢?!怎么办事的?!” 他一喊,周围不少军士朝他看了过来,一名匆匆啃着干粮的士兵对他们道。 “别喊了,没用的,现在驿站已经没有战马能换了,我看你俩的马状态还行,将就着骑吧,等到了下个驿站再换吧。” 裴少桥心想就现在这情形,到了下个驿站只怕也换不到马,于是他跟祝新年坐到了那名士兵对面,问道。 “哥们,打听一下,这又是跟哪个国家打起来了?” 士兵灌了一口粗茶把嘴里的干粮咽了下去,反问:“你们不是去前线的啊?” “你看我们的穿着也不是啊,我们是去皇陵那边的。”裴少桥解释道。 那士兵一听他们是去皇陵的,登时露出一副“你们真可怜”的神情,解释道。 “又是赵国呗,去年咱们打赵国败了,王上正计划开年要再打一次,谁知道赵国来了一员猛将,没等我们动手,他们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你看到的这些送情报的人估计全都是我们前线回来的。” “赵国?” 裴少桥一头雾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打赵国失败了啊?之前成英将军他们那一仗不是胜了吗?还从赵国划走好大一片地来着。” “就是那次之后啊,王上再次出兵攻赵,结果就败了,本来说等着开年之后让王翦将军带队再打一次赵国,谁知道我们还在往边境调兵运粮草呢,人家赵国的部队神兵天降直接打过来了!” 那士兵提到赵国新上任的战将就直摇头,直呼:“这么多年没见过赵国有这么厉害的人了!” 祝新年不由好奇,问他:“敢问这位兄台,可知赵国领兵的战将是何姓名?” “他啊?” 士兵谈虎色变道:“他叫李牧,是个厉害角色,听说之前在赵国北边抗击匈奴,一直没与咱们交过手,上次赵国战败割地之后国内无将可用,就把他调来了,谁知道第一战咱们就败了,你们说说,咱们秦国多少年没吃败仗了。” 祝新年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赵国的战将竟然是李牧,难怪秦国接连战败。 李牧可是与白起、王翦、廉颇并称战国四大名将的传奇将领,也是一手撑起赵国战局之人,为赵国这秋日的蚂蚱续命了许多年。 如今四大名将中白起已死,王翦、李牧接连登场,祝新年心中隐隐期待,不知道名将廉颇会在何种情况下出场。 “听你所说,咱们的军队一年前败给了这个叫李牧的人,如今又被他打了,这王上能忍得了吗?不得派兵甲部锤扁他们,打到邯郸去逼赵王下跪求饶啊?” 此时的裴少桥还不知道赵国那个李牧会名垂千古,只知道秦国连吃败仗,以咸阳城中那些将领的性子来看,肯定要坐不住了。 “兵甲部战力是强,但遭不住人家用兵如神啊,那个李牧就好像能猜透人心一样,咱们这边将领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提前猜到,打得我们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那名士兵连声感慨,直言:“估计还是得王翦大将军亲自出马才行。” 祝新年闻声微微摇头道:“不是能猜透人心,而是因为他有常年对抗匈奴的经验,对各种兵法了然于心,所以他提前就能预判到我方将领的决策,且这人在士兵中有极高的威望,他一声令下,将士们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那种冲锋的劲头可不是一般军队能比得过的。” 士兵“咦”了一声,好奇问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好像很了解赵国那将领?” “只是幼时流浪过多国,在秦赵边境听说过李牧的事迹罢了。” 祝新年轻描淡写将士兵的疑问掩饰了过去,军队中多得是出身寒微的人,所以他说自己流浪的时候听说过李牧这个人,那士兵也没有怀疑他说的话。 “李牧在北境抗击匈奴的时候与士兵同吃同睡,不仅亲自教授士兵学习骑射,还每日宰牛犒赏士兵,在军中十分得人心,这样的将领一呼百应,手下的将士骁勇善战,确实需要名将才有与之一战的可能。” 那士兵闻声立刻点头,起身将茶壶中最后一口茶水仰头灌下,一边用衣袖擦嘴,一边走向自己的战马,道。 “没错!我们将军也说要请王翦将军出马才行,我这不是要去咸阳请援吗?只要王翦将军出马,无论那赵国有几个李牧,定都不是我秦军的对手!” 他翻身上马,朝祝新年和裴少桥一拱手,而后猛抽马鞭,朝着咸阳城疾驰而去。 此刻临近日落,战马掀起的黄土被夕阳染红,那名传信的士兵和他的战马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而在他身后,还接连不断有许多送信的人飞奔在路上。 祝新年和裴少桥接到的命令是明天太阳落山前赶到王陵,所以他们并不像那些送信的人一样着急,而是自行沏了一壶热茶,等着驿站给他们做两份吃食过来。 在等待食物的时候,裴少桥杵着脑袋问祝新年:“你说,王伯出马的话,能打得过那个叫李牧的赵将吗?” 祝新年就这个问题思忖了半晌,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判断不出来,王翦将军和李牧将军都是名将,战功赫赫难分伯仲,单论个人能力分不出谁更厉害,但行军打仗不能只看将领的能力,国家的整体实力也非常重要,赵国国力日渐衰微,国内也没几个贤臣能用,纵使李牧将军神勇无敌,也不一定能受得住赵国王宫中昏君庸臣的拖累。” 裴少桥托腮转着茶杯,粗茶的热气眨眼间被寒风带走,他转了转眼珠,“嗯”了一声道。 “我想了想,如今赵国除了那个李牧之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能用的将领和谋臣了,这样的国家和军队,只要咱们秦国派个有能力的将领前去,定能扭转战局吧?” “不可轻敌,虽然赵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国对我们的威胁要远大于其他诸国,王上若想一统天下,灭赵是非常关键的一战。” 裴少桥趁着茶还有一丝热气,赶紧仰头喝掉,同时好奇道。 “我总觉得你在朝政兵法上有很独特的见解,既然你有这种能力,何不直接毛遂自荐进宫去呢?你在王上身边肯定能得到器重的,何必去王陵吃苦呢?说不定很快人们就忘了王陵还有个能征善战的祝新年存在了。” 面对裴少桥的疑问,祝新年只是轻笑,他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在氤氲的茶气中幽幽道。 “主动送上门的往往都不知道珍惜,真想要被人器重,总得让人主动找上门来三顾茅庐才行啊。” 裴少桥并不知道三顾茅庐的典故,只是咂舌道:“你难道还想要王上主动来王陵请你出山啊?” 祝新年“嗯哼”了一声,唇角微勾道:“只要能力够强,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能实现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子丹出逃 就这样两人在王陵中渡过了几个月时间,这期间只有过年的时候陈清婵来过几次,给他们带了许多生活用品,用马车装的满满当当,特别是她带了一台为裴少桥定制的新水甲过来,直接把守门的将士都看呆了。 裴少桥的水甲在对战魔主的时候就碎掉了,学院造物阁被毁没法为他造新的,到了咸阳之后兵甲部本来要为他们新建机甲,但他俩折腾到王陵来了,就又错过了新建机甲的机会。 这最后的指望就落到了陈清婵身上,祝新年继承了鹤云子的木皇甲,一品机甲外壳坚固,只需稍微修复一下即可,而裴少桥的水甲需要重新做,陈清婵只能趁休沐的时间赶工,陆陆续续做到三月清明前才做好。 当她带着崭新的水甲来到王陵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将士们都傻了眼,水甲本就稀少,身上又有偃师陈家的纹章,可见其造价不菲。 偃师陈家的铸造纹章在秦国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认识,陈清婵和水甲的出现了印证了裴少桥裴家公子的身份,使他在王陵这一众将士中的地位更高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所有人都对他俩特别友善。 用裴少桥的话来说,就是这段时间是他进入天工学院以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每天没人在耳边叨叨,做错了事大家也都很包容,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是真没有干劲,每个人都是得过且过,没有那种你争我抢的压抑气氛,使得人身心舒畅,连裴少桥的腿伤都好得特别快。 二月立春过完之后,裴少桥腿上的夹板也拆掉了,这段时间他没少折腾,所幸骨头长得很好,没多久他就能跟着祝新年一起修习练体术了,在这王陵中修炼格外清净,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此时,裴少桥才感慨王翦将军确实给祝新年安排了一个好地方,让他远离纷争自我修炼,迅速达到四阶之后再寻机会送他正式参军进入兵甲部,这样的良苦用心就是自家长辈也很难做到。 新机甲送到之后,裴少桥的进度也很快追了上来,他本就天资高,修习对他来说并不难,只是老样子在术法方面有所欠缺,但这已经不影响他们通过四阶考试正式参军了。 天气渐暖,春风吹开了旷野上的花朵,碧绿的青草生长了出来,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祝新年和裴少桥却始终没有接到咸阳城的调令。 就好像裴少桥来王陵之前说的那样,咸阳城中的人好像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能征善战的祝新年,无论是王翦将军还是郎中令,亦或是总指挥使,都未曾来这里看过他们一眼。 这种情况令裴少桥有些心慌,纵使别人忘记了他们,他父亲也不可能忘记自己儿子还在王陵,虽然王陵的生活很惬意,但这里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再继续待下去,裴少桥担心自己也会跟那些士兵一样,变得毫无冲劲,没有奋斗的动力了。 人一旦变成那种状态,就很难再变回来了,虽然裴少桥懒惰,也没有什么大志向,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想变成那种浑浑噩噩的麻木状态,所以除了每天自觉跟着祝新年早起晚睡修炼之外,还给他家里人传了不少书信回去。 裴应犼一直没有给他回信,母亲回信说咸阳城情况有些复杂,父亲已经几个月没休沐了,吃住都在宫里,平时根本找不到人,让裴少桥在王陵稍安勿躁、好好照顾自己,又遣家仆送了很多衣物吃食过来,才勉强稳住了裴少桥躁动的内心。 王陵距离咸阳不算近,消息来往并不畅通,祝新年和裴少桥不知道咸阳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郎中令大人数月不回家,他们试图打探消息,但却一无所获。 怀揣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直到清明前陈清婵来送水甲的时候,祝新年和裴少桥才终于搞明白了咸阳城为何突然形势紧张。 “你说太子丹跑了?!” 裴少桥上一秒还在兴致勃勃地调试着自己的新水甲,下一秒听见陈清婵和祝新年说话,登时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祝新年“啧”了一声,提醒他道:“小点声!你想让陵区所有人都听见吗?!” 裴少桥捂着嘴朝外看了一眼,此时正是当值的时间,营房这边只有一个耳背的老管事在晒太阳。 他蹑手蹑脚走到陈清婵旁边,小声问:“咋跑的?太子丹不是在咸阳当人质吗?质子偷跑可是会引起两国交战的啊!” 自从上次燕国战败之后,太子丹入秦做质子,当初送来的时候就一拖再拖,可见燕王喜并不愿意将儿子送到秦国为质,如今没过几年太子丹就跑了,还是在秦王眼皮子底下跑的,想想就知道负责王宫和咸阳城防务的将领们现在该有多坐立难安。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值的时候听其他人说了几嘴,说是韩国和魏国帮着燕国人救走了太子丹,王上知道之后大发雷霆,原本王翦将军要去赵国,结果军队中途改道,现在已经到了韩、魏边境了。” “魏国人贼心一直不死,韩国人竟然也来插一脚?凭韩国那点微末国力,能自保就不错了,竟然还敢掺和几个大国之间的纷争?”祝新年诧异道。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王上才会那么生气吧,谁都没想到韩国和魏国会跟燕国合作,这三个国家分开不足为惧,联合起来却是个头疼事,加上现在赵国又冒出来一个李牧,咱们大秦的军队又得多地作战了。” 陈清婵平日在城墙造物办中当值,偃师们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谈论这些国事,陈清婵也听了不少,已经能将目前复杂混乱的情况捋清楚了。 “韩国和魏国不是突然决定跟燕国联合的,而是因为他们看见赵国的李牧连败秦军两次,以为有赵将李牧牵制着秦军主力,韩、魏、燕就可以联合起来反攻我们大秦了。” 祝新年一语正中关窍,这些年秦国版图不断扩张,从各个国家那里得来了不少土地,没有君王甘心自己的领土被掠夺,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反抗,把失去的领土重新夺回去。 除了赵国还有能力与秦国一对一正面硬刚之外,韩、魏、燕都被秦国打得没剩几口气了,想要单独抗秦是不可能的了。 恰好此时赵国的李牧让秦国焦头烂额,他们三国抓住机会联合起来,先救走在咸阳为质的燕国太子丹,下一步估计就要组成联军抢回那些被秦国占领的国土了。 秦国当然不是好惹的,按陈清婵所言,王上本来是派王翦将军领兵去打赵国,韩、魏、燕一闹事,王翦将军的军队在半路直接改道,奔着韩、魏边境去了。 裴少桥“嘿嘿”笑了一声,突然道:“韩国和魏国人怎么都没想到王上会放着赵国不管,让大军直接朝他们开拔吧?那可是王翦将军啊,一听他来了,韩国和魏国的胆子不都得吓破了?” 韩国和魏国可能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帮助燕国人救走了太子丹,就引得王翦带兵大军压境,此刻这两个国家的君王一定也很紧张。 “虽然灾祸是他们自己引来的,算他们活该,但想到洪儒师兄在魏国,我还是为他感到担忧啊。”祝新年叹息道。 自从祝新年他们前往滇国进行封魔训练开始,众人与洪儒的联系就彻底断绝了,魏国人似乎铁了心要跟秦国为敌,几场骇人听闻的大战打下来,洪儒家族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祝新年收到关于洪儒最后的消息,就是听说他在魏王的命令下带领军队出发抗击秦军,此后便再无音讯了。 此番魏国再次惹怒秦国,这一仗只会比之前更难打,洪儒一个人撑着摇摇欲坠的魏国,只怕已经是心力交瘁。 “魏王昏庸,根本就不值得洪儒师兄为他效命,不如咱们写封书信过去,让洪儒师兄弃暗投明,来咱们秦国为将吧。”裴少桥提议道。 春秋战国时期,谋臣将领们辗转多国,选择明智的君主效忠,这种事是很常见的,就连祝新年也认为洪儒实在不应该在魏国继续耗费心力了,来秦国、择明主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洪儒师兄的整个家族世代都是魏臣,咱们希望他来秦国,但他未必肯来啊。”祝新年担忧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肯呢?我要是他,现在巴不得有人给我搭把手,救我出火海呢,说不定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好离开魏国,我去给他传封书信问问,他要是愿意来,咱们再商量要怎么帮他呗。” 裴少桥并不认为这是多么复杂的事情,既然洪儒师兄在魏国天天被迫帮魏王收拾烂摊子,还不如来秦国谋求更好的发展。 “这事交给我了,我去写封书信,不过也不知道现在打着仗呢能不能顺利送到魏国去,要不我再传个音吧?可我又搞不清楚洪儒师兄现在在哪,算了……就还是按以前的老方位传音好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门口走去,陈清婵是昨天散值的时候就出发了,今天清晨就到了陵区,所以此刻天色尚早,伙房那边还没到生火做饭的时间。 按道理此刻营房中除了伙头军之外不该有其他人,但裴少桥拉开门一看,却见有不少人从工地回来了,正慌慌忙忙地从水井中打水擦脸。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还没到开饭的时辰吧?”裴少桥扒着门框探出头好奇问道。 正在洗脸的将士们闻声回头,急声朝他道。 “什么开饭?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吧,王上马上要来巡视陵区建造进度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秦王巡陵 “哈啊?!” 裴少桥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来,他挠着头转过身将这消息告诉了祝新年和陈清婵,看那两人直接蹿了起来,他才跟着跳了脚,立马重新探出头去,追问道。 “王上怎么突然要来巡视?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啊!” 士兵们匆匆擦了一把脸,将一早上吹了满脸的黄土擦去,尽可能让自己的仪容仪表看起来光鲜一些,以免给咸阳来的王公贵族们留下陵区士兵邋里邋遢的印象。 “王上清早去祭祖,回程路上不知怎么就想到来陵区巡视,这会飞鸢已经过了骊山,马上就要到咱们这了,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吧,樊哥说了所有人都要去大门口迎驾呢!” 士兵洗完脸就赶着去擦拭机甲了,陵区灰尘大,机甲当值一天就落一身灰,但这里的将士又都很懒散,机甲各个灰头土脸也没人去擦,眼下王上要来了,才知道着急忙慌去擦机甲。 王上巡视可是陵区十几年来遇到的最大的事,从王陵开始设计动工直到现在,王上还是第一次来巡视,谁要是表现得好,得到王上青睐,说不定就能调回咸阳去了。 即使陵区生活清闲,但要是能有回咸阳的机会,大家还是想争取一把的,即使是不想争取的人,也知道注重仪表,不想蓬头垢面见人。 在其他将士的催促下,祝新年和裴少桥他们也要抓紧时间往陵区大门去集合迎驾了,而陈清婵不是陵区的人,所以可以暂时留在营房中,等王上巡视完了之后再离开。 “太子丹才刚从咸阳逃跑,赵国、燕国、韩国、魏国都与咱们为敌,这种时候王上还有心情来巡视陵区啊?那看来形势也没有多么紧张嘛。” 裴少桥跟着祝新年往陵区大门赶去,同时感慨道。 “堂堂大秦君主,这么能被这点事吓到?王上在这种时候出来巡视陵区,更能给诸国施压,让那些国家知道现在的战况根本威胁不到秦国人。”祝新年解释道。 裴少桥恍然大悟,原来巡视只是顺便,让那些各国的眼线看见王上并没有因为战事忧心才是真。 他俩很快赶到了陵区大门口,此时负责陵区建造与管理的大小官员都集中于此,机甲士兵们也全副武装,所有的机甲上都带着非常明显的水渍。 “快把机甲装备起来,飞鸢就要到了!”樊哥一看他俩来了,立刻催促道。 陵区里鲜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刻,樊哥虽然在这守了十几年,但也是第一次见王上,从他严肃的神情和一直紧握的双拳就能看出他内心的紧张。 “我就不装备机甲了吧……” 祝新年摸着鼻尖道:“我的机甲……在学院的时候损毁了……一直没修……” 樊哥哪里知道他的机甲不是没修,而是怕唤出一品木皇甲吓死在场所有人,见祝新年支支吾吾,樊哥还以为他真的没有机甲可用,此时飞鸢已经出现在陵区上空,也找不到机甲给祝新年用,只能让他先就这样跟着队伍迎驾。 十几架飞鸢列阵飞过骊山,在陵区上方盘旋减速,随后慢慢下降高度,非常平稳地落到了陵区前的空旷地带上。 飞鸢一落地,上百台三阶以上的高阶机甲也随之落地,他们是秦王的贴身近侍,由秦王身边的那位一品雾皇甲长老统领。 高阶机甲们迅速形成一个环形,将秦王所在的那台飞鸢紧紧围住,同时一品雾皇甲施展灵识对陵区附近进行搜寻检查,直到他确定此地没有隐匿起来的刺客之后,高阶机甲卫队才稍稍散开,在距离秦王百步内执行护卫任务。 与此同时,两队手持帷幔的士兵从后方飞鸢上下来,急速朝秦王所在的这架飞鸢跑来,他们手中的帷幔刚好遮挡住了两边人看向秦王的视线,如果有人想从两侧偷袭的话,是根本看不清秦王的具体方位的。 这队人是宫廷侍卫,管理他们的人正好是郎中令裴应犼,身在水甲中的裴少桥本来还想跟父亲打个招呼,却见他快步走进帷幔中,去到了秦王身边。 负责督造王陵的官员们赶紧迎上前去,向秦王汇报工程进度,而樊哥一个看守陵区小将领的在这种时候自然插不上话,只能跟在一众官员身后,低着头沉默不语。 秦王并没有让这些官员啰嗦太久,工程做得好不好不是嘴上说的,得看实际效果,没一会帷幔就开始向陵区内移动,显然秦王是个非常注重效率的人,所以一天之内才能完成祭祖和巡视两件大事。 帷幔一动,前方的人群立刻散开,等秦王先行,所有人才跟着往里移动。 因为祝新年没有身份,也没有装备机甲,所以他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在他身边是几个伙头军,和来凑热闹的老营监。 “还得是王上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高阶机甲同时出现呢,谁家能有这么大阵仗啊。” 身边的伙头军小声感慨着,另一人闻声点头,道:“只怕当年周天子出行也没有这个架势吧?” 队伍浩浩荡荡随着秦王的驾辇往陵区内走去,每到一处施工现场,就要停下来一会,此时围挡会打开,秦王和一众官员会进入施工现场查看,同时由偃师现场汇报进度。 祝新年他们站在队伍后面,其实一句话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前面到底在干什么,大家都是盲目跟着走,队伍走他们就走,队伍停他们就停。 就这样不知路过了几个施工区域,前路遥遥没有尽头,祝新年身边的几人哈欠连天,大家又累又饿又困,但又不敢偷溜,只能强打着精神跟随。 至晌午时分,队伍终于走到了主陵区,曾经有人向祝新年他们透露过这片主陵区的地下有一片庞大的地宫,里面一切建设与现实中的秦国无异,山川湖海、日月星辰应有尽有。 具体的内容裴少桥没让对方多说,因为他害怕自己知道得多了就会被留在这里殉葬,所以即使有人想要多嘴跟他们闲聊一些有关王陵的细节,也都会被裴少桥用各种办法堵回去。 主陵区的看守更为严格,平时祝新年他们作为监管人员都很难靠近主陵区,此刻围挡打开,秦王和官员们进去了,其他人则被机甲士兵们清退开,要求留守在外的人距离围挡至少五十步远。 “搞得这么神秘,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埋了一地金子呢。” 几个胆大的小年轻边往后退边揶揄,前面几个年长些的回头哼道:“可不神秘吗?我来这五年了,连主陵区的围挡都没摸过呢,别说里面有一地金子,就是有神仙咱们也是看不见的。” 这群人还在为没看见主陵区的模样而遗憾,却不知道在这里知道的越少、看见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不然王陵建成之日,就是他们丧命之时。 祝新年并未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虽然有层层帷幔和围挡遮掩,但他的灵识足够强大,可以一路深入到围挡附近,再往前就是一品雾皇甲长老术法隐蔽的区域了,以祝新年目前的灵识是不能看清那其中的状况的。 因此他的灵识就只在围挡附近游荡,其实他并没有要偷听秦王讲话或者偷看主陵区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千古一帝到底长什么模样,那毕竟是他这具身体的亲哥,人都长到十八岁了,总不能一直不知道自己亲哥的模样吧? 况且以后他们还要效忠秦王,许多时候一个人的面相是能看出他的性格的,提前了解秦王的性格并不是坏事,这有助于祝新年他们以后揣摩圣意、向上晋升。 由于主陵区特别大,秦王和一众官员进去之后很久没有出来,跟着伺候的随从们在围挡外面等得面露疲色,唯有一品雾皇甲和他率领的机甲卫队一动未动,像无数把巨剑插在陵区中,守卫着秦王的安全。 祝新年无所事事,便用灵识打探那些高阶机甲,在非战斗状态,机甲操纵者的灵力是非常稳定的,尤其是高阶修真者,他们的灵力平稳得犹如一片无波深潭,鲜少会出现剧烈波动的情况。 但当祝新年的灵识扫过那些高阶机甲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其中有几台机甲周身灵力非常不稳定。 那并不是因为他们灵力不够高强导致的,而是因为机甲操纵者此刻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们的精神亢奋导致周身灵力随之产生了波动,只是因为他们灵力高强,这种波动不容易被寻常人探知。 祝新年起初以为那些人是因为护卫秦王而紧张,想着这些人可能是刚刚进入秦王的贴身卫队,担心发生状况才会如此提心吊胆。 他顺势往那几台高阶机甲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几台机甲的站位非常巧妙,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们全部站在了雾皇甲长老的灵识监控范围边缘,即使有灵力波动,也不会被雾皇甲长老发现。 此刻雾皇甲长老的灵识只覆盖了秦王身边五十步内,这样小的范围可以大大提升灵识探测的灵敏程度,哪怕土地里有只老鼠跑过他都能感应到。 而那几台机甲正好就站在雾皇甲长老的监测范围之外,如果不是有人如祝新年这般用灵识探测这些机甲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情况不对。 祝新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要成为秦王的贴身近侍,肯定是受过非常严格的挑选和训练的,怎么可能会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灵力波动呢?而且现场有这么多高阶机甲镇守,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值得紧张的特殊情况。 既然不是因为紧张而导致的灵力波动,那就证明这几台机甲的操纵者是故意在调动自己的灵力,这种现象只会发生在即将交手的前夕。 可现在整个陵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危险发生的预兆,这群人又为何要持续保持高度作战状态呢? 祝新年不知道是机甲卫队要求这几名机甲士兵保持高度作战状态,还是这几名士兵有问题,凭直觉判断他认为此事不正常,于是也调动起了自己的灵力,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他可以立刻从灵海中唤出机甲。 正当从气海涌出的灵力瞬间充盈他四肢百骸的时候,主陵区的围挡打开了,秦王和一众官员从土坑下面依次走了上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冰冻三尺 一切变故就发生在秦王踏出围挡的那一刻,祝新年的灵识没有撤回,当秦王走出围挡的时候雾皇甲长老的灵识也跟着覆盖了过来,两人的灵识在同一空间内相撞,雾皇甲长老立刻就发现有人在窥视王上。 一品雾皇甲纯白色的身躯迅速朝祝新年方向转来,强大的威压兜头而下,祝新年一惊,赶紧收回灵识,但就在此时,那几台一直保持高度预备作战状态的高阶机甲突然动了手! 没人注意到他们是怎么一跃而起击倒身边的其他机甲的,只看见他们转瞬间出现在秦王面前,掀起的强劲冲击力将秦王身边一众臣子和手持帷幔的内侍都掀翻在地。 明晃晃的武器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护驾”,话音未落,机甲卫队的其他高阶机甲已经组成队形,将秦王和其他重臣紧紧围住了。 雾皇甲长老立刻回头,只见一阵冰凉的白色雾气在主陵区迅速散开,祝新年眼前立刻犹如被蒙上一层白纱一般,能见度下降到不足一尺,甚至连他自己伸手都不太看得清五指。 祝新年知道这是雾属相二阶品阶术法“如堕烟海”,是一种用来迷惑敌人的高阶术法,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双眼是无法直接视物的,要想看清周围的情况,就必须使用灵识视物。 但只要催动灵识,就一定会产生灵力波动的痕迹,就会被雾皇甲长老定位,在这种雾气中,没有人的行踪能瞒过雾皇甲长老,他甚至都不用动,就能精确定位哪些是自己人,而哪些是敌人。 但这一次雾皇甲长老却迟疑了,因为发动攻击的是机甲卫队中的人,那些人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这让他无法根据灵识的熟悉程度来判断哪些人是刺客。 自己人中有人跳反,这种事无论发生在任何时候都是令人震惊的,更何况是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千分之一秒的迟疑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虽然雾皇甲长老的反应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他迅速撤回术法,并急速赶往秦王身前,但那些跳反的机甲士兵却趁着他迟疑的那么一瞬间,比他快了一步冲到了秦王眼前! 对方手中的剑光已经映在了秦王眼皮上,就在秦王因为太过刺眼的光线而微微侧头躲避的时候,一道更亮的光线在他身前凭空亮起,与迎面刺来的剑光重重相撞! 混乱间秦王只觉有人反手一把推在了他胸膛上,他整个人往后一仰,身边的郎中令裴应犼立刻伸手去接秦王,两人在地动山摇的冲击力中根本站不稳,双双朝地坑中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如巨木一般的庞大机甲在秦王和裴应犼面前现身,几株青色的藤蔓如利箭一般飞射而来,将秦王和裴应犼齐齐接住。 与此同时,秦王身后土坑中的硬泥地也突然急速向上拱起,形成了一道斜斜的土坡撑在了秦王身后,见秦王安全,青藤才慢慢将两人放了下来,高阶土甲迅速唤起土堡将秦王与裴应犼包裹其中。 “一品木皇甲?鹤云子?” 虽然魔主摧毁学院的时候雾皇甲长老不在太平川,但他知道鹤云子已经羽化长眠的事情,所以此刻看见木皇甲的时候只是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沉声道。 “是祝新年吧?” 祝新年只来得及给雾皇甲长老一个点头的时间,因为那些行刺秦王的高阶机甲似乎把他也当成了守卫秦王的一员,每台机甲招式凌厉,各式术法不断在主陵区炸响。 为了应战那些不死不休的杀手们,祝新年不得不手持双刀迎战,而雾皇甲长老却没有动,他甚至背起手来站到一边,似乎是在检查祝新年的修炼进度。 好在祝新年在烟瘴之地有过同时对战大量魔甲的经验,那些魔甲或许不如这些杀手品阶高,但胜在量大,祝新年已经适应了以一敌多的战术,所以此时应对那些高阶机甲并不是大问题。 虽然不能杀死那些刺客,但在他的周旋中,刺客们也很难靠近土堡,双方过了没几招,反应过来的裴少桥也操纵着水甲冲了上来,两人合作默契,堵住了那些刺客前进的道路。 刺客们也听说过一品木皇甲的厉害,他们不知道此时在机甲中的人到底是谁,还以为是鹤云子现身,被震慑住的刺客们立刻后退,试图从机甲卫队的包围圈中逃走。 机甲卫队立刻追击上前,试图抓住那些刺客,祝新年和裴少桥原本也想上前去,但祝新年才刚迈出一步,却感觉脚下陡然往下一陷,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塌方了。 这只是非常微弱的震动,高阶机甲体量巨大或许根本感应不到,要是祝新年再往前多走一步的话,估计他也感应不出来了。 而体量较小的水甲却对这个震动的感受非常明显,他当即就回头朝主陵区看去,祝新年看见他回头,立刻也确定了震动的真实性,当所有人都朝前冲去抓捕那些刺客的时候,祝新年和裴少桥却逆向而行,朝着土堡扑了过去。 祝新年将手中的万古金刀朝土堡扔了过去,高阶土甲建立的土堡坚固异常,与拥有龙脉之力的万古金刀相撞也只碎了一点缝隙,但这一点缝隙已经足够青风藤钻进去了。 世上再坚固的东西只要有了裂缝就不再牢固了,青风藤顺着裂隙伸进去,瞬间将土堡撑出了一道不足一人通行的裂缝,在高阶土甲重新修复土堡的间隙中,裴少桥的水甲一跃而上,侧身钻进了缝隙里面。 “是地道!王陵地下被刺客挖空了!王上和我爹都不见了!” 裴少桥大喊一声,旋即钻进了地道中去,一品木皇甲的青风藤也跟随着他在地道中不断延伸,寻找秦王和郎中令的下落。 地道四通八达,如树枝一般延伸出无数个分叉,刺客们应该是提前预料到会被人追击,于是挖了这么多岔路来迷惑追兵。 裴少桥追到第一个岔路口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此时他面前有五个分叉,每个岔路口都有脚印,而且地道中没有光线,仅靠他用法术点亮的一点微弱火光来照明,根本看不清刺客们到底是往哪条路跑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青风藤立刻分出五道分支,朝着五个岔路延伸进去,很快其中一条分支拍了拍土壁,裴少桥立刻反应过来,操纵着水甲往那条岔路追了过去。 有青风藤在前方引路,水甲在低矮的地道中一路畅通无阻,裴少桥在沿路看见不少黑衣人的尸体,均被青风藤贯穿了胸膛,双眼圆睁、满脸恐惧地委顿在地,早已没有了气息。 看来这些人是想躲在地道暗处偷袭追击者,却被率先到达此处的青风藤击杀,水甲从尸体上径直越过去,一路向前追赶,很快就能听见前方有脚步声在回荡。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木皇甲抬手朝骊山方向一指,大喊道:“在那边!” 雾皇甲闻声而动,长老丝毫没有怀疑祝新年的判断是否正确,也没有怀疑祝新年是否效忠秦王,当祝新年的手伸出去的时候,纯白色的机甲就已经飞跃到了他所指的方向。 只见雾皇甲长老抬手凭空凝结出两道尖锐的冰凌,凌柱被硬生生插入地下数丈深,方圆几里的土层悉数被冰冻,再随着雾皇甲长老骤然拔出冰凌的动作而炸裂成齑粉,如春日白雪一般随风飘向骊山,将漫山青绿遮掩过半。 在碎裂的土层深处,有一片晶莹的冰霜形成的硬壳,如倒扣的鸡蛋壳一般深埋于泥土之中,并未被雾皇甲长老的冰凌刺穿或冻裂。 通过半透明的冰壳,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有几个人影正围成一团,而冰壳上有不少刀斧劈砍的痕迹,甚至还有火属相术法留下的灼烧印迹。 但这些攻击无一例外都未能击穿冰壳,它为其中几人提供了宝贵的保命空间,也等到了雾皇甲长老的救援,此时那些隐匿在地道中的黑衣刺客暴露在阳光下,被一拥而上的秦王卫队悉数捉拿。 祝新年跟随卫队赶来,他往地洞中一看,立刻从冰壳中认出了裴少桥的水甲,只见水甲高举双手撑着冰壳,在他身边有两个人影,似乎是秦王和郎中令。 “裴少桥!” 青风藤伸入地洞中,拍打着冰壳。 “没有危险了!刺客都抓到了!把这个冰壳打开!” 身在冰壳中的裴少桥不能确定外界那些人的身份和善恶,直到听见祝新年的声音,坚硬的冰壳才终于慢慢消融,水甲脱力似的“哐当”一声坐倒在地,祝新年站在地面上都能听见裴少桥在大口喘气。 这层冰壳来自于四阶冰属相品阶术法“冰冻三尺”,这种术法可以凝结出一层坚硬无比的冰层来抵御攻击,裴少桥是水属相,这个属相的修真者修炼到四阶之后有一定几率可以发展出冰属相和雾属相这两个特种属相。 裴少桥在术法修习方面一直不尽如人意,虽然每天跟着祝新年起早贪黑修习也算勤奋,但四阶水属相品阶术法“惊涛骇浪”一直不稳定,为此他还非常担忧自己能不能顺利通过四阶测试。 但现在他竟然使出了四阶冰属相术法,这说明他的属相分支已经开始往冰属相方向发展了,这可是特种属相,是各大王公贵族的私人卫队最喜欢招收的属相之一。 裴少桥觉醒了冰属相,就算他后半生躺平不再努力,也不进入兵甲部,都有各大私人卫队高价抢着要他,而此时的裴少桥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觉醒了新属相,还坐在地上惊慌喘气。 他的父亲郎中令裴应犼早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先将秦王恭敬地送出了地坑,然后返回来到了儿子面前,轻轻拍着裴少桥满是汗珠的脸颊,安慰他道。 “好孩子,人都抓住了,别紧张,试试能站起来吗?” 裴少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使出“冰冻三尺”的,当时他看见那群刺客逃窜无门,意欲杀害秦王和裴应犼,那一刻他想到的并不是秦王,而是身为人子,他不能看见父亲被人杀害。 于是他扑了上去,用尽了自己全身的灵力,想要催动四阶水属相品阶术法“惊涛骇浪”,却意外召唤出了冰层,误打误撞保住了几人的性命。 第一次使用“冰冻三尺”的他根本掌握不好分寸,结出来的冰层连雾皇甲长老都未能击穿,可见其厚度惊人。 此时他全身的力量透支,整个人虚软到站都站不起来,几个裴应犼的下属下到地坑中,想要把裴少桥抬出去,却被裴应犼制止了,只见郎中令大人亲自将儿子背了起来,地坑深邃,他不顾形象手脚并用才能带着裴少桥一起往上爬。 方才他拼死保护王上,已经对秦王尽过忠了,此时的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父亲,他要尽全力把自己的儿子带到安全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放心假借他人之手,所以他得亲自来,哪怕黄土弄脏了他的衣袍,哪怕他已经不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轻松背起裴少桥了,但他依然咬牙坚持,一步步将儿子带出了地坑。 第二百八十章 初见秦王 裴少桥的担忧不无道理,韩王安连自己祖辈、父辈好不容易在秦国暗中培养起来的杀手都用掉了,此刻手中除了一个公主贞,已经没有别的东西能帮助他度过此次的危机了。 “齐国虽然修真者稀少,但军队人数不少,也具备作战能力,如果他们帮助韩国抵抗我们的军队的话,韩国或许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可唯一的问题是齐王田建究竟会不会看在公主贞的面子上借兵给韩国。” 公主贞身在齐国的时候就不太受齐王田建的宠爱,如今远嫁韩国数年,她那年迈昏庸的父王未必会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能坐上王位的人心思都不简单,韩王安想通过把控公主贞来把控齐国,而齐王田建在决定远嫁公主贞的时候,可能就做好了再无这个女儿的打算。” 两国君王各怀鬼胎,公主贞俨然已经成为了两国尔虞我诈的牺牲品,但她的悲惨命运似乎并未到头,只要韩国和齐国都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公主贞就无时无刻不被夹在两国中间无法脱身。 祝新年为她的命运深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与公主贞只有数面之缘,算不得深交,但那毕竟是救过他一命的女子,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有机会的话,祝新年还是想拉公主贞出火海的。 只是如今王翦将军的队伍已经到了魏国和韩国边境,祝新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救公主贞了。 正当二人同情公主贞处境艰难的时候,却见樊哥着急忙慌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急声道。 “快快!快起身!王上召你俩过去呢!” “王上召我们?” 祝新年问道:“王上没事了吗?” “哪能有什么事啊?看着连衣袍都没脏呢,点名说要刚才救驾的那两人过去,我心想这不就说的是你俩吗?” 樊哥拍着手,喜不自胜道:“太好了!你俩小子这次立大功了!待会在王上面前好好表现!一定能调回咸阳去的!” 能看出来他是真心为祝新年和裴少桥高兴,见裴少桥起身太慢了,还着急亲自过来扶着他往前走,同时不忘看向祝新年,怒笑道。 “你小子竟然是鹤云子仙师的弟子!你可真是瞒我瞒得好苦啊!想当年我与你那几位师兄关系都还不错呢!要是他们也来咸阳的话……” 话音戛然而止,想到当年的惨剧,樊哥不由抬手抹了抹眼睛,摇头道。 “算了,都过去了,以后你在咸阳好好干,闯出些名堂来,鹤云子仙师和你那些师兄们都会很欣慰的!” 祝新年朝樊哥道了声谢,虽然大家都是同门,但如樊哥这样处处为师弟们着想的师兄却非常少见,陵区中的这些兄弟们若能跟着樊哥干一辈子,想必也是非常不错的。 樊哥一路上都非常高兴,仿佛得秦王召见的不是祝新年和裴少桥,而是他自己一样,上翘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一口气把裴少桥扶到了帷幔前面才停下来。 “再往前我就去不了啦,你俩精神些,给王上留个好印象!” 樊哥一手拍着一人的肩膀,望着他两进入了帷幔之中。 因为君权神授的原因,君王的面貌不可随意被人观看,所以秦王出行一定会有帷幔遮挡,所以其他诸国派来的杀手是很难认出秦王的面容的,想要刺杀,就必须要长期在王宫中蛰伏。 韩国的这批刺客险些就取走了秦王的性命,若不是祝新年反应及时,裴应犼舍命相护,裴少桥又误打误撞激发了冰属相的话,现在秦国就要大乱了。 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秦王嬴政坐在不知从哪搬来的鎏金软榻上,随行的御医正在为他把脉检查身体有无受伤,而软榻侧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裴少桥的父亲郎中令裴应犼,另一个须发皆白,脸戴银白面具,正背手而立,并没有像裴应犼一样悄悄朝他俩看来。 这是祝新年第一次直面秦王,虽然他的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跟秦王嬴政从一个娘胎中出来的,但彼此之间似乎一点兄弟情分都没有,他甚至都不被允许靠近秦王,只能在距离软榻十步开外行礼。 见君王需要行最高规格的大礼,祝新年和裴少桥跪地叩拜,等待秦王唤他们起身。 然而秦王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得不到王上的允准,他们是不能自行起身的,可这种跪拜的动作根本就不能长时间维持,没一会裴少桥就感觉自己受过伤的腿又隐隐作痛起来。 “奇怪啊……咱们不是立功了吗……为什么让我们罚跪啊……” 裴少桥一动不敢动,但嘴还是憋不住,用极其微弱的气音跟祝新年抱怨着。 祝新年没回答,倒是秦王终于开了尊口,准许他们起身。 不知道是因为秦王的声音不怒自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裴少桥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再次给秦王磕个响头,还是祝新年及时伸手才将他拉住了才没有在众人眼前栽一个大跟头。 刚刚还跟裴少桥上演了一段父慈子孝的郎中令大人见他这样,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深深从胸腔呼出一口“恨铁不成钢”的热气。 裴少桥自己也有些尴尬,但王上在前他也不敢说笑自嘲,只能抿了抿嘴,努力稳住面上的表情,装出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神情。 幸好秦王嬴政并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责备他们俩,而是以一种七分睥睨、三分打量的目光看向祝新年,开口道。 “王弟这些年在外辛苦了。” 祝新年微微一惊,想不到秦王嬴政开口就是大招,他被唤做王弟,可他实际上根本没有被朝廷正式承认,那此时他应该叫嬴政“王兄”,还是继续叫他“王上”呢? 就在这须臾之间,祝新年脑袋转速达到峰值,他计算出了一万种秦王这句话中可能隐藏的试探他的陷阱,却在开口之前被带着银白色面具的老者给打断了。 “公子在外苦学多年,如今有所成就,当是为王上效忠的时候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原来是一品雾皇甲长老。 祝新年不仅是第一次见秦王,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雾皇甲长老的真身,据说这位长老鲜少在外人面前公开身份,他能在此时开口讲话,让祝新年和裴少桥看见自己的身形,说明已经十分信任他俩了。 有他在中间接话,祝新年肩头压力一松,立刻拱手再次行礼,对秦王躬身道。 “愚弟不负王兄期望,学有小成,自当效忠君主,为王上分忧,何谈辛苦二字?” 守王陵这差事确实不算辛苦,算起来也没为秦王分什么忧,但既然秦王和雾皇甲长老有意往他脸上贴金,他也就照盘全收了,稍微自夸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王闻声微微点头,又问:“方才你是如何提前料到有人行刺寡人,出手如此及时,竟比寡人的贴身卫队速度还要快。” 这个问题若是答不好的话就又是一个坑,祝新年的反应速度比所有人都快,这就让他有成为刺客同伙的嫌疑,因为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到秦王的贴身卫队中会混进刺客,除非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祝新年当然不能说是自己用灵识瞎打探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那几台机甲有问题,他不动声色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并非是愚弟提前预料,而是师尊鹤云子仙师留下的木皇甲感应灵敏、移动迅速,愚弟只不过是借了师尊的光,在速度上略胜了卫队中其他机甲一筹罢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秦王的,世上所有的能人异士也是属于秦王的。 所以在与秦王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比他拥有的东西更厉害,而要表现出臣服,尽可能把自己也当做秦王手中的一件物品,这样才不会引起秦王的猜疑忌惮,也不会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雾皇甲长老应声点头道:“木属相机甲确实在速度上胜于其他属相。” 有雾皇甲长老出言作证,秦王才相信了祝新年的话,只见他的目光从祝新年身上移到裴少桥身上,看着裴少桥那用力昂首挺胸的模样不禁眼角微挑,道。 “裴卿的儿子今年也该满十八了吧?” 裴应犼立刻拱手道:“回禀王上,犬子是五月端午左右的生辰,马上就满十八了。” “十八岁大好年华,在这王陵中成日面朝黄土实在可惜,裴卿你安排一下,把他二人调回咸阳,进宫伺候吧。” 祝新年耳边骤然传来裴少桥的吸气声,进宫伺候的意思就是进王上的贴身卫队,这可是在兵甲部任职的最高成就了,只有四营中的精英才有可能入选,秦王将他俩提拔进贴身卫队,便等同于认可了他俩的忠臣度。 对于一直备受秦王质疑忌惮的祝新年来说,这可是质的飞跃,朝野上下那些官员见他被秦王提拔进贴身卫队,自然明白王上对他的态度与往日不同了,聪明人立刻就会知道以后该怎么对待祝新年。 而对于裴少桥来说,这可算是给他裴家上下长了脸,也给“纨绔子弟”裴公子正了名,从此以后咸阳裴家后辈中可不止一个裴元魁能拿得出手了。 裴少桥喜上眉梢,脸上的笑意根本收不住,祝新年倒是相当冷静,从王翦安排他来守陵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 祝新年不可能在王陵待太久,因为秦国与诸国的战争已经打响,王翦统领兵马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也不会允许祝新年这样的领兵好手埋没在王陵之中,甚至祝新年都怀疑秦王突然决定巡视陵区这件事是不是也是王翦在幕后安排的。 当然,无论王翦在这件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现在祝新年也得到了进入秦宫的机会,从这一刻起,他所接触的人和事都迈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也完成了从流浪乞儿到修真学子再到秦宫侍卫的身份三级跳。 但区区秦宫侍卫自然不是他的最终追求,帮助秦王一统天下也只是他人生的阶段目标而已,他还有更高的目标,只是在去往更高处之前,他必须先完成在凡间的任务。 二人立刻谢恩,秦王也没有再多留他们说话,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樊哥在帷幔外面来回转圈,见他二人出来,立刻满脸急色地迎了上去,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让你们回咸阳?” 祝新年与裴少桥相视一眼,并未说话,这下樊哥更加着急了,跺着脚问。 “怎么样啊?!救驾可是大功啊!难道没让你们回去?!” 他倒是真心为祝新年和裴少桥着急,王陵蹉跎人生,祝新年和裴少桥越早离开对他们今后的发展越有利,可这两小子看着一点不着急的模样,气得樊哥一人给了一拳。 挨了一拳的两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樊哥一看他俩这模样,便知道回咸阳的事稳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的石头也落了地。 “咱们天工学院出来的人怎能一生困在这黄土堆中?!” 樊哥激动握拳道:“去咸阳好好闯出一番功名吧!小伙子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再入咸阳城 事关亲儿子的前途,裴应犼办事神速,一刻没耽搁,当天就把祝新年和裴少桥拎回了咸阳城。 两个未到四阶的天工学院的学生被秦王破格提拔进贴身卫队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当晚就成为了各大王公贵族、谋臣武将的饭后话题。 有些人认为破格提拔不合规矩,一定是裴应犼从中使了手段,才让自己的儿子进入秦王卫队任职的。 也有些人认为这咸阳城中的局势要变了,祝新年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裴少桥是裴家唯一的嫡系后代,他俩将来的势力不会弱,这朝中局势马上就要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这些话都是关起门来说的,明面上大家该恭喜的恭喜,该帮忙的帮忙,当天晚上城门关闭之前就给祝新年和裴少桥办好了进宫任职的调令和通行令牌,明天早晨他们跟着裴应犼一起进宫就可以了。 “王上的贴身机甲卫队本不由我管理,但因你二人品阶不够,不能直接进入卫队任职,就先跟着我所管理的宫廷侍卫一起执行当差,等你们通过了下月兵甲部例行升阶考核之后,再转去机甲卫队。” “大臣们每日卯时初进宫觐见王上,宫廷侍卫需要在王上起身之前到岗执勤,所以我们需要寅时入宫,当差要穿的衣服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俩今晚早睡,明日不可赖床!” 入夜前裴应犼细细将注意事项都告诉了祝新年和裴少桥,因为祝新年在咸阳城中没有住处,所以今晚借住在郎中令家,裴应犼在叮嘱裴少桥的时候也顺便提醒了他一番。 不过郎中令大人还是顾忌着祝新年的身份,不敢对他疾言厉色,只揪了揪裴少桥的耳朵,提声蹙眉道。 “今夜不准贪玩!明早要是起不来,看我不用藤条抽你屁股!” 裴少桥捂着耳朵“哎呀”了一声,没好气道:“爹!你就不能在我兄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吗?!” 祝新年是王弟,裴少桥跟他称兄道弟,岂不就是跟秦王称兄道弟? 裴应犼抽了一口气,又不敢在祝新年面前明说,只能朝裴少桥瞪了瞪眼,提醒他不要乱说话,这里可是咸阳城,就算是在自己家,也要防着隔墙有耳。 “知道了!知道了!您老别瞪眼了!天都黑了,快回去歇着吧,不然待会我娘又要遣人来喊了!” 裴少桥的母亲也出身高门望族,虽然平时溺爱裴少桥,但总体家规还是很严的,几点起、几点睡都是有要求的,裴应犼若是不在宫里当值,便也得遵守家规,按时回房。 祝新年第一次来裴少桥家,没想到在外威风八面的郎中令大人在内也是个怕老婆的,裴少桥一提起母亲,裴大人再生气也不得不看了眼时辰,急匆匆回院去了。 “嘿嘿,每次提到我娘就好使。” 裴少桥拉着祝新年回了房,他家客房有很多,但他非要跟祝新年挤一间房,祝新年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主人轰下榻,自己睡榻,裴少桥睡地铺。 “哎!要入宫当差了,你不紧张啊?别睡啊!说会话啊!” 裴少桥抬腿踹了踹榻上的祝新年,顺势就这么高高支棱着腿,感慨道。 “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二次在家里过夜,你知道不,当初从家里出发去天工学院,我都没想过自己能在十八岁之前进入王宫当差。” 他抱着被子喜滋滋道:“看来老天爷还真是待我不薄啊。” 榻上的祝新年翻了个身,一脚将裴少桥搁在榻上的腿踹了下去,同时问道。 “你今天使出了‘冰冻三尺’,说明你已经可以朝冰属性发展了,冰属相难得,说不定雾皇甲长老会想把你调入秦王的那支秘密暗杀队伍中去呢。” 秦王有一支专门负责暗杀的队伍,这件事并不是秘密,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中都有相关的传闻,只是没有人证实过这件事,因为见过这支队伍的人全都死了。 传说中这支队伍也是由雾皇甲长老掌管的,里面全都是万里挑一的高阶冰甲和雾甲,在暗杀方面从未失过手,当然,其他诸国的君主也拥有同样的刺杀队伍,当年追杀祝新年的赵国雾尚甲就是赵王秘密暗杀队伍中的一员。 裴少桥是世家出身,家里世世代代都是秦臣,裴应犼也辅佐了两代秦王,王上对裴少桥自然是相当放心的,如今他又觉醒了冰属相,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会被王上调入那支暗杀队伍中继续培养。 “啊?可我不想去啊。” 裴少桥皱眉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永生永世隐姓埋名做一个死后连墓碑都不能拥有的暗杀者呢?” 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满脸写着拒绝:“我不去,去了之后无论死活,这世界上就没我这个人了,我爹、我娘,我全家上下,还有你、陈清婵,学院所有师生……你们所有人都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才不去呢!” 去了那支秘密暗杀队伍之后,所有人都要隐姓埋名,切断与这个世界一切的联系,过着每天刀尖舔血的日子,任务失败就曝尸荒野,任务成功也不能回家,只能老死之后得到一处没有墓碑的坟头,并剩下大笔有命赚没命花的金银财宝。 祝新年当然也不希望裴少桥被调入那支队伍中去,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裴少桥觉醒冰属相的事情几乎已经被整个咸阳城的人知道了,裴应犼想瞒也瞒不住,如果裴少桥真的不想去那支队伍的话,就得提前做打算,以免调令发下来,那时候谁都没法抗旨。 “你如果不想去的话,就不能再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冰属相了,你还是趁早把水属相的品阶术法练好吧,以免以后一时控住不住又使出了冰属相品阶术法,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你。”祝新年提醒道。 这一说,裴少桥本来因为要进宫当差而紧张的心情更加紧张了,他抓了抓头发,在地上打着滚道。 “哎呀,本来品阶术法对我来说就是难事,现在又冒出个冰属相,这打斗的时候一着急我哪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啊?” 水甲本身也是对术法要求比较高的一种机甲,而裴少桥又刚好不太擅长术法,按他这种情况,转向冰属相操纵对体术要求较高的冰甲是最合适的选择。 但既然现在他不愿意这么做,那就必须要把术法补起来,不然以后他想用水甲升阶就会卡在术法考核方面无法通过。 “就算再难也得学啊,好像水属相的人天生在术法方面就比较薄弱,所以很多人都卡在四阶无法升阶,有些人为了得到提升就会选择转向冰甲和雾甲,所以三阶及以上的高阶水甲非常少见,你可能需要做好克服困难的心理准备。” 裴少桥闻言发出了一声哭腔,抓起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了,祝新年还以为他在给自己加油打气、痛下决心要练好术法,结果没过多久,被子下就传来了熟悉的鼾声,裴少桥早已经去见周公了。 祝新年只能无奈摇头,他就知道不能对裴少桥施加任何期待,裴少桥这人行事全靠运气,提前做准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祝新年也只能作罢,挥手用灵力熄了灯,在裴少桥让给他的那张豪华大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这一觉还没到鸡鸣就被守夜的家仆敲门吵醒了,就连习惯了早起的祝新年都觉得这时间确实有些太早了,他推窗朝外看去,只见月亮还高高挂在天上,离日出还有很长时间。 清明时节的深夜还有些寒冷,幸好郎中令家足够奢侈,这个时节了竟然还能点炭盆,当家仆把炭盆和热水端进屋的时候,整间屋子登时暖和起来,而赖床的裴少桥还在家仆的好言相劝下裹着被子哼哼唧唧不愿起床。 “再睡一会……平时看我爹也没这么早起来过啊……” 裴少桥连眼睛都没睁,赖在被子里就是不肯起床,家仆们倒是很有耐心,两人跪坐在他身边不停用各种方法劝说,另一人伺候祝新年洗漱更衣,分工十分明确,并未因为裴少桥不起床就焦头烂额。 显而易见这些人已经习惯了裴少桥赖床,当祝新年洗漱更衣完毕之后,见裴少桥还没起来,他才终于知道郎中令大人多有先见之明,让这些家仆提前来喊,这样就不担心裴少桥会赶不上进宫的时辰了。 “瞧你们挺有耐心的,以前没少干这活吧?” 祝新年一边将两柄刀挂到腰后,一边笑问。 “小公子是这性子,再劝一劝就能起来了。” 家仆们的情绪非常稳定,回答祝新年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祝新年心中惊诧家仆也太有耐心了,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只见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裴应犼马上就要过来了,待会要是看见裴少桥入宫当差第一天就赖床,估计要把他那条好腿也打断。 “算了,还是我来吧,照你们这么劝下去,他不再睡两个时辰是根本起不来的。” 祝新年回身走向地铺,跪坐在裴少桥身边的家仆抬起头来,疑惑问道。 “您来?” “放心,我在天工学院天天叫他起床,经验老道,一招见效。” 在家仆们好奇又紧张的目光中,祝新年慢慢蹲下身,凑到裴少桥耳边轻声道。 “庄夫子说,等会上课查你术法。” “蹭”的一声,还在睡梦中的裴少桥直接从被子里弹了起来,因为起来太急,一头撞到了家仆头上,两人疼得龇牙咧嘴,裴少桥的瞌睡也给撞醒了。 “啊啊啊!我就说怎么庄夫子还追到咸阳来查我术法了?!祝新年!你不干人事啊!” 裴少桥跳着脚要追打祝新年,谁知祝新年脚下一晃让开了,裴少桥扑过去,正好房门被推开,已经穿戴整齐的裴应犼站在门口,皱眉看了一眼蓬头赤脚的裴少桥和衣冠整洁的祝新年,眉心立刻就皱了起来。 “一百个数以内把衣服穿好出来见我,不然今天就别坐马车了,自己走进宫里去当差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入宫当差 裴少桥一看父亲脸色不好,哪里还敢违背父亲的意思,立刻在家仆的伺候下着急忙慌更衣洗漱,总算赶在一百个数以内出了门,没让他爹的脸色继续阴沉下去。 夜半三更,长街上只有一辆马车在行驶,一路上遇到的更夫和夜间巡城的将士们都停下步子对着马车拱手,等挂着裴字灯笼的马车驶过,他们才继续各自的任务。 祝新年顺着窗缝往外看去,白日拥挤不堪的长街显得非常空旷,也因此显得更加宽阔,比他这些年见过的所有城镇的街道都要宽上许多。 “你在看什么呢?饼都要凉了,快吃啊,进了宫就不能吃了。” 裴少桥永远都不会让自己肚子,即使是进宫当差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食欲,出门前裴夫人追来给他们塞了几个面饼,说是两个孩子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些才好。 等上了马车,裴少桥把饼咬开一看,果不其然看见里面包着肉馅,那是裴夫人担心宫里侍卫伙食不好,特意给裴少桥和祝新年做的加餐。 裴府用的都是精制面粉和荤油肉馅,面饼烙出来香味能传几条街,别说裴少桥爱吃,就是一向对吃食没有什么太大兴趣的祝新年也觉得食欲大动,只是碍于裴应犼也在马车上,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吃。 “宫外食物需要经过检查才能带进王宫,为了避免耽误时辰,还请公子尽快吃完吧。” 有了裴应犼这句话,祝新年才赶紧将面饼大口吞进了腹中,他刚咽下最后一口,马车就到了宫门口,所有人必须要下车步行进宫。 “裴大人,今个怎么怎么早?” 宫门口值夜的将士跟裴应犼行礼寒暄道。 “带两个新人进宫当差,第一天来早些让他们提前熟悉熟悉。” 裴应犼示意祝新年和裴少桥把进出宫门的令牌交给宫门侍卫检查,侍卫借着云母铜灯仔细一看,立刻“哎呦”一声道。 “这不是裴小公子吗?入咱内侍营了?” 身旁另一名侍卫捅了他一胳膊肘,低声道:“人家天工学院出来的,是兵甲部的人,哪能进咱们内侍营啊?他们是去机甲卫队当差的!” 拿着通行令牌的侍卫连连“哦”了几声,尴尬地把令牌交还了回去,赔笑道。 “小公子聪颖过人,在机甲卫队中定当大有作为!” 话音未落,肋间又被人捅了一胳膊肘,有人提醒他道。 “他身边的祝新年是王上胞弟,之前得过王上赐刀的那位,你天天啥事不关心就算了,这种时候就少说话吧,越说越错!” 那侍卫尴尬闭了嘴,不敢再多言了,也幸好祝新年是心胸豁达之人,接过令牌之后还朝那侍卫笑了笑,这才让那侍卫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身为宫门侍卫,需要对咸阳城乃至整个秦国的大人物了如指掌,内侍营中许多人不仅能一眼认出各大官员及其家眷,甚至连他们的家仆都能轻松辨认出来。 但夜间值守的士兵因为鲜少有人夜间进宫,所以并没有精进这至关重要的能力,才会在今日忽略了身份最贵重的人,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这事换做其他官员肯定要摆脸色,侍卫侥幸没有挨骂,见裴应犼他们进入宫门走远了之后才终于敢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让你平时多注意些城里的变化吧,你非不听,还说什么夜里碰不见大人物,怎么样,现在知道咱们说的话没错了吧?”身边人揶揄他道。 “我也没想过大人物会夜里进宫啊,更没想到大人物会进机甲卫队当差啊?” 侍卫满腹委屈,这咸阳城的大人物进宫都穿官袍,只要没瞎一眼就能认出来,可一个穿着侍卫衣服的人进宫来,谁能料到他竟然是王上胞弟呢。 “不管怎么样,以后还是留点心吧,就算不认识面相,至少要知道名字,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闭上嘴不要说话,说多错多!” 已经进宫的祝新年并不知道宫门口的侍卫们正在谈论自己,他跟着裴应犼走入宫内,虽然此刻天色未亮,但宫内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当值的机甲卫队已经到岗,几台高大的机甲在层峦叠嶂的宫殿中显现出高大的身形,他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秦宫合为一体。 “步子加快些,马上就到早朝的时辰了,王上也该起身了。” 在裴应犼的催促下,祝新年和裴少桥赶紧收回到处环视的好奇目光,跟着裴应犼穿越几条宫巷,来到了内侍营所在的营房。 因为营房安置在秦宫中,所以不能比其他建筑高,这让内侍营的营房显得有些低矮,祝新年和裴少桥进出都得低头。 “内侍营每十天有一次休沐,休沐的时候可以出宫回家,平时就住在营房中,必要的生活用具都给你们安排好了,现在把调令交给营监入档,然后跟着队伍去大殿上值。”裴应犼道。 “去大殿上值?我们?我们入宫第一天就去大殿当值?” 裴少桥满脸惊讶,裴应犼斜了他一眼,道:“这是王上的命令,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我巴不得去大殿呢。” 裴少桥赶紧拽着祝新年站到了队伍后面,此刻准备前往宫中各处上值的侍卫们整装待发,只等裴应犼一声令下就要出发了。 “记着这是在宫里,你们现在的身份是宫内侍卫,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做的不要做、你们的所作所为决定了你们是能在这营中飞黄腾达,还是惹祸上身,所以每个人都警醒着点,我不希望我每天都要重复这番话,听明白了吗?!” 内侍队伍立刻齐声高喊:“听明白了!” 裴应犼挥挥手道:“上值去吧。” 队伍整齐迈步离开营房,通过宫巷朝各个方向进发,队伍有很多人,他们要去每一处宫殿替换夜里执勤的将士,所以每到一个岔路口就会有一批人离开,最后抵达大殿就只剩下了五十人左右。 “你俩跟我去殿上,其他人各自到位,宫门已开,上朝的大臣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队伍迅速散开,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只有祝新年和裴少桥对自己应该做什么一脸茫然,被队长带着走进大殿,来到了大殿两侧圆柱旁边。 “殿上侍卫本该从内侍营中抽选精英当值,你俩情况特殊,我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见,但希望你们待会不要给我惹麻烦,可以做到吗?”队长问道。 祝新年和裴少桥点了点头,此时大殿之上寂静无声,他们也不好大声应答,只能靠点头来回应队长。 队长并没有多为难他们,见他们点头承诺,便转身离开了,而祝新年和裴少桥两人中间隔着五步远,就算裴少桥嘴皮子痒,也没法在大殿上偷偷跟祝新年说话。 两人只能各自好奇观察着大殿上的陈设,秦人尚黑,大殿上的陈设基本都是黑色的,这种色调让偌大的大殿显得十分沉闷压抑,祝新年目前只是一个侍卫尚且感觉如此,每日前来上朝的大臣们只怕更加有此感觉。 大殿正前方的阶梯上就是秦王的位置,此时秦王还没有来,但仅仅只是那一席坐榻都给人一股莫名的压力,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直视。 这就是王权带来的压迫感,因为此时此刻秦国国力强盛,秦王的权力接近顶峰,所以被他统治的臣民们自愿臣服于他,也对王权有着由心而发的敬畏。 但若非国力强大、君权鼎盛的话,如韩国、魏国那些风雨飘摇的小国,现在的君王在臣子眼中可没有那般不可逾越。 没过一会,入宫上朝的大臣们陆续抵达了大殿外,人声窸窸窣窣响了起来,在正式上朝之前,有些官员会将今天早朝要上奏秦王的事情先与其他同僚通个气,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者,以求自己的提议能顺利得到秦王的允准。 这谈话间被提及次数最多的就是秦国与赵国、韩国、魏国、燕国之间的战争,虽然现在秦国国力强大,但同时对战四国也对秦国的军事、边防、民生、财力等方面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群臣们各司其职,便也各有各的担忧,他们都聚在一起诉苦,但也知道仗不能不打,所以他们都试图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既能够痛击敌军,又能够稳住秦国的民生。 但这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不容易想,祝新年侧耳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但直到大监宣布开朝,群臣依次进入大殿中时,他们也没商议出个具体的办法来。 待群臣站定,秦王才从屏风后面现身走向坐榻前,接受群臣朝拜。 “众卿今日可有要事?”秦王问道。 “臣有事启奏!”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高呼,站在前排的一名官员出列,朝秦王行礼拱手道。 “臣治粟内史储砀启禀王上,因我秦军在秦赵边境、秦魏边境、秦韩边境皆部署重兵,人数逾四十万,据太仓令统计,上月消耗粮草超百万石,国库消耗巨大,恐难长期维系,臣请合理减少粮草开支,以免国库告急。” 治粟内史话音刚落,一名武将就站了出来,大声反驳道。 “你要削减粮草?!你可知粮草决定了前线战力,你让将士们吃不饱肚子,他们怎么行军打仗?!” 治粟内史十分冷静,并未因为对方的斥责而激动,只见他面向秦王,继续拱手道。 “恕臣直言,目前我军只与赵国正面开战,与韩国、魏国都只是对峙状态,虽未行兵,但粮草每日都在消耗,且运送粮草线路过长,押运粮草补给又是一大笔消耗,短期内尚可维系,长期来看国库实难支撑!” 那反对他的武将并不认可他的说法,反问:“难道我大秦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国库连区区四十万军队的消耗都支撑不了吗?” 治粟内史侧头朝他看去,平静质问:“难道都尉大人想要穷尽我国库所有的储备去打仗吗?您莫不是忘了,前些年雪灾冰冻,国库已经掏空过一次了,如今才刚有几年积攒,将军就忘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滋味了?” “我不管国库有多少粮食,筹粮的事情归你管不归我管,我只知道现在前线军情紧张,谁敢断我们前线军士的粮草!谁就是故意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治粟内史加重语气,强调道:“我说的是合理减少前线开支,以图长期维系,如果将军觉得做不到的话,那就请速战速决,而不是每月百万石粮草运过去,却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 护军都尉双眼一瞪,厉声道:“行军打仗这种事也是该你管的吗?!” “我要是不管,国库亏空,到时候战士们在前线断粮,那才是真的对不起祖宗社稷!” 两人言辞犀利,谁都不肯让步,护军都尉脾气暴躁,人都快站到治粟内史面前去了,而治粟内史身为文臣,没有护军都尉那般魁梧的身形,可他在面对威胁的时候却一动未动,丝毫不惧怕眼前要吃人的凶恶眼神。 这两人一争吵起来,大殿上其他群臣也窃窃私语起来,有些人认为只有前线稳固国家才能稳固,所以前线粮草不可减少。 还有些认为自从赵国有了李牧之后,秦赵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两三年了,国库运往前线的粮草一日未断,如今再加两处战场,且一直处于对峙不开战的状态,这对国库来说压力确实太大了。 见大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大监重咳一声,喊道:“肃静!” 众人这才收声,一直叫嚷得最大声的护军都尉也终于闭上了嘴,但看他那气冲冲的神情,就知道他心中多有不满。 “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现在双方争吵的问题是前线大军耗粮过甚,却又迟迟未见开战,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只有两个解决办法,要么削减前线开支,要么赶紧开战,结束对峙局面。” 丞相隗状出言制止了众人心中混乱的想法,并给出了两个办法让众人商议究竟哪一种更加可行。 “臣只知行军作战,算不清国库有多少粮草,只知道前线军士不能饿肚子,粮草绝对不能减少!” 护军都尉梗着脖子不肯让步,治粟内史幽幽道:“那就请赶紧开战吧。”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丞相隗状赶紧将他二人分开了,同时示意太尉将脾气火爆的护军都尉拉走。 “争吵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作为王上的臣子,是要为王上分忧解难的,要你们参与讨论,目的是要得出最适合目前情况的解决方法,如果争吵有用的话,那就不需要将士作战了,大家都上战场去耍嘴皮子吧!” 被丞相隗状一顿训斥,众臣不敢再多言,大殿上安静了一会,随即祝新年看见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臣李斯斗胆,还请王上下令攻韩!” 在大殿上值守的祝新年朝李斯看去,区区几年未见,李斯果然青云直上,此时官职已经不低了,要不了几年,属于他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攻韩?为什么是攻韩?明明攻魏最合适啊!”有人反驳道。 “攻韩攻魏都不是上佳,这俩小国自身都是苟延残喘,对我大秦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还是集中力量一举拿下赵国或者燕国才最好。” “拿下赵国和燕国?你当赵国的李牧是摆设吗?还是觉得燕国的机甲部队没有战斗力了?这两个国家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打,赵、燕、魏、韩四国中要找一个国家率先开刀的话,还是魏国最合适。” “我同意,我们与魏国已经交战多年,早已消灭了魏国最厉害的几位将领,如今魏国几乎没剩下几个能行军打仗的战将,此时攻魏,便可一举拿下魏国!” 一时间,朝中同意率先攻魏的呼声高涨,群臣都认为是时候结束与魏国多年的战争了,但这个提议却遭到了李斯的反对。 “请王上与诸位听下官一言!” 李斯再次上前一步,高声道。 “虽然目前看来攻魏是最容易的,但攻魏能为我大秦带来的收益却不多,而攻韩却可以切断韩国与齐国的结盟,先攻韩,再攻齐,同时切断了楚国与其他三国之间的地理联系,可谓一箭三雕,此举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先攻韩、再攻齐?” 拥有军队最高统领权的太尉大人沉声道:“你想通过吃掉韩国和齐国,由西向东彻底斩断楚国与赵、燕、魏之间的联系,而后无论我们接下来是要攻楚还是攻赵、燕、魏,这双方之间都没法再形成联盟了。” 李斯点头拱手道:“如太尉大人所言,下官便是如此设想的。” 太尉大人思忖了片刻,对李斯的想法予以肯定。 “如你所想,确实先攻韩会在地理上形成阻断,对我们日后的战局部署更加有利,韩国弱小,若能派出精兵强将便有一战灭韩的可能,一旦灭掉韩国,也就打开了我们攻齐的道路,齐王田建年迈昏聩,且齐国没有机甲部队,我们灭齐也是指日可待的。” 太尉认为李斯的想法非常有可行性,而且认为这个年轻人眼光长远、见解独到,倒是个可用之才,于是替他向秦王请命道。 “王上,臣也认为攻韩可行,若能一举灭韩,对其他诸国也是敲打,我秦国四面来敌的情况也可得到极大的缓解。” 秦王嬴政一直没有出声,从群臣开始争吵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安静聆听每一个人的发言,即使其中有些人说的话存在明显问题,他也并未打断,也未斥责降罪,而是给了群臣非常大的自由讨论的空间。 因为所有人都敢于直抒胸臆,诸多思想在大殿上进行碰撞,由此才能诞生最合理的解决办法,推动秦国发展壮大,也同时吸引其他国家有能力的谋臣武将前来秦国投诚效忠。 “依爱卿预测,我秦军攻韩需要多长时日?”秦王问道。 太尉与身边几位武将稍稍商议片刻,回答道:“如果由王翦将军出战的话,半年之内可以灭韩!” 如今的韩国国力弱小,又没有什么能带兵作战的将领,王翦的队伍都是虎狼之师,半年内拿下韩国不成问题。 “不可,寡人要让王翦去赵国抗击赵将李牧,赵国那边的情况一塌糊涂,我军连败两次伤亡颇多,是时候让王翦去给赵国人一些教训了。” 见秦王不同意派王翦出战,太尉又道:“那就派王贲将军出战吧,王贲将军继承了王翦将军的战术,完全可以独自承担攻韩一战。” 秦王微微点头,王家父子深得秦王信任,王翦的儿子王贲也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此番攻韩正好让他独立出征,试试身手。 “主将由王贲担任没有问题,那兵甲部这边派谁担任副将呢?” 兵甲部总指挥使并未上朝,祝新年不知道是总指挥使不用上朝,还是因为他今日有事告假,不过灭韩这种大战肯定需要机甲士兵协助,所以总指挥使的意见和所派人选都是非常重要的。 在没有得到总指挥使的明确建议之前,战争都只是在设想阶段,太尉向秦王承诺散朝之后他会亲自去找总指挥使商议,争取尽快给秦王一个满意的人选。 有了太尉大人的承诺,治粟内史也不好再催,于是偃旗息鼓回到了文臣队伍当中,今早这一番激烈的争论也到此为止,剩下的时间还要留给其他官员议政。 祝新年和裴少桥第一天上大殿当值,就遇到了如此精彩的舌战,他两竖起耳朵听得正带劲,忽而又听一名官员上前禀报道。 “禀王上,咸阳城西侧天工学院学堂新址已初步修建完成,天工学院院长请求将机甲班和偃师班的学生转移至咸阳,臣请王命,是否准许天工学院搬迁?” 事关天工学院,祝新年和裴少桥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只见刚刚退入人群中的治粟内史又站了出来,问道。 “天工学院几千上万名学生入咸阳,且先不谈居住、上课的问题,光是每日粮食开销就不少,这每日开销是由他们自己负责,还是由国库支出呢?” “去年天工学院遭袭的时候不就说好了要接学生们来咸阳上课吗?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是想做什么?我们把课室、公斋都建好了,难道不让他们来了?”对方问道。 “我没有说不让他们来,我只是在履行自己身为治粟内史的职责,对国库开销负责,也对王上负责,现在我只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是否天工学院的人入咸阳之后,无论夫子还是学生,所有开销全部从国库支出?” 没有人能越过秦王直接决定国库支出,所以群臣的目光都看向了秦王,这其中也包括祝新年和裴少桥。 幸好,秦王对此事的态度十分明确,只听他言辞确切道。 “没错,全部从国库支出,我们需要天工学院为我们培养机甲士兵和偃师,也需要前线将士英勇为国作战,所以储卿务必管好国库,无论如何,寡人不希望在灭韩之前再听说任何粮草不够的消息。” 秦王认可了治粟内史储砀尽快开战的提议,决定灭韩,同时也给了储砀很大的压力,既然开战是他提出的,那在国库粮草保障这方面可就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储砀无话可说,只能拱手应下,在朝为官多年,他知道这是秦王的底线,将士们在前线作战不能为粮草担忧,天工学院作为兵甲部后备军也不能被苛待,至于国库筹粮运粮该怎么弄,那都不是秦王该考虑的事了。 “通知兵甲部总指挥使,让天工学院的人立夏后启程,此事今日定下,日后就不要再拿出来颠来倒去地说了,除此之外,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剩下的小事就都不值一提了,秦王甚至都没怎么开口,三公九卿就把该各自负责的事情给解决了,外头天光大亮之时,早朝也要结束了,这群站了一早上的朝臣们又累又饿,只等着秦王离开,他们就要赶着去上值的地方吃早饭去了。 然而秦王才刚刚起身,一声高呼突然从殿外传来,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路从殿外冲入殿内。 “——报!前线八百里加急战报!” 这一嗓子把所有犯困的人都喊醒了,太尉大人当即发问:“可是哪个国家与我们开战了?!” 从前线归来的战士一身黄土,风尘仆仆冲入殿上,“哐当”一声跪在秦王面前,将手中密封的竹筒高高举起,大声喘着气道—— “禀王上!韩国夜袭齐国!此刻大军已经逼近齐国都城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救齐攻韩 “韩国夜袭齐国?” 太尉一头雾水,群臣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秦国都大军压境了,韩国人还有心情去打齐国?他们疯了?”护军都尉疑惑道。 “韩王跟齐王互为儿女亲家,如今韩国被围,该向齐国请求援助,怎么还把齐国给打了呢?” “齐国还能打不过韩国吗?除非韩国用机甲部队直接兵降临淄城,不过韩国本身也没有多少机甲士兵,他们这个时候去打齐国,就不怕我们秦军趁机开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群臣满腹疑惑,秦王也微微蹙眉,他重新坐回了榻上,指着面前传信的士兵道。 “速把情况细细说来!” 士兵赶紧道:“禀王上,大前夜我军探子发现韩军机甲部队有异动,持续关注发现韩国趁夜将机甲部队调往韩齐边境,于前夜对齐国发动突袭,齐国对抗不及,一夜之间被韩国机甲部队深入腹地,双方于临淄城对峙,韩军尚未攻入临淄,但齐军伤亡惨重,临淄城难保!” “韩国为什么突然攻打齐国?具体原因查清楚了吗?”太尉问道。 “似乎是因为韩王向齐王借兵,但齐王借口齐国与燕国边境纠纷需要用兵所以未借兵给韩国,韩王以公主贞及其一双儿女为人质,要挟齐王借兵,谁知齐王不为所动,韩王欲以公主贞儿女的性命作为要挟,逼迫公主贞回齐国劝说齐王借兵。” “可谁知公主贞竟然在随从的帮助下带着儿女趁夜逃回了齐国,韩王恼羞成怒,便出兵齐国,逼迫齐国出人出物支援韩国抗秦。” 听闻此话,太尉不禁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竟用女人和孩子的性命来要挟一个国家,韩王安怎么想得出来?就算他成功逼迫齐国借兵,以后也会因此被诸国嘲笑!此行此举,非大丈夫也!” “当初韩国迎娶公主贞的时候应该就有此打算,公主贞管理齐国有方,颇受齐民拥戴,他们借口和亲将公主贞从齐国弄走,如今的齐国无人管理,更加衰败,连韩国这种小国家的军队也能在齐国境内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了,想来要不了几天,韩国真能占领临淄城。”护军都尉道。 跪在地上的传信士兵几次欲言又止,太尉看见他的神情,便道:“有话就说,无需遮掩。” 士兵赶紧道:“可是……据我军在临淄的探子回报,说公主贞带兵在临淄城抗击韩军,而且令人惊讶的是,韩国派去攻打临淄城的主将就是她的丈夫、韩王的儿子。” 夫妻俩战场相见,这事足叫人震惊唏嘘,也让人敬佩公主贞巾帼不让须眉,即使自己处境如此艰难,也未向命运低头,竟以女子之身镇守母国国都,真乃女中豪杰。 “那公主贞前些年来我大秦学习变法,当年一见便知此女不凡,韩王的儿子骄奢淫逸,实在配不上公主贞,想必齐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此战公主贞若能成功守住临淄城,以后就不用屈居韩国了。” 太尉虽然只与公主贞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十分欣赏这位王姬,听闻公主贞远嫁韩国时也曾唏嘘不已,如今他倒是真心希望公主贞能击退韩军,好好给满腹算盘的韩国人一点教训。 “不好说啊,韩国派出的是机甲部队,临淄城又无战将可用,公主贞虽然临危不惧、死守城门,但若无援军支援,只怕韩军攻入临淄也只是时间问题。” 护军都尉叹了一口气,人人都知道公主贞善良、优秀、有能力,但又无人能改变她的命运,除了叹息,大家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众人为此传奇女子即将陨落而惋惜的时候,忽然听见李斯缓声道。 “其实,救齐攻韩也未尝不是一种解决目前战局紧张的办法。”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声齐齐朝他看了过去,只听秦王好奇问道。 “李卿此言是何见解?” 李斯再次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一次他走得更加往前,与前来送信的士兵站到了同一位置,拱手道。 “禀王上,臣认为,灭韩之战势在必行,但灭齐一事却并不着急,俗话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此刻齐国危在旦夕,如果我们能帮助齐国抗击韩军的话,齐国就成了我们的盟友,日后消灭燕国和楚国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用到齐国呢。” “你如何确定我们帮助了齐国击退韩军,齐国就愿意做我们的盟友呢?齐王田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尔反尔是他的拿手好戏。” 护军都尉质疑道。 “齐王田建太过年迈,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国家的主宰者了,如果我们决定要帮齐国抗击韩军的话,此战胜利之后,我们需要找一个人来替代田建,成为齐国新的掌权者,而这个掌权者,必须由我大秦控制。” 李斯慢条斯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要废掉齐王田建,扶公主贞上位?”太尉问道。 “什么?!你说要让一个女人做一国之君?!” 护军都尉这一嗓子喊出来,令大殿上不少人都开始质疑李斯的提议。 即使公主贞再巾帼不让须眉,她也是个女子,这世上就没有女子做国君的先例,就算秦国愿意推公主贞上位,齐国人自己也未必肯同意。 “公主贞只是相对而言最适合的人选罢了,如果诸位不同意,那她还有一双儿女,小儿子还是懵懂孩童,幼主登基的风险会更大,不过有咱们大秦在背后把控,想必其他国家也不敢打齐国幼主的主意。” 李斯轻而易举化解了群臣的质疑,他一直显得胸有成竹,好像无论形势如何变化,他永远都有应对之法。 “扶持新国君的计划倒是可行,但你能保证这新上位的国君日后成长起来不会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吗?农夫与蛇的故事阁下想必听说过吧?” 李斯闻声一笑,反问:“诸位大人为何认为自己是农夫?又为何认为齐国是蛇呢?我们扶持新国君上位,不是为了帮助齐国,而是为我们自己省力。” 他环视大殿一周,见群臣面露不解之色,便道。 “如果我们一口气攻下韩国和齐国,国土面积陡然增大这么多,势必需要大量的军力去镇守,不仅要防着其他国家偷袭,也要防着韩国和齐国后裔复国。” “这种情况对我们大秦军队来说压力很大,别忘了我们还得与其他几个更厉害的国家作战,所以与其费尽心思守着齐国那片土地,不如扶持一个傀儡,让齐国人自己把国土守着,等我们秦国战胜其他国家之后,最后再来收下齐国,此举岂不省心省力?” 众臣恍然大悟,连护军都尉都拍手称赞,连呼此法甚好。 “公主贞一介弱女子,她的儿子甚至还不识字,无论选谁做傀儡,将来我们吞并齐国都是轻而易举之事,想必公主贞自己也能看清形势,只要我们保证不屠杀齐国百姓,公主贞也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 护军都尉十分欣赏李斯的计谋,连秦王都不由点头,对李斯表示肯定。 “李卿此计深得寡人之心,那就照李卿说的办,通知兵甲部,准备一队精兵,即刻乘飞鸢前往临淄城支援齐国抗韩!同时让王贲赶赴秦韩边境,一举拿下韩国!” 太尉立刻领命,但李斯再度开口道。 “王上,韩军已经包围临淄,飞鸢飞抵临淄耗时太久,而且沿路要势必经过韩国和魏国,恐有被袭击的风险,臣不建议机甲士兵乘飞鸢出行。” 李斯永远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细枝末节,他提出的问题确实非常值得重视,秦王立刻问道。 “不坐飞鸢的话,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够快速抵达临淄吗?” 此时大殿上的群臣面面相觑,连太尉和护军都尉一时间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而在不受关注的大殿侧边,祝新年和裴少桥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答案,这问题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难回答,但此时大殿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他人并不是修真者,甚至连天工学院出来的人都没有。 天工学院出来的人都是兵甲部精英,按理说能做到很高的官职,就算成为三公九卿都不是问题,但奇怪的是所有天工学院出身的人最高只能做到总指挥使,只是位同九卿,与真正的高位还有一定的差距。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似乎说明历代秦王都不是太信任天工学院出来的人,这个问题值得深究,但此时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 秦王着急需要一个答案,李斯的这个计划是有时效性的,秦军必须马上出发去支援齐国,一旦韩军攻破临淄城,秦军再出发就晚了。 群臣面露急色,但他们毕竟不是修真者,除了飞鸢之外,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使人快速移动。 正当众人满面为难之时,大殿侧面的阴暗处突然走出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内侍营侍卫的衣服,一出现在人群当中,就把对面宫柱下方的内侍队长吓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只见祝新年稳步上前,面朝秦王单膝跪地,低头道。 “启禀王上,修真界有一灵符名曰倒转符,此符可连通两处空间,达到瞬间移动的效果,或可助力我军即刻赶赴临淄支援齐国!”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最特殊的刀光 骄阳当顶,吹过临淄城的风带着一股燥热的血腥味。 城墙之外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放眼望去死伤者多是齐国士兵,在韩国机甲部队的攻击下,齐国人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韩国人之所以迟迟没有攻入临淄城,是因为齐国人用血肉之躯在阻挡机甲,但人力对机甲的破坏能力有限,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什么时候齐国人死光了,什么时候韩国人就能冲进齐国国都。 厮杀还在继续,即使站在临淄城城墙上,也能清楚听见城外的厮杀声,甚至是刀剑刺入身体,鲜血喷溅出来的声音。 公主贞一身戎装站在城墙上,手持长弓御敌,同时焦急地看着下方的战况。 经过两天两夜的厮杀,韩国的军队几乎已经屠尽了临淄城守军,而前来支援的军队却迟迟没有到达,不知道是不是被韩国的军队截断了来路,总之现在的临淄城孤立无援,要想活命的话就得放弃这座城池,朝更东边逃亡。 但是临淄城是国都,不仅公主贞不愿意离开,连许多世代生活于此的百姓和官员也都不愿意离开,他们宁可守着临淄城一起死,也不愿意做逃兵。 可就是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几乎所有齐国人都在万众一心抗韩的时候,齐王田建却带着他后宫三千佳丽连夜跑了,甚至连去向都没有告诉公主贞。 幸好守城将士和城中百姓没有因为齐王逃走而心灰意冷主动投降,可能是因为齐王做过的离谱事实在太多了,将士和百姓们也不指望他能站出来御敌,所以大家自发抗击韩军,随后就看见公主贞披挂上阵,与齐国子民站在了一起。 公主贞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她本该被人保护起来,此刻却放下自己的孩子上阵杀敌,更令人感到唏嘘愤怒的是她的丈夫、韩王安的儿子正在城下屠杀齐国人,试图让他的妻子臣服自己。 这一行为,使得当初就不同意公主贞远嫁韩国的齐国人更加愤怒,他们不能接受深受百姓爱戴的公主贞受此侮辱,于是更加奋力地攻击韩国人,也使得韩国的机甲部队迟迟没能攻入临淄城。 不过,人力终有尽时,两天两夜已经是齐国人能够坚持的极限了,此时韩国的机甲部队已经到了临淄城城门前,韩王安的儿子、公主贞的丈夫正骑着战马缓步上前,抬头看向城墙上的妻子。 “夫人,闹够了吧?该带孩子们回家了。”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他认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仅妻子和孩子会乖乖回到自己身边,连齐国也将是韩国的囊中之物。 公主贞已经在城墙上坚持了两天了,她面色苍白、发丝凌乱,脸上甚至还带着几缕血迹,完全没有了往日身为公主的神采。 她在墙垛中倾身往下看去,秀眉紧蹙,厉声道。 “你们休想逼迫我齐国出兵参与你们与秦国之间的战争!今日除非你们踏平临淄城!否则绝不可能将任何人带走!” 面对公主贞的严词拒绝,她的丈夫显得并不在意,而是坐在马背上摩挲着手指,出言威胁道。 “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们毕竟是夫妻,韩国的事也就是齐国的事,你如此是非不分,带着孩子们逃回齐国来,就不怕这事传出去了,影响你的好名声吗?” “我无需故意维系任何名声,我只知道齐国不是任何国家的附庸,它是我的母国!也是我孩子们的母国,现在我们的国家遭遇了你们这帮强盗的攻击,我们宁可战死,也绝不屈服于你们!” 男人“啧”了一声,愠怒道:“我们只需要齐国为我们提供二十万军队的帮助而已,这二十万人根本不影响你们,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呢?难道我们韩国亡了,对你们齐国有好处吗?!” “两国结盟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现在我们齐国不想卷入纷争,不愿意借兵给你们,你们丧心病狂竟然想用孩子的性命做要挟,得不到我们的援助就派机甲部队偷袭,这就是韩国人的秉性!今日若我们死在这,也好让全天下看看你们父子丑恶的嘴脸!” 公主贞并不畏惧威胁,也不再与他多言,夫妻间本就微薄的情分早已荡然无存,她弯弓一箭射出,虽然此时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但长箭还是精准射中了韩王儿子的坐骑,战马嘶鸣倒地,将背上的贵公子狠狠摔了下来。 韩国的机甲部队见状立刻发动反攻,其中一台水甲借助土甲唤起的土坡一路疾行而上,手中剑光闪烁,对着公主贞迎面斩下! 城墙上的齐国士兵们急急朝公主贞扑来,他们试图攻击来袭者,但寻常武器不足以击穿机甲外壳,在士兵们赶到公主贞身边之前,水甲手中长剑剑锋渗出来的寒气就已经令公主贞浑身汗毛竖起。 死亡距离她只差一步,甚至不足一步,她知道自己今日要死在这里,她很庆幸自己死在了齐国,而不是死在韩国,却又满心担忧,怕自己死后孩子们被他们的父亲带回韩国去,将来成长为和他们父亲一样的卑劣之人。 时间不容她多想,在剑光贴上脖颈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但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刀光从身后飞射而来,与向她刺来的剑光迎面相撞,长剑被一剖为二,连带那台水甲一同掉下了城墙! 公主贞认得那刀光! 她走过很多国家,见识过很多人,也遭遇过很多危险时刻,但唯有这刀光是最特殊的! 可她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回头,因为她想不出来祝新年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齐国呢? 不过,也无需她回头,因为那个熟悉的身影追随刀光而来,而他手中还拿着另一把金光璀璨的短刀,一刀劈出龙吟声四起,韩国土甲唤起的土坡应声炸裂成齑粉,准备顺着土坡爬上城墙的几台机甲也被悉数炸裂,不得不赶紧后撤。 祝新年持刀站在公主贞面前,他没有对那些韩国机甲发动攻击,但就刚才那两刀已经把韩国的机甲部队震慑住了。 那些机甲犹豫着不敢往前,就在他们迟疑对方身份的时候,又被陡然从天而降的无数台带着秦国红底黑字“兵”字标识的机甲给砍翻在地! 第二百八十七章 你们想让我卖国? 灵符长老绘制的倒转符一次性将五百台机甲全部传送到了临淄城,这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大大超出了尤杰和祝新年的设想。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大家伙一起上吧。 秦国的五百台机甲的战力可比同等数量的韩国机甲部队的战力高出好几倍,更何况韩国这一战只来了三百台机甲,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战力上都完全不是秦国的对手,被秦国的机甲部队砍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在所有机甲中,玩得最起劲的就是裴少桥,之前打赵国的时候他品阶低,能力也一般般,加上赵国机甲部队实力强悍,那时候的他还不敢放肆。 现在遇到了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对手,整个战场上任由他横冲直撞,蓝色的光芒不断四处闪现,给了欺负公主贞的韩国人好大一个教训。 “就是你这个畜生假借和亲的名义强娶了王姬姐姐,还拿她孩子的性命要挟她回齐国帮你们借兵?” 裴少桥一把将被战马压倒在地、动弹不得的韩王儿子抓了起来,战马倒地砸断了他的腿,人已经疼得快昏过去了,却被水甲狠狠一巴掌扇醒了。 水甲无论品阶高低,身形都比较小,不仔细看就跟正常人差不多,韩王儿子因为剧痛神志不清,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蓝色皮肤、双眼比手掌还大的诡异东西抵在自己面前,当即倒抽了一口气,差点又晕过去。 裴少桥用了点品阶术法浇了他一头冷水才把人浇醒,看清面前是水甲的那一刻这位贵公子还以为是他们韩国的水甲,即使受着伤,那股傲慢劲也一点没少,斥责道。 “你个混账东西在做什么?!还不快救我出去!当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水甲毫不客气地又扇了他一巴掌! 机甲的巴掌可不是人肉巴掌能比的,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从未受过伤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这力道使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水甲打了,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却看见了水甲身上的秦军机甲部队的标志。 裴少桥的水甲是回到咸阳城之后陈清婵重新给他打造的,兵甲部士兵的机甲需要记档,所以兵字标识不能少,不过祝新年现在用的木皇甲还一直没有来得及装上这个标志。 “秦……秦军……” 韩王儿子脸上露出茫然且震惊的神情,方才的傲慢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不敢置信与肝胆俱裂的恐惧。 他弓起背想从水甲手中脱身,毫无疑问又被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打掉了他十几颗牙齿,打得他晕头转向、口喷鲜血。 裴少桥将他拎了起来,两条断腿在半空中无助地摇晃着,剧痛使得这位贵公子不断嚎叫,但韩军却无人能来救他,因为那些机甲士兵此时自身难保,早被尤杰和一众秦国机甲士兵打得抱头鼠窜了。 “听说你挺厉害啊,不仅威胁自己的夫人,还想拿孩子开刀,你还是人吗?山里的野猪都比你有人性!” 面对斥责与辱骂,韩王儿子丝毫不敢还嘴,他知道秦国人不会对韩国人客气,他要是惹怒了面前这台水甲的话,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们不是要找齐国借兵吗?现在不用借了,我们来了,直接抓着你去找你父王,你说韩王安那老家伙会为了你献国于我们大秦吗?” 裴少桥的言辞很犀利,既然韩国要用孩子的性命威胁公主贞,那就拿韩王安儿子的性命去威胁他自己,这叫以牙还牙,看看韩王安这个儿子的性命在他父王眼中值几斤几两。 “我……我……我父王会救我的,他一定会救我的……” “救你?拿什么救你?你们韩国统共有几兵几卒你不会不知道吧?不知道也没关系,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二十万秦军现在已经杀进韩国了,韩王安没几天活路了,你认为他有什么办法来救你呢?” 裴少桥笑嘻嘻地说出了这番话,给了韩王儿子会心一击,眼瞧着手里的人身体软了下来,脸色也一片死灰、了无生气。 再折磨这种心理防线被击溃的人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裴少桥一见对方成了这样,就好像一只斗气昂扬的大公鸡看见了被啄光了毛的对手,此时已经全然看不上对方了。 他抬头看向城楼上,只见祝新年和公主贞正在墙垛边观战,他朝公主贞挥了挥手,大声问道。 “我杀了他的话,王姬姐姐不会生气吧?” 公主贞本来就对这所谓的“丈夫”毫无感情基础,但嫁到韩国去的这些年她也有努力尝试去做一位好妻子,甚至还生下了一双儿女,可谁知道真心换不来真心,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从算计中诞生的,她的丈夫不仅不爱她,连她生的孩子都可以随时抛弃。 面对裴少桥的询问,公主贞沉默了,她不是一个会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刽子手,即使对方真的劣迹斑斑,但“杀了他”这种话还是无法从她嘴里说出来。 “你抓了他,他的生死由你决定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这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公主贞的态度,她不想再看见这个伤透了她心的人,也就证明她不要这个“丈夫”了,那裴少桥即使杀了他,公主贞也不会为他掉半滴眼泪。 裴少桥“哦”了一声,他掏出双星刺在韩王儿子娇贵的脖颈皮肉上比划着,挑选着合适的下刀位置,这一举动把手中这位七尺男儿吓得浑身哆嗦,胯下忽然有黄液漫出,竟然是失禁了。 “别看了。” 一个大男人失禁的样子着实难看,更何况这是公主贞名义上的丈夫,他丢人公主贞脸上也挂不住,祝新年没有让公主贞难堪,主动转身,带着公主贞一起下了城楼。 “我与王姬也不是第一天的交情了,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弯弯绕绕,这次随我一起前来的是秦国机甲部队,刚才你也听见了,此时此刻秦国二十万大军正在攻打韩国,你在韩国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凭韩国的战力是挡不住我大秦的铁蹄的。” 公主贞低着头,但腰背却挺得很直,她跟在祝新年身后慢慢走下城楼,一路无话,直到两人完全下到地面上来,看见无数城中百姓惊慌的目光时,她才终于开口,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秦国不可能平白无故帮助我们,公子数次救我,于我、于齐国都有大恩,既然今日是你前来,我也愿意听你一言,秦国有何想法……还请公子告知于我。” 见她如此平静,仿佛已知齐国大难临头一般,犹如一只受伤垂死的白鹤不再挣扎,祝新年心生不忍,但他知道秦国一统天下是历史必然,他无法改变历史,但或许可以保全公主贞与她的一双儿女,这就是他一定要来齐国的原因。 “齐王田建年迈昏聩,不足以称王,我们王上的意思是由你出面,废除齐王田建,齐国王位由你代之,你若不愿,也可由你的儿子暂代王位,不过……真正把控齐国军政的得是我们秦国人。” 不出意料,公主贞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漫上一层怒意,她满脸惊愕地看着祝新年,强忍着愤怒问道。 “你……你们想让我卖国?!”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以何种形式存在 虽然祝新年很想说不是,但秦国之所以愿意帮助齐国,目的就是为了把控齐国,最后吞并齐国。 所以,即使公主贞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她说的却是事实,秦国就是想让公主贞做傀儡,就是想让她卖国。 “我很抱歉要跟你谈论这件事,但这是目前唯一能保全你和的孩子们的办法,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你们想让我推翻自己的父王,将齐国的政权拱手交给你们秦国人,这行为跟韩国人有什么区别?你们也是趁人之危的强盗罢了!却还说什么是为了我和我的孩子们好?!” 公主贞的反应没有祝新年想象中那么激烈,但她的态度却和祝新年设想的一样坚决,比起早已逃出临淄、不知去向的齐王田建,她才是最在乎齐国的那个人。 然而就是因为她太过在乎齐国,所以想让她同意成为秦国的附庸,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若非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祝新年,很可能她已经跟对方动手、同归于尽了。 “秦国一统天下已是定局,诸国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联合起来都不是我大秦的对手,而且说到诸国联合,你认为其他几个国家会愿意跟齐国联手吗?” 祝新年并不想对公主贞如此疾言厉色,但现在没有时间给他慢慢劝导,公主贞作为齐国唯一头脑清楚的领导者,她必须尽快弄明白自己与齐国的处境,不然秦国一统六国的战争打响,秦王可不会再给公主贞机会了。 面对祝新年的质问,公主贞没能说出话来,她抬头看着祝新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很生气,但又没有办法反驳祝新年的话。 从齐桓公成为中原第一个霸主开始,诸国对齐国的忌惮就一直没有放下来过,本来周天子时期齐国人还能去三所天工学院学习机甲修真术,那个时候的齐国也有过机甲部队。 但齐国一称霸,秦、燕、楚三国就同时禁止招收齐国学生入天工学院,没有了后备军,齐国的机甲部队没过多少年就死伤殆尽,后继无人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齐国没有机甲部队,在与诸国对战的时候均处于弱势,好在齐国地理位置比较偏,一面临海,不处于混战中心,这些年没遭受太多大战,所以才勉强延续国祚至今。 可就如祝新年所言,秦国一统六国的战争已经打响了,齐国根本就没有自救自保的能力。 “齐国已经被诸国忌惮很多年了,没有国家会愿意跟齐国联合,而且你们面对的敌人不止有韩国和秦国,北面有一直与你们纠纷不断的燕国,南面有楚国,任何一个国家的机甲部队都可以轻松摧毁临淄城,到时候你要带着你的孩子逃去何处呢?” 公主贞脸色煞白,她并没有一味地生气抗拒,而是认真思考了祝新年说的话,发现一旦临淄城被攻破,等待她和她儿女的下场就只有死亡,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接受齐国王室进入自己国家避难。 “您是一位聪明人,其他国家都有机甲部队,一旦战斗打响,齐国人的伤亡会非常惨重,到时候你们的下场就不是战败,而是灭国了。” “难道……我接受你们秦国的做法,就不是灭国了吗?你们秦国拿下其他国家之后,难道会允许齐国继续存在于世吗?”公主贞颤声问道。 “那要看是以何种形式存在于世了。” 祝新年道:“如果你说的是齐国这个国号是否能继续存在的话,那我可以明确回答你,不行,一山不容二虎,我大秦必将统一这乱世,如果你们选择顽抗到底的话,那齐国连国号带百姓将全部从这个世上消失。” “但如果你愿意放下执念的话,那齐国永远存在,因为齐国的百姓还在,他们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只是换了一位君王来统治他们而已,这对他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甚至会因为乱世终结、战争止息,而从此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你怎么能确定秦国一定能一统六国结束这乱世呢?万一有其他国家抗秦成功,那我们与秦国合作,岂不就更加成为了其他诸国的众矢之的?”公主贞质疑道。 祝新年闻言淡笑,平静道:“我无法让你看到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的一切都会成真。” “我也可以保证齐国百姓以及你儿女的安全,只要你同意按我们说的去做,你和你儿女后代的一切衣食待遇不变,你无需担心他们被屠戮,更不用担心他们日后失去身份、流落街头。” 公主贞知道祝新年的能力,也知道他在秦国的地位,这些年祝新年的名声传遍诸国,她知道即使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但祝新年一定是可信的。 听祝新年做了这样的保证,公主贞低头了沉默了,虽然祝新年处处保证了齐国百姓与她儿女的安全,但她身为齐国王姬,要她推翻父王,将齐国拱手送人,这种心理压力,以及将来要面对的指责可是足以要人性命的。 “我知道作出决定对你来说很困难,我可以在王上面前为你们尽量争取时间,但我需要你的一个态度,毕竟凭借我大秦的军力,很快就能统一六国了,我会尽力周旋,将齐国排到六国的最后一位,但若那时你还不能给出回答的话,秦军会像对待其他国家一样踏平齐国,你的百姓、臣民和孩子,都将无一幸免。” 公主贞不是没有听说过秦军的可怕事迹,当年秦国与赵国长平之战,坑杀俘虏四十万人,在杀人这件事上,谁都不能指望秦军手下留情,公主贞十分明白,一旦秦军压境,等待齐国的就是屠城灭国。 “我……我……” 公主贞深吸了几口气,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闭上眼睛,用几乎绝望的语气点头道。 “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请秦王给我们一点时间……”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开城门 祝新年并未要求公主贞立刻做出决定,他自认为有能力从秦国的铁蹄下保住公主贞和她的孩子们,就有办法在秦王面前周旋,给公主贞一些缓冲的时间。 毕竟要人把自己的国家政权拱手让人实在是一件太难抉择的事情了。 城外战斗结束得很快,韩国机甲部队被秦国的机甲部队打得溃不成军,先锋官被杀,韩王的儿子被擒,三百台机甲只逃回去几十台,剩下的悉数被抓被杀,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战斗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得以平息。 韩军大败,得胜的秦军需要进入临淄城,带队的一等先锋官尤杰需要跟公主贞进行国事层面的正式沟通,将秦王对待齐国的政策详细告知公主贞。 然而,当尤杰他们来到临淄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却迟迟未开,裴少桥拖着已经晕死过去的韩王儿子站在城门口,朝着里面大声喊道。 “开门呀!里面没人吗?!” 他的嗓门很大,声音清楚地传到了公主贞的耳朵里,她朝城门看去,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开城门不一定代表要降国,但我刚才说了,态度很重要,这是给秦王看的。” 秦王可以在一个时辰内帮助齐国击退韩军,也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攻下临淄城,区区一道城门根本拦不住任何人,这只是公主贞最后的心理防线罢了。 这道门不打开,齐国就还是完整且独立的,可一旦打开了,就代表齐国有意与秦国交好,这会给诸国放出信号,秦国和齐国从此就是一个战线上的了。 公主贞的内心天人交战,镇守城门的将士们也全部回头看向她,此时城中没有其他能代替公主贞做决定的人,所有的重压全都压在公主贞一个弱女子肩上。 这一刻,公主贞的内心天人交战,她看向那些形容狼狈的守城将士,又回头看向身后那些满脸惊恐的城中百姓,她很清楚,如果拒不开门,这些人,包括自己,全都会死。 死亡对于公主贞来说并不可怕,在带领士兵抗击韩军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但她身后的百姓是无辜的,儿女也是无辜的,带着他们一同赴死终究令她于心不忍。 但现在祝新年给了她一个机会,能够保全这些人,那么生与死的抉择就变得困难起来,是选择带着所有齐国人宁死不屈血战至最后一人,还是现在打开城门,给所有人一条生路,决定权就在公主贞手上。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这些人在机甲士兵面前只是蝼蚁,如果选择顽抗,他们甚至禁不住机甲随意一脚,他们的反抗甚至不能被称为“反抗”,因为血肉之躯是不可能反抗机甲的。 公主贞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她缓缓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祝新年。 祝新年没有说话,但眼神的含义十分清晰,他希望公主贞开城门。 “希望以后我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公主贞握了握拳,回头对镇守城门的将士们道:“开门吧。” 将士们有些犹豫,城外可是秦军,那是比韩军更可怕的存在,放他们进城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可他们十分相信公主贞,既然公主贞发话了,而且这群秦军刚刚确实帮他们击退了韩军,守城将士虽然心中忐忑,却还是依从公主贞的吩咐,打开了城门。 在外久等的秦军进入了临淄城中,一身秦军装束的尤杰走到公主贞面前,朝她行了个礼。 “秦国兵甲部一等先锋官尤杰拜见王姬,我军奉命前来援助齐国抗击韩军,如今任务顺利完成,请王姬验收成果。” 尤杰挥了挥手,身后几名士兵拎着几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走上前来,让公主贞过目。 那全是刚刚砍下来的韩国机甲部队几名先锋官的头颅,鲜血还没凝结,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公主贞看了一眼就别过眼去,祝新年赶紧使了个眼色,让裴少桥把那些举着头颅的士兵拉回了队伍中。 “多谢秦王仗义相救……” 公主贞声音哽咽,她本该以齐国王姬的身份说一些感谢的话,但此时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仿佛已经被堵死,一股气淤积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 “王姬不必言谢,我王有话带给齐王,敢问我等现在可否进宫拜见齐王?” 尤杰知道齐王田建早已跑路,他这么问是给公主贞一个台阶,由她自己说出齐王不在宫中,起码被外人揭穿要好。 “父王他……不在宫中,秦王有什么话请直接告知于我吧……” 公主贞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既然是谈论国事,就不能站在大街上谈,不仅不符合礼制,也不尊重秦王,虽然齐国可能会成为秦国的附庸,但至少现在它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公主贞无论如何都是要保全齐国最后的颜面的。 尤杰对此心知肚明,他跟着公主贞去往了齐国王宫,裴少桥一脸笑意地拖着韩王儿子想跟上去,却被祝新年一把抓住了。 “我们就别去了,就在这等尤杰师兄回来吧。”祝新年道。 “为什么?咱们去了不是还能帮王姬说说话吗?尤杰师兄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是说话冒犯了王姬怎么办?”裴少桥问道。 “咱们秦国都要让齐国交出政权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冒犯的事吗?而且就算是冒犯,那也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我们要以什么身份去帮助谁说话呢?” 裴少桥张了张嘴,他俩只是来随军的,秦王没有给他们任何身份,如果不是跟公主贞有一点交情的话,他们现在就该站在队伍最后面,连公主贞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谈去帮谁说话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王姬会同意降秦吗?”裴少桥担忧问道。 “齐国降秦这种事不可能一步达成,其中细节还得两国官员慢慢谈,尤杰师兄此刻进齐国王宫,只是初步打探齐国朝廷的意思罢了,如果能继续谈,咱们秦国就会派人过来,如果谈不了,那咱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攻下临淄城。” 闻言,裴少桥的表情一下紧张起来,但又听祝新年道。 “公主贞是个会审时度势之人,她为了齐国百姓,也为了她的儿女着想,是不会与尤杰师兄发生正面冲突的,我刚才已经将利弊与她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的话,方才就不会开城门放咱们秦军进来了。” 听他这么说,裴少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松手将韩王儿子扔到了地上,自己百无聊赖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的树枝戳弄着已经不省人事的男人。 “要是早知如此,当初咱们就该阻止公主贞出嫁,不过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你说咱们要用点什么方法处理了这畜生,让韩王安后悔打公主贞的主意呢?” 第二百九十章 好好招待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折磨人的办法,秦国施行严刑峻法,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对自己妻子和孩子动手的人不配为人,这畜生连祭旗都不配,别放在这污了我的眼,拖下去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对这人的行为深恶痛绝,不同的是祝新年对折磨人没有兴趣,他甚至跟公主贞一样不想看见这个畜生,所以让裴少桥把人拖下去,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裴少桥则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虽然他跟公主贞的交情不深,但公主贞救过祝新年的命,而他又跟祝新年是兄弟,所以四舍五入等于公主贞救过裴少桥。 在这种逻辑下,裴少桥自然是要维护公主贞的,不管他是韩王儿子还是天王老子,总之欺负了公主贞就不行,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但裴少桥也不懂什么折磨人的办法,从前在学院中大家还算文明,就算起了冲突也不会报复得太过分,那些微末伎俩用在这个畜生身上自然太便宜他了,裴少桥蹲在地上杵着下巴思考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起身走向齐国百姓。 他一靠近,那些齐国百姓就往后缩,把穿着秦军服装的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一般提防,裴少桥靠近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十分紧张的神色。 裴少桥无奈只能举起双手,安抚这些人道:“别退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们,我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看见那边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了吗?” 他侧身一指,百姓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齐齐点头。 “那就是娶了你们王姬的人,也是他带着机甲部队一路追杀王姬围困临淄城的,现在人就在那里,没有反抗能力了,该怎么招待他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百姓们相互对视一眼,有胆子大的率先站了出来,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见裴少桥没有抓他,百姓们这才全部涌了上去,瞬间将地上的人影淹没了。 裴少桥抱着胳膊嗤笑了一声,不忘提醒那些人道:“别把人弄死了!我们还要带他去见韩王,打一打出出气就行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打死了也没关系,韩王安不止这一个儿子,就算把他带到韩王安面前去,他的父王也不会因为他一个儿子的死活就投降秦军,所以即使人死在这里,留个头颅带回去让他们父子相见也就够了。 殴打声、怒骂声持续不断响起,这个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几乎人人都要上去踹他一脚才算解气,裴少桥估摸着就算是块铁也该被打化了,他正准备挤进人群中看看情况,此时却看见尤杰从远处走了过来,看神情好像心情不错。 “那边在干嘛呢?聚众斗殴也没打那么狠啊?” 尤杰望着那一群齐国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好奇,裴少桥赶紧上前拦住了他,同时对祝新年招招手,让他赶紧过来。 “尤杰师兄怎么这么快就从王宫出来了?跟齐国官员谈妥了?”裴少桥问道。 尤杰“嘁”了一声,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道。 “齐国那些官员跟齐王田建是一个德行的,能跑的早就跑了,不能跑的压根不过问政事,看见我们秦军进了城,一个个除了迎合求保命之外一点主见都没有,公主贞一个人独木难支,没谈几句话这事就定了。” “定了?” 裴少桥惊讶道:“齐国决定降国了?” “哪有那么快?只是我们秦国先帮助齐国稳定局面,咸阳那边会派人过来扶持公主贞代政,等我们大秦统一其他国家,齐国也解决了齐王田建及其余党之后,我们再来谈降国的问题。” 秦国对待其他诸国的态度与手段一向凌厉,不是打杀就是吞并,对齐国这种温和的态度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公主贞也明白祝新年在其中做了多大的努力,所以她对待尤杰的态度也算温和,没有一条黑路走到底,不自量力与秦国死磕。 现在的情况算是对秦国和齐国都好,秦国可以暂时放下齐国专心对战其他国家,而齐国也在此乱世之中保全了自己的百姓。 没有比这更合适、更周全的办法了,等秦国的使臣抵达临淄之后,他们就要开始着手把控齐国朝政,推翻齐王田建了。 “行了,我们援齐抗韩的任务已经完成,刚刚接到兵甲部的通知,让我们不回秦国,直接从齐韩边境攻韩,与秦韩边境王贲将军的队伍形成双面进攻之势,争取早日拿下韩国。” 裴少桥“呜呼”了一声,只要不是回到咸阳去天天在他爹眼皮子底下当差,无论去哪他都是高兴的,此刻一听说能去打韩国,登时高兴得恨不能手舞足蹈起来。 尤杰片刻没有耽误,他迅速整队,清点人数和伤员,秦国机甲部队战力强悍,对战韩国机甲部队几乎没有人受伤,只有十几台机甲有些小问题,但丝毫不影响继续行军。 “从临淄到齐韩边境还有很长一段路,我们没有飞鸢,也没有战马,三阶以上的可以靠机甲飞行,其余人只能靠双腿急行军,所有人现在出发,到指定地点集合待命!” 尤杰一声令下,三阶士兵们立刻装备机甲飞走了,四阶士兵们也转身急速朝城门外奔去,尤杰刚要离开,余光看见祝新年和裴少桥还没动,于是捏了捏眉心,道。 “倒转符珍贵,现在的情况不够紧急,能省则省吧,你俩没到三阶也无法飞行,要是不愿意用腿跑着过去的话,就看看这临淄城中还能不能找出战马吧。” 临淄城几乎所有的将士、战马都用来抗击韩军了,现在要在城中找两匹能长途奔袭的战马估计很困难,尤杰还担心他俩身份尊贵不愿意徒步行军,没想到祝新年浅笑一声,道。 “我们没事,师兄不必担心我们。” 尤杰抓了抓脸,看祝新年神色自若,不由迟疑问道:“那你们……确定能走着去?这距离可是相当远啊。” “谁说我们要走着去了,虽然我们不会飞,但有会飞的东西载我们啊。” 裴少桥咧嘴一笑,只见祝新年抬手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层云之上立刻传来一声嘹亮的鹤鸣声,双翼遮天蔽日的硕大白鹤穿越云层盘旋而至,轻飘飘落到了祝新年身边。 “好家伙,是仙云啊。” 尤杰咂舌道:“我还一直在想,你来咸阳之后你的那些龙啊、鹤啊都要怎么办,原来一直跟着你在啊。” 祝新年抚摸着仙云低下来的脖颈,摇头道:“龙我留在太平川了,它太能吃了,长得飞快,已经跟龙母体型差不多了,咸阳城没有它的藏身之地,我托庄夫子照顾它了,也不知道他俩暴脾气能不能相处好。” 尤杰闻言失笑,他想起庄夫子一言不合就爆炸的脾气,又想起那条小龙崽见人就炸鳞的模样,不由惊悚道:“那怕是……有点难度……”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仙云载着祝新年和裴少桥飞往齐韩边境,同时难能可贵地行了个方便,把尤杰也给带上了,省得他作为领队的一等先锋官,还得自己“吭哧吭哧”用机甲飞行,说不定还没有一些木甲士兵移动得快。 三人坐在仙云背上一路朝齐韩边境急行,沿路能看见不少韩国百姓在往齐国和燕国方向逃亡,应该是一些高官巨贾听到秦国攻韩的风声,提前拖家带口逃往其他国家避难。 与自身难保的齐国相比,这些韩国人更愿意逃往燕国,毕竟燕国有机甲部队,就算秦军打过来了,燕国也有能力自保。 从韩国去燕国途中要经过一段齐国的土地,此时齐国自己都乱得很,也没有士兵来管理这些人,去往燕国方向的马车队伍在官道上排起了长队,前方迟迟不通,不少人下车来打探情况。 人一多,从空中看下去就十分明显,这还是已经逃出韩国的队伍,没有逃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当仙云从他们头顶飞过的时候,众人纷纷抬头仰望,他们不知道仙云是什么东西,只认识与之类似的飞鸢,还以为是哪个国家又来攻击韩国了,登时吓得跳入官道旁边的沟渠中躲避,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燕国趁这个机会捞了不少人口和钱财啊,能在战斗打响之前就收到消息逃到此处来的人非富即贵,看看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十几车东西,燕国依靠这些富商可以好好发一笔财了。” 裴少桥盘腿坐在仙云背上,看戏似的看着下方慌乱的人群,道。 “不过我们攻打韩国,燕国和魏国不会出兵来帮忙吗?他们之前不是结盟了吗?还合伙把太子丹救走了,这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如果你以为救走太子丹这件事能真的把燕、魏、韩三个国家绑到一根绳上的话,那你就太天真了,或许韩国和魏国确实是想借此攀上燕国这个大国,但燕王的心计和手段足以甩他们两条街,我听说太子丹逃回燕国之后,燕王就不再与韩国和魏国来往了,连这两个国家派过去的使臣都有去无回。” 尤杰身在南北营,这两个营中的将士都是长期在国境内外作战的,消息比祝新年他们要灵通多了,有些事尚未在咸阳城中传开,却已经在军营中人尽皆知了。 “啊?怎么说掰就掰了?到底怎么回事?师兄你快给我们讲讲!” 裴少桥最喜欢听这种八卦了,祝新年也好奇为何这三国的结盟如此不稳定,便也走过来坐下了,等着听尤杰跟他们透露小道消息。 “都是营里兄弟没事的时候瞎吹的,你们听个乐子就行,说是燕王一直惦记着在咸阳当质子的太子丹,想要把他救回去,暗中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你们之前在西营看见的那个被大火烧死的犯人就是燕国派来夜闯王宫,想要行刺秦王救走太子丹的刺客之一。” “燕国派来的人迟迟没有成功,但这行为被魏国和韩国的探子发现了,消息传到魏王和韩王耳朵里,这两小国正愁无力对付秦国,于是联合起来主动找到燕国,以帮忙救出太子丹为投名状,希望能与燕国这个大国结盟。” “有送上门来的帮手当然是好事,燕王当即就同意了魏王和韩王的提议,于是魏国和韩国真的派人来咸阳救走了太子丹,可谁知太子丹一回到燕国地界,燕王就翻脸不认人了。” “之前咱们秦军与魏军、韩军对峙的时候,燕王一声不吭,视魏王和韩王的求助为无物,这才逼得韩王不得不打起了公主贞和齐国的主意。” “这不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自己的儿子救回来了,就不顾帮自己救人的盟友了?敢情好处全让燕国占去了呗?” 虽然大家是敌人,但裴少桥还是对燕王这种利用他人的行为表示不耻。 “燕国人这种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向来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燕王这样做,看似把魏国和韩国推出去承受秦王的怒火,但实际上也失去了这两个盟友,一旦我们攻下魏国和韩国,他燕国离灭国也跑不远了,看来唇亡齿寒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明白的啊。” 祝新年摇头感慨道。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燕王此举已经让他在诸国中失去了信任,以后不会再有国家跟他结盟,燕国被攻击的时候,也不会有国家来帮助他。 “燕国太子丹偷跑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魏国和韩国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为攀上了一个厉害的盟友可以联合起来对付秦国,结果现在只能自己躲起来哭了。”尤杰嗤笑道。 “说起来……之前魏国试图抢夺燕国割让给我们的城池,那个时候我们秦国与魏国打得不可开交,燕国都没站出来说半句话,魏王竟然还看不出燕王的秉性,竟然还敢跟燕王合作,这不是送上门让人利用吗?” 事实证明,一个头脑是否清楚的君王真的会决定一个国家的国运,原本诸国都还算势均力敌,结果先是燕王打天命助秦者祝新年的主意,被秦国狠揍了一顿,又有魏王趁机占领城池,结果一样被秦国打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韩国也来插一脚,以为光脚的真的不怕穿鞋的,主意都打到秦王身上去了,这些国家的臣子遇上这些昏庸的君王,除了感慨生不逢时之外也只剩深深的无力感了。 “燕国这回利用魏国和韩国的招数肯定不是燕王自己想出来的,他没那个脑子,据我估计,应该是鞠武想出来的。”尤杰道。 “鞠武?就是之前绑架我们的那个燕国太傅?” 裴少桥疑惑道:“他不是被咱们秦国抓了,送去咸阳看押了吗?” “燕国一直想要回鞠武,王上不同意,提出用太子丹交换,燕王虽然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但也知道燕国不能没有鞠武,于是送太子丹入秦为质换回了鞠武,谁知道刚消停没两年,鞠武就协助燕王设计这一出把太子丹救走了。” “这就是放虎归山啊!王上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那太子丹有什么重要的,当然得把鞠武这种智囊控制住才最重要啊!” 谁也不知道当时秦王为何会同意用太子丹来换鞠武,不过再明智的君王也有作出错误决定的时候,现在再去谈论对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且据说秦王对太子丹出逃一事非常生气,即使有魏国和韩国在前面阻挡秦军火力,燕国这回也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从秦军的铁蹄下脱身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赵国把秦国打跑了 即使身在秦国国境之外,下官谈论王上也是禁忌,尤杰在咸阳城待久了,嘴比裴少桥他们严实很多,他及时制止了裴少桥指责秦王的不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几人聊了一会之后,仙云就飞抵了齐韩边境。 仙云的速度比其他机甲要快很多,此时还没有机甲抵达此处,他们三人从仙云背上下来,一边等待队伍集合,一边给秦韩边境的队伍传音,打探那边的情况。 在等待对方回音的时候,裴少桥肚子“咕”了一声,只见他用手捂住肚子,尴尬道:“我有点饿了……要不我去前面镇子给大家找点东西吃吧?” 祝新年挑了挑眉,道:“其实你不说给大家找吃的也行,毕竟只有你一个人饿了。” 裴少桥瞪了他一眼,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尤杰师兄不饿?” “前面就是韩国境内了,你穿这一身衣服要去哪里找吃的?”尤杰问道。 祝新年和裴少桥还穿着秦宫侍卫的衣服,他们的左胳膊上有一个“侍”字标识,要是就这么闯进韩国境内,遇见韩军就麻烦了。 “小问题,我把外袍脱下来就是了,反正这边比秦国暖和,不穿外袍也不会冷。” 见裴少桥真要去找吃的,尤杰也没有阻拦他,只是让祝新年跟他一起去,这两人战斗力无需担心,只要不是遇见大量高阶机甲,他俩是不会出事的。 祝新年无奈只能陪裴少桥走这一趟,他两将外袍的上半身脱下来系在腰上,顺着一条小路进入了韩国国境,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处规模不大不小的镇子。 虽然位处韩国边境,但这里也收到了秦国要进攻韩国的消息,而攻打韩国的决定今天早上才在秦国王宫大殿上定下,下午就传到了韩国边境来,可见咸阳城中韩国的探子不少,修真者们用传音符传递消息,比传统的战马报信要快得多。 此时小镇上人人自危,有钱人家家户户门口停着成排的马车,正在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准备逃去他国避难,穷人没有盘缠逃那么远,但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逃进附近的山地树林中去躲避战火。 在这种情况下,街边商贩也全都跑光了,祝新年和裴少桥走了大半个镇子,才看见一家烧饼摊正在收摊,灶台上还有一些饼没有卖完,裴少桥赶紧冲了上去,大声道:“这些饼多少钱?我全要了!” 他不是韩国口音,卖饼的摊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不卖不卖!我们要进山了,这些饼是留给自己的口粮!” “啊?你们也要跑啊?那至少卖我两个……不,三个,就三个……” 裴少桥双手合十拜托摊贩卖他三张面饼,但摊贩态度很坚决,摇头道。 “不是我不卖给你,这些饼还不够我们自己吃的呢,秦国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们杀人屠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还不知道要在山上躲多久呢。” “那好歹卖一个吧,我们真的很饿了,你卖我一个饼,我告诉你往哪里躲最安全。”裴少桥央求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们……是从新郑那边逃过来的?秦国的军队是不是已经打进国都了?”摊贩惊恐问道。 “哪有那么快,你把秦国军队想得也太可怕了吧?你分我一个饼,然后立刻带着家里人去齐国方向东南边的山地中躲起来,半年之后回到城中,我保证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事。” 裴少桥说得信誓旦旦,卖饼的摊贩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看他说得如此言辞凿凿好像不是在骗人,于是迟疑着给了他一块饼,又问。 “你确定是齐国方向东南边的山地,半年之后就可以回来?” “我非常确定,并且你现在就要离开,去到山上无论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看,直到半年之后一切危险就都过去了。” 在裴少桥的指导下,摊贩甚至都来不及收拾东西,他赶紧将剩下的面饼包了起来,带着自己的妻儿朝城外逃去。 “你这可是泄露军情啊小伙子。”祝新年揶揄道。 “平民百姓罢了,跑就跑了吧,你看那些守城军,压根没有一点紧张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镇守这个城镇的士兵们还在悠闲刷着马厩食槽,即使身边全是逃难的百姓,他们也并不因此惊慌,想来是韩国经常挨其他几个国家的揍,这种全民逃难的情形发生过太多次了。 不过从前都是小打小闹,士兵们认为之前每次开战最多打到国都新郑就谈和了,他们位处国都后方,压根不用担心秦军真的打过来。 所以这些士兵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齐韩边境上,秦国机甲部队正在集合,马上就会踏平这座城镇,一路朝韩国国都新郑杀去了。 “好了,现在吃的也有了,我们该回去了,不能让尤杰师兄一个人待太久,这里毕竟不是秦国,四处都是危险。”祝新年提醒道。 裴少桥点了点头,他把饼对折再对折分成四块,递了四分之一给祝新年,但祝新年现在不饿,他们这个品阶的修真者本来就可以坚持好几天不吃不喝。 今早他们刚吃过肉饼,其实他跟裴少桥两人都不饿,只是裴少桥嘴馋,到了点肚子里的馋虫就催动他一定要吃点什么,不然浑身难受。 “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饿。” 裴少桥就知道祝新年不饿,他“嘿嘿”了两声收回手,自己啃起了饼,同时道。 “我发现你对吃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修真者虽然吃得少,但也不是完全不吃啊,可我看你那点食量比猫还小,每天吃这么点东西都快成仙了吧?” 祝新年没搭理他,心想你要是见过二十一世纪的美食,肯定也吃不下去春秋战国时代的食物,每天吃饭都如同受刑,能勉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开始修真之后只要不饿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吃东西的。 两人照原路返回,路过守城军马厩的时候听见几个韩国士兵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人都跑光了,我还说待会下值之后去吃碗黍子面肉糜汤呢,现在好了,只能回营房躺着了。”其中一名士兵抱怨道。 “咱们营的伙食不够你吃啊?还跑出去吃,你俸禄没处花就分我一点,我还攒老婆本呢。”另一人回怼道。 “你想得美,你攒老婆本难道我就不攒了?几个月才舍得喝一次肉糜汤,全让那群秦人搅合了!” 听他这话倒是气得不轻,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成天清汤寡水吃麸皮粗麦,好不容易吃一次好东西,结果连摊主都跑了,他能不生气吗? 听见有人埋怨秦国人,祝新年喝裴少桥一同朝那边看去,对方没注意他们,以为他们也是出城逃难的,压根没打算管他们。 “放心,秦国人打不到这里来的,我在新郑当值的兄弟传信回来说秦国的军队刚刚在赵国遭遇大败,被那个叫李牧的赵国将军打得落荒而逃,要不是赵军停止追击,秦国人都没命逃回去!” “真的假的?赵国把秦国人打跑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新消息,连祝新年他们秦国人都不知道,居然韩国边境小城的守城军们都知道了,想来这事肯定不是刚刚发生的,只是为何没有传到秦王耳朵里,那就值得深究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现在纵观诸国,也就赵国能与秦国一战了,如今赵国大败秦国军队,秦王肯定要把精锐战将都调去打赵国,自然就顾不上我们了,我估计咱们这仗很快就能结束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韩国灭亡 秦国军队在赵国遭遇惨败的事情传回咸阳城就变成了一次简单的败仗,祝新年他们今早在大殿上确实听见有人说秦国战败,但具体细节却未多言,好像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已。 但此时听这些韩国士兵的说法却与大殿上听见的完全不一致,如果秦军真的在赵国遭遇惨败的话,那后续作战策略可能会进行调整,韩国这边的仗还要不要打下去就尚未可知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不敢耽误,立刻撒开腿奔出城去,找到了尤杰报告这件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接连不断有三阶机甲飞抵此处集合,尤杰正在一一核对名单,听他俩说起这件事,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 “赵国那边的情况不归我们管,无论那边打成什么样子,我们都只按命令行动,据我刚才与秦赵边境的队伍联系得知,朝廷并未下令终止攻韩,所以我们的任务照常进行,人一到齐就开始进攻。” 尤杰宽慰他俩道:“不用担心赵国那边,王翦将军的队伍已经启程了,那李牧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王翦将军,退一万步说他李牧真的战神转世战无不胜的话,那我们还有兵甲部,实在不行的话……” 他低声道:“王上可还有一支暗杀队伍呢。” 李牧再厉害,也只是个普通人,他能指挥得了千军万马,却未必能护得住自己,要是雾皇甲长老出手的话,他纵使有十条命也该被收了。 听尤杰这样说,担忧赵国局势会影响秦国攻韩的祝新年和裴少桥才终于冷静下来,他们回到了队伍当中,众人一起等了一天一夜,五百人的队伍才终于集合完毕,秦国攻韩的战争也随之打响。 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秦韩边境上的二十万大军和两千台机甲由王贲将军率领,对韩国发动正面进攻,而齐韩边境这边由尤杰率领的五百台机甲也同时打入韩国境内,对韩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双方同时朝韩国的都城新郑杀去! 这一战直接把韩国人打蒙了,从韩国百姓到他们的守城军都没料到会有一支机甲队伍从他们背后杀过来,原本还断定秦国人绝对不可能打过新郑的边境城镇驻军们看见机甲从齐国方向来袭的时候直接傻眼,还没拿起武器反抗就被全部格杀。 那一天,秦国机甲在韩国境内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夜连下韩国六城,尤杰的队伍行军速度甚至比那些城镇发出的求援消息更快,他们在路上截杀了不少送信求援的斥候,使得城镇沦陷、士兵伤亡的消息压根传不进国都新郑。 没有军情战报,韩国朝廷和兵甲部就等于是摸瞎在打仗,他们只知道秦国方向有大军来袭,齐国方向也有人在攻击他们,却不知道该先防守哪边,只能胡乱调军。 等尤杰他们打到第七座城池的时候,韩国兵甲部的增援机甲终于姗姗来迟,可他们数量太少了,才来了二百台机甲,守城将领一看这情况还怎么打啊?立马收拾东西主动出城投降,把第七座城池拱手献给了秦国。 那二百台机甲还想坚持作战,但双方刚动手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与秦国机甲士兵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这些秦国兵甲部的人天天在与各个国家作战,光是作战经验就不是他们小小韩国能比的。 在牺牲了几十台机甲之后,韩国先锋官坚持不住了,他下令立刻撤退,带着剩下的机甲们狼狈逃回了国都。 至此时圆日初升,尤杰他们已经拿下韩国七城了,众将士并不觉疲惫,因为韩国的城池实在太好打了,他们大多没有机甲士兵驻守,连守城军都不多,每一场战斗都结束地非常快,这群常年在外征战的秦国机甲士兵已经很多年没打过这么好打的仗了。 现在打到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只是刚热身,大家还想趁劲头往前打,却被尤杰叫停了。 “行了,就到这吧,再往前是韩国的几座大城,那边的兵力不会少,我们只有五百台机甲,能拿下这些小城池已经可以了,按照王贲将军的指示,我们就守在这里,不让其他国家的援军过来影响战局就行了。” 韩国这边的仗打得如此激烈,其他国家只要不是睁眼瞎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帮助韩国,燕国和楚国对此时冷眼旁观,赵国正在忙着跟秦国打仗,齐国更是与韩国撕破了脸皮。 唯独剩一个魏国曾经与韩国有过短暂的结盟,不过魏王虽然是个一根筋的死脑袋,却也知道魏国之围刚刚化解,此时就是再头铁也不能掺和秦国攻韩这件事。 所以说是让尤杰他们镇守城池,实际上压根就不会有国家过来帮忙,现在只等正面战场王贲将军那边一路打到新郑,捉拿韩王,便可以正式宣告韩国灭亡。 在尤杰的指挥下,这五百台机甲分开镇守七座城池,因为韩国国土面积小,所以他们城池之间的距离也很短,无论其中哪一座城找到敌人攻击,附近的其他机甲都可以迅速赶到增援。 就这样,在尤杰他们镇守城池半个月之后,正面战场传来消息,说韩王安顶不住压力,主动派使臣求见王贲,要求和谈,但秦国朝廷态度非常坚决,胆敢刺杀秦王者必诛之。 这一下可把韩王安吓坏了,韩国朝廷上下一片慌乱,他们思来想去琢磨了好多天,最后由韩国的丞相出面和谈,声称愿意将韩王幼子派往秦国为质子,希望秦王能网开一面,若以后韩国再有冒犯的地方,秦王大可以诛杀质子震慑韩国。 但即使是如此卑微的请求,秦国依然没有答应,有燕国太子丹偷跑的先例在前,秦国已经不相信其他诸国会老实把质子放在咸阳了,为了杜绝后患,秦国坚持攻韩,甚至阵前斩杀了韩国使臣,示意两国再无和谈的可能。 原本还以为能通过和谈化解这场战争的韩国人终于意识到秦国是铁了心要灭韩,他们慌忙向诸国求援,却没有一个国家敢支援他们,派去它国的使臣就好像沉入死水中的一块石头,离开韩国之后就再无音讯传回。 为了自救,韩国人不得不集中了全国的兵力正面迎击王贲的军队,这破釜沉舟的一战确实减缓了秦军的进攻速度。 两军在几座大城附近激烈交战,战斗持续了近三个月,韩军主力大半阵亡、小半投降,至七月流火的盛夏时节,韩军无力再战,都城新郑被秦军攻破,韩王安等一众韩国王室被生擒。 至此,韩国宣告灭亡。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我考三阶 兵甲部的升阶考核每月十五日在东营举行,参与者以南北营的将士居多,因为这两个营的将士长期在外征战,能力提升得比东营和西营的将士要快,所以一有机会回咸阳城,南北营的人就会抓紧时间去参加升阶考核。 对于单纯的修真者来说,品阶只是他们行走修真界的一张名笺而已,品阶高低并不能真的代表修真者的能力高低,也有许多有能力高强的修真者一生从未论过品阶。 但要在朝廷军队中做事,依靠品阶论资排辈却是非常重要的事,一位将士的品阶高低决定了他能进入哪支队伍,执行什么任务,升到什么官阶,所以想吃官家饭的修真者们必须要不断参加升阶考核来提升自己的品阶。 祝新年和裴少桥现在的能力肯定不止五阶,与他们同一批到达咸阳的其他学生早就升阶顺利进入兵甲部任职了,有些能力比较强的学生甚至都升上了三阶,被从西营抽调进了南北营,此时已经随队出征去往其他战场了。 如祝新年和裴少桥这种特例在兵甲部往期历史中几乎是不存在的,品阶不够的人想要进入兵甲部难于登天,更别提像他们这样五阶就随着北营执行境外作战任务的特例中的特例了。 所以,当他俩出现在东营升阶考核现场的时候,把负责登记姓名的先锋官都吓了一跳。 “什么?你俩原来连四阶都没到吗?!” 祝新年倒没所谓,因为品阶高低似乎并没有影响他在军中任职,不过裴少桥则有些尴尬,他摸着鼻尖道。 “我以为这事全咸阳城都知道呢……我们这不是来参加考核了吗?你这要是能跨品阶直接考三阶的话,说不定我今天就能升三阶呢!” 先锋官“嘿”了一声,抬头道:“我们还真可以跨品阶考核,这可是兵甲部专门给南北营那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安排的,你们不是刚从韩国回来吗?正好符合要求,要不我把你们记到三阶名单下面,你们直接去考吧?” 裴少桥脸上僵硬了一瞬,他压根没想到自己随口放个大话竟然一脚踩坑里去了,三阶的体术考核他倒是没问题,但术法却有很大的问题,要是没考过肯定要被其他将士暗中嗤笑。 “算了吧,你还是给我记四阶吧,我娘说了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一步登天。” 负责登记的先锋官“哦”了一声,将裴少桥的名字记到了参加四阶考核的人员名单下面,当他正准备把祝新年的名字也写上去的时候,笔杆却被祝新年拦住了。 “我考三阶。”祝新年道。 裴少桥“啊”了一声,问道:“你三阶品阶术法学会了?” 祝新年点点头道:“攻韩的时候镇守城池没事干请高阶木属相的师兄教了一下。” 裴少桥五官顿时拧到了一起,龇牙咧嘴质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甚至都没当我面练习过!” 祝新年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耸肩摊手道:“在你睡觉的时候学的,一开始我叫过你的,你闹着说四阶还没考不学三阶,守城的时候硬是睡了几个月懒觉,你忘了?” 裴少桥噎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当时他拒绝祝新年之后好确实也没看见祝新年练三阶术法,所以他就心安理得躺平偷懒了,谁知祝新年白天跟尤杰他们一起谈论兵法,晚上跟高阶师兄一起练习术法,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甩了他整整一个品阶。 虽然感觉很生气,但确实是因为自己偷懒才没跟上祝新年的进度,裴少桥也怨不得任何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祝新年的名字被写到了三阶待考核名单下面。 “你就不能先考四阶,等我几个月再一起考三阶吗?还是不是兄弟?”裴少桥龇牙道。 “考完咱们就要跟王翦将军一起去赵国了,赵国可不比韩国几个月就能完事,等我们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先考完免得在赵国总惦记这事。” 与过一天算一天的裴少桥不同,祝新年把自己的时间规划已经安排到了几年之后,裴少桥都怀疑他是不是把什么时候升二阶、甚至一阶都规划好了。 先锋官登记好两人的名字之后给了两块牌子他们,同时伸手往后一指,道。 “左手边两个考场,近的这个是四阶,远的那个是三阶,你自己过去排队就行。” 参加四阶考试的人寥寥无几,因为绝大多士兵在进入兵甲部之前就已经升到了四阶,此时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一直没通过升阶考试的学生站在门口,一看见裴少桥走过来了,立刻抬手招呼他。 “好家伙!你也一直没考过四阶啊?” 他们都是同一批由尤杰从天工学院带来咸阳城的学生,其中优秀的已经升了三阶,吊车尾的几个却还一直没考过,至今仍然蜗居在西营营房中,每日偷懒不上进,到了考试之前临时抱几天佛脚,指望监考官能网开一面让自己过关。 “休要胡说,我那是公务繁忙,哪像你们几个成天在西营受训还这么不成器!” 几个同学们“呦呵”了一声,凑在一起笑道:“进宫了气场就是不一样了,只不过刚才从这边路过的是祝新年吧?他怎么去三阶考场了?你俩不是向来形影不离,好得穿一条裤子吗?怎么他考三阶,你还是四阶啊?” 裴少桥脸色瞬间通红,只见他扬手一挥,骂道:“笑吧笑吧,反正我能一次考过,你们说不定下次还在这呢,我可告诉你们,庄夫子他们马上就要到咸阳了,到时候当心他拿戒尺去西营营房敲打你们!” 机甲班这些吊车尾们没一个不怕庄夫子的,一听说庄夫子马上要来了,刚才还在嘲笑裴少桥的那几个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脑门上的汗一下就淌下来了。 此时监考官出来叫下一个考生进考场,那几个学生知道自己这回肯定也考不过,压根就不敢进考场了,裴少桥也没跟他们客气,直接挤开他们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号牌交给了监考官。 “你这号是排在后面的啊。” 监考官冲那几名学生大喊道:“喂!你们几个是多少号?把号码牌拿过来!” 那几名学生听说庄夫子要来,哪还有心思考试,只想着赶紧回去加紧练习,一定要做足准备下回一次考过,于是一溜烟全跑了,剩下一脸茫然的监考官抓了抓脸,嘟囔道。 “那几个人每个月来一趟,我这四阶考场为他们几个开了快一年了,怎么今个儿不考了?准备离开咸阳回家种地了?” “嗨,您不用管他们。” 裴少桥摆摆手,偷笑道:“他们现在可没心思种地,要是下个月再考不过,就该有人把他们种地里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到王陵吃灰去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的考核过程都非常顺利,军队中没有天工学院那许多仪式,考核通过之后当场就给他们授了阶。 出门的时候就有先锋官来给他们办理了正式进入兵甲部的全部手续,同时给他们发了一个红底黑字的“兵”字铜腰牌,就算他们正式入籍兵甲部了。 “对了,你的机甲是不是还没挂我们兵甲部的标识?你把机甲拿出来,我们这有偃师现场给你弄。”先锋官对祝新年道。 “呃……我能自己去城墙造物办找偃师帮我装吗?”祝新年问道。 “为什么要去造物办?那边多忙啊?排队都能排半个月,我们这的偃师半个时辰就能弄好,你就别挑了,早些装上,你们也好早些跟随王翦将军去赵国啊。” 祝新年和裴少桥得王上亲自点兵的事已经传遍了咸阳城,稍微听过一嘴八卦的人都知道这事,先锋官也不是揶揄他们,只是想着他们马上要启程了,还是早些弄完这些事为好。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祝新年也不好推辞,只能默默唤出了木皇甲。 当一品木皇甲现身东营的时候,先锋官手里的名册直接“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无数人跑过来围观,连在东营当值的几位尉官都出来了。 “这个机甲……看着有点眼熟啊……”东营尉官仰头道。 “一品木皇甲,鹤云子的遗物。”裴元魁道。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这事,祝新年是鹤云子的弟子,说起来我当年还和鹤云子的大弟子一起去进行过封魔训练呢。” 东营尉官看着一品木皇甲出神,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当初在天工学院都是见过鹤云子那几位弟子的,鹤云子收徒眼光独特,他那几位弟子都是学院中的佼佼者,别说继承鹤云子的衣钵,就是开天门都是很有可能的。 只可惜世事弄人,优秀的人没能活下来,反倒是他们这些中庸之辈爬上了高位,如果鹤云子那几位弟子还活着在的话,他们哪里能当得上营尉呢? “说起封魔训练,自从魔主拿回力量冲上天界之后,世道反倒太平了许多,也不知道天上到底怎么回事。”南营尉官突然提起这件事,几位尉官不由同时思忖起来。 “按理说,要是魔主打赢了天道报了仇,接下来就该统治人间和幽冥界了,可偏偏迟迟没有动静,要是他没有打赢天道,也该重新被镇压回人界,他毕竟是天神,天道想要不声不响完全消灭魔主也不太可能吧?”东营尉官疑惑道。 天道和魔主是孪生兄弟,他们由天地灵气所化,与日月同寿,两人的实力也基本是不相上下的,无论任何一方想杀死另外一方都是非常困难的。 千年前神魔大战致使三界震动、生灵涂炭,那样恐怖的战斗都只是封印了魔主而已,要想彻底杀掉魔主,那大战的破坏力足以将整个三界掀个底朝天,不可能还有现在这样的太平日子。 “管它天上怎么样呢,咱们人间自己的事都没摆平,还想着去管神仙的事吗?” 北营尉官杜问春冷哼一声,道:“我之前还以为祝新年是个只会走关系的草包,没想到他小子有点本事,北营能有这样的人才,以后打仗我就能少操点心了。” “人是宫内机甲卫队的,挂名在内侍营,跟你北营有啥关系?”东营尉官道。 “只要他是跟着兵甲部的队伍在国境外作战,那就是我们北营的人,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杜问春瞥了东营尉官一眼,反问道。 “人家现在是上将军了,从有兵甲部开始,我们的人都是以先锋官或者副将的身份随军出征的,从来没有兵甲部的人能得到上将军的官职。” “虽然这上将军的官职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临时挂名的,战斗结束之后职位就会收回,但他祝新年也算前无古人的头一个了。”南营尉官插嘴道。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羡慕别人,人家要走的路跟咱们的路不一样,别看了,回去处理公务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裴元魁率先转身离开,南营尉官满脸无辜,问道。 “他怎么回事?好像看起来不太喜欢我们谈论祝新年。” “还不是上次西营爆炸那事,你们当时没来,他被总指挥使和王翦将军骂得狗血淋头,我都听不下去呢。”东营尉官啧声感慨道。 “那件事啊……那事最后查清楚没有?” “他都被骂成那样了,还能不玩了命的查吗?结果你猜怎么着?西营确实有内鬼,而且不止一个,但这内鬼确实不是祝新年,等于他把人家王上的弟弟冤枉了,结案的时候总指挥使又骂了他一顿,从那之后我看他就没什么笑脸了。” 南营尉官长长“哦”了一声,道:“谁遇到这种事还能有笑脸啊?其实裴元魁也不是故意要整祝新年,我看还是他身边那个姓白的副将有问题,那人咋咋呼呼的凡事先入为主,我总觉得那西营不姓裴,姓白更合适。” 因为西营、南营和北营的营尉平时并不在各自营中当值,所以这三个营平时都由他们的副将管理,副将的权限非常大,基本可以独自负责营中大小事物,只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才会赶到东营通报营尉。 在这三个营中,杜问春脾气火爆、赏罚分明,她既能够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也能敲碎心怀不轨者的骨头,北营人人都敬畏她,她的副将更是兢兢业业不敢造次。 南营尉官是个笑面虎,平时就喜欢跟人聊八卦,实际上手眼通天,对南营的细枝末节了如指掌,细微到谁夜里说了梦话都知道。 但他的注意力也只在南营,出了那一亩三分地,其他事他是一点也不想管,南营的副将同样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捣鬼。 东营就更不用说了,东南西北四位营尉都在这里当值,还有总指挥使亲自坐镇,谁在这里搞小动作,那就是把脖子架在刀刃上玩命呢。 与其他三个营对比,西营是最特殊的,裴元魁是四位尉官中年纪最小的,他刚上位没几年,在营中人脉不够广,副将白昊轩却跟随过上一任营尉,要论起来,白昊轩管理西营的时间比裴元魁还长些。 别看裴元魁身高体壮,实际上是个斯文人,有些事白昊轩擅自做了主,他碍于面子也不好多说,久而久之白昊轩胆子越来越大,在西营已经是只手遮天了,有时还能指挥裴元魁做事。 “唉,我记得西营爆炸那事之后,白昊轩被调走了吧?那调令好像还是郎中令裴应犼大人亲自来找总指挥使要的呢。”南营尉官道。 “还说你只管南营的事,我看这天下就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确有此事,据说是事情闹得太大,波及了裴小公子,又让裴元魁挨了两顿骂,郎中令裴应犼大人作为裴家家主,自然要在这个时候出面解决问题。” 南营尉官八卦之魂丝毫不比裴少桥差,只见他低声问道:“那郎中令大人请总指挥使把白昊轩调到哪里去了?” 东营尉官哼笑了一声,掩唇道:“到王陵吃灰去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师生入咸阳 祝新年和裴少桥完成升阶考核之后本应该跟随王翦将军启程前往赵国,但恰逢王翦将军老母亲八十岁大寿,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八十岁可是相当不容易的,秦王亲赐宴席为其贺寿,将军府上准备大摆三天流水席宴请宾客,这一耽误,出发的时间就推后了。 祝新年他们本想等着陈清婵休沐大家聚一下,没想到升阶考核第二天天工学院的师生就抵达了咸阳。 他们这一趟因为秦国正在作战,所以没有飞鸢去接,师生们只能带着珍宝古籍从太平川一路走到咸阳城来。 中途跋山涉水几度耽搁,众人立夏出发,一直到八月中旬才走到咸阳,历时四个多月,可把师生们都累坏了。 天工学院搬迁进咸阳城可是大事,几乎当日休沐的所有兵甲营将士都来帮忙了,大家很快将朝廷为天工学院新造的学堂和公斋给打扫干净了,让长老夫子和师弟师妹们能顺利入住。 这群年轻的孩子们初到咸阳城,对一切事物都很感兴趣,但夫子们不允许他们离开学堂范围,担心他们走丢了自己找不回来。 学生们哀声一片,只能缠着师兄师姐们打听咸阳城里有趣的事,这其中被最多人围住的就是祝新年和裴少桥了。 缠着祝新年的主要是些好学上进的学生,他们都知道祝新年是首席大师兄,又在朝廷中接连立下赫赫战功,还是兵甲营中第一个得上将军封号的人,那些学生日后也想像他一样建功立业,于是都缠着他询问行军打仗的问题。 而缠着裴少桥的就都是些小泥猴子们了,他们就想知道咸阳城哪里好吃好玩、有什么奇闻异事,而裴少桥是咸阳城中的高门大户出身,以前就没少在太平川上讲这些东西,他离开学院之后,小泥猴子们的生活都无趣了许多。 裴少桥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一时激动没有控制住音量,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有趣事被路过的庄夫子听了一耳朵,当即抄起戒尺给了他几下。 小泥猴子们一看庄夫子来了,立刻一哄而散,只剩下裴少桥被抓了个现行,结结实实挨了几戒尺,疼得龇牙咧嘴,连声大喊“不敢了不敢了”。 庄夫子一手抄着戒尺,一手揪着他的耳朵,骂道。 “还以为你小子进了兵甲部之后能成熟一些,没想到还是这般吊儿郎当,师弟师妹们第一天来咸阳,你不教他们好好修习,反而说些乱七八糟的玩乐事引诱他们分心,看我今天杀一儆百给那群小子们立立威!” 裴少桥应对庄夫子的经验丰富,立刻一扭身从庄夫子手下逃走了,庄夫子一看这还得了?立刻追上去抓他,裴少桥年纪轻轻自然比他跑得快,三步并作两步就要溜出屋去,此时恰好有几个人进屋,庄夫子举起戒尺指着门口大喊道。 “快帮为师抓住这小混账!” 谁知门口的人压根没有帮他拦人,反倒让裴少桥猫着腰从缝隙里溜走了,庄夫子定睛一看,才发现门口是几个女学生,她们正在帮忙给每间公斋分配被褥,此时每人手里都抱着好几床被褥,压根空不出手去拦裴少桥。 庄夫子追到门口往外一看,哪里还有裴少桥的影子,便也只能作罢,他轻咳一声整理衣冠便要出门去,却听其中一名女学生道。 “庄夫子,学堂大门那边有几位国库来的官差找您。” 此行要入国库的东西太多,国库那边提前来人清点,好安排入库的时间,长老们才不会操心这种繁琐的事,学院剩下的几位夫子就不得不担起了重任。 从太平川运来的各式珍宝古籍、字画武器足足有上千车,也只有天工学院的人随行押运才能平安将这些东西运到咸阳来,否则早就被山匪窃贼给拦路打劫了。 此时那些运送珍宝的车辆挤满了学堂外大半条街道,把巡城的西营将士们吓得不轻,裴元魁特意调了五个卫队过来值守,生怕宝贝有一丁点闪失。 国库那边自然也不敢怠慢,治粟内史储砀亲自前来核对清单,此时正在学堂大门口与天工学院院长许乘风打着官腔。 “院长一路辛苦,我带来的人刚才在外面数过了,一共是一千一百九十六车,共计六千四百四十箱物品,这些东西要全部入库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您看咱们现在就开始核对吗?”储砀问道。 “不不不,内史大人多算了,我们只有八百车,共计五千箱宝物要入国库,剩下箱子里装的是我们要留在学堂里教学用的东西。” 许乘风从怀里掏出一份新的清单递了过去,储砀接过来一看,登时皱眉道:“这不对吧?院长现在给我的这份清单比之前送来的少了一大截啊。” “从前不知道朝廷给我们学院建了这么大一所学堂,所以才想着把所有东西都存入国库之中,现在看到学堂中有很大的空间能摆放物品,有些小玩意就还是留在我们学院中吧。” 许乘风这解释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治粟内史储砀是个不好糊弄的人,他的性子非常轴,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他的。 “既然之前上报过一份清单,现在陡然减去这么多东西只怕不合适,我们需要查验到底是哪些东西被扣下了,还请院长行个方便,把你们留在学院的那些箱子打开看看。” 许乘风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道:“这所有的东西全都是我们天工学院的啊,怎么能说‘扣下’呢?治粟内史此言何意啊?” “没有别的意思,院长无需多想,只是学堂里毕竟不够安全,容易引来歹人惦记,有些贵重物品还是交给国库看管更加稳妥。” 许乘风闻言立刻摆手道:“不不不,我们之前所有的宝物都摆在太平川上也不曾遭人惦记,这里是天工学院的学堂,我们是修真者,有能力保护我们的珍宝,还请内史大人按新的清单清点入库吧!” 治粟内史储砀面露不悦,许乘风给出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他,既然之前给过一次清单,那现在要减少入库总量的话他作为国库管理者必须知道是哪些东西被减下去了,可许乘风却并不愿意配合他检查。 许乘风是天工学院的院长,一品高手,他不想做的事天下没几个人能强迫他,治粟内史只是官职高,并不代表他说的话许乘风就一定得听。 正当储砀沉下脸色思考如何才能让许乘风开箱检查的时候,却见祝新年走了过来,他看见储砀便走过来行了个礼,问道。 “大人,院长,可有需要晚辈帮忙的地方?” 储砀知道祝新年肯定不是好心真的过来帮忙,他是天工学院出来的人,自然是向着天工学院的,如今许乘风不愿意开箱给国库检查,祝新年肯定也会顺着许乘风的意思。 如今的祝新年可是王上面前的红人,所谓爱屋及乌,王上看重祝新年,甚至破例封了他一个兵甲部的人为上将军,这等殊荣前所未有,今天开箱查验的事就算闹到了秦王面前,王上也必定会看在祝新年的面子上让储砀给少管天工学院的事。 储砀虽然性格执拗,但他也不是个傻子,当初祝新年押运珍宝进国库的时候他就卖过祝新年一个人情,如今祝新年正当红,就更没有必要与他起冲突了。 “无事,只是院长一人与我等核对清单未免太过辛苦,若是上将军有空的话,就辛苦搭一把手吧。” 第三百零一章 开天门得长生 为了搞清楚天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并且研究清楚它的来龙去脉,祝新年他们当晚留宿在了学堂中。 院长许乘风命人搬了一百多口箱子过来,里面密密麻麻装的全都是竹简。 “这就是在万象阁发现的那套古籍了,一共是七百五十六卷,全都在这里了。” 许乘风方才坚持不肯让治粟内史开箱检查,估计就是担心这些古籍被发现,这上面不仅记载了天匙的由来和去向,还清楚记录了秦国是如何灭亡东周的,这段历史在目前来说是禁忌,一旦被秦王发现,整部古籍可能都将毁于一旦。 “我怀疑这套古籍应该是历年镇守万象阁的守阁夫子闲来无事记录下来的,但一直没有人提及过此事,这代守阁夫子离去之前对我说记得清扫地宫,这套书才被负责打扫的学生们发现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天工学院万象阁中留下这样一套着作的人也就只有历代守阁夫子了,他们相互传承,一直记录着历史,直到天工学院解散,最后一代守阁夫子才将此书的存在告知了许乘风。 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竹简已经非常陈旧脆弱了,许多竹简已经散开,是许乘风派人重新用皮绳将它们穿了起来,才能跟随天工学院的队伍一路跋涉来到咸阳城,呈现在祝新年面前。 “神魔大战众,天道闭天门以弃世,诸神赐周天子天匙一枚,待天命者重开天门……” 裴少桥蹲在地上,读着摊开放置在坐垫上的竹简上的文字。 那些千年前的文字与现在秦国使用的小篆字体不同,要辨认出来有些困难,他还不能把竹简拿起来看,因为那些竹片都快腐化了,稍微用点力可能就碎成渣了。 “天命者?谁是天命者?祝新年吗?” 裴少桥挠头道:“祝新年天命助秦,待我们大秦一统天下,天匙碎片自然就归到一处了,到时候祝新年拿天匙开天门,引天界灵气入凡间,这个逻辑非常通畅啊!” 他猛一拍大腿,兴奋道:“有这句话,就证明咱们现在没走弯路,先帮助王上统一诸国、结束乱世,天匙自然会因为大一统而重新聚集,这样祝新年就可以顺利拿天匙开天门了!” “人间事未平,何以窥天门……” 祝新年垂眸看向古籍上的那些古老的文字,不由回想起了鹤云子曾经跟他说过的这番话。 “果然只有先解决人界的纷争,我们才有开天门的希望啊,从前那些先辈们不是没有能力开天门,而是时机未到,人界不平,天门不开啊……” 祝新年不知道鹤云子是否提前知道天匙的存在,但他说过的那番话却恰好和现在的情形相印证,如果不是鹤云子神机妙算提前算到这一切的话,那他所言的“人间事未平、何以窥天门”便是真正看清了这三界的核心奥秘。 “只要没有走弯路就是好事,既然开天门和一统天下相辅相成,那就先好好辅佐王上一统诸国,同时继续修炼提升品阶,最后再去开天门便顺水行舟、一蹴而就了。”许乘风道。 祝新年应声点头,裴少桥便继续往后看去,后面很长的内容都没有再提及天匙,只说“天匙为周王室历代传承”。 为了找到关于天匙具体去向的记载,众人又仔细将竹简看了一遍,这一看就从晌午时分看到了夜里掌灯,三个人看到眼睛都花了,才终于重新在竹简上找到了相关记载。 这时,竹简所记载的时间已经来到了周王朝中期,当时齐桓公已经称霸,得周天子分封的诸国王侯跟随他的脚步纷纷脱离了周王朝的统治。 当时的周天子自知王朝即将覆灭,为了震慑这些心怀不轨的王侯,也为了粉碎他们企图自诩“受命于天”的目的,周天子亲手砸碎了天匙,但诸位王侯并未就此罢休,而是连碎片都抢走了,直接致使当时的周天子怒极呕血而亡。 失去了天匙的周王朝天命已失,虽然国祚还强撑了几百年,但历史的舞台已经被诸国占据,曾经鼎盛一时的周王朝成为了诸国争霸的背景板。 竹简上记载“天匙碎,诸国争之”,可见在天匙刚刚碎裂的时候,诸国曾经为它混战了许久,但再往后看,却又找不到任何关于天匙的只言片语了。 按理说,诸国竞相追寻的东西肯定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但就好像是天匙突然消失了一样,又好像是记录这段历史的人并不知道天匙的下落一样,往后很久的文字中都没有再提及“天匙”二字。 三人赶紧往后翻,到了近代的竹简足够扎实,终于可以拿起来阅读了,也拯救了几人差点累出病的颈椎。 “看这里!越国灭吴,越王自吴地得天匙碎片一枚。” 裴少桥眼尖,这句话连许乘风他们几位长老翻看古籍的时候都没发现,倒被他从一堆记叙吴越之战的文字中找了出来。 “越国灭吴的时间距离周天子砸碎天匙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吴王还保存着天匙碎片,越王也不忘要夺取这个东西,那就证明诸国的君王并没有遗忘天匙的存在,他们正在通过战争不断夺取其他国家的天匙碎片。” 只要诸国君王还在意这个东西,那无论天匙碎片碎成多少块都不会丢失,因为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东西在,根本就不会有任何遗失的可能。 众人继续往后看,直到天色渐亮,竹简几乎被翻完的时候,才终于又看到了关于天匙的记载。 “天下七分,诸王自称天命,各手握天匙以谋开天门、得长生。” 裴少桥惊讶道:“原来天匙碎片真的在诸国国君手中啊?” 他所关注的是这句话的前半部分,而祝新年则注意到了后半句。 “手握天匙,以谋开天门、得长生……” 祝新年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恍然道:“原来诸位国君争夺天匙碎片不仅是为了对外宣称‘受命于天’,更是为了打开天门,完成自己长生不老的愿望啊。” “长生不老?” 裴少桥疑惑道:“可我们都快翻完所有的竹简了,这古籍通篇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得天匙、开天门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啊?” “古籍上有没有提到不重要,只要诸位君王认为这能让自己延年益寿,他们就会去争夺,也正是因为他们如此看重天匙,才得以让天匙碎片留存至今。” 祝新年道:“秦国一统天下已是定局,距离凑齐天匙不远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想顺利使用天匙打开天门,至少得有一品以上的实力,但越往上越难升,从今天起,我们不能偷懒了。” “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不是你一个人去开天门吗?你才是天命者啊!” 裴少桥一听不能偷懒,登时浑身写满了抗拒,他可没有什么远大志向,能达到三品就非常满足了,一品是万万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 “天命者说你也是天命的一环。” 祝新年抱着胳膊,十分无情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从今天起,我会严格监督你修炼的,两个人同时去开天门,总比一个人成功的概率要大,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天清晨,一声哀嚎冲破房顶,头天来到咸阳城正认床睡不好的学生们刚闭眼没多久,就被这一声痛苦绝望的哀嚎声吓得再也睡不着了。 第三百零二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王老夫人寿宴结束之后,王翦将军没有再耽搁,立即带着部下启程返回赵国战场。 这一趟前往赵国战场,王翦将军带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光是投石车和云梯就不止百架,大有不拿下赵国国都邯郸城誓不罢休的架势。 如此多的攻城器械需要配备偃师来管理维修,所以此行又从偃师营中抽调了三百名偃师随行,而令祝新年感到惊讶的是,陈清婵竟然也在随行队伍当中。 攻赵之战是大战,前线战场上不乏女机甲士兵和女军医,但女偃师还是破天荒头一个,不仅祝新年震惊,连王翦将军看到名单的时候都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祝新年原本以为王翦将军会把陈清婵换掉,毕竟前线从没用过女偃师,但没想到王翦将军却在名单上盖了章,同意了陈清婵以女偃师的身份前往战场。 出发当天,祝新年在随行偃师的队伍中看到了陈清婵,她把长发藏进头巾中,穿上了和其他偃师一样的男款军装,模样看起来真像一个年轻俊秀的小伙子,和身旁其他年轻偃师相比区别并不明显。 祝新年骑马从她身边路过,陈清婵站在人群中,还以为自己这次随军前往前线的事情没被祝新年发现,人到了跟前她还试图低头躲避,结果被祝新年一把拎了出来,道。 “大将军的马鞍装不上去,你跟我去前方看看。” 其他偃师并不知道陈清婵和祝新年认识,只当是上将军随意选了一个人出来,陈清婵也不敢作声,只能随着祝新年一起去了队伍前方。 可到了队伍前方一看,王翦大将军正稳稳当当骑着战马,马鞍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不是说……”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祝新年扬手指向陈清婵身侧的马车,道。 “上马车吧,此去赵国近千里路程,走路太辛苦,你跟着医修们一起坐马车吧。” 此次大战秦国投入了大量机甲士兵,寻常军医疗伤需要大量时间,而机甲士兵的战力对此战非常重要,所以朝廷加派了五十名医修去往前线支援,保证机甲部队的战力不因为机甲士兵受伤而打折扣。 医修们很少会选择参军,即使强大如秦国,可调往前线的医修数量也不过几百人而已,由此更可见医修的珍贵,所以她们被特许乘坐马车随队前往前线。 祝新年指给陈清婵的就是一辆医修乘坐的马车,医修大多都是女性,陈清婵跟她们一辆车也不会觉得尴尬。 陈清婵没想到祝新年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自己,还带自己来坐马车,她低着头抿了抿嘴唇,犹豫道。 “这样不好吧?其他人都在走路呢,我还是回去跟着大队伍一起吧。” “其他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你可是天下唯一一个女偃师,珍贵程度不亚于医修,既然医修们都能坐车,你为何不能?” 祝新年伸手叩了叩马车车窗,里面响起女医修的声音,问道。 “何事?” 祝新年道:“请问马车上是否还有空位,这有一位女偃师需要同行。” 女医修们也是从天工学院来的,有人听说过偃师班有个女学生,此刻一听立刻道:“有空位,快上来吧!” 既然人家都这样热情招呼了,陈清婵望着祝新年的神情,好像今天她不坐马车的话祝新年就不让她上前线了,如今的祝新年可是上将军,他还真有权力决定让不让陈清婵随军。 “知道了,你别盯着我了,我是按流程选拔出来随军的,你别想让我回去。” 祝新年闻言一笑,伸手来扶她上马车,同时道:“我要是想让你回去,你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随军名单上,现在你人都到了这里,还怕我把你赶回去啊?” 陈清婵嗔了他一眼,马车里还有其他人,祝新年说的话都被别人听去了,陈清婵不由脸颊一红,钻进马车中不理他了,反倒是车厢内传出几声轻笑,像是女医修们看穿了他们的关系,正在偷笑呢。 “呦,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敢情搁这聊上了?” 裴少桥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只见他凑过头来,问道:“跟医修姐姐们说什么呢?笑这么开心,自从来了咸阳之后,我可没怎么见你这样笑过。” “谁像你一样每天没心没肺就知道傻笑?” 祝新年一把将裴少桥探过来的脑袋推了回去,问道:“练了几天的三阶术法学得怎么样了?” 裴少桥干笑了一声,立刻转移话题,道:“我刚才看到王翦将军收到了前线的战报,说赵王命李牧立刻回邯郸述职,但李牧以军情紧张,主将不可擅离为由抗命,坚持留在前线不肯回去呢。” 祝新年闻言低声道:“看来是李牧佣兵自重的传言已经进了赵王的耳朵里,现在他又公然抗命不回邯郸接受赵王的质询,很快关于李牧的流言蜚语就要甚嚣尘上了,到时候他再想解释,赵王可不会信他了。” 这些关于李牧的谣言自然是身在邯郸的秦国探子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赵王与李牧的关系,祝新年原本还想着赵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相信谣言,毕竟李牧是真真实实为赵国打了好几场大胜仗。 没想到君心如此不可靠,即使李牧战功赫赫,赵王也没有给予他半点信任,从流言放出到现在才过去几天时间,赵王就急着唤李牧回邯郸问话了。 “有齐王田建的例子摆在前面,赵国又曾经真的有将领降秦,估计现在赵王心里跟鼓锤似的狂跳不安吧?” 裴少桥乐着看热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赵王和李牧内斗,无论哪边被斗倒,对秦国来说都是好事,裴少桥甚至巴望着这事赶紧有结果,好让秦军长驱直入攻下赵国,要是速度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赶着回咸阳过年呢。 两人聊了没几句队伍就在王翦将军的一声令下开拔了,咸阳城厚重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排头的骑兵队伍手握旗帜扬蹄奔出了城门,后方沉重的攻城机械在劳役的拖动下于平坦的官道上轰隆前行。 随后,陈清婵她们的马车队伍也跟了上去,祝新年和裴少桥在路边等了一会,直到步行的偃师队伍走过,他们才带着一支机甲卫队最后前进,负责保证整个队伍的安全。 第三百零三章 坐山观虎斗 这一路去往赵国倒不是很赶时间,因为要留出充分的时间让流言在赵国发酵,所以王翦将军下令缓慢前进,并传信赵国战场上的秦军不要与李牧的军队正面对抗,采取迂回战术应对赵军。 根据祝新年的判断,赵军长期在外作战,必定将乏兵疲,加上李牧现在处处被赵王怀疑,他更需要通过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必定会想方设法进攻秦军,而秦军此时应采取战略相持的战术,拖着赵军不断迂回,消耗赵军将士的气力与精神。 王翦将军非常认同祝新年提出的战术,甚至还惊讶祝新年不仅在离间赵王和李牧的想法上与自己相同,竟然连相持战术都与自己想的一样,两人简直心意相通,仿佛共用一个大脑一样想法处处吻合。 祝新年当然不会告诉王翦,这些计谋和战术在历史上全都是您这位名将提出来的,我只要赶在您之前将这些计划提出来,自然会得到您的支持。 在王翦与祝新年的运筹帷幄下,等队伍来到赵国战场时,关于李牧拥兵自重的流言已经在赵国全境闹得沸沸扬扬了,祝新年他们才刚到营地,王翦留守在此的副将就急匆匆来报,说赵王已经连续给李牧下了九道王令,要求他立刻返回邯郸。 但李牧的反应就跟祝新年在秦国大殿上预测的完全一致,他以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推脱,坚持不肯回邯郸面见赵王。 “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啊,他要是真在打仗,赵王说不定还能忍他这句话,可前线已经很久没有胜利的喜讯传回邯郸了,此时赵王心中对李牧的猜忌只怕已经翻江倒海,马上就要决堤了。” 王翦对目前的形势非常满意,只要李牧在战场上坚持得越久,他的下场就会越惨,现在回去或许只是贬为平民,再拖下去可就性命不保了。 “赵王对李牧的态度十分不满,但考虑到前线确实不能没有主将,于是从派了新的主将来接替李牧,咱们的探子说人马上就要到赵军营地了。”副将道。 “哦?赵国除了李牧之外还有谁能做主将领兵打仗?新主将的姓名打探到了吗?”王翦问道。 “回禀将军,那新主将名为百里夔,夔州的夔。” 王翦一愣,正在营帐中喝水的裴少桥一口水呛到,险些喷了祝新年一身。 “咳咳咳咳!” 王翦扫了他一眼,问道:“为何反应如此激动,难道你认识这百里夔?” 裴少桥肺都要咳出来了,完全说不了话,祝新年无奈摇头道。 “禀将军,百里夔是楚国天工学院的前任院长,在修真界有些名气,但是此人心术不正,前段时间被楚国天工学院长老院联合驱逐,听说是投靠了赵王,没想到竟然被派来接替李牧成为赵军的新主将了。” “原来如此,我是说怎么从未听说过赵国有个姓百里的将军,原来是修真界的人啊。” 王翦微微点头,此时裴少桥终于喘过气来,拍着胸口道。 “那百里夔就是个草包,他哪里会领兵打仗啊?赵王这不是胡来吗?李牧要是知道赵王派这么个人来接替自己主将的位置,不得气死啊?” 祝新年闻言发笑,道:“百里夔从前管理天工学院靠的是强势镇压,学生和夫子们担心被他赶出学院,所以不敢反抗他,如今他一个外人想靠这招横行赵国军营肯定是不行的,那些赵国将士岂会害怕他一个外人?” “临阵换将是大忌,现在与我军对抗的赵军将士一大半都是李牧自对抗匈奴时期带起来的,别说换百里夔这个楚国人来管理他们,就是赵王亲自来估计都不好使。”副将道。 王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淡笑道:“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赵王与李牧之间的拉扯了,既然你们都说百里夔心术不正,那他必定是想要除掉李牧坐上主将之位的,我们且拭目以待看看他和李牧之间究竟鹿死谁手吧。” 祝新年没想到他们才刚到赵国战场,这么快就能与百里夔见面了。 他原本预计要打到邯郸城的时候才会见到百里夔,不过现在想来,百里夔可不傻,要是秦军真的兵临邯郸城下了,那他肯定脚底抹油,带着他的宝贝徒弟敖睨跑路了。 大概赵王也听说过他在楚国天工学院的所作所为,所以不敢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护卫,于是干脆也来了一招借刀杀人,将百里夔派往两军阵前,若是百里夔能帮赵王除掉李牧,正好也解了赵王的心头大患。 至于秦军这边就坐山观虎斗,李牧虽然带兵打仗厉害,但论心计可能还真玩不过百里夔,等他俩分出个胜负,赵军估计也被拖累得没剩多少战力了,而秦军养精蓄锐这么久,再一举攻之,赵军必败无疑。 在王翦和祝新年“战略相持”的政策下,秦军跟赵军打起了游击。 祝新年带领大量高阶木甲围绕赵军军营五十里处呈环状设伏,只要赵军试图攻击秦军大营,就会有一个伏击点以极快的速度骚扰赵军军营,待赵军主力撤回防守后他们也会撤退。 如果赵军想要追击这些秦军,就会有另一个伏击点继续进攻赵军军营,这样赵军主力就会一直疲于奔波,就算他们是钢筋铁骨也总有被拖垮的一天。 当然,以李牧的能力来说,他不会这么轻易中计,但天助大秦,李牧还没来得及判断战况并做出对应的决策,那得了赵王命令从邯郸赶来的百里夔就进了赵军大营。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军营中也不可能同时有两位主将,百里夔手握赵王御赐金牌,要求李牧立刻交出虎符,回邯郸受审。 但李牧纵横沙场一生,岂会怕百里夔这个丧家之犬,他不仅当场以百里夔曾经的所作所为斥责百里夔禽兽不如,还命令手下将士将人扔出大营,声称“此等恶犬休想祸害我军!” 百里夔哪里知道李牧早已经提前打听过自己过往的行迹,并用这些事来侮辱自己,登时怒火中烧,唤出机甲就冲回了赵军大营之中。 那一天,在赵军军营附近设伏的祝新年和裴少桥亲眼看见赵军军营燃起大火,火光在十几里路外都能清楚看见,百里夔恼羞成怒,在军营中大肆破坏,致使李牧不得不带着军队离开军营,暂时去别处躲避火灾。 “李牧这可是戳了百里夔的心窝子啊,百里夔最痛恨别人看不起他,李牧当着全军的面用百里夔以前那些龌龊事攻击他,这下两人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祝新年抱着胳膊望着远处的火光,对裴少桥道。 “通知兄弟们再坚持坚持,要不了多久那边就能分胜负了,咱们马上就能正式开战了。” 第三百零四章 三足鼎立 百里夔把赵军军营闹了个天翻地覆,他虽然只是二品,但对付军营中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李牧不是修真者,面对二品机甲难有胜算。 为了保全自己的队伍,他只能带着将士们离开军营,一边躲避百里夔的攻击,一边给邯郸城传信,希望赵王看清百里夔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据秦国的探子传回的消息得知,赵王并没有给李牧传信,反而给百里夔加派了三百台机甲,暗中命令他从李牧手中夺回军队控制权。 百里夔本就对李牧恨得牙痒,现在又得了赵王的允准,当即就带着人去追李牧的部队了,于是赵国境内就形成一幕非常离奇的“三足鼎立”的局面。 秦国的军队人数最多,但偏偏不与赵军正面交手,李牧脑袋里的兵法多得能写成一本书,但却被百里夔带领的三百台机甲追着到处跑,压根没有在正面战场与秦军交手的机会,他的才能自然也发挥不出来。 至于百里夔,他就是根搅屎棍,谁沾上谁倒霉,自从他来到前线,一个秦军都没杀,先追着李牧的部队来回跑了几百里,不仅李牧的队伍累得不行,连百里夔自己都跑不动了。 最后双方交战于赵地东阳城附近,李牧率领的军队被百里夔带领的机甲部队团团包围,人力难敌机甲,李牧为了保全其他将士的性命,以自身为诱饵转移百里夔视线,最后死于百里夔手中。 李牧的死在赵国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李牧死后,原本由他率领的那支队伍对赵王的所作所为寒心,他们退出战场割据一方城池,不再效忠赵王。 而这支军队恰好是赵军抵抗秦军的精英部队,这群人一走,前线兵力空虚,赵王只能赶紧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前来填补空缺。 可秦国的大军却趁着赵国兵荒马乱的时候发动进攻,一举拿下了赵国大城东阳城,逼得百里夔不得不弃城后撤。 东阳沦陷之后,赵王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因为赵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败仗了,自从李牧上任之后,赵军甚至能在前线追着秦军打,怎么李牧刚死,东阳立刻就失守了呢? 人心中的猜忌是最可怕的东西,而君王的猜忌尤甚,虽然百里夔帮赵王解决了李牧这个心腹大患,但百里夔毕竟是从楚国来的,他刚领兵就丢了东阳大城,很难让赵王不怀疑他是不是楚国派来的奸细。 “东阳城是赵国都城邯郸城前方最后一座大城了,赵军不能再退,百里夔必定会带兵前来反扑,咱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应对措施,百里夔下手狠辣,不会像寻常作战一样叫阵攻城,他很有可能玩些下三滥的手段。”祝新年提醒道。 “下三滥的手段?难道他会来刺杀?”王翦问道。 “他会的可不止刺杀这一种,上台面的东西他不会,见不得人的事却耍得比谁都溜,不仅是他,连他的弟子敖睨也是一个德行,等您与他接触过就知道了。” 祝新年略微迟疑道:“不过说起来……他这次前来领兵,竟然没把他弟子敖睨带着,从前他可是捧在掌心里都怕摔了呢。” “您说的敖睨是跟百里夔一起从楚国来投靠赵王的那个年轻人吧?” 王翦的副将道:“他还在邯郸城中,探子来报说赵王派百里夔来前线接手李牧的职位,却留下了敖睨,大概是为了留个人质在身边,让百里夔不敢造次吧。” “赵王竟然还知道留一手?用敖睨来牵制百里夔,这一招可太对路了,我愿称之为赵王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裴少桥这句话虽然说是在夸赵王,但实际上把赵王贬损得一文不值,惹得王翦的副将忍俊不禁。 “这对师徒已经被楚国天工学院赶出来了,除非他们自立门派,否则是无法再在修真界闯出名头来了,要想重回修真界,就只能指望另外一个国家攻下楚国,将楚国天工学院院长之位重新赐给百里夔。” “放眼如今的诸国形势,秦国最有灭楚的可能,但我们在秦国,百里夔不敢来,其他国家势力弱小,不足与楚国争锋,唯有一个赵国还有那么一丁点灭楚的希望,所以这对师徒一定会抱紧赵王的大腿,就算赵王要把敖睨扣下做人质,百里夔也不敢多说什么。” 祝新年可太了解这对师徒了,他们不仅心狠手辣,还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天下这么多个国家与君王他们不去投靠,偏要选择赵国,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是不能从赵王手中得到些什么的话,他们师徒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赵王冲锋陷阵呢? “赵王集结了重兵在前方几个城镇,我们横推过去怕是有难度,我建议兵分两路,大将军与我留守东阳城,等着百里夔找上门来报复,我会提前在城中布下埋伏,解决掉百里夔这个祸害。” “副将大哥和裴少桥带精兵分两路绕过前方几个城镇佯装进攻邯郸城,一旦邯郸遭遇攻击,赵王必定调兵回防,等前方几个城镇的重兵撤回邯郸之后,我们这边的主力再横推过去,便可直接将前方几个城镇收入囊中。” 听完祝新年的战术布置,副将问道:“如何能确定百里夔一定会来报复呢?” 祝新年淡笑道:“百里夔这个人吃不得半点亏,别人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报仇是一天都等不了,我们夺了东阳城,害他被赵王猜忌,这口气他咽不下去的。” “我们将主力隐藏起来,让他以为我军主力跟着你们去打邯郸了,他就会迫不及待找上门来报复,到时候我想办法拿下他,赵王看出他能力平平,自然也就对敖睨失去了兴趣,到时候就看敖睨要再往哪个国家跑了。” “这个办法好!既解决了百里夔,又断送了敖睨在赵国的前程,还能拿下前方几个城镇,一箭三雕啊!” 裴少桥拍掌道:“那个敖睨一向自诩是最有希望开天门的少年天才,等他师父死了,我看他还拿什么说大话,还想开天门呢,只怕以后连各个国家都城的城门都敲不开了!” “既如此,那就按公子说的办吧,你俩抽调快马精兵,分开两路佯攻邯郸城,制造出大军攻城的架势,场面越大越好,看见赵军回防之后你们就迅速撤回,切记不要恋战!” 王翦同意了祝新年的战术,副将和裴少桥立刻领命而去,而祝新年也开始着手准备在城中设伏捉拿百里夔了。 第三百零五章 捉拿百里夔 如祝新年所料,副将和裴少桥刚刚带队离开秦军军营没多久,安插在赵军军营附近的探子就来报说有一支赵军小队秘密离开军营,正在朝秦军军营而来。 秦军主力部队藏在城外,被木甲们唤起的树林遮掩,寻常的赵军探子是没法发现树林中有人的,只会以为秦军主力真的兵分两路离开了军营。 是夜,东阳城中一片静谧,唯有被秦军占领的城防营中一片欢声,从附近经过的人会以为其中的将士在庆祝大战胜利,正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在这一片欢快的景象中,祝新年把酒高呼:“兄弟们前些时日伏击赵军辛苦了!今日大家好好畅饮一番!待前线兄弟们传回好消息,咱们就能回咸阳受赏过年了!” 众将士们欢呼起来,有人喝多了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搂住祝新年的肩膀,大声道:“王大将军怎么不出来与我等同乐啊?小哥你还不去请将军出来饮上一杯好酒?!” 祝新年大笑道:“将军还在处理前线军情,哪有功夫与我们戏耍?再说了,大将军要是来了,诸位哥哥们还能像现在这般说笑大闹吗?” 搂着他肩膀的那位将士面上尴尬了一瞬,旋即又听他道:“说得也是,咱们就不打扰将军了,来来来!哥们一起再痛饮一杯!” 现场又欢闹起来,酒香味顺着夜风散开,飘荡到未被篝火映照到的地方。 黑暗处,一行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人正在窥视着篝火处的将士们,火光在他们瞳孔中跃动,冰凉的杀意却冲破烈焰,在夜幕中肆意横行。 “大人,属下带人去将那群人杀了吧?!”其中一人低声道。 “不可,祝新年非寻常人物,哪怕他喝得烂醉如泥,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百里夔制止了对方,道:“祝新年不是我们此行的目标,杀王翦更重要,只要王翦一死,秦军群龙无首,我们就可以趁机夺回东阳城了!” “大人说得是,正好这些人正在饮酒取乐,营帐那边防守松散,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去做掉王翦!” “不急,虽然明面上看着是防守松散,但这未必不是祝新年的诡计,他那小子跟他师父一个德行,心眼颇多,稍有不慎就会上他的当!” 之前祝新年跟随成英将军攻赵的时候就在赵国留下过威名,赵军多少都听过他用兵如神的传闻,此刻又听百里夔说祝新年心计颇多,跟随百里夔混入东阳城的其他人便也不敢再做声了,只全听百里夔的吩咐。 “祝新年定是故意制造防守松散的假像,以为我们会直接去营帐杀王翦,他个蠢货,岂知杀王翦的方法有一万种,我何必非要亲自动刀呢?” 百里夔露出一抹诡笑,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交给身边人,道。 “你们去把这瓶中粉末倒入东阳城水源之中,尤其是军营中的井水要多撒一些。” 黑衣人接过瓷瓶,犹豫问道:“大人,此瓶中为何物?” 百里夔斜睨了他一眼,漠然道:“自然是能让人必死无疑的毒药。” 黑衣人闻声大惊:“可不止秦军要喝水,整个东阳城的百姓全都要喝水啊,这药撒进水里去,岂不是整个东阳城的百姓全都会遭殃?” “这个时候是灭掉秦军重要,还是区区几个百姓重要?只要能替王上夺回东阳城,就算这里变成一座空城又有何妨呢?!” 百里夔态度强硬,厉声道:“你们要是不想干现在就可以滚,不要影响我的计划!” 人都已经到了东阳城中,此时再说不干了也来不及了,城中到处都是秦军,一个人出城肯定会被抓,这些黑衣人此刻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去干这残杀自己同胞的事情了。 几人在百里夔的安排下迅速分散开,去寻找水源,而秦军占领的东阳守城军的军营中就有三口井,其中一口距离王翦的营帐特别近,其他人不敢过去,百里夔便亲自拿了药粉去投毒。 往水源中投毒这种事波及人数太多,其他人做这件事多少有些心理压力,但对百里夔来说是毫无心理负担的,他如鬼魅一般来到了水井旁边,沿途没被任何人发现。 他毕竟是二品高手,秦军机甲部队中也找不出几个二品,寻常将士更是不可能发现得了他,此时百里夔站在水井边,唇角不禁露出得意的轻笑。 “领兵打仗算什么本事?你要是真厉害,就永远别喝水。” 灰白色的粉末被撒进水井当中,这是百里夔从前杀人的惯用伎俩,此药溶于水后无色无味,但只要人一喝下去,一刻钟人便会肠穿肚烂,根本等不到救治就会呕血而亡。 不过百里夔也是第一次往水源中投毒,他估摸不好份量,为了达到杀人的效果,便将整瓶药粉全都倒了进去,同时感叹道。 “这可是我从望天山带下来的宝贝,没想到全用在这里了,真是便宜你们了。” 药粉投入水中之后,遇水融合发出阵阵“嘶嘶”声传上来。 “怪事,以前怎么没听过有气声?是药量给太多了吗?” 百里夔心中疑惑,他探头往井中看了一眼,但井下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水泡翻腾的声音不断响起。 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可能再把药粉从水井中捞出来了,百里夔当即抽身想要离去,然而就在此时,天上白鹤振翅而过,一张巨网兜头而下将百里夔牢牢罩在了里面,就当百里夔想要唤出机甲撕碎巨网的时候,水井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来,攀住了他的双肩,将人拉入了水中。 重物摔进水中的声音击碎夜空,在篝火边饮酒作乐的祝新年当即唤出木皇甲,青风藤疾疾冲向井中,意欲将百里夔擒住,然而藤蔓刚刚探入深井,一声猛烈的爆炸声自地底响起,一条火龙冲破井口,带着百里夔的二品炎甲跃出了深井! “居然想到让水甲在井中布置水象幻境,不愧是你祝新年啊,连老夫都差点被你所骗!” 身在炎甲中的百里夔召唤出烈焰击退了试图靠近他的秦军机甲,径直朝祝新年的木皇甲扑了过去。 “可惜,区区雕虫小技,岂能拦得住我?!今日我就送你去跟鹤云子团聚!” 第三百零六章 立刻放人 火属相二阶品阶术法“燎原烈焰”以百里夔为圆心迅速在秦军军营中扩散开,此等仙火非凡间水可以熄灭,而祝新年早料到百里夔会反击,他立刻后退几步,大喊道—— “水甲上前!” 十几台被祝新年提前布置埋伏在附近的水甲从营帐中揭竿而出,四阶水属相品阶术法“惊涛骇浪”倾泻而出,形成一个环形包围圈将大火悉数堵截,现场立刻传出烧开水般的沸腾声。 虽然百里夔用的是二阶术法,但双拳难敌四手,十几台四品水甲即使无法战胜二品炎甲,但合力堵住百里夔唤出的烈焰还是没有问题的。 “缚仙索上前!” 祝新年一声厉喝,又有十几人手持金绳冲上前去,一旦百里夔被其中任何一根缚仙索缠住,他的灵力会即刻被压制,再也不能催动机甲和术法了。 百里夔立刻瞬身后退,同时几道“烈火轰雷”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劈中了那些缚仙索,金色的绳索在雷暴中被劈成齑粉,但同时百里夔也被后方包抄而至的土甲唤起的“铜墙铁壁”给拦住了去路。 “木甲上前!控制住他!” 二品木甲的品阶术法“李代桃僵”是控制类术法,施术者会以随意一棵树木囚禁受术者的魂魄,一旦受术者中招,除非灵力强大到足以反抗囚禁,否则施术者不解除术法,他们的魂魄就会永远被禁锢在一株树木中,直至肉身死去,魂魄消散。 此时秦军军营中只有一台二品木甲,那是一位一等先锋官,按品阶来看他的实力应该与百里夔应该不相上下,只要他施放的术法能成功控制住百里夔,今天这场抓捕行动就成功了。 一等先锋官唤起无数道树根如游蛇一般在地下穿行,试图靠近百里夔,这些树根不断长出分支,并且不断钻出地面,如无数从地底伸出的人手一般想要抓住百里夔,数量最多之时,地下同时伸出数百树根,在百里夔站立之地方圆二十步内的土地几乎已经全部被树根翻了一遍。 百里夔遭遇强敌,这些树根如风吹春草一般根本烧不尽,百里夔必须不断催动火焰,才能阻挡那些试图囚禁他魂魄的树根。 但阻挡这些树根太过消耗他的精力,使他根本无法空出余光去注意空中的袭击,只见祝新年以木属相三阶品阶术法“一瞬天地”瞬间现身百里夔身后,世隐明光刀光横闪,一刀斩碎了百里夔炎甲后背的机甲背板! 炎甲踉跄朝前扑倒,二品木属相先锋官立刻催动所有树根想要抓住炎甲控制住百里夔,但谁知百里夔却在此看似逃无可逃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炎甲,他从炎甲中弹身而出,凭空扔出一张朔风符,想要借风逃离此处。 祝新年岂能让他逃走,当即仰头吹了一声口哨,仙云闻声而来,双翅刮散了朔风符聚起的狂风,一头将半空中的百里夔撞到了地上! 百里夔脸朝下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手脚并用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眩晕间看见一众白衣女医修正惊慌后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摔到了秦军营房之中,此处恰好是医修和军医们居住的地方。 医修们没有攻击能力,百里夔一个身穿黑衣的刺客摔进营房中来,吓得她们惊声逃窜,百里夔一看这可落到了个好地方,立刻扑上去,伸手抓了个跑得慢的女医修,遏住她的咽喉将她锁在身前当人质。 “都退开!不然我就杀了她!” 此处是女营房,此刻女机甲士兵都随队执行任务去了,周围全是惊慌失措的女医修,虽然她们都很想救人,但凭借她们的微末能力根本不可能从百里夔手中救出人质,所以即使有几个人试图冲上去,也被其他人拉住了。 “别过去!他品阶太高了,我们打不过的!” “去叫人!快去叫人来帮忙!” 现场嘈杂凌乱的声音不断响起,医修们虽然武力不强,但他们能看出对方的品阶,面对一个二阶杀手,根本就没有人敢上前救人。 就在众人犹豫之际,一把短小的飞刀突然从人群中射向百里夔,因为其速度极快,草木皆兵的百里夔不得不以术法格挡,他手一松,被他挟制的女人质就被来者抢了过去,一把推回了人群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百里夔看清前来救人的也是一名女子,只是那女子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又用弓弩发射飞刀来哄人,看样子来势汹汹,实际上都是微末伎俩,百里夔一伸手就把人扣下了。 被他抓住的这名女子倒是不同于那些娇滴滴的女医修们,即使身受桎梏,她也丝毫不惊慌,甚至想方设法来反抗百里夔,要不是百里夔力气大,差点真让她挣脱了。 “秦国不愧是虎狼之国,连妞都这么野,别动!再动一下我拧断你的脖子!” 百里夔出言威胁,见身前人不动了才道:“乖乖跟我走,等我安全出了城就放了你。” 只要听说过百里夔从前所作所为的人都知道他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但被他挟制的女子还是乖乖跟他走了,他们两人从女医修面前走过,那些女医修们满脸紧张,相比之下被百里夔抓住的这个女子反而显得更加镇定。 两人慢慢走出营房,此时祝新年他们才终于在错综复杂的营房中找到了百里夔,一众机甲和士兵急速冲来,却在靠近百里夔的时候被祝新年全部拦了下来。 “别过去!” 祝新年急声大喊,众人赶紧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然而祝新年并未给出解释,只是伸出手对百里夔做出停止手势,尽量放轻语气,道。 “你想做什么我们好商量,先把手里的人放了。” 百里夔“哦”了一声,轻笑道:“能被你祝新年在意的女人必定不同寻常,你越要我放了她,我越不想放,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面前祝新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只听他寒声再问:“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立刻放人。” 百里夔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试图将面前的人再往拉近自己一些,但就在此时,被他扣住的女子却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爆裂声响起,没想到一个女子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剧痛之下百里夔身子一歪,顿时胸前空门大开! 与此同时,祝新年使用“一瞬天地”闪现而来,手中刀锋毫不留情地落到了百里夔抓住陈清婵的那条手臂上! 第三百零七章 你在关心我? 手臂飞起,鲜血喷涌,百里夔的惨叫声在秦军军营上空回荡。 祝新年一把将陈清婵拉到了自己身后,失去一条臂膀的百里夔已经不再是祝新年的对手,按照原本的计划,祝新年是想抓获百里夔,押到邯郸城前祭旗给赵王看的。 但刚才百里夔差点伤害陈清婵,令祝新年怒不可遏,当即一刀抹了百里夔的脖子,让他去黄泉之下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赎罪。 百里夔生命力顽强,即使被世隐明光割开了喉咙,他也没有立即倒下,而是用双手紧紧捂住咽喉,踉跄着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鲜血从缝隙中流淌出来,很快透湿了他的衣裳。 气管被割开令他根本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感令他陷入了濒死的恐惧之中,他不得不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试图抓住身边的人求助,但手刚一松开,血柱就喷出了几丈高,一瞬间他身体中的鲜血流尽,整个人面色惨白地仰头倒了下去。 现场一片狼藉,血水和泥土搅合在一起成了一滩暗红色的稀泥,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过了好久,才有医修上前来,检查了一番百里夔的尸首,抬头对祝新年道。 “上将军,这人已经死了。” 百里夔死于祝新年之手,虞文宣死于鹤云子之手,天下一共三位天工学院院长,其中两位都死在了鹤云子师徒手中,如今仅剩一位许乘风还活在世上。 若将这三位院长放在一起做对比,就会发现虞文宣城府极深,仅仅只是做天工学院的院长并不能满足他,他还想往更高的位置爬,但伴君如伴虎,燕王因“天命助燕”一事迁怒于他,他也不得不因为保全燕国天工学院而自我求死。 百里夔心狠手辣,不能接受任何人踩在他头上,同时又贪图享乐,想要钱财又想要名声地位,但殊不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既要又要,为此草菅人命,最终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而相比之下,秦国天工学院院长许乘风秉持中庸之道,凡事不抢风头,甚至在有些人看来他有些畏首畏尾,只想着保全太平川一亩三分地,如有任何危险靠近太平川,都会被他跳起脚来想办法驱赶出去。 当初鹤云子带祝新年来到太平川求学的时候,许乘风就担心过天下同时出现两个先天甲魂会不会对秦国天工学院有影响,所以一开始他并不想让祝新年留在学院中。 这种不争不抢,凡事得过且过的性格或许会让很多人认为许乘风不配做院长,当初他的师尊传位于他的时候也有此担忧,甚至还提醒许乘风赶紧培养下一代,要是许乘风不足以胜任院长之位的话,就赶紧换下一代优秀晚辈来接任。 不过现在看来,中庸之道却恰恰是保命之道,虽然秦国天工学院毁掉了,但只要院长、长老院以及所有珍宝古籍都在,他们换个地方很快就可以恢复教学。 而其他两所学院群龙无首,就算临时换一个人上位做院长,也未必能服众,燕国和楚国两所天工学院必定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内斗之中。 “把尸首处理一下,我去请大将军过来。”祝新年收刀回鞘道。 几名士兵赶紧过来把面容狰狞、浑身是血的百里夔抬走了,现场的医修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边相互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同伴们,一边慢慢回了营房之中。 “劳驾上将军挪个步,小的将这地上的血迹冲洗一下。”几名士兵提着水桶和铁锹过来,对祝新年道。 “那我先回……” “你跟我一起去找王翦将军。” 陈清婵和祝新年同时开口,祝新年语速更快,直接打断了陈清婵的话。 “我安排了精兵保护王翦将军,现在混进城来的刺客都抓住了,百里夔也死了,该去请王翦将军来做下一步安排了。”祝新年道。 “你们几位将军议事,我在旁边不太好吧?我还是回营房去……” 祝新年眉头拧了拧,他似乎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跟陈清婵说,但又不想陈清婵回营房去,干脆一步上前来抓住陈清婵的手腕拉着她去找王翦。 陈清婵的双颊“唰”的一下就红了,血色顺着耳根迅速蔓延到脖颈上,她慌张看向旁边,但众人都低头在做自己的事,压根没人在意祝新年是不是拉着一个女人在军营中走动。 “我、我跟你去就是了,你先松手……” 陈清婵的声音微若蚊蝇,但幸好祝新年听见了,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慢慢松开了手。 “行军打仗本就危险,尤其是刚才那种情况,百里夔可是修真界的高手,他要杀你轻而易举,这种时候你不跑还往上冲,叫我怎么放心让你随军?” 光听声音就知道祝新年一定生气了,他这个人平常鲜少生气,尤其不曾与陈清婵生气,如此愠怒的声音陈清婵还是第一次听见。 “我只是想去救人而已,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我不去救人的话,百里夔会杀了她的。”陈清婵解释道。 “百里夔想逃出城去,在出城之前他会一直挟持人质,不会轻易杀她,但你贸然冲上去,百里夔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他伤了你,我就算把他剁碎了也弥补不回来!” 陈清婵闻声一愣,她默默跟在祝新年身后往前走了很远的距离,才小声问道。 “所以……你不让我去救人,是担心百里夔会伤害我吗?” 祝新年立刻抬手掩唇咳了几声,遮掩道:“不管是谁盲目冲上去救人我都会这样说的,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要是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胡来的话那还要指挥官做什么?” 身后的陈清婵没有说话,祝新年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话说太重了,毕竟陈清婵也是好心,要是话说太重待会她哭起来可怎么办? 祝新年抬手摸了摸额头,想回头看一眼又觉得有点尴尬,只好僵着脖子解释道。 “我也不是责备你,就是让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无论出任何事我都可以解决,而你遇到危险首先要做的是来找我,而不是自己冲……” 腰间猛然一紧,有人从身后撞了上来,一把圈住了祝新年的腰。 陈清婵双手紧紧环着祝新年的腰身,她不够高,额头只能抵住祝新年的后心,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关心我。”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来得快去得也快,陈清婵很快就收了手,但祝新年脑袋里面“嗡嗡”的声响却盘旋不绝,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见身前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王翦将军背手走来,沉声道。 “军营之中,你俩这是在做什么?” 第三百一十章 一报还一报 在王翦的命令下,秦军连夜开拔,直攻邯郸城。 从东阳城到邯郸城的路上还有三、四座城池,原本这里应该有十万赵军镇守,但百里夔暗中调走了八万,只剩两万士兵与一众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百姓来迎战秦军。 当二十万秦军如推山倒海一般撞开城门的时候,那些百姓们吓得魂飞魄散,即使有将领在身后拿着刀剑逼迫他们守城,惊恐万状的百姓们也坚持不住了,他们纷纷扔下武器转身逃命,仓皇间甚至将那些赵军将士给撞倒在地。 守城的两万将士还铭记着百里夔的军令,想要死守城池,但秦军的机甲部队砸碎城墙闯入城中,为首的木皇甲高举起一颗人头,守城将士抬眼一看,发现木皇甲拎着的正是主将百里夔的头颅,众人登时神色大变,有人还想坚守,有人却已经萌生了退意。 “主将百里夔头颅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随着木皇甲一声厉喝,当即就有不少人放下武器选择了投降,即使守城将领高呼“不要降敌”也无济于事,很快守城军就由两万人再度锐减到了几千人。 这几千人自然不是秦军的对手,他们拼着性命与秦军最后大战一场,期间再无人投降,直至最后一人战死沙场,赵军最后的主力军宣告战败。 攻下此城之后,秦军并未停歇,因为此去邯郸城的路上已经没有其他赵军了,在赵王想办法重新调兵之前,他们要抓紧时间打到邯郸城去,与裴少桥和副将带领的两支队伍汇合。 祝新年作为上将军,受王翦之命领着机甲部队在前冲锋,秦国这番铁了心要灭赵,为此先后向赵国境内投入了近两千台机甲,如此庞大的数量已经不是一等先锋能领队的了,所以祝新年这个出身兵甲部的上将军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 同时号令两千台机甲作战对将领的指挥能力是非常大的考验,上一个能同时调动这么多机甲的主将还是战神白起,自从白起陨落之后,秦国就再也没打过这么大的仗了。 让祝新年这个年轻的新人将领全权负责两千台机甲调动,秦王的这个决策令朝中许多大臣为之担忧,但身为主将的王翦却十分放心,直言让祝新年放手去干,无论出什么事都有王翦给他兜底。 有大将军的承诺在此,祝新年信心倍增,这么多年在天工学院学到的兵法战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率领两千台机甲横扫千军,日行将近四百里地,直接将秦军在赵国的战线从东阳城推进到了邯郸城外! 大军逼近邯郸城的时候天色如血,当挂着百里夔人头的秦军旗帜出现在邯郸守城军主将眼前的时候,赵王才终于知道百里夔把军队调去了代郡的消息。 此时再去追究百里夔调兵究竟想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邯郸城最后的守城军和机甲部队在城外与秦军激烈大战,而赵王匆匆收拾了好了王印细软,在大臣精兵们的保护下仓皇出逃,却在趁乱出城的时候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裴少桥带兵一举拿下。 赵王被擒,城外的对抗就失去了意义,裴少桥听从王翦的命令,将蓬头垢面、狼狈至极的赵王押上战车示众,赵军将领一看赵王已经落入敌手,不由捶胸顿足高呼一声“天亡我赵国”,随后拔剑自刎,以身殉国。 主将既死,跟随他作战的将士们也知道赵国不保,纷纷随主将自刎而去,刹那间鲜血染红了邯郸城的土地,与天空中血红的夕阳融为一体。 待祝新年他们清空邯郸城中的散兵游勇之后,王翦才进入城中,赵王已经被裴少桥压着跪了下来,面对秦军瑟瑟发抖。 祝新年收回机甲,挎刀上前朝王翦拱手道。 “禀大将军,邯郸城已破,赵王及后宫嫔妃、文武大臣皆在此处,共计一百七十三人,末将核对名册,发现前废太子赵嘉不在城中,据打探,赵嘉已于三日前由邯郸城中贵族保护,秘密出城前往了代郡。” 前废太子赵嘉是现今赵王赵迁的兄长,曾被先赵王立为太子,但因为先赵王偏爱赵迁的生母,所以废掉了赵嘉,改立他弟弟赵迁为太子,先王去世之后,赵迁继位,便是如今这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的赵王。 “看来百里夔将那八万军队调往代郡是为了扶持前废太子赵嘉称王啊。” 王翦冷笑一声,俯下身对赵王道:“你当初夺了他的太子之位,如今他夺走了你保命的军队,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只是这百里夔才刚投靠赵国没几天,就被赵嘉收买了,你这个赵王当得也确实挺不得人心的。” 赵王喉头滚动着不敢说话,祝新年与裴少桥耳语了几句,再度回身对王翦道。 “百里夔的弟子敖睨追随赵嘉去了代郡,如今百里夔一死,赵嘉身边就剩敖睨这一个可用之人了。” “看来,这百里夔误打误撞用命给自己弟子铺路了啊,若是赵嘉真的在代郡称王,招兵买马发展起来,敖睨就是开国重臣,怎么着也得封个太尉吧?” 听得王翦此言,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师父的头颅都已经被人挂在战旗上了,他敖睨就是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呢?赵嘉逃去代郡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撑不了多久的。 不过,祝新年倒是好奇,如果到时候赵嘉也被秦军拿下,那敖睨又会逃去何处,“效忠”哪位君王呢? “原本还想把你带回咸阳去,请王上裁决你,但现在你的兄弟去了代郡自立为王,你这个赵王就已经是过去式了,可惜了,我可不想带一个无用的人回去面见王上。” 王翦招招手,对副将道:“杀了他,把头颅封盒带回去。” 副将立刻领命,从腰后抽出雪亮的长刀走近赵王,寒光不断在赵王脸上闪烁,吓得金尊玉贵的赵王瘫软在地,于肮脏的泥地上膝行几步,试图靠近王翦,却被祝新年拦住了去路。 此时的赵王肝胆俱裂,他也不管面前站的究竟是什么人,只一把扑上去抱住了祝新年的大腿,涕泪横流求饶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王印,我愿意献国给秦王,赵嘉他没带走王印,他就算自立为王也不受诸国承认!你们别杀我!求求你们了!” “现在知道怕死了?” 祝新年居高临下垂眸死死盯着赵王,唇角却浮现出大仇得报的森然笑意,他一把抓住赵王的头发,逼迫满面泪痕的人抬起头来,寒声问道—— “当初你们赵国追杀我与莒相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冤有头债有主 赵王闻言大骇,只见他一把推开祝新年,猛地朝后缩了几步,抬起头来看向祝新年打量了半天,才终于认出他就是当初那个被追杀的秦王幼子赢年。 “是你……竟然是你……” 赵王面色剧变,胡乱挥舞双手,大声道:“当初掳走你的命令不是我下的,我没、没想要你性命,你别杀我!别杀我!” 裴少桥当即上前一步从后方堵住了赵王后退的路径,此时的赵王惊恐万分,后背撞到裴少桥的腿竟吓得他大叫起来,全然没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严。 “父债子偿,不管这件事是由谁起的头,只要是你赵迁的祖辈,那这笔债就该你来还,而且当年派雾甲到秦国境内追杀我的命令难道不是你下的吗?!” 祝新年一声厉喝,赵王彻底崩溃了,只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道。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初我刚刚继位,丞相建议我赶紧处理掉这件事,以免夜长梦多,我才听从他的建议增派了人手去杀你的,这不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能怪我啊!” “原来如此,原来你竟是一个毫无主见,任凭他人劝说几句你就能随意下令杀人的昏庸君王,难怪赵国要亡在你手里,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死不足惜!” 赵王哪里知道自己解释得越多祝新年就越生气,他不敢再说别的了,只一个劲求饶,希望用赵国王印换自己活命的机会。 王翦原本是想杀掉他的,但微微一思忖,又觉得把赵王押进咸阳城去,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赵国王印献给王上,更能以此事震慑诸国,使秦国威名远扬。 “王印何在?”王翦问道。 “在这!在这!” 赵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的就是赵国王印,见王翦伸手想要,赵王却将锦盒紧紧抱住,颤声道。 “让我活着去咸阳面见秦王,我才会把王印交出来,而且除了王印之外,我还有东西要献给秦王,若你们不能保我性命的话,那便玉石俱焚,就让这王印跟着我一起为赵国殉葬吧!” “你以为用这招就能保命了?就算你平安进了咸阳,见到了我们王上,也不能保证王上不杀你。” “秦王杀不杀我是他的事,我能不能说动秦王保全我的性命是我的事,而选择要不要保全王印是你的事,你只用对你要做的事负责就行了,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但王印带不回去,秦王多少是要过问的吧?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也是你的事。” 到底是一国之君,如王翦这些臣子心中在想什么他是很清楚的,作为武将,无非是想为国征战、为王上立威,同时建功立业、名留千古。 凭王翦的功绩,建功立业已经完成了,至于这名流千古,要是他真能带着赵王去咸阳,让赵王在秦国国都向秦王双手奉上赵国王印的话,那史书工笔上绝对会留下他的不朽功名。 王翦犹豫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赵王确实猜中了他的想法,在这里杀了赵王意义不大,只有将他带回咸阳去,无论是王翦的功绩还是秦国的威名都会被最大化。 “现在你可以开始构想见到我们王上之后要说些什么才能保全性命,不要到了咸阳之后还被赐死,到时候可没人会把你的尸骸送回赵国来。” 王翦不再理会赵王,他直起腰身对副将道:“把人押下去,由你亲自看管,不要让他在面见王上之前出任何意外,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他,吃喝拉撒你都要盯紧了。” 副将即刻领命,与几个士兵一起把赵王拖了下去。 “王伯要留赵王一命啊,那你报仇的事怎么办?要不咱们今晚……” 裴少桥抬手放到自己喉咙上,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祝新年摇了摇头没出声,王翦先伸手敲了裴少桥的脑袋,打得他“哎呦”一声哀嚎起来。 “混小子,主意都打到赵王身上来了,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裴少桥抱着脑袋委屈道:“可赵国人追杀了祝新年十几年啊,如果把赵王交给王上处置,到时候王上饶他一命,那祝新年和莒相的仇岂不是都报不了了?” 王翦闻声又要来打,骂道:“这事王上自有定夺,赵王能不能活命还不一定呢,倒是让你提前担心了。” 裴少桥一个闪身躲开了,嘟囔道:“赵王不是说了自己除了王印之外还有东西要献给王上吗,他既然敢说这个话、敢要求去咸阳面见王上,就说明他有十足的信心能让王上饶了他,到时候谁还能杀他呢?”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只要赵王的筹码足够打动秦王,且不说赵国人是不是追杀过祝新年和莒魏,就是他们刺杀过秦王都不叫事,秦王一样可以赦免赵王的死罪,将他流放到某个偏远地方去做闲散富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要如何告慰忠心护主的莒相的魂灵呢? 虽然裴少桥没见过莒魏,但莒相与祝新年关系匪浅,四舍五入就是与裴少桥关系匪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替他报仇的机会,裴少桥当然是不愿意就此放过的。 “莒相毕竟不是死于赵国人之手,你们要杀赵王报仇,这事在情理之上说得过去,但真要细论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赵王可未必会认这个罪名啊。”王翦道。 “虽然莒相不是被赵国人杀的,但如果不是赵国人当年抓走了祝新年的话,莒相怎么可能孤身救主以至于重伤难愈,他是强拖病体带着祝新年到处躲避赵国的追杀,最后被妖魔攻击不幸逝世,他可是二品高手啊,要不是赵国人耗尽了他的心力,天底下有几个妖魔能伤害到他?!” 面对裴少桥的质问,王翦沉默了,莒魏的死确实与赵国人脱不了干系,但赵王到底会不会死,还得由秦王说了算。 “不必为此事争吵,莒相的仇我自然会报,赵王有信心说服王上不杀他,我也有信心说服王上处决他,且让他再苟活几日,等到了咸阳,再看我与他谁的口舌更厉害。” 祝新年目光坚毅,他抬手反握住世隐明光的刀柄,能感觉到老魏头的魂灵安静附着在刀身中,即使面对仇人,老魏头也并未激动,他和祝新年一样,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赵王今日不死不是因为他可以逃脱报应,而是时辰未到,他不能毫无意义地死在邯郸城,而咸阳才该是他的殒命之地。 第三百一十四章 乱点鸳鸯谱 如裴少桥所料,裴夫人果然已经提前备好了热水熏香等候他们回家,而且她知道祝新年在咸阳城中没有住处,所以也细心给祝新年备了热水和新衣,他俩一进门就被裴夫人推着去沐浴更衣。 “瞧瞧,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能折腾地这么脏?灰头土脸跟泥猴子似的,赶紧去洗干净,后厨热着饭菜在呢,你们洗完了就来膳厅吃饭吧。” 裴夫人将祝新年和裴少桥推进了浴堂内,裴家财大气粗,家中竟然有大汤池,不仅可以一直保持水温,人还能在里面游上一个来回,这可是战国版的私家恒温汤泉啊。 古代人洗澡的次数少,祝新年他们也就只有在太平川水源丰富的地方能每天洗澡,自从离开太平川之后,军营中要想洗个澡不知要排多久,冷水澡更是家常便饭。 此刻泡进这大汤池中,热水放松全身筋骨,祝新年靠在池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裴少桥总嫌弃不能洗澡,原来在他家洗澡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 裴少桥在“花洒”下方冲了个澡,他家也安装有跟天工学院浴堂同样的淋浴装置,相同的装置在军营浴堂也有,只是缺少烧热水的人而已,所以在军营洗的大多都是冷水澡。 祝新年至今不知道这个跟现代花洒非常相似的装置到底叫什么,他琢磨着要找机会去问问陈清婵,她一定知道这玩意的来历。 正当祝新年暗自思考要用什么理由约陈清婵出来见面的时候,裴少桥“噗通”一声跳进了汤池中,热水兜头浇了祝新年一身。 “你是不是有……” 祝新年还没骂完,就见裴少桥从水底钻了出来,作为水属相,他的水性是真的很不错,这样胡乱跳下来竟然没有呛水。 “光沐浴不来点吃的吗?” 他往水池边一靠,拍着池壁大喊:“来人!拿点吃的进来!” 祝新年还在想谁家好人洗澡的时候吃东西啊?没想到门真的打开了,一名家仆走了进来。 只见家仆在汤池边跪下,将手中的木质托盘缓缓放到水面上,水的浮力将托盘稳稳承托着漂浮起来,盘中几碟精致的糕点慢慢漂到了裴少桥身前。 “少爷,夫人吩咐了让您少吃些,以免待会吃不下饭。”家仆提醒道。 “知道了,就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你出去候着吧,待会叫你再进来。” 裴少桥抓起一块糕点扔进了嘴里,同时用手一推木盘,那些糕点就随水来到了祝新年面前。 祝新年看了一眼面前精致的糕点,不由感慨不是古人生活条件不高,而是后世人根本不敢相信古人的奢侈生活竟然与现代人几乎无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点垫垫肚子吧,水温高,当心待会泡晕了,我叫了老师傅待会过来给咱们搓背,用秦岭今年新采的野蜜来搓,好好把咱两这一路晒黑吹皱的皮肤给养一养,这番回来,我娘还要给我张罗与几家姑娘说亲呢。” 说亲这件事不出意外的话会贯穿裴少桥整个少年及青年时期,虽然他一天到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但实际上祝新年却从没见过他真的去见过哪家的姑娘。 祝新年默默伸手抓了一个糕点吃了,果然这裴府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就是好吃,极大程度上缓解了祝新年对粗糙的战国时代饭菜的厌恶感。 “话说,现在提亲成婚是怎么个流程?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会见面吗?”祝新年问道。 大概是被现代电视剧荼毒太深,祝新年对古代人成亲的刻板印象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当天新郎新娘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见啊,为什么不见?要是不见面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吗?好看也就算了,万一不好看我岂不是要退婚?当然是要提前见上一见才好啊。” 裴少桥游过来又抓了几个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问祝新年。 “你问这个干嘛?难道有人要给你说亲?” 祝新年眨了眨眼睛,诚实道:“王翦将军说要我抓紧时间去偃师陈家提亲,我还在考虑。” 话音未落,毫无预兆地裴少桥“噗”的一声将嘴里没嚼完的糕点全都喷了出来,幸好祝新年及时施展了木属相品阶术法才躲开了他的喷射,但这一池子热水肯定是没法再泡了。 片刻之后,两人分别趴在两张竹床上面,由老师傅和他的小徒弟给二人搓背。 裴少桥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只见他猛一扭头看向祝新年,心中八卦之魂燃烧,问道。 “你在考虑什么?难道你不想娶陈清婵?” 祝新年就知道他会追问下去,不由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问题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在哪里?陈清婵她对你有意思啊,这事咱们当初半个天工学院的人都知道,如今王翦将军也知道了,正好请他做个媒帮你去偃师陈家提亲,这门婚事不就定了吗?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你考虑的?” 祝新年再度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我不仅要帮王上一统诸国,还要去开天门,而且我还想……还想把曾笑然带回来……” 裴少桥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担心成亲会影响你继续修行,怕不能顺利开天门诛杀魔主救回曾笑然吗?还是怕与魔主对战危险太大,担心回不来的话会耽误陈清婵一辈子?” 见祝新年不做声,他便宽慰道。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你不是说‘人间事未平、何以窥天门’吗?王上一统六国还不知道要多久呢,等你修炼到足够的品阶,再凑齐天匙开天门必定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你不能因为担忧将来之事而拒绝现在的眼前人吧?” 虽然祝新年承认裴少桥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抬起双手抱住了脑袋,为难道。 “我其实不是担心这个,主要是……主要是……” 他用力抓了抓头发,颇为崩溃道:“主要是你们古代人成亲之前都不相处一阵子的吗?说成亲就能成亲?” 裴少桥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叫我们古代人?说得好像你是千百年后来的一样,怎么不相处啊?你十四岁就认识陈清婵了,今年你都二十一了,这还不叫相处吗?难道要相处个十几、二十年才行吗?” 听他这么一说,祝新年更加崩溃了,他推开搓背的小徒弟坐起了身,手脚并用地试图让裴少桥理解他的意思。 “不是那种相处,我是说在成亲之前,先确定两人关系的那种相处。” 祝新年想说的是你们古代人都直接跳过谈恋爱这个流程直接成亲吗?但古代没有“谈恋爱”这个说法,所以他憋了半天也没想出要怎么跟裴少桥说。 果不其然裴少桥五官都扭到了一起,他也坐了起来,挥手把搓背的人赶了出去,偌大的浴堂内只剩他和祝新年两人四目相对,裴少桥的模样也十分抓狂,只听他大声道。 “有啊!成亲之前先确定关系那不就是订婚吗?但是订婚是需要媒人带聘礼上门去的啊,所以你还是要请王翦将军替你做媒,上门去找偃师陈定亲才行啊!” “只要定了亲,到成亲之前这段时间不就是你们相处的时间吗?!你要是后悔也是可以退婚的啊!就是会被人骂地比较难听罢了!” 祝新年就知道裴少桥听不懂,鸡同鸭讲令他彻底崩溃了,而裴少桥也不知道祝新年在纠结什么,于是裴少桥也崩溃了,两人坐在竹床上顾自生无可恋了一会,直到家仆来催吃饭,祝新年才站了起来,摆手道。 “算了,咱俩别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事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成亲毕竟只是人生道路上可有可无的事情,陈清婵的优秀大家都看在眼里,连王翦将军都夸过她,想必除了我,她也能找到很好的人相伴一生吧。” 祝新年擦了擦身体,自行去穿衣服了,徒留裴少桥一个人坐在竹床上更加绝望了。 “不是吧?你、你该不会打算这辈子都不成亲了吧?!” “成亲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一切随缘,又不是每个人都非要成亲不可,到时候你成亲了多生几个孩子也算为大秦人口增长做贡献了。” 祝新年倒是不太在意成不成亲的事,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不准自己那天要是穿越回去了,留下妻儿在这个世界孤独生活岂不是不负责任? 再说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开天门战魔主,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其实这辈子还是一个人过更好。 “你要是还打算再搓一会的话那我就先去吃饭了,我可提醒你,宫宴酉正时分就要进宫了,现在已经快申时了,你再不吃饭的话晚上就得在宫里饿肚子了。” 裴少桥满面愁容地伸手抓过衣服,唉声叹气道:“你要是不成亲了,陈清婵可怎么办啊?” “我要是成了亲,陈清婵以后处处被王上控制,这才是最难办的,她与我的关系越浅薄,日后要是王上疑心我,她受到的波及才会越小。”祝新年解释道。 裴少桥“啊”了一声,他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以控制家属来把控臣子确实是君王的常见手段,祝新年的担忧不无道理。 “王上都升你做上将军了,难道还没有真的信任你吗?”裴少桥惊疑道。 “现在信任不代表以后会一直信任,万一我们以后有什么事被王上怀疑,一个人尚可自保,要是带着家眷那可就难说了。” 裴少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疑声道。 “等等,为什么是我们?你让陈清婵跟你保持界限,我就不用跟你保持界限了?” 祝新年露出一抹轻笑,反问道:“不是你总说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我要是被王上猜忌了,以后流放到什么穷乡僻壤去,肯定不会忘记带上我的好兄弟你的。” “那种时候你就不要把我说的话当真了啊!我的命也是命啊!求你也跟我划清界限吧!” 祝新年幽幽笑道:“来不及了,谁不知道咱俩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当上将军你就是副将,我要是出了事你肯定也跑不了。” 裴少桥只觉晴天霹雳,整个人瘫软下去,被祝新年架着胳膊拖出了浴堂,恰好遇见了过来查看情况的裴夫人。 “哎呀?这是怎么了?我还在想你们怎么一直没出来呢。” 裴少桥一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刻不装了,赶紧跳起来,摸头道。 “没事,就是泡太久泡晕了而已。”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泡在汤池里不出来,每次都要家仆进去抬,今天竟然还劳烦上将军抬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像话了。” 裴夫人让几个家仆从祝新年手中接过了裴少桥,自己上前来热络地拉着祝新年的手,将他带往膳厅。 “上将军此战辛苦了,今日我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将军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裴少桥眼看那两人亲如母子般手拉手去了膳厅,全然将他这个亲生儿子给抛在了脑后。 “嘿?我娘怎么回事?怎么还能认错儿子呢?我和祝新年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 家仆们闻言偷笑,赶紧一边劝一边将裴少桥拥去膳厅。 “少爷别怪,您出征这段日子里,城中来请夫人帮忙给自家姑娘说亲的人都快踩破咱们家门槛了。” 裴少桥当即咧嘴一笑,挺起胸膛道:“真的吗?都有哪些人家?我娘可有给我选个温柔贤淑的姑娘?” 家仆摇摇头打碎了他的美梦,只听家仆为难道。 “少爷,不是给你说亲,那些人是来请夫人给上将军说亲的。” 裴少桥眼皮一跳,抗议道:“给他说亲怎么跑我们家来了?那不该去宫里求王上赐婚吗?” “这咸阳城谁不知道少爷您跟上将军关系好啊,寻常人家进不了宫,就只能来请夫人帮忙了,这半年时间里夫人见了二十多家媒人,只是不知道上将军喜欢什么样的,这不就想趁着今天吃饭的机会请上将军看看画像吗。”家仆赶紧道。 裴少桥哼了一声:“连宫都进不了的寻常人家怎么配得上祝新年?那好歹是我兄弟,我能让他随便找个人定终身吗?让开让开,这咸阳城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姑娘,让我先看看有哪些人在打我兄弟主意。” 他挥开身边的家仆,一脚踏进了膳厅,果不其然裴夫人已经坐在祝新年身边询问起了他的兴趣爱好,而在裴夫人身边,一众家仆正抱着画像卷轴,等着供上将军挑选呢。 “其实按规矩,您这样尊贵的身份是该由王上赐婚,或者由朝廷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但成亲这种事关乎一辈子的幸福,除了门当户对之外,要是也能合眼缘就更好了,上将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祝新年没想到今天成亲这个话题是逃不过去了,他满脸尴尬地点头,应了声是。 裴夫人一看他点头了,立刻欢天喜地招呼家仆将画像呈上来。 “这些画像我都按家世、年龄、长相、才学分好了,上将军要是有看中的就跟我说一声,倒也不着急定下,先了解了解也是好的。” 十几名家仆将画像一一展开,画像上容貌各异的女子几乎要把祝新年吞没,祝新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又碍于裴夫人的面子不好起身走人,只能一边尬笑,一边朝裴少桥投来求救的目光。 裴少桥心中偷笑,他挤到祝新年身边坐下,指着其中一幅画像道。 “把那个拿来我看看。” 裴夫人立刻瞪了裴少桥一眼,斥道:“这有你什么事?这些画像都是人家送来给上将军过目的。” “您就别一口一个‘上将军’叫他了,他受不了这叫法,您直接叫他祝小哥也行啊。”裴少桥摆手道。 “那怎么能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懂礼数的傻儿子?!” 裴夫人指了裴少桥几下,让他把画像还回来,裴少桥偏不,搞得好像是在给他说亲一样,霸占着画像不肯松手。 “我看看怎么了?娘亲你要给人说亲好歹也挑一挑吧?这御史中丞家的女儿都快三十了吧?还没嫁出去呢?这咸阳城中所有媒人都给她说过亲了,她一个都看不上,现在倒看上祝新年了?” 裴少桥撇撇嘴,将画像收了起来扔给家仆,道:“这个不行,年纪太大了,祝新年才二十一呢。” 他不顾裴夫人的阻拦,又拿了另一幅画像过来,啧声道。 “太乐家的小女儿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她不是倾心西营一个卫队长吗?前些年要死要活非要嫁给那个卫队长,太乐大人不同意,来请我爹帮忙走关系把那卫队长调到边境看城门去了,这事娘你不记得了吗?” 纵使裴少桥人不在咸阳城中,但这些八卦他可知道的不少,不依不饶问道:“从那之后这姑娘就说终身不嫁,怎么才过了几年,过去的话就不作数了?还是太乐大人想要乱点鸳鸯谱啊?” 裴夫人脸色都变了,裴少桥却全然不顾他娘亲的颜面,一口气将所有画像都驳了回去,没想到在咸阳城中炙手可热的二十多位姑娘在裴少桥看来一个都配不上祝新年。 “你这混小子,上将军还没说话,你倒都给否了,怎么,你还能做上将军的主了?” 裴夫人气得不轻,裴少桥却还在火上浇油道:“我是做不了他的主,但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啊,这些姑娘真不行,娘您给人说亲也不能是骡子是马全牵出来吧?祝新年他又不是什么草都吃的。” 眼看裴家要上演一场母子大战,祝新年赶紧出面缓和局势。 “裴少桥你别这么说,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我看这些姑娘们都是咸阳城高门大户的女儿,夫人肯定是仔细斟酌过才拿给我看的,你别伤了夫人的心。” 裴少桥努嘴道:“你要不嫌弃,那你就挑一个成亲吧,到时候陈清婵要是生了气,你可别来找我想办法。” 祝新年一个头两个大,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裴夫人说自己现在不想成亲,就听裴夫人好奇问道。 “陈清婵?我怎么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少桥你在天工学院的同学吗?之前家书上好像提到过,难不成……上将军已经和这位姑娘……” 事关陈清婵的名声,祝新年赶紧摆手想要解释,裴少桥却抢先“嗯哼”了一声,道:“娘亲你就别再管祝新年的亲事了,还是多管管我吧。” 裴夫人恍然大悟,立刻笑着让家仆们赶紧将画像都撤走。 “瞧我,竟然没看出来……以后不提这事了,你们饿了吧?我去让后厨上菜了。” 一直在后厨温着的菜肴被端了上来,虽然只有两个人吃饭,但裴夫人却给他们准备了一大桌饭菜,宫里的宴席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水准了。 祝新年穿越过来这么久,难得吃到这样一顿像样的饭菜,忍不住多吃了一些,裴少桥却好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立刻跟裴夫人说祝新年这是头一次吃这么多。 裴夫人喜笑颜开,赶紧招呼道:“喜欢就多吃一点,打仗辛苦,看你们在前线都累瘦了,多吃点补补身体,进宫的马车我都安排好在门口等着了,你们不着急,慢慢吃。” 郎中令时常参加宫中宴席,所以裴夫人也知道宫宴难熬,不仅吃不到什么东西,时间还长,不折腾几个时辰是回不来的,所以特意准备了一些饱肚子的饭菜,让两人吃饱些再进宫去,也不至于宴席的时候饿得难受。 祝新年其实也就比平时吃得多了一点,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少吃,胃容量就只有那么大,遇到再好吃的东西多吃几口也就饱了。 其他的饭菜都被裴少桥风卷残云扫荡一空,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担心待会在宫宴上没得吃。 好不容易等裴少桥吃饱喝足,天色也暗了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们得抓紧时间进宫去。 裴夫人一直将他们送上马车才回去,此刻路上的摊贩已经收了,西营巡城的将士正在交接班,路上只有一些晚归的路人和许多朝着宫门口驶去的马车在不断前行。 “嚯,这么大的阵仗啊?满朝文武都带着家眷进宫赴宴了。” 裴少桥一眼认出好几辆马车,他笑着指向其中一辆,道。 “这就是御史中丞家的马车,他女儿就是挑遍全咸阳城的男子,挑到三十岁还不嫁的那个,之前城里的媒人都说她眼高于顶,怕不是要嫁进宫里去,现在好了,她要是嫁给你,还真算嫁到了宫里。” “今天这个话题是真过不去了吗?” 祝新年毫不客气给了裴少桥一拳,没好气道:“你少拿我开涮行不行?” 裴少桥“哎呦哎呦”地叫着,又听祝新年问道:“既然今天的宫宴可以带家眷,怎么裴夫人不进宫呢?” “我娘她觉得宫里太无趣了,做什么事都得提心吊胆,万一说错什么话被有心之人听去了还会引来麻烦,所以她总是称病不去,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她不去了。” 祝新年轻笑道:“你娘倒是有远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在宫中,喜欢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的人太多了,不去参加宫宴倒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这年头,人人都想往权力的中心靠,裴夫人能有这样明哲保身的觉悟倒是难得。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待天光即将收尽的时候,便到了王宫门口。 “上将军及裴副将入宫!” 守门的将士一见他们下马车便高声招呼起来,此时光线很暗,除了马车上的裴家灯笼之外应该看不清从车上下来的是什么人,但那守门的将士却能一眼认出他们,这倒挺厉害的。 直到走近了,祝新年才辨认出这守门的将士就是当初他们第一天进宫当差时没认出他们的那个小士兵,没想到现在已经升队长了,连带着眼力都增强了。 “可以啊,大老远就能把我们认出来,这认人的功夫花了多久练出来的?” 裴少桥也认出了对方,笑着发问,对方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 “之前没认出来两位,心里一直忐忑,就特意下功夫好好学了认人识面,只是后来一直没再见过您二位了,今日再见,可算让末将弥补了之前了过失。” 听守门的将士这么说,祝新年和裴少桥同时笑了起来,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只是过眼云烟转瞬就忘了,没想到这小兄弟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倒练就了这认人的本领。 “行,好好干,你既然有此等毅力,想必日后还有立功升职的机会,到时候说不定就要在大殿上看见你了。” 同样都是内侍营的人,守门的当然是不如在大殿当值的地位高。 并不是人人都有祝新年和裴少桥那样的背景与机遇,一个寻常将士想要进入内侍营就是相当困难的事了,要是想从看大门晋升到去大殿当值,快的都得两三年,慢的磋磨八、九上十年也是有的。 “谢裴副将吉言,今日宫宴,本该在咱们这卸兵甲的,但二位也是内侍营的人,就不用卸了,二位在这名簿上签个姓名就可以进去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在守门将士的指引下在名簿上找到了自己的姓名,并在下方对应处签下了名字,随后便有宫人上前来,接引他们去大殿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秦宫夜宴 祝新年他们来的比较晚,此时大殿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因为夜宴还未正式开始,秦王未到,所以现场气氛还算轻松,众人按照宫人安排的位置落座,三三两两正与周围人说话。 谈话的内容自然还是今天赵王在城门口跪献和氏璧的事情,赵王此举不仅震惊了秦国人,也震惊了其他诸国,只怕现在不仅是秦人在谈论这件事,诸国上下都把此事当成了谈资。 祝新年他们刚走进大殿,就听见有人说赵王此番下了血本,不仅带来了王印与和氏璧献给秦王,待会还有好东西要拿出来。 众人的好奇心立刻被调动,纷纷询问是什么好东西,但调动大家好奇心的那个人此时又不再言语了,真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赵王怎么跟个百宝箱似的,一会掏个宝贝出来,过一会又掏个宝贝出来,他到底有多少东西要献给王上啊?” 裴少桥跟着祝新年落座,抓着脸问道。 “这才是聪明人,要是他一口气把所有宝贝都献给王上了,那他也就失去了价值,很快就会被杀,但他隔一段时间掏一个出来,反而会让王上觉得有趣,不如留他一命,看他到底能掏出来多少宝贝。”祝新年低声道。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把他扒得干干净净,直接将所有东西都抢过来不就好了?”裴少桥不解道。 “杀人夺宝岂有看着对方谄媚似的主动送东西给自己有趣呢?王上就是把赵王当成个猴子,每天看着猴子变戏法似的给自己送来宝物,这事岂不有趣?” 裴少桥顾自琢磨了一会,感觉祝新年说的确实挺有道理的,这世上谁不喜欢有人给自己送礼物呢?秦王也不例外,若是赵王三天两头就送点宝贝过来,倒也是挺有趣的事,为此留赵王一条性命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赵王连和氏璧都掏出来了,我倒挺好奇他还能掏出什么东西来。” 闲聊间陆续又有不少官员入殿,而他们的家属则被安排在偏殿,与大殿中间隔着一层薄纱屏风,隐约可以看见人影,但又看不太清晰。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往那边看了一眼,赵王带来的那些妃子王姬们竟然也来参加宫宴了,敢情他们不是被俘虏了,是来咸阳做客的啊。” 坐在做新年对面的几个大臣显然对此安排非常不满意,秦王礼待赵王也就罢了,毕竟人家曾经是一国之君,又与秦国本是一家,但这些后宫妃嫔王们姬跟着赵王一起来咸阳,不仅没被贬为庶人做苦力,反而能入宫上殿,敢情这一大家子是来咸阳白吃白喝享福来了呗? “内史大人的手最紧了,他竟然同意赵王带着妻儿老小来咸阳养老?”有人问道。 治粟内史储砀一向对国库钱财把控地十分严格,秦国自己人想要花钱都很难,如今要白养着这群赵国人,储砀肯定是一万个不同意。 “内史确实不同意,今天下午我还听内史在发脾气呢,但赵王目前的身份是客,归少府那边管,谒者令也说请赵王及亲眷入宫参加宴席符合礼制,把内史大人气了个好大的黑脸呢。” “无论是维持赵王及其亲眷在咸阳城的生活,还是宫中办宴席,哪样都得从国库掏钱,内史大人生气也是正常,要是王上处死了那些赵国人,国库就不用掏这笔冤枉钱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番话,周围几名官员立刻轻“嘶”了一声,连忙阻止道。 “人家赵国人就坐在偏殿呢,当心被人听去了,王上正因和氏璧的事与赵王交好,要是赵王在王上面前告个黑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哼,咱们在大秦的宫殿中说话,怎么还怕他赵国人听去了?真是可笑至极,区区阶下囚,还以为自己能做咸阳城的主人吗?” 几个性子比较刚烈的官员并不把赵国人放在眼里,说好听点赵国人是“客”,说不好听可不就是阶下囚吗?秦国人才是主人,天下哪有主人怕客人的道理? “行行行,先不谈这个话题了,这事还得内史大人去与少府谈,咱们争论了也没用,还是……还是……” 对方眼珠一转,正好看见了坐在对面的祝新年,立刻如见了救星一般,转移话题道。 “咱们还是跟上将军说说话吧!我看上将军一个人在这坐好久了!” 祝新年怎么也没想到这话题竟然还能拐个弯拐到自己身上来,他不由往后仰了仰身体,试图避开那些同时朝自己看来的目光。 “什么叫一个人坐了好久?我难道不是人吗?” 裴少桥小声回怼,话音未落,对面那些官员就齐刷刷聚了过来,围在祝新年身边跟他寒暄。 “上将军此番又立战功,想必会得王上赏赐,若是在这咸阳城中立了宅院,那终身大事也可以考虑考虑了吧?” 祝新年脑袋“嗡”的一声响,此时的他非常想起身逃跑,但大臣们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立马就有人凑上来问道。 “上将军今日去了郎中令府上吧?裴夫人可有把小女的画像拿给将军看?” 祝新年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发问的官员是谁,更不知道哪张画像是他的女儿,他压根就没仔细看过那些画像,被这人追问着才尴尬点头道:“看了,看了。” 那人一听祝新年这话,还当自己女儿有戏,立刻道:“小女正值婚嫁年纪,上次将军攻韩回城之时在街上见过将军一面,心慕已久,若是将军也有意的话,下官明日早朝便请王上做主将这事给定下!” 祝新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赶紧挥手道:“不不不,先不要着急。” 那人疑惑道:“将军可是对小女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只管提,下官回去立马让小女改正!” 官场上的人实在难缠,相比之下祝新年是真的宁愿每天在战场上餐风露宿,也比在这与人拉扯强。 “大秦一统天下的霸业还未实现,我还要帮王兄征战四海,岂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贪图儿女私情?若不能帮王兄收服诸国,我岂不是对不起祖宗社稷?所以我已立誓,何日大秦一统天下了,我何日再成亲。” 此话一出,众人哑然,人家祝新年想的是秦国的千秋霸业,若是此时劝说他成亲,那便是置王上一统天下的宏图于不顾,大家都要在秦王手下做事,谁也不敢冒大不韪说这种话。 但要是不劝,看祝新年的样子可像是铁了心不成亲,他可是王上的亲弟弟啊,身份尊贵还战功赫赫,整个秦国都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女婿了,这叫众人怎么甘心错过这个前途无量的御前新秀啊。 “各位叔伯就不要再为难他了,祝新年把国事看得比家事重,肯定是要替王上一统诸国之后再考虑个人婚事的,各位就不要耽误自家女儿了,当然,你们要是愿意等,那当我没说。” 裴少桥的话令众人脸色更难看了,一统诸国又不是儿戏,最快也得好几年,祝新年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三十好几一样成亲,但女儿家花期短,二十岁左右不嫁人,等到三十岁再想嫁可就难得嫁出去了。 听了祝新年和裴少桥的话,大家都感觉自家女儿应该是没戏了,王公贵族家可不是那么好嫁的,人家都说了先国后家,总不能真的拖着自家女儿空耗年华吧? 话说到这份上了,话题也就继续不下去了,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做鸟兽散,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去了。 祝新年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喝了口水压压惊,裴少桥在旁边忍笑忍得辛苦,又不能被对面的人看见了,只好用手挡住脸,面向祝新年道。 “真可怜啊,要是我家有个妹妹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说与我妹定了亲,直接打消这些人把女儿嫁给你的念头。” “你想的倒美,我要是用这个当借口,以后出门不得管你叫大舅哥啊?” 祝新年一语戳破了裴少桥的诡计,裴少桥耍起赖来:“嘿,我这是在帮你,让你喊我一声大舅哥怎么了?” “去你的吧!” 祝新年一拳将裴少桥赶回了自己席位上,与此同时现场忽然安静了下来,祝新年和裴少桥同时往门口看去,只见赵迁在宫人的引导下走进大殿中来。 分明是阶下囚,倒真给他走出了主人的气场,只见他站在大殿门口抻了抻衣襟,同时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随后满脸神气地跟着宫人走到了宫殿最前方的席位坐下了。 那地方距离秦王的位置就只有几步台阶的距离,这可真是给足了赵王面子,难怪赵迁一副居高临下地模样,怕是以为自己回到了赵国,还摆着一国之君的架子呢。 众人安静地看着他落座,虽然大家嘴上没说什么,但其实都知道这不过是赵迁自己在给自己撑场面罢了。 “这可是庆祝秦国灭赵的宫宴,这位置也是他拿王印与和氏璧换来的,我要是他,只觉愧对列祖列宗,怎么还好意思来赴宴吃席的?”裴少桥小声鄙夷道。 “他倒是不想来,可王上发了话,他敢不来吗?你看他虽然外表看起来趾高气昂,心里指不定怎么害怕呢,现在是在我们这群臣子面前要脸面,待会王上来了,你再看他是何模样。” 说曹操、曹操到,祝新年话音刚落,大监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一出现,群臣便都站了起来,这其中也包括赵王。 大监扫视了大殿众人一圈,最后目光从赵王身上收回,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赵王身上多停留一秒,也没有少看他一眼,看赵迁的眼神就和看群臣的眼神一模一样。 赵王明显不适应被人用这种眼神轻视,特别是被一个宦官轻视就更令他不舒服了,但这里是秦国大殿不是赵国王宫,他没有资格对此表示任何的不满。 随后,只听大监一声高呼“王上驾到”,众臣齐齐行礼,秦王才缓缓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随之一起出来的竟然还有太后赵姬。 自从嫪毐之乱后,秦王与太后之间隔阂不小,虽然秦王最后还是把赵姬接回了宫中养老,但却鲜少允许她出席这些大活动,今日破天荒允许太后参加宴席,想来秦王的心情确实不错。 即使时隔多年,但赵姬的美貌依然惊人,她与秦王坐在一起,丝毫看不出两人是母子,更像是姐弟一般。 赵姬刚落座,眼睛就在众多朝臣中找到了祝新年,她毫不避讳地朝祝新年看来,甚至朝他露出了一抹轻笑。 祝新年还是无法将赵姬当成自己的母亲,但她毕竟是赢年的生母,祝新年既然用着赢年的身体,总得替人家维持亲情,于是也淡笑着朝赵姬点了点头。 能看出赵姬见到儿子是非常高兴的,只是碍于现在秦王在旁边,她不好上前来与祝新年说话。 秦王显然是看到了赵姬的动作,但却并未说什么,脸上笑意不减,对众臣道。 “诸卿举杯,先为我大秦骁勇无敌的将士们痛饮一杯!” 群臣立即举杯,齐声道:“恭贺王上收服韩赵!威震海内!” 一杯温酒下肚,大殿之上的气氛也稍稍活跃了起来,大监命舞乐上殿,丝竹乐声顿时响了起来。 常年在外征战的人鲜少看见这种场面,祝新年也是头一次欣赏乐舞,没穿越之前他读史书,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古人常沉溺于歌舞之中不可自拔,如今看见这些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随着悦耳的乐声起舞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存在即合理。 春秋战国时期因为常年征战,寻常人家肯定是看不到歌舞的,富贵人家的舞姬姿色有余、大气不足,唯有这寰宇之内最强大的国家的君主豢养出来的舞姬才能跳出最大气磅礴且柔情不减的舞蹈。 “今天这曲子杀意有点重啊,是故意跳给赵王看的吗?以前我们进宫来欣赏的歌舞戾气可没这么重。” 裴少桥微微侧过身子小声对祝新年说道。 祝新年也没怎么听过春秋战国时期的乐曲,这些古曲到二十一世纪都失传了,从前在天工学院夫子们也不允许他们听这些曲子,怕学生们因靡靡之音而颓废萎靡。 不过虽然祝新年没怎么听过这些曲子,也能听出这曲子确实不似寻常,闭上眼睛仔细去听,仿佛能想象出千军万马阵前厮杀的场面,这曲子放在大殿上演奏倒是委屈了,若是放在大军出征的时候奏响,那才叫气势轩昂。 “赵王远道而来,可还听得习惯我们大秦的曲子?”秦王问道。 赵王做样子细听了一番,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欣赏曲子还是在琢磨别的事情,片刻才回答道。 “此曲气势磅礴,大有秦军横扫寰宇之势,只是这舞蹈气劲不够,实在不能与此等佳曲相配。” 秦王“哦”了一声,道:“这些可是寡人宫中最好的舞姬了,赵王却说她们跳得不够好?” “不是不够好,王上的舞姬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只是这舞蹈与曲子不配,若是能换一种就更好了。”赵王解释道。 “换一种?那赵王觉得哪种舞更适合这曲子呢?”秦王问道。 赵王略一思忖,道:“当是剑舞最为合适!” “剑舞?” 秦王叫停了舞蹈,询问诸舞姬:“尔等可会剑舞?” 春秋战国时期可没有道具,剑舞用的剑都是实打实锻造出来的,一把最少好几斤,这些舞姬们手腕只有成年男性两指粗细,身子瘦弱无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挥剑跳舞的样子。 舞姬们纷纷摇头,既然她们不会跳剑舞,那也不能强行要求人家跳,秦王只能作罢,对赵王道。 “可惜,未让她们提前准备剑舞,今日怕是看不成了,还是换一支曲子吧。” 秦王正准备抬手让乐师换一首曲子,赵王却突然阻止道:“无妨,寡……我有一女,剑舞堪称赵国一绝,王上若是不嫌弃,可叫小女出来舞上一曲。” 赵王力推让自己的女儿出来献舞,但秦王并没有立刻同意,而是以一种打量的目光审视着赵王,同时整个大殿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这种审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赵王撤回自己这个提议之前,秦王开口道。 “赵国王姬果然不同凡响,那就请王姬出来舞上一曲,为此夜宴助兴吧!” 秦王一声令下,宫人立刻去了屏风那边请赵国王姬,大殿这边的秦国臣子们也不约而同朝偏殿看去。 越过薄纱屏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位女子起身,朝大殿这边走了过来。 “好家伙,赵王让自己的女儿在秦国大殿上跳舞啊?那可是王姬啊,虽然现在赵国亡了,但让王姬当众跳舞助兴也太过分了吧?哪有当爹的这样侮辱自己的女儿的?” 裴少桥的声音极低,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祝新年也对赵王此举感到十分震惊,王姬是有身份的贵族,就算要跳舞,也不该成为大殿上用作取悦君王群臣的舞姬。 “这大概就是赵王要献给王上的礼物吧。”祝新年同样低声道。 “把自己的女儿献给王上?!” 裴少桥更加震惊,骇然道:“赵王想做什么?他该不会想着要把女儿嫁给王上,从此之后做王上的老丈人来保命吧?” 祝新年没有回答,但赵王有此想法也不奇怪,毕竟有赵姬这个秦国太后的先例在前,赵王的女儿要是真能被秦王看上的话,日后赵王成了秦王的老丈人,两家有姻亲,这样一来赵王的命就算彻底保住了。 赵国的王姬很快绕过屏风走入大殿之中,只见这王姬身着一身青衣,如一株随风轻舞的青柳一般盈盈上前,所过之处暗香浮动,才走几步,就将国色天香的舞姬们悉数比了下去。 殿上众人都想不通赵王长相平平无奇,怎么能生出如此不落凡俗的女儿,那女子相貌惊绝,尤其是一双眼睛暗含秋水,无论望向何处,都自带一股脉脉深情,叫人看上一眼便神魂颠倒,目光便再也不愿从她身上挪开了。 赵国王姬毫不怯场,只见她走到秦王面前欠身一拜,开口声若珠玉,抬眸眼波暗送。 “赵萍儿拜见秦王。” 这声音是个男人听了都要行心动,但令人意外的是秦王脸上却没有过多的神情,他只是问道。 “赵萍儿,听赵王说你会剑舞?” 赵萍儿再度欠身道:“略会一二,愿为王上稍稍助兴。” 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姬此刻将自己的位置摆得这样低,可见是真的在为父亲赵迁保命这件事上豁出了一切,即使被人当做舞姬肆意打量也需得全部忍受,并且不能露出丝毫不悦的神情。 人家做小伏低到了这份上,秦王也挑不出毛病,便道。 “那好,那就舞上一曲,看看是否如你父亲所言那般与我大秦的曲子相得益彰吧。” 赵萍儿闻言起身,她缓缓环视大殿一圈,提声问道。 “诸位,可有谁愿借长剑一把?” 将相王侯皆有佩剑,但大家的剑都在宫门口解下来了交给内侍营的人看管了,负责值守大殿的侍卫又都用的是长戟,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一把长剑来。 忽而,不知是谁眼睛尖,指着祝新年道:“上将军不是带了两把剑吗?” 祝新年正色道:“我这不是剑,是刀。” “刀也一样,那就借小将军的刀一用了。” 赵萍儿一个旋身上前,贴着祝新年的脸颊从他身后抽走了万古金刀,整个大殿中登时金光璀璨。 因为她来得太突然,祝新年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万古金刀开始舞起来了,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祝新年鼻尖。 赵萍儿倒是会挑,世隐明光太大,她没有陈清婵那种常年与机械打交道的手劲,铁定是舞不动的,万古金刀倒是正好,随着她的舞动还伴有金龙吟啸之声,更加为她的舞蹈增添了几分气势。 见她起舞,大殿上的乐师们赶紧合奏了起来,乐声响起,配合她的舞蹈与纷飞的刀光,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战随即在众人面前徐徐展现。 “该说不说,这王姬跳的舞还真比那些舞姬跳的更配这首曲子啊。” 裴少桥就喜欢看美女,但他也不是什么美女都看的,这赵萍儿头上挂着“赵国”两个字就令他不喜欢,不过这舞蹈确实不错,看几眼到还给他看上瘾了,眼睛盯着人家硬是没挪开过。 乐曲奏至高潮处,金石之声纷至迭起,大殿之上刀光如虹,众人虽未亲临战场,但战场上那股肃杀之气已然扑面而来,令殿上众人不由发根竖立、浑身胆颤,甚至连裴少桥这种见惯了战场的人也不由狠狠打了个哆嗦。 祝新年在舞乐声中朝秦王看去,如此震撼人心的舞蹈却似乎并未能打动秦王,虽然秦王嘴角带着笑意,但眼神却是冰冷的,祝新年猜测他并不喜欢这个舞蹈,或者说秦王并不喜欢赵王献上的这份“礼物”。 再看旁边的太后赵姬脸色更加难看,想当年赵姬就是献舞的时候被还在赵国做质子的秦庄襄王看中,由此被吕不韦送给了先王。 如今赵王让自己的女儿在秦王面前献舞,是想故技重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秦王,还是想借此贬低秦王就是个舞姬的儿子呢? 这两者都是赵姬不能容忍的,而且这赵萍儿还是从祝新年这里拿走的刀,不仅在赵姬大儿子面前卖弄,还不忘打她小儿子的主意,赵姬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眉心逐渐蹙起,看起来已经对赵王一家起了杀意。 可惜赵王和赵萍儿对赵姬的心理变化全然不知,赵王十分满意地看着女儿卖力表演,赵萍儿也争气,万古金刀虽然不如世隐明光那么重,但一个女子挥舞这么久也很费力气,待一曲结束的时候赵萍儿额角渗出薄汗,身上散发的香味愈加浓郁了。 她来不及擦汗,先向秦王、赵姬和她的父王行礼,然后才走向祝新年,双手托着万古金刀附身递过来,道。 “多谢小将军借宝刀一用。” “不必客气。” 祝新年伸手去接刀,那赵萍儿却将手往回一收,笑道。 “既然小将军还有一把刀,那不如我们一起再舞一曲为王上庆贺吧?” 祝新年眉尾一挑,拒绝道:“我不会跳舞,王姬方才所舞已经惊艳全场,就不要让我等拙劣的舞姿破坏了大家对方才舞蹈的回忆吧。” 纵使祝新年已经如此明确地拒绝了,但赵萍儿却好像听不懂一般,坚持道。 “这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人人生下来就会跳舞的,你起来,我教你呀!” 祝新年稳坐不动,他并未吭声,殿前却传来一声厉喝。 “够了!” 群臣为之一震,众人赶紧朝殿前看去,只见赵姬满面怒容,十分不悦道。 “此舞杀气太重,不适合出现在我秦国的喜宴上,王姬且回侧殿落座吧!” 赵王和赵萍儿都被这一声厉喝吓到了,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何事惹怒了太后,两人不敢吭声,赵萍儿赶紧将万古金刀交还给了祝新年,自己慌张逃回了侧殿,不敢再露面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想看看天匙 被此事一惊,殿上群臣噤若寒蝉,尤其是赵王,更是战战兢兢满脸惧色,生怕太后不悦而迁怒自己。 “既然太后不喜欢,那就不要再演奏此曲了,换一首轻快喜庆些的吧。” 秦王面色如常,他不仅没有像太后那般对赵王加以斥责,也没有劝慰太后息怒,甚至连方才祝新年注意到的那一丝冰冷的眼神都消失不见了,只是看似随意地吩咐乐师们更换乐曲。 新的乐曲响起,秦王再度举杯,现场氛围才稍稍缓和了一些,群臣也立刻举杯与秦王共饮,赵王也是一点不敢耽误,甚至连拿杯子的手指都有点发抖。 “太后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是因为那个赵萍儿要拉你一起跳舞吗?” 在放下杯盏的间隙中,裴少桥小声问道。 祝新年往殿前看了一眼,太后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但还是没给赵王什么好脸色,也没有再看向祝新年了。 “当着秦王的面舞剑,说得好听是献舞,说得不好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祝新年轻声道。 “什么?项庄是谁?沛公又是谁?意在沛公是什么意思?这个项庄是想借舞剑贪图沛公什么东西吗?”裴少桥满脸疑惑问道。 祝新年提到的历史典故目前尚未发生,他也不好跟裴少桥解释地太过详细,只能点头道。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赵王让自己的女儿在秦王面前舞剑,定然不止是单纯的献舞这么简单,王上和太后都看出这对父女别有心思,本来还能忍一忍,但是……” “但是那赵萍儿长得漂亮却没脑子,不知好歹来拉你一起献舞,你可是王上目前最看重的军队新秀,又是灭赵的功臣,赵萍儿身为赵国王姬,对王上献殷勤求保命也就算了,对你还如此热络就太不正常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你是不是跟赵王父女关系密切。” 祝新年看了一眼裴少桥,略略吃惊道:“你竟然能看到这么深的层面,不容易啊。” 裴少桥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扬唇道。 “这么多年行军打仗兵法也不是白学的,如果赵王是故意让赵萍儿当众接近你的话,那他就是想借行径此让秦王怀疑你,如果他不是故意的话,那就是这对父女纯傻,你觉得他们属于哪一种?” “想让王上怀疑我通敌,这想法固然是不错,但赵王不会蠢到让他女儿来做这件事,一旦王上真的起了疑心,不仅我要死,赵迁和他全家上下都要死,所以我更认为赵萍儿邀我舞剑是无心之举。” “她可能都没弄清楚我到底是谁,只是因为我身上带了刀,她又急着在王上面前表现,所以才来邀我,这刀换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她都会做同样的事,只是太后本也是赵国舞姬出身,自然是看不得这种事在自己面前再度上演的。” 祝新年说着说着就又看向了赵姬,其实在他心中还有一种设想,只是并没有与裴少桥说明。 那就是赵姬可能也在怀疑赵萍儿是否是估计接近祝新年的,她不能确定这对父女的心思,但却很明白自己的大儿子是怎样的一个人,担心小儿子会因此事被大儿子怀疑,所以干脆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在大殿之上发脾气打断了赵萍儿继续献舞。 在赵姬心中,无论赵萍儿是否无辜,她都不能放任赵萍儿继续与祝新年拉扯,所以赵萍儿是罪有应得也好,无辜躺枪也罢,在爱子心切的赵姬面前她都得老实受着。 正当祝新年仍在顾自思索的时候,秦王却出乎意料地唤起了他的名字。 “王弟啊。” 祝新年愣了一秒,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当殿上群臣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秦王是真的在喊自己,于是赶紧站了起来,行礼道。 “臣弟在。” 秦王亲自斟了一杯酒走下台阶,在群臣的注视中来到祝新年身边,祝新年在看向他的时候,也越过他的身体看见了太后赵姬咻然紧张的神情。 “听王翦将军说,此番攻赵,王弟率领机甲部队一路横扫千军,一直打到易水边上才停下,为我大秦开疆拓土的英勇精神值得嘉奖,寡人思来想去,这些年确实也没赏赐过你什么东西,借着这次灭赵之功,就封你做右将军吧。”秦王道。 在秦国的军事体系中,太尉是军事方面的最高官员,往下分为护军都尉和总指挥使,护军都尉再往下就是将军,分为左右前后四种将军军职,同时还有上将军一职,只在领兵打仗的时候有,仗打完军职也随之收回。 祝新年目前就是上将军,按道理回到咸阳城之后他的军职就要交还了,只是众人奉承他,在明日早朝交还军职之前还唤他一声“上将军”罢了。 但无论是左右前后将军还是上将军,都属于寻常部队的军职,兵甲部中是没有这些职位的,总指挥使下面是四营尉官,然后就是一二三等先锋官,再往下是卫队长、伍长、夫长和里长。 在正式作战的时候,朝廷往往会派一位主战将军,也就是整个队伍的主帅,率领几名上将军和几名先锋官出战,这是基本配置,具体人员的数量会根据战争的激烈程度和主战将军的要求来做调整。 此番秦王要封祝新年做右将军,这职位不低,是寻常部队中的常设军职,但与祝新年兵甲部的身份不合,所以当秦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大臣都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王上,臣弟隶属兵甲部,右将军一职不属于兵甲部下设军职。”祝新年提醒道。 “无妨,兵甲部的人不担任寻常部队的军职这是以前的规矩,但寡人认为你可以打破这两者之间的界限,从今天起你就是右将军,除了跟随寻常部队在外作战之外,兵甲部那边再给你三千机甲士兵调配权,从今以后无论你人在哪里,兵甲营中永远有三千人可供你随叫随到。” 这相当于是为祝新年在兵甲营和寻常军队两边都提升了身份,尤其是这三千机甲士兵,这人数随随便便都可以攻下任意一座大城,兵甲部中一等先锋官在最特殊的情况下调兵不过千人,秦王却一口气给了祝新年三千调兵权,这级别在兵甲部中仅次于四营尉官了。 这不仅是殊荣,还代表了秦王对祝新年的器重与信任,无论这是真的发自秦王内心,还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祝新年都因此一跃成为了咸阳城乃至整个秦国官场上的风云人物。 “王弟这是不满意寡人的安排吗?怎么还愣住了呢?”秦王问道。 祝新年赶紧拱手道:“此番灭赵之战是王兄决策果断、全军将士共同努力的结果,臣弟贡献微末,不敢一人居功。” 秦王大笑起来,将手中酒杯塞进祝新年手中,笑问。 “你怎么知道寡人没有赏赐其他人呢?全军将士论功行赏的事朝廷自有安排,这功绩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只管安心收下这些赏赐便是。” 既然秦王都这样说了,祝新年便不再推辞,他仰头饮下了秦王赐给他的那杯酒,高声道。 “臣弟谢王兄赏赐!” 秦王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好像在咸阳城还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处吧?今早寡人出宫的时候在长街边看中了一处宅子,就赐给你做府邸吧。” 今天中午祝新年还因为没有住处而只能去裴少桥家沐浴吃饭,晚上就得到了一座长街边上的宅院,虽然现在还不知大小,但秦王赐的东西肯定不会差,光这一座宅院可就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积蓄都买不起的。 “王兄处处为臣弟考虑,臣弟不胜感激!”祝新年再拜道。 “你与寡人是亲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一座宅院而已,本就是你应得的,只是这些东西到底都只是寡人想给你的,不知王弟自己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秦王道。 祝新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弟……确实有一事想求王兄成全。” 秦王即刻道:“但说无妨!” “臣弟自幼流落在外,餐风露宿险境从生,多亏莒相十几年舍命相护才能回到秦国与王兄相见,若没有莒相,臣弟应该早就死在贼人手中了,如今莒相去世多年,臣弟心中一直愧对恩人,想求王兄恩准,将莒相坟茔迁回咸阳,许他陪葬先王陵旁,也算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莒魏三朝帝师、一代名相,祝新年提出要将他的坟茔迁回来陪葬先王陵是非常符合礼制的事情,在场所有大臣也都同意这样的做法。 只是这番话却如平地惊雷一般把赵王惊得坐都坐不住,几次张口想要跟秦王解释当年赵国掳走祝新年的事,却欲言又止,因为这事确实是赵国人做的,再怎么解释也撇不清责任,现在只能在心中祈求秦王可千万别提旧事,要赵迁为当年的事负责。 “近几年大战不断,倒还真是把这件事忘了,莒相对我大秦忠心耿耿,是该迁坟回来好生祭拜,再选个好地方陪葬先王陵才是。” 秦王回头问道:“太卜何在?” 一位须发尽白的干瘦老头站了起来,道:“臣在。” “你带人去先王陵附近为莒相迁坟算好位置,再寻个合适的日子,随右将军一起去将莒相的遗骨请回来,一应祭祀之事必须尽心尽力,不得有任何差池!” 太卜立刻领命,新坟修建需要时间,但此去清河镇迁坟一来一回也需要不少时间,两者相抵,等莒魏的遗骨回到咸阳之时,先王陵附近的坟茔也应该修好了。 好在最近秦王暂时没有攻打其他国家的想法,祝新年也能随太卜他们一起前往清河镇,亲自为莒相扶灵抬棺。 “莒相的事情是朝廷该办的,你不用担心,寡人一定让他们尽快安置妥当,你也随时可以去找他们了解情况,有任何要求直接向他们提出便可。” 秦王让祝新年全程监督这件事,莒魏迁坟是大事,不仅是为了告慰莒魏的魂灵,更是为了让天下众人看看秦国是如何对待老臣的,这样既能让在秦国的官员更加勤勉忠心,又能让准备来秦国的有志之士放下担忧,入秦效忠秦王。 这件事无论是对莒魏,还是对祝新年、秦王,亦或是整个秦国都有好处,所以秦王自然愿意去做,而祝新年也不在意秦王想通过这件事达到什么目的,他只要莒魏的骸骨能顺利迁回咸阳陪葬先王陵就可以了。 “王弟方才所求之事是为了莒相,那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秦王问道。 祝新年并没有立刻作答,他的目光缓缓看向了大殿前方的赵王,秦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兄弟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赵迁身上。 虽然赵迁非常想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样子,但如剑一般锋利的目光还是扎到了他身上,惊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最可怕的还不是来自秦王与祝新年对自己的凝视,赵迁眼睁睁看着祝新年微微上前半步,倾身俯到秦王耳边,以只有秦王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耳语了几句话。 秦王的脸色忽变,他收回看向赵迁的目光,转而看向了祝新年,因为距离比较远,赵迁根本不知道祝新年到底跟秦王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秦王是如何回应祝新年的。 但就凭刚才他们看向自己的那道不友善的眼神,就至少能证明祝新年对秦王说的话是有关赵迁的,结合他刚刚提出要为莒魏迁坟的事,赵迁认为祝新年很有可能是在请秦王诛杀自己。 在场其他大臣、甚至连裴少桥也是这样认为的,莒魏之死,赵国人是幕后黑手,祝新年刚刚请求为莒魏迁坟,现在再顺势要求秦王诛杀赵迁为莒魏报仇,秦王碍于刚才夸赞莒魏是忠臣的那些话,此时也不好拒绝祝新年的要求。 在思考了片刻之后,秦王点了点头,对祝新年道。 “行,你的要求寡人同意了,但现在不行,等寡人安排好了再通知你,你专心为莒相迁坟吧,其他事情不用操心,寡人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不会食言。” 祝新年立刻行大礼谢恩,目送秦王回到殿前之后自己才坐下。 短暂寒暄之后,宴席继续,歌舞乐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只是众人的心思再也难集中在宴席上面了。 赵王借着饮酒的间隙不断朝祝新年看来,显然祝新年刚才与秦王的对话真的吓到他了,他试图从秦王或祝新年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很可惜这两兄弟都是喜怒不行于色之人,在他们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反倒让赵迁自己越看越害怕。 除了赵迁之外,殿上其他人也各有心思,太后赵姬方才的怒意因为秦王器重祝新年而烟消云散,她甚至主动与群臣举杯共饮了一番,显然兄弟交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想看到的场景。 群臣也因为祝新年突然又得秦王提拔和赏赐而开始各自琢磨,右将军的军职要高于上将军,那些官职不太高的人想要把女儿嫁给祝新年的愿望肯定是落空了,而之前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大臣们见祝新年晋升地如此快,也动了心思,想要与这个当朝新秀拉拢拉拢关系。 可刚得了秦王赏赐的祝新年面上却看不出来多少高兴的神色,他好像已经提前进入到了为莒魏迁坟的心境中去了一样,后续的美食和歌舞都不能引起他的半分兴趣,那些官员投来的示好的目光自然也都被忽略了。 就这样,在众人各有所思的情境下一场宫宴终于落下了帷幕,散席之时赵王跑得最快,祝新年估计他再继续在大殿上待一会,估计会因为强烈的紧张情绪而吐出来。 “好家伙,咱们秦军攻破邯郸城的时候我都没见他跑这么快。” 裴少桥望着一骑绝尘消失在大殿门外的赵迁发笑,此时时辰已经很晚了,各位大臣虽然都有心要跟祝新年说话,但这么晚也不好耽误人家休息,便只能作罢,纷纷与祝新年行礼之后便由宫人提着灯笼引去了宫门口。 祝新年和裴少桥谢绝了宫人引路,自己提着灯笼走在宫道中,那些赶着回家的大臣们匆匆离开之后,偌大的王宫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你刚才跟王上说了什么?我看赵王好像屁股底下有针扎一样,后半场宴席他就没安静坐上一会。”裴少桥问道。 祝新年并不隐瞒他,诚实道:“我跟王上说我想看看天匙。” 裴少桥原本还很轻快的脚步忽然一顿,整个人僵住了,祝新年回头看他,发现裴少桥的下巴都快惊得掉地上了。 “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裴少桥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蹑手蹑脚追上了祝新年的脚步,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了一样,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你居然跟王上说你要看天匙?!你不怕王上怀疑你图谋不轨啊?!” 祝新年轻笑一声:“看个天匙就是图谋不轨了吗?天匙不是虎符也不是王印,不能对外施放任何命令更加不能调军,与天匙相比,王上赐予我的三千调兵权可危险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东西不是天下一统的象征吗?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裴少桥为难道。 “我不是随便要看的啊,我这不是趁着此番立了战功,王上问我要什么赏赐我才顺势提的吗?要是没有点功绩在身上,我也不敢提这个要求啊。” 虽然祝新年都这样解释了,但裴少桥还是觉得有些惊悚,在他看来天匙是君王们非常看重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示人的,就算祝新年有战功傍身,但提出要看天匙这种事也容易引起秦王的疑心。 不过祝新年倒是不担心这个,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但秦王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祝新年的能力,祝新年是能帮他一统天下的人,所以给祝新年看看天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天匙只是君权神授的代表物而已,实际上对秦王这种不修真的凡人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倒是胆子大,但凡秦王多疑心你一点,你这刚得来的赏赐就全完了。” 裴少桥一向做事莽撞,但在这种事上他是不敢胡来的,君心难测,可能祝新年今天提出这个要求秦王并没有任何反应,等明天秦王回过神来,又要处理祝新年也说不定,所以即使祝新年表示没事,他心中也为祝新年忧心地很。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是求王上让你看看天匙,那为何你们都看向赵王呢?那家伙后半场宴席提心吊胆的模样我看了都替他难受。”裴少桥好奇问道。 提到这件事,祝新年不由笑出了声,道。 “我就是故意看向他的,也是故意凑近王上说话让其他人听不见我说了什么的,这样赵王心中一定惴惴不安,加上他因为赵萍儿献舞的事情被太后当场责备,今日回去之后必定忧心不已,害怕我让王上处死他。” 裴少桥闻言也笑了起来,捧腹道:“所以你就是为了吓一吓他才这样做的?” “当然不止是为了吓他了,今日他被太后斥责,王上又提拔我,不仅赐我屋宅,还同意为莒相迁坟,赵王心中难安,肯定会想办法自保,但通过讨好王上来自保这条路的难度太大了,他一定会另寻他法,而我就是要让他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此话何解?”裴少桥对祝新年的计划更加感兴趣了,拉着他一直问。 “今日之事后,赵王一定认为秦国境内没有活路,那他就会想办法寻找其他生路,而这生路就只能到秦国国境之外去找了。” 裴少桥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给他制造心理压力,让他主动与赵国余孽联系,而王上刚刚经历过太子丹偷跑的事情,一定会对赵王多加防备,只要王上抓到了赵王通敌的证据,赵王必死无疑啊。” 此血不沾刃的杀人方式斗的是心计,而这场计谋中最关键的人物不是祝新年,也不是赵迁,而是秦王,谁能把握住秦王的心思,谁就能战胜对方。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用专注为莒相迁坟的事就行了,赵王自己会把自己送上绝路的。”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很期待看到那一天,两人唇角带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王宫。 “二位大人出来了?听闻祝将军又得王上提拔,末将在这恭喜祝将军了!” 守门将士立刻差人去通知裴府的马车过来,同时对祝新年表示祝贺。 “你这家伙,消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通了?大殿上刚发生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啊?”裴少桥道。 “瞧您说的,哪里是我消息灵通,只是方才出门的那些官员们全都在谈论这件事呢,末将也是无意中听见的。” 祝新年得秦王破例封兵甲部右将军的事不出意外今晚就能传遍咸阳城,接下来好多天人们茶余饭后都会提起这件事,马上针对祝新年或好或坏的事情都要来了,祝新年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意外能在守门将士嘴里听见祝贺的话。 几句闲聊间裴家的家仆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了,祝新年望着马车檐上晃晃悠悠的裴字灯笼看了一会,忽然道。 “王上不是说在长街上给我赏赐了一座宅院吗?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去新家睡了?” “你想得倒美,王上今天早上才看中的宅子,要想把地契过到你名下还得去官府走流程,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重新装潢、安排家仆之类的锁事,起码要一个月,你最近就老实在我家住着吧,咱俩在天工学院一间屋子里睡了好几年,你有什么可嫌弃我的?” 裴少桥一把将祝新年薅上了车,马车“骨碌碌”朝裴府驶去。 祝新年在车上长叹了一口气,颇为遗憾道:“我还以为今晚终于能逃避某些人的鼾声了。” 裴少桥一下蹿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跳高了,脑袋结结实实磕在了马车顶上,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长街上回荡。 驾车的家仆敲了敲门板,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吗?” 裴少桥抱着脑袋龇牙咧嘴逞强道:“没、没事,你好好驾车!” 家仆疑惑地转过头继续驾车,却不知道车厢内已经发生了一场大战,只见裴少桥五官扭曲,张牙舞爪扑向祝新年,两人一边挥手乱打,一边听裴少桥气愤道。 “嘿,我还没嫌弃你每天拉我早起,你倒嫌弃我打呼了?行,那今晚给你单独安排个厢房,明天你也别叫我起床了,咱俩谁都别影响谁!” 第三百一十七章 文争武斗 两人分睡两个厢房的后果就是祝新年没被鼾声打扰,一觉睡醒只觉神清气爽,见天色尚早,距离上朝还有时间,甚至还悠闲地与郎中令裴应犼练武切磋了一番。 这一老一少两人练了大概一刻钟的武,身体活动开之后家仆也将早就备好的早膳端了过来,到此时裴少桥的院子里还静悄悄地没点动静。 祝新年看了眼时辰,又朝裴少桥的院子看去,一边用家仆递来的热帕子擦手,一边对裴应犼道。 “我还是去叫裴少桥起床吧,再不起身就赶不上早朝了。” 裴应犼“哼”了一声,一副家门不幸的神情道:“别管他,让他睡,今天早朝王上要论功行赏,到时候点名他不在,丢脸受罚的可是他自己。” 祝新年尴尬地笑了一声,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裴少桥毕竟姓裴,要真是早朝旷到,王上责备下来整个裴府上上下下都要跟着遭殃。 “您老别生气,裴少桥别的都好,就是爱睡个懒觉,人非圣贤,也不能要求他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我去叫他就行,您先用膳吧。” 既然住在人家家里,总得帮人家调解父子关系,要是裴少桥天天因为起床的事情惹裴应犼生气,那祝新年也不好长期在裴府住下去了。 祝新年转身朝裴少桥的院子走去的时候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心中无比渴望秦王赐给他的那所宅院赶紧收拾好,他好搬过去清静清静。 此时裴少桥的屋门口已经聚了好几个家仆了,众人端着洗漱用的热水和布巾,水温一直保持在不烫手的温度,只要稍微凉了一点就会换掉。 从这些家仆站在这里等候裴少桥起床开始,热水已经换过好几盆了,但裴少桥就是没有起来。 眼看进宫的时辰就要到了,家仆们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了,一看见祝新年过来就好像看见救星一样,纷纷央求道。 “将军行行好,帮忙叫我们家公子起床吧,他要是再不起来,待会老爷又要发脾气了。” 祝新年哭笑不得,裴少桥这性子只怕从小到大每天早上家里都鸡飞狗跳,没少挨郎中令大人的训斥。 “知道了,我来吧。” 祝新年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屋内还有两名家仆正在唤裴少桥起床,只是那两人一如既往声音很轻,压根就不能将裴少桥从睡梦中唤醒。 “郎中令大人说待会早朝的时候王上要论功行赏,每个受赏的人都要当面谢恩才行。” 祝新年“吱呀”一声将房中的窗户撑开了,清晨的凉风灌进屋内,正扑到裴少桥脸上,刚才还在呼呼大睡的人呼吸声骤然一顿,耳朵尖随即竖了起来。 “现在距离进宫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到时候王上赏赐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裴少桥他不干了,以后他不想在朝廷混了,请王上革了你的军职,以后你就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了。” 话音未落,裴少桥“啊”的一声大叫着从床上蹿了起来,赶紧招呼众人道。 “快快快!赶紧伺候洗漱更衣,别耽误我进宫受赏!” 等候多时的家仆们立刻鱼贯而入,用最快的速度给裴少桥收拾妥当,两人赶到裴府大门口的时候,裴应犼已经走了,只留了两匹快马在门口。 “老爷说二位今天不用去内侍营当差,直接去上朝就行了。”牵着马的家仆上前来道。 “直接去上朝?可我的军职今天就该上交了啊,就算不上交,副将也没有资格去上朝啊,我不应该先去内侍营当差,等王上封赏的时候再上殿吗?”裴少桥摸头道。 祝新年昨夜得王上亲赐右将军的军职,他是可以去上朝的,但裴少桥目前的身份是不具备上朝资格的,去了也不知道该站哪里,还不如跟着内侍营去殿上当差,王上叫到他的时候他再出来就行了。 “我还是先去内侍营吧,免得上殿尴尬,那些大臣们肯定要说我不懂规矩,没有官职就去上朝。” 裴少桥可太了解那些老头们的嘴有多厉害了,稍微做点不符合规矩的事就能被他们颠来倒去弹劾一万遍。 “你要去内侍营的话可得抓紧了,看时辰现在换值的队伍已经出发了。”祝新年提醒道。 裴少桥一惊,当即就要翻身上马,却被祝新年拦住了。 “王宫那么远,现在骑马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裴少桥急得额角冒汗,问道:“那怎么办?” “修真者当然有修真者的办法。” 祝新年用力拉住裴少桥的胳膊,脚下旋风骤起,两人的身影当即消失在裴府门口,惊得快马扬蹄嘶鸣了几声。 三阶木属相品阶术法“一瞬天地”眨眼间将两人带到了宫门口,此时正是众大臣进宫上朝的时间,一股疾风刮来,众人不得不掩面遮挡,再放下衣袖的时候就看见祝新年和裴少桥已经现身宫门口。 如祝新年所言,守门的将士已经换值,那就说明内侍营去往各个宫殿换值的队伍已经出发了,裴少桥赶紧跑进宫去,同时头也不回地对祝新年挥了挥手。 两人的默契已经不用多言便能明白彼此想说什么,裴少桥是在示意祝新年他先走一步,待会大殿上见。 祝新年倒是不着急,他在宫门口登记了姓名和进宫时辰,随后便有许多大臣们凑了过来,继续昨晚没来及寒暄的话题。 “从前只知道修真者可日行千里,只是未曾得见过,方才右将军乘风而来,果然是天人之姿啊!” 祝新年压根不认识跟他说话的人是谁,看官服只能分辨出对方是个文臣,没见过机甲部队行军也是正常。 见祝新年没说话,对方赶紧拱手行礼道:“下官是中书谒者令,负责宫内礼仪接待的。” 祝新年点了点头,中书谒者令也不是小官了,昨天那宫宴就是他们负责操办的,还因为请赵王一家子来赴宴而惹得治粟内史火冒三丈,听说两边还吵起来了,但看这中书谒者令目前心情还不错,似乎并未因昨天的事而烦恼。 “大人谬赞了,我品阶不高,兵甲部中还有许多比我品阶更高的将领,他们的术法比我强得多。”祝新年回礼道。 “术法强悍只是一部分,要想在这咸阳城中立稳脚跟,光靠术法可是不够的。”中书谒者令话中有话道。 祝新年扫了他一眼,道:“是啊,在朝为官比的可不是术法,我是武将,当以军功说话,大人是文官,不知道该以何种功绩说话呢?” 中书谒者令轻笑道:“将军说笑了,朝中哪有我等说话的位置,我等只要尽心尽力为王上办好差事就行了。” 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看似只是随口寒暄,但却让祝新年切身感受到了古代政治体系中文官集团与武官集团的政治斗争有多激烈。 祝新年是武官集团的人,不仅是兵甲部的一匹黑马,又是王翦的左膀右臂,文官集团对他肯定处处刁难,今日他初次上朝,没想到这针锋相对这么快就开始了。 至大殿,群臣站定,祝新年顺着武官的队伍往前走去,护军都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祝新年站到他身后来。 “你怎么跟那宦官一起过来了?宦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没为难你吧?” 护军都尉瞪了中书谒者令一眼,可见文武双方确实不睦已久。 “宫门口遇见的,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是不太喜欢我啊。”祝新年幽幽道。 护军都尉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嗤笑,道:“别搭理他们,那群宦官每天不找点事日子就过不下去,咱们每个武将上任都被他们拉拢过,要是拉拢不了就处处刁难,成天不干人事。” 祝新年闻言苦笑道:“可他们还没拉拢过我呢,怎么见面就开始刁难我啊?” “那可能是他们认为你心志坚定,拉拢不了吧,你可要当心这群家伙,别让他们抓到你什么把柄,不然他们会群起攻之,跟一群抱团的狼狗一样咬住人就不撒嘴。” 祝新年故作惊讶道:“啊?我以为王上御下极严,这种情况下文官和武官不会有这么大的矛盾呢。” 护军都尉摆摆头,道。 “这历朝历代任何一个国家的文臣武将都是不和的,那群书疯子们好像天生就是来跟我们武将作对的,说好听点是直言上谏,说不好听就是挑刺,咱们大秦已经算情况好的了,据说其他国家闹得更严重,经常有文臣为了阻止武将的行动而触柱死谏呢。” 祝新年目前还没见过文官死谏的场面,但他相信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说不定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了,那群满嘴挂着“祖宗之法”的文臣看见祝新年连连越矩晋升,肯定是要想办法阻止的,到时候可能还真有死谏的场面出现呢。 他想,自己若是穿越地更早一些,指不定能看见当初商鞅在秦国变法之时朝堂上闹得疾风骤雨的情景,那一定比现在这些文官攻击他小小一个右将军的场面要大得多。 顾自琢磨间秦王已经上殿落座,在论功行赏之前,照惯例询问大臣们今日可有要事禀报。 堪称所有大臣中头最铁的治粟内史储砀立刻站了出来,高声道:“臣有事启奏!” 一般来说只要储砀站出来了,这事没半个时辰就解决不了,秦王对他也有些头疼,但储砀确实是治理国库的一把好手,秦王也完全没有要换掉他的打算。 一看到储砀上前,少府那边的人各个都挺起了胸膛,虽然他们同为文官,但文官集团内部也是有争斗的,比如管钱的治粟内史和负责管理君王及宫廷礼仪的少府之间就经常为钱吵架。 “储卿今日有何事启奏啊?”秦王问道。 储砀丝毫不惧身后要那些吃人的眼神,直言道。 “王上!臣治理国库,当为进出的每一笔账目负责,然赵王全家上下共计七十四口人居住于咸阳,若保持他们从前的生活待遇则花销巨大,臣认为,我大秦不应该将赵王一家奉为座上宾如此善待,臣请革去赵王全家封号爵位,以庶人衣食水准待之!” 第三百一十八章 吵够了吗? 介于秦国和赵国之间素来争斗不断,秦国的官员大多都是十分讨厌赵国人的,尤其是武将,这些年不少秦军将士战死在赵国战场,武将们对赵国人是恨之入骨,昨天宫宴能忍着没打赵王已经算他们客气了。 因此当储砀站出来提出要将赵王一家全部贬为庶人的时候,武将们是十分支持的,但那些固守“祖宗礼法”的文臣们却不干了。 “不可!”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名文官上前,大声道。 “王上!祖宗礼法不可废!赵王既然已经投降,按规矩是要将他降级之后迁居别地,赵王原本是诸侯王,降于我大秦之后应该降王为伯,再划一块地方令其禁足不得出才是,降为庶人这种做法前所未有,还请王上三思!” 武将之中有人哼了一声,道:“怎么前所未有?韩王全家上下都被杀了呢,把赵王贬为庶人难道还亏待他了?” “韩王安可曾亲自来咸阳向王上拱手向上王印?可有将自己国家的传国之宝献给王上?” 那文臣反驳道:“赵王向我大秦投降求和之事天下皆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就是为了求王上恩典,保他全家老小性命,若是被革去了衣食待遇,他们一家人只怕很快就要饿死街头,此事要是传到其他诸国那里,可就变成我们大秦虐待王室降臣了!” “以后再打仗,将军以为还有哪个王侯将相敢投降我秦国?若是他们全部顽抗到底,王上一统天下的进程岂不是要多耽误很久?这个责任,诸位将军担得起吗?!内史大人担得起吗?!” 护军都尉忍无可忍,跨步而出厉声道。 “少府大人真是好口才!原来在您眼里,我们武将在外打仗收服诸国靠的不是武力,而是靠诸国王侯投降啊?那照您这样说的话,以后打仗之前您先上阵,看看对面的那些王侯将相会不会捧着王印向您投降吧!” 在场武将们感觉大受侮辱,立刻纷纷出言驳斥,少府那边的人也不甘示弱,文武两边登时吵了起来,声音之大超乎祝新年的想象,隐隐有要掀翻屋顶之势。 大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高呼一声:“肃静!” 殿上值守的内侍营将士们立刻以手中长戟末端击地,“咚”地一声金石相交之声瞬间平息了大殿上的争吵,文臣武将同时闭嘴,大殿之上顿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不过虽然嘴是闭上了,但两边明显没吵够,谁也不服谁,一个个气得双目圆睁、鼻孔喷气,要不是秦王在殿上坐着,估计他们就要动手斗殴了。 从前只知道早朝之时诸臣会打嘴仗,今日一见倒是令祝新年大开眼界了,他不禁有些想笑,但看见秦王锐利的目光正在缓缓扫视大殿上的每一个人,他只好将漫到嘴边的笑意强忍了回去。 “吵够了吗?”秦王问道。 诸臣不敢回答,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没吵够。 “储卿,你先说,赵王一家昨天才入咸阳,怎么你今早就来殿上告状?这一天时间他们能花多少钱?” 储砀面不改色,道:“启禀王上,这赵王一家来到咸阳后,朝廷将他们安排在从前城中一位富商留下的宅子里,屋宅不花钱,但赵王的后宫妃嫔要做新衣、吃燕窝,王姬们要买熏香胭脂,钗环首饰,公子们要赏歌舞乐伎,蹴鞠斗蛐,每人至少配备三名侍从伺候,那所宅院中光是仆役就超过了两百人。” “这也不算太多吧?赵王他以前在赵国王宫中不也是过着这种生活吗?”有人道。 “他们用的东西可不是诸位大臣想象中的凡品,光是赵国王后要求的每日随餐血燕的市价就超千两,更不谈那些价值连城的布料和首饰了。” “而且诸位可要明白,赵迁他已经不是赵王了,赵国被我们大秦灭了,我们不应该用秦国国库的银钱去养着一群战败的赵国人在我国都中奢侈享乐!如果诸位坚持遵循礼法的话,那就请从诸位的俸禄中划出银两去赡养他们吧!” 储砀寸步不让,此言一出,那些坚持“祖宗礼法”的大臣都不说话了,别说让他们用俸禄去养赵王一家,就算把他们当官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够那些人挥霍几天的。 “赵王他们才来一天,就提出了这么多要求?”丞相有些惊诧。 储砀却并不觉得有问题,解释道。 “他们这群人在赵国习惯了挥霍无度的生活,如今虽被灭国,但王上仁慈并未处死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秦国的座上宾,入城当天早上就提了一堆要求,具体清单在此,王上可要过目?” 秦王挥挥手道:“这东西不该寡人看,待会散朝之后你直接拿着这份清单去找赵王,问问他打算怎么办。” 很显然,赵王的那些姬妾子女们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处境,她们没看见秦国的屠刀就悬在他们头颅上,竟还敢如此肆意妄为,要是赵王拿到这份清单,估计要吓得昏死过去。 “臣请问王上,若是赵王要求我们满足他们的条件呢?”储砀问道。 “那就直接杀了他们再来报寡人!” 秦王跟赵王可没什么情面可讲,赵王是献上了王印与和氏璧,但秦王可没有承诺过不杀他,要是他无法管束自己的姬妾子女,给秦国朝廷添麻烦的话,那这一家子也就不必留了。 “我秦国征服诸国,靠的是武力和威严,而不是仁慈,寡人不需要那些王侯将相投降,我大秦铁军自会打到他们不敢反抗为止,寡人也不想看到我秦国的朝堂上还有人不与寡人一条心。” 方才还牙尖嘴利舌战全场的少府不敢说话了,秦王这番话虽然没有点名,但处处都在敲打他,秦国之所以能在诸国之中强势崛起,靠的可不是旧制礼法,而是手中屠刀。 少府低头不敢言语,只能狼狈退回了队伍中,治粟内史储砀再度打赢了一场口水战,得了王令去敲打赵王。 这场战斗看似是储砀赢了,但作为文官,他得罪了少府那一帮人,又不与武将集团交好,想想就知道他以后的路必定举步维艰。 祝新年朝储砀看了一眼,内史大人的脊梁依然挺得笔直,哪怕身后都是仇视他的目光,他也不曾畏惧半分。 “行了,一早上吵得寡人头疼,有什么事明日再议,行赏之事由太尉负责。” 秦王起身离开了大殿,大监赶紧跟了上去,众臣行礼恭送秦王,直到王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了,才敢收回手抹了一把鬓角薄汗。 太尉轻咳了一声从队伍前头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卷名册,论功行赏这事本该是由秦王来做的,但今早这么一吵秦王没了兴致,这活就落到了太尉头上。 因为此番立功的基本都是武将,所以文臣是否在场并不重要,太尉示意文臣有事的可以先走,想留下来听封赏也行。 没想到刚刚吵过架的文官集团竟然没人离开,他们全都要留下来听听秦王给了武将们哪些封赏,好回去有针对性地再上奏弹劾这些得了封赏的人。 护军都尉就知道这些文官没安好心,回头悄声对祝新年道。 “你且仔细听着,今天得了封赏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从明天早朝起就会被挨个弹劾一遍,那些文官们总能找到一万个理由弹劾我们武将不配得到这些封赏。” 祝新年嘴角抽了抽,道:“要论军功和封赏,那自然是王翦将军最大,文官们连王翦将军也弹劾吗?” “怎么不弹劾?王翦将军受到的弹劾是最多的,别说大将军了,越是军功高的人越容易被文官针对,当年的战神白起受到的弹劾摞起来都比山高了。” 祝新年失笑道:“那看来他们的弹劾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一次两次没有用,次数多了总会有影响的,而且我们武将本身就容易被……” 护军都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朝祝新年露出了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随后转过身去,听太尉宣读封赏名单了。 虽然话没有说明,但是祝新年心知肚明,护军都尉是想说武将常因为功高震主而遭受君王忌惮猜疑,若一个国家常年战争,需要用到武将的时候,王上自然不会听信那些弹劾,一旦战争停止,或武将年迈不能再为君王所用,曾经那些伤不到人的弹劾也会变成杀死他们的利剑。 自古以来,武将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要想明哲保身,就要学会在关键的时候放下兵权,远离权力的中心,不因任何事引起君王的疑心,这样或许才能保命。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今时今日站在这里互争口舌的人又有几个能平安活到秦王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呢? 对此祝新年只能叹息,纵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法改变人性的劣根,只能尽可能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保全自己以及身边仅有的那几个重要之人。 “赐王翦将军西域汗血宝马一匹,咸阳城郊田地一千亩,庄园一座,琅琊郡良田五千亩,赐金银各两万两。” 王翦屡立战功,这些赏赐对他来说只算寻常,那些文臣们对此也不以为奇,只见王翦将军面无表情地谢了恩,看那模样可能压根就没记住王上到底赏了自己什么。 长期跟随王翦在外作战的将军们基本都是赏赐拿到手软,灭赵是大功,大家的军职都有所提升,所赐良田、宅院、金银更是不计其数,祝新年光是听着这些赏赐就感觉文官们肯定会不高兴。 谁眼睁睁看着人家武官挣得盆满钵满,自己文官两袖清风一穷二白能心里平衡啊。 这样一想,文官们的弹劾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晋内侍营裴少桥为兵甲部二等先锋官、水师营副都尉,赐……” 太尉顿了一下,用余光看了一眼治粟内史储砀,虽然储砀面上没有表情,但太尉知道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每次有封赏要从国库掏东西的时候储砀总会有那么十天半个月火气旺盛、一点即燃。 太尉刚才宣读赏赐的时候也在心里算了一下,虽然给每个人的赏赐不算多,但因为灭赵之战投入的将士人数太多,所以这些赏赐加起来分量可是相当惊人的,储砀面上没有反应,心里可能已经开始毁天灭地了。 “赐裴少桥北海蛟龙战甲一套,金银各一千两。” 在场所有接受的封赏的人中大概只有裴少桥最激动,他高兴地嘴都合不拢,谢恩之后乐地找不着北,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在殿上朝郎中令裴应犼“嘿嘿”笑了两声。 裴应犼眉心一蹙,祝新年抬手捂住了脸。 很好,明早上朝那些文官就要弹劾裴少桥殿上失仪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水师机甲部队 即将被弹劾的裴少桥对此事一无所知,全程沉浸在自己得到封赏的喜悦之中。 好不容易捱到散朝,裴少桥也不用继续在内侍营当值了,他“呜呼”一声朝祝新年冲过来,被祝新年伸手一把抵住了下颌前进不得。 “大、大胆!竟敢如此对待兵甲部二等先锋官!” “兵甲部二等先锋官少说也有一百人,把你的笑容收一收,不要让其他人认为郎中令的儿子没见过世面。” 祝新年收回了手,那些已经走出大殿的官员们听见声音回头来看,祝新年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明天可能会多一份弹劾,指责他们俩殿上嬉闹。 不过他俩也不至于尴尬,因为明天他们就要跟太卜一起动身去清河镇为莒魏迁坟了,任他朝堂上如何弹劾,反正他们是听不见了,若是那些文官敢胡言乱语,自有武将们为祝新年和裴少桥仗义执言。 “他们要是嫌我没见过世面,那就让他们的儿子也得一次封赏啊,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赏得比我多。” 裴少桥“哼”了一声,咸阳城那些官员家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他还能不了解吗?大家当初都是一起听曲蹴鞠斗蛐蛐的,如果不是裴少桥通过了属相测试去了天工学院,现在他还跟那些人一样每天没事在街上闲逛呢。 要说还真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自从去了天工学院认识了不一样的人,见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之后,裴少桥渐渐开始不想接触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了。 回咸阳这么久,也有不少旧友来找他出去寻乐子,但裴少桥一个都没答应,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天生勤奋的人,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即使跟着祝新年每天起早贪黑修炼,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好过跟那些胸无大志的人一起成天混吃等死要好。 如今他立了战功,有了军职,得了封赏,从此以后跟那些二世祖们可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说起来,这水师营和蛟龙战甲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裴少桥问道。 “水师营就是在江河湖泊中作战的船舰士兵,你是水属相,可能王上想让你去水师营历练吧,日后与其他国家交战的时候也可能会用到水师。” “至于蛟龙战甲……” 祝新年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这东西,听起来好像是某种机甲?” “机甲?可我已经有自己的水甲了啊,王上赐的机甲没有经过附灵,我又不能用,再说一个人怎么同时用两台机甲啊……”裴少桥疑惑道。 “也不是不行,只要灵力足够强大就行,百里夔的弟子敖睨就是同时使用金甲和炎甲的。”祝新年道。 裴少桥没有见过敖睨,他也想象不出来同时操纵两台机甲是什么模样,连连摆头道。 “他不是双灵核双属相吗?我哪有他那么特殊的体质啊,能把水甲折腾清楚就不错了,我还赶着升三阶呢,这个时候换机甲又得重新磨合,我看还是算了吧,那蛟龙战甲就拿回家放着当摆设吧,以后家里来客人,我娘还能拉着他们炫耀一番。” “没想到你还是个专一的人啊,蛟龙战甲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厉害东西,你要是不用的话就先借我使使吧。”祝新年打趣道。 “啊哈?一品木皇甲还不能满足你啊?我们水甲体量小,你这么大的高个别把我机甲顶破了!” “你也没比我矮多少啊,我猫着腰还不行吗?”祝新年笑问。 “得了吧你!你看啥都想要,还是赶紧讨好陈清婵求她给你做一台吧!”裴少桥无情拒绝了祝新年。 祝新年一听这话题要是再不终止的话肯定又要扯到他跟陈清婵的事上了,于是赶紧道。 “明天就要跟太卜他们一起出发去清河镇了,趁着今天还有半天时间,去学院看看吧,顺便让夫子们再指导一下你的三阶术法,此番去清河镇的路上你再多练练,争取回来能顺利升三阶。” 水甲升三阶的难度堪称是所有属相中最高的,裴少桥也一直为此事发愁,眼瞧着祝新年都奔着二阶去了,自己还在迟迟跨不过三阶大关,以后走出去说两人是好兄弟都免不了要遭外人嗤笑。 “说得也是,我得去问问夫子们我这升阶到底怎么搞,王上都升我做二等先锋官了,如果不能升上三阶的话那我岂不是整个兵甲部中品阶最低的先锋官?” 俗话说人争一口气,如果裴少桥只是寻常机甲士兵的话,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升阶的动力,但现在他已经是先锋官了,兵甲部要求所有二等先锋官必须达到三阶及以上,裴少桥是秦王提拔起来的,兵甲部不能撤销他的军职,但肯定会有人说闲话。 所以哪怕是赶鸭子上架,裴少桥也得赶紧把品阶提上来,更何况他还有个水师营副都尉的军职在身呢,到时候去了水师营人家一看副都尉甚至都不是高阶水甲,那时裴少桥可就难以服众了。 两人出了宫门便直奔城西天工学院去了,经过大半年的修修整整,此时的天工学院已经恢复了正常教学,祝新年和裴少桥进入学院的时候,夫子们正带着学生们在校场上操练体术,年轻的师弟师妹们被打得嗷嗷叫唤,场面滑稽不已。 “哟,现在都统一练体术了啊?我们当初体术都是自己练的,果然还是现在的学生享福啊。” 裴少桥想起了从前跟祝新年和曾笑然一起每天在栖霞峰男生公斋外的空地上练体术的情形,那个时候虽然身体累,但想想却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现在学院没那么多地方给学生们自己练体术,组织一起操练的效果会更好一些。”正在上课的夫子解释道。 “可是这样看来就跟军营没什么区别了,我还是更喜欢太平川上自由自在的感觉。” 从前在太平川上的时候没觉得那里有多好,总嫌弃山路太长,膳堂和课室距离太远,又嫌弃公斋每天关门时间太早、查宿太严,可直到再也回不去太平川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曾经不知道珍惜的才是最好的。 咸阳城中寸土寸金,这新建的学堂只勉强够学生们生活学习,甚至还觉得空间有点紧巴巴的,校场上都无法同时容纳两个年级操练体术,像舞剑坪上那种整个学院大聚集的壮观场面是无法再看到了。 想想虽然伤感,但人总要往前看,至少天工学院顺利恢复了教学,依旧能源源不断为秦国兵甲部输送机甲士兵和偃师,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与校场上的夫子寒暄了几句就进课室里去找院长他们了,裴少桥需要找水甲夫子请教三阶术法问题,于是两人刚进门就分开了,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新学堂中的长老院也非常小,长老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一人一个大院子了,他们只能和朝廷官员们上值一样,都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做事。 祝新年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的人在大声争论着什么,进去一看发现又是几个长老在打嘴仗,而被他们围起来的人竟然是陈清婵。 “咦?你今天休沐吗?怎么没跟我说?”祝新年问道。 陈清婵手中拿着几份图纸,闻声脸颊上闪过一丝飞红,回答道。 “不是,我是来办公差的。” “公差?” 祝新年笑问:“什么公差竟然要到长老院来办?” “朝廷准备要建立一支水师机甲部队,目前正在筹备中,需要新建一批有战斗能力的水艇以及新式水甲,总指挥使大人将这件事交给了我爹统筹。” “昨天我刚回家,我爹就让我跟他一起研究图纸,不过从前诸国都没有组建过水师机甲部队,所以这些图纸还得请学院的诸位长老们看看有无要改进的地方。”陈清婵道。 “原来是要组建水师机甲部队啊,难怪今天早朝的时候王上提拔裴少桥做水师营副都尉了呢,他还好奇说没听过水师营的名号,没想到竟然是新成立的队伍。” 早朝时听到水师营的名号,祝新年还以为是那种使用寻常船舰在江河湖泊中作战的普通水师队伍,没想到秦国竟然要单独建立一支水师机甲部队,这在诸国历史上都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朝廷要求水师机甲部队要具备长时间水下作战的能力,以应对敌军地面及空中封锁的情况,但我们目前有的水艇只能载物不能作战,所以图纸要重新设计,还有水甲虽然可以下水,但深水和浅水环境差别巨大,水甲的抗压能力、密封性能和换气问题都要重新考虑。” 陈清婵作为偃师,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机甲在水下作战的问题,还有非常多细致入微的问题需要偃师们去解决,她一个人肯定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今天特意来天工学院,请长老和夫子们提些意见。 几位偃师长老为了图纸中的一些设计细节已经吵了一早上了,还有几名凡事都喜欢插一嘴的机甲长老也参与了其中。 估计从朝堂上文武百官们开始吵架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吵了,吵到现在还没吵完,甚至有越吵越激烈的势头。 在这长老院中可没有秦王来调停争吵,院长许乘风还在琢磨他的古籍,对这边的争吵声充耳不闻,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祝新年招招手让陈清婵赶紧出来,从前在太平川上他就知道这帮老头子吵起来就没完没了,与其坐在这里听他们吵,不如出去溜达一圈,等他们吵出个结果之后再回来。 陈清婵好不容易才中一众吵得难解难分的长老中脱身,跟着祝新年溜到了院外僻静处。 “要想在这学堂里找个安静说话的地方可真不容易,真怀念咱们以前每天在小山头聚会说话的日子啊。” 陈清婵闻声点了点头,自从来到咸阳城之后,祝新年他们几乎没在城中待多久,陈清婵又在军营当值,每隔十天才有休沐,若不是今天正好遇见,他们要每隔十天才能见一次面。 “还不知道你今天怎么来学院了呢?听说昨天宫宴王上提拔你做右将军了,你不用当值吗?”陈清婵问道。 “不打仗的时候我们武将当不当值也不重要,而且明天我和裴少桥就要动身去清河镇为莒相迁坟了,一去一回至少又是两个月,所以想趁着走之前来学院看看。” 第三百二十章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祝新年昨夜宫宴请求为莒魏迁坟的事情早就传遍咸阳城了,陈清婵今早上值的时候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他们明天就要出发。 “去这么快吗?迁坟的位置定下来了吗?” “王上亲自盯着的事情,朝廷不敢耽误,太卜他们今天天没亮就去看了风水,陪葬墓修建起来不麻烦,倒是我们去清河镇一去一回反而很耗时间。” 其实原本祝新年是想乘飞鸢去的,但朝廷说不可以,至于为什么不可以祝新年不知道,太卜也不知道,就是那些咬住“祖宗礼法”不放的人坚持说遗骨不能用飞鸢运送,只能靠人力带回才显得尊重。 早上去往大殿上朝的路上,当太卜那边的人跟祝新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对此十分无语,但朝廷不批飞鸢给他,他也不能去抢,只能按照朝廷的要求老老实实走着去走着回。 “这才刚回咸阳一天就又要走了啊,可惜我得帮父亲设计图纸,不能跟你们一起去请莒相的遗骨回来了。” 陈清婵跟祝新年认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莒魏在祝新年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如果不是有公务在身,她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迁坟的。 “无妨,等我们回来之后再带你去祭拜老魏头,这段时间你就安心跟着偃师陈大人一起设计图纸吧,不过也要注意休息,每次你研究这些东西的时候就特别专注,熬夜可不是好习惯。” 陈清婵小声“嗯”了一声,又听祝新年道:“对了,昨晚王上赐了一座长街上的宅院给我,等我从清河镇回来院子应该也修缮好了,到时候咱们三个人就又能跟以前一样有地方相聚了。” “乔迁新居是喜事,可得好好操办一番,不过你在清河镇那边应该没有时间准备这些事,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来办吧,等你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办宴席了。”陈清婵道。 “宴席?我还真没打算办呢,你知道我在咸阳城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人,就算真的办宴席,估计也凑不齐一桌人吧。”祝新年摸头自嘲道。 “就算人少也得办,热闹一下也是个好兆头,能保佑你以后家宅平安、官运亨通呢。” 陈清婵十分认真地强调,祝新年看她这模样,也就点头答应了。 “行,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相信这些东西啊?”祝新年笑问。 “老一辈传下来的总是有道理的,办个宴席也不是多麻烦的事,你常年征战在外,有些东西该信还是要信的。” 祝新年以前从未听陈清婵说过这些话,陈清婵是偃师,好像这些经常与数理打交道的人很少会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她今日说出这番话倒是超出了祝新年对她的了解。 “行,待会回去我去官衙说一声,正好这城里也没有人能帮我收宅子,到时候地契办好之后你代我去领吧,这可是我名下第一所宅院,交给你处置我也放心。” 得了夸奖的陈清婵倒不好意思起来,低头道:“其实你也可以请裴夫人或尤杰师兄他们帮你看顾宅院的。” “那怎么能行呢?” 祝新年立刻拒绝道:“裴夫人又不了解我,怎么知道该如何布置屋内陈设呢?尤杰师兄更不行了,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懂这些东西,在他眼中房里只要有张榻能睡觉就行了,别的一概不需要。” 陈清婵掩唇轻笑道:“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陈设啊。” 祝新年脱口而出:“没事,照你喜欢的布置,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直到看见陈清婵的脸瞬间通红,祝新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对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女性来说太过直白了,尤其是对陈清婵这样性格内敛的女生来说冲击性更大。 他赶紧“哈哈”了两声想要转移话题,但一时间脑袋空空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紧张道。 “那、那什么……我去看看裴少桥那边练得怎么样了,他三阶术法一直练不好,正着急上火呢。” 祝新年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想要走下台阶,谁知脚刚踏出去,就听见陈清婵在背后幽幽发问。 “听说你昨天在裴府看了二十多张女子画像?” 祝新年脚下一个踉跄,又听陈清婵继续道。 “昨晚宫宴,那个赵国王姬还拉你跟她共舞了?” “哐当”一声祝新年摔下了台阶,虽然只有区区几阶,但声响可不小,惊动了长老院的长老们,几颗花白的脑袋从拐角探了出来,好奇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呢?” 如裴少桥所言,陈清婵喜欢祝新年的事当年半个天工学院都知道,就连长老院也都知道这个事,一个是机甲班最优秀的学生,一个是旷古绝今唯一的女偃师,学院长老夫子们也很看好他们俩,每当看到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还会特意给他俩制造独处的机会。 只可惜在多方的努力下,祝新年和陈清婵至今未成一对,这可把大家急坏了,长老夫子们明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都跟裴少桥一样着急。 陈清婵看见祝新年摔倒吓得赶紧过来扶他,其实祝新年也没摔疼,就是感觉有些丢脸,特别是面对那几位长老好奇而八卦的眼神时,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更挂不住了。 “您几位这是偷听多久了?”祝新年无奈问道。 长老轻咳了几声,立马正色道:“什么偷听?你这小子尽说些浑话冤枉我们,难道我们几个加起来三百岁的老家伙还能对你们小年轻的爱恨情仇感兴趣吗?” 祝新年在陈清婵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反问:“您几位要是没有偷听的话,怎么知道我们在聊爱恨情仇,而不是机甲偃术呢?” 几位长老顿时语塞,立马相互推搡着逃回了屋内,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显然这些年纪加起来超过三百岁的老家伙耍起赖来可比年轻人有经验多了。 祝新年按着额角摇了摇头,颇为无语道:“这几位长老还跟在太平川上一样,成天没点正形,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坐上长老之位的。” 有时候祝新年真的怀疑秦国天工学院长老院中压根就找不出一个正常人,当然了,整个天工学院中也找不出几个正常的夫子,学生们在这样一群长老夫子的教导下还能茁壮而正直地成长可真是不容易。 “不管他们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也已经是长老了,倒是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走路还摔跤?” 陈清婵弯腰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道:“幸好今天没下雨,不然摔一身泥看你怎么回去。” “你要不说刚才那些话我也不至于吓摔倒啊,当初跟魔主对战我心里都没这么紧张过。”祝新年笑道。 陈清婵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只是陈述事实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吗?我还没夸大呢,那赵国王姬不是还动你的刀吗?” 祝新年的刀极少有外人能动,因为世隐明光上有老魏头的魂灵,万古金刀是秦王赐刀,这两把刀无论是从意义还是从品相上来说都不是能随意叫外人触摸的,就是陈清婵和裴少桥这些年也基本没碰过他的刀。 “那是被她硬抢去的,我哪知道堂堂一个王姬那么野,伸手就来抢刀啊,而且王上坐在大殿里,我总不能在御前动手打女人吧?” 祝新年赶紧解释,陈清婵平时少言寡语,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今天她能主动质问还是好事,只是问得太突然,竟真把祝新年吓了个够呛,还以为她因为昨天宫宴的事生气了呢。 “我又没说你不能把刀借给她,你急什么?” 陈清婵顺手给祝新年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原本她听说祝新年在裴府看画像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因为以前在天工学院喜欢祝新年的人也有很多,她知道祝新年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听到说赵国王姬用祝新年的刀表演舞蹈,还要拉着祝新年一起跳的时候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她明白祝新年跟赵国是有仇的,他不会对赵国的女人动心。 不过,即使陈清婵不在意,她当值的城墙造物办中那些人的嘴可是厉害,说这城里有多少高门显贵的女子排着队要嫁给右将军,说那王姬在宫宴上对小将军眉来眼去、拉拉扯扯,肯定是有心想做将军夫人。 纵然如此,陈清婵还是没想过要找祝新年询问,若不是今天遇见他,两人刚才又说了些逾越朋友身份的话,这些事肯定又被陈清婵藏进心底了。 “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吗?我的宅院可在你手上呢,到时候你给我床榻卸一条腿,我半夜睡着睡着摔地上了可上哪说理去啊?” 陈清婵被祝新年逗笑了,嗔道:“我是那种会随便卸你床榻腿的人吗?” 祝新年举起手来无辜道:“凭你的技术,别说卸床榻腿了,你就是要卸我的腿,那不也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吗?” 陈清婵闻声给了他几拳,虽然偃师每天跟机械打交道,手劲确实大,陈清婵又有些功夫在身,用巧劲能拧断人的手臂,但腿骨跟胳膊怎么能比,她被祝新年逗得面红耳赤,追着祝新年就打。 “哎呦呦,干嘛呢,学院之中、圣贤之地,叫学弟学妹们看见了多不好?!” 裴少桥吹了声口哨,又装模作样地慌里慌张将走廊中间的木门掩上了,凑过来悄声道。 “行了,附近没人了,你俩跟我说说呗,怎么就发展到要卸腿的地步了?” 陈清婵“哎呀”了一声,红着脸推开裴少桥跑了。 “怎么我一来她就跑?你俩这秘密是一点都不肯跟我说啊?还是不是兄弟?”裴少桥抗议道。 祝新年白了他一眼:“你见过三个人的兄弟,可曾见过三个人的夫妻?” 裴少桥一愣,反应过来后当即“哎呦”了一声,满脸堆笑,打趣道。 “是谁昨天说不成亲来着?怎么今天摇身一变,这行军打仗不危险了,上天诛魔也不危险了?” 祝新年额角青筋狠狠跳了几下,只见他抬起双手送了裴少桥两根笔直的中指,恶狠狠道。 “你嘴再叭叭个不停,我就诅咒你永远升不上三阶,而且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要去的那个水师营根本就不是寻常的水师营,到不了三阶你就等着过去丢脸吧。” “什么?我要去的水师营不是寻常水师营?这话什么意思?” 祝新年并不回答他,而是绕过他往前方走去,裴少桥赶紧追了上去,拉着祝新年的衣袖谄笑道。 “好嘛好嘛,以后我绝对不拿你和陈清婵打趣了,我的好哥哥,你快说吧,我到底要是被指派到什么鬼地方去当差了啊?!”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先天六十四卦 自从裴少桥从祝新年那里得知了朝廷要组建水师兵甲部队的消息后,他就陷入了疯狂修炼的境界之中。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勤奋,也不是因为成为了水师营副都尉之后有责任心了,而是他知道以后自己将要接触大量的水甲,这些被单独抽出来组成水师营的机甲士兵们肯定都是高阶水甲,他作为副都尉,要是比手下将士品阶低,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所以从他们那天踏出天工学院大门开始,一直到两人跟随太卜迁坟的队伍来到清河镇附近,这沿路裴少桥都没有心思游山玩水,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品阶术法。 这一路从咸阳城走过来途中还算顺利,也许是老魏头保佑,他们的队伍甚至都没怎么遇到阴雨天气,加上朝廷这些年一直在致力于修建秦国的道路,原本十分难走的山路现在也加宽拓平了,马匹可以自由奔驰不受任何地理环境的影响。 此番过来预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实际上才二十天就到了斗拱镇,从斗拱镇到清河镇只剩三十里地,原本祝新年是不想停下的,但这里的县尹得知右将军和太卜前来,说什么都要请他们在斗拱镇歇一歇脚,吃一顿便饭再走。 于是乎,祝新年时隔多年再次走进了斗拱镇的县衙内,这里一切陈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被他毁掉的几间屋子重新修葺了起来,县尹和衙役们也都换了人。 想来物是人非这个成语也可以用在这个地方吧。 祝新年如是想着,县尹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落座,厨子已经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就等着几位从咸阳城来的高官老爷们好好享用一番。 “右将军请上座!” 县尹引着祝新年往最尊贵的位置去,却被祝新年拒绝了,只听他道。 “不可,无论是为官年限还是年龄辈分,太卜大人都在我之上,这上座自然该由太卜大人来坐才是!” 太卜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祝新年估计他过不了几年就该告老还乡了,但他的官职并不算高,只是少府下面的一个负责卜算的小官罢了,也就是在这些偏远郡县能得点尊重,在咸阳城的官场上他是排不上名号的。 如祝新年这般秦王面前的红人,能这样尊敬他一个老头子实在难得,太卜受宠若惊,想要推辞,人却被祝新年牢牢按在了位置上。 “每每看到太卜大人总让我想起莒相,只可惜以前我没有能力和机会孝敬他老人家,现在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卜大人就权当是满足我这做晚辈的对先辈的一点敬意吧。” 咸阳城官场如泥潭,太卜为官几十年,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是老谋深算的当朝权臣,还是不动声色的后起之秀,这些人从来都只以身份地位论高低,从来没有祝新年这样明明自己身处高位,却能放下身段尊敬前辈之人。 太卜激动地险些老泪纵横,他连连点头,对祝新年道。 “老朽哪能与功震三朝的莒相相提并论呢?不过将军放心,老朽在先王陵那边为莒相选了最好的位置,定会尽全力操持好莒相迁坟之事!” 祝新年赶紧起身对太卜行礼,并坚持不让太卜还礼。 “太卜大人为莒相迁坟之事尽心尽力,于我祝新年也是大恩,大人定要受晚辈一拜!” “好好好!如将军这样的忠孝两全的年轻人已经不常见了,老朽既然受了将军一拜,定要还礼,如若将军不嫌弃,老朽可为将军卜算一卦,测测前途吉凶,若有险境也好提前规避。” 祝新年立刻道:“那自然是好事,就麻烦太卜大人起卦了。”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太卜从衣袖中拿出了算筹夹在指缝中,裴少桥默默看他摆弄算筹,忽而问道。 “太卜大人的卦怎么看起来与寻常的六十四卦不一样啊?” 小老头闻言轻笑,道:“裴小公子也懂得这卦象命理之说?” 裴少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不懂,但是以前在天工学院闲来无事经常请灵符班的师兄师姐们为我算卦,我依稀记得他们起的卦好像跟大人您起的不太一样。” “小公子观察得很细致啊。” 太卜点头道:“老朽起的卦确实不同寻常,现在大多数人用的都是先天八卦或者后天六十四卦,这两种卦通常用于测算今生与来世、或问前途吉凶,一般情况下用这两种算法就足够了,但要算得更精确些,就要用到老朽用的这种算法。” 裴少桥好奇问道:“这天下除了先天八卦和后天六十四卦之外还有别的算法?那您用的是……” 太卜神秘道:“老朽用的是先天六十四卦,这种算法失传很久了,我也是偶然在山中遇到一位仙人,才将这算法学了来,先天六十四卦除了可以测算今生与来世之外,还可以测算前世,要知道前世因、今世果,算出了前世才好推算现世会遭遇什么事。” “一位会先天六十卦的山中仙人?这样厉害的人物早应该被请到天工学院去授课了吧?您还记得那位仙人叫什么名字吗?或者是法号也行。”裴少桥问道。 “仙人哪里会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当时遇见他也是在山中勘测风水地形时偶然相遇的,他说与我有缘,但我没有灵根,不能修真,所以也没法做他的弟子,他便将先天六十四卦传授给我,算是应了这道缘分。” 太卜思忖道:“这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那仙人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他须发皆白,身边有一只非常非常大的仙鹤,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仙鹤,翅膀一张开足以遮天蔽日,那位仙人传授完我先天六十四卦之后便乘坐仙鹤飞上天去消失不见了。” “仙鹤?” 裴少桥惊讶道:“您说的那位仙人该不会是鹤云子吧?” 太卜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仙人的姓名,但仙鹤我是记得很清楚的。” 裴少桥惊愕地看向祝新年,但祝新年并未多说什么。 虽然这位太卜大人年轻时见到的仙人很有可能就是鹤云子,但他毕竟不是鹤云子门下弟子,只是鹤云子漫长一生中遇见的有缘人罢了,而鹤云子酷爱云游四海,这样的有缘人不知道还有几百上千个。 想来鹤云子确实是极精通卜算的,祝新年一直以为他堪称绝技的卜算之术没有传承下来,没想到竟然有个人在咸阳城中默默继承了他的衣钵,可能连鹤云子自己都忘了曾经教授过一个年轻人这可勘天地奥秘的先天六十四卦吧。 言语间太卜已经将算筹摆好,抬头问祝新年道:“敢问将军生辰八字。” 祝新年尴尬道:“我自幼流落在外,还没有向宫里确认过自己具体的生辰八字。” 太卜闻言沉默了一瞬,继而道:“无妨,那就请将军拔一根头发系到老朽食指上吧。” 古人最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时是绝对不会故意损伤身体的,拔头发也属于其中一项,但既然没有生辰八字,那身体组织就是最能有效进行卜算的东西。 祝新年闻言照做,拔下一根头发系到了太卜手上。 只见太卜手中算筹不断更换移动,祝新年的命理也逐渐在他脑海中展现。 “将军是天生王侯之命,然而幼年坎坷,流离他乡,多遭凶险,按命理来看,将军身边贵人不断,因有贵人扶持,所遇凶险皆可逢凶化吉,甚至成为转运改命的契机。” “目前来看,将军一生中有多个命劫,分别为周岁时,流落在外远离亲人,这应该对应了将军幼时被赵国人掳走之事,而莒相应该就是这一命劫的化解者。” “第二个命劫是在十岁的时候,此劫极为凶险,从卦象上来看,是死……” 太卜的声音骤然一顿,他惊愕抬头看向祝新年,瞳孔震颤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他的模样,祝新年就知道他一定是算出了赢年这个人原本在十岁时就应该死劫身亡了,不过他不一定能算出现在在赢年身体中的魂魄是来自另一个人的,因为祝新年魂魄穿越时空的事情早已经被鹤云子施法掩盖了。 这么多年无数能人异士都没有看出异像,太卜虽然继承了鹤云子的先天六十四卦之术,但他没有灵根也没有任何灵力,是不可能越过鹤云子的设下的术法窥探到祝新年的真实身份的。 祝新年看现在太卜这震惊又迷茫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满腹疑惑,为何赢年命中这板上钉钉的死劫却没有应验,为何这个人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且无论太卜如何卜算,都无法从赢年的命数中找到一个能化解这死劫的人或物。 也就是说,现在在太卜看来,赢年的死劫确实已经应验了,但人却没有死,这是根本说不通的事情,先天六十四卦是现存于世最厉害最准确的算法,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模糊不清的结果,除非…… 太卜眼中的惊愕与茫然哗然一收,他手中算筹动了动,很快脸上就扬起了一道释然的笑意。 “原来公子与老朽还有此等渊源,既是仙人所为,定有其原因,这已经超出老朽能力之所能及的范围了,请恕老朽无法解释,但想必将军自己该是明白其中缘由的吧?” 太卜所言令在场的裴少桥和县尹都听得一头雾水,但祝新年却很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太卜无法越过鹤云子设下的术法看清祝新年魂魄的来历,但他算出了祝新年是鹤云子弟子这件事,鹤云子既有恩于太卜,那无论祝新年命理上有任何解释不清的地方,太卜都会看在鹤云子的份上将此事按下不提。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裴少桥满头雾水,问道:“太卜大人您刚才说什么……死什么?” “是死劫,将军十岁的时候命中有一处十分凶险的死劫,但现在看来这劫数也被化解了,老朽算卦几十年,还真没见过如此险象环生的命数,可见将军真是福大命大,也是我大秦诸位先王在天有灵,保佑将军平安无事。” 裴少桥和县尹完全相信了太卜的话,只见裴少桥点头道。 “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经常遇险又总能化险为夷的人,天下估计再也找不出他这样的命数了吧,我听老人们说过,前半生受苦,后半生享福,祝新年这前二十年遭遇的危险足够他后半辈子平安享乐了吧?” 太卜盯着手中算筹,道:“从卦象上来看,公子至此往后没有大劫,但老朽还是要提醒一句,有些事需得知进退,锋芒该露时露,该收时要收,有些事不能强求,当遇到自己能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时,要暂避风头以待来时。” 第三百二十二章 鱼米之乡 太卜的这番话并没有指明对应的事件或劫数,寻常人听了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耳旁风吹过就过了,毕竟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术用在任何一个人、一件事上都是可以成立的。 不过祝新年倒是将他的话都听进去了,因为他相信鹤云子传授的先天六十四卦一定令太卜从祝新年命数中看见了什么,所以太卜才会说这番话来提醒祝新年。 “多谢太卜大人提醒,晚辈一定谨遵教诲。” 祝新年拱手感谢,太卜赶紧道:“哪里称得上是教诲,将军不嫌老朽多言就好。” “不嫌不嫌,大人您给我也算一卦呗,我也不求别的,就想看看什么时候成亲,娘子温不温柔。” 裴少桥挤了过来,他不关心自己前途如何,只关心自己以后会不会娶一个很凶悍的娘子。 “其实……其实下官也想请太卜大人占卦,不知大人可否赏下官一卦?”县尹十分不好意思地问道。 “卜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都算完只怕耽误将军用膳,不如等用完膳之后,先请将军歇息,老朽再为各位卜卦吧。” 经太卜一提醒,县尹立刻拍手道:“哎呀,瞧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让将军和各位大人一直饿着肚子,真是下官的罪过,我这就让人把菜端下去热一热。” “无妨,天气渐暖,我看饭菜还温着,就这么吃吧。” 祝新年主动坐下来,先给太卜夹了一筷子肉,然后众人才一齐动筷吃了起来。 “看来斗拱镇这几年民生有所恢复,粮食产量似乎不错啊。” 席间,祝新年望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感慨道。 “当初我途经斗拱镇的时候,正值雪灾之际,斗拱、清河一带原本就土地贫瘠、粮产低下,雪灾之时更是裂土千里、寸草不生,百姓们只能依靠朝廷的赈灾粮过活,现在看到这满桌菜肴,想必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有所好转吧?” 新来的县尹并不知道祝新年当初大闹斗拱镇府衙的事,但对当年的雪灾记忆犹新,一提到这事,立刻连连叹息道。 “是啊,当初我们斗拱、清河一带受灾严重,人口锐减至不足灾前三成,别说正儿八经的吃食了,说难听些,连街上的死人肉都被扒光了,百姓易子而食也是常事,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啊。” 县尹眼含泪光,道:“不过现在好了,雪灾过后朝廷从其他郡县迁了些人口过来,有了壮劳力,那些荒废掉的田地也能产粮了,有了粮食,百姓的生活慢慢就好起来了。” “原本我们这边是秦赵两国的边境,经常遭受赵军的侵扰,百姓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还没从地里收起来就被赵国人抢去了,民生不安百姓也待不住,久而久之就都离开咱们镇了。” “后来朝廷派兵把赵国人赶走了,还把赵国的城池都夺来了,现在咱们不再是边境了,百姓能安稳长居,各方面也就慢慢发展起来了。” 县尹满脸自豪地对众人展示碗里的白米饭,道:“这是我们当地的特产稻子做的白米饭,口感细腻,唇齿生香,比粗糙的麦粉和黍子面做成的面饼要好入口多了。” 春秋战国时期的研磨技术低下,虽然也能将农作物磨成粉,但口感粗粝难以下咽,这也是祝新年穿越之后不喜欢吃饭的直接原因。 但米饭就不同了,虽然这个时期的大米不像二十一世纪的精米那般经过抛光打磨等一众精细工艺,但仅仅只是去了壳,下水煮熟后的口感也比绝大部分面饼好吞咽许多。 “种稻子不是需要大量的水吗?以前只听说楚国那一片的人喜欢种稻子,没想到秦国的稻子也竟也能这么好吃?!” 太卜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这些大米是从楚国人那里买来的,没想到竟然是秦国人自己种的。 “王上心系民生,这些年一直在兴修水利,就在咱们镇旁边就有一条大水渠通过,有了水,百姓们能种的东西也多了,原本下官也是试着从楚国人那里收了一批稻种,想着试一试能不能种出来,没想到收成很好啊,待多种几年提高亩产,说不定咱们还能给王宫里供大米呢!” 县尹满脸欢喜,看他的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似乎他真的想把斗拱、清河这几个镇子出产的稻子打造成贡品,从此以后咸阳城的官员再想吃大米,就不用千里迢迢去楚国购买了。 祝新年虽然没有在这片地方生活太长时间,但对此地的感情却仅次于太平川,现在看到这一片发展地如此之好,也十分欣喜,不禁连连夸赞县尹治理有方。 “下官既然得到了百姓们的信任与支持,自然是要好好造福于民的,今日得将军夸赞,下官日后定然更加勤勉,为百姓多做实事。” 祝新年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见过无数官员,但大多数人竟都比不上这小镇县尹心系民生,可见这世上人的德行与地位往往是并不相配的。 饭后,裴少桥和县尹围着太卜占卦,祝新年屏退了随从,自己一个人在县衙内外逛了逛。 果然如县尹所言,城郊修建了水渠,将附近那条经常决堤泛滥的河水引向周围农田,这样既保住了河流两岸的庄稼和屋宅,又以河流为中心,以水渠引水惠及方圆数百里的百姓,从此以后百姓种庄稼再也不用每日来回数趟挑水灌溉了。 此时已过饭点,刚吃完饭的庄稼人们来不及休息,又扛着农具下地干活了,他们的孩子就在水渠边玩水,偶尔还能从水渠中抓几只顺水游过来的河虾。 祝新年脸生,当他路过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都抬起头来看他,见他衣着华贵,便用带着浓重的口音的声调问他。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祝新年蹲了下来,道:“我是咸阳来的,那是个很远的地方,需要走一个月的路的才能到。” 小孩子们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咸阳就是国都,国都里的人不用种庄稼,但每天都有雪白雪白的白面饼吃!” 祝新年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也不全对,咸阳城里的人确实不种田,但那些达官贵人在城外都有粮田,只是不用他们自己种罢了。 “最近镇上来了好多咸阳城的人呢,他们在咱们镇上歇脚,然后就去了清河镇,那边镇子是有什么事吗?大哥哥你也是去清河镇的?” 有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孩子问道,祝新年想这孩子说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朝廷安排提前去清河镇处理迁坟事宜的公差,从斗拱镇到清河镇还有三十里路,中途在这里歇个脚也是正常。 “是的,我也是去清河镇的,我们要去迎接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去咸阳。”祝新年回答道。 “多么重要的人需要这么多人去接他呀?”那孩子又问。 “是个为我们大秦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他在清河镇待了七年,现在要回咸阳去了。” 那些孩子们不明白“汗马功劳”究竟是多大的功劳,但知道那肯定是个大好人,孩子们心思单纯,得知有个在清河镇待了七年的大好人要回咸阳了,他们便琢磨着要送点什么东西,于是非常大方地将手中的一竹篓河虾塞到了祝新年怀里。 这些小河虾最大的还不足人的一个指节长,篓子里大概有小半斤,要钓到这么多河虾需要这些孩子们辛辛苦苦顶着太阳钓大半天,他们倒是大方,竟然全都送给了祝新年。 “劳烦大哥哥将这些河虾送给那位有大功劳的好人吧,这些虾味道可鲜美了,离开咱们这边以后就吃不到了,走之前请他再尝一尝吧。” 祝新年不好跟这些孩子们说他们要去迎接的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也不忍心拿走孩子们辛苦忙活大半天才钓到的食物,于是赶紧道。 “这怎么能行?我要是把这些虾拿走了,你们晚上吃什么?” 孩子们笑嘻嘻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家里都有存粮呢,而且待会我们要去河里抓鱼,不用担心我们没有饭吃。” 祝新年恍然,到底是时过境迁,斗拱镇的孩子们再也不用端着烂瓦当去官衙门口讨那些兑了水的救济粮了。 “收下吧收下吧,我们这里水田富饶,渠里每天都有很多虾呢。” 孩子们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将竹篓塞给祝新年,又不知在谁的带领下一窝蜂朝河边跑去了,几个水性好的边跑边挽裤腿,到了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再起身的时候手里就抓着一条小鱼。 祝新年看着这些孩子抓鱼的模样,不禁想起了曾笑然,他曾经也是这些抓鱼的孩子中的一员,如果不是后来经历的种种事情,可能现在他也跟着祝新年一起回到这里故地重游了吧。 若是他能看见如今这里丰饶的景象,肯定也会非常高兴的,说不定还要下水去与那些孩子们比试一番谁抓鱼的水平更高呢。 祝新年坐在水渠边看着远处那些孩子们在河里嬉闹,直至太阳偏西了才起身回县衙去。 这个时候裴少桥已经算完卦了,正满大街找祝新年呢,不过找人只是次要,沿街那几个小商贩售卖的小玩意全被他买了,美其名曰回家送亲戚。 祝新年也不知道裴家哪位亲戚能看得上这小镇上买的玩意,不过裴少桥乐在其中,秦王刚刚赏赐了他金银各一千两,这可是他自己的小金库,无论怎么花费都不用跟他爹说,裴少桥自然要买到爽为止。 “哎?你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裴少桥凑过头来往竹篓中一看,登时被河虾的腥味冲了一个趔趄,立刻掩鼻跳远了,挥手嫌弃道。 “哪来的臭鱼烂虾?你捡这玩意回来做什么?” 裴小公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哪怕是在雪灾饥荒的时候也没有饿过肚子,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口中的“臭鱼烂虾”对经历过饥荒的人代表着什么。 “可别小看这玩意,没粮食吃的时候能有这么一篓河虾够给你续命三天呢。” 裴少桥对祝新年的话将信将疑,试问道:“能好吃吗?” “这就是贫苦百姓没菜吃的时候尝尝味的,你还想着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当初雪灾的时候,河里鱼都被捞完了,能弄到一只虾都要在嘴里咂摸半天味呢。” 裴少桥没见过那种场面,也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他好奇心涌了上来,眼睛亮了亮,提议道。 “那拿回去让县衙的厨子做了,我晚膳的时候也尝尝味。” 祝新年把竹篓一掩,无情道:“不行,不给。” 裴少桥眉心一拧,大喊道:“不是吧?多少年的兄弟你连几只虾米都不肯给我吃?!” 祝新年撇下他往前走去,面无表情道:“这是斗拱镇的百姓特意献给莒相的,你要跟莒相抢东西吃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来带你回家 最后,裴少桥还是没尝到河虾的味道,因为祝新年让县衙的厨子将河虾做成了贡品,与一众香蜡纸炮、瓜果糕点一起封存装车,等着为莒相迁坟的时候上贡用。 活人不能跟死人争吃食,这点道理裴少桥还是明白的,所以他也没闹,甚至还在厨子做菜之前亲手清洗了河虾以表对莒相的尊敬。 吃过晚膳之后,祝新年他们就动身前往清河镇了。 清河镇的规模比斗拱镇小,虽然中间隔着三十里路,但都归斗拱镇县衙管理,县尹担心清河镇上买不到明天迁坟要用的东西,提前半个月就派人备好了一应祭祀物品,甚至连迁坟用的铁锹都是全新的。 为了保障顺利迁坟,县尹也跟祝新年他们一起前往了清河镇。 由于这段时间来清河镇的咸阳官差人数已经超过了过去三十年来此地官差人数的总和,所以清河镇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偏僻小城中埋葬着名震三朝的大秦帝师。 当祝新年他们到达清河镇的时候,隔老远就能看见百姓们在往小破庙附近赶,都想近距离看看帝师迁坟的大场面。 曾经无人在意的小破庙现在竟成了百姓们争相前往的热闹地方,真不知道那些曾经在破庙中栖身的流浪汉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祝新年他们趁着夜色来到了破庙这边,按照规矩,迁坟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进行,因为遗骨是不能见阳光的,而且太卜占卦算出的动土移骨的时辰也在日出之前,所以他们要连夜过来做准备。 破庙还是祝新年离开时那般残破的样子,县衙中倒塌的房屋和围墙有人修,这破庙塌了却无人管,要不是有帝师的遗骸埋在这里,估计到这些庙宇废墟全部风化也不会有人来处理。 当祝新年骑着高头大马来到破庙附近的时候,提前安排在此处的当地驻军将领前来迎接他,虽然祝新年没有说话,但在场所有围观百姓的目光刹那间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算是有史以来所有来到过清河镇的官员中官职最高的,这小小的清河镇连县尹都来得很少,更别提咸阳城来的大将军了,所以百姓们全都踮脚张望,好像看上祝新年一眼就能长生不老似的。 祝新年是修真者,就算不展开灵识,听力也比寻常百姓灵敏一些,他在当地将领的引导下往莒魏坟头走去,途中听见无数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多都是在谈论他的职位和外表的,但其中也有几个特殊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快瞧!那就是当年跟我一起在破庙中讨饭的祝新年!他居然当上将军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风水果然是轮流转的,当初他被孙二胖欺负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会有今天啊!” 那人的话遭到了周围人的质疑,有人道。 “得了吧你,又在这吹上了,村口那头老黄牛都被你吹上天了,我可打听过了,这位右将军是王上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他能跟你一起在破庙里讨饭?” 被质疑的人显然是急了,立刻自证道。 “他要是没跟我一起讨饭的话,帝师怎么会埋在这呢?就是因为当初他跟孙二胖打架的时候引来了雪妖,那老头才死了的!” 闻声祝新年侧头朝说话的那人看去,在跃动的火把光芒的照耀下那人的模样显得模糊不清,祝新年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因为当初破庙中每天有人进来,也有人离开,当时的他时刻为吃食发愁,压根就没注意身边到底有哪些人来来往往。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走在他身后的裴少桥顺着祝新年的目光朝远处看去,但现场人太多了,他压根没看出谁有问题。 “没事,只是好像遇见了故人,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叫做故人。” 祝新年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再搭理这边的人,裴少桥疑惑地又张望了几眼,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他刚才看我了!一定是认出了我!你们说待会完事之后我去找他,他能不能提拔我进军队啊!” “你可拉倒吧,人家朝这边看一眼就是在看你啊?就算他真的跟你一起讨过饭,现在也不记得你是谁了吧?还提拔你进军队,怎么不提拔你进王宫洗夜壶呢?” 众人哄笑起来,显然他们都明白,无论这位右将军曾经是何身份,与哪些人有过接触,现在的他都不是从前那些人能够随意攀附关系的了。 在围观者羡慕且好奇的注视下,祝新年一行人来到了莒魏坟前。 没有墓碑的荒坟上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顶上支起了竹架,上面铺着白布,这是为了防止挖掘遗骨耗时太久,太阳升起后阳光照射到遗骨上而准备的。 祝新年感觉坟头上的堆土好像比以前少了,当初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挖开冻土将老魏头葬了进去,因为担心记不住位置而特意盖了土堆,此时依稀记得当初土堆可是很高的,但现在看来却小得可怜。 “我一直以为自己至少认真将老魏头埋葬了,却没想到今时今日回来一看,这土堆还不如荒郊野岭任何一座孤坟显眼。” 祝新年凝视着坟茔久久没有说话,裴少桥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埋葬莒相的时候才十四岁,这座坟茔对当时的你来说已经很大了,你尽力了,现在看起来小只是因为你长高了,想必莒相看见你一步步成长起来也是很欣慰的吧,他又怎么会怪你呢?” 裴少桥的劝慰起到了一些作用,祝新年反手握住了世隐明光的刀柄,轻声道。 “老魏头,我来带你回家了。” 刀身久违地发出一阵嗡鸣,想来老魏头的魂灵也是十分高兴的。 太卜躬身在坟头前燃了蜡烛和符纸,带着手下众人进行了祭祀法事,又点了几柱香交给祝新年,道。 “莒相没有后人,将军是与他最为亲近之人,请将军为莒相敬香,然后我们就要动土移骨了。” 祝新年从太卜手中接过了三炷香,先朝莒魏的坟茔拜了三拜,然后朝四面荒地也拜了拜,意在告知四方神灵与幽冥使者这里有去世之人要动土移骨,也告诫周围孤魂野鬼莫要靠近。 太卜从县尹手中接过了铁锹,同时一群士兵也将崭新厚重的御赐金丝楠木棺材抬了过来,莒魏的遗骨要从地里全部挖出来,装棺之后运回咸阳,接受祭祀之后再陪葬先王陵。 “请将军动土吧。” 虽然做过祭祀,但挖人坟茔这种事也不能随便做,必须要由与死者关系紧密之人动手破开第一锹土,其他人才能动手。 莒魏没有后嗣,所以这些事只能由祝新年来做。 祝新年来到坟茔侧边,手握铁锹破开了坟茔最上层的干土,露出下面颜色更深一些的湿润土壤。 士兵们上前要来接手祝新年的工作继续挖土,但却被祝新年拒绝了,裴少桥知道祝新年想亲力亲为,于是挥挥手让那些士兵都退下了。 曾经用尽全力才垒砌起来的坟茔在如今的祝新年手中没几下就被挖开了,即使这土堆经过七年的风吹日晒,土壤变得板结坚硬,也丝毫不能拖慢祝新年的速度。 很快坟茔就被挖开了,在靠近遗骨的位置祝新年扔下了铁锹,跪下身来用双手清理覆盖在遗骨上的最后一层薄薄的土壤。 右将军跪下了,周围其他官员和将领也赶紧跟着一起跪下了,祝新年从土中拾起骨头,就有人赶紧上前来用绸缎包裹住遗骨,然后小心翼翼放进金丝楠木的棺材中码放整齐。 莒魏是机甲修真者,但他似乎并不是秦国天工学院毕业的,也没有进过兵甲部,而是以文臣的身份入朝为官,他这一生的经历说来传奇,而且有许多秘密已经随着前两代先王的去世而永远不再为人知晓了。 作为修真者,纵使已经去世七年,莒魏的遗骨上还留存有很微弱的灵力,这使得他的骨头不被泥土蛆虫浸色啃噬,在火光的照耀下竟发出如玉石一般的莹润光泽。 双手捧着遗骨放入棺材中的太卜为之感慨,轻声道:“莒相心系天下、忠勇无双,竟连遗骨都这般非同寻常,想必魂灵已然升天成神,去往无病无灾的极乐世界了吧?” 太卜不是修真者,自然不知道凡人想要飞升成神的难度不亚于始皇一统天下,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历经过无数位君王的统治,但真正能做到一统天下的却没几个,凡人飞升也是如此,虽然修真者成千上万,但真正能飞升的却屈指可数。 莒魏虽然是高阶机甲修真者,但还远远达不到飞升的境界,加上他是因为旧伤沉疴难愈,又与妖魔打斗自爆灵核而亡的,不像鹤云子那样是寿数已尽羽化长眠,所以莒魏是不可能飞升成神的。 如果不是莒魏担心祝新年,选择附在世隐明光上成为刀灵陪伴他左右的话,现在莒魏的魂灵应该已经去幽冥界投胎往生了。 祝新年轻轻将遗骨上的浮土挥开,虽然他没有见过莒魏年轻时的模样,但就算后来莒魏病重佝偻身量也是不低的,如今见到遗骨,更能确定他年轻时一定是个身材修长、挺拔魁梧之人。 这样孔武有力的人偏偏是个文臣,但也可能恰恰是因为莒魏文武双全,才能在他为丞相的时候调和文武大臣敌对的现象,让双方拥有了短暂的齐心协力的时候,也让秦国的国力得到了飞速的发展。 自莒魏离开咸阳之后,这短暂的言和也就随之破裂了,文武大臣又出现了如今这种相看两相厌的局面。 祝新年微微叹了一口气,直至最后一块遗骨被转入棺材中,太卜也命人将御赐的一些珍贵陪葬品放入了其中,最后在天光亮起之前将棺木合拢。 低沉的哀乐声响起,白色的纸钱随风飘洒,沉重的金丝楠木的棺材被十几名将士一起抬到了车上,由四匹强壮的战马才能拖动。 这厚重的棺木虽然已经超出了寻常官员下葬的标准,但却并不是全部,莒魏一生虽未封侯,但秦王特准以王侯之礼下葬,在先王陵边上新修的陪葬墓中已经备好了搭建黄肠题奏需要用到的上好柏木,这是曾经受过莒魏教导的秦王嬴政最后给予帝师的殊荣。 “将军,时辰到了。”太卜提醒道。 祝新年抬起头看向天空,太阳还未升起,但远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依稀能看清清河镇的影子。 这么多年,祝新年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个地方,为莒相迁坟和开天门救曾笑然对他来说一样重要,如今他终于回到了这里,也终于完成了当初离开清河镇时立下的誓言。 祝新年走到马车边,抬手扶在棺木边,高声道。 “恭请莒相魂归国都!”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敖睨攻魏 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从清河镇出发,按祝新年他们来时的原路返回咸阳城,沿路所有官员将领皆提前等候在路边祭典朝拜,哀乐纸钱一路不停,在春暖花开、绿意盎然的秦国大地上铺就了一条雪路。 行至半路,祝新年收到了一份传音,当时祝新年正在与当地来迎接的官员说话,传音符是裴少桥听的,听完之后倒也没说什么,祝新年也就没上心,直到晚上准备歇息了,才又想起这件事。 “白天那张传音符是谁传来的?” 祝新年敲开了裴少桥的房门,裴少桥最近勤奋得很,入夜了还在练习品阶术法,闻言打了个哈欠,道。 “哦,是尤杰师兄从咸阳城传来的。” “尤杰师兄?咱们秦国又跟其他国家开战了?不然他传音给我做什么?”祝新年问道。 “不是咱们开战,你还记得赵国那个公子嘉吗?他不是在敖睨的帮助下逃到代郡自立为王了吗?尤杰师兄传音来说敖睨半个月前带着他们仅有的八万人去攻打魏国了。” “敖睨攻魏?” 祝新年对这个消息感到有些惊讶,秦国把赵国的国土收归己有之后将其重新划分了郡县,不过却迟迟没有将赵嘉所在的代郡打下来,可能是考虑到代郡贫瘠,根本养不活八万大军,不想费工夫开战,想等着赵嘉这群人坚持不住自己投降。 但那敖睨竟然会想着孤注一掷去打魏国,这倒是祝新年未曾想到的。 “他们只有八万人,虽然魏国也没多少兵力了,但若要死战的话八万人可未必能打得过魏国啊,敖睨这样做就不怕被其他国家抄了后路,直接把他们堵死在魏国了吗?”祝新年惊疑道。 “虽然不是特别明智的方法,但好过坐以待毙,万一要是攻魏成功了,赵嘉就能在魏国获得一大片领土,且不说能不能与其他国家相抗衡,至少敖睨是可以做开国功臣了。” 双方交战,实力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运气也是决定胜负的很关键的一个因素,而就单看敖睨这个人,他的运气似乎是不错的,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也发生了不少大事,但似乎都没有太过影响他,反而给了他做开国功臣的机会。 凭祝新年对他的了解,敖睨确实是一个敢做敢赌的人,不计后果去攻打魏国谋求一条生路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如果不谈双方军事实力的话,就说敖睨本身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魏国的机甲部队几乎消耗殆尽,遇上他这个双灵核双属相还真是有些棘手。” 祝新年不禁为魏国的形势担忧起来,交战双方现在都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这场战斗估计是不死不休的,祝新年不知道魏国人能为此战斗到何种地步,但他知道敖睨做事一向都跟疯狗咬骨头似的,一旦咬住了就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从前只听你说敖睨很厉害,但洪儒师兄也很厉害,你说他俩要是战场上相见了,究竟谁能技高一筹呢?”裴少桥问道。 祝新年思忖了片刻,按他的了解,洪儒和敖睨应该都是三阶,要论能力还真说不好谁上谁下,但论心计肯定是敖睨心思更深。 “洪儒师兄太善良了,他不是一个会想方设法置人于死地的人,但敖睨不一样,在敖睨心中只有胜负和利益,他的诡计与手段是洪儒师兄再修炼一百年也比不上的。” 祝新年眉心紧蹙,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赵嘉和魏王之间的争斗无法预测究竟鹿死谁手,敖睨虽然凶狠,但他只有八万人,且老巢不稳,最害怕被秦国抄了代郡。 至于赵王那边,军队人数上稍稍有一点优势,但机甲士兵太少,剩下的人也因为常年战乱而兵乏将疲,面对敖睨率军来袭,如果没有其他国家来帮助魏国的话,那他们最好的结果也至少是割地让城。 可魏国被秦国按头揍了这么多年,国土早就不剩多少了,要是再分给赵嘉估计魏国也就离灭国不远了,所以魏王一定会想办法与之死战,但魏国现在除了洪儒之外压根就没有可用的将领。 也就是说,只要敖睨坚持攻魏,那他跟洪儒就必定有一场大战。 “韩国已亡,赵国勉强就剩最后一口气,现在就剩魏国最弱了,不仅赵嘉要打魏国的主意,其他诸国都盘算着要动手呢,尤其是咱们秦国,与魏国打了这么多年了,最后一口肥肉不可能让赵国抢了去。” 看祝新年忧心忡忡的模样,裴少桥宽慰他道。 “如果魏国战局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想其他诸国都不会坐视不管的,至少会将敖睨赶走再与魏王商议割地之事,当然了,如果像劝说公主贞那样劝说魏王降秦就更好了。” 其他国家帮助魏国都是有所图谋的,与其国土被一点点瓜分掉,不如让魏王明白现在降秦不仅可以保全魏国百姓不受战火侵扰,也可以保证魏王自己日后的衣食待遇不变,在魏国必定要亡国的前提下,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但魏王固执,魏国的文臣在朝堂上的势力远远大过武将,所以洪儒提的建议压根就进不到魏王耳中,在洪儒的族人几乎全部战死沙场之后,本来由他们家族把控的兵权也回到了魏王手中。 可魏王是个完全不会兵法的人,一切军事指挥全部依赖朝堂上的文臣,那些文臣都是纸上谈兵的家伙,只知道命令洪儒领兵在外征战,却对洪儒提出的意见充耳不闻,后来干脆就不让洪儒回国都了。 祝新年与洪儒的联系也是在那个时候就断掉了的,洪儒长期在外地址不明,祝新年这边也接连遭遇了许多事情,很难长期待在一个地方,而传音符需要知道对方的方位才能准确传音,所以两人渐渐也就失去了联系。 “回到咸阳之后,我想努力劝说王上同意我出使魏国,这些年咱们秦国与魏国战争不断,虽然对秦国影响不大,但终究是个拖累。” “如果此番能劝动魏王降秦的话,不仅能为王上再收服一个国家,也能阻止赵嘉和敖睨的计划,将那支八万人的队伍困死在魏国境内,也许到时候还能顺势消灭赵嘉和敖睨也说不定。” 有齐国降秦的先例在前,秦王和朝廷上的诸位大臣应该不会对祝新年的提议有所阻拦,在祝新年心中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当魏王不肯降秦的时候,洪儒是否有公主贞那样为天下苍生推翻君王的勇气。 祝新年知道善良是一种很好的品性,但有些时候人不能太善良了,但凡洪儒不那么遵循守旧,处处以魏王为尊的话,只要他带领手下的那些人揭竿而起,魏王再怎么样也要把他说的话听进耳朵里过一过。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洪儒这种性格只适合一个人潜心修炼、问道升仙,要他在朝堂中那一众老狐狸中间玩心眼,那简直完蛋。 为了洪儒师兄不被魏国那些昏君佞臣给耗死,祝新年决定还是要帮他一把,如果魏国能降秦,从此以后洪儒师兄就不用受这些人间糟心事的折磨了,可以重新修真悟道了。 “行,只要到时候我还在咸阳,肯定为你说话,只是不知道陈清婵那边给水师营设计的图纸搞得怎么样了,我这趟回去肯定是要去水师营看看的,要是我不在咸阳的话,你就自己多加把劲吧。” 水师营并不在咸阳城内,裴少桥得了水师副都尉的官职,却到现在都没有去水师营当值,这是说不过去的,估计朝堂上对他的弹劾已经满天飞了,所以把莒魏的遗骨送回咸阳下葬之后,他就得马不停蹄赶去水师营当值了。 “放心吧,武将这边肯定没问题,文臣那边见招拆招吧,倒是你,三阶术法练得怎么样了?去水师营当值之前你只有一次参加升阶考核的机会,可一定要把握住了啊。” 祝新年感觉自己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别的事都好说,但裴少桥升阶这事可是他强求不来的。 想要升高阶除了勤奋练习之外还要靠天分,兵甲部中那么多机甲士兵一辈子都没能升上三阶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而是因为大部分人灵根属相不够强大,命中注定了他们永远到不了三阶。 “你还说这事呢,要不是你来找我,今晚睡觉前我还能多练一个时辰,这回要是考不过,你得负全部的责任!” 一听裴少桥要把责任赖到自己头上,祝新年立刻起身往外走去,连连挥手道。 “路上光琢磨那些小玩意土特产了吧?三阶本来就难升,你再自己不勤加练习你能怪谁?我可不背这个黑锅,到时候考不过丢人的还是你,新成立的水师机甲部队的副都尉是个四阶,到时候全天下都要笑掉大牙。” 裴少桥七窍冒烟,抱着脑袋抓狂大喊了一声,祝新年一个闪身溜出门去,把裴少桥的叫嚷声全关在门内了。 “谁说我考不过?!谁说我考不过?!这次我……我必定考过!我、我考不过我就不信裴了!” 他气得叉腰在屋里晃了一圈,正下定决心今晚不睡了,要通宵修炼呢,转眼一看发现油灯里的油不多了,他推开门朝外张望,正好有一个衙役路过,朝他行礼,道。 “都尉大人有事请吩咐。” 裴少桥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到对方手中托盘上,问道:“你端的什么东西那么香?” “回大人的话,我们县尹老爷处理公事没吃晚饭,现在饿了,让我们给煮了口面。” 面只是很简单的白面条,汤里就加了点盐巴和猪油,原本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裴少桥一生气就想往嘴里塞点什么,于是问道。 “锅里还有吗?” 衙役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都尉大人在问什么,于是赶紧道:“有的有的,小的这就去给大人盛一碗来!” 于是乎,那一天裴少桥一个人吃了一大碗面条,想着吃完面有力气修炼,谁知吃完之后人也困了,又想着眯一会再起来,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第二天天亮,这品阶术法到底还是没能练成。 第三百二十五章 魂归故里 天气渐热,祝新年他们赶在六月之前将莒魏的遗骨迁到了咸阳城。 莒魏离开咸阳二十年,如今终于魂归故里,这一天虹光从天而降,百鸟在咸阳城上空盘旋啼鸣,秦王及一众王公大臣悉数出城三十里地迎接,秦王甚至亲自走下轿辇扶棺入城。 这是秦王继上次灭赵之战大军凯旋后第二次出宫相迎,除了看在莒魏三朝功绩无人可比的份上,也是尽了师生一场的孝道。 莒魏虽然是三朝帝师,但他主要的功绩集中在前两位先王在世的时候,他也的确做过秦王嬴政的帝师,但没做几年就因为祝新年的事情离开了咸阳,至此就没有再回来过。 秦王能记得这份短暂的师生之情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祝新年不想深究他是真的为莒魏尽孝,还是为名声做给百姓们看的,只要秦王这样做了,莒魏的生前身后名也会因为秦王亲自扶灵一事而留名千古。 朝廷在咸阳城中为莒魏建了一处停灵的地方,棺椁将在此停留七日,由修真者日夜不间断做法守灵,同时供百姓们燃香悼念。 虽然莒魏已经离开咸阳二十年了,但百姓们竟然还都记得他的功绩,听闻莒相遗骨回城,天不亮就有很多百姓到了停灵的地方大排长龙,等候几个时辰就为了最后拜一拜这位声名显赫的莒相。 在鱼贯而入前来祭拜的人群中,祝新年一眼看到了陈清婵,她没有仗着自己跟祝新年的关系用特权提前进来,而是跟着百姓们一起排队,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轮到她进入大堂来上香。 此时外面烈日当头,晒了一早上的她脸颊泛红,鬓角不断有汗珠落下来,在上香之前她特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脸,尽量以最好的仪容来敬香。 祝新年等着她上完香之后把她叫到了身边,又吩咐人给她倒了杯凉茶水,问道。 “朝廷不是下了告示,说有官职的人可以头一批进来吗,你怎么不跟那些官员们一起来?外面那么大的太阳,不晒吗?” 陈清婵确实是热狠了,接过凉茶水仰头一口气喝完了,脸颊上新渗出来的汗水随着她仰头的动作顺着下颌划过雪白的脖颈,落进衣领中消失不见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城墙造物办中埋头整理设计图,完全没出来过,不知道莒相遗骨今天回城,早上下值休沐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百姓们都往这边来,我问过才知道棺椁已经送到灵堂来了,于是就跟着一起排队来上香了。”陈清婵解释道。 祝新年知道陈清婵一旦开始认真研究偃术,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他离开咸阳之前才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休息,但看陈清婵现在眼下的阴翳就知道她肯定又熬了好几个通宵。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等人少一点再来也行,你看你现在都快站不稳了,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吧。” “那怎么能行,莒相都回到咸阳城了,我自然是要跟你一起为他守灵的啊。”陈清婵摇头道。 “守灵晚上来也行,你先回去休息一会,等王上和诸位大臣回宫之后再来也是一样,老魏头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虽然祝新年都这样说了,但陈清婵还是坚持拒绝,道。 “那可不行,礼节不能废,若我跟你没关系也就罢了,但我俩关系在这,按照规矩,我就是该陪着守灵才是。” 见祝新年脸上慢慢浮起笑意,陈清婵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强调道。 “是朋友关系!你不要乱想!裴少桥他也应该在这守灵的!” 祝新年挑眉道:“我什么都还没想呢,裴少桥那小子赶着去兵甲部参加每月例行的升阶考核去了,考完了就会过来,那你就在这待到他来了再回去吧,不准说不,你只有一天休沐的时间,难道还想今晚熬通宵,明天再接着当值吗?” 为了完成朝廷建设水师机甲部队的任务,别说陈清婵了,连偃师陈大人都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可以说祝新年他们离开了多久,参与此计划的偃师们就熬了多少夜,每天能浅眠两个时辰就算不错了。 人如果长期睡不好会影响反应速度,而设计图纸又是不能绝对出错的事,所以休息非常重要,陈清婵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一直熬到明天直接去当值,所以只能应下了祝新年的话,答应他等裴少桥来了之后就回家去休息。 此刻大堂后面有秦王和一众高官在为莒魏守灵,寻常百姓到大堂门口就得止步,只能远远看一眼棺椁,敬了香就得离开。 陈清婵官职不够,也不能在大堂上久留,于是祝新年带着她离开了大堂,寻了处侧殿清凉的地方坐下了。 侧殿中是一些有身份的官员女眷在法师的指引下正在为莒魏抄写经幡祭文祈福,裴夫人刚好就在其中,她听见祝新年的声音抬眼一看,正好就看见祝新年带了个姑娘进门。 那姑娘的模样虽然算不上是天下无双,但在裴夫人这辈子见识过的所有王侯将相家的女儿中也能排上前几,最引人注意的是这姑娘的气质清冷独立,与高门权贵家娇滴滴的女儿们大相径庭。 只见祝新年引着那姑娘坐下了,法师拿来了白布和笔墨,给了祝新年一份样本,让他们照着抄写就好。 祝新年另外又寻了个坐垫,坐到那姑娘身边,跟她一起抄起了祭文,两人还小声说了些话,但裴夫人没听清。 为了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裴夫人脖子伸得不能再伸了,旁边的另一位高官夫人看见她这模样,不禁好奇问道。 “裴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裴夫人赶紧坐直了身体,轻咳道:“无事,只是年纪大了,坐久了这腰和脖子受不住。” 对方露出一副“十分理解”的神情,裴夫人老来得子才生了裴少桥,别看裴少桥年纪小,裴大人和裴夫人可都已经不年轻了,让他们一个守灵一个抄经,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了。 “要不您出去走走,活动一下?前些天我请宫中的御医来府上问过脉,大夫说久坐气血不活,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尤其要注意,正好这经幡也抄得差不多了,不如我陪夫人出去走走吧?” 其实裴夫人身子骨相当硬朗,一点不需要出去活动,但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又不好拒绝,只好跟着人家一起出门去了。 “刚才出门的那个个子高些的夫人就是裴少桥的母亲,她方才一直在看我们。” 裴夫人前脚刚踏出侧殿大门,后脚祝新年就开了口。 陈清婵闻声手指一抖,一滴浓墨差点落在写了一半的经幡上,吓得她赶紧收手,墨汁滴到了地上,幸好桌案上的经幡没有毁坏。 “裴夫人?她看我们做什么?”陈清婵问道。 “你忘记她之前给我看画像的事了?咸阳城中各位夫人们都知道我跟裴少桥关系好,就都请她拿画像给我看。” 陈清婵闻声目光一沉,落笔的力度也加大许多,幽幽问道:“有看中的吗?” 祝新年耸肩道:“裴少桥跟裴夫人说我已经有相好的姑娘了,让她母亲不要再收画像了,刚才裴夫人盯着我们看,估计是认为你就是裴少桥说的那个姑娘吧。” 陈清婵刚刚褪热的脸颊“唰”地一下又红了,她低下头去,鼻尖几乎要戳到经幡上了,咬牙低声道。 “你在莒相的灵堂上说这些浑话不怕他老人家夜里去找你吗?” 祝新年无声轻笑起来,反手拍了拍世隐明光的刀柄,问道:“老魏头,你生气吗?” 世隐明光轻震了一下,祝新年立刻道:“你看吧,他不生气,咱俩每次说话他都听着呢,要生气的话早该托梦骂我了。” “他、他又没说话,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啊?” 陈清婵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放下毛笔用双手捂着脸,嗔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 “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啊,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怎么就变成无赖了呢?” 祝新年作势起身道:“那算了,我还是回大堂去吧,省得老魏头听了你的话,晚上真的托梦来骂我了。” “哎!” 陈清婵眉心一蹙,立刻伸手拉住了他,道。 “我没让你走,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打理长街上的那套宅院吗?我最近差事忙,没来得及仔细收拾,就简单布置了一下,钥匙在这,你有空自己过去看看吧。” 祝新年顺势又坐下了,从陈清婵手中接过了铜钥匙,在手中抛了抛,道。 “我都还不知道那所宅院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长街上,离王宫不远,斜对面就是咸阳城最大的酒楼,到时候你跟裴少桥两人吃喝有地方去了。”陈清婵道。 “怎么是我们俩吃喝呢?当然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啊,再说了既然现在我在咸阳城有住处了,咱们吃喝聚会还用去酒楼吗?到时候等我招几个厨子入府,想吃什么现做就行。” 祝新年将钥匙揣进了怀里,感慨道:“说起来,我真怀念在太平川吃炙肉的日子啊。” 陈清婵闻声点了点头,虽然当时的炙肉没有太多的调味,只能靠着一点盐巴借点咸味,但当时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抢食的快乐是那以后满桌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既然现在有条件了,那就再吃一次吧,等莒相的葬仪结束之后,我寻个休沐的日子带着厨子去你府上,咱们做炙肉吃。”陈清婵提议道。 祝新年眼睛一亮,道:“好啊,不过厨子就不用了,炙肉这东西简单,我们自己做就好了,等待会裴少桥来了我跟他说,他肯定也馋得不行!”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让家仆去城里屠户那边定最新鲜的羊肉送到你府上去,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挑肉,可不是什么部位做炙肉都好吃的。”陈清婵道。 “好,你看着准备就行,裴少桥马上要去水师营当差了,以后也说不准多久才能回来一趟,赶在他走之前我们再聚一次也好。”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发生了好多大事 当天裴少桥从东营参加完升阶考试后来到灵堂时天色已经暗了,三人见面稍微说了几句话陈清婵就离开了,换裴少桥继续为莒魏守灵。 裴少桥惊险考过了三阶,虽然差点败在术法上,但好歹是过了,一路恨不得连蹦带跳一蹿三丈高,连路过的狗都知道他考过了三阶,沿路百姓更是对他拱手道贺。 他一路蹦到了灵堂门口才停下,然后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担心自己笑着进去会被祝新年一脚踹出来。 没想到他故作深沉踏入大殿,却看见祝新年和陈清婵在一边给莒相烧经幡,一边说着话,两人偶尔还会对彼此露出一抹笑容,看得裴少桥眼睛都直了。 不过他答应过祝新年不在陈清婵面前拿他俩的事打趣,于是费劲巴拉好不容易忍到陈清婵走了,才赶紧凑到祝新年身边道。 “什么情况?我看你俩好像有进展啊?莫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聊了一天?” 祝新年将手中的经幡慢慢投入火盆中,正色道:“什么进展?你看错了。” “我眼又没瞎看错什么?你瞧瞧,她走了之后你唇角那笑意一下子就收了,怎么,我好不容易考过三阶,这么天大的喜讯不值得您老笑一下?” 祝新年面不改色道:“灵堂之上笑什么笑?你不怕莒相半夜托梦骂你啊?” 虽然裴少桥是修真者,但他平日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以前在天工学院跟祝新年住一个屋子还好说,现在回家之后没人跟他睡一起了,一个人半夜吹了灯还真有点害怕。 “行行行,别提这茬了,你猜猜我今天为什么在东营耗了那么久?”裴少桥神秘兮兮道。 “又在考场遇上哪个师姐师妹聊上了吧?” 祝新年用脚想都知道裴少桥那话篓子铁定又跟人唠嗑了,不然那三阶考核再怎么人多都不可能考到太阳下山。 “嘿,怎么就不能是师兄师弟呢?在你眼里难道我就只跟师姐师妹们说话吗?” 裴少桥撇了撇嘴,他伸着脖子往后殿看了一眼,发现秦王和大臣们都已经离开了,附近只有几个守夜法师在颂祷祭文,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 “我在东营遇到了尤杰师兄,他考二阶,考完之后我俩聊了一下,结果他告诉我了好多这两个月发生的大事呢。” “大事?比敖睨攻魏还大的事?”祝新年终于侧目,问道。 “我也说不上是哪边比较大,但肯定都是大事。” 裴少桥道:“尤杰师兄说燕国那边出了大事,有个燕国的武士造反,杀了从咱们秦国叛逃到燕国的樊於期樊将军。” 祝新年眉心微微一紧,疑惑道:“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裴少桥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挥手道。 “刚发生不久的事你上哪耳熟?我跟你说,那个被杀的樊将军是因为之前攻赵之战败于李牧而畏罪潜逃去的燕国,王上震怒,早就发了告示,谁要是能杀了樊於期,赏金千两,封万户啊。” “那照你这么说,那个燕国武士杀了樊於期,不就可以拿着人头来找咱们王上领赏了?”祝新年问道。 “那当然啊,不过尤杰师兄说那燕国武士现在情况不太好,他杀了樊於期不说,还盗走了燕国重城的地图,现在燕王派人到处抓他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逃到咱们秦国来。” 自从秦国的国力逐渐凌驾于其他诸国之上后,各个国家都有不少武将谋臣闻名前来投靠大秦,这一现象在秦国连灭韩、赵两国之后到达了顶峰,现在秦国已经不招收寻常的投靠者了,无论来的是武将还是文臣,都得带点什么东西当敲门砖才行。 这敲门砖可以是各种东西,文臣一般是为秦国攻打其他国家出谋献计,武将当然是要带人头和地图来了。 人头可以是敌国将领谋臣的,也可以是秦国追捕的那些逃犯的,像这个燕国武士带着从秦国叛逃出去的樊於期的头颅来咸阳,就是面见秦王最好的敲门砖。 “虽然这个燕国武士勇气可嘉,但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如果他不能成功逃到咱们秦国来的话,那些赏赐可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如果说王上决定派你去燕国接应那人的话还稍微算件大事。” 每天从诸国各地想尽办法来到咸阳投靠秦王的武将谋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在路上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个燕国武士或许算是这些人中稍微出彩些的,但在他成功面见到秦王之前一切都是不定数,所以祝新年认为也没有必要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面,更称不上是“大事。” “我就算了吧,我去燕国玩命接应人家来秦国享福啊?不划算,我不去,除非他金子分我一半。” 裴少桥掐指一算,感觉分一半还是有点少,于是摇头道。 “怎么算都划不来,算了,这件事略过,尤杰师兄还跟我说了一件大事,是跟你有关的。” “与我有关?” 祝新年平静道:“是那些文臣弹劾我了?还是王上想跟哪个国家开战要派我出征?” 身为武将,被文官弹劾或者被朝廷通知出征都是非常正常的事,祝新年没什么反应,文官的弹劾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杀伤性,出征的话朝廷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先处理完莒魏迁坟下葬的事,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都不是,咱们秦国现在没仗可打,你放心吧,尤杰师兄说的大事是指的你最想弄死的那个人。” 祝新年将手中最后一块写满祭文的经幡投入了火盆中,同时侧头看向裴少桥,道。 “我想弄死的人可多了,比如现在我就特别想弄死你,知道情况还不直说,非要跟我猜哑谜,你再不说我就不听了。” “哎!别啊,我说还不行嘛。” 裴少桥这个人心中藏不住秘密,今天要是不能把尤杰告诉他的“大事”转告祝新年的话,估计他晚上都睡不着。 “尤杰师兄说,赵王在宫宴上因为赵萍儿献舞的事情惹怒了太后,我们去清河镇后他又入宫献了几次宝,甚至特意给太后献了一株比车轱辘还大的红珊瑚,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可太后依然没给他好脸色。” “逐渐赵王可能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讨太后欢心了,王上那边又经常拒绝他的入宫请求,他心中慌张,越琢磨越觉得待在咸阳太危险,但凭自己的能力又没办法逃出去,于是他想了个蠢招,让自己的儿子藏在收泔水的车里想要逃出城去求援,结果还没到城门口就被西营巡城的将士用灵识发现了,当场就给扣下了。” 裴少桥越说越想笑,但灵堂上又实在不好笑得太明显,于是捂嘴道。 “听说当时那小子想跑,被西营的兄弟直接按泔水桶里了,尤杰师兄给我形容那场面的时候我感觉都能闻到味儿了。” 虽然早已过了饭点,但被裴少桥这么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祝新年也感觉有点恶心,道:“别提泔水了,说重点。” “赵王听说儿子被扣下之后吓了个半死,想要入宫请罪,但偏巧过了入宫的时辰,宫门落钥他进不去,但听说大监当时隔着宫门缝宽慰了他,说王上并未因此生气,让他明天再入宫。” “本来这事随便扯个理由掩饰一下也能说过去,但赵王来咸阳没多久,接连惹出事端,估计知道以后在咸阳的日子不好待了,当天晚上回去辗转难眠,就又想了一出昏招,他竟然花重金买通了看守,让人帮忙带一封信给在代郡的赵嘉。” 这荒唐的行为听得祝新年直皱眉头,问道:“信送到赵嘉手上了吗?” “应该是送到了吧,不过尤杰师兄说信在出咸阳城之前就已经被王上看过了,但没有立即问罪赵王,反而让这封信顺利送到了赵嘉手中,而且还收到了回信。” 裴少桥啧声道:“赵王给赵迁的信中说他愿意禅位给赵嘉,只要赵嘉能想办法接他去代郡,从此以后赵嘉就是赵国的君王了。” “赵嘉这个代王做得不合礼制,只要赵迁还没有死,他自立为王的事情就不会得到诸国的承认,无论他如何标榜自己是君王,在正儿八经的诸国君王眼中赵嘉永远只是个窃国的匪罢了,所以赵迁提出禅位给赵嘉这事应该很有吸引力,赵嘉答应了吗?”祝新年问道。 “没有,赵嘉给了回信,斥责赵迁将王印与和氏璧献给秦国,大骂他是赵国的千古罪人,说现在赵国已经不需要他这种辱国之君了,让他最好死在秦国免得脏了赵国的地。”裴少桥道。 “这兄弟俩之间说话这么难听啊?我怎么觉得这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赵嘉本人呢?他毕竟是前太子,受过很好的礼教,不可能说出这么野蛮无礼的话。” 祝新年对回信的真实度存疑,但既然现在都在说这封信是赵嘉传回来的,那就暂且相信吧。 “管它是不是赵嘉本人说的话呢,反正赵王看到回信之后面如死灰,还没来得及伤心绝望,护军都尉大人就亲自带兵抄了他们的宅院,直接抓了他们全家上下七十多口,全都投进天牢中去跟他们儿子作伴了。” “你是说现在赵王已经被抓了?”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临祝新年感到无比惊讶,他们才离开咸阳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赵王竟然就从秦国的“座上宾”沦落成了阶下囚,这身份的转变可真是令人唏嘘。 “被抓得死死的,估计是没命再放出来了,这大概是月初的事,现在估计诸国全都知道了呢。” 秦王明明可以在赵王送信给赵嘉的时候就将人拿下杀掉,却一直等到赵嘉回信之后才抓人,而且抓了这么久也不杀,可不是因为秦王要留赵王一命,而是让人来到咸阳之后又翻脸杀人总得要个理由。 “王上就是想让诸国都看看,是赵王先联系赵嘉意欲逃回赵国才被抓的,赵王有错在先,所以咱们秦国处置他是理所应当,其他诸国的君王也不能斥责咱们王上翻脸不认人了。” 祝新年明白,在这个注重礼教名声的年代,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尤其是这些君王,他们所做的事情都要被记录史册,所以就更不能任意妄为了,虽然是赵王自己做错了事,但要杀他也得有充足的理由,让众人都觉得这人非杀不可才行。 祝新年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看见过很多以现代人眼光去看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时他觉得震惊,后来才明白这是一个时代的特征,很多看似不可理解的事情,其实背后都是礼教名声在作怪。 “反正现在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不过王上也没有说什么时候杀赵王,我想着你不是最恨赵王吗,正好莒相的遗骨回到咸阳了,不如你去跟王上求个恩典,诛杀赵王为莒相祭灵。” 第三百二十七章 赵萍儿死了 裴少桥的想法与祝新年不谋而合,当祝新年听说赵王被抓进天牢的时候,就想过也许能赶在莒相下葬之前请求秦王诛杀赵王,以告慰老魏头的魂灵。 “赵王没什么大智慧,又总想通过小聪明来保命,却次次弄巧成拙,他会自己作死是在我预料之中,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祝新年望着火盆中跃动的火光,沉声道。 “赵王已经将王印与和氏璧献给了秦国,如今他自己的赵王之位已经没有了,他禅不禅位对代王赵嘉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即使他禅位了赵嘉也得不到王印,代王之位依然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敖睨忙着带军攻打魏国,赵嘉虽为代王,但实际上在赵国没有什么权力,一切军政都得依赖敖睨,我甚至怀疑那封回信压根就是敖睨回复的。” 听祝新年这么说,裴少桥略一思忖,问道:“可敖睨不是应该在魏国境内吗?你的意思是赵嘉也跟着敖睨一起在魏国?” “不好说,攻打魏国不是区区几万人就能做到的,敖睨必须要把这八万将士全部投入到战场中去才行,这样代郡兵力就空虚了,很容易被其他国家趁虚而入,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把赵嘉带着一起攻打魏国,可这样做就相当于放弃了代郡,我现在也说不好他到底会怎么做。” “不过在军队中,将领的权威是要远高于王权的,即使敖睨并没有与赵嘉在一起,他派人拦截赵王送去的信件也并不是难事。” 裴少桥摸着下巴道:“所以无论赵嘉是否想救赵王,有敖睨从中作梗,赵王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赵国了,那封回信其实并不是给赵王看的,而是告诉咱们秦国,赵国已经有新王了,赵迁是死是活他们并不在意。” “没错,无论信是谁传回来的,都代表赵国已经表明了态度不在乎赵迁的生死了,既然赵国人都不在意了,那其他诸国也不会对秦王诛杀赵王一事有任何意见。”祝新年道。 “这不就相当于代王赵嘉送了秦王一个人情吗?他们知道咱们王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杀赵王,所以就回了那封信用作屠刀,让咱们秦国顺利杀掉赵王,这样代王赵迁也可以用先王已逝为理由,正式继承赵国王位了。” 裴少桥惊愕道:“好家伙,一箭双雕啊,用一个人的性命来成就两位君王,这计谋要真是敖睨想出来,以后不光是赵嘉要看重敖睨,连咱们秦王都记他一个情面,他小子心计果然很深啊,我看百里夔得叫他师父才对吧。” “敖睨只是心计深,目前手中可没什么人命,百里夔直接或间接害死过多少人根本就数不清,你可别忘了,大名鼎鼎的赵将李牧可就是死在百里夔手中的呢。” 裴少桥闻言咂舌:“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对师徒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现在不管他们是不是好东西,反正赵王已经无处求援了,左右都是要死的,那我明天早朝就跟王上请命,请求诛杀赵王祭奠莒相。” “武将这边肯定是会支持你的,但那帮文绉绉的老东西定然要跳出来大扯仁义礼法,明天早朝估计又有好戏可以看了。” 裴少桥掩嘴偷笑,祝新年却握了握拳头,目光坚毅道。 “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阻止,我也必定要赵王血债血偿!” 抱着这样的想法,祝新年和裴少桥在灵堂内为莒相守了一夜,本来朝廷念着他们守灵辛苦,准许他们七天不上朝,但他们还是去了,因为莒相遗骨下葬在即,请求王上处死赵王这事拖不得了。 大殿上其他官员没想到他俩会来上朝,护军都尉惊讶问道:“昨天给莒相守了一夜的灵,今天还来上朝,你们两人身体撑得住吗?” 祝新年还未作答,另一名武将抢先道:“都尉大人忘记他俩是修真者了?熬上个三五天也不叫事啊。” 护军都尉一摸脑袋,笑道:“还真忘了,这兵甲部的人都不上朝,我还真把这茬给忘了,还寻思你俩精力是真好呢。”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对面那群文官看着武将这边气氛融洽,不禁纷纷露出一副斥责他们粗人毫无礼教的神情,甚至还有人偷偷翻了个白眼。 裴少桥毫不客气地把白眼翻了回去,同时越过几个人上前去,凑到护军都尉身边,问道。 “都尉大人,那赵王目前在天牢里情况如何呀?” 护军都尉知道祝新年和赵王的过节,此时一听裴少桥这样问,立刻就明白了他俩今天来上朝不是因为精力旺盛,而是有目的来的。 “半死不活吧,虽然没用刑,但那身皮肉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天牢的环境呢?每天那些犯人用刑的惨叫声吓也能把他吓死,前几天还能撑住,这两天看着精神就不行了,再关下去指不定就死在天牢里了。” 护军都尉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对了,那个跳舞的赵萍儿死了,仵作说是先天心弱,长期精神恐惧造成高热不退,之前住在城里还有大夫吊着命,跟着赵王一起下天牢的第二天人就没了。” 裴少桥“啊”了一声,连祝新年的眼睛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赵萍儿估计还不到二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她的舞蹈本身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不合时宜,但仔细深究,其实也不是舞蹈不合时宜,而是她有个实在愚不可及的爹,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还是搭上了女儿的性命,也许身为赵国王姬才是赵萍儿此生最大的“不合时宜”。 “大概是因为在宫宴上跳舞被太后斥责了,回去之后又被赵王训斥了吧,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葬也没法葬,就寻了处乱坟岗扔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被野兽啃光了吧。” 护军都尉有些感慨,那赵萍儿长得漂亮,但红颜薄命这句话真不假,她纵使不是病死的,进了天牢也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与其在天牢中被慢慢折磨死,现在这个结局似乎已经算好的了。 “简直残暴不仁!毫无人性!” 忽然间文官那边有人开口指责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生前好歹是个王姬,难道你们就不能给她一床草席裹一裹,挖个坑安葬了吗?非要让她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噬吗?!” “嘿,你要是觉得她可怜那你带草席去裹呗,人是病死在天牢里的,又不是我杀了她,你冲我嚷嚷什么?草席不要钱吗?不要钱的话你多编几张,送到天牢去候着,赵国那群人死一个就裹一个,你可千万别编少了,到时候再有人曝尸荒野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护军都尉一跟文臣说话就没好气,那群文臣什么事都要讲个“礼”字,可偏偏他们弹劾斥责其他人的时候就是最无礼的。 “都尉大人连一张草席都不愿意施舍吗?纵使她有千般罪过,人死债消,给她一张草席裹尸保全颜面,也不至于让其他诸国指责我们大秦残暴不仁啊!” 护军都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质问道:“哪个国家指责我们残暴不仁了?你说我听听,下回出征的时候让咱们的将士下手再重些,谁敢说我们残暴,咱们就揍谁!” 武将们应声高呼:“对!谁敢说我们的坏话我们就揍谁!揍到不敢说为止!” 这话虽然明面上好像是对其他国家说的,但文臣们很明白这些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文臣们可以斥责武将残暴不仁,那武将也可以拎起拳头揍他们,真要比较起来肯定还是拳头的杀伤力更大,所以对面那文臣不敢讲话了,默默缩起了脑袋。 “爱卿们在喊什么?诸位这是要揍谁啊?” 方才的叫声传到了秦王耳中,文臣们一看见秦王从屏风后面出现,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一个个挺直了腰背,气势又重新回来了。 “回禀王上,臣们在讨论那关进天牢中的赵王一家的事,王姬赵萍儿入狱第一天因惊恐过度死亡,天牢按规矩上报朝廷后处理了尸体,但诸位大人好像是不满意,非要我们给那赵国王姬好好下葬不可。” 护军都尉的话引来了文臣的驳斥,只听对方激动道。 “那赵国王姬该死,但不代表她该被随意抛尸,山野粗人尚且知道土葬,我大秦礼仪之邦,怎可如此对待一位过世的王姬?” 护军都尉丝毫不怵,道:“别说王姬过世,就是赵王死了也就是这么处理的,进了天牢就是剥夺了身份的罪人,哪能还奢想王侯葬仪?” 对方更加激动,提声驳斥:“谁说要用王侯葬仪了?给张草席、挖个土坑,保全王姬的颜面,这是任何一个受过教化,有教养的人都会做的事!” “哦?天牢那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处理犯人尸体的,大人您的意思是古往今来这么多在天牢当过差的人全都是没受过教化的野人?” 对面的文臣一噎,气得险些晕过去,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护军都尉道。 “你!你简直恶意曲解!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的不是大人您吗?这么多年天牢一直是这么做事的,牢里也死过不少王侯将相,除了得王上特别恩典单独下葬的之外,其他尸体全都是扔到乱坟岗去的,怎么之前处理尸体的时候大人没有意见,如今死了个赵国王姬,您意见就这么大呢?还是说大人您对这赵国人另眼相待?” 这当头一口大锅砸得对面的文臣几乎站不稳脚步,连还口都不会了,赶紧朝秦王颤声道。 “都尉大人含血喷人!臣对大秦的忠心日月可昭!王、王上明鉴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命换一命 眼看一场闹剧又要上演,秦王眉心微微一蹙,厉声问道。 “早朝还没开始就吵起来了吗?看来是寡人来得太早了,两位爱卿看样子还得吵一会吧?那就等你们什么时候吵完了什么时候再议政吧。” 秦王转身意欲离开大殿,丞相和太尉赶紧各管一边,直接将护军都尉和那位跟他吵架的文官一起赶出了大殿,让他们到宫外去吵够了再来上朝。 这一下文官和武官就都闭嘴了,谁也不敢吭声,丞相和太尉处置了那俩争口舌的人就赶紧给大监使眼色,在大监的劝说下,秦王才终于转过身来,重新回到了殿前。 秦王没有落座,也没有说话,从屏风后投来的烛台光芒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他魁梧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和他的影子一起笼罩在大殿上每一个官员头顶,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在每个人后脖颈上散发着冰凉的寒意。 这种压迫感持续了很长时间,大殿上的气氛几近凝固,现场安静到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喉头滚动的声音,冷汗从众人鬓角不断滑落,却没有一个人敢抬手去擦。 本就是将近六月的天气,此刻大殿之上因为气氛压抑而更显闷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年迈的大臣坚持不住,“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然而即使如此,众臣依然不敢动,大监挥挥手让值守的将士将晕倒的大臣抬了下去,等将士们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时候,秦王才终于开了口。 “诸卿今日早朝可有事上奏?” 秦王语调如常,完全听不出来他刚才有动怒的迹象,直到他开口,大殿中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才终于散去,众人小心翼翼松了一口气,才惊觉后背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 如果不是确定秦王不是修真者的话,连祝新年都差点被刚才的压迫感欺骗了,能以凡人之身具备这种强大能量的人是非常罕见的,至少祝新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见过比秦王能量更强大的凡人。 一般来说,能对他人造成如此威压的凡人一定是本身具备强大灵根的人,只是他们并未走上修仙这条路而已,但在情绪波动之时会不受控制地激发灵根的力量。 但秦王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他出生高贵,天工学院的人早就进宫为他进行过属相测试,目前没有任何传言说秦王具有灵根,所以方才那震慑人心的威压就是单纯从秦王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那不是灵力,而是一个纵横六合的君王通过多年无数场杀伐成就的气场。 这样的人能最终一统天下丝毫不令人感到奇怪,迄今为止祝新年已经见过好几位君王或太子王姬了,却没有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看见如秦王这般强大的气场,当然了,祝新年所用的这具身躯的主人赢年也没有。 见现场无人敢说话,那些文臣原本准备好的弹劾话语一句都说不出口了,武将们更是沉默,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眼看秦王脸上的怒意又升了起来,祝新年一步踏出,拱手行礼道。 “启禀王上,臣有事启奏。” 祝新年的声音打破了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秦王一看是他站出来了,眼底怒意消散,问道。 “不是准许你为莒相守灵七日不上朝吗?今日前来是为何事啊?” 祝新年不像那些文臣说话喜欢弯弯绕绕,他直接开门见山道。 “王上,臣弟幼年遭赵国人挟掳,流落在外二十年,幸得莒相舍身庇护方能活命至今,如今莒相陪葬先王陵在即,臣弟恳请王上下令诛杀赵王,为莒相祭灵!” 话音未落,祝新年便听见身后人群中传来明显的吸气声,应该是有人想反驳他,但因为方才秦王动怒一事有所顾忌,所以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你想诛杀赵王为莒相祭灵?” 秦王思忖了片刻,道:“你应该不是突然有这个想法的吧?那为何不在刚攻打完赵国的时候就杀掉赵王呢?你若是要杀他,应该没有人能拦得住吧?而且你若是在邯郸城杀了赵王,寡人也不会怪你,为何偏要等到今日再来奏请寡人呢?” “回王上的话,臣弟确实早有诛杀赵王为莒相报仇雪恨的想法,但赵王毕竟是君王,臣弟作为大秦的臣子,不能以一己私欲破坏王上的大计,那赵王要来咸阳献王印,这是大秦与王上扬名立威于诸国的好机会,臣弟与王上君臣同心,自然要将赵王平安护送至咸阳来面见王上。” “只是那赵王实在可恨,王上恩典留他一命,他竟然还不知足,三番两次打探王上和太后的心思,竟还意图联系赵国代王,想要私逃回国,如此劣迹斑斑,再留他活命只怕还要闹事,不如斩草除根,彻底剿灭赵国王室,不仅能够以赵王之血祭典莒相,也能震慑诸国,立威于四野之内!” 秦王听了祝新年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又道。 “杀赵王很容易,但剿灭赵国王室似乎并没有王弟说的这么简单,代王赵嘉手中有八万人,如今已与魏国开战大半个月了,魏国节节败退,要是魏王败了,赵嘉就能在魏国的土地上自立,想要彻底剿灭赵国王室怕是还有一番功夫要费。” 祝新年明白秦王的意思,立刻道。 “代王赵嘉自立为王,已经不再顾及赵迁的死活,一心只想在魏国的土地上发展军政,若真被他发展起来了,则会拖慢王上一统天下的进程,臣弟请命,安葬莒相之后即刻发兵攻代,定带赵嘉头颅来献王上!” 祝新年的能力全天下有目共睹,他说要带赵嘉的头颅回来献给秦王,那便一定可以把赵嘉的头颅带回来,大殿中诸位大臣对此话并没有半分怀疑。 “你想用赵嘉的命来换赵迁的命?” 秦王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祝新年知道他正在仔细思考用赵嘉的性命来换赵迁的命是否合算,于是道。 “赵迁已经是我大秦的阶下囚了,他是死是活对赵嘉来说不重要,对王上也不重要,现在能对我大秦造成威胁的是代王赵嘉,臣认为要防范于未然,必须要尽快铲除赵嘉,以免赵国势力死灰复燃。” 甚少说话的太尉大人闻言点头,对秦王道。 “王上,老臣所想与右将军相同,与其他诸国相比,代王赵嘉的势力最不稳定、变数最多,为防止其扰乱我大秦一统天下的计划,臣认为确有必要即刻派兵剿灭。” 太尉大人虽然总管秦国兵马,但轻易不会开口劝说秦王主动开战,此刻直言要剿灭代王赵嘉的势力,可见赵嘉那八万兵马带来的变数太大,连太尉大人也觉得不能任由其继续发展。 “出兵攻代并不是问题,但现在赵嘉的军队在跟魏国作战,爱卿认为是趁两国交战的时候出其不备将赵嘉的军队堵死在魏国,还是等那双方打出一个结果再动手更好呢?”秦王问道。 太尉抚须道:“按开战之前的预测,魏国确实有与代王赵嘉两败俱伤的可能,但就现在的实际情况来看,赵嘉的部队略胜魏国一筹,短短半个多月,魏国已经连丢四城了,若是此刻再不出兵,魏国危矣,即使赵迁不继续攻打魏国国都,仅靠这四座大城也足够他招兵买马继续发展了。” “而且代王赵嘉的队伍不会停下来的,我曾与赵嘉的大将敖睨在天极论道上交过手,他不是一个会见好就收的人,现在赵嘉的军队占领上风,敖睨必定想一举灭魏,一旦他们真的拿下魏国都城,无论是我们秦国还是其他国家想要再打过去可就不容易了。”祝新年补充道。 秦王微微颔首,同时看向王翦道:“王老将军认为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拿下代王赵嘉呢?” 以目前祝新年的官职和经验还不足以做主将,秦王信任王翦,剿灭代王赵嘉的战斗自然还得是王翦领兵出征,祝新年从旁协助。 王翦估算了一下,道:“回禀王上,若是现在出兵,不出意外三个月内可以完战,但若是再拖下去,让赵嘉占领的城池土地进一步增多的话,那这时间可就不好估算了。” “所以王老将军的意见也是尽快开战?” 听三位武将都这样说,秦王似乎接受了建议,他的目光转向大殿另一边,看向治粟内史,问道。 “储卿,此番若是开战,国库那边军饷粮草调配有无问题?” 秦国短时间内连灭韩、赵两国,战斗打得比较快,军饷粮草花费不多,国库中肯定是有盈余的,而且拿下韩、赵之后,又从这两国的国库中收缴了一大批银粮。 太仓令和太仓丞已经带着人在韩、赵两国驻扎很久了,一直在统计两国的资产,到现在还没核算清楚,可见银粮之多堆山积海,别说攻打代王赵嘉花的那一点军费,就是连带着把魏国一起灭了,国库也能掏得出钱来。 不过治粟内史储砀的手相当紧,无论是谁因为什么原因想要从他手中抠出钱来那都是相当不容易的,听说他因为赵王一家子花销巨大的事带着王令找到赵王,一顿阴阳怪气把赵王说得面红耳赤。 而后他还毫不客气地撤销了那些昂贵的采购要求,赵王的妃子不仅没能每顿饭吃上血燕,甚至连一顿八个菜都减成了三个菜,公子和王姬们要求的歌舞乐伎、斗蛐蛐、蹴鞠、钗环首饰一样都没答应,还直言道他们要是有钱就自己去买,秦国国库的钱不是用来养他们的。 被储砀这么一顿斥责,赵王和他那一众娇贵的妃嫔子女们颜面尽失,城中有传言说赵王一家子之所以想方设法要离开咸阳,不是因为秦王和太后不待见赵王,而是因为有储砀在,赵王一家子连喝口水都要看脸色,实在是没法继续待下去了。 当然,无论促使赵王逃跑的原因出自于哪一方,逃跑的决定都是赵王自己做出的,现在被抓进天牢也怪不得别人。 治粟内史储砀的心算速度无人能及,秦王刚刚问完问题,声音还未消散,储砀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并未立刻回答秦王,而是微微侧过头,看向了斜后方的祝新年。 储砀管的是钱,祝新年提议开战是在花钱,按储砀的性格他一定是要驳上一驳的,但祝新年打过这么多场仗,一向是无往不胜的,打仗除了花钱之外,战胜了其他国家还可以收缴人家的国库粮仓赚钱。 治粟内史每天的工作都是与钱粮打交道,在储砀眼中,任何事都可以用划算与不划算来区分,给赵王一家提供奢侈的生活就是不划算,但支出一大笔军费给祝新年他们拿去攻打赵嘉,仔细算一算却是划算的。 只要祝新年他们成功剿灭代王赵嘉的军队,就可以将代郡收归秦国所有,从此以后原来的赵国领土将全部归属秦国管理,在代郡附近的驻兵也可以随之减少,这一笔军饷就省了。 同时赵嘉他们已经攻下了魏国四座城池,现在剿灭赵嘉的军队,就可以顺手获得那四座城池,那可是魏国的富饶之地,每年粮食产量都很高,一年的收成就足够抵销这次打仗的军饷粮草支出了,从此往后所有的收成都是净赚。 这样稳赚不赔的事情储砀当然愿意做,而且还能顺势卖祝新年一个人情,成就他诛杀赵迁为莒相祭灵的愿望,这个祝新年日后必定在秦国朝廷中大有作为,多卖他几个人情总归会有用处的。 想到这里,储砀慢慢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秦王,回答道。 “回禀王上,国库银粮充足,随时可以调拨粮草随大军出征伐代!” 第三百二十九章 臣请出使魏国 秦王并不是一个专权独断的人,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就是因为他继承了秦国数位先王的优秀品质,广纳群臣的意见,综合所有人的看法以得出最合适的决策。 既然眼下太尉、主将、先锋、粮草各部门都支持立刻伐代,秦王便也没有阻止,同意了祝新年以赵嘉性命换赵迁祭灵的请求。 “既如此,那便如王弟所愿吧,莒相下葬当天将赵王押到坟前祭灵,另外赵王既死,天牢中其他赵国人也就不必留了,太尉安排一下把那些人都处理了吧。” 秦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夺去了七十多条性命,祝新年看见那些文官们脖子上青筋都鼓胀起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对秦王的决定说半个不字。 太尉应声领命,七十多条性命在文官眼中或许很多,但在武将看来并不算什么,他们在外征战,哪一场战斗的伤亡人数不是以千、以万来计算的呢?秦国与赵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要是算总账,这赵国七十多条性命远远不够赔的,武将们自然也不会将文官嘴里的“仁义”二字放在眼里。 “按照王弟所言,莒相下葬之后即刻伐代,储卿这边尽快安排好粮草,至于作战方面就由王翦将军领兵十五万,王弟做先锋领机甲两千台,将代王赵嘉的军队在魏地剿灭,同时拿下他们已经夺得的魏国领土。” 王翦、祝新年与储砀同时领命,随后王翦又问道。 “王上,若是我军在从代王赵嘉的部队手中夺取魏国城池之时遭遇魏军阻拦该如何?” 这次的战斗是在魏国境内打响的,偏又不是与魏国人作战,但又有很大的可能性遭遇魏国军队,所以在出征之前,王翦必须要知道这场仗可以打到什么程度,究竟能不能与魏军交战,因为一旦与魏军打起来了,这场战斗可就变成三方混战了,在战术安排上自然是与两军交战不同的。 “魏国……” 秦王沉思了片刻,问道:“丞相怎么看?” “禀王上,臣认为魏国势弱,不足为惧,王老将军要是在战场上遭遇了魏军,大可与之一战,我秦军无论是战力还是机甲数量都远超代王赵嘉和魏国军队的总和,即使同时与两方作战也无不妥之处,而且此去魏国路途遥远,若能一举消灭代王和魏王,那不是正好省事了吗?” 丞相隗状如是道,其他文臣也纷纷赞同他的话,这魏国早就被秦国打得没剩两口气了,就算把魏国的军队与代王赵嘉的军队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就比之前的韩国要稍微强一点,秦军十五万人要是不够,后续再加五万,二十万人说什么也能把代王赵嘉和魏国一起灭了。 秦王见众人全都同意在伐代的时候顺便攻魏,于是道。 “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给王老将军自行处理吧,此战的主要目的是解决代王赵嘉,要是魏国知道好歹,不动手也就罢了,若是他们还敢与我军发生冲突,那王老将军也就不要再给魏国苟延残喘的机会了。” 王翦立刻应声称是,话音刚落,又听祝新年道。 “王上,关于魏国一事,臣有话想说。” “如是朝政之事,王弟但说无妨。”秦王道。 祝新年捋了一下思绪的,道。 “王上,臣想剿灭代王赵嘉之后出使魏国,如劝说齐国降秦一样劝说魏王主动投降秦国,如此一来既可以保全魏国的民生,也可以减小我军的损耗,若是魏国能顺利降国的话,那我们就能对燕国和楚国形成包围之势,以后再攻打这两个‘硬骨头’就好打多了。” 祝新年多次在朝堂上提出个人意见,秦王一直以来都没有拒绝过他,即使对他的提议有所犹豫,也会询问其他大臣的意见,但此刻祝新年提出出使魏国一事,却遭到了秦王的强烈反对。 “不可,寡人已经给过魏国很多次机会了,然而魏王不知好歹,一心想与我大秦顽抗到底,寡人不需要魏国投降,就打到魏王知道‘强弱’二字怎么写为止!” 秦王的态度出乎祝新年的预料,一开始秦国与魏国开战确实是因为魏国抢了燕国割让给秦国的两座城池,又无故扣押了借道魏国的秦国军队,这才导致双方大战。 但这并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毕竟赵国跟秦国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秦王都能允许赵王入咸阳,怎么就对魏王的芥蒂如此之深呢? 祝新年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他不知道这些年魏王究竟做了什么事让秦王非要取他的性命不可,但很清楚要是自己不能改变秦王的想法的话,那洪儒师兄刚刚面对了敖睨的威胁,马上又要面对王翦的大军,而且自己作为先锋,与尤杰师兄阵前相见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些,祝新年赶紧劝道。 “王上,魏王昏庸,臣定当诛杀魏王,将其与代王赵嘉的头颅一并带回,但魏国也有明事理之人,要是对方愿意效仿齐国公主贞,推翻魏王自立,并献国于我大秦,岂不是一桩省时省力的好事?” 秦王朝祝新年看了过来,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度袭来,幸好祝新年是修真者,这种凡人带来的压迫并不能影响他分毫,但他知道秦王对他方才的话语十分不悦,所以他没有选择正视秦王,而是微微垂下了目光,不与秦王对视。 “鲜少看到王弟为某一个国家如此力争,这魏国与王弟的关系应该不简单吧?” 秦王的这个问题就跟刚才护军都尉质疑那名文臣对赵国人另眼相待一样,往重了说都是可以上升到叛国的罪名,站在大殿后方的裴少桥掌心汗都出来了,他借着人群的遮掩偷偷往前看去,却发现祝新年一动未动,并未像那位文臣一样呼天抢地。 “魏国目前的主将洪儒是臣在天工学院的师兄,此人心地善良,本该是修真问道之人,却因为魏王一意孤行而致使族人惨死,如今自己也有家不能回,只能被迫在外征战,臣愿出使魏国,劝说洪儒推翻魏王,率领魏国军臣归附我大秦!” 秦王闻言竟然轻笑了一声,方才对祝新年的怀疑也瞬间烟消云散。 “王弟应该很久都没有跟那个名叫洪儒的魏将联系了吧?”秦王忽然问出了一句令祝新年吃惊的话。 “是……师兄离开学院回到魏国之后我们就渐渐失去了联系,但他……” “但再纯粹的修真者到了战场上也不再善良了,王弟可知那洪儒在战场上杀了我们多少将士?这么说吧,如果魏国没有这个叫洪儒的将领的话,我们秦国三年前就已经灭掉魏国了。” 祝新年满腔为洪儒辩解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他确实很久没有与洪儒联系了,也坚信一个人的品性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洪儒这些年在魏国做了些什么事,竟然让秦王都知晓了他的名字,甚至把他看做比魏王还要重要的魏国头号大敌。 见祝新年没说话,秦王反倒宽慰他道。 “王弟就不用再把魏国的事放在心上了,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毕竟人各有道,那个洪儒一心向魏,是不可能投降我们秦国的,王弟出使魏国说不定还有被扣为人质的风险。” “考虑到师兄弟战场相见确实不好,那攻魏这件事就交给王老将军去处理吧,你攻下代王赵嘉之后就返回咸阳,之前晚宴上你向寡人提的那件事寡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兑现吧。” 祝新年自然是不担心自己出使魏国会被扣下,首先他相信洪儒不会这样对他,其次如今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困得住他了,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秦王却挥了挥手,阻止了他继续讲话。 “行了,王弟今早提出的两件事已经耗费了大量时间,早朝也不是为你一个人设置的,退下吧,给其他有事上奏的大臣一些说话的时间。” 秦王都这样说了,祝新年也没法再继续强求,秦王现在能对祝新年的态度如此温和,是因为他知道祝新年已经很久没有和魏将洪儒联系了,如果祝新年继续为洪儒和魏国说话,秦王就要怀疑他是不是有反秦向魏之心了。 要知道,想取得君王的信任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是用无数场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绩换来的,但要引来君王的猜忌却只需要一件事,甚至只是一句话。 祝新年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继续为洪儒说话了,至少在今天早朝的时候不能再提这件事了。 于是他拱手行礼,默默退回了队伍中,其他有事上奏的官员随后上前,与秦王讨论起了别的事情。 直至早朝结束,祝新年的眉头都没有松过,王翦将军看出了他的忧心,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他道。 “坏人遗千年,好人不长命,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你要学会接受现实,乱世之中自保才是最重要的,管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强求了,以免事情没管到,人还踩了一脚泥,到时候你想甩干净都没办法了。” 王翦并没有等祝新年回答就离开了,他与朝祝新年跑来的裴少桥擦肩而过,裴少桥好奇地回头看了王翦一眼,但脚步没停,很快来到了祝新年身边。 “什么情况?王伯刚才跟你说什么呢?” 祝新年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在告诫我不要再试图去插手魏国的事了,否则惹怒王上到时候自身难保。” 裴少桥微微张了张嘴,轻声道:“所以洪儒师兄那边我们是管不了了吧?” 祝新年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与裴少桥一起慢慢走出了大殿,朝着宫门口走去。 “王上对魏国的敌意太大了,他甚至都不能像接受赵王投降那样接受魏国降国,一心只想置魏王于死地,而洪儒师兄是魏国人,又生性正直,他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推翻魏王的,其实,这件事最难的地方根本就不在于王上同不同意我出使魏国,而是洪儒师兄绝不可能降秦。” 祝新年感到有些无从下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以前无论他想做什么事,基本都没有太大的阻力,但现在魏国的情况太难处理,而且王翦将军说得没错,这事搞不好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唉,都怪我,说什么要是魏国像齐国那样降国就好了,害得你被王上训斥,我都没想到这洪儒师兄不是公主贞,也不是从前那个修真者洪儒了,他现在是个武将,武将的天职就是要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让他推翻魏王降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裴少桥自责又遗憾道:“算了吧,魏国的事咱们管不了,就让他顺其自然吧,王上不是说了不让你上魏国战场,以免师兄弟战场相见吗?这样想想也是为你好,到时候王翦将军若能网开一面,说不定能留洪儒师兄一命呢。” 祝新年默默点了点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后能保住洪儒的性命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而且看秦王的态度,要想洪儒保命可能也是奢望。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祝新年脑海中不断涌现各种办法,但又都被他逐一否定了,一直走到宫门口都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来解决或转圜这件事。 “别苦恼了,攻魏之事尚早,还有时间慢慢想,咱们得把眼前该做的事先做了才行啊。” 在裴少桥的提醒下,祝新年才终于从魏国和洪儒的事情中抽出了思绪,想到方才早朝秦王已经同意了诛杀赵王为莒魏祭灵,他们现在得去天牢提人,免得那赵王跟赵萍儿一样死在了天牢里。 第三百三十章 天牢提人 天牢位于城北,高墙环绕,灰墙黑瓦,隔着很远就能看见墙上硕大的“禁”字,昭告百姓们严禁靠近此地。 由于此地又临近刑场,积年累月在此杀过成千上万人,浓重的血腥气早已经渗透了附近的泥土,此时正刮过一阵北风,祝新年和裴少桥从下风口走来,血腥味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们脸上。 裴少桥当即就干呕了一声,立即捏着鼻子道:“我的老天,他们杀完人之后都不知道用水冲冲地吗?这是要熏死谁啊?” 要熏死谁不知道,但附近的老百姓平日里是肯定不敢过来的,只有每次要行刑的时候天牢才会贴告示出来,标明时间地点,百姓可自行前往观刑。 在这个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年代,观看天牢行刑竟也成为了一种消遣方式,虽然这片地方腥臭难闻,但每到杀人的日子,总会有许多百姓忍着恶臭前来观刑,对着那被一刀斩落的头颅拍手叫好。 当然,在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砍头这种不能留全尸的酷刑并不多,天牢中关押的多数凡人都是被毒酒、匕首和白绫弄死的,也有许多人和赵萍儿一样,死于疾病或其他刑罚。 这样的死去的人如果没有特殊安排的话就会被扔到乱坟岗中去,天气冷的时候还好,不会产生什么气味,但天气热的时候尸体半天就腐坏了,臭味能飘几里路。 用来抛弃尸首的乱坟岗就在城北围墙外面,臭味经常飘进城中来,使得城北这片地方压根无人居住,加之天牢附近不可有高楼大树,所以整片地方看起来荒无人烟,只有阴沉死寂的天牢矗立于此。 “说实话,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用作天牢太可惜了,这味道每天盘桓不去,多影响附近百姓的生活啊,要是我早起闻到这味道,肯定一整天都不会顺畅的。”裴少桥抱怨道。 “朝廷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祝新年屏气道:“不是不能把天牢建在城外,也不是不能在深山老林中杀人抛尸,而是要让城中百姓亲眼见到枉法者的下场,让朝中文武官员、皇亲国戚看到违背王上旨意是何下场,才能震慑住那些人,这一座天牢带来的威慑力可比一整部秦律要有用得多。” 裴少桥这才知道朝廷坚持要把天牢设置在城中竟然首先考虑到的不是看守问题,而是要用天牢来震慑百姓和官员,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却不小心吸进了一大口臭气,恶心得他直翻白眼,差点在天牢门口厥过去。 一般来说,无论是在王宫衙门还是军营之中,守门的人看到祝新年和裴少桥这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无论认不认识都会上前来迎接的,但天牢门口的看守却非常冷漠,不仅没有前来迎接,甚至看到裴少桥被臭味熏得干呕也无动于衷。 “听说这一任负责管理天牢的典狱使是个狠角色,一手扒皮抽骨的绝活,听说自从他上任之后,从天牢中扔出来的尸首就没有见过全尸,就算是被白绫鸩酒弄死的,也起码要少几根手脚骨头。” 这位典狱使因为其手段凌厉,没有其撬不开的嘴,所以已经稳坐天牢头号交椅很多年了,据传当年被秦王下狱的韩非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这个人的恶名早就传遍咸阳城了,在裴少桥小时候就听过“城北屠刀”的名号,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只要有小孩不听话,父母就会吓唬他们说让“城北屠刀”把他们捉去,立马孩子就老实了,裴少桥小时候也曾被裴夫人这样吓唬过,效果那是相当好的。 这咸阳城所有孩童的童年噩梦“城北屠刀”指的就是天牢典狱使,在他任职的这快二十年中,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无论是皇亲国戚、高门士族,还是文臣武将、他国来使,只要是被打入了天牢,就不可能在“城北屠刀”手中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因为这样狠厉的手段,当典狱使这么多年他几乎已经把整个咸阳城,乃至其他诸国的高官士族都得罪遍了,早些年弹劾他残酷不仁都快成了早朝的固定项目,后来还是秦王下令不许再弹劾典狱使,朝堂上的声音才消失了,但私底下还是成日被人戳着脊梁骨翻来覆去地骂。 因此,典狱使在朝堂中几乎没有朋友,他所掌管的天牢也成了咸阳城中“孤儿”,来办事的人来去匆匆,完全没有人愿意在此久留,看守天牢的人随了典狱使的性子,对谁都十分冷漠,今天别说是祝新年和裴少桥过来,就是太尉大人亲临,门口那些人估计也不会动一下。 裴少桥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与祝新年一块走到天牢门口,向看门的将士出示了提人的文书和令牌。 “我等奉王上旨意来提犯人赵迁,一应文书皆在此,请问还需要其他东西吗?”祝新年问道。 守门的将领接过文书看了看,又仔细打量了祝新年和裴少桥一眼,这两人都是如今咸阳城中红人,狱卒都认识他们,倒也没有为难,命人打开了天牢最外侧的黑铁大门,带着他二人走了进去。 “二位大人自己来的?没带两个帮手?” 狱卒没来由的一句话令裴少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做什么要带帮手?” “只是怕两位大人抬不动罢了。” 狱卒的解释顿时令裴少桥心头升起一股寒意,在这六月天里竟然打了个哆嗦。 “你们……你们该不会把赵迁给剁碎了吧?不然怎么会抬不动?!” “怎么会,大人多虑了,没有王上的旨意,我们怎么敢随便把人弄死呢?” 裴少桥一口气还没喘出来,又听狱卒幽幽道。 “只是把手脚砍了,但没完全砍断,还留着筋呢,尚且能看出个完整的人形,二位大人要是再来晚几天,估计就只剩躯干了。” 虽然外面天光大亮,但一走进天牢便觉得幽暗森冷,这里面没有窗户,除了大门之外也没有任何能够透光的位置,沿路全靠墙上昏暗的油灯照明,不断有阴风从走廊深处吹来,令人汗毛直竖。 “当然了,现在这样也是走不了路的,所以下官才问二位大人有没有带帮手,没带也无妨,待会下官派两个人把犯人给您二位送回去就是。” 狱卒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配上这森幽的环境显得格外诡异,这还没有到牢房中去呢,裴少桥简直不敢想象天牢内部会是何等可怕的样子,难怪朝堂上那些官员早年间要疯狂弹劾典狱使。 “狱使大人今天不在吗?” 祝新年问道,看到天牢中这气氛,他倒有些想见识一下那位名震咸阳城近二十年的“城北屠刀”大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在的,大人在牢里忙公差,一时半会应该脱不开身,二位大人跟着下官去到天牢里面就能见到狱使大人了。” 二人跟着狱卒一路往前走,这条黝黑的走廊不知有多长,九曲十八折,走几步就有一道铁栅栏,负责看守的人需要与外来者核对文书和令牌,并且确认外来者身边有狱卒跟随才会开门。 这样的核验大概进行了七八次,寻常犯人纵使插了双翅也无处逃生,难怪外面都说进了天牢就出不去了,看来传言非虚啊。 正当祝新年在心中感慨天牢看守严格的时候,狱卒带着他们来到了第二座黑铁大门前。 那大门看着比外面的第一道大门还要厚实,旁边站着两台雪白的机甲,祝新年晃眼一看,好家伙,二阶冰甲在天牢守大门,真是大材小用,也就只有拥有天工学院的三个大国敢这样支配二阶冰甲吧。 “这门……这阵仗,国库也就这样了吧?”裴少桥问道? 上次祝新年他们运珍宝去国库的时候裴少桥被接回家去了,没看到国库的样子,祝新年闻声点头道:“是差不多,如果接下来没有别的门的话。” 狱卒脸上依然挂着那面具一般的假笑,一边通过大铁门上的小窗口与里面的人对话,一边还抽空回过头来,对祝新年道。 “大人言重了,我们区区天牢,哪里能跟国库的防守相提并论?” “我看也差不多了吧?国库也只有三道门,你这都多少道了?什么样的犯人能从里面逃出来啊?” 祝新年啧声道,说实话,要是他自己被关在了天牢中,要想打败外面这两台二阶冰甲,再一路徒手击碎这么多铁门逃出去也是相当不容易的,更别谈所有的犯人送进去之后挨上一顿刑罚,肢体都不健全了,哪还能逃得出去呢? “大人想错了,这些大门和机甲是为了防止外面有人打进来劫狱的,不是为了防止里面的犯人逃出去的。”狱卒解释道。 “防止外面的人进来劫狱?” 裴少桥疑惑道:“谁劫狱正面硬闯啊?不得挖地道或者偷偷潜入之类的吗?” 正面硬闯天牢简直是疯子才会做的事,当天牢第一道大门被攻击的时候,里面的人就会立刻出来增援,谁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高阶机甲啊,不得把劫狱的人剁成肉泥吗? “挖地道是不可能的,我们天牢在建造的时候地下都浇过铁水,这些墙砖烧制的时候也加了金刚砂,至于混进去就更不可能了,纵使易容术再高明,在灵识的探测下也是无处遁形的,要想劫狱就只能靠硬打进去,但还好这么多年最多也只有人打到第二层铁门。” 听狱卒这么说,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他还真没有注意,原来那些看守铁栅栏门的人竟然都是修真者,而且品阶不低,他们收敛了气息,祝新年没有特意去探查,竟然忽视了他们的身份。 用这么多高阶修真者来看守天牢,看来牢中关的人是真的身份地位非常重要,朝廷知道在牢外必定有无数人琢磨着想要劫狱,所以才会将天牢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还真有人敢劫狱啊?” 裴少桥的好奇心一下子又涌了上来,赶紧问道:“谁这么大胆子啊?来劫什么人啊?最后结果如何?” 狱卒但笑不语,他并没有回答裴少桥的问题,而是从外部与内部的看守一起转动铁门上的铜钮,祝新年不是偃师,偃术学得也一般般,看不懂其中关窍,但听声音内部与外部转动的次数和方向似乎是不一样的。 这个门锁需要间歇性内外同时转动六次,每次内外对应的圈数和方向全部不同,只有当内外的圈数和方向全部转对之后,大门才会打开。 而即使是熟悉这套流程的狱卒来开门也花了很长时间,所以外来的潜入者纵使攻破了前面所有阻碍,到了这一步也会被拖住,援军会在劫狱者转动铜钮的时候赶来抓住他。 在祝新年和裴少桥的注视下,通往天牢牢房的最后一道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推动声,门上的巨型铰链拉动着沉重的大门向内缓缓打开,空气流动,一股新鲜潮湿的浓郁血味扑面而来,令两人不得不同时屏住了呼吸。 第三百三十一章 城北屠夫 惨叫声和血腥气同时灌进了耳膜和鼻腔中,祝新年敢发誓,任何人见了这种场面,都一定会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哪怕是在天牢中当差的这些人,等他们老了之后午夜梦回,也一定会想起这可怖的场面。 修真者可以屏气很长时间,按道理来说在屏气的时候祝新年应该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但他依然感觉那股血味从自己的皮肤和毛发中渗了进来,令他喉头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么激烈的反应是祝新年自己都没想到的,他自认为见过很多惨烈的场景,当初在烟瘴之地连活人血祭的场面都见识过了,却没想到咸阳城的天牢中竟会有比烟瘴之地血祭台更可怕的地方存在。 他强忍着恶心朝天牢牢房中看去,那里面的人除了狱卒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肢体全都是不健全的。 有人的双腿被剔了肉,只剩两根骨头挂在躯干上,有人的胳膊被砍断了,但并没有完全从身体上掉下来,而是剩着一点皮肉连着,晃荡着吊在身体两侧。 这还只是最轻的刑罚,比这更残忍的比比皆是,此时牢房中正在用刑,惨叫声直穿人的天灵盖,但就是这样激烈的叫喊声,刚才他们站在铁门外面竟然一点都没听见。 人间地狱就与他们一门之隔,任何人都有可能一步不稳坠落进这里面来,这就是朝廷给所有人的震慑,让那些高官门阀明白他们可以在咸阳城中享受人间最好的东西,但就在与他们一门之隔的地方就是人间最恐怖的地方。 如果他们不想进到这里面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话,那就不要在秦王眼皮子底下搞任何动作,忠诚就是拦在人间与地狱之间的那道铁门,一旦他们不忠诚了,人间地狱的大门就会向他们敞开。 “二位大人请进吧,赵迁身份特殊,关在最里面,需要您二位去验明正身确认无误了,我们才能为文书盖印,开狱提人。” 祝新年点了点头,他侧目看了裴少桥一眼,只见裴少桥面色铁青,侧颈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在强忍,祝新年担心他进去之后吐出来,便让他在门外等,没想到被裴少桥拒绝了,坚持跟着他进了天牢。 其实他们两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无论是妖魔侵袭还是战场厮杀,各种惨烈的死亡状态或千奇百怪的伤势他们都见过,即使现在当着他们的面给活人放血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但此时天牢中如此大量且密集的残肢与肆意流淌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给他们的视觉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受过刑的犯人们以扭曲的姿态趴在地上,正在受刑的犯人正在撕心裂肺地惨叫,在这种充斥着强烈痛苦的场景中却有人的笑声穿插其中。 不用仔细去听,在祝新年他们眼前就是一个正在给犯人用刑的狱卒,他正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给活人片肉,从四肢开始往胸口片,同时要保证人是活的,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身亡,这就需要这个狱卒拥有极高的下刀水平。 这狱卒每割下一片肉都会放到冰水中过一过,再拿起来摆到盘子里,每一片肉都厚薄均匀,泛着水光,看起来像极了祝新年没穿越之前在烤鸭店见到的现片烤鸭肉。 连练了这么多年刀法的祝新年都感觉自己没有这个技术,可见这狱卒这么多年在天牢中给人片肉的活是真没少干,方才祝新年他们听见的笑声就是这人嘴里发出来的。 他一边片着肉一边满足地发笑,好像在他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养的膘肥体胖等着宰杀分肉的大肥猪,而这狱卒就是屠夫,正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大笑。 那受刑的犯人半条胳膊都已经成了骷髅,人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但血却没流太多,旁边还有人正在给他胸口扎针,大概是怕人被活活痛死了,所以保着胸口的一口气,让他能撑过这场酷刑。 看见有人在看自己,那狱卒停了下来,用白布巾将特制的尖刀擦了擦,一边擦一边朝祝新年他们看了过来。 跟在祝新年他们身边的狱卒立刻朝那人行礼道:“禀狱使大人,这二位是奉王命前来提人的。” “原来是典狱使大人,久仰了。” 祝新年朝那恶名昭着的“城北屠夫”、天牢典狱使拱手,虽然这天牢典狱使官职不高,远在祝新年之下,甚至都轮不到他上朝,在高官层出的咸阳城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而已。 但偏偏他掌管着天牢这样重要的地方,在天牢里他就是绝对的权威,城中那些高门显贵们谁都说不准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抓进天牢中受刑,所以每个人无论官职高低都对典狱使敬重有加,就怕自己哪天真的不幸进来了,还望典狱使大人能手下留情。 不过众人虽然都对典狱使毕恭毕敬,但谁也不知道进了天牢之后他会不会真的手下留情,因为进来的人都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了,外面的人也很难得知里面的消息。 祝新年在拱手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一眼那受刑的犯人,人蓬头垢面、满身血迹,已经瘦脱相了,祝新年没能认出来这是谁,但能被关进天牢中的人身份地位都不低,显然这受刑的人以前肯定也给典狱使行过礼,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没有什么用处。 “原来是右将军和副都尉大人,未曾远迎,失礼了。” 典狱使顺便用手中那块沾了血的布巾擦了擦手,不过他技术高超,割了这么多刀,手上竟然一点血都没沾到。 “二位这是来天牢提赵迁的?”典狱使问道。 祝新年也不知道这典狱使是什么时候认识自己和裴少桥的,或许他认识这咸阳城中所有官员,无论谁被关进来了,不用认脸就可以动刑。 “是,王上有令,以赵迁之命为莒相祭灵,我二人今日需要将赵迁带到莒相灵前去做准备。” 活人祭灵是有讲究的,需要进行一套相当繁琐的仪式,这大概需要耗时三天,以免被献祭者死亡之后怨气不散,化为怨灵妖魔为祸世间,为了赶上莒相下葬的时间,所以祝新年他们今天就得把人带走。 “既有王令和文书,我们自然是要放人的,只是那赵迁前两日受了刑,今天一直没醒过来,我们的狱医治不好,一个时辰前派人去兵甲部请医修了,这会儿估计快到了吧。” 典狱使从刑台上走下来,人还没靠近,浑身散发的那种血腥味就先飘了过来。 和天牢外面那种发臭的血味不同,进了天牢最外层那座大铁门之后,里面的空气虽然也有血腥味,但却是新鲜的血味,像极了把一根生满锈的铁棒放到鼻子下闻的那种味道,是一种很独特的活血的味道。 典狱使身上也是这种味道,不难闻,但会让人联想到尸山血海,自带一种令人反胃的效应。 “连狱医都治不好?这么严重吗?” 祝新年有些紧张,他是要在莒相灵前杀了赵迁祭灵的,人要是死在了天牢中,或者在莒相下葬之前死了,都不算祭灵。 “右将军不必紧张,我们的人下手用刑都是有分寸的,人肯定死不了,只是一直没有醒罢了,将军可能不知道,有些人在极度紧张或遭受过巨大的痛苦之后会陷入这种昏迷状态,这其实是好事,能保证犯人不因为痛苦而发疯,只需要医修过来用灵力为他平复一下紧张的情绪就能醒。” 祝新年不懂这些给人用刑但又要保证犯人不死的门道和技巧,但既然典狱使说了赵迁不会死,那应该就是真的不会死,他在天牢中干了快二十年了,要是连这点事都拿捏不了的话,也就坐不稳这天牢的第一把交椅了。 “二位大人可以把赵迁带回去再治,也可以治好了再带回去,不过下官建议还是先治,因为人在天牢内我可以保证他不死,一旦出了天牢的大门下官可就保证不了了。” 典狱使亲自带着他们走向天牢深处,这是一条非常非常长的路,两边是大小不一的牢房,粗略一数不下百间,祝新年从头走到尾,发现这里几乎没有空牢房,而赵王一家就占了七十多间。 这些皮娇肉嫩的王室贵族哪里受得了天牢的折磨,看起来典狱使还没有对他们用刑,但那些胆子小的妃嫔和王姬都已经面带死灰色,看样子全都命不久矣了。 而前些时日还要求朝廷提供歌舞乐伎的赵王儿子们也瑟缩在牢房角落中,听见脚步声甚至害怕到大叫起来,将头埋到了肮脏的稻草下面,生怕狱卒来拉自己出去受刑。 看到曾经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们变成了如今这模样,裴少桥不禁有些感慨,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小声道:“这是吓疯了?” 典狱使勾了勾唇角,道:“今早看见他兄弟受刑,可能太害怕了吧,不过没事,疯不了多久,马上就轮到他了。” 裴少桥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刑台上被五花大绑受刑的人只能看见一个人影了,但他似乎还能听见从那人身上血滴落的声音。 “典狱使大人的意思是……刚才那个受刑的人……” 典狱使点头道:“就是之前藏在泔水桶中想要逃出咸阳,被西营将士当场按下的那个赵国公子,前些时候朝廷没说要如何处置他,我们也一直没有动刑,今早来人说不用留他们性命了,这不就开始动刀子了吗?” 想到一口气要处理七十多个人,典狱使的神情还有些苦恼,毕竟要像这样一刀一刀把人片成骷髅工作量可是相当大的。 “王上说不留他们的性命,狱使大人其实也不用辛苦,直接灌了毒酒,或者推出去砍头不是快些吗?” 裴少桥唇角抽搐,赵王一家虽然是秦国的政敌,也曾经加害过祝新年,但除了赵王和他几个儿子之外,其他的妃嫔王姬们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用凌迟这种极端的处死方式对待她们未免过于残忍,而且费时费力,一整天也杀不完一个人。 “那怎么能行呢?好不容易王上给这么多人我们随意处置,当然要让手下们好好练练技术了,副都尉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天牢有很多种杀人的方法,凌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我们肯定用不重样的方式来处理这赵王一家。” 这杀人的技术也是分高低的,技术不好的狱卒割几刀犯人就死了,而技术好的狱卒可以把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一遍,也能保证犯人求死不能。 裴少桥闻言浑身恶寒,不禁在心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这些狱卒,万一自己哪天倒霉真的进到天牢里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侥幸不被片成骷髅架子。 “二位大人请挪步这边吧。” 典狱使指着顶头的那间牢房,道:“赵迁就在这里。”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严刑酷吏 无论在外是何身份,所有人进到天牢之后就失去他的一切头衔,此时的赵王不再是赵王,哪怕天牢外面的人还喊他一声尊号,但在天牢里他就只是犯人赵迁而已。 典狱使命人打开了牢房大门,沉重的锁链“哗啦啦”从铁门上落下来,两名狱卒率先走了进去,将奄奄一息的赵迁拖到了牢房门口。 在看到赵迁的那一刻,祝新年才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打断骨头连着筋,赵迁脸朝下趴在地上,手脚都呈诡异的反旋状态扭曲着,虽然身体朝下,但手掌和脚掌都是朝上的。 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手脚并没有坏死,血管还是正常的,只是骨头断了,医术高明的医修还能将他的手脚重新接回去。 敲骨连筋也是天牢狱卒的独门技术,要想做到这个程度,不练习几十次是肯定做不到的,所以在赵迁之前至少还有大几十人遭受过这种酷刑。 “混账东西,人趴在地上怎么验明正身?把人弄起来,让右将军和副都尉大人好好看看。” 在典狱使的呵斥声中,两名狱卒赶紧把地上的赵迁架了起来,抓着他的头发把脸露了出来。 赵迁的脸色已经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要是有人说这是一具尸体祝新年也是相信的。 “不是说之前没通知要如何处理他们吗?怎么单独给赵迁用了刑?”祝新年问道。 “不处理是不杀的意思,但赵迁派自己的儿子偷跑出城,又私自联络代王赵嘉,这些是罪,有罪的人进到天牢中是要受罚的,只是前些时日受刑的犯人太多了,没有轮到他,等到刚刚给他用完刑,您二位就来提人了。” 典狱使伸手拍了拍赵迁的脸,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但眉头依然紧蹙,可见即使没有意识了,也能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 “时间不是太凑巧,您二位要是今天就杀他,那大可不必治疗了,要是还需拖上几日的话,那就等等医修过来吧。” 祝新年一看赵迁这情况,不治疗直接带回去的话估计半路就断气了,于是只能道。 “那就等医修过来看看再说吧,你们先把人放下吧,别折腾死了。” “右将军放心,我们的人都有分寸,只要人还在天牢里就肯定不会死。” 典狱使对他手下的狱卒们有十足的信心,这些人手里都有巧劲,在外人看来可能快死了的人,在他们手里还可以随意折腾且不会出现一点问题。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祝新年还是很担心,他必须要让赵迁死在老魏头灵前,为此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就在他担忧的时候,从兵甲部请来的医修匆匆赶到了,这是个有一定年纪的医修,已经来天牢救过很多次犯人了,所以见怪不怪,进牢门之前还不忘给祝新年他们几个官职较高的人行了个礼。 医修慢悠悠从木箱中取出了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小颗深棕色的丹药塞进了赵迁嘴里,但赵迁毫无意识,连吞咽也不会了,医修便找狱卒要了一碗水,顺着嗓子眼往里一灌,手法娴熟地把药给灌了进去。 医修带来的药见效极快,几乎是刚灌下去赵迁的脸色就好了许多,医修让狱卒把人放下来平躺着,给他把了脉,又去查看赵迁手脚上的伤口。 待医修把赵迁的衣袖和裤腿剪开,祝新年和裴少桥才发现赵迁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他的皮肉都是完全正常的,但里面的骨头已经碎掉了,皮肤上能看见大片的深紫色瘀血几乎占据了他半个身体。 “唉……” 医修长叹了一口气,但并未多说什么,所谓医者仁心,医修是治病救人的,肯定是看不得这种场面,但碍于典狱使的恶名他又不敢多言,只能转身从木箱中取了药膏和纱布出来,不过在动手接骨之前他又抬起头来,问典狱使道。 “大人,这人还需保命多久?” 典狱使看向祝新年,祝新年轻咳一声,回答道:“五天左右吧。” 今天是莒魏停灵的第二天,还有五天他的棺椁就要挪去先王陵附近的陪葬墓下葬了,赵迁的性命也将在那时终结。 医修“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用木片给赵迁手脚断骨瘀血处涂了药膏,然后用木板和纱布捆上了,最后才解开了赵迁的衣服,将手掌覆盖在赵迁心脏处,只见淡绿色的灵光萦绕,赵迁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大约一刻钟后,医修才收回了手,起身道。 “好了,再过半个时辰人就能醒,断骨我没有接,反正接了也活不了多久了,这膏药是镇痛的,一直敷着就没事。” 医修收了东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天牢中阴森的气氛和血腥的气味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医修也接受不了,处理完赵迁的伤情他就着急要离开了。 “医修稍等。” 祝新年唤住了正要离开的医修,道:“我们也要走了,这赵迁伤情复杂,我们担心路上出问题,医修要是不着急的话可否与我们同行?” 医修是修真者,隶属兵甲部管理,但他们的职位不高,即使这名医修已经四、五十岁了,他们的职位也只相当于三等先锋官,而祝新年和裴少桥的官职都比他高,所以医修不敢拒绝,只能点头称是。 介于赵迁现在无法自己行走,所以典狱使命人寻了大木板过来,把赵迁搬到木板上往外抬。 “天牢里没有准备抬布吗?用那东西不是方便点?我看打仗的时候随军的医修都是用那东西抬人的。”裴少桥好奇问道。 “那东西是抬活人用的,从天牢中出去的都是死人,一般叫两个人拖出去就行了,要送去刑场的人我们也不会用大刑,那些人自己都能走,用不着抬布。” 典狱使并不觉得那东西是天牢应该准备的物件,在他看来,天牢中只要有刑具就够了。 “提人文书盖了天牢印之后就留在我们这了,人已验明正身交给二位了,二位大人现在可以带着赵迁离开了,下官还要处理好多犯人,就恕不远送了。” 典狱使站在门口朝祝新年他们行了个礼,他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眼神却十分冷漠,仿佛他的皮囊之下装的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魂灵。 厚重的黑铁大门在祝新年他们身后缓缓关闭,祝新年仿佛又听见了典狱使给人凌迟割肉的声音,但再回头的时候大门已经完全关闭了,天牢中一丝声音都传不出来。 狱卒帮忙把赵迁抬了出去,放到了一辆独轮木板车上,本来还想派两个狱卒送他们回去,但被祝新年拒绝了。 “没事,我们自己推就行了,各位请回吧。”祝新年道。 本来天牢的人就都是面冷心也冷,既然祝新年不要他们送,他们放下人就回去了。 眼下一共就四个人,一个赵迁昏迷不能动,一个医修四、五十岁了,祝新年官职又高,这推独轮板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裴少桥头上。 裴少桥没好气地推起了独轮车,愤愤道:“你干嘛让那两个狱卒回去?从这到灵堂还有那么远,我一个人哪里推得动?” “你想一路闻着血腥味回去吗?想的话我再去把人叫回来。”祝新年道。 裴少桥闭嘴想了一下,那些狱卒常年在天牢中当差,身体已经被血腥味浸透了,与其跟着这样两个行走的血包一起回去,还不如自己受点累。 “那还是算了吧,反正这赵迁看起来瘦了很多,推起来也不是很沉。” 裴少桥撇了撇嘴,道:“这天牢是不给犯人们吃饭吗?这才多久没见,赵迁都瘦脱相了,刚才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都没敢认呢。” 祝新年当时也差点没认出赵迁,他才入狱没多久,就已经消瘦到两颊凹陷了,但凡稍微吃点东西都不至于如此暴瘦,所以祝新年也怀疑天牢是不是真的不给犯人吃东西。 “天牢中的犯人吃的都是麦壳磨成的粉,每天只给一勺,兑水灌进去,这种东西会造成积食,多灌几次人就感觉不到饿了,当然也拉不出来,不会给狱卒制造麻烦,就是吃了跟没吃没什么区别,不会饿死得太快,但长期这样下去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一旁的医修解释道:“我们十次来天牢,有八次都是为了解决犯人积食的问题,被关押比较久的犯人四肢细瘦如骷髅,唯独肚子鼓胀如同怀胎十月的妇人,如果朝廷不让这些犯人死的话,天牢那边就会让我们医修去治。” 祝新年和裴少桥闻言双双惊愕,他们看向赵迁的肚子,果然已经有微微隆起的现象了,和他干瘦的四肢完全不相匹配。 “都折磨成那样了还能怎么治?给犯人灌泻药吗?”裴少桥问道。 医修摇头道:“泻药没有用的,胃里的东西根本进不到肠子里面去,只能用刀把肚皮切开,把胃里的东西掏出来,再把伤口缝起来。” 这话听得祝新年眼皮直跳,他在烟瘴之地见识过医修给黎芦做断骨截肢手术,但那毕竟不涉及内脏器官,他没想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医修竟然已经可以对内脏动刀子了,难怪都把医修当成难得的宝贝,有灵力加持,他们的技术确实比寻常医者更精湛。 不过在这个年代,消毒灭菌技术不到位,动刀子是很容易造成病患感染死亡的,外伤都不能保证一定存活,给内脏做手术总不能往肚子里灌烧酒消毒吧? “开膛破腹的话……能活吗?”祝新年问道。 “看命吧,剖十个肚子有三个能活就不错了,天牢环境差,蛇虫鼠蚁闻着血腥味往伤口上一爬一咬,人就发高热,撑不了多久就死了,这种情况典狱使会找个理由上报朝廷,都已经是关到天牢里的人了,早死晚死都是要死,朝廷的人心知肚明,不会追究的。” “如果侥幸能活下来,天牢还是继续给这些犯人喂麦壳粉兑水,吃几天肚子就又涨起来了,有些人会把肚子上的伤口撑裂而亡,还有些人能挺到第二次动刀子,但基本上没有第二次动刀后还能活下来的。” 医修们身为医者,本应该想尽办法制止这种行为,但就如秦王今天在早朝上说的那样,再纯粹的人到了官场上也不纯粹了,医修们是想救人,但限制他们的东西太多了,就像这赵迁一样,本来医修是可以为他接骨的,但接好了人也马上要死,再去折腾也就没有意义了。 人这一辈最怕的就是“没意义”三个字,当初救死扶伤的满腔热情早已被一次次“没意义”给磨灭了,现在这些医修给天牢的犯人看病疗伤只为“吊命”,再也没有人会多管闲事想着要怎么把人给“治好”了。 祝新年默默点了点头,这就是繁华的咸阳城中看不见的阴影,天牢是关押罪恶的地方,同时也是诞生罪恶的地方。 难怪那些官员们表面上对典狱使客客气气,背后都在想方设法要把他从典狱使的位置上拉下来,实在是这地方和这里面的人都太令人害怕了,严刑酷吏虽然是一位君王统治臣子和百姓最好的武器,但若稍有不慎,也会成为日后捅向他自己的尖刀。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可悲可恨之人 从天牢到灵堂的路确实挺远的,祝新年倒也没让裴少桥一个人从头推到尾,中途他接替了裴少桥的工作,将赵迁推到了灵堂门口。 即使已经是遗骨回城的第二天了,但此时依然有很多百姓在外面排队等着给莒相敬香,看到一个消瘦且脏污的男人被板车运了过来,百姓们不由纷纷侧目来看。 此时赵迁已经醒了,但他四肢都不能动,只有头颅能左右旋转,他也知道有很多人在看自己,曾经身为君王的他拉不下脸面,只能不断摇头,试图躲避那些好奇的目光。 但为了给他疗伤,医修剪开了他的衣裤,此时的他衣不蔽体,全身上下都被百姓们看光了,颜面已经荡然无存,但好在他的模样变化太大,百姓们没人把他跟当初在咸阳城门口给秦王献宝的赵王联系起来。 祝新年和裴少桥两人一起把赵迁抬到了后殿,从后殿的大门望出去,隔着一道雕花石屏刚好就能看见莒魏的棺椁,两人直接将赵迁放在了门口,赵迁要么朝里看向白墙面壁,要么一转头就能看见棺材和灵位。 “你们、你们做什么?!” 看见了棺椁的赵迁极为惊惶,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放开寡人!寡人绝不死在你们这群宵小之辈手中!” “你该不会以为外面那棺材是给你准备的吧?醒醒吧,你还能用得上金丝楠木?” 裴少桥弯腰俯身重重拍了拍赵迁的脸,掐着他的下颌让他转过头去,指着前殿的棺椁居高临下俯视道。 “看清楚了,那是莒相的棺椁,我们已经把莒相的遗骨请回咸阳了,他老人家会以王侯之礼陪葬先王陵,金丝楠木、黄肠题凑一样都不会少,而你,会在他老人家的坟前祭灵,然后尸体会被扔到乱葬岗去,现在天热,过不了夜你的尸首就烂了,连野狗都不愿意吃。” 受到刺激的赵迁不知哪来的力气,“蹭”地一下仰起了上半身,险些撞到裴少桥的脑袋,惊得裴少桥赶紧后退了几步,但赵迁支撑不住,很快又摔回了木板上。 “是你……是你……那天夜宴上是你怂恿秦王杀我……我都听见了!我全都知道!” 赵迁挣扎着看向祝新年,他瞠目欲裂,如果此时他能动的话,肯定要扑过去啃咬祝新年的血肉。 正在门口吩咐人去兵甲部调几台机甲过来的祝新年闻声斜睨了他一眼,漠然道。 “你听见了?你听见了什么?说来听听,我是如何怂恿王上杀你的?” 赵迁重重吸了几口气,用嘶哑的嗓音厉声道。 “你故意提及莒魏的事,让秦王对我心生芥蒂,莒魏是帝师,是秦国的功臣,你当众说要为莒魏迁坟,让秦王下不来台,为了彰显自己尊师重道的孝心,秦王只能杀了我来成就他礼敬贤臣的名声!你好深的心计啊!祝新年!你没在邯郸杀我,把我带回咸阳就是预谋着这一天吧?!” 祝新年猝然笑出了声,他这个人对外一向不爱笑,情绪是非常内敛的,赵迁见过他几次,他几乎一直都处于非常平静的状态,只有在提及莒魏的时候会动怒,方才赵迁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做好了祝新年会生气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赵迁一愣,便听祝新年道。 “难怪众人都说赵王‘头脑聪慧’,您这脑袋要是再不聪明,天底下估计就没有聪明人了。” 赵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因为你臆想我让王上杀你,所以你就让自己的儿子藏在泔水车上想逃出城去,害儿子被抓凌迟了几百刀,又给赵嘉写信,想要去投靠他,结果被自己的亲哥哥拒绝,还把全家害进了天牢,吓得赵萍儿第二天就回归西天,你这样的君王、你这样的父亲可真是天下难寻的‘聪明人’啊。” “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有脸提他们!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的儿女即使化为鬼魂,也要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赵王尖声大喊了起来,声音传到外殿,引来一些百姓探头张望。 裴少桥一步上前狠狠给了赵迁一记耳光,瞪着他道。 “你再敢喊一声我就把你送回天牢去,让狱卒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不知是巴掌起了作用,还是天牢的名号震慑到了赵迁,他虽然愤恨,但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真可怜,你都快死了,竟然还不知道你自己和你的妃嫔儿女都是因为什么死的,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可悲的人了。” 在祝新年嘲讽的语气中,赵迁拧起五官,质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杀害你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日夜宴,从头到尾我都没跟王上提过‘赵王’二字,更没有说过要杀你,你是被自己的恐惧和臆想害死的,你的妃嫔儿女日后若是化为怨鬼,也该是找你赵迁讨债。” 赵迁脸色骤然煞白一片,他的四肢不能动,只能不断用后脑撞击身下的木板来发泄自己愤怒的情绪。 “你胡说!你骗我!你骗我!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女!你还想狡辩!” 面对赵迁的斥责,祝新年不再言语,他不用跟赵迁解释太多,只用在赵迁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很快赵迁就会自己胡思乱想从而陷入懊悔与绝望之中,最后带着悔意死去。 “你也不剩几天活头了,就好好躺在这里回顾一下你愚蠢的人生吧,想想你做了多少错事、害了多少人,下辈子若侥幸还能投胎成人,可别再做这遗臭万年的祸害了。” 裴少桥找医修要了一根银针,他虽然对医术完全不通,但知道人头顶上有个非常重要的穴位,只要拿针扎住了人就不能动了,可以防止赵迁过于激动而自杀自残。 这本是天工学院教导机甲班学生在战场上对付敌军俘虏的招数,裴少桥他们以前练过很多次,但没有实战用过,他捏着银针在赵迁头顶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穴位扎了下去。 多年未练技术生涩,这一针下得有点深了,赵迁一声痛呼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针一旦扎下去人连话都不能说了,除了转动眼球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更别谈咬舌自尽之类的大动作了。 医修看他下针的动作五官一拧,颇为无奈道。 “副都尉大人要扎针可以让下官来,刚才您再扎偏半寸这人就瘫了。” 裴少桥挥挥手道:“无事,瘫了就瘫了吧,只要不死什么都好说,对了,接下来这五天你就别回兵甲营了,在这把人看住了,别让他死了,无论如何要保证他活到莒相下葬的那一天。” 医修没有权力决定自己在哪当差,对他来说祝新年和裴少桥的话就是军令,副都尉大人让他待在灵堂,他就只能在这待着。 “是,那下官差人去兵甲部告知一声,记个档吧。” “不用,待会我正好要去兵甲部,会帮你给管事的说的,你就负责把人看住了就行,他要是死了你可得负责。” 医修看了一眼木板上的赵迁,人都成这样了,想死也是很不容易的事,除非他突发心悸猝死,不然还能活很久呢。 “是是是,下官明白,副都尉大人请放心。” 有了医修的保证,裴少桥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和祝新年离开了后殿,一同往前殿走去。 “天色不早了,你还去兵甲部做什么?”祝新年问道。 “昨天考完三阶正好遇到裴元魁,他让我去东营找总指挥使,说有水师营的事情要吩咐,但我想着要回来跟你一起守灵就说今天再去,这会距离闭营还有时间,我骑马过去赶得上的。” 祝新年将裴少桥送出灵堂大门,在裴少桥翻身上马之前拉住了他,道。 “要是总指挥使让你即刻去水师营赴任,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莒相这边有我和陈清婵,你一个副都尉,在建营这种大事上面不好缺席。” 裴少桥“嗯”了一声,道:“知道,他要非让我去那我就去呗,现在我都升三阶了,总不至于被嘲笑了吧?” 只见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拉起缰绳扬鞭而去,挺拔的背影引来长街上无数女子驻足观望。 正在排队等着给莒相上香的百姓们发出赞叹声,祝新年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听见队伍中有个妇人正在跟身旁的男人感慨道。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看看这裴家小公子现在的模样,可真是丰神俊朗,谁家女儿要是嫁给他了那可真是好福气啊,只可惜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攀不上裴府的高枝啊。” 身旁的男人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福气?什么福气?那裴家小公子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吗?从前他为了偷看怡梅院的姑娘,大半夜带着几个毛头小子爬上树,结果压断了树枝把我家屋顶砸老大一个窟窿的事你忘了?谁家好人能干出这种事啊?” “哎呦,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修屋子的钱都赔了,你还成天念叨这些,那裴府赔了那么多钱,修房顶才花了多少?剩下的还不是让你拿出去喝花酒了?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呢,好歹裴府家大业大,你有什么?穷得都快喝西北风了,还敢说嫁进裴府没福气,那嫁给你就有福气了?!” 妇人毫不示弱,一顿回怼把男人说得无地自容,香也不上了,羞红了脸扭头跑了,围观的百姓们哄笑起来,纷纷劝道。 “哎呀,你家男人不喜欢裴小公子就算了呗,不强求,这不祝将军还在这吗?咸阳城中应该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要祝将军做女婿吧?”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朝祝新年看了过来,吓得祝新年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连滚带爬”逃回了灵堂中,逗得外面一大群百姓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第三百三十四章 在这挖坑等我呢? 裴少桥哪里知道百姓们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当然他也不关心这些事,一路打马来到东营,正巧在军营门口看见了裴元魁的车驾。 裴元魁是西营尉官,也是兵甲部升阶考核的主考官之一,昨天裴少桥来参加考核的时候差点轮到裴元魁监考,吓得他赶紧借口说肚子痛,跟后面的人换了顺序,才没有落到裴元魁手中,但他的小把戏也被裴元魁看破了,考完之后特意追出来,通知他去找总指挥使。 裴少桥以前在咸阳城中当“祸害”的时候就处处被裴元魁管着,虽然两人是堂兄弟,但关系相当一般,后来又闹出了裴元魁和白昊轩诬陷祝新年的事,这兄弟两人的关系就更差了。 昨天跟裴元魁说了几句话就够令裴少桥不爽了,今天刚到东营门口就看见了他,不禁令裴少桥在心中连呼“晦气”。 他琢磨着要等裴元魁进去了自己再过去,却没想到裴元魁一眼就看见了他,还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裴少桥不情不愿地催动骏马走了过去,问道:“干嘛?” “你就不能对你哥态度好点?这臭脾气怎么在朝廷当差?” 裴元魁从马车上下来,问道:“昨天不是让你下了早朝就来找总指挥使吗?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我还有别的差事啊,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裴少桥没好气回应他,同时翻身下马将缰绳和马鞭交给了军营门口的士兵。 “你是跟祝新年一起去天牢提人了吧?早朝的事我都听说了,王上准许他用赵迁的性命给莒相祭灵,不过这说到底是他自己的事,你总跟在他身后晃荡是在做什么?事分轻重缓急,水师营的事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差事,眼看人家官职越来越高,你再不上心,不怕他飞黄腾达之后翻脸不认人了吗?” 裴少桥闻言嗤笑了一声,回怼道:“我身边的人是什么品性我清楚得很,我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也不用旁人来教导,堂兄说我天天跟在别人身后晃荡,那你告诉我你又在做什么呢?这马车里又坐着谁呢?” 他凌厉的眼神看向半掩的马车门,与正在朝外张望的白昊轩四目相对。 “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裴元魁伸手来拉了裴少桥一把,将人拉进了军营,而藏在马车中的白昊轩并没有下车,留在了军营外面。 “他不是被发配到王陵去了吗?你怎么把他弄回来了?!”裴少桥质问道。 见裴元魁不说话,裴少桥当即就来气了,厉声道:“你是偷偷把人弄回来的对吧,总指挥使不知道这件事吧?好啊你,我这就去跟总指挥使告状!” 他说着就要往前冲,裴元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 “我是西营尉官,难道连一个守陵士兵都调动不了吗?你因为这件事去找总指挥使告状,是嫌人家看不够我们裴家的笑话吗?” “要闹笑话也是你闹,白昊轩是什么寻常守陵士兵吗?他是因为污蔑王上胞弟被贬去守陵的,你想调动他必须要经过总指挥使大人的同意,但你现在擅自把人调回来了,你这是越权调动,被朝廷知道了你要怎么解释?!” 裴元魁的目光沉了沉,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堂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刚入兵甲部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如今的裴少桥是水师营副都尉,以他的官职是可以正面来向裴元魁问罪的。 见此情形,裴元魁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王陵条件艰苦,白昊轩在那边生了重病,他写信来求助我,希望我能把他调回咸阳来,他毕竟做过我的副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条件艰苦?见死不救?” 裴少桥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反驳道。 “我不知道是你在胡说还是被他骗了,我和祝新年可是在王陵待过的,那边的差事可一点都不累,生病也有大夫治疗,怎么独独就他活不下去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病重快死了,那就革了他的军职让他回家养病去,把他调回咸阳算什么事?!” 裴元魁无奈地按了按眉心,道:“白昊轩他家就是咸阳的。” “那就让他回家养病,少在这借口养病趁机调回咸阳来当差,混账东西心思倒是挺深的,你还说我天天跟在祝新年身后,按官职祝新年是我的上级,我听他吩咐是应该的,再看看你,堂堂西营都尉,被白昊轩捏在掌心里利用,真是够了,我今天非把他赶出兵甲部不可!” 裴少桥怒火滔天,他甩开裴元魁的手冲进了堂上,急促的脚步声引来堂上众人侧目。 “副都尉大人到了啊,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南营尉官朝他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脸都气红了。” 虽然郎中令裴应犼不是兵甲部的人,但大家同在咸阳城当官,平时也有些来往,裴少桥是众人看着长大的,即使在总指挥使面前,大家也不忘打趣他两句。 裴少桥看见大堂中有这么多人,不禁犹豫了一下,毕竟裴元魁是裴家人,从前其他几位尉官就认为白昊轩在拿捏裴元魁,现在要是再一闹,不仅裴元魁颜面全无,裴家上上下下都要成为兵甲部的笑话。 这有气没处撒的感觉令裴少桥难受地鼻孔直喷气,他草草朝大堂内众人行了礼,然后顾自坐下生闷气去了,此时裴元魁才匆匆进门,看见裴少桥没有在总指挥使面前闹事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兄弟俩又闹别扭了?” 南营尉官笑道:“都是亲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行了,别生气了,过来看看水师营的建制表吧。” 在裴少桥来之前,堂上众人已经讨论过关于水师营的建制问题了,此刻拿过来的文书草稿上涂涂画画全是各种修改的痕迹,裴少桥粗略一看,啥也没看明白,但他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名字,登时怒火冲了天灵盖。 “白昊轩的名字为什么在上面?!”他一下站了起来,惊了旁边的南营尉官一跳。 “白、白昊轩是三阶水甲啊,兵甲部水甲本身就不多,高阶水甲更是稀少,这水师营刚刚组建起来,朝廷的意思就是要抽调有战斗经验的高阶水甲第一批进行训练,这白昊轩是符合挑选条件的。” 南营尉官赶紧宽慰裴少桥道:“白昊轩虽然以前做过错事,但他毕竟当过很多年副将,在管理军营方面很有经验,你跟他一起去水师营,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个人在旁边给你做参谋,也是好事啊。” “什么?!让他给我做参谋?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让他来做我的副将吧?” 裴少桥眼睛瞪得浑圆,回头盯住裴元魁,质问道:“这是你的主意?” 南营尉官赶紧打圆场,道:“哎呀,什么谁的主意,白昊轩他经验足,水师营刚建营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让他去帮帮你也是好的啊,你别让权给他就行了,毕竟你才是副都尉啊。” 裴少桥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抱起胳膊拒绝道。 “我是没有经验,但水师营不是还有都尉大人吗?遇到事情我向都尉大人请教就行了,我可不想天天带着个想越权的人在身边,我没白昊轩那种心眼,也没裴元魁那么命好,到时候被他玩死了都不知道。” 话锋直指裴元魁,这俩兄弟吵架其他人也不好再久劝,大家都知道裴少桥的性子,他说不干的事情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干,更何况他与白昊轩本来就不和,硬要把人塞到他身边做副将恐怕日后还要出大问题。 堂上众人只能看向裴元魁,让他拿个主意。 裴元魁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他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裴少桥身上,正色道。 “白昊轩是高阶水甲,派他去水师营当差理所应当,你要是不愿意也行,那就让他回西营吧,你自己再去找个人当副将。” 南营尉官闻言“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脸,果不其然下一刻裴少桥就炸了,怒火差点没把大堂房顶给掀了。 “好啊你!你在这挖了坑等我呢是吧?我不同意让白昊轩做副将,你就顺理成章带他回西营,你可真是被他把控得死死的啊,去了王陵那么久还能给你灌迷魂汤让你对他唯命是从,我真不知道你俩到底谁才是西营尉官!” 裴少桥气得叉腰在堂上来回转了两个圈,忽然一跺脚,破罐子破摔道。 “行,那就让他跟我去水师营吧,你不是想靠这个威胁我吗?我告诉你,他想回西营门都没有,就让他跟我走,我可提前说好了,无论他在水师营出任何问题,我都是不负责的。” 裴元魁没想到裴少桥逼急了竟然会同意让白昊轩去水师营,虽然白昊轩明面上并没有对裴少桥表现出敌意,但他毕竟惹到过祝新年,若是真让他跟裴少桥待在一起肯定是要出事的。 “怎么不做声了?我不是答应你的要求了吗?还是你本来就是想靠这件事威胁我,逼迫我同意让白昊轩回西营?” 裴少桥冷哼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你吓唬两下就乖乖听你话,人都是有底线的,当初我们在王陵吃了半年的土都没喊苦,他矫情什么?不能吃苦的人可做不了兵甲部的将士,不如就让他跟我去水师营好好锻炼锻炼。” “可是你……” 裴元魁当然是不愿意让白昊轩跟着裴少桥去水师营的,不仅仅是担心裴少桥和白昊轩起冲突,也担心因为他们的不和而导致水师营的建设出现问题。 可现在自己似乎也没办法收回刚才说的话了,如果此时强行要求把白昊轩留在西营,岂不就坐实了白昊轩控制西营尉官、妄图夺权的流言了吗? 一时间裴元魁骑虎难下,其他几位尉官也不吭声,没人帮忙打圆场,这件事似乎就只能按裴少桥说的办了。 “白昊轩他只是性子急了一些,有些时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裴元魁知道白昊轩不招人喜欢,但他跟白昊轩共事久了,倒也没觉得这个人有什么问题,纵使他喜欢越权去处理一些事情,但也确实为裴元魁将西营管理得相当不错,就冲这一点,裴元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王陵病重受苦而无动于衷。 “他为人如何我自会观察,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又不会杀了他,他要真是个好人,定会在水师营得到提拔,但要是心怀不轨,我想水师营的各位兄弟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与其担忧我对他做什么,不如去告诉他最好老实一点,不是每次犯错你都能给他收拾残局的!” 裴元魁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了下来,其他几位营尉相互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南营尉官笑着出面解围。 “好了好了,这事就过去了,还是都仔细看看这建制表吧,有什么问题咱们尽快解决,水师营那边的差事耽误不得,咱们尽快把人选都定下了,才好开始从各营抽调人手过去开始训练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革去他的官职 裴少桥被劝着重新接过了建制表,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绝大多数他都不认识,但也有几个名字是他听说过的,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水属相,而且都是高阶水甲。 既然朝廷要组建水师机甲部队,那从全军中抽调高阶水甲组建第一支队伍进行训练是理所应当的事,而对比其他高阶水甲,裴少桥原本是没有资格入选的,因为他才刚刚考过三阶,还没有任何三阶实战经验。 但秦王看重祝新年,爱屋及乌也看重裴少桥的功绩,让他做了这水师营的副都尉,只是这职位虽高,但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裴少桥年纪轻轻,要如何管理这样一群年龄、经验都在自己之上的队伍可是个令人头疼的事。 “这名单上哪一位是都尉大人?”裴少桥问道。 东营尉官摸了摸下巴,道:“水师营尉官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我们给朝廷推了好几个人,但王上一直觉得不太满意,所以目前你这个副都尉就是水师营最大的官。” “啊哈?!” 裴少桥整个人的表情陷入了一片空白,他挣扎了好久,才终于用混沌的脑子想明白了他目前的处境。 也就是说如果朝廷一直不能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任职水师营都尉的话,那裴少桥就要挑起水师营的大梁,不仅要带着一群老兵油子开始训练,还要在无人帮衬的情况下跟白昊轩斗智斗勇。 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冲进宫中去求秦王收回成命,他宁愿一辈子跟在祝新年身边做副将,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未知的人和事。 但是刚才大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个时候再让白昊轩回西营去不仅如了裴元魁的愿,还显得自己挺怂的,裴少桥拉不下脸面,也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没有……没有都尉的话,那我们现在组营是为了什么呢?”裴少桥问道。 “燕国和楚国都有丰富的水系,咱们就差这两个国家没打了,日后必定是要面临水上作战的情况,朝廷让提前做准备,虽然兵甲部拥有水甲,但这么多年我们确实没有系统进行过水中作战的训练。” 北营尉官杜问春是整个大堂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四位尉官中领兵人数最多、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人,她已经在国境外征战二、三十年了,戎马半生,但也鲜少经历水战。 所以当得知朝廷要组建水师机甲部队的时候,杜问春是非常支持的,因为她非常明白秦国在水师机甲这方面确实比较薄弱,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出现的水战,提前做准备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决策。 “哪里只剩燕国和楚国了?难道魏国已经入不了各位的眼了吗?” 裴少桥失笑道:“可是王上今天早朝说了要先伐代再攻魏,就算王翦大将军再厉害,这仗最少也得打三、四个月吧,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朝廷选个都尉出来?” “魏国已经在我们的进攻计划中了,所以魏国不算,只算燕国和楚国,这两个国家都有天工学院,机甲部队不可小觑,如果不提前操练起来的话,到时候打起来胜负可真不好说。” 听杜问春这样说,裴少桥就知道想拖延着等朝廷选出都尉再去水师营训练肯定是行不通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朝廷赶紧选个人出来,不管是谁都好,起码来个管事的,这水师营大大小小的事物总得有人负责啊,他裴少桥可干不来这些复杂的事情。 “没有都尉就没有吧,反正都尉也不可能跟着士兵一起操练,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水战的经验啊,水师营建成之后咱们怎么操练?” 裴少桥虽然是个水属相,这些年修习加打仗也算有不少经验,但论水战他也是头一遭,先不谈怎么带领将士们操练,就是现在让他自己下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水甲能不能浮得起来。 “操练的事不用担心,我们从天工学院请了长老和夫子,又从水师那边请了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过来,无论是寻常的水师兵法还是水下机甲作战和术法,都有人教你们,另外偃师营那边的各类图纸都定下了,城墙造物办正在加工加点制造战船和水艇,到时候这些东西的操纵驾驶你们都得学。” 裴少桥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绝望的神色,惊慌道:“怎么还让学院的长老夫子来教啊?那不是相当于让我又去天工学院重新上了回学吗?” 杜问春挑眉道:“你这辈子能把长老和夫子们教的东西全学会了就不错了,在太平川学的那点东西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裴少桥就是因为基本上把学的东西都忘光了,担心被长老夫子责骂才如此惊慌的,别看他现在长大了,也有官职了,看见夫子眼睛一瞪还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估计这不是几个月能完活的事吧?还得学开船和驾驶水艇啊?我偃术学得一塌糊涂啊,这种精细活不该让偃师来负责吗?就像驾驶飞鸢那样。” 杜问春睨了他一眼,道:“你当培养一名偃师很容易吗?在水下打起仗来要是水艇被击穿了,你们水甲能泅水,让人家偃师怎么办?” 裴少桥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小声道:“那飞鸢要是被击落了,偃师不也一样不会飞吗?这在空中做事和在水下做事一样危险,怎么我们水师营就这么不招待见啊?” “图纸都是刚设计出来的,会操纵战船和水艇的偃师还不多呢,刚组营凡事都克服点,以后水师营发展壮大了,肯定会给你们安排偃师的,小伙子别心急嘛。” 南营尉官乐呵呵地笑着,反正不是他去当差,等裴少桥克服困难把水师营弄好了,以后南营要是有用得到水师的地方直接调用现成的就是了。 “你要是对这表上的人员没有异议的话,那就按这个定下了,水师营你是副都尉,旗下给你安排了一个一等先锋官,三个二等先锋官、三个三等先锋官,卫队长十人,伍长二十人,其余不等,从四个营中共计抽调水甲五百台随你一同进行先期训练。”东营尉官道。 裴少桥拿着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又看了一遍,问道:“这五百台都是高阶水甲?” 东营尉官点头道:“没错,最低都是三阶,那个一等先锋官是二阶。” 好家伙,一等先锋官的品阶比副都尉还高,这水师营真是卧虎藏龙。 “咱们兵甲部有这么多高阶水甲吗?不是说水属相升高阶比其他属相都难吗?我记得从前想要在兵甲部找一台三阶水甲可是不容易的啊,这一下从哪冒出来五百台高阶水甲啊?”裴少桥问道。 “从前有,但是不多,自从朝廷要组建水师机甲部队的消息传开之后,兵甲部中的水属相将士们都在努力修习,想要升上高阶调去水师营发展,这两个月升阶考核现场都快被水甲包圆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你一样现考上来的。”东营尉官解释道。 裴少桥不禁咂舌,心想这群家伙为了升官啥事都能干出来,平时在四营中没啥升职的机会,就都躺平了不去升阶,现在一听说能往水师营调动了,立马一个个鲤鱼打挺蹿起来,平时哭着喊着说升不上去的三阶这不都升上去了吗? 他一边在心里念叨这可真是一群老兵油子,一边将手中的纸交给东营尉官,正当东营尉官伸手来接的时候,裴少桥又突然捏紧了那张纸,提声问道。 “那个白昊轩是什么职位?” 东营尉官一愣,茫然道:“不是派去给你做副将吗?你刚不是答应了吗?” “我没答应,我不要他做我的副将!” 裴少桥突然改口令在场众人悉数朝他看了过来,尤其是裴元魁,还以为他改变主意了,没想到裴少桥紧接着道。 “我看他也是最近才升的三阶吧?局设得挺大啊,为了离开王陵,连三阶都升了,以为混进这张名单中再被我淘汰出去就能顺理成章回西营了,这心思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裴少桥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将白昊轩的名字从自己名下划掉了,然后重新写到了这张纸的最下面。 “让这个一等先锋官做我的副将,从二等先锋官中再提一个有经验的人上来做一等先锋官,白昊轩革去现有官职,降为里长,他要是有能耐,就自己重新爬上副将的位置吧。” 裴少桥将修改过的建制表压在了镇纸下面,裴元魁见状立刻起身道。 “不可,白昊轩已经做到了副将,怎么能革去他的官职?” “他在被发配去王陵的时候就已经被革去了官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罢了,我让他做里长已经是在提拔他了,你要让他官复原位,可以,把朝廷的任命文书拿来给我看看,如果没有的话就请西营尉官大人不要插手我水师营的事。” 裴少桥的话把裴元魁气得不轻,他本身就长得魁梧,动起怒来的样子相当吓人,不过裴少桥从小到大看习惯了,一点也不怕,直接与他面对面互相凝视。 “你要是这么做的话,就让他留在西营吧,省得去了水师营再被你折磨,他现在身染沉疴,当心被你折磨死!” 裴少桥闻言发笑道:“真不愧是我裴家个子最高、心地最善良的人啊,那白昊轩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认为他一个‘身染重病’的人能够顺利通过升阶考核呢?你自己也经历过这么多次考核,别说生了病,就是精神状态绝佳的人也不一定能考得过,更别提是升高阶了。” “我直言跟你说了吧,从白昊轩给你写信说他病了没人治疗开始,你就已经在他的圈套里面了,他想利用你的同情心把他调回咸阳来官复原职,我偏不如他的愿,从今天起,他就是我水师营最低微的里长,我倒要看看这次他找谁‘求救’!” 第三百五十六章 自家人算计自家人 这场关于水师营建制的讨论最终还是不欢而散,裴元魁在场言之凿凿坚信白昊轩并没有利用自己,而裴少桥则在白昊轩的任职问题上不肯妥协,大有如果坚持让白昊轩当副将他就不干了的态度。 四位尉官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官职是秦王钦定的,谁也撤不了他,而且那个白昊轩本身也不是多么招人喜欢的,既然裴少桥坚决要革去他的官职将其降为里长,除了裴元魁之外其他三位尉官便也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裴元魁还试图找人跟他一起说服或制止裴少桥,但裴少桥作为水师营副都尉,在尚未确定都尉人选的时候确实有资格决定白昊轩的官职,其他三位尉官对此只能保持沉默,连铁屏风后面的总指挥使也没有站在裴元魁这边,对裴少桥的决定予以默认。 自知无力改变结果的裴元魁愤怒离开了大堂,而赢了这一仗的裴少桥却高兴不起来,一来同样是裴家人,看见裴元魁被人利用还不醒悟,他在生气的同时也十分担忧。 二来自己一力阻止了白昊轩回西营当差,又把他的官职给革了,那白昊轩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必定因此怀恨在心,到时候去了水师营两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勾心斗角呢。 论心计,裴少桥还真担心自己不是白昊轩的对手,白昊轩年级轻轻就当上了西营尉官的副将,又能绝处逢生从王陵挣扎出来,这就证明他是很有心计和手段的人,裴少桥这点微末伎俩对付裴元魁还行,在白昊轩面前估计就不足为惧了。 裴少桥愁眉苦脸地与裴元魁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东营,他出门的时候看到裴元魁的马车已经走远了,想必现在马车上的白昊轩听闻消息一定大失所望,正在与裴元魁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想到白昊轩现在一定也很惊慌,裴少桥心中的阴郁就散去了一些,上马的时候还吹了声口哨,引来东营看门的将士好奇问他。 “副都尉大人心情好像不错?” “还行吧。” 裴少桥问道:“刚才裴元魁出来的时候脸是不是特别臭?” 守营将士哪里敢说西营尉官的坏话,只能笑而不语,裴少桥见他们不说话,倒也没有为难他们,抓住马鞍上了马,一边从士兵手中接过马鞭,一边道。 “加把劲,兄弟们,西营尉官副将的位置空着呢。” 给他递马鞭的士兵“嘿嘿”一笑,道:“借大人吉言,大人路上慢些。” 裴少桥扬鞭策马往回赶,此时天光已经快收尽了,城门落锁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路边商贩行人正在忙着往家走,裴少桥打马路过裴府,门口的家仆老远就看见了他,还以为小少爷要回家吃饭,正准备上前迎接呢,谁知道裴少桥片刻不停,一路飞驰直接从裴府门口冲了过去。 “小少爷今天又不回家啊?” 门口的家仆望着裴少桥远去的背影耸耸肩,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裴少桥三过家门而不入,见人走远了,便默默关上了府门。 裴少桥一路冲回了灵堂,此时大门口已经没有百姓在排队了,他三步并做一步跨上台阶,旋风一般地冲进了灵堂中。 祝新年还跟昨天一样在这个时辰给莒相焚烧经幡,只是今天在他身边的不是陈清婵,而是尤杰。 听见脚步声的二人一齐回头朝裴少桥看来,祝新年道:“我还以为你从东营出来会直接回裴府过夜呢。” “过什么夜,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受的什么气?气得我晚饭都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 裴少桥顾自捡了个坐垫过来,同时望向尤杰,问道:“尤杰师兄怎么过来了?” “我明天休沐,今天下值之后就想着过来看看,正好许久没见祝师弟了,就留下来聊了一会,这要是没留下啊,还看不到裴师弟你这怨气冲天的模样呢。” 尤杰看着裴少桥发笑,虽然裴少桥平时咋咋呼呼的,但真生气的时候却不多,他跟裴少桥认识这么久了,还真没见过他气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祝新年听见尤杰的话,侧头又认真看了裴少桥一眼,问道。 “怎么?在东营挨训了?还是水师营那边有什么安排是你不满意的?” 两人认识了这么久,祝新年永远能一眼看穿裴少桥的心思,只见裴少桥气冲冲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经幡,一边一张张往火盆中送,一边没好气道。 “说出来真是家门不幸,你们猜猜我在东营遇到谁了?!” 祝新年没说话,只是默默又从身前的矮几上拿了一叠新的经幡过来烧,而尤杰则回应了裴少桥,道。 “是西营尉官裴大人把白昊轩从王陵带回咸阳了吧?” 裴少桥眼角一挑,问道:“师兄如何得知的?” 尤杰笑了笑,解释道:“昨天参加完升阶考试后我在东营门口看见了白昊轩,他打扮地挺神秘的,等大家都考完了才进入东营,我也是看了好几眼才确认是他,他去了裴大人负责监考的那个考场,应该是升了三阶。” 裴少桥“嘿”了一声,抱怨道:“师兄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呢?害我今天在东营遇到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差点叫他们给我气个半死,那白昊轩诓骗我堂兄说自己身染沉疴不能在王陵待下去,我那心比女人还软的堂兄竟然把他调回了咸阳,还给我挖了个坑!” 祝新年从地上捡起铁钎挑了挑火盆中燃烧的经幡,在随着空气飘起的细碎火光中平静问道。 “裴大人是不是想把白昊轩调回西营?但白昊轩是因罪被贬,即使是西营尉官也不能随便调动他,所以他让白昊轩先升三阶,然后以高阶水甲的名义将白昊轩的名字加到惹水师营名单中?” “这样你一定会强烈反对,要将白昊轩赶出水师营,裴元魁就能顺理成章将无处可去的白昊轩收入西营,而其他尉官看到白昊轩已经在你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就不会再阻止白昊轩重返西营了。” 裴少桥惊讶地张了张嘴,愕然道:“你怎么猜得这么准的?” 祝新年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刚才都说了是家门不幸了,尤杰师兄又提到了白昊轩,若是白昊轩只是单纯回到西营官复原职,你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只有是裴大人帮着白昊轩算计你,才能把你气成这模样。” “就是!他竟然帮着白昊轩算计我!我真是不明白了,那白昊轩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裴元魁对他如此唯命是从啊?!竟然要把他调到水师营来当我的副官,算准了我不要他,想借此让他回西营,我偏不让他们如愿!我把白昊轩贬为了里长,让他跟我一起去水师营,看我不弄死他!” “什么?你答应让白昊轩去水师营了?” 一直表现得非常淡定的祝新年突然满脸惊讶地看向了裴少桥,连尤杰都无奈摇了摇头。 “是、是啊……他们不是想回西营吗?我就打乱他们的计划,看他们怎么办。” 裴少桥看见祝新年和尤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突然不安起来,问道:“怎、怎么了吗?不该这样做吗?” “不是该不该这样做的问题,而是我一直在想,从前所有人都认为裴元魁被白昊轩把控,认为只要让白昊轩远离裴元魁就能相安无事,但白昊轩明明都已经受罚离开了,任何明智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远离白昊轩明哲保身,裴元魁却花这么多心思把他弄了回来,你觉得他们俩之间……真的是白昊轩在控制裴元魁吗?” 听完祝新年的话,裴少桥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怎么这件事的主角突然就换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裴元魁他是特意把白昊轩叫回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他喜欢白昊轩处处越权做主吗?” “裴元魁从前是如何看待白昊轩的我不知道,但就凭这次的事,我认为白昊轩给他写信也许只是一个契机,裴元魁自己本身想把白昊轩弄回来才是促成今天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祝新年越说裴少桥越迷糊,他满脸不解道。 “也就是说……裴元魁是需要白昊轩的……但白昊轩只是一个副将而已啊,他被贬去王陵之后我也没看见西营的管理出现什么问题,裴元魁为什么这样想方设法地要把白昊轩弄回来呢?” 虽然裴少桥满腔不解,但祝新年和尤杰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祝新年没有明说,而尤杰性子更直一些,就直接代替他说了。 “祝师弟跟你们裴家关系好,有些事情他不好说,那就由我这个当师兄的来做个恶人吧,其实刚才你回来说了今日在东营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俩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裴元魁裴大人之所以这样做,很可能不是为了白昊轩,而是为了你。” “为了我?他都快把我气死了还说是为了我?我可真是谢谢他的好心!” 裴少桥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他不需要这样的好心,结果脑袋当中忽然“嗡”的一声响,惊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等等!你们的意思是说裴元魁把白昊轩弄回来是为了对付我?!” 祝新年慢慢将手中最后一张经幡投进了火盆中,幽幽道:“还要再加上一个我。” 裴少桥整个人如遭雷击,他赶紧扶额挥手道:“等等……等等……让我先换一下……这事不对吧?我跟裴元魁是堂兄弟啊,他为什么要对付我啊?!” “是堂兄弟又不是亲兄弟,人心隔肚皮,你为什么觉得他不会对付你呢?” 尤杰道:“别怪师兄说话难听,正是因为你们同是裴家人,你又是兵甲部后起之秀,未来大有可为,前途地位远在裴元魁之上,他怎么能不提防你?” 裴少桥僵住了,喃喃道:“可他……可他从前对我还是很好的啊……” “从前你那不上进的样子,除了郎中令大人和裴夫人是真心为你着急之外,谁能对你不好啊,只有你这个裴家嫡系孙辈不成器了,旁支们才有机会往上爬啊,裴元魁以前或许也是真心待你好,但自从你学成归来之后,你再想想他对你还像从前一样好吗?” 祝新年的话彻底击碎了裴少桥对裴元魁最后一丝幻想,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从自己进入兵甲部开始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虽然表面上都是白昊轩在搞事,但仔细一想,白昊轩搞出这么多事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一直在受牵连。 而隐匿在阴暗处的裴元魁看似什么都没做,却直接让裴少桥跟着祝新年一起去了王陵,如果不是王翦大将军和他父亲裴应犼从中周旋的话,估计裴少桥和祝新年到现在还在王陵吃土。 而现在裴少桥因为跟随王翦和祝新年灭赵有功,被秦王破格提拔至水师营副都尉,这个官职虽然暂时没有裴元魁的西营尉官地位高,但水师营是刚成立的,裴少桥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高位,日后定然还有无数被提拔的机会。 而西营主管城防,没有战功做依靠,裴元魁拿什么跟其他三营尉官比?他这一辈子估计也升不上总指挥使,也就更不可能超过裴少桥的成就了。 “如今正是水师营用人的关键时刻,裴元魁这个时候把白昊轩弄回来,用安排他进水师营这事来刺激你,你定然是要赌一口气留下白昊轩的,这样水师营中就有了裴元魁的人,日后是监视你也好,或者暗中给你使绊子也好,他在暗你在明,终究是你吃亏。 听祝新年这么一说,裴少桥一下泄了气,他跌坐在坐垫上,恍惚失神道。 “原来自家人也会算计自家人啊……我以为我从天工学院回来了、有出息了,家里人都应该高兴呢……” 祝新年见他那萎靡的模样,刚想开口安慰他,却见裴少桥忽然一下又坐直了身体,紧张问道。 “可我已经同意让白昊轩进入水师营了,我还革了他的职位,打发他从最小的里长开始做起,白昊轩肯定气得要死,再被裴元魁一怂恿,他不得半夜溜进营房给我一刀子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兄弟相争 裴少桥整个人一下子从“家里人要害我”的悲痛情绪中抽身,瞬间开始担忧自己的小命会不会葬送在白昊轩手中。 “裴元魁与你毕竟是亲戚,就算他不想让你超过他,也不至于下死手,至于白昊轩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好说了。”尤杰道。 裴少桥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裴元魁的手段令他感到寒心,但却并不担心裴元魁会害死自己,毕竟裴少桥是裴家嫡系长孙,要真因为裴元魁而出什么事的话那裴元魁自己在裴家也待不下去了。 可白昊轩不一样,他出身一般,能年纪轻轻就当上西营尉官的副将除了运气好之外,他自己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的,可现在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怎么能不恨呢? “白昊轩是裴元魁用来牵绊你的绊脚石,虽然裴元魁没想置你于死地,但这个绊脚石会不会突然发起狠来砸到你头上可就不好说了,以防万一,在你跟白昊轩一起去水师营当差之前,还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祝新年道。 “怎么解决?我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就该让白昊轩回西营去,或者不革了他的官职,他估计也没这么恨我,现在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动手除掉他吧?”裴少桥满脸绝望道。 “还没到动刀子的份上,你不要太紧张了。” 祝新年宽慰他道:“白昊轩不是傻子,他能心甘情愿为裴元魁做事,甚至数度被牵连贬职都不吭声,说明他与裴元魁之间必定有利益牵扯,而裴元魁只是裴家旁支,职位也只是西营尉官而已,他能给白昊轩的好处难道你裴少桥给不了吗?” 裴少桥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是啊!裴元魁能给的我都能给啊!无论他想要的是银钱还是地位,我都能给得更多,他该站在我这边才对啊!” “裴元魁要在东营当值,不能随时随地看着白昊轩,而你现在有得是时间,只要赶在出发去水师营之前找到白昊轩,问清楚他想要什么就行了,白昊轩和裴元魁之间可没有什么至死不渝的过命交情,只要你给得够多,敌人也是可以变成朋友的。”祝新年道。 “祝师弟越来越懂这咸阳城中的为官之道了,没错,动刀杀人永远是走投无路的最后选择,化敌为友才是上佳之计。” 尤杰淡笑点头道:“正好我明天休沐,寻找白昊轩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当年在西营当值的时候把整个咸阳城角角落落都摸透了,无论裴元魁把白昊轩安置在什么地方,我肯定能把人找出来!” 裴少桥一听尤杰要来帮他找人,登时眼眶一热,哽咽道:“师兄比堂兄好多了啊……” “因为师兄混得不如你也不会回家挨骂啊。” 尤杰笑了起来,这咸阳城世家无数,兄弟相争的场面尤杰见过太多了,别说是堂兄弟暗中较劲,就是亲兄弟反目为仇他也是司空见惯了的,所以并没有嘲笑裴少桥被亲堂兄设计了,反而宽慰了他几句,将萦绕在裴少桥头顶的乌云给驱散了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你能提供给白昊轩的银钱比裴元魁给得多,但万一人家要的不是钱呢?裴元魁能让白昊轩做西营副将,你能给他什么?”尤杰提醒道。 裴少桥抓了抓头发,苦恼道:“就算我现在同意让他做我的副将,这水师营副都尉身边的副将也比不上西营尉官副将官职高啊……那我只能……” 祝新年见裴少桥眼睛一亮,就知道准没好事,果不其然裴少桥福至心灵,忽然咧嘴笑道。 “那我让白昊轩去做你右将军的副将吧?这不比在裴元魁身边待着有前途?!” 祝新年立刻送了他一双标准的大白眼,十分无语道:“都说为兄弟两肋插刀,你这是为了自己插兄弟两刀啊,他上次被贬王陵就是因为我,我也害怕他半夜突然给我一刀呢。” “那怎么办?我能想到的最高官职也只有这个了,他是兵甲部的人,又不能安排去别的地方当差,除了四营尉官和你这个右将军之外,就只有总指挥使身边的副将官职更高了,可那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啊。” 裴少桥十分苦恼,祝新年看他那脑袋转不过弯的样子不禁摇头,提醒他道。 “把白昊轩安排到其他人身边去终究不放心,还倒欠别人一个人情,有些事情你自己要是能做,又何必绕着弯子去求别人呢?” 裴少桥“啊”了一声,道:“可我就是因为自己官职不够高,怕白昊轩不满意做我的副将,才想着把他安排到更高的位置上去的啊。” “你这孩子,平时心眼子九曲十八绕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傻掉了呢?” 尤杰戳了戳裴少桥的脑袋,解释道:“你要是给白昊轩安排了一个很高的官职,岂不是更难把控他了?只有你永远压在他头顶上,他才不敢造次,既然你担心他嫌弃水师营副都尉的副将一职官位不高,那何不自己先得了高位,再把他提携上去呢?” “这样你不仅可以直接把控他,还能让他对你言听计从,不比把他送到别人身边去,做别人的走狗要好得多吗?你与祝师弟日后定还有大把升迁的机会,朝廷中妒忌你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今天只是一个不想要你性命的裴元魁,明天还不知道会是谁呢。” “要想在朝堂中混下去,单打独斗是不行的,白昊轩虽然曾经是敌人,但只要你用对了方法,他就会成为你最忠诚的‘战友’。” 裴少桥虽然以前在咸阳城中当过一段时间的“祸害”,但他被裴家保护得太好了,压根就没有这么深的心计,经过今日这一连串的事情,他总算是知道了“心计”二字怎么写了,也终于知道人并不是非友即敌的,要在咸阳城中做官,敌友的多少并不重要,行事的尺度和手段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了,得让白昊轩处处依赖我、仰仗我,无法从我的控制范围内逃脱,他才会真正为我所用,想必裴元魁也是这样控制着他的,而只要人到了水师营,裴元魁的手就伸不过来了,很多事情就该由白昊轩自己做主了,而这个时候就是我拿下白昊轩的好时候!” 裴少桥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道:“水师营副都尉官职是不高,但现在正好都尉一职空缺,我还可以往上晋升,等升到都尉了,不就跟裴元魁平起平坐了吗?” “你的聪明劲又回来了?” 祝新年伸手将裴少桥手中那一摞没烧完的经幡抢了回来,摇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因为这件事吃不下、睡不着了,等明天尤杰师兄找到白昊轩的住处,我陪你一起去找他,那个白昊轩也不是第一天混咸阳官场了,究竟是跟着裴元魁受牵连好,还是弃暗投明更好,他必定能想得清楚的。” 裴少桥连连点头,有祝新年在身边他也能安心一些,即使对方再给他挖坑设圈套祝新年也能一眼看穿。 “行了,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你们等我消息吧,若是找到了白昊轩的住处,我就来这里通知你们。” 尤杰起身朝莒相的牌位恭敬行了一礼,祝新年也起身代表莒魏的家人朝他还了一礼。 “二位师弟留步吧,明日还有攻心战要打,你们好好休息,争取明日一举拿下白昊轩。” 尤杰朝他们摆摆手,淡笑着离开了,灵堂中又恢复了静谧,只有法师低沉的诵经声在回荡。 裴少桥伸了个懒腰,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 “赵迁情况怎么样?没闹着要死吧?” “你都把人扎得快偏瘫了,他哪里还能动?若是阎王现在不收他的性命,他纵使想死也死不成。” 祝新年把赵迁带到灵堂之后,又从兵甲部调了四台机甲过来镇守,严防死守有人趁机前来劫走赵迁,但这一下午过去了,灵堂附近安安静静的,连一个可疑的人都没看见,看来赵迁是真的已经被赵国王室残存的那些余孽给抛弃了。 “说起来这门技术是该练练了,我今天在东营问过了,水师营第一批五百台机甲全是高阶水甲,我下面的一等先锋官竟然是个二阶,真不知道到时候是我管他还是他管我。” 裴少桥对即将要进行的水师营训练忧心忡忡,不仅是担忧白昊轩的问题,还有怎么操练士兵、怎么学习操纵战船水艇都需要他费心思去学,但他偏偏又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这可真是太为难他了。 “这不是好事吗?你升阶本来就困难,跟着一群高阶水甲在一起也能好好锻炼锻炼,尤其是那个二阶水甲,你跟着人家好好学学,争取也早点升二阶。”祝新年道。 “啊?我才刚升三阶你就催我升二阶啊?你真是比我爹还操心呢,你自己升三阶这么久了,怎么没看见你去升二阶啊?” 祝新年“嗯哼”了一声,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升二阶?我原本打算下个月去考,但答应了王上要去伐代,就只能等打完仗回来再考了。” 裴少桥眼睛一鼓,质疑道:“你骗我呢吧?我都没见过你练习!你连木皇甲都没掏出来过!” 祝新年耸肩,气死人不偿命道:“二阶又不是多难的东西,上次我们去学院找夫子时我就问过二阶术法的关窍了,再加上行军打仗的时候一直与王翦将军讨论兵法,收益颇多,二阶考核不过就是那些内容,自己多熟悉两遍不就会了吗?” 裴少桥闻言气得仰天长啸一声,双手握拳抓狂道。 “啊啊啊!你们这群修真天才真的很气人啊!老天爷对我怎么这么不公平,这世上多我一个天才会怎样啊?!” 第三百五十八章 能有多罕见? 老天爷没有听见裴少桥的质问,也没有让他一夜之间变成个天才,说是给莒相守灵,后半夜裴少桥就睡着了,等第二天一睁眼,还是得面对这些勾心斗角、兄弟相争的局面,令他不由头疼得很。 “你怎么又天不亮就收拾起来了?王上不是说了许你七天不上朝吗?昨天是为了去求王上处死赵迁,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裴少桥困倦地从坐垫上爬了起来,灵堂上没有床榻,他原本是跪坐在坐垫上守夜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再起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头枕着坐垫的姿态,被人拖到了墙角边睡了半晚上。 祝新年已经去侧殿洗漱收拾好了,正在整理衣冠,闻言道。 “昨日定了要伐代攻魏,今日必定还要讨论行军打仗的细节,我得去听听,虽然王上不让我出使魏国,但我还想再为洪儒师兄争取一下。” “说的也是,洪儒师兄和尤杰师兄一样都挺照顾我们的,我们确实得为他做点什么,但是今天你别太强势了,惹怒了王上首先倒霉的是你自己。” 裴少桥抓紧时间洗漱收拾了一下便跟着祝新年一起离开了灵堂前往王宫,在宫门口好巧不巧遇到了他父亲裴应犼,裴少桥一见到父亲,心中一股委屈涌上来,正要跟父亲说明裴元魁加害自己的事情,却被祝新年一把拉走了。 “你拉我干嘛?我要跟我爹说裴元魁他害我!让我爹去找我二叔问罪去!” “你让你爹去找你二叔问罪,然后呢?裴元魁他虽然不是嫡系长孙,但他是西营尉官,是整个裴家官职最高的晚辈,就算坐实了他害你的这件事,你觉得你们裴家长辈真的会大义灭亲为了你去教训裴元魁吗?” 裴少桥一下就泄了气,他知道家里长辈们都很喜欢裴元魁,确实从小到大裴元魁都是裴家的骄傲,他也的的确确表现得非常正直且关爱弟妹,如果不是裴少桥学成归来一路青云直上的话,裴元魁可能一辈子都是裴家最优秀的晚辈,也会一辈子都是裴少桥眼中那个“爱管闲事”的堂兄。 “沉住气,你现在去找郎中令大人哭诉只会被当做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潦草解决,如果不能一次摆脱裴元魁的话,他以后再在背后捅刀子你根本招架不住。” 祝新年拍了拍裴少桥的肩膀,低声道:“记住了,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震慑到你的敌人,要让心怀不轨者惧怕你,而不是惧怕你身边的人。” 裴少桥默默点了点头,暂且忍住了要跟父亲告状的想法,跟着祝新年一起进入了大殿。 他们今天来得不算早,此时已经临近早朝时间,大殿上站满了文武官员,他俩刚一就位,大监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殿上众人立刻肃静,等待着秦王落座开朝。 “诸卿可有要事上奏?” 每次的开场白都差不多,祝新年预计今天早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因为最近咸阳城乃至整个秦国都很太平,文官那边应该没什么事可上奏的,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来讨论伐代攻魏的细节。 正当祝新年在心中琢磨要怎么请求王上给自己一个机会出使魏国的时候,中庶子蒙嘉忽然站了出来,对秦王行礼道。 “禀王上,前些时日在燕国造反的那名武士已经逃至我大秦国境内,他携带樊於期的头颅和燕督亢一带的地图希望能献给王上,希望能为王上效忠、为我大秦效忠。” 秦王“哦”了一声,问道:“这名武士现人在何处啊?” 中庶子蒙嘉立刻回答道:“已朝咸阳城快马赶来,大概还有三、四日的路程,但他担心王上不愿见他,特写信来恳求王上能给他一个机会,他甘愿为王上肝脑涂地、忠心不二。” “只要是愿意投诚效忠寡人之人,皆可来咸阳,既然此人如此骁勇,替寡人解决了樊於期,那寡人之前的悬赏也必定兑现,蒙卿可去回复那燕国武士,无论寡人以后是否用他,这赏金也一分不会少,让他安心来咸阳吧。” 蒙嘉方才的一番话令秦王十分高兴,燕国因为太子丹偷跑一事一直跟秦国僵持着,后来又有樊於期在赵国败于李牧而逃往燕国,更令秦王视燕国为眼中钉,如今有燕国武士前来投诚,总算让秦王在燕王面前找回了面子,秦王自然喜不自胜。 中庶子蒙嘉立刻满脸堆笑称是,同时道。 “王上的威名远震四海,那燕国武士还说太子丹偷跑回国之后中终日惶恐不安,尤其是我们秦军接连攻下韩、赵两国之后,他更是彻夜难眠,害怕我们秦军越过易水,像活捉赵王一样将他活捉了呢!” “活捉?” 秦王冷笑道:“太子丹敢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还敢联合韩国和魏国来刺杀寡人,这样的罪过难道仅仅是活捉就可以抵消的吗?寡人要将他关进天牢中去,由天牢典狱使亲自行刑,不把天牢中所有的刑罚都过一遍,寡人不准他死。” 大殿众人都知道天牢典狱使的厉害,中庶子蒙嘉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只能连道了几声“王上威武”,然后便慌慌张张退回了文官队伍中,不敢再吭声了。 秦王方才狠厉的话语吓到了在场所有官员,此时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秦王的眼神对视,而秦王也正慢慢看过他们所有人,一字一顿缓声道。 “韩国和赵国的下场就是寡人给燕国的警告,接下来的魏国也是,寡人需要诸位爱卿为我大秦打一场漂亮的仗,这场仗要能让燕王肝胆俱裂,用双手捧着燕国的王印膝行到寡人面前求饶才行。” 祝新年闻言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旋即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改变秦王攻魏的想法了,因为上次燕国、魏国和韩国联起手来刺杀秦王、救走太子丹的事情令秦王积怨已久,而秦王留下了赵王的性命却没有留韩王的性命也说明了他要用韩国和魏国国君的性命来震慑燕王。 以祝新年对魏王和魏国朝廷的了解,即使秦国大军压境他们也不会选择和谈或者降国,这一瞬间祝新年脑海中甚至想到要自己偷偷潜入魏国王宫,杀了魏王再扶持洪儒上位,代替魏王献国于秦,借此保全洪儒的性命。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因为他知道即使魏王死了洪儒也不可能像赵嘉那样称王,更不可能献国于秦王。 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着,他不知道王翦将军是何时站了出来,对秦王道。 “禀王上,臣今早接到军报,代王赵嘉的军队在昨天攻下了魏国第四城,此时大将敖睨距离魏国都城不到五百里了,魏国军队由洪儒率领,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交战,虽然城池被敖睨夺走了,但洪儒并未撤退,双方仍在对峙,但预计敖睨攻下魏国第五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王微微蹙眉,道:“不是说魏国的军力暂且可以与代王赵嘉手中那八万人一战吗?怎么节节败退?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回王上的话,此番代王赵嘉的军队攻打魏国能如此顺畅,靠的并不是军队实力,而是他手下的大将敖睨实在势不可挡,咱们的探子亲眼在阵前看见他同时操纵两台机甲作战。” 王翦的话令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护军都尉疑惑道。 “将军确定军情无误吗?虽然咱们都不是兵甲部的人,但平时作战也看多了机甲士兵作战,这一个人……要怎么操纵两台机甲啊?” 非修真者根本不知道双属相双灵核是什么东西,连见多识广的王翦将军也解释不了,只能回头看向祝新年,道。 “大殿之上只有右将军和副都尉两人是兵甲部的人,正好右将军从前与敖睨有过接触,还请右将军为我等解释一下吧。” 被王翦将军点名的祝新年此才终于从混沌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赶紧站了出来,拱手道。 “启禀王上、大将军,敖睨是当世罕见的双属相双灵核,绝大多数的机甲士兵都只能操纵一种属相的机甲,但敖睨先天有两个灵核,所以他可以同时操纵金属相和炎属相两台机甲。” “当世罕见?” 秦王问道:“有多罕见?” 祝新年思忖了一下,道:“臣活了二十多年,只见过敖睨一人具有双属相双灵核,臣的师尊鹤云子活了一百多岁,也只亲眼见过这一例。” 秦王的目光明显阴沉了许多,大殿上其他官员也连连抽气,可见代王赵嘉手中有这么一员猛将确实令秦王和大臣们不敢轻敌。 “这双灵核双属相的战斗能力当真很强?能强到什么地步?”秦王又问道。 祝新年没有隐瞒,诚实道:“若论修真天资,敖睨当之无愧是当世最强,他与臣都具有先天甲魂,同时他又拥有双属相双灵核,以修真界的眼光来看,他比臣更有开天门的可能。” “若是以战斗能力来看,他目前是三阶,战力本不会太强,但介于他可以同时操纵两台机甲,所以战力要翻倍,在战场上相当于二阶机甲,这个品阶对于机甲部队已经消耗殆尽的魏国来说是根本无法阻挡的。” 当机甲达到三阶之后,每往上升一阶都代表力量翻倍,虽然这一套品阶考核制度只适用于各国兵甲部遴选晋升所用,对很多不进入兵甲部的修真者来说并不具备参考价值,但其对品阶力量的划分基本是准确的,所以祝新年借此来判断敖睨目前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误差不会太大。 敖睨有两台高阶机甲,又有这么多天赋加身,魏国根本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他对抗的人,就算是洪儒亲自上阵估计也是不行的。 “当真这么厉害?” 秦王有些不太相信,认为祝新年有些夸大其词。 “寡人还没见过如此所向披靡的战将呢,既然王弟说魏国无人能阻挡他,那要是我们秦军与敖睨正面交手,王弟可有信心战胜他?” 祝新年面色不改,沉声道:“臣在当年天极论道的时候已经胜过敖睨一次了,如今战场再次相见,双方必定有一场大战,敖睨是强敌,臣不敢说空话许诺王上,最终谁胜谁负还请王上战后见分晓。” 秦王听祝新年这样说,也没有为难祝新年,非逼着他要什么承诺,反而笑道。 “既然王弟曾经战胜过敖睨,想必这次战场相见,那敖睨定然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害怕发抖,寡人料想王弟一定能旗开得胜,为寡人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回来!” 战场之上谁也不能保证胜负,但秦王都这样说了,祝新年只能应声称是,带着秦王施加给他的压力退回了队伍中,而秦王见祝新年允了口,便认为胜算已定,接下来的早朝龙心大悦,连跟王翦他们商量战术的时候眉眼中都带着一丝笑意。 一个多时辰后,这样有人欢喜有人忧的早朝就结束了,秦王唤了丞相、太尉和王翦将军一起随他去后殿继续商讨伐代攻魏的战术细节,却并没有叫上祝新年。 祝新年知道,这是王上不想让他提前得知具体的战术,以免他心软将秦国的战术提前泄露给了魏国的洪儒,影响秦国攻魏的大计。 裴少桥也看出了秦王这是对祝新年有所提防,散朝后他主动迎了上去,宽慰祝新年道。 “算了吧,魏国的事你就别强求了,王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还是好好对付敖睨,争取打个大胜仗回来,让王上知道你祝新年是无可替代的,以后就不会再防着你了。” 祝新年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裴少桥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还想开口的时候却看见父亲裴应犼朝他们走了过来,同时问道。 “今早在宫门口你打算跟我说什么来着?当时人太多我没听清,你现在再说一遍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面对父亲的询问,裴少桥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赶忙看向祝新年求救。 “我问你话,你看右将军做什么?” 裴应犼微微蹙起眉头,问道:“我好像听你提起了你堂兄?可是又做了什么混账事让你堂兄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裴少桥一听这话当即就不干了,没好气地反驳道:“他能给我收拾什么烂摊子啊?他不找我麻烦就不错了。” “你这混小子,从小到大要不是元魁处处照顾你,你以为你能平安活到现在?就你做过的那些混账事都够百姓们把你吊起来打了!” 裴少桥满脸不悦,小声嘟囔道:“我再怎么混账也就上房揭瓦、下房听曲,可从没想过要使阴谋诡计拖累别人的前程……” 裴应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登时眉眼一横,质问道:“你小子又在说什么?什么拖累前程?谁拖累你前程了?!” 眼看再说下去裴少桥就要忍不住把裴元魁的事情说出来了,祝新年赶紧打圆场道。 “郎中令大人听错了,裴少桥是说他最近忙着挣前程,没有再做混账事了,只是前日参加升阶考核,偶遇西营尉官裴大人做主考官,觉得是巧遇,顺嘴提了一句罢了。” “原来如此,这小子说句话都说不清楚,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是怎么带兵作战的,跟在右将军身边学了这么久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裴应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裴少桥还想讲话,却被祝新年及时拦下了。 “裴少桥马上就要去水师营赴任了,虽然现在只是副都尉,但水师营是特种作战部队,最得王上器重,裴少桥日后必定前途无量,郎中令大人也是时候改变您对裴少桥的看法了,裴家后人个个优秀,但您的亲儿子只有一个,您该对裴少桥有信心才是。” 祝新年的话令裴应犼微微一愣,茫然道:“右将军的意思是……” “晚辈只是认为裴少桥如今已然改变了许多,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人为他收拾烂摊子的裴小公子,也不会永远跟在我身边,郎中令大人且看好,过不了多久,裴少桥就会成为裴家最优秀的后辈。” 祝新年朝郎中令拱手道:“晚辈唐突之言,还请郎中令大人恕罪,我二人还有些公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裴应犼并没有过多询问,而是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俩离开了。 刚离开父亲的视线,裴少桥就拍着胸口道:“还得是你啊,不过刚才你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么笃定我日后一定能超过裴元魁吗?” 祝新年瞥了裴少桥一眼,反问道:“难道你认为自己一定无法超越裴元魁吗?” 裴少桥愣了一下,立刻握拳骂了一句,道:“是啊,我为什么不能超越裴元魁?他很厉害吗?不就是个西营尉官吗?等我当了总指挥使他还得来拜我呢!” “有这个想法就对了,现在整个咸阳城,包括你们裴家和你父亲都还抱着固有印象,认为你无法超越裴元魁,在兵甲部中处处需要他的帮助和庇护,我刚才那番话就是想让郎中令大人改变对你的看法。” “你裴少桥不是从前那个惹祸的裴小公子了,你会超越裴元魁,甚至超越你父亲,成为裴家最大的骄傲,而郎中令大人是你的生父,不是裴元魁的父亲,我在提醒他把目光放到你身上来,不是裴元魁才能光耀裴家门楣,你裴少桥才是光宗耀祖的那一个。” 听祝新年这样说,裴少桥登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出王宫大门的时候被守门将士看见了,见他眼眶红红,还好心询问他是不是又被郎中令大人骂了。 “郎中令大人也是爱子心切,副都尉别哭了。” 裴少桥从小就挨裴应犼的骂,经常眼泪鼻涕一起流,这么多年大家都看习惯了,谁也没有嘲笑他,但裴少桥不乐意了,瞪眼道。 “谁哭了?!我都二十多的大男人了我能被骂哭吗?!” 守门将士们一副“你嘴硬,但我们都懂”的表情看着裴少桥,点头应和道:“是是是,是我们看岔了,副都尉勿怪啊。” 裴少桥气得直龇牙,这搞笑的模样惹得在宫门口等候多时的尤杰出声轻笑。 “我还想着来宫门口接你们,谁知道又碰上这出好戏了?裴师弟怎么上个早朝把自己气成这样了?天天生气可不好,老得快,到时候咸阳城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了。”尤杰打趣道。 裴少桥立刻抬手将自己紧皱的眉头和眼角撑开了,面容“狰狞”道。 “你们一个两个都拿我打趣,我这一天天过的什么日子啊?还成什么亲啊?找根绳子寻棵歪脖树吊死得了。” 尤杰笑得合不拢嘴,摊手道:“哟,那吊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既然你不想去找白昊轩,那我就回去继续睡觉了,可怜我这好不容易休沐一天,跑了一早上肚子还饿着呢。” “你找到白昊轩了?!” 裴少桥立刻凑过来,正色道:“裴元魁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躲着呢?” 白昊轩虽然也是咸阳人,但家境与裴家不能比,加上他又是因罪被贬,家里父兄担心受他牵连,早就与他断了来往,如今人是回了咸阳城,但并不能住在家里。 “在北街口那边有个小巷子,裴元魁前些年在那边置办了一个小宅院,人就藏在那呢,我来找你们之前特意绕去东营打听过了,裴元魁今天在东营当值,没有意外情况的话不会出来的,咱们现在就去找白昊轩,就算裴元魁知道消息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裴少桥乐得差点又在宫门口失仪,他赶紧催着祝新年和尤杰上了马车,三人即刻朝北街小巷赶去。 北街位于城北、靠近天牢,在咸阳城百姓眼中属于不祥之地,但凡是有能力的人都会千方百计远离此处,哪怕咸阳城其他地方的地价、房价都要远高于城北,百姓们也宁愿多花钱去别的地方置办房产,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愿来城北安家。 久而久之这里便聚集了一群家境贫穷之人,低矮的破屋和穿着满身补丁衣裳的赤脚孩童随处可见。 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们见到有马车驶过来,立刻全部围了过来,扒着车窗伸手讨要食物和银钱。 裴少桥眼睁睁看着从窗外伸进来的小手又瘦又黑,在自己干净的衣袍上留下了一道漆黑的污渍,忍不住惊愕道。 “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城北了,可竟不知道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穷人聚居?” “都是些犯了事、被抄没家产的官宦家属,或者是被从青楼里面赶出来的年老色衰的女人,还有些变卖了家宅田地的赌徒、酒鬼,再就是一些从城外进来讨生活的穷苦人。” 尤杰叫停了马车,道:“这地方每天都有人死去,又每天都有人进来,这些屋子大多都是没有主的,流落至此的人看见哪间屋子空着就住哪间,实在没地方住了就自己用泥巴垒一个,能稍稍遮风挡雨就行。” “生活在这里的人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没命了,所以也没什么发愤图强的意识,以前跟着西营巡城,每次到这里都能看见孩子们伸手乞食,今天能吃饱肚子就绝不去想明天该怎么办。” 这就是当下生活在此处的绝大多数穷人的现状,他们没有读过书、没有亲朋、没有家产,纵使想要离开这鬼地方也无处谋生,只能混一天算一天,只要这世上还有好心人愿意给一口吃的,能吊住他们的性命也就够了,至于这些孩子们将来怎么办,他们的父母也无力为他们考虑。 因为前方道路坑洼狭窄,堵路的孩童又多,马车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三人只能下了车步行,为了摆脱那些乞食的孩子们,裴少桥从怀里掏了些银钱交给马夫,让他引着这些小乞儿们走远些。 马夫得了命令,抛了几枚铜板吸引那些孩子们的注意,孩子们一看马夫有钱,立刻转身在地上捡拾,马夫趁机往前跑去,边跑边扔钱,那些孩子们很快也跟着他跑远了。 “这些孩子一辈子就这样了吗?我看里面还有些年长的,不读书也不谋份差事,这样成天讨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裴少桥感叹道。 尤杰拎起衣摆从地上横流的污水边跨了过去,一边回头提醒祝新年和裴少桥注意脚下,一边道。 “长久?对生在这里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是长久的,连他们的性命都不会长久,你别看他们现在有精力讨钱,指不定今夜刮一阵风、下一场雨,就有孩子病倒了,他们根本请不起大夫,熬不过去性命就没了。” 尤杰沿着拥挤逼仄的小巷慢慢往前走去,叹息道:“知道这些屋子为什么建在城北吗?因为城北距离乱葬岗最近,他们连下葬的钱都没有,尸体只能扔到乱葬岗去,和那些从天牢扔出来的尸首一起腐烂。” 裴少桥惊诧地张了张嘴,他不是没见过穷人,但在他的印象中,最穷的人也就只是像曾笑然那样的,家里人全都遭了灾,留他一人艰苦独活,这种情况对于裴少桥来说就已经很令人唏嘘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曾笑然更可怜的人在世间阴暗处苦苦挣扎。 “到了,就是这一间。” 尤杰领着他们在小巷中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屋子面前,这间屋子虽然比周围四面漏风的烂泥房子要好些,但也十分破旧,是无论南来北往的人都不会过度留意的存在。 坐在这间房子对面的乞丐见到尤杰过来,立刻迎了上来,对三人行礼。 “这是我的心腹,我担心白昊轩会出门,特意让他乔装打扮在这盯梢。” 尤杰问道:“人还在里面吧?” 心腹立刻小声道:“在的,一直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进去找过他。” 尤杰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塞进对方手里,道:“辛苦了,去怡梅院放松放松,明儿当值我安排人替你。” 对方接过钱袋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道:“嘿嘿,那就谢谢尤哥了,兄弟我就先撤了。” 尤杰挥挥手,对方揣着钱袋子立刻就离开了此处,口风非常严实,完全没有任何要打探或过问尤杰他们要做什么的意图。 “嚯,这人这么听尤杰师兄的话啊?”裴少桥好奇道。 “他不是听我的话,是听钱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不假,当然了,师兄我穷得很,这钱你记得还我。”尤杰笑道。 “还,当然还,到时候叫上跟师兄关系好的哥几个,我请大家一起去怡梅院听曲去。” 裴少桥财大气粗,他或许不知道该如何收买人心,但他舍得花钱,只要他愿意出钱,这世上就会有很多人主动凑上前来为他所用,以前他在天工学院中买通那些师兄师姐们也是用的这一招,在花钱这件事上裴少桥可谓是无师自通。 他在尤杰的招呼下走近那间小院门口,耳朵贴着门缝只觉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白昊轩真的在里面吗?”裴少桥问道。 尤杰没有说话,很快屋内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咳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今天能不能让白昊轩推上这口磨就看你的本事了。” 尤杰朝裴少桥挑了挑眉,伸手“哐当”一声用力推开了院门。 第三百四十章 坐下来谈谈吧 在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院中就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了。 裴少桥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一进制小院,拢共只有一个院子一间屋子,且没有看见后门,院中杂物比较多,但都没有使用的痕迹,像是故意堆这么多东西来藏人一样。 方才他们清楚听见了院中有人咳嗽,但就这么推门的一瞬间人就不见了,这等隐匿身形与气息的水平可不是普通修真者能达到的,更不可能是一个身染沉疴的人能做到的。 “藏起来了?反应速度还是挺快的嘛。” 裴少桥自信满满走进院子中,释放灵识看了一圈,却没找到白昊轩藏在哪里。 这令他感觉有些挫败,同样都是三阶水甲,他竟然感觉不到白昊轩的气息,难道这白昊轩的实力在自己之上? 裴少桥默默后退了半步,抬起胳膊肘捅了捅祝新年,低声道:“人不会真跑了吧?快帮我找找。” “放心,我从进巷子开始就用灵识盯着在呢,人没跑,躲着在。”祝新年道。 有祝新年的话作保,裴少桥的胸膛一下子又挺了起来,他背着手走进屋子,将地上倾倒的陶罐一脚踢到了墙边,垂眼看了看地上的矮几,笑道。 “裴元魁没教你做戏要做全套吗?这屋子内外看着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但这矮几上却没有半点灰尘,怎么?难道是裴元魁每天闲来无事,下值之后特意跑到这鬼地方来擦桌子吗?” 话音未落,只见裴少桥飞起一脚将矮几踹飞,果不其然在矮几下方看见了一张土黄色的地毯,这地毯颜色与泥土地几乎完全一样,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他立刻伸手要去掀那张地毯,但就在此时地毯却突然被掀开,一道明亮的剑光朝着裴少桥直刺而来! 裴少桥手中灵光一闪,当即从气海中唤出了双星刺进行格挡,金石相交迸发的火光在一瞬间映亮了光线昏暗的屋子,也是在这一瞬,裴少桥清楚看见了从地下密室中跳出来的白昊轩正以极度仇视的眼神狠瞪着自己。 这眼神明显是要置裴少桥于死地,可裴少桥明明记得祝新年和尤杰说过,裴元魁他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啊,难道真的是昨天自己革了白昊轩的军职,让他对自己起了杀心?! 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白昊轩也是高手,裴少桥不敢轻敌,但狭小的屋子里根本施展不开,他一个飞身跃出门外,白昊轩也立即追了出来。 两人在院中又快速过了几招,不过并未分出胜负,白昊轩虽然对裴少桥动了杀心,但他并不恋战,一看祝新年和尤杰在院中,立刻抽身就想逃走。 裴少桥哪里会让他逃了,见白昊轩一跃而起,他也飞身追了上去,同时对祝新年大喊道。 “别让他跑了!” 此时在院中堵截白昊轩的三人品阶都是一样的,但白昊轩知道祝新年不好对付,一看祝新年闪身出现在了自己前进的道路上,他当即转身,想从尤杰那边寻找出路。 但此时裴少桥已经追了过来,他扬手抛出双星刺,寒光打着旋拦住了白昊轩的去路,幸好白昊轩及时仰头,双星刺贴着他鼻尖飞了过去,险些削下他半个鼻子。 心中惊魂未定的白昊轩来不及稳定心绪,立刻想要以品阶术法攻击尤杰,但他才刚伸出手来,肩膀就被人从身后遏住了,明黄璀璨的尖刀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咽喉前面。 那是万古金刀,此时龙吟声才传进白昊轩的耳中,而他甚至不知道祝新年是何时出刀、又是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 “木属相果然速度快,右将军的修为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白昊轩倒也干脆,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直接将手中长剑扔到了地上,同时举起双手投降。 “我不打了,右将军的刀能收回去了吗?” 祝新年也不担心他会逃跑,收了万古金刀将他推到了院子中间,裴少桥和尤杰也围了过来,审犯人似的将他围在了中间里面。 “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白昊轩指着院中的几个木桩做的矮凳,道:“有话坐下慢慢说?” 裴少桥目光不移,盯着白昊轩道:“你像是知道我们要来的样子?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相信裴小公子应该不是个杀人狂吧?再说秦律如此严格,您杀了我就是自断前程,到时候郎中令大人应该救不了您吧?” 白昊轩似乎早就将裴少桥的心性摸透了,所以根本不担心裴少桥会杀自己,不过裴少桥本身也心性耿直,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透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大家坐下来说吧。” 祝新年率先走到了木桩边坐下了,尤杰紧跟其后也过来了,裴少桥一看自己阵营的人都过去了,便朝白昊轩扬了扬下巴,示意两人一起过去。 对于裴少桥找上门来的事白昊轩并不感到惊讶,他耸了耸肩膀,非常自然地坐到了祝新年对面。 “各位是为了水师营的事情来的?还是为了裴大人的事情而来?”白昊轩问道。 “这些都是后话,我先问你,西营爆炸案是不是裴元魁指使你污蔑祝新年的?!”裴少桥厉声道。 白昊轩神色淡定,平静道:“不是,裴大人起初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和命令。” “起初并没有?也就是说后来有了?”祝新年一语点破道。 “右将军真是神思敏捷,没错,裴大人也算是个正直的人,他并未想过要将西营地牢爆炸的事情赖到右将军您身上,不过这件事开始谁也没有想要赖给您,我当时怀疑到您身上也是根据情况分析得到的结果,并不是因为要针对您才故意将罪名推到您身上的。” 看着祝新年质疑的眼神,白昊轩轻笑了一声,道:“右将军不要不相信,那个时候您二位刚刚从天工学院来到咸阳,谁也不知道二位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没有人会对初出茅庐的新人动手的。” “不过……后来这事闹得是有点大,裴大人也没想到裴小少爷和王翦将军都会掺和进来,我也私下劝过裴大人,让他寻个借口把这事糊弄过去算了,但裴大人的心思在那个时候似乎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因为王翦将军力挺我,裴少桥作为裴家人,不帮着裴元魁说话,反而选择与我共同进退,所以裴元魁把原本对我的提防转移到了我与裴少桥两个人身上,是吗?” 祝新年盯着白昊轩的眼睛问道。 “说实话,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裴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从那天他亲去城墙接你们入城时得知了您的身份开始,他好像就变了,一开始他说不希望您留在西营,担心您会凭借身份地位在军营中横行生事,我便按照他的要求稍稍为难了您一些,希望您能受不了西营的苛待,自己想办法离开西营。” “后来地牢就爆炸了,结合当时的情况我确实怀疑犯人是您,但后来卷进来的人太多了,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您做的,我都认为应该及时制止这件事继续发酵,却没想到裴大人坚持要去东营开堂问罪。”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就不受控制了,裴大人在王翦将军面前根本没有说话的份,虽然您二位离开了西营,但裴大人和我都受到了惩罚。” “我当时也好奇裴大人为何要咬死这件事不放,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后来去了王陵仔细一寻思,估计就是从裴大人在东营挨骂的那个时候开始,裴大人就把你们当成了敌人。” 裴少桥闻言仔细思忖了一会,道。 “你是说……一开始裴元魁只是想赶走祝新年,地牢爆炸的事也只是碰巧给了他一个借口,他坚持去东营开堂也只是想借此逼祝新年离开,却没想到王翦将军在东营大堂上丝毫不留情面地斥责他,他面子被驳,所以才记恨上了我们?” 白昊轩摇头道:“不,面子只是小事,在兵甲部当差,就算是四营尉官也经常被总指挥使大人责骂,那日裴大人挨骂都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我想……真正令他下狠心对付你们的原因是……是因为裴小公子你坚持一同离开西营,自愿去王陵受苦。”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少桥蹙眉道:“我不跟我的好兄弟同甘苦共进退,难道留在西营天天听他在我耳边唠叨?” “这就是原因啊,小公子。” 白昊轩道:“刚刚右将军说了,您是裴家人,却没有站在裴大人这边,这不仅仅当众打了他的脸,也惹怒了裴家各位长辈,你们前脚出城,后脚裴大人就被叫回家去受了家法,裴老太爷说了,您才是裴家的嫡长孙,谁害您就是与裴家作对,无论是谁他都绝不轻饶。” 裴少桥这才得知原来当初那事竟然闹到裴家太祖那里去了,裴老太爷曾经官至三公,虽然已经年近百岁,但依然耳聪目明,裴家大事无一不上报裴老太爷做决断,如今嫡长孙去了王陵受苦,以裴老太爷的暴脾气哪能忍得了? “那顿家法打得裴大人几天起不来床,裴老太爷还亲自修书给总指挥使,要求彻查此事,而后才有了将我降职发配王陵一事,不过老太爷还是心疼晚辈,裴大人在这件事上也就只挨了骂、受了打罢了。” “那后来呢?你在王陵染病,写信求助裴元魁又是怎么回事。”裴少桥追问道。 白昊轩默默点头,承认道:“是,我是在王陵染了病,那地方风沙太大,我不幸得了痨病,咳血半年,大夫诊治无数次都没有用,我不甘心死在王陵,便写信希望裴大人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替我寻一些治病的良药,我也没想到裴大人竟然会亲自来到王陵,来见我这个被贬职的痨病鬼……” 第三百四十一章 看清现状 “你得了痨病?” 裴少桥的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几分,屏息道:“这可不是小病,搞不好会要人性命的。” “是啊,自从我被贬之后,家里父母兄弟就跟我断绝了来往,即使我托人去家里告诉他们我得了病,他们也没来看过我,我自知若是没有名医良药医治的话,我肯定会死在王陵,所以才斗胆给裴大人写了求助信。” “没想到裴大人还惦记着我,不仅亲自来王陵这种艰苦的地方探望我,还带了医修和丹药,在医修的治疗下我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现在虽然还有些咳嗽,但问题已经不大了。” 白昊轩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眼神中全是对裴元魁的感激,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裴元魁是唯一在他病重无援之时愿意去救他性命的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无论裴元魁要求白昊轩做什么,想必他都不会拒绝。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连你的父母兄弟都拒你于千里之外,裴元魁却能在这个时候去看你,还请医修给你治病,你应该知道他可不是因为善意大发才去救你的吧?”祝新年沉声道。 白昊轩非常淡然,道:“我知道,裴大人之所以来救我是为了让我替他办事,其实裴大人也没有瞒着我,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跟他回到咸阳来也是我自愿的,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为他做事,这是理所当然,只是裴大人的计划被你们看穿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你倒是诚实,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裴少桥嗤道。 “大概是大病一场之后知道金钱和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追求名利了,现在我这条命是裴大人捡回来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白昊轩望着眼前三人,平静道:“我不会背叛裴大人,也不会帮助你们去对付我的救命恩人,但我也不会逃走,所以各位大人现在想要如何处置我呢?” “大病一场,你心性倒真是变了不少,从前我见过的那个白副将可是非常强势的,我们要是像今天这样将你围了问罪,只怕你要将房顶都掀了,现在竟然肯束手待擒,难道不觉得辜负了裴大人对你的救命之恩吗?”祝新年问道。 “我自然也想帮裴大人一把,但我自知能力有限,若我再反抗或逃走,你们肯定要问罪裴大人,与其闹成那样,不如你们拿了我,是杀是刮都行,但请放裴大人一马。” 白昊轩看向裴少桥,忽然一下跪在他面前,双手扶住裴少桥的膝盖,颤声道。 “小公子,虽然裴大人确实对你动了歪心思,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你性命,他也是一时糊涂,他能否在裴家得到器重,关系到他那群不成器的弟弟们能否在裴家立足,您也是他带着长大的,就可怜可怜他为兄弟着想的心情吧!” 裴少桥眼神震了震,继而长叹一声,问道:“可他会对自己的亲弟弟做这种事吗?” 白昊轩愣住了,他没有想出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听裴少桥继续问道。 “你说他是为了家人着想,可我又何尝不是他的家人呢?虽然你刚才那番话听起来确实挺触动人心的,但你真的认为他是为了家人,而不是为了他自己才这样做的吗?” 裴元魁的那些弟弟从小就不成器,顽劣程度是裴少桥的好几倍,又没有裴元魁和裴少桥这种天资,游手好闲到了二、三十岁,闯下的祸事能数出一箩筐。 这样的后辈早就无法在裴家立足了,裴家长辈这么多高官,都没有为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安排任何官职,明显就是放弃了他们,所以无论裴元魁在朝廷中能发展到什么职位,他那几个弟弟都不可能因为他而得到任何的提携。 所以刚刚白昊轩为裴元魁开脱的那些话说给其他人听或许还能赚两滴眼泪,但对于裴少桥来说只觉得可笑。 “我裴家太祖官至太尉,我爹是郎中令,再往后数他西营尉官职位最高,本来他是裴家的骄傲,而我是个惹祸精,全家上下都看重他,结果现在我这个惹祸精很可能要超过他了,他心有嫉妒我也可以理解,但暗中使绊子实在非君子所为。” 裴少桥的话令白昊轩陷入了沉默,虽然白昊轩以前算不得有多好,但毕竟是读过书、在天工学院修习过的,他也知道裴元魁谋害自己亲堂弟的事情说出去确实为人不齿。 “你愿意效忠裴元魁,我也不会为难你,今天来就是想找你问清楚,到底是如外界传言那样是你在控制裴元魁,还是裴元魁在指使你做事。”裴少桥道。 白昊轩苦笑了一下,道:“我以前性子是急躁了一些,凡事都抢着做,确实不招人喜欢,旁人都说我有夺权之心,但裴大人从不说我,我知道裴大人其实本性不坏。” “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从军这么多年,跟过很多将领,裴大人是我见过心最好的人,即使他需要我帮他做事,也是先替我治病后提要求,没有以治病来威胁我,我也很确定裴大人并不想伤害小公子你,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啊,如果您愿意的话,何不找裴大人把话说开呢?” 白昊轩的话和昨天裴少桥想的一样,但当此时裴少桥看向祝新年和尤杰的时候,依然得到了否定的眼神。 “这件事不存在说开不说开的问题,裴少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裴元魁的事,是裴元魁一心认为裴少桥登上了高位会影响他在裴家的地位,这件事的关窍不在裴少桥身上,而在裴元魁身上,你明白吗?” 祝新年对白昊轩道:“还有一件事你须得明白,裴元魁作为西营尉官,他是很难再上战场的,没有军功就无法晋升,而其他三营尉官接任总指挥使的可能性会比他大得多。” “可裴少桥是王上钦点的水师营副都尉,凭他的能力、军功、家世,注定了他一定会升得比裴元魁高,这不是凭借裴元魁或裴少桥的个人意愿就能改变的事,所以裴元魁现在是钻进了死胡同中,他认定了裴少桥对他有威胁,而要想改变他的想法,只有让他看清现状才行。” “看清现状?” 白昊轩问道:“什么现状?” “要让裴少桥的官职真的升上去,让裴元魁知道即使裴少桥身在高位,裴家也不会忽视他,裴少桥更不会为难他,反而会提携他、帮助他,只有让裴元魁明白裴少桥真的对他没有威胁,他才能安下这个心来。” 祝新年的话令白昊轩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从一开始听到这番话时的震惊、质疑渐渐变成了理解、赞同,没过多久,便见他点头道。 “右将军说得没错,只有让裴大人明白没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才能真的安心,否则无论旁人如何劝说,他心中的疑虑都不会消除。” 白昊轩抬起头来看向祝新年,道:“可问题在于即使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裴大人心中的那个坎过不去他就不会放心让裴小公子顺利升官,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跟他好好谈谈吗?你们就不怕在裴大人继续想其他办法来阻挠裴小公子升迁吗?” 祝新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微微前倾身体靠近白昊轩,盯着他的双眼道。 “正因为裴元魁不会就这么轻易停手,所以我们今日才会来到此处,我们不是来打架问罪的,而是希望白副将能帮助我们解决眼前的问题,同时也是为了阻止裴大人,让他不会朝着错误的方向一条路走到黑。” “要我帮你们?我能做什么?” 白昊轩摇头道:“从一开始我就劝过裴大人,但他根本不会听我的,如今我已被革职,更没有我说话的份了。” “我们不需要你去劝说裴元魁,别说你劝不动他了,现在无论是谁去劝,都会让他认为所有人都站在裴少桥这边,更加刺激他的情绪,我们只要你按照正常的安排跟随裴少桥去水师营就好。” “裴元魁作为西营尉官,是不能随意离开咸阳城的,他只能通过书信传音的方式跟你联系,他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让你做什么,你提前告知裴少桥就行,你的任务是稳住裴元魁,等裴少桥的官职升上去了,一切成了定局,裴元魁自己慢慢就能明白旁人的升迁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逐渐他也就不会再找裴少桥的麻烦了。” 看见白昊轩似乎有话要说,祝新年抢先道:“我知道你心中觉得这样做可能会对不起裴元魁,但你要明白你这样做是在救他,如果他真的害了裴少桥,以后无论在朝堂还是在裴家他都没有立足之地了,你既然要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就不要看着他自寻死路。” 白昊轩没说出来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祝新年方才说的话确实是在为裴元魁着想,这是现在唯一能救裴元魁的办法。 “当然,你做这一切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裴元魁,之前你在西营做的那些事令兵甲部上上下下对你多有闲言,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吧?” “水师营是你唯一能重新晋升的地方,跟在裴少桥身边好好干,你日后的官职地位不会比西营尉官副将的官职低,之前弃你于不顾的父母兄弟也会重新接纳你,这样做不仅救了裴元魁,也救了你自己,明白吗?” 白昊轩的双瞳震颤着,显然祝新年的话击中了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说刚才他还有所犹豫的话,那听完祝新年现在这番话,他立刻就点了头。 “好,我听你们的,我会跟在裴小公子身边稳住裴大人,并尽全力帮助裴小公子升官!” 白昊轩起身朝三人拱手行了一礼,从现在起他要赌一把,不仅要赌裴元魁的前程,也要赌他自己的前程。 无需任何契约,男人之间的承诺千金难换,祝新年也不担心白昊轩会变卦,因为只要白昊轩不蠢,就会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此事的方法了,而且白昊轩自己的前途也押在了里面,从此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成为了此事的参与者。 事毕,祝新年他们也不做久留,白昊轩将几人送到院门口,对裴少桥道。 “我刚才想过要替裴大人杀了你,你还敢让我去水师营?” 裴少桥哼笑了一声,扬头道:“怎么,你说杀我就杀我?难道我还打不过你吗?” 白昊轩闻言失笑,拱手道:“那以后就请小公子手下留情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荆轲入秦 当听到荆轲名字的那一瞬间,祝新年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此时他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在听说有燕国武士杀了樊於期,带着燕国地图来投靠秦王的时候会觉得此事如此熟悉,原来那个燕国武士竟然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刺客荆轲。 只是因为史书上的记载与真实发生的事情略微有些出入,而当时祝新年忙着给老魏头守灵,也没仔细去想,竟到现在才知道来者居然是差点杀了秦王的燕国荆轲。 陈清婵看他面色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 “以前听说过,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祝新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其他人形容荆轲,总不能说他是来杀秦王的吧,那估计会把这在场一众人全都吓死。 “了不得的人物?当真吗?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裴少桥有些狐疑,但既然这话是祝新年说出来的,他倒也没多怀疑,道。 “那我可得认识认识他,要真是个正直可靠的人,做个朋友也是好的嘛。” 祝新年眉角狠狠抽搐了几下,赶紧打断了裴少桥的话,道:“既然宫中有急事,那这边的事就交给太卜处理吧,我们快马回城准备一下吧。” 说是回城准备,实际上是祝新年担心荆轲把秦王杀了,毕竟这个世界与历史上记载的春秋战国也不尽相同,万一要是秦王真出点什么差错可就麻烦了。 裴少桥和陈清婵一起跟着祝新年回了城,由于陈清婵是告假出营来为莒相送灵的,所以回城之后她还得回到城墙造物办去,继续打磨那些战舰和水艇的半成品。 “别太辛苦了,如今老魏头的葬仪也结束了,等过几天你休沐就来我院中,之前说好要一起吃炙肉,我差人把炉子炭火都备好了呢。” 分别前,祝新年对陈清婵如此道,陈清婵没想到他还记得此事,不由笑着答应了,一旁的裴少桥摸了摸鼻尖,忍不住问道。 “你俩什么时候约好要一起吃炙肉了?!” “咦?没跟你说过吗?” 祝新年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跟你说过了呢,就是我那新宅子不是布置好了吗?陈清婵说为了庆贺乔迁之喜要在家办个酒席,顺便再像从前那样弄点炙肉吃,到时候你别忘了来啊。” “嘿,我不问的话是不是你们就忘了我啊?我算是知道了,你俩中间是越来越没有我的位置了。”裴少桥愤怒道。 “你做什么非要在我俩中间呢?中间挤,你不会站到我身边来啊?” 祝新年一把将裴少桥从他和陈清婵中间扯了出来,让裴少桥站到自己身侧,笑骂道:“傻不傻?” “有情况!你们果然有情况!” 裴少桥跳着脚逃开了,指着祝新年和陈清婵道:“好啊你们!有好事都不告诉我!这友情尽了,我要去投奔尤杰师兄,以后不跟你们这对夫妻玩了!” 陈清婵的脸“轰”的一下就红到了脖颈,她连祝新年都没理,转身就跑了,祝新年则气急败坏冲过去把裴少桥拿下了。 “哎呦!你拧我胳膊干嘛!我手要断了!” 裴少桥被祝新年反剪双手按在了墙边,不由哇哇大叫起来。 “不是说好了不拿我俩打趣吗?再多舌那炙肉没你份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不松手,来真的啊?!” 裴少桥挣扎了两下,祝新年却并未松手,而是凑近他耳边道。 “听好了,那个从燕国来的武士荆轲是个刺客,待会宫宴他必定要动手,你警醒点,别像个傻子一样凑到人家跟前去。” 裴少桥动作一顿,勉强回头问道:“啊?刺客?!” “小点声音!后面有人看着呢,别被人听到了!” 祝新年稍稍松了手,裴少桥借着他的身体做掩护往后看了一眼,他们两人身后确实有几个人在走动,看不出来是不是来盯他们梢的,但这么近的距离确实大声说话会被听见。 “怎么回事?刚刚在王陵的时候你还说那个荆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怎么突然一下就变成刺客了?他来刺杀谁?王上吗?”裴少桥压低声音问道。 “我在王陵那样说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毕竟人家还没动手,这个时候就算指证他也不会认的。”祝新年解释道。 “不是,等等……人家都还没动手呢,你怎么知道他是来刺杀的?万一人家真的是来投靠效忠王上的呢?” 裴少桥满脸疑惑,不由思考祝新年是不是继承了鹤云子的先天六十四卦,能够未卜先知。 “所以我让你宫宴的时候警醒一些啊,不要几杯酒吃进肚子里就犯糊涂,盯着些那个荆轲,他要是有什么动作你反应快些,绝对不能让王上在咱们眼前出事。” “我什么时候吃酒犯糊涂过?我可是从小就跟着我那几个堂兄到处喝酒的,什么酒还能把我喝糊涂?” 裴少桥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一边骂祝新年把他手腕子都捏红了,一边道. “那可是宫宴,王上身边有雾皇甲长老,宴席上又有你的灵识罩着,别说荆轲了,任谁来也动不了王上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以为荆轲是一般的刺客吗?如果是一般的刺客我才不会管你宫宴上吃不吃酒呢,你可别给我轻敌了!”祝新年强调道。 “那不一般的刺客我也没见过啊……” 裴少桥挠头道:“他很厉害?他是修真者?还是武艺高强?能打得过你吗?跟雾皇甲长老交手谁胜谁负?” “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他,要是早知道来的是他我还能提前调查一下,现在人都进城了,只能见招拆招了。” 见裴少桥一脸不解,祝新年只能道。 “我这么跟你说吧,荆轲他也就是缺了些运气,当然也缺些脑子,不过总而言之,他会是历史上最让王上接近死亡的那个人。” “历史?事情都还没发生呢,为什么你要用‘历史’这个词?王上的一生还有那么长,你怎么知道这个荆轲就是最令王上接近死亡的那个人呢?” 面对裴少桥的质疑,祝新年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就说信不信我吧。” 刚刚还表情严肃对他发问的裴少桥一秒破功,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揽住了祝新年的肩膀,整个人都要跳到他身上去,扒拉着祝新年问道。 “吓到了吧?!好小子!你是不是跟着鹤云子学会了先天六十四卦?!或者是太卜教你的?!学得不错嘛,说得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的,什么时候再给我算一卦呗?算算我以后是做总指挥使还是做太尉啊?” 祝新年给了他一胳膊肘,十分无语道:“要是王上出了事,别说升官了,咱们不被以护驾不力问罪都算祖宗保佑了。” “以前怎么没见你对王上这么上心?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是说你真的算到了今晚宫宴会有大事发生?”裴少桥好奇问道。 “我只是刚刚送走老魏头,想着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却也为大秦君王一生尽忠,我也是秦国人,是老魏头护着我走到今日的,他要护的东西我自然要替他继续守护下去,只要我祝新年还在这里,就不允许秦国的君王在我面前出事。” 祝新年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十分坚定,裴少桥也知道祝新年是那种一旦打定主意就不会随意更改的人,见祝新年都这样说了,他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收了起来,点头道。 “行吧,听你的,今晚宫宴我不喝酒了,帮你盯着那个荆轲,但是提前说好啊,要是今晚荆轲没有动手的话,你可得赔我一顿宴席!菜式由我来点!” “想得美,王上给你赏了金银千两,又没给我赏,你前几天拿了我的钱袋子还没还我呢,先还钱再说。” 祝新年一把将裴少桥从自己身上薅下来了,裴少桥一听祝新年让他还钱,立刻撅起了嘴,忿忿道。 “堂堂右将军连请客吃饭的钱都没有吗?你那钱袋子里拢共也没有多少银子,我用用怎么了?从前在太平川上我也没少给你花钱啊。” “太平川都倒了,从前那些金子都压在山下面了,我还能去挖出来不成?” 祝新年理直气壮朝裴少桥伸出手,道:“赶紧还钱,我那点俸禄还要给陈清婵让她帮我布置家当呢,你以为咸阳城物价低啊?我一个月俸禄都不够买两古董花瓶呢。” “啊哈?!” 裴少桥惊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眼睛瞪得浑圆,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舌头。 “你、你们……你们都住一起了啊?!你俸禄……俸禄都上交给她了啊?!” 祝新年长嘶一声,伸手捂住他的嘴道:“别瞎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跟她住一起了?!回咸阳这么多天我哪天不是待在灵堂里的?!我到现在连我家那宅院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呢!” 裴少桥用力将他的手拉开了,逼问道:“那你怎么让她给你布置宅院呢?她要是不住的话她布置的你能住得习惯?!你还把俸禄都给她了啊,怎么不见你把俸禄给我让我替你布置呢?还说不是对她另眼相看?!” 见祝新年瞪着自己,裴少桥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接着道。 “瞪我没用,我说你还是听王翦将军的劝吧,早点把这事跟王上说了,求王上赐个婚,以后我就不说这些话了。” 祝新年缓缓抬起手来,送了裴少桥两根中指,面无表情地翻着白眼道。 “你要是再多话,我就把你小时候抢老乞丐的碗被狗追着咬屁股的事情说出去,看这咸阳城还有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第三百四十六章 荆轲刺秦王 替秦王传召是天大的信任与荣耀,蒙嘉即使酒醉也不敢耽误,立刻起身踉踉跄跄朝着偏殿赶去了,坐在门口的裴少桥很快就听见了脚步声走近,他刚一偏头,就听见门口的宫人大喊道—— “燕国武士荆轲、秦舞阳上殿!” 殿上众臣全部朝殿外看去,只见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表情严肃,手捧一黑木方匣,正在蒙嘉的引领下跨门而入,目光毫无畏惧地直视大殿前方的秦王。 裴少桥吸了吸鼻子,虽然味道很淡,但他还是能从那黑木方盒中闻到一丝腐血的味道,说明这个盒子中是真的装着某种已经腐烂的东西,但至于是不是真的樊於期的头颅就不得而知了。 能走在前面的人必定就是荆轲,裴少桥迅速将这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虽然这个人身材高大,但却并不是很健壮,如果说裴元魁是一把巨锤的话,那荆轲就是一柄长剑,让人一看见他就联想到了“快”与“狠”这两个字。 裴少桥没有从荆轲身上看到任何武器,不过这也是正常,秦宫戒备森严,除了祝新年和裴少桥得过特许可以带兵刃上殿之外,其他官员进宫的时候都要解除刀兵,那荆轲是燕国人,进宫的时候就查得更严了,想要随身藏刀兵上殿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全场都在注视着荆轲,裴少桥的目光隐藏在众人的视线中并未引起荆轲的注意,很快人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而跟在荆轲身后的是个个子矮些的年轻男子,正手捧一个狭长的木盒跨步进门。 裴少桥估计那盒子中就是燕督亢地区的地图,盒子已经被密封锁死,端着盒子的矮个男人原本面容紧绷,和荆轲一样表情严肃,但一只脚刚跨进大殿,就与裴少桥审视他的目光对撞,不知为何,那人突然脚下一绊,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 原本裴少桥还想起身扶他一把,但那男人自己稳住了,甚至非常警惕地看了裴少桥一眼,好像裴少桥要抢他手中的地图似的,吓得那男人抱着木盒赶紧跟上了荆轲的脚步。 见此情状,裴少桥半伸出去的手默默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就这种心理素质还来当刺客?莫不是祝新年搞错了吧? 他的目光看似在追随荆轲他们一行人往殿前去,实际上与祝新年的目光有一个短暂的交汇,即使就这一眼,也足够祝新年从裴少桥的眼神中得知所有他需要得知的消息。 此时蒙嘉已经带着荆轲和秦舞阳走过了祝新年面前,来到了殿前,荆轲手捧木匣,与秦舞阳一起跪地朝拜秦王。 “草民荆轲、秦舞阳携樊於期头颅与燕国督亢地区地图来献王上,愿王上纵横四海,一统天下!” 荆轲与秦舞阳匍匐于地,额头紧贴地面对秦王行了大礼,秦王显然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尊敬非常满意,抬手道。 “免礼,二位远道而来为我大秦献上重礼,可谓是大秦的功臣,不必拘礼,且先与寡人痛饮一杯!” 大监端着秦王赐的两杯好酒走下台阶,来到二人身边,荆轲躬身道谢,而后一手托着木匣,一手从大监手中的托盘中拿起了一杯酒。 “谢、谢王上……” 站在荆轲身后的秦舞阳声音发颤,他伸向托盘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酒杯刚举起来里面的美酒就洒了出去,洒落了一些在大监身上。 秦舞阳赶紧伸手想给大监擦拭,但他远道而来是客,大监哪里会让他给自己擦衣服,刚往后退了一步,秦舞阳着急追他,一个不稳左脚拌右脚,“哐当”一声抱着木盒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可把殿上众臣都惊到了,连秦王也朝秦舞阳看了过来。 殿前失仪这事可大可小,降不降罪全看秦王的心情,秦舞阳自知犯了错,吓得根本不敢站起来,连忙跪在了地上低头求饶。 面对秦舞阳的失礼,秦王并未说话,只是以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二人,荆轲反应迅速,立刻回身对秦舞阳轻笑,安抚了他几句,随后转回身对秦王解释道。 “王上恕罪,我等出生北方寒苦蛮夷之地,我这小兄弟从未见过天子尊驾,心中害怕以至于殿前失仪,求王上饶恕他的过错,让他为王上献上地图吧。” 荆轲这番话不仅给秦舞阳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还捧高了秦王,并提醒秦王他们二人是来献宝的,若是秦王在这个时候治他们的罪传出去可是不好听的。 秦王对荆轲的这番话还算受用,他脸上浮现起笑意,抬手让秦舞阳起身,道。 “无妨,且将秦舞阳所持地图呈上来吧。” 得了秦王的命令,荆轲当即转身去取秦舞阳手中的木盒,而祝新年也在这个时候挺直了身体,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木盒。 按照历史典故记载,荆轲刺秦王所用的匕首就藏在地图卷轴中,所谓“图穷现匕”,待会荆轲上前去给秦王展示地图的时候就会用提前藏在里面的匕首去刺杀秦王。 所以全场最关键的物品就是那份地图卷轴,祝新年盯着荆轲打开了秦舞阳手中的木盒,取出了那张泛黄的牛皮地图,并用双手捧起来一步步走向了秦王。 祝新年的手悄悄按在了世隐明光的刀柄上,此时除了他的目光之外,全场大臣的视线也一直追随着荆轲的背影,见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了秦王面前,并在大监的帮助下一寸寸打开了那份卷轴。 这份地图可是个宝贝,督亢地区是燕国水土最富饶的地方,秦国得了这份地图,以后再想攻打燕国的时候便可长驱直入,燕国所倚仗的那一点地理优势也将荡然无存,更加无法阻挡秦军的进攻。 除了祝新年和裴少桥之外,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份地图卷轴上,尤其秦王最为专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地图吸引了,完全没有注意荆轲看向他的目光是多么包含憎恶。 祝新年屏住了呼吸,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平静,但实际上手掌已然紧紧握住了世隐明光的刀柄,锋利的刀刃随着地图卷轴慢慢打开而一寸寸抽出,只要荆轲动手,他就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一寸,两寸…… 燕国督亢地区面积大,地图也不小,荆轲跪在秦王面前打开这份地图用了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中祝新年连眼睛都没敢眨,但当地图完全展开的时候,里面却没有匕首! 祝新年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虽然他知道有些历史典故的记载与真实发生的事情并不完全相同,但这么重要的大事总不至于出入太多,荆轲刺秦王这件事肯定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凶器不藏在地图中的话又会藏在哪里呢? 正当祝新年顾自苦思的时候,秦王却满意地笑了起来,大声称赞道。 “好啊,此地图绘制详细,一应山水、城镇、兵防皆有标注,这份地图于寡人、于秦国都大有助益,二位武士真是为我大秦献上了一份好礼啊!” 秦王龙心大悦,立刻对荆轲道:“你二人此番有功,一应嘉赏都已备好,同时寡人在咸阳城中给你们备了一间宅院,既来到咸阳,就安心住下,我大秦得你们二位猛将,实在是如虎添翼啊。” 荆轲立即谢恩,同时缓缓卷起了地图,双手捧着递给秦王,并道。 “此地图献于王上,另草民兄弟手中的木盒里还装有樊於期头颅,王上可需验明正身?” 荆轲杀死樊於期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想必樊於期的头颅早已腐烂,但秦王并不在意,对秦舞阳招手道。 “拿过来寡人看看吧。” 秦舞阳战战兢兢捧起木盒上前,那几步阶梯对他来说好像有万丈高,叫他腿肚子直哆嗦,几乎是膝盖行到秦王面前的。 秦王见秦舞阳吓成这样,只觉那燕国蛮夷之地的人没见过世面,也高兴自己天子之威震慑百姓,于是并未斥责秦舞阳,反而轻声安抚了他几句,甚至自己亲自伸手去打开了木盒。 一股极度腐败的味道当即就冲了出来,距离木盒最近的秦王不禁皱眉掩鼻,而就在此时秦舞阳突然将手中木盒扔向秦王,同时荆轲手中地图卷轴上灵光一闪,一把寒芒四射的匕首赫然惊现! 连秦王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场发生了什么,祝新年已经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矮几冲了上去,他使用了品阶术法于顷刻间出现在秦王与荆轲中间,世隐明光抽刀出鞘,不差分毫地拦住了荆轲刺向秦王的匕首! 与祝新年同时出现的还有秦王的贴身卫队,他们并不在殿中,全靠灵识监视宫宴全场,能出现得这么快可见这支机甲卫队的实力之强劲。 秦舞阳扔过来的木盒被雾皇甲长老拦住了,通体纯白色的机甲如雪夜中现身的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木盒被他稳稳接住,瞬间冰冻碎成了一地冰渣。 秦舞阳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荆轲一声厉喝唤住了,只听荆轲大喊道。 “别退!别忘了我们对太子殿下的承诺!” 秦舞阳脸色都吓白了,此时哪还记得什么承诺,连滚带爬就想逃走。 雾皇甲长老并未去追秦舞阳,因为作为秦王的贴身近侍,雾皇甲长老的首要职责是保护秦王,只有确认秦王安全之后他才会去追击犯人。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顷刻之间,不是修真者根本反应不过来,郎中令裴应犼已经算反应快的了,但他才刚站起身来指挥宫廷侍卫关门护驾的时候,秦舞阳已经冲到了大门口了。 谁也没想到那秦舞阳刚才见到秦王的时候还吓得腿脚虚软,逃跑的时候竟有一身猛力,眼瞧着他要冲出大殿逃走了,坐在门边的裴少桥飞起一脚将面前的矮几朝秦舞阳踢了过去。 那秦舞阳身手倒是不错,一个旋身竟避开了朝自己飞来的矮几,而就在他躲避攻击的时候,裴少桥已经扑了过来,伸手就要来拿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秦舞阳及时停住了脚步,他见来擒自己的人身手不凡,心知自己估计打不过对方,于是赶紧摇身一变,唤出了机甲来与裴少桥对战。 见秦舞阳召唤出了机甲,裴少桥原本还吃了一惊,但在看清对方品阶的时候不由笑了起来。 “呦,巧了吗这不是,四阶水甲啊,莫非你是燕国兵甲部的人?” 秦舞阳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拔出武器朝裴少桥冲了过来,他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也是修真者,而且不多不少,刚好比他高一阶。 所以当裴少桥唤出三阶水甲的时候,秦舞阳大惊失色,但此时他已逃无可逃,机甲之间的品阶差距带来的是压倒性的实力差距,秦舞阳与裴少桥没过两招,就被裴少桥抓着后脖颈按到了地上! 秦舞阳还想挣扎,但裴少桥手中的双星刺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机甲背板,刺穿了秦舞阳的蝴蝶骨,将他连人带机甲牢牢钉在了地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即刻攻燕 秦舞阳临阵脱逃并未影响荆轲刺杀秦王的决心,虽然有祝新年和一众近侍在秦王面前挡着,荆轲也未后退半分,他的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已朝祝新年连刺十几刀! 这种速度根本就不是寻常习武者能够达到的,祝新年立刻意识到荆轲也是一名修真者,而且他也是高阶木属相。 荆轲与秦舞阳的属相刚好与祝新年和裴少桥的属相对应,如果说这只是巧合的话那也实在太巧了,祝新年怀疑燕国人在谋划刺杀秦王的时候就提前调查过秦王身边的人,可现在没时间给他细想,他必须要先解决面前步步紧逼的荆轲。 两个高阶木属相以全速交手的速度快到人眼根本看不清,其他属相的修真者也很难插手其中,即使祝新年和荆轲都还没有召唤机甲,单是两人兵刃相交就已经非常惊险了。 荆轲是带着有来无回的决心来杀秦王的,无论挡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要倾力铲除,所以他招招都下了狠手,祝新年也不能轻敌,两个高手交手致使大殿上刀光横飞,不仅殿上的秦王受了惊吓,殿下的大臣们也早就乱成了一团。 此时雾皇甲长老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他一把将秦王抓了起来,推回了屏风后面,一众高阶机甲内侍立刻将秦王围在了中间,并迅速往后殿退去。 荆轲一看秦王要跑,当即就想追过去,但他压根就没法突破祝新年的防守,为了能够杀死秦王,荆轲竟然在大殿之上唤出了机甲,高大的三阶木将甲直接将大殿屋顶捅了个窟窿! 一瞬间木石砖瓦齐齐往下砸,为了保护在场大殿上的官员,秦王的近侍们也全部唤出了机甲,土甲在大殿中唤起了一层土壳开保护群臣,而已经破损的大殿屋顶被几台金甲直接掀飞了,没了屋顶的限制,机甲们打斗起来也顺手多了。 祝新年见荆轲召唤了机甲,他也毫不犹豫当即唤出了一品木皇甲,一品机甲罕见,但荆轲似乎并不惊讶,可见他确实在前来刺杀秦王之前就知道了有祝新年这么个人。 两台高阶木甲在残破的大殿上交起手来,虽然祝新年和荆轲都是三阶,但祝新年有一品木皇甲加持,战力远在荆轲之上,更何况还有世隐明光这把神兵利器在手。 只见一品木皇甲手中灵力流淌,世隐明光刀身上的仙火顿时燃烧起来,对面的三阶木将甲招架不住,被一刀劈开了胸甲,飞出去撞碎了好几根粗壮的立柱。 在令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祝新年再度连挥数刀,荆轲为了保命不得不逃窜躲避,但机甲还是挨了好几刀,世隐明光造成的刀口又深又长,即使是三阶机甲也坚持不住,很快荆轲的三阶木将甲就发出了可怖的“咔嚓”声,最后“轰隆”倒地,碎成了好几大块。 这种徒手劈砍机甲的恐怖能力在场也就只有继承了一品木皇甲的祝新年能做到了,他能做到这一步,也说明他已经将鹤云子留下的一品木皇甲运用得非常得心应手了,雾皇甲长老负手站在秦王面前,抬头看着祝新年的表现微微点头。 失了机甲的荆轲并不甘心就这样停手,即使身受重伤,他还是咬牙坚持从破碎的机甲中爬了出来,浑身是血地继续朝秦王冲去,但这样的身体已经重伤难支了,他跑了没两步就摔倒在地,而这一摔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祝新年收刀回鞘,又收回了木皇甲,他踩着满地狼藉的废墟走向荆轲,而荆轲依然不死心,他用尽力气支起上半身,倚靠在断了一半的立柱边,望着祝新年急速喘息着。 “难怪……难怪诸国都在传,说秦王身边有个非常厉害的年轻人,就是你吧?祝新年?” 祝新年站在荆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能把秦国王宫闹成这个样子,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荆轲瘫着两条受伤严重的腿坐在立柱边望着祝新年发笑,自嘲道:“是我犹豫了……我想活捉秦王,让秦国将从我们燕国割走的城池都还给我们!” “不止是为了城池吧?” 祝新年揭穿他道:“你是受太子丹的指使而来的,太子丹在我们秦国当质子,却暗中偷跑回国,为此燕王喜联合韩国和魏国刺杀我们王上,结果没有得手,反而引得王上震怒,韩国被灭,魏国也在我们的进攻计划中了,想来,燕王喜和太子丹一定害怕得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吧?” 荆轲梗着脖子不做声,祝新年也不需要他作出回答,继续道:“太子丹为了自保,兵行险招派你和秦舞阳来刺杀王上,而你自作主张,想要劫持我们王上,逼迫我大秦承诺永远不对燕国用兵,永远不追究燕王喜和太子丹的罪责,是吗?”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燕国必定会被秦国收入囊中,你所效忠的燕王喜和太子丹也将臣服于秦王的天威之下,如果王上仁慈的话,说不定会准许你活着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祝新年这边话音刚落,秦王就在雾皇甲长老和一众内侍的保护下重新回到了大殿上,机甲内侍们撤去了大殿上的术法,土壳消散,满脸惊慌的大臣们从地上爬了起来,裴应犼也赶紧派人来将荆轲和秦舞阳拿下了,一齐押到了秦王面前。 秦王虽然遭遇了刺杀,但他并未受伤,衣冠也没有乱,即使眼神中还透露着一丝惊恐,但勉强还能维持一国之君的威严。 此时的秦王环顾了一圈破损的大殿和满面惊慌的大臣们,眼中的惊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与杀意。 “好啊,燕国武士千里迢迢来赶来咸阳,原来不是为了投奔寡人,是为了杀寡人啊!” 秦王一怒,群臣心惊,中庶子蒙嘉的酒也吓醒了,当即跪倒在地,膝行上前连连磕头,拍着胸口对秦王哭喊道。 “微臣不知!微臣当真不知啊!” 祝新年相信他是不知情的,就算给蒙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收钱安排燕国人进宫刺杀秦王,但祝新年是否相信他说的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相不相信。 不过看秦王现在怒发冲冠的模样,想来是不愿意相信蒙嘉的话,只怕在秦王心中已经将蒙嘉看做是荆轲他们的同伙了。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由你说,得由天牢典狱使审出来的才能作数。” 秦王厉喝道:“裴应犼!给寡人拿下蒙嘉!” 裴应犼立刻带着侍卫上前将蒙嘉按住了,又听秦王满腔怒火道。 “将这三人给寡人投入天牢!通知典狱使,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从他们嘴里撬出实话来!寡人要知道在这咸阳城中到底还有多少他们的同谋!” 裴应犼立刻领命将三人押走了,荆轲和秦舞阳还不知道即将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但蒙嘉是深知天牢典狱使的厉害的,一听说秦王要将他投入天牢,蒙嘉整个人都崩溃了,趴在地上一直磕头不肯就范。 “王上!王上您要相信微臣啊!微臣不敢对您不忠啊王上!” 怒火中烧的秦王听不进任何辩白,蒙嘉的哭闹只会让秦王更加生气,祝新年亲眼看见秦王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忍无可忍,亲自上前来一脚踹翻了蒙嘉,同时看向祝新年,高声道。 “右将军祝新年听命!寡人命你即刻带兵攻打燕国,无论这场战斗有多难打,都必须给寡人带回燕王父子的头颅!” 群臣闻声大惊失色,立刻有人劝道:“王上,咱们伐代攻魏的计划刚刚定下,此刻全盘推翻转而攻打燕国不是不行,但即刻出兵过于仓促,还请王上息怒,攻燕之事不可急躁啊!” “都给寡人闭嘴!燕国的刺客几次三番杀到寡人面前了!难道非要等寡人死了你们才肯对燕国出兵吗?!” 秦王一声厉喝吓得文武百官都不敢说话了,只听秦王怒道。 “别跟寡人说什么用兵仓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果寡人的军队连这点事都做不到的话,那也就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普通军队不行就让兵甲部先行,寡人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把燕王父子的头颅给寡人带回来!谁要是再敢多言阻止,便视同与这三人同谋,全家上下全部投入天牢!”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便没有大臣再敢劝谏秦王了,即使这些大臣中有人敢于死谏,但他们不能不顾及家人的性命,秦王因为今天刺杀的事情已然大怒,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去触霉头。 祝新年只能领命,拱手道:“臣弟领旨,定为王上带回燕王父子的头颅!” 有了祝新年的承诺,秦王心中的怒火才终于平息了一些,他按着额角,道。 “王弟祝新年护驾有功,晋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原本寡人要赏赐给荆轲他们的东西都是你的了,寡人许诺你,只要你带回燕王父子的头颅,寡人给你封君,让你的名字入宗祠族谱,你之前提出的要求寡人也会全部满足。” 祝新年单膝跪地谢恩,随后在秦王的注视下离开了大殿。 他领旨即刻出兵燕国,即使现在已经天黑他也不能耽误,必须马上去兵甲部点兵出发,而这一趟由兵甲部率先出征,王翦、裴少桥和陈清婵都不随行。 虽然祝新年并不担忧与人交手的事,但经历过这么多场战斗,他也明白打仗并不是仅仅依靠人在前面冲就行了,这后续的粮草和人员的补给都是大问题,战术策略也没有制定,祝新年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燕国的地图,说是即刻出征,但他连先打燕国哪座城池都没想好,此刻脑海中正一团乱麻。 镇守宫门的侍卫看见祝新年急匆匆走出来,赶紧迎上前来问道。 “右将军,这大殿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看到机甲们打起来了呢?” 祝新年脑子很乱,他需要思考很多事情,没有功夫回答侍卫们的问题,便径直往宫门口去了,没想到一匹快马从夜幕深处奔来,刚好停在了祝新年面前。 来者竟是王翦大将军,他看祝新年孤身出宫,立刻从马上跳下来,问道。 “宫里出什么事了?军营哨塔看见有机甲在作战?王上无事吧?” 祝新年微微摇头,神情严肃道:“王上无事,有刺客在宫宴上行刺,人已经被拿下了。” 王翦松了一口气,又问:“既然无事,你怎么出宫了?” 祝新年皱起眉头长叹了一口气,道:“王上命我即刻出兵攻燕,但我对燕国地形并不熟悉,一时之间不能确定到底先攻哪座城池,能否请大将军指点一二?” 第三百四十九章 陈兵易水 治粟内史储砀是个难缠的人,南营尉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祝新年坚信南营尉官不可能要不到粮,治粟内史也不可能把南营的人饿死,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命人将南营所有的粮草全部装上了飞鸢。 然而,就算是修真者们不用每天都吃饭,这些粮草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祝新年自然是希望能越快解决战斗越好,但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要是战事不够顺利的话,这批粮草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在十月大雪冰封燕国之前唯一的食物了。 这七千石粮食花了很长时间才全部搬上了飞鸢,这段时间中祝新年一直坐在校场前方的木台上,拿着南营尉官找来的燕国地图研究进攻线路。 南营尉官找来的这份燕国地图年代有些久远了,虽然山川湖泊的位置不太会发生变化,但城池和兵防肯定与图中所示误差较大,祝新年认为这份地图的可信度不大,此战不能依据这份地图上标注的城池方位来布置战术。 “燕国那边有几个我们的城池,是之前燕国割让给我们大秦的。” 南营尉官指着地图上的几座城池道:“要是以这些地方为根据地再往前推进的话,便可以保证后方无忧。” 保证补给线一直是古代作战的重中之重,南营尉官的提议是没有问题的,从这几座城池出发一路打向燕国都城蓟城,中间虽然隔着十几座大城,但却是最稳扎稳打的战术,不至于让前线部队失了补给,孤军作战。 但这个战术的问题也很显而易见,那就是太费时费力了,要打到燕国都城蓟城去,中间光大城就有十几座,小城更是无数,仅仅守城军加起来就至少超过十五万人,途中每一座城池都会成为燕军阻击秦军的阵地,这一路打过去别说三个半月了,打上三年都是有可能的。 “王上不仅要打燕国,还要同时攻打代王赵嘉和魏国,于我们而言根本就没什么‘后方补给’之说,此番我带三千机甲士兵去燕国,要以最快的速度带着燕王父子的头颅回咸阳,所以补给不是我们最先考虑的事情。” 祝新年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原本南营尉官推荐的道路是穿越原来韩国的国境,由此进入秦国在燕国占领的那两座城池,以城池为根据地再往北攻打蓟城。 但祝新年的手指却一路往上,进入了原本赵国的地界。 自从秦国攻下赵国之后,这片土地成为了秦国的囊中之物,秦王不仅攻下了赵国,还在赵国与燕国的交界处易水边上布置了重兵,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燕国趁机来掠夺土地。 “沿易水打入燕国,此地距离蓟城最近,只要我们发起急攻燕国人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即使此地早有防备,我们也进可攻、退可守,比起老老实实一路打上去可要省时多了。” 祝新年深知秦王对燕王父子恨之入骨,刚才王翦将军也提醒过他,不必真的把燕国全境打下来,只需及时诛杀燕王父子让秦王消气就行,只要秦王心中的怒火消了,剩下的仗再慢慢打也是可以的。 南营尉官对祝新年提出的战术没有任何意见,反正祝新年现在比他职位高,打仗这种事自然是职位高的人说了算的,而且带兵出征的也是祝新年,不用南营尉官到阵前去卖命,他也不想管祝新年要怎么打,只要别把他南营的将士都霍霍光了就行。 “副使大人骁勇善战,下官自愧不如,这是您点的三千兵马中的所有先锋官的名单,其中一等先锋官六人,二等先锋官十一人,三等先锋官二十三人。” 南营尉官将名单呈给了祝新年,同时提醒道。 “这些先锋官虽然带队作战没有问题,但副使大人此番出征身边没有副将,也没有上将军跟随,如果副使大人不想到了战场上处处亲力亲为的话,就要在出征之前把上将军的人选定了。” 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南营尉官,即使在如此时间紧张的情况下也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细节,一般来说无论是寻常军队出征还是兵甲部单独出兵作战,除了有主战将军之外,还需配备至少一名上将军,目的就是当主将镇守一方的时候能灵活调动上将军在外作战。 虽然祝新年的队伍中已经有很多可以独立作战的先锋官了,但这些人不像上将军那样有一定的自主作战的权限,先锋官们在作战的时候必须听从主将的调遣,但上将军带领的部队相当于一支独立的队伍,可以在完成主将任务的大前提下自由使用战术,所以相比之下上将军的人选要求会更加严苛。 祝新年对南营的人了解不多,他原本是想从北营把尤杰抽调回来做上将军的,但南营尉官告诉他尤杰早一步被定为了伐代的先锋官,没有办法跟随祝新年去燕国。 此番尤杰不在,裴少桥也不在,祝新年有些犯了愁,这上将军官职极重,可不能随意指派,一场战争中要是上将军能力不够的话很容易致使战斗一败涂地。 正在祝新年思考是不是不要上将军这个职位,直接用一等先锋官来取代上将军的时候,南营大门口突然急速跑来一个士兵,着急忙慌道。 “禀二位大人!北营尉官杜大人来了!” “杜问春?她来做什么?” 南营尉官一下蹿了起来,刚探出头去就看见北营尉官杜问春身穿戎装、腰挎宝剑,器宇轩昂地迈步而来,虽然鬓角已有白发,但就这精神气势,谁都无法想象她已经四十多岁了。 “杜大人来我南营做什么?这个时候你们北营不应该也挺忙的吗?”南营尉官问道。 杜问春睨了他一眼,跨步上前先朝祝新年行了一礼,才道。 “我们北营昨天就点完兵了,此番伐代攻魏需要大量的人手,北营几乎全员出动,既然我手里已经没人可管了,也就无需再待在咸阳城中值守,方才我已经向总指挥使大人请过命了,将随同副使大人出征燕国!” “啊?这天还没亮呢,你上哪找总指挥使大人请命啊?”南营尉官惊愕道。 “天还没亮难道就不能把总指挥使叫醒吗?王上下令即刻攻燕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总指挥使还能睡得了安稳觉?” 杜问春理直气壮,南营尉官只能耸肩,杜问春有无数军功在身,四营尉官中也就只有她敢大半夜去把总指挥使弄醒了。 “杜大人能来帮助晚辈实在是太好了,晚辈正愁这上将军一职无人可以托付,杜大人既然来了,那这职位非杜大人莫属了。” 祝新年对杜问春的了解其实也不多,但他知道杜问春年轻的时候也是横扫千军的人物,这样的巾帼英雄在整个兵甲部乃至整个秦国武将中都是非常罕见的。 别说让杜问春担任这小小的上将军一职了,就是让她带兵去取燕王父子的头颅也是完全可行的。 杜问春的出现让祝新年有了坚实的臂膀,也让他攻燕一战的信心增添了许多,他迅速拿起地图与杜问春探讨起了攻燕的战术,没想到杜问春非常同意他的计划,认为从易水进攻燕国最为合适,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将后续的战术也讨论了出来。 待二人讨论得差不多的时候,天光亮起,粮草也全部运上了飞鸢,三千机甲士兵在校场上整装待发,只待祝新年一声令下他们就将全部奔赴燕国。 杜问春循例在出征之前对将士们进行训话,虽然这些士兵目前隶属南营,但这些人都有国境外作战经验,也就是说他们都曾经在杜问春手下待过,所以对杜问春也是非常尊敬且惧怕的,她一开口,所有将士立刻站得笔直,没有一个人胆敢走神。 正当祝新年一边擦拭世隐明光等待杜问春训话结束,一边检查飞鸢上的随军粮草的时候,忽然又有守营士兵来报,说南营大门口有个女子要见祝新年。 一听到“女子”二字,祝新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他赶紧跑向了辕门,果不其然看见陈清婵正焦急地在南营门口来回踱步。 “天还没完全亮呢,你怎么过来了?” 祝新年命人打开了大门,放陈清婵进来,陈清婵满脸焦急,看见他便道。 “我要是不来,只怕要等你到了燕国我才知道吧?” 祝新年尴尬地摸了摸头,解释道:“事发突然,我太忙了,忘了要跟你说。” 陈清婵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责备道:“要不是裴少桥从宫里出来之后连夜跑去通知去,我还不知道你又要走了呢!” 祝新年用脚想都知道陈清婵大清早就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裴少桥给她传的消息,不禁道。 “那家伙真是的……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半夜往军营跑?” “你要是怕我担心就不要总是什么事都瞒着我,我听裴少桥说了,王上让你一个人带兵去攻打燕国,连裴少桥都不能跟你去。”陈清婵紧张道。 祝新年赶紧解释道:“不是让我一个人去,是裴少桥在水师营有任务,不能跟着我,其他几位将领要去伐代攻魏,也不能随我出征,但你放心,北营尉官杜问春大人会跟我一起去燕国,她身经百战,有她在你大可放心了吧?” “打仗这种事不是有谁在你身边就能保全万无一失的,你明知道我担心的并不是你身边有没有人跟随,我知道你即使一个人要杀进燕国王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就是……我就是……” 陈清婵一着急连话也说不清了,祝新年看她那着急的模样不由轻笑,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给了她一个拥抱。 咸阳城六月的清晨气温不算低,祝新年胸口的温度更高,夏季单薄的衣料挡不住两人的心跳声,明明祝新年也很紧张,但这一瞬间陈清婵脑子里全都是她自己的心跳声,以至于后来回想这一刻的时候,她都记不清当时祝新年有没有跟自己一样心跳加速了。 “王翦将军说这一仗最多只能打三个半月,所以年前我就能回来了,你备好炙肉等我,今年咱们一起在咸阳过年。” 祝新年的拥抱很短暂,在陈清婵回过神来之前他就松开了手,并且叮嘱陈清婵道。 “我这一去,估计很难管得到裴少桥的事了,他和他堂兄裴元魁不睦,自己又没多少脑子,这段时间你照应着他一些,保着他的命,莫叫他冲动乱事,也莫叫他被人害了,不然我三个半月后回来就不是吃炙肉了,而是吃他的丧席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犹如山崩 李信费尽了力气才在三天内完成了祝新年的要求,将三千骑兵从四面八方调集到了易水边。 此时,派去燕国地界打探情况的那支机甲小队也传回了消息,他们顺利避开了燕军,找到了河对岸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消息一传回,祝新年和杜问春立刻对着地图一看,发现燕军防守薄弱的地方正好水流平缓,从这个地方渡江可以节省体力,不至于让机甲士兵们在渡江之后体力不支难以招架敌军的攻击。 祝新年让人另外绘制了一份燕国地图交给李信,叮嘱他按照地图上标注的行军路线进军,机甲士兵只管在前冲锋,后续扫荡战场需要轻骑兵出力,尤其是燕国那边的易水河岸尤其重要。 “入夜之后我会让杜大人带领高阶机甲飞过易水,佯攻燕军大营,待将河边的燕军都吸引走了之后,剩下的机甲部队会趁机渡河,等机甲部队突破燕军防守之后你再带人过河,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河岸边这群燕军消灭掉。” 李信看着手中的地图,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什么,抬头问道。 “可是我们没有调船过来,队伍里也没有冰甲,不能封冻河面,骑兵们要怎么过河呢?” 祝新年就知道他会有这个疑问,挥手让他安心,道。 “这些事你无需担忧,我自有办法,你只需按我的要求出兵即可。” 李信在灭赵的战斗中见识过祝新年的能力,所以并未怀疑祝新年的话,拿着地图便离开了营帐,去安排那三千轻骑兵们做好过河的准备了。 这边李信刚出去,杜问春接着就进了营帐,对祝新年道。 “我点了四百台高阶机甲随我突袭燕军大营,但燕国那边也有机甲士兵镇守,我这些人最多能撑一个时辰,希望副使大人不要让我在燕军的包围下苦撑太久。” 祝新年摇头浅笑道:“杜大人带着四百台高阶机甲还能叫苦战吗?这些天我可听说了,大人当年孤身一人杀进敌军大营,杯酒间取敌将首级之事名震诸国,别说四百人,就算只有四十人,杜大人也能给燕军一个好大的教训吧?” 这些年为国征战,祝新年也见识过不少厉害的将领,他们或有勇或有谋,但杜问春绝对是这些人中最狠的,有将士形容她年轻的时候打仗“犹如山崩”,所过之处大地炸裂、血肉横飞,场面犹为壮观。 只可惜当祝新年参军的时候杜问春已经退居幕后了,他至今也没能见识到“犹如山崩”的打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在千军之中杀一个人容易,但想杀了千军可就不容易了,对岸有三万燕军,就算我一刀一个,砍劈了刃也得砍上好几天吧?易水临近蓟城,燕国兵甲部的调动可是很快的,副使大人还是莫要说笑了,给一个准确时间让我安心吧。” 祝新年琢磨了一下,道:“既然杜大人说了能坚持一个时辰,那就按一个时辰来定吧,我保证一个时辰之内所有机甲士兵全部过河。” 杜问春冷哼了一声,抱起胳膊道:“早知道我就该跟您说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杜大人您都亲自出马了,说只能坚持半个时辰也没人信啊。” 祝新年脸上笑意不减,正要开口交代杜问春一些进攻的注意事项,忽而一道金光飞进营帐,在祝新年面前停下了。 那是一道传音符,根据灵力探测应该是裴少桥发来的。 祝新年抬手点开了传音符,金色的文字和裴少桥的声音一起出现在营帐中。 “王翦将军他们也出发去了魏国了啊,裴少桥也去了水师营,看来王上这次真的被气得不轻啊。” 祝新年抬手挥散了传音符,起身对杜问春道。 “不能再拖了,王上着急等着看我们攻燕的战报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一起去河边吧。” 天色已暗,祝新年和杜问春走出营帐的时候外面正在点篝火,祝新年提前交代过除了参与战斗的人备战之外,其他留守河岸的将士一切生活如常,该点灯就点灯,该做饭就做饭,不要让对岸的燕军察觉出任何与平时不一样的细节。 “刚才我点兵的时候听见这驻军中有人在讨论您为何明明手中有三万三千人,却不让所有人都上战场,攻燕可是大战,若是胜利所有人都能得到嘉赏,您不带这些人过去,他们私底下都在说您想把功劳集中在兵甲部的人身上呢。” 祝新年闻言“嚯”了一声,道:“冲锋陷阵这种容易丢命的事还有人抢着要干啊?换做我宁愿在后方躺着,也不愿意去阵前刀剑舔血。” “您能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您有身份背景支撑着,一场战斗您无需在阵前冲锋也能得到宫里的嘉赏,但这些普通将士不行,咱们大秦以人头论军功,他们被留在后方镇守,哪来的人头去换奖赏呢?” 杜问春纵横沙场半生,与这些士兵们打惯了交道,她深知这些出身平凡的将士如果不能上阵杀敌的话,晋升之路将会遥遥无期,而很多将士一家妻儿老小都指望着他们在阵前挣人头领赏钱过活呢。 祝新年稍稍沉默了一瞬,继而道:“易水河岸的防守至关重要,我们这次出征不为灭燕,只为以最快的速度取燕王父子的头颅回去交差,所以燕军是很有可能渡过易水反扑我们的大营的,营中必须留重兵把守,不然到时候燕国没打下来,赵地反而被燕军占了,那我们可都没法向王上交差了。” “我怎能不懂您的想法呢?但我听这军营中对您的抱怨声颇大,您就不担心?”杜问春问道。 “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我,我只对战争的结果负责,不能对所有将士都负责。” “留守后方的将士是挣不到赏钱,但起码保住了性命吧,那些冲锋在前的人是有机会拿人头,但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人家的‘赏钱’,凡事有利必有弊,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通,那也就没必要与这种人浪费口舌了,我也就更无需为此担忧。” 祝新年行事坦荡,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做慈善的,如何让每个人赚得盆满钵满可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交谈间两人走到了河岸边,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对面的燕军也点了灯,其中灯光最亮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大营。 因为双方已经这样对峙很长时间了,谁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所以燕军的防守并不是太严,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就更加松懈了,全然没有注意到河岸对面的阴暗处有一众士兵在快速移动。 杜问春带领四百名高阶机甲士兵率先在河岸边列队,高阶机甲具备飞行能力,他们可以直接飞跃易水,杀进燕军大营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好了一个时辰,副使大人可要记清了。” 杜问春一声令下,四百台高阶机甲登时全副武装,因为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浅滩,在树影的遮掩下对岸根本看不清这边发生了什么,四百台机甲立刻起飞,贴着河面飞向了燕军大营。 易水虽然分隔了两军阵营,但实际上这条河并不宽,头一批出发的高阶机甲们飞到一半的时候就被燕军发现了,但毕竟都是高阶机甲,燕军的防御对他们来说阻力不大,很快他们就在杜问春的带领下杀进了燕军大营。 直到此时,祝新年才见识到何为“犹如山崩”的打斗,杜问春她们前脚刚刚杀进燕军大营,后脚大营中就传来一声巨大的爆裂声,易水河两岸一阵地动山摇,不少士兵被晃倒在地,双方皆是一阵兵荒马乱。 “对面是有什么东西炸了吗?” 李信带领的轻骑兵的马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将士们赶忙安抚战马,同时好奇地踮脚朝河对岸张望。 “哪有什么东西炸了,是杜大人的机甲在作战呢,哦,忘了你们年纪轻没见过杜大人作战,大人她是二阶土相甲,刚才的爆炸声就是土属相二阶品阶术法‘泰山临前’引发的声响。” 队伍中有几个一等先锋官曾经跟随杜问春上过战场,深知杜问春灵力强悍,上阵杀敌的时候下手也狠,品阶术法一轮接一轮地放,导致战场上经常地动山摇,所以被称作是“山崩”式的战斗。 祝新年闻言啧声,道:“杜大人脾气火爆,我还以为她会是炎属相呢,她倒是跟我见过的土属相的人性格都大相径庭啊。” 一般来说,修真者的属相与他们的性格都有一些联系,炎属相脾气比较大,像庄夫子、百里夔、敖睨、戚华等都是炎属相,所以经常一言不合就骂人,甚至会动手。 水属相脾气阴晴不定,情绪如海浪般起伏较大,像白昊轩和裴少桥都是如此。 金属相和土属相都是比较沉稳的,如洪儒和许乘风便都是这个属相,当然,兵甲部中大多数将士也都是这两个属相,如果全是炎属相或水属相的话,那四营之中估计每天能发生一百起打架斗殴事件。 最后,木属相的人心思敏捷,他们总是主意最多的,却不喜欢出风头,喜欢藏在人群后面,这样的属相很轻松就能被提拔,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喜欢在军营中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大多也都是木属相。 祝新年天生无属相无灵核,所以在其他人看来他的性格有些奇怪,好像与所有属相都不沾边,又好像每种都带一点,当然,他一直练习木属相的品阶术法,性格也是稍稍偏向木属相的。 “行了,都别伸着脖子看了,要看咱们就过河去看。” 祝新年拍了拍手,在黑暗中对身后众将士道。 “所有机甲士兵听我命令,立刻装备机甲,准备渡河!杜大人要求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看到援兵,大家可别耽误了时间,到时候杜大人问罪下来,我可是保不了大家的。” 被祝新年用杜问春的名号一吓,众将士们立刻精神了起来,赶紧装备起了机甲。 这些第二批出发的机甲都是四阶机甲,不具备飞行能力,无法自行渡河,而且机甲体量巨大,用船筏来运的话耗时太久,所以祝新年想到了一个能让他们快速渡河的方法。 只见祝新年自己也召唤出了木皇甲,一品机甲罕见,木皇甲一出现,士兵们纷纷抬头来看,不由发出惊呼。 祝新年催动木皇甲后背上的青风藤,他有一阵子没用青风藤了,这家伙自己吸收天地灵气又长粗了许多,此刻在祝新年的催动下如一条粗壮的绿水蟒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易水河中,很快就抵达了对岸。 随着木皇甲猛一用力,粗壮的青风藤浮出了水面,如一根连接两岸的巨型钢索一般悬在河水上方。 “所有人踩着青风藤依次过河!走路的时候注意着点!提着些灵力,不要把全部重量都压在清风藤上,把藤蔓踩断了你们都得下河喝水去!” 地三百五十三章 教子无方 天狼不会说人话,祝新年也没有御兽班弟子那般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但他与天狼之间自有一套独一无二的沟通方式,这沟通交换的信息只有他们彼此能明白,旁人是完全看不懂的。 只听天狼哼哼唧唧叫唤了几声,又朝祝新年喷了几口气,一双浑圆的大眼睛看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龙母离开太平川你不会跟着一起走吗?就自己傻傻待在那里,一直等到附近的动物都吃完了才知道来找我?” 祝新年撇了撇嘴,道:“你小时候没这么傻吧?还是在对抗魔甲军团的时候被打伤了脑袋?怎么能傻成这样?” 天狼朝祝新年露了露獠牙,对祝新年斥责自己表示不满。 “所以说太平川附近的动物都被你吃光了,你去别的地方找吃的就会被当地百姓当成妖怪放火驱赶,饿得不行了才敢来找我的?”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龙崽子,祝新年得知天狼这些年的遭遇不由有些心疼,他本就是担心天狼不被世人所接受才将他留在太平川的,想着有龙母照应它应该不会有问题,没想到龙母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天工学院搬迁到咸阳城之后龙母就随同御兽长老离开了太平川,把天狼一条龙扔下了。 可怜那太平川上的动物们被饥饿的天狼吃了个精光,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满足一条成长期的太古神龙所需的食量,不知道天狼饿过多少顿,受过多少百姓的驱赶,才终于寻着气味从太平川一路找来了易水。 祝新年心疼地摸了摸天狼的鼻尖,道:“还知道来找我,倒也不算太傻。” 天狼呜呜叫唤着,正想凑在祝新年身边感受一下“父慈子孝”的快乐,没想到祝新年非常豪迈地一抬手,指着易水河下游道。 “还没吃饭吧?饿了吧?那河里有吃的。” 天狼歪头朝河水中看去,龙主水,水里的虾兵蟹将嗅到它的气味早就逃走了,此时只剩燕军尸体在河水中浮浮沉沉。 龙没有食尸食腐的习性,它们可以吃妖魔、吃动物,甚至吃活人,但不到极端情况下它们肯定不会吃尸体。 天狼对那些尸体表现出了本能的厌恶,它摆了摆脑袋,从云雾之中伸出一只巨爪,想要从秦军军营中抓活人果腹。 祝新年哪里能让它把秦军吃了,赶紧一把拉住了它的龙须,天狼吃痛冲祝新年吼了一声,又被祝新年一瞪眼吓得闭了嘴。 “你块头这么大,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喂养你,你要是愿意跟在我身边,以后那些敌军俘虏无论生死都是你的,但你要是嫌弃这些死尸难以下咽,那就自己回太平川去找吃的吧。” 天狼好不容易从太平川找来易水,当然是不愿意回去的,但到了这里处处都有祝新年管着它,连吃口活物都要看祝新年眼色,它心中委屈且不服气,但又是真的想留在祝新年身边,庞大的脑袋里为了这点小小的事情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委屈巴巴泅进了易水河中,扬起尾巴扇了祝新年一身水,然后得意洋洋游去下游进食去了。 “孩子大了不由爹啊……” 祝新年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回头对看傻了眼的将士们笑道。 “教子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将士们哪里笑得出来,刚才要不是祝新年拦着,他们就要给这头“恶龙”塞牙缝了,众人感激祝新年的救命之恩,赶紧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簇拥着祝新年往营帐走去。 “快快!去烧些热水给副使大人沐浴!” “衣裳呢?副使大人没带衣裳过来,快来人去领一套新军服来!” “那龙怎么办?龙在水里打滚呢,咱们的竹筏都不敢过河了。” 祝新年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勉强回答道:“没事,它是神龙,在有食物的情况下是不会吃活人的,刚才它就是饿急了,你们不用怕。”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龙长相狰狞、脾气暴躁,众将士还是不敢靠近易水河,抬着竹筏就跑去了上游,想着离那条在河水中肆意翻滚的巨龙越远越好。 待祝新年沐浴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天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它把自己盘了起来,卧在河滩空地上百无聊赖地用尾巴拍打河面,可怜河里那些鱼儿昨晚受的惊吓还没缓过来,就被天狼一尾巴抽晕了,翻着肚皮被水波推向了岸边。 出征在外吃不到什么肉食的将士们看见这一幕可高兴坏了,伙头军们连晚饭都来不及做,抄起大网就去了岸边,虽然他们还是很惧怕天狼,但与眼前的肉食相比,恐惧都是可以克服的,而为他们送上肉食的天狼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狰狞了。 天狼吃饱了肚子就懒得动,趴在河岸边懒洋洋看着那些人从自己尾巴边上捞鱼,偶尔还会好心用尾巴助推一下,换来那群凡人的连声感激。 “没想到这条龙还是个热心肠呢。” 看见祝新年走过来,伙头军们满脸堆笑道:“副使大人您瞧,这么会功夫已经网了百十来斤鱼了,今晚将士们都有鱼汤可以喝了!” 祝新年自然知道天狼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生物,它只是因为吃饱喝足才逗凡人玩一下,要是遇上它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河里的鱼了,这易水河两岸所有活物都要遭殃。 天狼嗅了到祝新年的气息,便伸出一根利爪来勾祝新年的衣服,想要跟他玩耍,但现在的祝新年已经不是当初太平川上悠闲的学生了,他没空陪天狼玩,而是拍了拍它肥硕的身躯,道。 “前方战斗持续一天了,杜大人迟迟没有传回消息,我要去阵前看一看,你起来,带我过去。” 龙的飞行速度比飞鸢和机甲都要快,几个摆尾就能飞抵前方城镇,只是天狼太懒了,它不愿意动弹,甚至蜷缩身体把脑袋也埋了进去,全然不理会祝新年的要求。 祝新年挠了挠天狼身上银亮的鳞片,凑到它耳边道:“真不去啊?那前边打仗呢,有很多新鲜的燕国士兵可以吃。” 天狼本来就不喜欢吃尸体,刚才把易水河中那么多尸体吞进肚子里反倒令它有些反胃,眼下一听说前方有新鲜的活人可以吃,天狼一下就抬起了头,用鼻尖一拱就将祝新年顶到了头顶,载着他迎风而起,一头扎进了云层之中。 河岸两边的将士们看见巨龙腾空的壮观场景不由发出一阵惊呼声,但祝新年没听见,因为天狼的速度太快了,它就像当年太平川上那些着急去膳堂抢饭的学生一样,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吃食了,载着祝新年在呼啸的风声中急速前进,很快就到了战场前线。 祝新年让杜问春带了两千机甲士兵去攻打前方城池,那只是一个小城,连百姓人口都没有多少,守城军人数就更少了,两千机甲是足够摧毁一座大型城池的,更何况还有杜问春带队,原本是能够轻轻松松踏平这座小城的,却没想到战斗持续了一整天还没有结束。 从半空中看下去,隔着稀薄的云雾能看见战场上远不止两千台机甲在作战,整座城池加上方圆五十里范围内全部沦为了战场,祝新年粗略一算发现至少有四千台机甲正在此地交锋。 四千台机甲的破坏力足以摧毁一座王城,战斗持续了一天,下方这座小城已经完全毁于战火,但交手双方并未停战,各式术法在空中横飞,爆裂声不断响起,将满地残垣断壁从地上炸起来又落下去,如同反复鞭尸一般让这座小城不得安息。 “燕国兵甲部竟然派了机甲部队过来支援?他们是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 祝新年面露疑色,昨天他们趁夜渡过易水,以最快的速度消灭了守在河边的燕军,为了不让消息泄露出去,祝新年特意全程用灵识监视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他很确定河岸边的那三万燕军没有往燕国王城传递出任何消息,可燕国兵甲部怎么会这么快赶到此地来堵截秦军呢? 若说燕国兵甲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祝新年是肯定不信的,这中间一定有蹊跷,不过具体事情究竟如何还得问过杜问春才知道,于是祝新年指着下方战场上的燕国机甲士兵对天狼道。 “看见下面那些左臂上有蓝色水纹图案的机甲了吗?那里面都是你的食物,去吧,别饿着自己。” 祝新年从天狼身上一跃而起,唤出木皇甲稳稳悬停在了半空中,而天狼非常兴奋地仰头吟啸了一声,巨尾一甩冲出云雾,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朝着下方燕国机甲聚集处咬了下去! 燕国人没有见过龙,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吓得瞬间乱了阵脚,秦国机甲士兵们虽然也不知道这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们都曾经在天工学院见识过龙母,又看见这条巨龙只攻击燕国人,于是杜问春当机立断带兵反扑,将燕国机甲部队揍得落荒而逃。 激烈的战事在入夜时分中止,燕国机甲部队暂时后撤,杜问春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令所有受了损伤的机甲全部从队伍中撤出来。 正在秦军着急清点人数的时候,祝新年才收了机甲来到了战场上,杜问春一看见祝新年便自嘲地笑了一声,道。 “打了一辈子仗,差点在这阴沟里翻车,要不是副使大人来得及时,我们再打三天也未必能有结果。” 杜问春一路冲锋在前,从昨晚突袭燕军大营开始,直到现在快一天一夜了,她几乎没有休息过,此时形容有些狼狈,但好在没有受伤。 “那群燕国机甲部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城中?”祝新年问道。 杜问春摇了摇头,也疑惑不解道:“我们刚打过来的时候这座城中只有几千守城军而已,本来我们都已经拿下城池准备给大营传去捷报的,没想到燕国机甲部队突然从蓟城方向赶来,我们来不及给大营传信就与他们交上手了。”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他们来了接近三千台机甲,即使不是燕国兵甲部的主力,也至少跟我们一样掏空了一个营的兵力,看来燕国人不仅知道我们来攻打燕国,还知道我们来了很多人,才会如此有针对性地派出比我们更多的人手在我们的行军路线上进行堵截。” 杜问春的疑惑也是祝新年最想不通的地方,这么多年诸国打仗都是寻常军队为主,机甲士兵为辅,一次出动几千台机甲的大战几乎是屈指可数的。 祝新年这次受命攻燕行程紧迫,没有带寻常军队,只带了三千机甲出征,但这个消息燕国人是不知道的,即使昨夜大战真的走漏了消息,燕国朝廷也该派寻常部队前来迎敌,不可能会如此准确地派出相同数量的机甲士兵来对战秦军。 “杜大人是怀疑我们军营中有燕国人的眼线?”祝新年低声问道。 杜问春大马金刀地往废墟上一坐,也不管身下的断壁上有没有泥土血渍,思忖半晌道。 “我觉得不是,如果我们的人中有内鬼向燕国传递消息的话,那燕国人应该尽力保全河岸大营才是上策,不会匆匆赶来与我们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中交手,可见这些燕国人是在我们已经拿下燕国河岸大营之后才匆匆从蓟城出发的。” “那就只有是昨夜的燕军中有人向燕国兵甲部传递了消息,可我昨夜一直用灵识盯着战场在,一旦有传音符发出就被我击散了,不太可能有漏网之鱼……”祝新年疑惑道。 “不必纠结这件事了,既然燕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动作,那就别掩掩藏藏的了,直接给燕王下战书,告诉他我们要打蓟城,看他燕王能掏得出多少机甲士兵来对付我们?!” 第三百五十四章 游击作战 杜问春性格豪放,年轻的时候带兵打仗从来都是先叫门、再动兵,主打的就是一个“告诉你我来打你了”的架势,许多守将一看到战书上是她的名字,还没开战胆都要吓破了,等正式打起来的时候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虽然这次燕国派了重兵来阻击秦军,战况不容乐观,但杜问春依然毫无惧意,她一贯认为军人只能“战”,不能“怕”,一旦心中生出了恐惧的情绪,手中的刀剑也就握不住了。 “话说回来,副使大人是把龙母从太平川弄出来了吗?” 想起刚才那条巨龙神兵天降吓走燕军的情形,杜问春就觉得有些不真实,虽然她以前在天工学院修习的时候见过几次龙母,但从来不知道龙母还能被凡人差遣来参与作战,这一条龙的威力相当于几百台高阶机甲,有龙母参战的话燕国那些机甲士兵就更不足为惧了。 此时的天狼正盘在废墟上,嘴里还叼着一台燕国机甲,咬得嘎嘣作响,它倒也不挑,连着机甲带人一块吞了下去。 祝新年颇有一种自家犬子带不上台面的感觉,此时他才终于知道在裴少桥浪子回头之前,每次郎中令大人带他出去的时候有多尴尬。 “我哪里能号令龙母啊?这是龙母几年前下的小龙崽,名叫天狼,别看它长得大,其实就是个长得壮些的幼崽罢了,因为正在长身体所以需要吃大量的食物,正好战场上敌军多,我就带他过来了。” 祝新年摆摆手,因为太古神龙的成长需要大量食物提供营养,所以天狼把太平川吃成了一座荒山后才逃饥荒似的逃来了祝新年身边,要换做已经成年的龙母根本不需要吃这么多东西,喂养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龙母还能下崽啊?” 杜问春离开天工学院已经很多年了,自然不知道祝新年养了一条小龙崽的事,但南营中有一些与祝新年同时期待在天工学院修习的师兄师姐们,他们是见过小龙崽的,只是那时候天狼还跟一条小蛇差不多大,如今晃眼一看这么大一条龙,大家还真没敢往它身上想。 “这家伙贪吃贪玩脾气比较大,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缺点了,留在身边算个战力,当初它在烟瘴之地跟魔王甲对战过,对付这些燕国机甲士兵完全不是问题。” 祝新年就像一个卑微老父亲一样对外人夸赞自己孩子的优点,生怕其他人不喜欢天狼要把它赶走。 杜问春当然是想留下天狼的,此番攻燕兵力不足,有天狼做助攻自然再好不过了,她立刻就应下了,回头一看,发现那些跟天狼比较熟悉的将士们已经凑了过去,伸出手让天狼闻嗅自己的气味。 曾经天狼还是一条小龙崽的时候也曾在太平川“横行霸道”,因为身形娇小、模样可爱经常被学院中的学生夫子们搓圆捏扁,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它,如今个头是长大了,但依稀还记得从前那些熟悉的气味,很快它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几个从前喜欢逗它的人,追着人家满战场跑。 “倒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副使大人不必担忧,就让它跟着咱们的队伍吧,毕竟喂养它也不花钱,能不能吃饱全看它自己的本事。” 杜问春轻笑了一阵,不多时她手下的先锋官来上报战况,躬身行礼道。 “禀二位大人,此战我方机甲士兵伤亡共计三百二十二人,其中死亡十一人,机甲损伤三百一十一台,俘虏敌军……呃……” 先锋官回头看了天狼一眼,道:“原本是俘虏了四百多台燕国机甲的,但都被这条龙吞进肚子里去了,战场上只找到了一百多台残破的机甲,操纵者都死了,加起来应该剿灭了敌军五百多台机甲吧。” 这一战杜问春带了两千台机甲,燕国来了三千台机甲,原本是燕国占优势,伤亡也是秦军更多些,可天狼一出现形势突变,燕军伤亡人数急剧上升,燕军将领实在坚持不住才终于撤退了。 虽然打跑了燕军,但这一战实在不能算是胜仗,杜问春听见先锋官的报告之后也皱起了眉头,命令道。 “把阵亡的将士们都好好殓了,所有伤员和机甲有损坏的全都撤回大营去,让军医和偃师抓点紧,另外再从留守大营的那一千台机甲中抽调同等的人数过来补齐队伍。” 先锋官领命准备离开,却又被祝新年拦住,只听祝新年吩咐道。 “通知李信,让他留一万人在易水河边驻守,其余人迅速赶来此处与我等汇合。” 先锋官立刻领命而去,看见人走远了,杜问春才问道。 “副使大人之前不是说要留重兵把守易水河岸,以防燕国反扑吗?怎么现在又只留一万人在那边呢?” 杜问春不是主帅,不会在下属的面前对主帅的军令提出质疑,但她心中的疑问必须要解开,所以等人走了才开口提问。 “这一战虽险,但总归是我们胜了,再往前就是蓟城了,燕军现在肯定把能调动的兵力都调回去保护蓟城了,不会再想着在易水河边与我们分高低了,所以我们可以把绝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在蓟城之战上,另外我会传信朝廷,让正处于赵地的其他秦军将领来镇守易水河。” 如杜问春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一听就明白了祝新年的想法,立刻点头道。 “所言有理,但我们现在手中只有两千台机甲,数量还是太少了,燕国的机甲数量远在我们之上,是不是该把河边留守的机甲士兵都调过来?”杜问春问道。 “不必了,除去伤亡和机甲不能正常活动的那些人之外,河边也就剩四、五百台机甲了,这个数量对于我们攻打蓟城是没有什么帮助的,不如留下帮忙镇守易水大营,保证我军后方补给线畅通。” “那前线怎么办?我们现在攻打蓟城肯定会遭到燕国的疯狂反击,就算把李信那些人都调过来了,阵前可用的人手也只有区区两万两千人,这个数目是远远不够攻打蓟城的。” 在出征之前,祝新年和杜问春的计划是通过封锁消息,快速夺下易水和这个小城,然后赶在燕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突袭蓟城,想办法拿下燕王父子的头颅回去交差。 但现在燕国已经有所防备,燕王手握几十万大军和成千上万台机甲,不说主动出击剿灭秦军,就是单单把蓟城包围起来那都能围成铁桶,祝新年的兵力再加十倍也未必能打得进去。 “速攻是没指望了,硬碰硬更是不行,姑且算燕王手中有六十万大军,加上兵甲部的战力一起就算八十万吧,我们手中只有两万,要想在这种情况下突破城防进入蓟城杀掉燕王父子就只能先打游击战,把燕国兵力分散之后再想办法入城。” 杜问春又从祝新年嘴里听到一个新的战术名称,不由来了兴致,问道:“何为游击战?” “就是一种以少胜多、分散敌人兵力的战术,这种战术要求行军机动性强,同时在多方位对敌军进行骚扰,并且通过不断移动自己的位置,让敌军疲于奔波、空耗精力。”祝新年解释道。 杜问春摸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下,道:“这战术听起来倒是不错,但燕军毕竟有那么多人,我们这两万人马怎么分也不够把燕军全部引出来啊。” 祝新年淡笑摇头道:“杜大人以为这游击战是要把我们的人分成数个小队去诱敌作战吗?” “难道不是吗?按兵甲部的规矩,十人为一里,作战之时最少是由十人一起行动的,少于这个数量就是违背规制,回去是要受罚的。” 机甲士兵由于其战斗力高、破坏性强,所以行军作战之时会有很多规矩限制他们,不能任凭自己的心思胡来,这十人一里的规矩既是相互辅助、也是相互约束,十人间彼此是战友也是眼线,这样相互牵制就不会出现某一台或某几台机甲被敌人收买而反叛攻击自己人情况。 祝新年不知道这规矩是何时定下来的,但既然有这个规矩,就说明在此之前一定发生过战场上机甲倒戈的情况,朝廷依赖于机甲的力量,又害怕机甲的力量,所以才会用这种法子来牵制战场上的每一台机甲。 可此番攻燕,祝新年就要打破这个规矩,他对杜问春道。 “在游击战中,一个人就可以是一支军队,因为游击战讲究动手快、撤离快,人多了不好协调,一个人行动反而是最安全的。” “一个人行动?!” 即使杜问春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她也从未见过一个人行动的战术,况且朝廷根本就不允许将士们在战场私自行动,因为将领们无法确定手下的士兵分散之后是会去认真作战还是耍滑偷懒。 “且不说我们的将士都没有学习过这个‘游击战’,就算是知道该怎么打,一个人作战危险性也太大了,万一被燕军抓住……” “万一被抓住,伤亡是论个计算的,但要是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向燕军发起冲锋,伤亡可就是以千以万来计算的,杜大人觉得哪种方式伤亡更小呢?”祝新年问道。 杜问春沉默了一瞬,摇头道:“不能这样比较吧……大家都没有打游击战的经验,很容易会被敌军发现的,到时候的伤亡可就不是论个计算的了。” 祝新年轻轻摇头,道:“看来杜大人还是没明白游击战的精髓,我这边两万多人随机动手,就算其中一人被燕军发现了行踪,在燕军抓人之前就会有其他人在别的地方再度发动攻击,当这样毫无规律的攻击在短时间内频繁发生的时候,那些燕军只能晕头转向被拖着到处跑,压根不知道该先抓谁。”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朝廷的眼线 “对面燕军有八十万人,我们有两万多人,算起来我们一个人只要引动四十个燕军就行了,等镇守蓟城的燕军一乱,我们就可以趁机突围进入王城了,到时候我让天狼在空中接应,取了燕王父子的头颅就立刻撤退。” 杜问春对祝新年的提议半信半疑,问道:“燕军能让我们顺利离开燕国吗?就算游击战能够把他们引开,拿到燕王父子头颅之后要是燕军恼羞成怒来追击我们或者直接出兵攻打我们秦国怎么办?” 祝新年毫不慌张,道:“燕王和燕国太子都死了,燕王的其他儿子们忙着争夺王位,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燕国的文武百官能稳住局面不让自己的国土被几个公子瓜分就不错了,压根没有多余的功夫来找我们算账,等他们自己闹出一个结果后再想秋后算账,我们秦国早已做好了应战的准备,难道还怕他们燕国不成?” 杜问春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反驳祝新年的计划,她认真将这个战术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觉得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才终于点头同意了按照祝新年的计划来攻打蓟城。 由于将士们都没有打游击战的经验,所以真正开战之前,杜问春要把具体的战术实施方法教授给每一个将士,确认他们全都听明白了才能真正开战。 机甲士兵们早就知道祝新年擅长使用新颖战术,对他提出的游击战很感兴趣,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战术。 但寻常将士认为单兵作战太过危险,而且寻常将士的移动速度和防御能力都没有机甲士兵那么强,他们很担心自己无法孤军引诱敌人。 在听完杜问春转述祝新年的战术之后,有士兵提出了疑问。 “如果是一个人作战的话,副使大人那么厉害,他一个人去蓟城砍下燕王父子的头颅咱们不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这话把李信气得不轻,扬手一巴掌扇到了那人头上,愠怒道。 “一个人去杀燕王那叫刺杀,我们秦人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可耻的事情的!” 挨了一巴掌的士兵摸着脑袋小声嘟囔道:“王上身边还有专职负责暗杀的内侍呢,怎么杀燕王还得讲这许多规矩呢?” 李信眉头一皱,厉声呵斥道:“你说什么?!” 那名士兵不敢讲话了,从他的角度来看无论是打仗还是刺杀反正都是杀人,殊不知杀人也有许多种讲究,而刺杀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那一种,秦王要一统天下,就要师出有名地对诸国开战,刺杀他国君王这种事被写进史书中只会影响秦王的名声,秦王当然不会同意这样做了。 “都把杜大人刚才讲的战术好生琢磨琢磨,咱们这一战兵力有限,打的是以少胜多的逆风局,你们要是打不好游击战,那就只有一起冲锋全部被敌人剿灭的份了,是生是死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将士们当然是想活下来的,只有活下来了他们手中的那些军功才能换成真金白银带回家,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众人只能点头答应,各自去研究那前所未闻的“游击战”了。 祝新年将对蓟城开战的日期定在三日之后,在这之前他给朝廷和兵甲部又传了战报,报告了他们目前的战况,并请求朝廷派将领来接管易水大营。 但祝新年并未言明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他也担心朝廷中有诸如中庶子蒙嘉那种收人钱财出卖消息的人,要是让燕国人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战术那这场仗可就真没办法打了。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祝新年就收到了回信,打开一看却不是朝廷发来的传音,而是裴少桥从水师营发来的消息,说敖睨带领的代军势不可挡,接连又攻下了魏国两城,照这个势头继续打下去,很有可能王翦伐代攻魏的队伍还没抵达魏国,敖睨就已经把魏国全境据为己有了。 秦王到底还是忌惮祝新年与洪儒之间的关系,这么重要的军情是一点都没让祝新年知道,如果不是裴少桥偷着传信过来的话,等祝新年这边打完仗回头一看,魏国估计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不过担忧归担忧,秦王不让祝新年出使魏国,现在连一点军情都不肯告知他,摆明了是禁止祝新年插手这件事,祝新年甚至怀疑秦王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只带这么点人攻燕,想用燕国的战况把祝新年拖住,这样祝新年就没精力去管魏国的事了。 不得不承认秦王这一招是真的很绝,确实祝新年现在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攻打蓟城的战事上,以两万对八十万的战斗放在谁身上都不敢分神,因为稍微出一点差错可就会导致全军覆没。 祝新年对着半空中的传音符叹了一口气,挥手散掉了半空中的光芒,眼下他只能祈祷洪儒在魏国多坚持一段时间,等他把燕国的战事解决之后就赶回秦国去劝说秦王。 如有燕国军功在手,再去与秦王交涉说不定还能争取到出使魏国的机会,但现在燕国这边战局未定,若是跟秦王再提起这事肯定是要惹得秦王发怒的。 祝新年两面发愁,天狼却还没心没肺地从他面前晃过去晃过来,和那些逗它的机甲士兵们闹成一团,让祝新年感觉这么多年它光长个头不长心眼。 “做什么愁眉苦脸的?不是对游击战很有信心吗?副使大人这表情让我等看着心里发慌啊。” 杜问春从将士那边回来,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教会那些将士们该如何进行游击作战,说得嘴都干了,正拎着水囊坐到了祝新年身边。 “让我发愁的事情跟咱们的战事没有关系,杜大人不必担忧,我不会拿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去冒险的。” 杜问春笑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口水,道:“大人是在担忧魏国的事情吧?” 祝新年斜了她一眼,并不意外道:“杜大人是常驻咸阳的北营尉官,能来给我当上将军也是得了朝廷的授意吧?” 在杜问春主动出现在南营点兵现场,说自己主动要来帮助祝新年攻打燕国的时候起,祝新年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有问题的,但当时他身边确实没有可用的战将,只能同意带着杜问春一同出征。 如今听杜问春这样发问,祝新年就确定了杜问春的来头,她是秦王故意安排在攻燕队伍中监视祝新年的,只是祝新年还不能确定秦王派她来盯着自己是因为担心祝新年一个人带兵出征能力不足,还是担心祝新年会暗中与魏国有来往,亦或是两者皆有。 秦王多疑,祝新年对他安排人盯着自己的事并不感到惊讶,更何况杜问春是真的有在帮他好好打仗,这几仗要是没有杜问春在前面顶着,靠祝新年一个人又要在前线作战,又要顾着后方,那才真是忙得前脚打后脚。 “朝廷说这一战关系到副使大人回去之后能否顺利封君,身边不能没有人帮忙,我正好闲来无事,也上战场来找找当年驰骋杀敌的感觉。” 杜问春并没有明说,但祝新年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如果攻燕之战的结果不能让秦王满意的话,他入族谱宗祠、赐地封君的事情也就都成了泡影。 祝新年倒是不在意这些名头,但他用着赢年的身体,不帮赢年重回秦国王室似乎说不过去,而且秦王答应了只要拿回燕王父子的头颅就给他看天匙碎片,为了开天门,祝新年说什么也得好好完成攻燕的任务,即使朝廷不派杜问春来监视他,祝新年也会认真打完这一仗。 “除了在战场上驰骋杀敌之外,杜大人是不是还要往咸阳传点消息回去?” 听见祝新年这样开门见山式的询问,杜问春并未惊慌,反而神色如常地朝祝新年看了过来,反问道。 “朝廷确实对我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副使大人觉得我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不愧是在咸阳城官场中侵染久了的老狐狸,即使是杜问春这样的武将说起话来也是弯弯绕绕的,祝新年闻言哼笑了一声,道。 “那我就大胆猜测一下,说不定杜大人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呢?” 杜问春豪爽地大笑了一声,点头道:“你我同为武将,又有同在天工学院修习的情分在,按规矩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姐,朝廷的那些命令听听也就罢了,我是在朝廷为官的,不是在朝廷做奴隶的,有些事我不愿意做,朝廷也强迫不了我。” “不愧是从我们天工学院出来的学生,师姐还真是深得了夫子们的真传啊。” 祝新年并不认为杜问春在撒谎,如她这个年龄与地位的武将压根就不用拉拢祝新年这个年纪的后辈,即使祝新年将来升了官也不太能帮得到杜问春,因为在兵甲营中武将的上升空间只有那么多,杜问春差不多已经到了顶峰,她无需通过讨好祝新年来换取高官厚禄。 “不过师姐要是站在我这边的话,朝廷那边怎么解释呢?” “按照正常的军报往回发消息就行了,朝廷只是要我盯着你不跟魏国人联系,其他的没有任何要求,现在你的确没有跟魏国人联系,我又有什么好跟朝廷汇报的呢?”杜问春道。 杜问春倒是没有隐瞒祝新年,直接将朝廷对她的要求告知了祝新年,同时也是在提醒祝新年不要在这个时候与魏国人产生任何接触。 “那如果我真的跟魏国人联系且被师姐发现了呢?师姐会将我的所作所为如实告知朝廷吗?” 祝新年的问题引得杜问春脸上的笑意冷了一瞬,不过很快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顾自又饮了一口水,平静道。 “那就要看副使大人是为了什么与魏国人联系的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洪儒的处境 祝新年并没有告知杜问春自己会在何种情况下会与魏国人联系,反而问道。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王上可以原谅其他所有国家的君王和臣子,唯独对魏国人如此厌恶呢?据我所知,我们秦军几乎已经剿灭了九成的魏军,连魏国的战将都死得没剩几个了,王上这还不解气吗?” “我们秦国与魏国打得最凶的那几年副使大人光顾着修行,没注意战况吧?” 杜问春将水囊挂回了腰间,解释道:“前几年魏国还算有些实力,魏王不仅手握几十万重兵,还有一众骁勇的战将为他卖命,因此魏王自信心膨胀,以为自己真的能跟我们大秦对抗到底,没想到咱们秦军所向披靡,把魏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魏王吃了败仗仍旧贼心不死,甚至还几度派使臣来我们秦国,表面是来求和请降的,实际是想以重金收买文臣武将,想要密谋策反朝臣,刺杀王上,结果计划还未成功就被王上识破,将那几名魏国使臣投入天牢中炮烙而死。” “既然咱们秦军打了胜仗,魏国使臣也已伏诛,王上为何还对魏国人那么恨之入骨呢?”祝新年又问。 “那就不得不提魏王后来的所作所为了,原本王上处死魏国使臣之后还命人将那些使臣的遗骨送回了魏国,想让他们魂归故里,没想到魏王不仅不让那些使臣的遗骸下葬,还命人拖着这些遗骸奔走诸国,试图借此向全天下昭告王上残忍杀害求和使臣的罪行,以此换取与诸国结盟抗秦的机会。” 祝新年闻言大惊,骇然道:“魏王竟然不让自己的臣子下葬?他这样做难道不会遭到魏国臣民的指责吗?” “指责有什么用?君王毕竟是君王,就算臣子百姓对他的行为不满,难道还能推翻他自立为王吗?” 杜问春摇头道:“说来,魏国确实有个将军上言劝谏过魏王,但魏国朝廷中奸佞当道,不仅斥责了那名将军,还将他全家下了大狱,要求那将军用战场上秦军的人头来换,数量凑不齐的话就不肯放人,可怜那将军在战场上不眠不休地奋勇杀敌,可到现在也没凑齐魏王要的人头数量。” 祝新年眼皮狠狠跳了几下,追问道:“魏王他……要求那名将军杀多少秦军才肯放过他的家人?” “至少是在十万以上吧,这么多年两国频频交战,虽然一直是我秦国取胜,但也在魏国战场损失了好几万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被那位魏国将军杀掉的,可即使如此魏王至今也没有放过他的家人,想来至少要杀够十万人才行吧。” 魏国的战力远不如秦国,一场大战下来魏国士兵可能伤亡十万人,而秦军可能只有几千人的伤亡,要想凑够十万秦军的人头,那是几个国力远强于魏国的大国都很难做到的事。 “就是因为魏王下了这样的军令,所以那位将军才拼命在战场上对抗我们秦军,杀人过多以至于王上将他视为眼中钉,不仅要杀魏王,还要连带这位将军一起杀掉,是吗?” 杜问春默默点头,道:“说起来那位将军也是个厉害人物,这些年要不是他一力阻挡,我们秦军早就拿下魏国了,只可惜生不逢时,他要是生在我们秦国的话,定能大有所为。” 祝新年想到洪儒如今的遭遇不由心生悲怆,叹息道:“是啊,当初他要是能留在秦国就好了,我当时就不应该让他回魏国去。” 虽然祝新年无法预知洪儒的命运,但他是提前知道魏国会亡于秦国之手的,既然自己提前知道洪儒回到魏国之后也无法战胜秦国,却没有将他留在太平川上,如今想来祝新年深感自责。 “什么意思?难道你认识那个魏国将军?”杜问春诧异道。 祝新年默默点头:“他也是我们秦国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弟子,是我入天工学院时的机甲班首席大弟子,在我求学修真的道路上予以了我非常多的帮助,当初他离开太平川回去魏国我也是知道的,如果我能把留下来的话,也许他就不会陷入此等困境中了。” “我还疑惑朝廷为什么不让你与魏国人联系呢,原来其中竟有如此渊源,那名魏国将军既然能做到首席大弟子,想必无论是修为还是修养都是无可质疑的,这样的人被葬送在魏王手中着实有些可惜啊……” 杜问春年纪大,毕业得比较早,她不认识洪儒,也不知道洪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她相信天工学院夫子们看人的眼光。 虽说并不是每一个从天工学院出来的学生都是好人,但首席大弟子肯定是得到了所有夫子和学生认可的,所以杜问春对洪儒的印象瞬间改观,也随着祝新年一起遗憾洪儒命运多舛。 “之前就听说你在早朝的时候向王上请求出使魏国,结果遭到了王上的拒绝,想来也是因此引起王上的疑心吧?我之前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出使魏国,现在想来你是担心此番攻魏会祸及你那位师兄,想去救他,是吗?” 祝新年抬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无奈道:“魏王如此昏庸无道,根本就不值得效忠,也不值得洪儒师兄将性命搭进去,我想去魏国劝他放弃魏王,无论是推翻魏王也好,还是离开魏国也罢,好歹能保全性命。” “但王上不允许我出使魏国,又用燕国之战将我困在此处,如今敖睨带着代王赵嘉的军队在魏国一路横扫,马上王翦将军的队伍也要赶到魏国了,三方混战,魏王根本无力招架,只能逼迫师兄在战场上强撑,师兄他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我实在是担心他……” 杜问春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背叛秦国的人,看来王上对你的疑心属实有些多余了。” 杜问春站了起来,三两下将衣摆上的灰尘拍去了,对祝新年道。 “不要太过忧心了,魏国那边情况还不是太糟糕,既然朝廷定了是伐代攻魏,那就是要先攻打代王的军队,等王翦将军一到,魏国的局势就会发生变化,那个敖睨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敌得过王翦将军吗?” 祝新年自然也希望王翦将军能改变魏国的战局,也希望王翦将军能留洪儒师兄一命,可他现在只能通过裴少桥偷偷得知一些魏国的消息,难免讯息传递不及时,如果洪儒师兄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他可能没有办法及时帮忙。 “我会传音让跟随王翦将军出征的北营将士给我传递那边的战况,如果那边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通知你的,但现在你需要专心这边的战斗,洪儒是你的师兄,这战场上许许多多的人也都是你的兄弟,副使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言罢,杜问春便离开了祝新年身边,去远处迎接新一批从易水大营那边补充而来的机甲士兵们,她还需要跟这一群新来的士兵们重复一遍游击战细节,这一开口大概又得解释一个时辰。 不得不承认有杜问春在,祝新年肩上的担子确实轻松了许多,也让他有空闲时间能够分心去想魏国的事,但祝新年也明白魏国的事不能强求,打好燕国这一仗次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祝新年缓了缓心神,听从杜问春的话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攻打蓟城的战斗上,在正式开战之前,他还效仿杜问春在所有将士面前发表了一番出征喊话,将士们被他攻打燕国的决心鼓舞到,登时士气大增。 祝新年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让手中两万多将士全部分散出去,将整个蓟城团团围住,因为他们都是单人行动,所以并未引起蓟城守军的注意,在敌军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已经做好了游击战的准备。 祝新年亲自带了一千机甲士兵埋伏了起来,他与杜问春同时用灵识观察着蓟城周围,看见有秦国士兵对蓟城守城军射出了第一箭,燕军在没有看见敌人藏身何处的情况下就盲目派了一支小队前来探查情况,但刚才对燕军放冷箭的秦军早就转移了位置,燕军扑了个空。 正当那群燕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又突然放出一支冷箭,虽然没有伤到人,但也把那队燕军吓了个够呛,赶紧追过去一通搜寻,结果又没有找到人。 这一下可把燕军弄蒙了,他们知道敌人在攻击自己,却始终找不到敌人在哪里,只能频繁在山林中来回奔跑,结果敌人没抓住,自己人先累了个半死,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秦国机甲士兵用品阶术法兜头一盖,一支燕军小队当场就全军覆没了。 站在隐蔽处观察战场的杜问春不禁勾起唇角,轻声道:“这游击战效果还真不错,拢共几个人就消灭了一整支燕军小队,按这么个情况打下去,就算燕军有一百万军队我们也不用担心了。” 她不禁好奇道:“这些战术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记得天工学院兵法课上也没有教过这些内容啊。” 祝新年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几千年后的战争中学到的,于是故作玄虚道。 “天机不可泄露,杜大人是否听说过‘天命助秦’的说法?这些兵法就是上天授意用来帮助秦国的。” 杜问春露出一脸半信半疑的神色,她的第一直觉就是认为祝新年在瞎扯,但又知道祝新年确实是“天命助秦者”,而且杜问春自己也是修真者,知道这世上确实有神仙存在,要说这些兵法是上天的授意似乎也能够说得通。 “上天还教授了哪些兵法?要不副使大人全都写下来吧,我等提前研习就省得到了战场上再现学了。” 祝新年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地摇头道:“上天也不会一次性把所有兵法都教给我啊,我也是到了战场上才能知道用什么办法,所以提前修习怕是不行了,但我之前用过的那些兵法倒是可以多研究研究,举一反三也是制敌妙计。” 杜问春勉强相信了他,道:“你之前用过的那些战术早就被兵甲部强制要求所有将士颠来倒去地学过了,听说现在四阶升三阶的兵法考核题目就要求作答对你那几种战术的理解。” 从前兵法课是天工学院许多学生的噩梦,没想到到了兵甲部之后还得再学祝新年用过的那几种兵法,这些超前的战术不易被春秋战国时代的人理解,所以祝新年想想就知道在考场上有多少人会指着自己的姓名暗中怒骂,就像天工学院的学生们之前骂撰写兵书的人一样。 “那这次攻燕之战结束后,他们要学的兵法又多了一个,希望不要背后骂我骂得太狠了。”祝新年轻笑道。 笑谈间镇守蓟城的燕军又被引出来了不少,祝新年用灵识能看见战场上到处都是疲于奔波的燕军队伍,但秦军将士却非常轻松,整个战场上甚至看不到有秦军伤亡,全都是燕军的尸体在地上纵横交错。 杜问春也看到了这一幕,挑眉道:“一个愚蠢的君王带着一群愚蠢的武将当然保不住燕国,换做任何一个君王,手握几十万大军,怎么想都该主动出击消灭敌人,怎么能把所有军队全都集结在王城附近用来固守城池呢?” 祝新年可太了解燕王了,那个人本来就不太聪明,行事也很离谱,燕国能在诸国争霸中挺到现在全靠它的地理位置太过偏僻,不在诸国纷争的中心地带,也因为气候寒冷作战不易以至于没有多少国家愿意劳神费力来攻打它,要不是燕王父子自己作死的话,估计燕国能成为诸国中最后一个被秦国灭亡的国家。 “燕王要是聪明的话,当初就不会让太子丹逃回燕国,也不会纵容太子丹搞出荆轲刺秦王这种荒唐事,惹得秦王大怒,易水大营一夜间覆没,城池阻击战也败了,现在他们父子肯定怕得要死,只能尽可能把所有兵力调到身边来自保,哪里还敢主动出兵来与我们正面对抗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千里走辽东 燕王已经逃走了半个月了,祝新年没指望能追上他,但燕国太子丹在祝新年攻城的时候才离开蓟城,按道理来说不会逃太远,可祝新年带兵追出近百里都没有发现太子丹的行踪。 燕国不比其他国家,虽然它国土大,但其实有许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区,尤其是祝新年他们去往的辽东一带,那更是方圆十几里看不见一个村子,就算是从蓟城逃出来的百姓和官员也不会选择往辽东来,而是会选择调转方向往齐国逃去。 一离开蓟城附近,天气骤变,大风裹挟着风沙直往人脸上扑,四周皆是一片土黄色,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分清东南西北,要不是有天狼在空中带领方向,祝新年的队伍好几次都差点走错。 “副使大人,这不对吧?就算太子丹长了翅膀也飞不了这么快吧?” 机甲士兵都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在追击太子丹了,只要方向没错,不可能到现在还追不到人,此时已经有士兵开始怀疑太子丹是不是压根没往辽东来,而是跟燕国百姓一样逃去了齐国。 “万一太子丹要是没往这个方向逃,那我们岂不是白追了这么久?都说辽东是苦寒之地,再往前去估计连活物都少见了,燕王和太子丹好歹也是王公贵族,逃去辽东那种地方他们能活吗?” 跟随祝新年追到此处的将士们都不太想继续往前了,此处才离开蓟城一百多里就已经如此荒凉了,辽东更在千里之外,该地的艰苦程度可想而知,燕王和太子丹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就算能活着逃到辽东去,也吃不了那个苦啊。 “他们只能往这边来,开战之前我就给齐国公主贞传过信,让她派兵严防死守齐燕边境,齐国和燕国多年不和,齐国人不会放任燕王和太子丹进入齐国境内的,燕王父子自己也知道去了齐国的下场就是被抓起来献给我们大秦,所以他们不会往齐国去的。” 燕国地理位置独特,蓟城往西的路都被秦军堵死了,往南是齐国,往东是大海,燕王父子要想活命就只能东北方向去,那边就是诸国都懒得争抢的辽东地区,也是燕国自古以来流放重犯的地方。 “那……咱们还追吗?这么久都没找到太子丹,他会不会是坐飞鸢逃走了啊?”有人问道。 “飞鸢是要借助风力才能起飞的,这段时间去往辽东一直是逆风,飞鸢的速度不会快过机甲。” 祝新年结合所有的情况仔细思忖了半天,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头浮现。 他看了看刮着风沙的土黄色天空,又看向脚下植被稀疏的土地,道。 “地面上没有踪迹,天空中也不好飞行,太子丹想要逃去辽东唯一的办法就是走水路。” “水路?辽河?您是说……太子丹是从辽河乘船去往的辽东?可我们在空中并没有发现辽河上有大型船只航行啊?”士兵疑惑道。 “燕国临海,他们的水师是很厉害的,有一种可以在水底航行的工具叫做水艇,能在水下以不低于飞鸢的速度潜行,在水面上是看不见水艇的行踪的。” 祝新年认为太子丹之所以能隐匿行踪就是因为乘坐了水艇,水艇本身就是个密闭空间,又有河水阻隔,岸上的修真者很难用灵识发现他们的踪迹,要想确定他们的位置必须要派水甲下水去探查,但是秦国兵甲部的高阶水甲基本都被派到水师营训练了,现在祝新年的队伍中只有十几台四阶水甲。 辽河水下的情况不明,让十几台四阶水甲贸然下水探查太过危险,很容易遭遇敌人的袭击,祝新年不希望在此地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所以并未要求水甲下河。 “水艇?这个我知道啊!听说这几个月城墙造物办一直在设计建造这个东西呢,光是各种大小、形状的水艇就建了几十艘呢。” “是啊,之前只听说造物办在研究这东西,竟不知道它在水下有这么大的作用呢,只可惜咱们的水师营才刚刚组建起来,但凡能用来作战的话,太子丹就跑不掉了。” 将士们都有些遗憾,要是秦国的水师营能在这场战斗中发挥作用的话,现在太子丹肯定已经被抓到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往辽东追吗?”有人问道。 祝新年坚定点头道:“追,王上此番攻燕的目的就是要取燕王和太子丹的头颅,咱们怎么能空着手回去?即使辽东气候再艰苦也得追!他燕王父子一辈子养尊处优尚能逃往辽东,咱们在战场上什么苦没吃过?怎惧它辽东风雪?大家伙跟着我杀去辽东,取了燕王父子的头颅好回咸阳领赏过年!” 将士们当即就被祝新年鼓动了,诛杀燕王父子可是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兵甲部中无人不想升官发财,有这样的好机会将士们当然要把握住了。 祝新年带着机甲士兵们继续往辽东方向追去,因为算准了燕王父子逃亡的方向,所以祝新年放慢了速度,又往前追了大概一百里,杜问春就带着其余兵马赶过来与祝新年汇合了。 “杜大人来得这么快?蓟城那边情况怎么样?”祝新年问道。 “听说燕王父子逃离蓟城之后那些燕军将领们就各自带着部队分散逃跑了,我看着有几队人马往东北方向去了,应该是去追燕王了吧,其余人往齐国方向退了,应该是等着观望情况呢,要是燕王没死他们就继续效忠,要是燕王死了他们就要在燕国诸位公子中再找一个人投靠吧。” 燕王手中的几十万大军就这么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了,可见燕国朝廷早就四分五裂了,燕王和太子丹一跑,剩下的武将也不想继续驻守蓟城,便各自分道扬镳了。 “蓟城驻军都逃走了,燕王定是想好了要放弃这个国都,逃去辽东重新立都,但辽东苦寒,应该没有多少将士愿意跟他去那种地方,这倒正好方便了我们,咱们去辽东解决了燕王父子就能班师回朝了。” 祝新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点头道:“王翦将军说燕国十月就会入冬,辽东地区应该入冬更早些,咱们这一战时机倒是卡得刚好,不等辽东下雪咱们就能回秦国了。” 杜问春年轻的时候随军到燕国境内参与过战斗,知道燕国的冬天确实非常难熬,眼下才是七月,距离入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燕王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兵马了,她也估计这场攻燕之战不日就能结束了,能趁着燕国入冬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倒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两人汇合之后便带着部队一路往辽东追击,在进入辽东地界后便发现了燕王的行踪,为了自保燕王派出了军队在半路埋伏试图截杀祝新年他们,但提前埋伏起来的燕军没等到祝新年的队伍,反倒先被天上的天狼发现了,巨龙大嘴一张便把那些人都吞下了肚子,仅剩几个活口仓皇逃回了燕王身边。 燕王一听说来追杀自己的不仅有战无不胜的祝新年,还有一条会飞的巨龙,吓得差点心悸而亡,御医们手忙脚乱将他救了回来,人还没喘匀一口气,就听见内侍来报说太子丹走水路赶来了辽东,人马上就要进行宫了。 “寡人不是让他留守蓟城吗?!他怎么跑到辽东来了?!难怪祝新年他们一路追来了辽东,原来是被他引过来的!” 燕王气得胸口闷痛难当,御医赶紧将珍贵的气神丹喂给了燕王,焦声劝道。 “王上心症日渐严重,万万不可生气啊!” 燕王闻言大怒,挥手将御医们赶开了,抚着胸口厉声道。 “寡人的心症不都是被你们这些无用之人气出来的吗?!平时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却连寡人一点小小的心症都治不好!寡人留你们何用?!” 御医们挨了训斥便都不敢说话了,只有从小陪伴燕王长大的大监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去,一边扶着燕王的身体,一边顺着他的后背,好言相劝道。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上您要保重身体啊!” 燕王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有气神丹吊着一口气,只怕就要怒火攻心晕过去了。 “本以为逃来了辽东就可以自保,谁知那不成器的小子竟然跟了过来,他搞出荆轲刺秦王这种大事,秦王必定不会轻易饶恕他,如今那祝新年人都到辽东了,咱们还能往何处逃呢?” 燕王恨铁不成钢,他的确很喜欢太子丹这个儿子,也为了培养他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而做了很多的努力,不仅派鞠武做太子太傅,还想尽办法将在秦国为质子的太子丹救回燕国,可谓是费尽苦心。 可太子丹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竟然背着燕王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都说事不过三,在救太子丹逃离咸阳的时候燕王伙同魏国、韩国就已经刺杀过秦王一次了,此番秦王二度遇刺,肯定是说什么都不肯放过太子丹的。 燕王长叹了一口气,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也许太子丹根本就不适合做君王,他实在是太没有头脑了,即使身边有贤臣名将辅佐,他也未必能保住燕国的基业。 大监伺候了燕王一辈子,看见燕王如此苦恼心生不忍,一边给燕王顺着气,一边低声道。 “王上,有些事当断则断,恕老奴多言,太子他怕是没救了,您看那祝新年都追到辽东来了,说明秦王一定下了死命令让他来燕国抓人,如果咱们坚持要保太子的话,那燕国几百年的基业可就真的完了啊……” 燕王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知道秦国的厉害,更知道祝新年的厉害,那祝新年是秦国天工学院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燕国武将中压根找不到人能与之抗衡,他奉命前来对燕国开战,肯定是要从燕国带些什么东西回去的。 这东西,如果不是太子丹的头颅,那就是燕国的玉玺,而现在摆在燕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舍弃太子丹保全燕国,要么带着太子丹继续逃亡,但再往前就离开了燕国地界,国君出逃,燕国也就名存实亡了。 燕王或许也不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君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对不起祖宗基业,可虎毒尚不食子,太子丹是他寄予过厚望的亲儿子,在亲生骨肉和燕国国祚面前,燕王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大监明白燕王现在必定心中纠结,要想靠他自己想通作出决定怕是很难,虽然大监也是看着太子丹长大的,但在燕国存亡面前,他还是比燕王要懂得断舍离的重要性。 “王上,不能再犹豫了。” 大监跪在燕王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眼含热泪劝道。 “太子殿下犯下的是死罪,世上没人能保得住他了,但王上您还有好几个儿子,燕国还有几百万百姓,不能叫这些人都跟着太子殿下殉葬啊!” 燕王面露难色,他虽是君王,但也是一位父亲,要让一位父亲决定放弃自己儿子的性命,这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大监知道燕王很难作出决定,于是急声恳求道。 “王上!燕国国祚八百年啊!难道您要为了太子殿下犯下的错误而去做那亡国之君吗?!日后九幽黄泉之下相见,王上可有颜面面对燕国列祖列宗?!没时间再犹豫了!请王上下令!立刻诛杀太子殿下!” 第三百六十章 太子头颅献秦王 辽东连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大雨将地面上稀疏的植被冲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泥土,发黑的泥浆沿着地势斜坡流向辽河,像极了一圈又一圈的血色在河水中氤氲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大雨在这个时节的辽东来说是不常见的,也正是因为这场大暴雨推迟了祝新年的计划,原本他是准备包围燕王在辽东的行宫,等待太子丹自投罗网,而后取了这对父子的头颅返回咸阳。 但因为天气有变,祝新年担心大雨天行军不安全,于是提前安排将士们在距离辽东行宫五十里处扎营,想着等暴雨过去之后再出发。 可令祝新年没想到的是等雨过天晴后他正想下令拔营,却看见从辽东行宫方向来了一队骑兵,这些人身穿燕国王宫内侍的服装,应该是燕王最后的贴身卫队。 每个君王身边的贴身卫队都可以单独抽调出来形成战力,但与祝新年率领的几千台机甲相比仍旧是鸡蛋碰石头,而且粗略一数来的人不算多,拢共只有四五十人,看样子不像是来打仗的。 因为有敌军靠近,李信已经带着数百骑兵在前布阵拦截了,燕军无法靠近,只能下马来对李信说了一些话,只见李信眉头微蹙,思忖了半晌之后牵动缰绳来到了祝新年身边,跳下马来禀报道。 “启禀副使大人,来者是燕国丞相,他们说带了礼物要献给王上,请副将您去接一下。” “礼物?” 祝新年冷笑道:“燕王连国都蓟城都不要了,他还能掏出什么礼物?难不成是要把玉玺献给我们大秦?” 李信摸着下巴道:“也不是不可能吧,当初赵王不就是亲自献玉玺降国的吗?也许燕王见自己无路可逃了,也想效法赵王求咱们王上开恩饶他一命呢?” 祝新年一听这话好像也有道理,若是辽东行宫不保的话燕王可就真的没有地方可逃了,他总不能出海去找个孤岛过活吧,也许燕王真的是想效法赵王求一条活路也说不定。 “行,且去看看他们到底要献什么东西给王上吧。” 祝新年和李信一起返回了阵前,虽然祝新年从未见过那些燕国官员,但燕国人显然都认识他,他才刚从士兵身后走出来,那燕国丞相就迎了上来,只是没有靠近祝新年就被人拦下了。 “祝副使!真是久仰久仰!从前就听闻副使大人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副使大人一表人才,真是当世龙凤,叫人看上一眼就……” “有事说事,你就算把我夸到天上去,这攻打燕国的决定也不是我能更改的,比起讨好我,不如想办法让我们王上消气才有活路。” 祝新年冷漠地打断了燕国丞相的话,这些年他听过无数奉承自己的话,就算燕国丞相将他比作尧舜也激不起他的任何兴致,反倒是对燕国要送给秦王的礼物更感兴趣。 燕国丞相面露尴尬,毕竟在来到辽东之前可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但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又哪有心思去在意这些呢?燕国丞相赶紧牵了牵唇角,继续笑道。 “副使说的是,这次荆轲刺杀秦王一事确实是我们太子殿下做错了,我们王上自知无法向秦王赔罪,于是命我前来向副使大人献上此物,希望副使大人能将此物带回咸阳,求秦王开恩饶恕燕国这一次吧。” 在祝新年的注视下,燕国丞相亲自将一方木匣抱了过来,祝新年看见那木匣的时候眼皮一跳,一种荒唐的感觉冲上颅顶,他猜到了木匣中可能装着什么东西,但在没有亲眼所见之前他还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 只见燕国丞相双手高举木匣,弯腰躬身道:“我王已诛杀太子殿下,斩下太子头颅献给秦王,求秦王恕罪!” 李信大吃一惊,立刻跨步上前打开了木匣,只见里面果真存放着燕国太子丹的头颅,虽然人已经死了,但看尸斑的状态死亡时间应该不会很久,大概就在这场大雨之前他才刚刚被自己的父亲所杀。 “你们王上杀了他自己的儿子?他怎么想的?” 李信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哪个父亲舍得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何况太子丹可是燕王最喜欢的儿子,当初太子丹在秦国为质的时候燕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把他弄回去,怎么这次说杀就给杀了呢? 别说李信理解不了燕王的做法,祝新年也理解不了,即使他知道燕王这么做是为了求全自保,但杀害亲生儿子这种事太过骇人听闻,且与仁义道德不合,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理解燕王的做法。 燕国丞相见祝新年久久没有下令接过木匣,于是紧张地把木匣往祝新年面前一伸,诚恳道。 “此番秦王遇刺,皆是太子殿下自作主张,我王并不知情,如今也已严惩太子殿下,让他以命向秦王赔罪,还望秦王网开一面,给燕国一个机会吧,我王愿割让十五座城池给大秦作为赔礼,只求秦王网开一面。” 太子丹的头颅加上十五座燕国城池,这样的赔罪礼已经相当可观了,也足以证明燕王是真心想向秦王赔罪,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都会为之动心。 但祝新年知道秦王的心思,其实秦王不是不能饶恕燕国,只是以后估计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借口来攻打燕国了,除掉燕王和太子丹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对燕国用兵,此为长久之计,不是十五座城池的短时利益能相换的。 祝新年还是没有接过木匣,燕国丞相捧着木匣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连李信都觉得这回燕国是真的很有诚心在求和,他不知道为何祝新年不肯接受燕国的求和,所以疑惑地朝祝新年看了过来。 “燕王杀子求和实非常人之举,此等残暴行径为天下所不齿,我大秦断不可接受此等丧心病狂之人的求和!这太子丹的头颅你们自己带回去吧,待我们攻破辽东行宫的时候,自会将燕王喜和太子丹的头颅一并带回咸阳去呈给王上,就不劳燕王操这个心了!” 燕国丞相此趟前来还算是颇有信心的,因为这样的求和条件前所未有,燕国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他们估摸着就算秦王再生气也不可能不接受他们提出的谈和条件。 没想到这谈和条件还未上呈到秦王面前,就被祝新年驳回了,燕国丞相大惊失色,急声道。 “副使大人何必着急拒绝?还是请派人回咸阳去上报,问过秦王的意思才好做决定吧?” 祝新年将坚决挥手道:“我们秦王是受过礼仪教化的仁义之士,岂能容忍燕王屠杀自己儿子这种事?这种消息传到咸阳只会污秽王上的耳朵,根本就没有必要派人回去传信。” 见燕国丞相还不肯放弃,祝新年厉声呵斥道:“快把这东西拿回去,告知燕王准备迎战,若你还不走的话,那就别怪我现在动刀杀人了!” 祝新年的语气严肃不容半分商议,燕国丞相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吓到了,自知求和无望,只能灰头土脸带着太子丹的头颅离去了。 燕国的队伍刚刚走远,李信便按捺不住,问道。 “副使大人真的不派人回去问问王上的意思吗?万一王上同意谈和呢?” 祝新年摇摇头,道:“王上不仅要争这一世之功,还要万世留名,如果想要在后世史书上留下贤德之名的话就绝对不能接受太子丹的头颅,父杀子天理难容,如果我们接受了谈和,那就是默认燕王杀子的行径,这事传出去会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取了燕王性命,才能稳固王上的名声。” “原来如此,是末将想得太浅薄了,只想着燕国给了十五座城池,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李信只是一个武将,武将就会想着要为国征战、夺取他国城池,燕国提出割让十五座城池的条件确实会打动绝大多数的武将,所以李信会对燕国谈和的条件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寻常人站不到君王那个高度,眼界和思维也必定有所局限,站在武将的角度来看十五座城池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才能打下来,所以他们更看重城池,而对于秦王来说十五座城池只是他宏伟蓝图中的九牛一毛而已,他要一统天下、千古留名,就不能因为这区区十五座城池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通知兄弟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拔营,这次不能再让燕王逃了!”祝新年吩咐道。 李信立刻应声道:“副使大人放心!这回就算燕王逃到天涯海角去,咱们兄弟都给他抓回咸阳问罪!” 因为燕王屠杀亲子的事情惹得众人都很气愤,一边大骂燕王手段残忍,一边气冲冲准备行装要杀去辽东行宫,就在大家准备拔营启程的时候,一早上未见的杜问春突然来到了祝新年的营帐,并挥手将所有帮忙收拾东西的士兵给赶了出去。 “怎么了?杜大人脸色不好看啊,是易水大营出事了?还是蓟城出了问题?” 祝新年赶紧出言询问,杜问春身经百战,能让她露出此等难色的事情肯定是大事,而祝新年现在最担忧的就是易水大营,要是那边被燕军偷袭了的话,他们就不好从辽东撤退了。 杜问春眉头紧皱,抱着胳膊道:“咱们马上就要攻打辽东行宫了,本来不该这个时候将此事告诉你,但我又觉得如果瞒着你的话……你日后定是要怨恨我的……” 祝新年闻言心中陡然空了一拍,他猛地站了起来,带动桌上的茶碗“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是……魏国出事了?洪儒师兄出事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地仙忿怒相 风骤起。 当第一阵从大梁城方向吹来的寒风迎面扑到脸上时,不知为何祝新年的心脏突然紧了一下,他皱眉按了按胸口,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难受中回过神来,大雪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风裹挟着白色的雪花从地平线尽头急速掠来,整片大地仿佛陷入了白色的风暴之中,原本近在眼前的魏国国都大梁城瞬间隐匿于风暴之中,正在云雾中飞行的天狼不禁吟啸了一声,随后开始下降高度,试图离开这片云雾笼罩的区域。 然而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即使天狼已经飞得很低了,但面前依然白茫茫的一片,祝新年伸手接过了一片随风而来的雪花,那雪花落在他掌心中顷刻间化作一滴冰冷的雪水,顺着他的掌纹滴落下去,似乎是老天在为谁哭丧。 祝新年的目光随着滴落的雪水一路往下看去,虽然视线被雪雾阻挡,但哭嚎声却在这个时候清晰地传了上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哭声,她哭得声嘶力竭,令听者无不动容,但其实这种哭声在战场附近非常常见,祝新年早已经听惯了这种哭嚎声,他并没有让天狼落地,想着直接飞进大梁城去寻找洪儒师兄,但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突然从雪雾下方射了上来,挨擦着天狼脖颈处的鳞片飞了过去。 受到惊吓的天狼当即暴怒,即使有祝新年劝说也无济于事,只见它向下一头扎进了雪雾中,很快横穿雪雾,将地面上朝他放箭的士兵一口吞进了腹中。 巨龙来袭,现场登时一片兵荒马乱,祝新年顺势从天狼身上跳了下来,他脚跟还没落地,天狼就已经冲入了人群当中,将一众身着代军服装的士兵撞得人仰马翻。 祝新年没时间去在意那些代军,他赶紧迎着风雪朝大梁城城门跑去,而他在半空中听到的女子哭声就是从城门口传来的。 风雪中,一名女子正情绪激动地想要冲击大梁城门,镇守城门的魏军则将其死死拦住,说什么都不让她靠近城门一步,虽然双方相互推搡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激烈,但魏军并没有对这名女子动刀兵,只是一味将她往城外推去罢了。 祝新年当然也没空去管这种事,他着急要进大梁城去寻找洪儒师兄,并未过多观察现场情况,直接绕了一步想要跃上城墙进城去。 城墙上的魏军看见有陌生人接近,立刻吹响了号声,正在与女子拉扯的几名魏军当即抽刀冲了过来,厉声呵斥着让祝新年后退。 区区几人压根不被祝新年放在眼里,他身体一旋便要踏墙借力而起,然而刚才还在城门口嚎啕大哭的女子却抢先一步冲上前来,跪在城墙脚下,仰头望着上方捶胸痛哭,同时大骂道。 “魏王!你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魏国百年国祚必将亡于你手!” 这话对于饱受骂名的魏王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却牵住了祝新年的脚步,他收住了动作停下脚步,来到了那名女子身边。 正在痛骂魏王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此时面容枯槁、头发蓬乱,干裂的唇角不断在往下淌血,她嗓子都撕裂了,光听声音都能让人感觉喉咙生痛,可她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依然用她嘶哑地不能再嘶哑地嗓子咒骂魏王与魏国朝廷中的所有奸佞。 一个女子能有此等见识和胆量实在少见,祝新年不由为她停下了脚步,他正要与那女子说话,背后却传来轰隆巨响,他微微回头,便看见天狼不知被什么东西击退了几步,尖锐的龙爪深深扎进泥土中,如此仍然止不住后退的劲头,直至地面被抓出几道深邃的爪痕,它硕大的龙爪陷入泥土深处才将将稳住身体。 正在城门外准备拦截祝新年的魏军哪里见过这等庞然大物,当即就抱头逃开了,只剩祝新年和那名女子依然留在城门外。 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她也被天狼吓到了,身体登时往后缩了一下,但背后就是城墙,她想躲也不知道能往何处躲。 祝新年立刻上前一步站到了她面前,安慰她道:“别怕,它不会伤害你的。” 明明只是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但祝新年的出现却使得那女子有了安全感似的,竟然蜷缩起身体努力将自己藏到了祝新年身后。 说来奇怪,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女子却给了祝新年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只是祝新年来不及仔细思考这种熟悉感由何而来,便听见天狼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咆哮声,这怒吼声令在场所有人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保护耳膜不被震破。 天狼脾气虽然不好,但鲜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祝新年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伸手按住了世隐明光的刀柄,并在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中看见了慢慢向他们走来的两台机甲。 那是一台金甲和一台炎甲,虽然两台机甲外形体量并不相同,但周身散发的灵力却是一模一样的,而世上能同时操纵两台机甲的人也就只有敖睨了。 刚才逼退天狼的就是那台金甲,他手中的三尖红缨枪祝新年是再眼熟不过了,只是几年没见,这三尖红缨枪的材质更加特殊了,放在修真界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一把上好武器。 敖睨身在金甲当中,舞动着三尖红缨枪绕了一个枪花,同时对身在天狼后面的祝新年道。 “燕国人都在传秦军阵营中有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所过之处电闪雷鸣恐怖至极,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莫非是祝副使从辽东战场赶过来路途太远把这条龙累着了?” 敖睨一向目中无人,如今他把魏国打得还剩一口气,当然更加狂妄了,祝新年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并不与他口舌相争,只是从他的言语中听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细节。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从辽东战场过来的?又是怎么知道燕军中在传秦军阵营里有一条银龙?连电闪雷鸣的细节都知道,我可不觉得你在攻打魏国的时候还有工夫去管燕国的闲事。” “怎么没有呢?魏国是什么很难攻打的国家吗?我都没费多少兵卒就打到大梁城来了,要是你不来的话,今天我就能彻底拿下魏国了。” 听见敖睨这话,祝新年眉心逐渐蹙紧,寒声道。 “所以你一直在偷偷与燕国人联系,魏王找燕王二公子借兵的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吧,或者说……让燕王二公子向魏王提出以洪儒的性命换援军这种残酷不仁的要求也是你指使的吧?” 敖睨淡笑了一声,淡定道:“是又如何?那个叫洪儒的魏将是我攻打魏国唯一的阻碍,只要他死了,我就能顺利拿下魏国,顺便还帮燕王二公子除了他仇人的儿子,卖了燕王二公子一个人情,这一箭双雕的计谋难道不好吗?” 祝新年就知道这一切事情不可能发生得如此凑巧,果不其然是敖睨在背后推波助澜、暗使诡计。 “这么说的话,无论魏王会不会处死洪儒,燕王二公子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打算借兵给魏国吧?这一切都是你和他串通起来让魏国自断臂膀的阴险计谋!” 见自己的诡计被祝新年拆穿,敖睨并未作出什么反应,对他来说阴谋诡计和杀人都是家常便饭,即使被人戳穿他也不会有任何内疚惊慌的情绪。 祝新年还未出言斥责敖睨,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却突然疯了一般冲了出来,此刻身边的巨龙不足以叫她害怕退却,前方高大的机甲也不能叫她的脚步慢下半分,她一路朝敖睨的金甲的冲了过去,大骂道。 “原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哥哥!” 敖睨看着这女子朝自己冲过来,不由觉得有趣,笑道:“哦?你哥哥?你是洪儒的妹妹,原来你们洪家还有活人啊。” 他啧声道:“你的家人都死光了,剩一个女子独活在世上也是可怜,就让我来帮你一把吧,让你们一家人在地下团聚,你哥哥他说不定还要谢我呢。” 敖睨的动作迅如闪电,眨眼间三尖红缨枪已经刺到了女子面前,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明亮的刀光急速从女子身后追来,分毫不差地迎面撞上了三尖红缨枪,刀身上蕴藏的巨大冲击力使得金甲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祝新年飞身而来,一手抓住了世隐明光的刀柄,一手抓住女子的肩膀将她拉回了身边。 未待两人站稳,祝新年就急声向那女子发问。 “你是洪儒师兄的妹妹?!你兄长人在哪?!” 女子情绪已然崩溃,她爆发出惊人的哭腔,指着祝新年身后的城墙声泪俱下道。 “我哥哥死了!他被人害死了!魏王把他的尸首挂在城门上,要借此向燕国换援兵……” 祝新年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浑身犹如雷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风雪似乎越来越大了,寒意从头到脚贯穿了祝新年全身,他浑身血液倒流,以致于手脚冰凉几乎就要失去知觉,在这场前所未见的七月大雪中,他努力催动僵硬的身体慢慢回过头,看见了城墙上悬挂着的、周身落满雪花的洪儒的尸体。 那一刻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突然死死遏住了祝新年的咽喉,他不能呼吸,眼球中瞬间爆满血丝,心跳速度疯狂飙升,那兜头吹来的风雪似乎也变成了红色,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将祝新年包裹了进去,令他太阳穴如刀绞般剧痛,周身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感受到祝新年身上灵力变化的敖睨“咦”了一声,好奇道。 “这么生气?难道你与那洪儒还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不成?值得你千里迢迢从辽东战场赶过来,想必关系匪浅吧?” 祝新年并未回答敖睨的问题,他默默转回了头,伸手将洪儒的妹妹推到一边,自己迈步朝敖睨走去。 敖睨并不知道祝新年要干什么,只是感觉祝新年周身的灵力已经翻涌沸腾到了极限,仅仅只是几步路的时间,祝新年气海中的灵力就超越了二阶的水准。 汹涌的灵力使他双眼眼瞳中泛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又顺着眼眶流淌下来,迅速在祝新年全身上下蔓延开,在他身上形成了无数道密密麻麻复杂且不间断的字形图案,只是现场没有人能认出那究竟是什么字体,又写了些什么东西。 “什么情况……” 敖睨有些迟疑道:“他看起来好像不对劲……” 话音未落,大梁城门口金光爆闪,一品木皇甲陡然现世,而且在机甲的外壳上竟然也流淌着同样的金光和复杂神秘的文字图案,令整台木皇甲看起来模样骇人,仿佛走火入魔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澎湃的灵力还在持续不断上升,一品木皇甲脚下的土地也因为难以承受如此磅礴的灵力而轰然炸裂,连带整座大梁城一起生生下陷了半丈有余,甚至连方圆数十里的地面都产生了犹如蟒蛇般粗细的巨大裂口。 敖睨身边的士兵们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木皇甲手提长刀,仙火瞬间将整个机甲连带刀身全部包裹了进去,而此时祝新年的力量也达到了巅峰,他一言不发挥刀重斩,刀光所过之处烈焰焚烧、片甲不留,逼得敖睨不得不抱头鼠窜以求保住性命。 “那、那好像是忿怒相啊!” 不知是哪个士兵眼尖,指着一品木皇甲惊恐大喊。 “忿怒相?那是什么东西?!”敖睨急忙问道。 “就是尚未修炼成天神的地仙所拥有的极恶相,我老家附近就有地仙庙,老人都说地仙在极度愤怒的时候会以恶咒缠身、仙火覆体,是为忿怒相,一旦地仙展现了忿怒相,当地必有大灾祸啊!” 地仙是天门关闭之后世间仅存的神明,它们不仅会赐福也会降灾,至于是福还是祸,全靠当地人的造化。 当初齐王田建在成吴山千人生殉就是天地难容之恶行,触怒了地仙烛龙降下灾祸致使齐国险些灭国,而今日魏王戕害忠良以致七月飞雪,此等冤情亦不被天地所容,祝新年继承了地仙精血,洪儒的冤死刺激到了他,此时便是天降神罚,而祝新年就是执行天罚的那个人。 敖睨压根就想不起来祝新年是何时获得地仙之躯的,他也压根就没有时间去思考,一品木皇甲手中长刀就像九幽使者追魂索命的弯钩一般紧缠着他不放。 他才刚刚停了一下脚步,刀光随之而来,敖睨逃无可逃,不得不出手反击,然而凡人之躯怎可与神明比肩,他伸出去的三尖红缨枪当即炸成了齑粉,连同他所在的金甲一同爆裂,顷刻间与这漫天飞雪融为了一体。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想亲手报仇 敖睨在世隐明光击来的那一瞬间仓皇弃了自己的金甲,逃进了炎甲当中。 他的三尖红缨枪和金甲一起被摧毁了,仅剩的炎甲更是不够阻挡进入地仙忿怒相中的祝新年的怒火,整场打斗两人几乎只交了这一次手,再往后就只看见敖睨和他的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连队形都保持不了,所有人各自逃命,八万人的队伍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即使敖睨下令阻击木皇甲,也没有人敢听他的上前来送死。 因为祝新年进入忿怒相而灵力暴涨,连带着天狼也从天地之间吸收到了巨量的灵力,它的身形进一步变大,鳞片变硬锋利如刀,头顶的龙角也变长变尖,如长枪一般可以轻易刺穿马匹、洞穿机甲。 天狼咆哮着追击那些逃窜的代军,敖睨军中本就没有几台机甲,被天狼这一通横冲直撞更是毁得一台都不剩了。 敖睨见此情形深知自己没有办法战胜忿怒相状态下的祝新年和这条该死的巨龙,便只能匆匆下令撤军,带着残存的代军退出大梁地界逃命去了。 大梁城围困之危化解,城楼上观战的魏军士兵们都看傻了眼,魏国没有天工学院,本身修真者就少,高阶机甲更是少见,这种加注了忿怒相的高阶机甲更是前所未闻。 直到木皇甲提刀转身朝城墙走来的时候,那些围观的魏军才从旁观者的状态惊醒过来,以为木皇甲要来攻打大梁,这才赶紧抓起武器,颤颤巍巍地用紧张又害怕的眼神注视着木皇甲一步步走到了城门边。 只见木皇甲一刀斩断了绳索,洪儒的尸体落进了木皇甲掌心,然后随着木皇甲的动作被轻轻放到了地上。 这些镇守大梁城门的将士曾经也是洪儒的手下,将军被魏王杀害后他们也心中愤愤难平,但仅凭这他们几个人难成气候,即使想为将军报仇也有心无力,但此刻木皇甲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洪儒的尸体刚被放到地上,他妹妹就冲了过来,伏在洪儒身上痛哭,不多时城门也打开了,一众镇守城门的士兵们走了出来,跪在洪儒的遗体前面行礼磕头,其中有些人也跟着落了泪,只是男儿总是不好哭出声的,只能默默擦着眼角,为洪儒的死感到不值。 祝新年没有急着收回木皇甲,他一个人安静的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由于有机甲遮掩,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模样、是何情绪,直到那些出城来的士兵们哭完了,他才终于收了机甲。 “您……您是叫祝新年吗?”有士兵小声问道。 祝新年点了点头:“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只是以前跟洪将军一起在军营的时候听他提起过您而已……” 祝新年没想到洪儒师兄竟然还会跟魏国的士兵提起自己,不由问道:“是吗?师兄他怎么说的?” 魏国士兵抹了抹眼睛,道:“洪将军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太平川遭遇袭击的时候他没能帮上忙,听说您继承了木皇甲,却也不能亲眼看看您操纵木皇甲时的模样……” 虽然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一段叙述,但祝新年几乎可以想象出洪儒师兄说这番话时的模样,他一向爱护师弟师妹们,听说祝新年有了出息,能操纵木皇甲了,肯定是带着满腔自豪欣慰的情绪跟身边人说这番话的。 只可惜,洪儒最终还是没能亲眼看见祝新年操纵木皇甲的模样、没有看见裴少桥统领水师营、没看见陈清婵设计全新的战舰和水艇,也没有看见他许许多多的师弟师妹们在战场和修真界大放异彩。 心中的遗憾难以用言语表达,这遗憾不仅属于洪儒,也属于祝新年,他望着洪儒的尸体阖眼长叹了一口气,良久后再睁眼,眼神中的杀意再度暴涨。 “魏王昏庸无道,残杀忠良,害我师兄,此仇不能不报。” “您是要进宫去杀王上吗?” 守城士兵们立刻站了起来,纷纷聚拢在祝新年身边,争抢道。 “我们跟您一起去!洪将军待我们如亲兄弟,他死得冤枉,我们都想进宫去砍那混账魏王几刀呢!您带上我们,那宫里的侍卫交给我们来对付!” “各位的心意我明白,但诛杀魏王我一个人就够了,魏王死后大梁城很快就会被攻破,无论是代军也好还是我们秦军也好,总之住在这里的魏国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我念着洪儒师兄宁死也要守护魏国人的这份心思,让你们提前去通知城里的人逃离大梁,等我杀了魏王之后,我可不会大发善心再去在意这城里人的死活,毕竟这是逼死我师兄的地方。” 在场士兵们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意识到祝新年在说什么,此时他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祝新年不是魏国人,对祝新年来说魏国人都是杀害他师兄的凶手,他没有一怒之下操纵木皇甲将整座大梁城踏成齑粉已经是在克制怒火了,更不能指望他如何善待魏国人。 众人只能点头,匆忙散向各处,去通知城里的百姓赶紧出城,而祝新年则自己逆着人流进入城门,走向了魏国王宫。 “等等!”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的喊声,只见洪儒的妹妹快步跑上前来,央求道。 “您不带他们去王宫,带我去总行吧?我哥哥是被魏王逼死的,我想亲手报仇,求您了!” 祝新年轻轻点了点头,对她道:“我是你哥哥的师弟,你对我说话不必用尊称,洪儒师兄不在了,我以后会把你当亲妹妹对待,好好照顾你的。” 身边的女孩并没有做声,只是低着头跟着祝新年一起来到了魏国王宫,宫里那些侍卫还想阻拦祝新年入宫,但很显然他们比敖睨更加不堪一击,祝新年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从王宫大门口到魏王的寝殿有多远,他就杀了多长的血路。 到最后,宫里已经没有人敢拦他了,他带着洪儒的妹妹来到了魏王寝殿外,魏王并没有逃,估计他也知道自己被人耍了,自从洪儒饮下毒酒去世后,燕国二公子就再也不回复魏国的传音了。 魏王自知魏国灭亡在即,便遣散了身边的大臣和宫人,自己一个人待在寝殿,等待着那个最先杀到此处的将领。 然而,他没想到率先来到此处的人竟然不是代王赵嘉手中的大将敖睨,也不是秦国战无不胜的王翦大将军,更不是戏耍他害死魏国最后的战将的燕国二公子,而是模样看上去很年轻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穿秦国军服,一路走来刀尖淌血,他站在殿外朝魏王看了一眼,仅这一眼就险些把魏王吓得从榻上摔下来。 秦国向来不缺年轻的将领,但能凭一己之力做到这个地步的年轻武将也就只有那个在秦王面前正当红的祝新年了。 魏王只知道洪儒也是在秦国天工学院修习过的,却不知道祝新年和洪儒交情匪浅,此刻他虽不明白为何应该身处辽东战场的祝新年会突然现身大梁,但却知道祝新年的出现就代表魏国已经彻底没救了,因为无论是哪个国家带援兵过来都不可能打得赢祝新年。 绝望的魏王抬起双手无力地搓了搓脸,也许他是在后悔自己为何要听信谗言屠杀忠良,又或许只是感慨自己时运不济,没能赶上魏国最强盛的时候,只能做这背负骂名的亡国之君。 殿外的祝新年看着魏王站起身来,将身前矮几上早已准备好的托盘拿了起来,那里面是魏国的王印玉玺,把这东西交出去就代表着降国。 仅仅只是一枚王印,魏王托着它走出来的时候却好像负重千金一般,脚步沉重到几乎抬不起来,人才刚刚走到祝新年面前,就站不住直接跪了下去。 “魏国……魏国王印在此,愿上献秦王,恳请秦王留命……” 祝新年伸手从托盘中拿起了魏国王印,王印不大,但却很重,祝新年拿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这重量不仅是王印本身的重量,也是治理一个国家需要承担的重量,但显然魏王没有承受住祖宗留给他的重担。 “这个时候投降不觉得太晚了吗?但凡你身边还有一个能听你调令的武将,你都不会愿意投降求和吧?” 这些年秦国和魏国战事不断,即使被秦军按着头揍,魏王的嘴都是相当硬的,大有誓死不投降的架势,如今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祝新年还以为他会顽抗到底,没想到这刀剑横在眼前了,再嘴硬的人也有屈膝的这一天。 祝新年反手一甩,世隐明光的刀锋挨擦着魏王的鬓角落了下去,刀刃上的血珠悉数滚落在地,魏王整个人也吓得瘫软了下去,像那些黏在地上的血污一般挣扎不起来。 “洪儒是我的师兄,如果你不杀他的话,我想方设法一定会保全魏国,但现在师兄已死,魏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而你,要为我师兄的死负全责。” 祝新年将世隐明光收回了刀鞘中,反又抽出万古金刀伸到了洪儒妹妹面前。 万古金刀刀身较短,女孩子双手用力也可将其挥舞起来。 虽然祝新年也很想亲手了结魏王,但人命只有一条,他还是决定让洪儒的妹妹来为兄报仇。 洪家女儿见惯了刀兵,洪儒的妹妹并未胆怯,二话不说便用双手接过万古金刀,朝着魏王重重劈砍了下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祝新年自请辞官的消息半天之内横扫秦国全境,几乎只要是能收到传音符的地方就知道他祝新年当朝辞官的事情。 这一下整个秦国都炸开了锅,尤其是咸阳城内,上到朝廷命官,下到市井小民,人人都把“祝新年”三个字挂在嘴边,就算不知道祝新年是谁也要跟着插上一嘴。 有人说他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有人说他是失心疯辞官自毁前程,还有人说他有情有义,为了同们师兄甘愿放弃一切身外之物。 总之一时间咸阳城中众说纷纭,谁家午饭之后要是不说上一嘴这件事,那就好像是与外界脱节了一样,显得自己不了解朝政大事会为人耻笑。 而此时,作为舆论当事人的祝新年却显得非常淡定,他从王宫中走出来之后先在长街上漫无目地游荡了一会,思考自己是该回太平川去还是留在咸阳,后来思来想去觉得太平川连个住处都没有,去了也无处落脚,不如先留在咸阳,趁这段时间好好静下心来研习修真之术,早日升上一阶才是正事。 虽然祝新年当朝辞官,但秦王并没有派兵来抓祝新年下天牢,也没有收回其他赏赐,祝新年在咸阳城中还有一处宅院可以居住,只是自从这宅院赐给祝新年直到今天,他都没有迈进大门一步,可见他在大殿上是真的没有瞎说,来咸阳这么久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着实是身心俱疲。 可怜祝新年竟然都不知道自家宅院具体在什么地方,自从宅院赐下来之后一直是陈清婵在帮忙打理,他都没有过问几次,这回在长街上寻找自己的屋宅还得靠询问路边摆摊的商贩才知道具体位置。 那些百姓也是认识祝新年的,不过百姓不比官员,即使祝新年闹出这么大的事百姓们还是很敬重他,听说祝新年在寻找屋子,立刻就给他指了路。 屋子就在怡梅院斜对面,怡梅院是咸阳城中最大的歌舞教坊,不出意外也该是整个秦国最大的烟花之地,平日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此地的地价也是咸阳城中数一数二的高。 祝新年环顾了一圈四周,当初秦王赐他宅院的时候他还没有仔细想过,今天一看周围的环境才知道秦王“用心良苦”,这地方到处都可以安插眼线,只要祝新年住在这里,相当于每天都活在秦王的眼皮子底下,无论他做什么、与什么人往来都会被监视得一清二楚。 “真是为了我煞费苦心啊,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祝新年嗤笑了一声,他看大门上了锁,应该是陈清婵去水师营当差之前给锁上了,估计她也没想到祝新年能这么快回来吧,院里都还没有安排仆人看家。 不过这门锁自然是拦不住祝新年的,他轻轻用手一捏锁就碎掉了。 推门只见院中左右两侧各种着几颗一人多高的树,此时已经过了花期,但树叶依然莹绿,树下铺了青石板,晃眼一看竟然和他们经常聚会的太平川小山头很像。 树下用大理石做了石桌和石凳,在普遍使用跪坐姿势的春秋战国时期这种形制的座椅是不常见的,但因为陈清婵是偃师,她们总有许多超出时代的设计,所以祝新年见到这种陈设倒也不觉得奇怪。 此刻院中石板路上落了一些树叶,祝新年挥手刮起一阵风将树叶吹开了,他沿着石板路往前走,绕过石屏,再上了几步台阶就是待客的正厅。 厅中摆设以简朴雅致为主,并没有什么过于奢华的东西,但仔细一看能发现陈清婵是用了心的,哪怕是博古架上放的摆设都是她一一精心挑选过的,每样东西都不会看着太抢眼,但又都是极有来头与内涵的,就和她本人一样不争不抢,却又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祝新年把玩了一下架子上的白砗磲摆件,秦国位处内陆,这海里的东西一般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陈清婵倒是给他了弄了不少新奇玩意,像是早知道他会在这屋子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似的,有这些玩意在身边倒也解闷。 好不容易有了放松休息的时间,无论换取这段悠闲时光的代价是什么,祝新年都觉得轻松,他从正厅出来,随便找了一间有床榻的屋子就躺下睡觉了,任由这宅院外面风卷云涌、人心叵测,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睡眠,很快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自从祝新年开始修仙以来,就没有如凡人这般睡过觉了,他以为会在梦中回忆过去,至少应该梦到洪儒师兄,因为这段时间他确实每天都因为洪儒师兄的死而愁眉不展,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洪儒师兄也该是正常现象。 可他这一觉却睡得特别安稳,不仅没有梦到洪儒师兄,甚至都没有梦到任何东西,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已经入了夜,月光明晃晃地从半掩的窗外照射进屋内,仿佛在经过打磨的石地板上凝结了一层白霜。 祝新年默默在床边坐了一会,身居高位之后这种放空思绪的时刻就显得尤为珍贵了,他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发呆是什么时候了的事了,但这种不用去想朝政战事,也不用去担忧修真界存亡的放空时刻真的让人觉得很轻松,他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刻,却忽然感觉有一阵风从窗外急速刮了进来。 那不是普通的夜风,是有人跳墙进来时掀起的气流,祝新年微微叹了一口气,刚起身把房门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就飞速挤了进来,急声道。 “快快快!快进来!别让人发现了!” 那声音不是裴少桥还能是谁?他像做贼一样浑身蒙着黑布,只露出两个眼睛,着急忙慌挤进房来不说,还回手又拽了一个人进来,把祝新年撞了一个踉跄,三个人险些一同摔倒在地。 “你俩这是……” 能跟着裴少桥半夜翻墙的也就只有陈清婵了,当然敢在这个时候来找祝新年的人除了杀手刺客之外也就只有他们俩。 “小点声!小点声!外头西营在夜巡呢,差点被他们抓到了,瞧这给我吓一脑门汗。” 裴少桥扯了面巾,抓起祝新年身边圆桌上的水壶就大口灌了起来,祝新年“呃”了一声,没忍心告诉他这水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你没事吧?王上有处罚你吗?” 陈清婵着急询问,但因为屋内太黑了,她实在看不清祝新年的模样,便赶紧招呼裴少桥去点灯。 “点什么灯啊?西营的人还没走远呢,待会看见光亮再回来敲门就不好了。” 裴少桥一点没察觉出水有味,三下五除二把壶里的水灌完了,一边擦嘴一边将祝新年拉到了房门口,从上到下、从前往后仔细打量了祝新年一番,完了长舒一口气道。 “还好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看着还是个健全人。” 祝新年撇了撇嘴,将裴少桥伸过来的脑袋推开了,问道:“谁告诉你我断胳膊断腿了?” “外面都这么传啊,说你因为辽东撤兵的事惹怒了王上,还胆敢在大殿上当众辞官,给了王上好大个没脸,王上一怒之下重重责罚了你呢。” 裴少桥说得有鼻子有眼,认真问道:“王上怎么罚你了?打你板子了?不像啊?我看你走路还挺利索的呢。” “这才半天功夫,外面都传成这样了?不应该啊,都是用传音符来传递消息,怎么还能有这么大误差呢?” 明显是有些看戏的人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把整件事传得乱七八糟,让裴少桥和陈清婵以为祝新年被秦王惩罚受了伤,才连夜从水师营赶回来看他。 “王上真的没有处罚你吗?” 陈清婵满脸担忧道:“水师营的将士们都在说你被王上打断了骨头呢,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可不是,我都用机甲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飞了,她还一直让我快些,我气海都要透支了。” 裴少桥见祝新年没有挨罚受伤,心情一下大好,便又捂着胸口装腔作势道。 “起码得一瓶气神丹才能弥补我的损失。” “可做你的白日梦去吧,知道天工学院解散之后一颗气神丹价值几何吗?还想要一瓶?你不如回太平川去挖地,说不定还能挖到医修班落下的灵丹妙药。” 裴少桥“嘁”了一声,又看见祝新年转向陈清婵,道。 “放心,我没事,王上只是说以后不让我进宗祠族谱,也不让我再入朝为官了,别的倒是没有说什么,这院子也还没有收回去,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院子里的?” “你在咸阳城中认识的人又不多,唯一能歇脚的就只有郎中令府上,但出了这么大的事,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去麻烦郎中令的,既然你没有离开咸阳,那就只能来这院子里暂住了。” 陈清婵对祝新年的性格还是相当了解的,这个时候再去麻烦郎中令只会牵连裴家,他好歹还有个宅院能落脚歇息,肯定是不会愿意拖累裴家成为“祝新年的同党”。 “没事就好,在朝为官本身也不符合你的性子,辞官便辞官吧,也不是非要靠为官才能过活,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陈清婵问道。 “还没想好。” 祝新年挠了挠脸颊,尴尬笑道:“左右就是做个闲散修真者吧,先想办法升一阶,然后再研究研究开天门的事情,只可惜王上说让我看天匙碎片的事情大概没法兑现了,我还得想办法看看要如何才能接触到天匙碎片。” 陈清婵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也好,做个修真者总比在战场上刀尖舔血要安全,既然王上暂时没有说要收回这座宅院,那你就先住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看你也挺累的,洪儒师兄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往好了想至少洪儒师兄不用再受魏王牵制,也算是自由了吧。” 洪儒的死讯令天工学院许多夫子和学生都为之叹息难过,大家都想不通为何好人不长命,敖睨那种混蛋却可以祸害活千年。 一提到洪儒,气氛就变得沉重起来,裴少桥摸了摸下巴,忽然福至心灵道。 “这屋子总归是王上赐给你的,说不准哪天他记起来就给收回去了,住在这里每日提心吊胆多难受,不如咱们回太平川去重新置办一间院子,一起修真升阶开天门去,省得在咸阳城天天勾心斗角。” 祝新年眼皮一跳:“你在胡扯什么?你走了水师营怎么办?” “我也辞官啊,高阶水甲那么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当这副都尉。” 祝新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蹙眉道:“开什么玩笑?你要是辞官了郎中令大人得把我生吞了吧?再说你想如了裴元魁的意,让他成为你们裴家最有出息的后辈吗?” “你都能放弃大好前程,我跟裴元魁那点小恩怨算得了什么?在朝为官累死累活还讨不到好,不如修真逍遥快活,只要你愿意离开咸阳,我明早就上书辞官,王上赏的金银还剩不少,够我们去太平川重新建房子了。” “我看你想去太平川修真是假,受不了水师营辛苦才是真吧?说吧,是不是在水师营遇到什么困难了?说出来让大哥我帮你想想办法。” 祝新年一语戳破了裴少桥的心思,修真和做官都是他不喜欢的事,他最喜欢的就是吃美食听小曲儿,不干活不动脑筋才是他的最爱,眼下他口口声声要辞官跟祝新年去太平川,目的肯定不是为了修真,而是想逃避官场上的苦恼。 “是裴元魁又找你麻烦了?还是白昊轩反悔不跟你合作了?”祝新年问道。 “倒也不是,裴元魁这段时间还算老实,白昊轩也挺听话……” 裴少桥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将自己的苦恼说出来,陈清婵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笑道。 “哪里是有人找他麻烦,是他实在学不会操纵水艇,他手下的先锋官都全学会了,就他一个人死活理解不了,今早下水训练的时候还差点触礁,他担心被人笑话,正苦恼地吃不下饭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文王拉车八百步 祝新年闻言大笑了起来,裴少桥面子上挂不住,干脆耍起赖来,抱怨道。 “不是我学不会,明明是你们偃师把水艇设计得太复杂了,水艇只要能载人、能在水底控制方向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装武器?还弄一堆上下潜浮、水中了望定位的功能,这么复杂不是存心为难我们吗?” 陈清婵并不觉得操纵水艇有什么难度,认真问道:“可其他将领都学会了啊,没有人说太难了学不会,你可是水师营副都尉,总不至于学不会吧?” 裴少桥哽住了,他不想承认自己确实偃术学的差,但学不会操纵水艇又是事实,即使想狡辩都找不到借口。 “原来是操纵水艇事啊,虽然我很想帮你说话,但水艇这东西对水师营来说确实挺重要的,这次太子丹能从蓟城出逃就全靠水艇带他穿越辽河,不然他早该死在蓟城了。” 祝新年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水艇,虽然不了解其操纵原理,但看起来不像是很难的样子,裴少桥偃术确实不行,但不至于这么久还学不会操纵水艇吧? “普通水艇没有攻击能力,操纵的时候只用顾及方向就行,可咱们大秦的偃师真是厉害,设计出来的新式水艇不仅速度快,还能攻击机甲,这操纵难度我看也没有什么机械能比得上了吧?” 裴少桥委屈得很,祝新年一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有些惊讶,如果陈清婵她们设计出来的新式水艇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在水下攻击机甲的话,那可是开创性的武器设计啊,现在这个时代又没有自动化设备,既要保证速度又要瞄准敌人,还要自保和隐蔽,这些功能加起来似乎确实很难操作。 “哪有你说的那么难,也就比飞鸢难一点点吧,现在先锋官们都学会了,已经开始进行普通士兵的操纵训练了,你可是水师营的最高指挥官,总不能连寻常士兵都不如吧?”陈清婵解释道。 “瞧瞧!瞧瞧她在说什么!” 裴少桥委屈道:“飞鸢已经是世上一等一难操纵的机械了,比飞鸢还难就注定了不是普通人能学会的,我之前在东营就跟总指挥使说过了,不如专门派些偃师来辅助操纵水艇,他们当时答应得倒是好听,现在还不是让我们自己学!” 祝新年和陈清婵看他那气鼓气胀的模样不由好笑,祝新年摇头道。 “就算水艇再难操纵,也不是你中途撂挑子不干的理由,你可知修真比操纵水艇难多了,至少操纵机械熟能生巧,总有一天能学会,但修真全靠天分,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升一阶,你又认为自己能修习到什么程度呢?” 裴少桥眉尾一挑,当即问道:“什么?!一阶?!你不是还没考二阶吗?怎么就开始打一阶的主意了?!” 祝新年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在大梁城对战敖睨的时候触发了地仙忿怒相,我感觉灵力好像增长了不少,而且没想到这地仙忿怒相的力量还能附着在机甲上,我在想要是我升到一阶,再用这地仙忿怒相配合着去开天门,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你小子这运气有点离谱了吧?连地仙忿怒相都被你搞到身了?难道你真的是生来注定要开天门的那个人?” 裴少桥连声长嘶,明明都是同一天进入天工学院开始修真的,这一晃祝新年都要升一阶了,而自己还在跟水艇置气,想想确实丢脸,便也不再提学不会操纵水艇的事情了,挥手道。 “算了,我们本就是来咸阳看你的,既然你没事的话那我们就回去了,省得明早出城又被西营的人看见了。” “就这么走了不白费了你气海中那么多灵力啊?” 祝新年道:“咱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吃点东西了?左右才刚入夜,去对面怡梅院买点过来,你请客。” 为了保密训练,水师营位处荒山野河之中,那里生活条件确实不好,祝新年刚一提议要吃一顿,裴少桥肚子就叫了一声。 “不行啊,我这张脸怡梅院的人都认识了,你信不信我前脚进门,后脚我爹就知道消息了,他说那地方最消磨意志,每次知道我去怡梅院都要狠训我一顿,更何况我们是偷偷从水师营回来的,被人看见了明天朝堂上肯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裴少桥的担忧不无道理,他脸熟,不好出去买吃的,陈清婵一个女子更不好进那烟花之地,便只剩祝新年一个无官无爵的闲散人可以去买了。 反正王上总不能限制不让他喝酒吃肉吧?祝新年顺手从裴少桥怀中摸出钱袋子,正要开门出去,却听见院墙边又是一阵风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身夜行衣的尤杰翻墙进来了。 “我这宅院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一个两个都翻墙进来,这我以后还真不敢自己一个人住了,当心哪天有人翻进来抹了我的脖子呢。”祝新年打趣道。 “凭祝师弟的能力还担心有人刺杀?只怕人家还没靠近院墙就被发现了吧?” 尤杰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站在阴影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听说你在朝堂上被王上训斥了,担心你辞官之后想不开,下值之后特意过来看看,谁知竟来晚一步,这赶着安慰人竟然都没赶到头一个啊?” 裴少桥赶紧道:“不晚不晚!我们正商量要去怡梅院买点东西回来吃一顿呢,但你看咱们仨没人方便出门去,这不就等尤杰师兄的米下锅呢?劳烦师兄跑个腿,往怡梅院去一趟呗?” “好家伙,我还想着祝师弟心情郁结,想来开导他,没想到你们这都吃上了啊?我可真是小看了现在年轻人的心性,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心思吃喝呢?”尤杰惊讶道。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叫人饿死吧?王上再生气也不能不让祝新年吃饭吧?好师兄你就帮帮忙吧。” 在裴少桥的死缠烂打之下,尤杰只能同意,天工学院毕业的师兄师姐们都还挺疼后辈的,即使祝新年辞了官,裴少桥和陈清婵大半夜无诏回城,尤杰也没有斥责他们,而是任劳任怨去给他们买吃食去了。 很快酒菜就买了回来,四人就围坐在院中石桌边吃了起来。 “天知道我有多久没吃到怡梅院的酒菜了吗?今天真是托尤杰师兄的福,若是我们几个去买的话,现在我爹就该出现在这院子中揪我耳朵了。” “说起郎中令大人,听说今天祝师弟辞官离开王宫之后,郎中令大人还为祝师弟求过情呢。” 尤杰此言倒是把几人都惊到了,祝新年诧异道:“郎中令大人竟然为我求情?王上没有为难他吧?” “那倒是没有,你是不知道当时大殿上的情形,太尉大人和王翦大将军亲自恳求王上收回成命,所有武将全都跪地为你求情,听说连文官当中都有几人相求,说大秦想要一统天下不能没有祝新年,求着王上给你个台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算了。” 祝新年倒是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朝堂上竟然还上演了这样一幕百官求情的场景,只是这种时候越是求情的人多,秦王估计只会更不高兴。 “王翦将军说虽然此番攻燕的结果未能如王上的愿,但拿回了魏国王印,诛杀了魏王也是大功一件,更何况此战痛击了代军,从此以后代王赵嘉再也难掀起风浪了,这等功劳与私自退兵的罪过也不是不能相抵。” 裴少桥听了尤杰的话,立刻拍手道:“就是啊!王上只说要燕王父子的头颅,虽然头颅是没有带回来,但燕国太子丹不是死了吗?祝新年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他又帮着王翦将军把大半被代王赵嘉占领的魏国城池给抢了过来,这功劳难道真的就不能抵消那一点点退兵的过错吗?” 尤杰是兵甲部的人,兵甲部除了祝新年和裴少桥得秦王钦赐可以上朝之外,其他人都是不上朝的,所以今日大殿上的种种情形他也是道听途说,至于王上究竟认为祝新年能不能功过相抵,那就不是他这个官职级别的人能揣测的了。 “王上倒是没有因为众臣求情而迁怒他们,但你今日没给王上留面子,估计确实触怒天威了,你若是日后还想在朝中为官,还是想个办法跟王上缓和一下关系吧,毕竟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王上一向器重你,你服个软不就没事了吗?” 尤杰看起来是在场四人中唯一担忧祝新年前程的人,他在咸阳为官的时间最长,知道混迹官场不容易,祝新年是凭着战功升官的,但凡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官职得来有多艰难,那都是提着脑袋在为秦王做事,因为这一点错误就赔上大好前程实在是可惜。 祝新年轻笑了一下,把斟满美酒的酒杯推到了尤杰面前,道。 “我在大殿上就与王上说了,我不想忠心被疑,也不想让洪儒师兄因为我死后还要背负骂名,谁也没有规定我生来就要为秦国打仗,既然现在不顺心了,那就不打了,反正没了我秦国还有那么多武将,战事上总不会让王上操心的。” “难不成你还真要去当闲云野鹤的修真者啊?那开天门的事一千年了都没个谱,你怎能赌气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尤杰作为过来人,还是希望祝新年能脚踏实地,虽然开天门也确实非常重要,但毕竟一千年了都没人能成功,祝新年想着开天门重振修真界是好事,但要是不能成功岂不是浪费一辈子光阴? 可惜祝新年并不为此担忧,摇头道。 “我为王上征战,是因为王上需要我,而不是我上赶着要为他效力,王上身居高位久了,大概是不记得这世上有些人不为名不为利,想要请这些人出山,非得君王三顾茅庐不可。” 祝新年仰头饮酒,平静道:“古有周文王拉车八百步,方得周朝国祚八百年,我祝新年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人都是有脾气的,如果王上还需要我为他平定四海的话,那可就免不了要亲自来请我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既不想听也不想管 自从祝新年辞官之后,他的日子肉眼可见地清闲了起来,咸阳城中的百姓们经常能看见他扛着竹竿,挎着鱼篓,去咸阳城外的小溪边钓河虾野鱼。 一开始祝新年的垂钓技术有限,常常无功而返,他家宅院门口的小贩总是笑话他,说他还不如在鱼贩子手上买两条,总比在城外吹一天风还什么都捞不到强吧。 祝新年倒是并不在意自己能否钓到鱼,反正他钓鱼的时候也没怎么用心,通常都是把鱼竿放到一边,然后自己在旁边打坐练气,时常因为太过专注而进入忘我之境,即使有鱼儿上钩他也发现不了。 起初大家只觉得他奇怪,怎么有人钓鱼闭着眼睛钓呢,渐渐地,倒也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几名钓鱼翁觉得这年轻人倒是有毅力,即使每天空跑还能坚持天天都来,偶尔会好心将钓到的鱼送给祝新年几条,这样祝新年偶尔就能带些鱼回家去了,门口的商贩们看见他手中有鱼不仅觉得惊奇,甚至还会朝他祝贺。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几个月,咸阳城很快就入冬了,几场大雪下来小溪都结了冰,这种时候正常人都不会出来钓鱼了,但祝新年算不得是正常人,即使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也依然在溪边垂钓,惹得不少人都说祝新年辞官之后发了疯,冰上垂钓这种事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 一时间咸阳城中到处都是唏嘘声,众人都感慨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将军竟然成了城外迎雪垂钓的疯子,不知那些曾经败亡于他手中的人知道了会作何想法。 当然,祝新年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他自得其乐,虽然这段时间鱼确实没钓几条,但修为方面却有了很大的提升。 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即使召唤木皇甲也不会被人发现,木皇甲本身就可以自行吸收天地灵气,祝新年学着鹤云子曾经在地裂中用木皇甲扎根地下吸收天地灵气的方式来修炼,果不其然修为提升显着,从前偶然才能激发出来的地仙愤怒相现在也可以控制自如了。 祝新年估摸着自己现在的修为应该已经达到了一阶,可他已经辞官,没法去兵甲部参加升阶考试,所以升阶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下不提。 因为修为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所以即使身处风雪之中祝新年身边亦有灵力护体,雪花根本落不到他身上来,连他周边的温度都比其他地方要高些,冻结的溪流在他面前融化出了一个小孔,冰面下的鱼儿挤在小孔处探头出来呼吸,没一会就有鱼咬了钩。 祝新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鱼竿,虽然钓上来的鱼儿小得可怜,但他还是很高兴,毕竟这几个月他就没有钓上来过几条鱼,这鱼虽小,今晚做碗鱼汤也是足够的。 他乐呵呵地把鱼扔进了鱼篓中,正要重新下竿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笑话他。 “那鱼还没满月呢,做点善事放了它吧。” 祝新年赶紧把鱼篓盖住了,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来了?现在一等先锋官都这么闲了吗?三天两头就能出城?” 尤杰穿着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大雪落了他一身,他毫不客气地往祝新年身边一挤,喟叹道。 “品阶高的人就是好啊,身边自带火炉,风雪都吹不进来,这一路过来可把师兄我冻了个好歹。” 尤杰身上的雪花接触了祝新年周身散发出来的灵力就瞬间消融了,化作水珠淅淅沥沥顺着蓑衣流淌下来,祝新年蹙起了眉头,嫌弃摆手道。 “离我远点,水都弄到我身上来了。” 尤杰非要往他身边挤,这人在祝新年辞官不久后就升了一等先锋官,现在在北营杜问春手下做事,杜问春看好祝新年,不想他在山野间虚度光阴,就让尤杰隔三差五过来劝说祝新年,正好尤杰也有此意,便“不辞辛苦”没事就来找祝新年说教,把祝新年烦了个够呛。 “我今天是来说正经事的,别走啊,坐下听听又不会少块肉。” 尤杰动作熟练地一把拉住了想要起身离开的祝新年,他已经游说祝新年几个月了,一开始是在祝新年的宅院中游说的,那个时候祝新年还能对他保持微笑,后来受不住他天天来就寻了个借口出门钓鱼了,谁知道尤杰寻到了城外来,本来祝新年就钓不上鱼,有尤杰在旁边喋喋不休就更没有鱼愿意靠近了。 再往后祝新年的态度就一天比一天差,有段时间他看见尤杰出没他就跑,两人你追我赶打仗似的追了几天,终于把祝新年追烦了,从此以后尤杰就不是他敬爱的师兄了,而是令人烦躁的碎嘴子。 “我跟你说,昨天早朝的时候王上说想要开了年对楚国用兵,这可是大战啊,光是上将军就得好几个,但是太尉提名的人选王上全都不满意,护军都尉就说要请你回来重新带兵呢。” 祝新年听见这话立刻抬手捂住耳朵,翻着白眼抗拒道。 “不听不听!别再跟我讲这些事了,我不想听,也不想回去带兵。” “好好好,不说你,就说王上想要攻打楚国,问王翦大将军需要多少兵马,大将军说至少需要六十万人,朝中一下就吵了起来,不仅王上不满意这个人数,文官也嫌六十万大军消耗过多,不同意安排那么多兵马。” “后来王上就问有没有将领能以低于六十万的人数攻打楚国,这王翦将军都开口说要六十万了,其他将领当然不认为自己比王翦将军厉害,所以一时间谁也不敢吭声,王上当时的脸色可不好看,后来赶在王上发怒之前有人站了出来,说自己只需要十五万人就能打下楚国。” 祝新年依然捂着耳朵,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想听尤杰说这些朝堂上的事,不管六十万人也好,十五万人也罢,跟他祝新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才不想为这些事不关己的东西去白白操心。 “这一下比王翦大将军要求的六十万大军少了四十五万,王上龙颜大悦,不仅当场封了那人为主将,还嘲讽王翦大将军年纪大了不敢用兵,气得大将军今天告了病假没来上朝呢。” 尤杰见祝新年还捂着耳朵,便伸手来扒拉他的手,大声道。 “散朝之后太尉大人留下了那名将领,问他为何认为自己可以以少胜多,要知道楚国的军队人数绝不低于六十万,连王翦将军和满朝武将都不敢打以少胜多的仗,为何偏偏他敢打,不仅敢打,还要打人数如此悬殊的仗,问他为何如此有自信,你猜那人怎么说?” 尤杰笑道:“那将领说他是跟你祝新年学的,说你曾经在蓟城以两万人胜过燕军六十万人,他已经把你的游击战术学得非常通透了,保证能以十五万人攻下楚国,为王上带回楚国王印。” “这事也能往我身上扯?过分了吧?” 祝新年蹙眉问道:“哪个将领这么喜欢攀附别人?我都辞官了就不能把我那些兵法也一并禁了吗?” “那怎么能行?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你祝新年的兵法好用?大家赶着学都来不及呢,至于那个主动请缨的将领……好像是叫李信吧?听杜大人说他曾经跟你一起攻打过燕国。”尤杰道。 “李信?” 祝新年下令从辽东退兵之后就去了魏国,后续的一应事情都是杜问春在处理,他也不知道李信为何没有留在易水大营,而是返回了秦国。 “人家有那个本事就让他去打呗,以少胜多还不好啊?” 祝新年十分无情道:“你讲完了吗?讲完了就回去吧,别打扰我钓鱼。” “你这几个月拢共没有钓上来三条鱼,就别在这招人笑话了,你跟师兄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想休息一段时间这也休息够久了吧?现在燕国大雪冰封不好打,代王赵嘉又不成气候了,攻楚可是大战,正好让你重获王上重视,只要你主动请缨,王上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尤杰是真心替祝新年着急,攻楚这么大的功劳要是被别的将领抢了,以后祝新年要是想重回朝堂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师兄你已经来劝过我无数遍了,我要是真想重回朝堂,大可以直接杀去楚国摘了楚王的脑袋回来,别说十五万了,我能让大秦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楚国,可我不想做,我只想在这里钓鱼,要是师兄你继续每天在我耳边唠叨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考虑回太平川去了。” 尤杰“哎”了一声,无奈道:“朝堂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想要冲击你留下的位置,你可知这几个月有多少人向总指挥使请命接替你成为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吗?就连朝堂上也经常有人向王上谏言要补上这个空缺,是王上一直没有点头才保着这个位置在,可见王上对你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啊。” “王上怎么想是王上的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人想要晋升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我不辞官,也不可能永远占据这副使的位置不让,你们总不能不允许其他优秀的人升职吧?” 祝新年既然敢辞官,就不会舍不得官位,既然有人认为自己有能力代替他成为兵甲部副总指挥使,那又有何理由不让人家争取高位呢? 尤杰嗤了一声,撇嘴道:“什么优秀的人啊,是裴元魁想晋升,他先去求了总指挥使,但总使大人说按规矩兵甲部本来就没有副使这一职,你祝新年的副使职位是王上额外加的,他裴元魁要是想坐这个位置,就得自己去求王上。”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裴元魁升职心切,真的给宫里递了折子,但一连十几道折子递上去全都石沉大海了,即使有官员在朝堂上提议再选副使,王上也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在王上心中这副使的位置还是非你不可呢。” 祝新年并没有被尤杰的这番说辞感动到,他起了鱼竿,看见鱼钩上又钩到了一条小鱼,没想到这寒冬腊月钓鱼的运气竟还是不错的。 “师兄天寒地冻冒着大雪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听不出来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师兄你也不上朝,朝中那些事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万一王上并不是想给我留着官职,而是想彻底撤销这个官职呢?君心难测,有些时候还是不要自我感动了吧。” 他从鱼钩上取下小鱼苗,将其塞到尤杰手中,道。 “这鱼就当是感谢师兄处处为我谋划了,以后朝中的事就别来告诉我了,我既不想听也不想管,马上过年了,师兄要是有假期就多去学院帮帮夫子们除尘洒扫,教训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师弟们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年后,除夕的时候合宫家宴,秦王果然没有请祝新年入宫,不过祝新年也不寂寞,因为裴少桥和陈清婵过年从水师营回家,在家随便吃了点年夜饭之后就溜了出来,一人提着肉、一人抱着炭炉,来他家吃炙肉了。 “好家伙,你什么时候招了这么多家仆婢女啊?早说我就不带炉子过来了,一路烫了我好几回呢。” 几名家仆赶紧上前接过了裴少桥手中的炭炉,又伺候着他解下了披风,毕恭毕敬道。 “副都尉大人请用热水洗洗手吧。” 裴少桥一看这些家仆伺候得非常周到,立刻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随便买来的家仆,立刻问道。 “老实交代,你这满屋子的人都是从哪弄来的?” 祝新年正坐在大厅中喝茶,闻言幽幽道:“太后赏的。” “太、太后?” 裴少桥还以为是咸阳城中哪个巴结祝新年的人送来的,一听说是太后赏的立刻不做声了,老老实实坐下来开始捣鼓他带来的炭炉。 陈清婵把带来的新鲜牛羊肉都交给家仆拿下去切片调味了,她在大厅中转了一圈,看见家里的陈设并没有因为来了仆人婢女而发生变化,这才放下心来,坐到了祝新年身边。 “别担心,我都叮嘱过他们了,家里的陈设一律不许动,他们每天也就是掸掸灰、扫扫雪罢了,其他的活都没让他们干。”祝新年笑道。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东西放到你家就是你的了,你想要怎么处置都是可以的。” “我就想要这些东西按照你最初摆放的位置永远也不要动,我知道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随意摆放这些东西,当初布置的时候肯定费了不少心思,我要是随意移动了它们岂不是对不起你的一番心意?” 陈清婵抬手撩了撩头发,低声道:“哪有什么心思,都是随手乱摆的罢了……” 裴少桥抬头看了他俩一眼,显然他已经憋了很久了,最后忍无可忍,咬牙道。 “你们有空关心家里的摆件,就没人关心一下我吗?这炭炉要换炭啊,我没带钳子,总不能让我用手掏吧?” “你找家仆要就不行了?还当我家里一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啊?你把炉子放那吧,让他们弄就行了。” 祝新年挥挥手,便有两个家仆上前来将炭炉端走换炭火去了。 裴少桥“嘿”了一声,拍着手啧声道:“到底是不一样了啊,虽然辞了官,但这生活质量一下就上去了啊,不用自己洗衣做饭,这不比为官的时候舒服多了?” “是啊,别的不敢比,肯定是比水师营的日子舒服。” 祝新年打趣道:“怎么样?要不你也辞官回来,跟我一起住在这院子里过天天被人伺候的日子?” 裴少桥嘴一撇,哼唧道:“拉倒吧,我好不容易学会了操纵水艇,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离开水师营!” “呦,你学会操纵水艇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到明年才学得会呢。” 陈清婵听见他俩斗嘴忍俊不禁,掩嘴笑了起来,对祝新年道。 “王上开年要打楚国,你也知道楚国水系丰富,攻楚之战水师营定是要派大用处的,战事定下来的时候王上就说要来巡查操练情况,把裴少桥吓得没日没夜训练,好不容易学会了操纵水艇,结果来的人是总指挥使,给他气得抱怨了好几天呢。”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要是王上去了,你能保证在王上面前操演不出错吗?”祝新年问道。 裴少桥摸了摸下巴,他那临时抱佛脚学会的水艇操纵技术还不够纯熟,在王上面前操演必定紧张,要是犯了错惹王上生气事情可就大了,所以王上没来其实算是饶了他一命。 想到这里裴少桥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很快家仆就将换好炭的炉子重新放回了桌上,同时厨子也切好了肉片,用盐腌制了起来,端上桌来供他们享用。 刷过油的石板在高温的烘烤下滋滋作响,祝新年夹了一筷子肉片放上去,整个大厅立刻就弥漫起了一股勾人馋虫的浓烈香味。 “行了,都别伺候了,今天除夕夜,大家去后厨领了米面肉食就回家去吃年夜饭吧。” 正准备出门去的家仆闻言一愣,旋即低头道。 “主子有所不知,我们所有人都是没有家眷的,正是因为没有亲人,才被太后选中送到您府上来伺候的。” 这下换祝新年愣住了,赵姬确实说过她调查过这些人的背景,却没告诉他这些人都没有家眷,没有亲人能被秦王要挟,所以这些人用起来才放心。 祝新年此时才意识到赵姬的良苦用心,要搜罗这么多没有家眷、背景干净又忠心耿耿的家仆实在不容易,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疼爱全都体现在这上面了。 “知道了,那你们去后厨自己看着弄几个菜吧,今晚不用伺候,想喝酒也可以。” 家仆们立刻喜笑颜开,朝着祝新年行礼告退后便开开心心去了后厨。 “不得了啊,这些家仆可都真真正正是你的人啊,太后是心疼你在咸阳城没有心腹帮你办事,才送来的这些人吧?没有亲眷被外人要挟,你用着他们也放心啊。” 裴少桥家有几十名家仆婢女,他从小就明白家仆是最容易被外人要挟收买的,若不是用了十年以上的老仆,他家里人都不敢当着那些人说私密话,一个不小心自己在家说的话就会成为朝堂上政敌手里的刺刀。 “之前确实不放心,但现在放心了,以后我出门钓鱼不用担心家被抄了。”祝新年戏言道。 “你还打算继续钓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王上开年要打楚国的事,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呢?” 裴少桥一时情急,一大块炙肉吹都没吹就塞进了嘴里,烫得他到处找水,剩下的话就只能由陈清婵来说了。 “王上任命李信将军为主将,开年之后率领十五万大军、三千机甲和水师营全体将士攻打楚国,现在楚国那边已经知道消息了,据说楚国在秦楚边界上陈兵四十万应战,其中光机甲就超过了五千台,李信将军这十五万人怕是很难打得过楚军啊。” “人数差距是大了些,但未必不能打赢,主要还得看主将怎么指挥,李信不是说他已经把我的兵法研究透了吗?这些兵法足够他对战楚军了。” 祝新年并不担忧,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有人能在秦王面前起誓带回楚国王印,那大家就坐等结果就好了。 “再怎么研究透彻也不行啊,更何况兵甲部中派出去辅助李信进攻楚国的将领是裴元魁,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王上同意他做兵甲部副总指挥使了,但说兵甲部副使不能待在咸阳,必须要上战场,所以派他这次跟着一起攻楚。” 祝新年轻笑了一声,道:“尤杰师兄前段日子还来游说我,说王上一直给我留着副使的位置,这下他可打脸了,我记得裴元魁品阶也不低,他去辅助李信攻楚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问题大了!” 裴少桥捂着烫起泡的腮帮子抱怨道:“他本身就一直在算计我,这回我跟他一起出征,还要受他指挥,到时候他随便给我瞎指挥,害我输了战斗还是轻,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可到哪说理去啊?” 裴少桥的担忧不无道理,祝新年仔细思考了一会,道。 “别害怕,这是裴元魁升职兵甲部副总指挥使之后的头次领兵作战,他比任何人都想打一出漂亮的仗来博得王上的青睐,只有这场仗以最小的伤亡打赢了,王上才能器重他,他也才有机会接任总指挥使。” “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使坏,你们水师营是听命行动,但凡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他这个副总指挥使指挥不当,到时候他第一个受罚,可以说他是全天下最不想水师营出事的人。” “就算他不想让水师营出事,但他也不会让我有立功的机会吧?你不是说要想改变裴元魁对我的看法,就得比他官职高吗?他现在都是副总指挥使了,我就算升上了水师营都尉,也赶不上他的官职啊。” 裴少桥十分愁闷,不知是嘴痛还是心里发愁,竟然连最喜欢的炙肉都吃不下去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朝中官职起起落落,谁又能说得准明天大家还是不是在今天的位置上呢,你看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你要想与他斗,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到他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你的战斗永远都不会结束。” 祝新年注视着裴少桥,面容严肃地提醒道。 “此番出征是以少敌多,楚国水系丰富,就说明他们的水师一定非常强悍,而你们水师营才刚刚组建不久,没有实战经验,这回作战不必跟敌人死杠,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要及时撤退,必要时刻也不要太在乎军令了,保全自己的同时为王上保全水师营的有生力量就是你最大的功劳,你明白了吗?” 裴少桥和祝新年这么多年的默契早就让他们之间一点即通了,裴少桥当即就明白了祝新年的意思,立刻点头道。 “我懂了,攻楚之战就让裴元魁去发挥吧,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坐稳这副总指挥使的位置。”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将军老矣尚能饭否 开年之后,秦国攻楚之战正式打响,正月十五一过,李信便雄赳赳气昂昂带着十五万人出发了。 秦王非常重视这场战争,甚至派了文武百官相送,百姓们也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盛大的出征仪式了,长街之上人山人海,大家都想看看这代替了王翦和祝新年的朝廷新秀到底是何模样。 李信春风得意,骑着高头大马走过长街,不断对着欢呼的人群招手致意,裴元魁跟在他身后,虽然面上没有太大的情绪,但通过眼神就能看出他也是十分激动的。 无论是升任兵甲部副总指挥使,还是苦等多年终于有机会上战场立功,这些事不仅对裴元魁来说十分重要,对整个裴家也非常重要,裴元魁和裴少桥两个裴家后辈齐头并进,如今裴家已经成为咸阳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世家了。 为此,裴家老太爷特意将裴元魁叫到裴家祠堂好好夸奖了一番,城中都在传裴老太爷可能要放弃长房长孙,将裴家家主的位置传给裴元魁的父亲,也就是裴少桥的二叔。 裴家几乎世世代代都是高官,累积下来的家产是寻常百姓根本不敢想象的,虽然裴少桥并不在乎裴老爷子手中的那笔财产,但要是这家主之位真的旁落,他肯定会气死。 虽然生气,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确实是裴元魁最出风头的时候,他已是兵甲部副总指挥使了,距离总指挥使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这可是兵甲部最高官职,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裴元魁就再也不用担心裴少桥会威胁自己在兵甲部的地位,也不担心裴家长辈会更疼爱裴少桥了。 身骑战马的裴元魁唇角微微勾起,行至城门口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祝新年。 此时的祝新年依然扛着他的鱼竿,挎着他的鱼篓,正要出城钓鱼去,虽然这城中的热闹使得所有百姓驻足围观,但却无法引起祝新年的半分兴趣,好像那溪中的鱼虾都比这场热闹要好看得多。 眨眼间祝新年的身影就消失在城门外,即使裴元魁用灵识去找都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了,裴元魁只当他是辞官之后心情郁结,不想再看到这样出征的场景才落荒而逃的,于是心中冷哼一声,不再在意祝新年的去向,转而继续接受文武百官们的欢送。 秦国出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楚国国都寿春,虽说是国都,但其实距离楚考烈王迁都于此才不过十几、二十年,所以寿春与其他国家的国都规模相比就相差甚远了。 此时,一匹快马冲进城中,径直朝着楚国王宫奔去,传递军情的士兵片刻不敢耽误,双手托着蜡封过的竹筒进了大殿。 “王上!秦军急报!” 此刻早朝未散,朝臣们正在商议抗击秦军的具体事宜,见前线来了军报,大监立刻走下台阶接过竹筒,将其呈给了楚王。 “秦王真的只派了十五万人来攻打我们楚国?” 楚王如受奇耻大辱,怒道:“我楚国虽然曾经败于秦国几次,但好歹也坐拥重兵,他秦国凭什么认为自己只用十五万人就能打败我们?!” 秦国与楚国曾经是有姻亲的,但这种脆弱的姻亲关系早就在连续几场大战中消磨殆尽了,如今秦楚双方都恨不得赶紧灭亡对方才好,秦国打算攻打楚国的消息一传到楚王耳朵里,楚王当即就在秦楚交界处布置了四十万重兵,为的就是给秦军迎头痛击。 一开始听说秦国要派十五万人来攻打楚国的时候,楚国从上到下都以为这个消息有误,毕竟楚国也曾经是军事实力非常强悍的国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国就是失心疯了也不至于派十五万人来攻楚吧? 结果这次送来的军报中竟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是十五万人,楚王感觉自己被秦王蔑视了,当即怒火攻心,直接将手中的军报撕成了碎片。 “王上息怒,秦国人狂妄自大,此番我们定要让他们知道自大的下场是什么!” “请王上放心,区区十五万人如何是我们楚军的对手?这次便让他们有来无回,好好出一出之前的恶气!” 楚国朝堂之上众臣群情激荡,纷纷直言要这十五万秦军有命来没命回去,武将们更是自告奋勇,都想去战场上见识一下究竟是哪个秦国将领这么厉害,带着十五万人就想来打楚国。 “王上!臣请命率兵抗击秦军!”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一名武将站了出来,他虽然须发皆白,但气场不小,跨步出来之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悉数朝他看来。 “廉颇啊……” 楚王犹豫摇头道:“爱卿年迈,该是好好养老的时候,行军打仗都是年轻人做的事,爱卿就不必操劳了。” 老将廉颇确实已经年迈,他有着辉煌的生平与战绩,但却在年老之后辗转多国不受器重,可谓晚景凄凉,但廉颇并没有郁郁寡欢,不仅坚持每天上朝,还经常主动请战,只是楚王担心他年纪太大无法作战,从没有答应过他出征的请求。 “王上,老臣认为行军作战靠的是头脑而非蛮力,臣虽年迈,但头脑尚未痴愚,上了战场一样可以指挥作战,那秦国的王翦年纪也很大了,秦王不是一样让他做主将吗?” 虽然廉颇据理力争,但楚王还是不相信他的能力,拒绝道。 “且不说王翦比你年轻些,就说这次秦国来攻打我们,王翦也已经不是主将了,说明秦王也认为还是年轻的将军更好用些,爱卿征战一生,到老了也该让位给年轻人了,待在城中颐养天年不比在战场上舞刀弄棒要好得多吗?” 廉颇还想再争取,但楚王心意已决,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 “行了,此战就由项燕将军负责吧,秦人狂妄,这回必须打到他们跪地求饶为止!” 楚国大将项燕立刻领命,而廉颇则被全场遗忘,直至早朝结束都没有人记起他。 散朝之后文武众臣离开大殿,廉颇也在人群当中,他虽没有说话,但却被楚王的几个儿子找了过来,笑话他道。 “老将军还想着上战场啊?您都多大年纪了?背都佝偻了,还能领兵作战、操纵机甲吗?” 楚王的几个儿子性格狂傲,认为廉颇并非楚国人,而是从其他国家过来投靠的,所以一直不怎么尊重廉颇,楚王明知这个情况却没有加以制止,更是纵容了这几个公子的恶劣行径。 楚国的几个公子每人身后都有一名或几名楚国大将在暗中扶持,虽然已经立有太子,但跟其他公子的势力与野心相比,太子反而是最默默无闻的那一个,这几个公子压根就没把太子放在眼里,当然他们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非常激烈的。 面对嘲讽,廉颇并没有说话,这已经不是楚国几位公子第一次嘲讽他了,因为这些公子都想争抢军功,只有支持他们的将领军功卓着,才能帮助他们日后坐上太子之位,可每每有战事廉颇都要主动请缨,难免遭到这些公子的敌视。 “我看啊,战马您老是上不去了,过几天我找人给您定制一把拐杖,我看您走路也挺费力的,王宫里台阶多,您老可别摔着了。” 公子们大笑起来,他们并不会真的对廉颇做什么,毕竟廉颇在楚国没有家世背景,一个年迈的老者也得不到任何公子的器重,楚王更是直接言明让他好好养老,这样一个人并不值得楚国公子们费心对付他,只要每次他请战之后嘲讽两句就行了。 廉颇早已经习惯了这群公子们的无礼行为,对方嘲笑完他之后就快步离开了他身边,那些公子各自都有年轻健壮的将军效忠,这样一个年迈的老将军根本没资格与他们同行。 楚国的王宫面积不大,但巷道不少,廉颇走的比较慢,很快就被其他大臣甩下了,剩他一个人孤独地在异国王宫中行走着,安静的王宫巷道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忽而,对面似乎来了一个人,对方见到他之后停下了脚步,拱手行礼道。 “许久不见,大将军身体安好?” 廉颇抬头一看,来的人身穿华服、头戴玉冠,模样俊俏清秀,眉眼间能看出楚王的模子。 “老臣拜见太子殿下。” “大将军不必多礼!” 楚国太子哲当即上前扶住了廉颇的胳膊,没有让这位老人向自己行礼。 “这是下早朝了吗?将军看起来面带愁容,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廉颇默默朝太子哲身后看了一眼,那些随行的宫人个个都抱着书画卷轴,似乎是刚从画院出来。 这楚国太子哲饱读诗书、礼敬长辈,又画得一手妙笔丹青,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人。 寻常人有此造诣或能声名大噪,但身为楚国太子,不思朝政只爱文艺却是大问题。 楚王有许多儿子,大多骁勇,野心勃勃谋划着要篡夺太子之位,但太子本人却毫无心机,单纯的就好像一张白纸,每日只知道作诗绘画,他的兄弟都开始上朝参政了,他却还沉溺在虚幻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若不是他为王后嫡出,楚王又十分喜爱他母后的话,太子哲是根本无法坐上太子之位的。 所有人都说太子难当大任,但看太子哲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想当太子,他曾经跟楚王直言自己更想游历山水,绘遍世间美景,被楚王狠狠斥责了一顿,差点太子之位不保,也因此他的兄弟们更加肆无忌惮,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把太子哲推下太子的宝座。 廉颇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带轻笑、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在险境的单纯太子,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秦楚开战,这段时间王上心情应该不会太好,太子殿下就莫要带着这些东西在王上面前走动了,以免触怒天威。”廉颇提醒道。 太子哲一惊,赶紧吩咐随行的宫人将这些东西都收回自己寝殿去,旋即向廉颇道谢。 “谢大将军救我,若是被父王看见我这些画,怕是又要训我了。” 太子哲扶着廉颇的手臂,随着他一道往宫门走去,虽然不受器重,但当朝太子亲自扶老将出宫这种事还是有违礼制,廉颇想要拒绝,但太子哲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任何问题。 “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晚辈搀扶长辈是孝道,难道大将军不让我尽孝吗?” 廉颇一生辗转多国,效忠过许多位君王,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太子和公子,却从未见过如太子哲这般礼敬贤臣之人,不由又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要是太子哲能够关心朝政的话,想必应该会有很多名将贤臣愿意来辅佐他吧。 “大将军为何叹气?”太子哲问道。 廉颇停下了脚步,他紧紧拉住了太子哲的手,语重心长对他道。 “秦国已经连续收服了多个国家,此番秦楚之战不是儿戏,双方之中一定有一个国家会灭亡,楚国多位公子早已离心离德,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实在难堪大任。” “老臣这番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忠言逆耳利于行,您是楚国的太子,如此存亡之际,也该是时候放下逍遥心,了解朝政、看清事实了。” 太子哲有些茫然,但还是将廉颇的话听进了心里,点头道。 “是,我会认真思考大将军的话,争取能为父王排忧解难。”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太子哲从未参与过朝政,对领兵打仗更是一窍不通,廉颇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承担起兴复楚国的大任,但眼下除了太子哲之外,楚国也没有其他公子能托付重担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您才是楚国的希望啊……” 廉颇拍了拍太子哲的肩膀,一边点头,一边顾自转身,朝着宫门慢慢走去。 太子哲低头看了看自己尚带余温的双手,又抬头去看渐渐远去的廉颇,他没有说话,只是拱手朝廉颇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带着满腔疑惑走向了自己的寝殿。 第三百七十五章 去宫中暖暖手脚 尤杰成日在祝新年面前转悠,却没发现祝新年实际在暗中观察战场,索天河第一次见祝新年就发现了其中端倪,看来这人是否聪明实在难用一个标准来界定。 自索天河来报信后第三天,李信和裴元魁就乘坐飞鸢回到了咸阳城,祝新年自然是没见到这一幕的,因为他依然在城外钓鱼。 唯一不同的是开春了溪边的钓鱼翁慢慢多了起来,一群人凑在一起就喜欢谈论朝政,祝新年虽然不参与,但光听别人说也已经能把朝中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听说裴元魁他们家上到老父下至幼儿都在宫门口跪着待罪呢,都已经跪了三天了,他母亲晕了好几次,孩子也病了,即使如此都不敢起身呢。” “真是令人唏嘘,谁能想到前几天还满城发请帖要办宴席的裴家一夜之间就成了罪臣呢?听说裴家老爷子都气晕了,但自家孩子又不能不救,一大把年纪进宫去求王上,结果被正在气头上的王上给赶出了宫,回家之后就一病不起,连兵甲部的医修都请去看过了,但看情况是凶多吉少啊。” 祝新年朝正在闲谈的那几人转过头去,又听他们道。 “郎中令裴应犼大人这两日也被强制休沐在家了,大概是王上不想看见裴家人吧。” “那李家呢?李信将军可是这次的主将,若要论罪李家可比裴家受的牵连要大吧?” “你傻啊,李家不在咸阳城啊,不过想来李家人此刻应该也很慌张吧,另外听说宫里已经在计划去频阳的行程了,估计是王上要亲自去频阳请王翦大将军出山呢。” 众人一听见王翦的名号,登时露出大局得救的神情,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连忙问那名正在夸夸其谈的人道。 “这宫中的事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那人挺了挺胸膛,自豪道:“我儿子在裴应犼手下当差呢,这些事都是他昨日休沐回来跟我说的,他还说今日李信和裴元魁就要抵达咸阳,你们瞧好吧,估摸着王上很快就要出宫去频阳了,要亲自去接王翦将军重新回朝呢。” 众人齐声惊叹起来,感慨家中有人在宫中当差就是消息灵通,交谈间有人的目光落到了祝新年身上,好奇问他。 “那裴元魁要是倒台了,王上会重新启用你做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吗?” 祝新年手握鱼竿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什么冤大头,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帮别人收拾烂摊子?” 虽然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那旁边的钓鱼翁还是坚持道:“可这朝野上下除了你跟王翦大将军之外,根本就没人能打得过楚国啊。” “您可别说这话折煞我了,我就是个钓鱼的,攻楚那么大的事咱可不参和。” 祝新年手一抬,一尾大鱼随着淋漓的水花被钓出了水面,众人赶紧后退躲避水花,祝新年则满脸笑意将大鱼从鱼钩上取了下来,塞进了鱼篓中。 就在此时,身后聚集闲聊的垂钓者们突然全都散开了,祝新年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士兵驱赶开人群,护着一个身穿宫服的人慢慢走了过来。 祝新年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秦王身边的大监,这人从小陪伴秦王长大,几乎形影不离,今日自己出宫来倒是令人新奇。 “老奴拜见公子,公子安好,” 大监对着祝新年拱手一拜,祝新年立刻往旁边让了一步,问道。 “大监是在叫谁?” 大监行礼的手并未收回,而是朝祝新年转来,解释道:“当然是在向公子您行礼。” 祝新年当即摆手道:“可别,王上说了永远不让我入宗祠族谱,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大监可千万别这么称呼我,要是被王上或其他文官知道了,还不得治我一个僭越之罪啊?”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那只是王上一时情急随口之言罢了,您为太后亲生,便是秦国公子,这身份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的,又有谁敢在身份称谓之事上说公子的不是呢?” 祝新年笑而不言,这满咸阳城的人自然是不敢当面说祝新年的不是,但因为秦王迟迟没有正式承认祝新年的身份,又曾经在朝堂上说过再也不许他进宗祠族谱的话,所以这城中在背后说祝新年不得宗室承认还摆王族架子的人着实不少。 大监见祝新年不说话,就明白祝新年心中对此事依然有芥蒂,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 “春寒料峭,公子在此垂钓难免受寒,不如去宫中暖暖手脚?” 这话明摆着就是来帮秦王召祝新年入宫的,但祝新年岂是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呢?他稳坐不动,只是淡笑道。 “大监莫不是忘了,我是修真者,身边自有灵力护体,是不会感觉冷的。” 祝新年话语中拒绝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大监面露难色,还想继续相劝,祝新年却堵死了他的话头。 “请大监代我谢过王上好意,朝政繁忙,还请王上不必在意我等罪臣。” 祝新年特意加重了“罪臣”二字,虽然秦王并没有真的治他的罪,但确实怪罪他在燕国贸然撤兵之事,可祝新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此番提到“罪臣”这个称谓,便是在提醒秦王,要是自己身上一直背着这个罪名的话,那他祝新年就永远不可能再参与朝政,也不可能再帮秦王去带兵打仗了。 大监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就明白了祝新年话中的意思,于是不再多言,朝着祝新年行礼之后便带人离开了。 大监一走,周围垂钓的人又全部围了上来,好奇问道。 “王上请你入宫你都不去啊?想必是王上要重新启用你做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呢,多好的翻身机会啊,这次推辞了,以后可真不一定再有这种天赐良机了啊!” “就是啊,即使不愿意帮裴元魁收拾烂摊子,好歹进宫去见一见王上,缓和一下关系呀,日后再有重用王上自然会想到你啊。” 这些钓鱼翁中不乏在朝中做过事的老人,如今虽然已经告老,但对朝政之事还是非常关心的,他们也知道祝新年曾经的那些战绩,认为他不该在此磋磨一生,便都非常着急想要劝说祝新年把握机会重回朝堂。 “各位长辈说笑了,李信和裴元魁的事还没个定论呢,王上纵使让我进宫也不一定是为了这件事,多谢各位长辈为我操心了。” 祝新年觉着现在这情况鱼也是没法钓了,于是收了钓具回家去了,不出意外至第二日晚饭时间,索天河就又着急忙慌冲进了他家大门,差点将送汤的婢女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没烫着吧?” 索天河赶紧道歉,并亲自接过热汤,对那婢女道。 “我去送汤就行了,你去忙别的吧,在我和你家主子谈完话之前就不要再让人过来送东西了。” 婢女神情疑惑地走开了,索天河端着热汤进了大厅,汤碗放到桌上的那一刻他的屁股也坐到了凳子上。 祝新年眼都没抬,问道:“又是尤杰师兄让你来的?” 索天河赶紧道:“不是,尤杰师兄这几天在北营忙着点兵呢,前线损失了那么多机甲,要增派援兵过去,还要把阵亡和受伤的将士接回来,另外受损严重的机甲要全部运回咸阳来维修,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其他任何事都顾不上,今天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碗筷,坐在祝新年对面笑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客气吗?我来蹭个饭。” 祝新年闻言失笑,轻轻摇头道:“就只是为了吃一口饭?” “倒也不是……李信和裴元魁昨天夜里到了咸阳,今天去上早朝了,听说被王上劈头盖脸一顿骂,差点把他俩投入天牢中去呢。” 祝新年就知道索天河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一口吃的从南营那么大老远跑过来,虽然他说尤杰最近很忙没空管这些事,但他最近接连出入祝新年家中肯定是得了尤杰的授意。 看来尤杰依然固执,即使自己有事被牵绊住了脚步不能亲自来劝说祝新年,还是要委托他人来代替自己施展口舌,一个师兄为师弟操心到如此地步,真叫学院中一众夫子都自愧不如。 “战场之上胜负本就难定,即使是指挥出了错也不是死罪,投入天牢的说法也太夸张了吧?是不是下面的人又在乱传消息了?” 祝新年不相信秦王会这样做,大秦这些年收服诸国也吃过不少败仗,从来没有因为打输了就把将领投入天牢的先例,如果秦王真的这样做了,以后哪还有将领敢率兵出征啊。 “打了败仗并不是致使王上生气的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裴元魁自大,擅自指挥水师营作战,致使朝廷损失了一百台水艇,这些水艇可是水师营的全部家当,一场战斗毁得一台都不剩了,王上没有砍了裴元魁的脑袋就已经算克制了。” 索天河啧声道:“水艇全毁,王上组建水师营的进程就被拖慢了,攻楚之战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为了防着楚国反击,前线几万兵马也不敢回撤,只能在秦楚边界驻扎空等,每月粮草军饷也是一大笔支出,听说今早治粟内史还参了李信和裴元魁一道呢,说因为他俩致使大秦国库空耗,是为重罪。” “另外北营尉官杜问春杜大人今早也请旨进宫了,状告李信和裴元魁胡乱指挥,使从北营派去楚国战场的三千机甲将士折损过半,你也知道北营的人可是兵甲部的精英,专职国境外作战,这一下损失一千五百台机甲,杜大人恨不得当场劈了裴元魁呢。” 祝新年知道杜问春是非常看重自己的部下的,北营又是秦军在外征战的中坚力量,出现了这么大的折损杜问春肯定生气。 “王上为了安抚朝臣,便当场革了李信和裴元魁的职,李信作为主将当负主要责任,直接被赶回家去闭门思过了,而裴元魁被降职,他原本是西营尉官,升职之后西营尉官的位置已经有了新人接替。” “现在裴元魁降职也回不到原来的职位了,只能连降两级,成了西营的一名一等先锋官,王上前些日子赐给他家的赏赐也全部收回了,并且贬黜了他父亲,外放做了东郡郡守,全家随行一起去东郡,无诏不得回咸阳呢。” 裴家一夜之间遭遇塌天大祸,裴元魁家被贬外放也就算了,祝新年听完索天河的话不由担忧起裴少桥家会不会受到牵连。 “郎中令家呢?王上可有迁怒裴应犼大人?”祝新年赶紧问道。 “那倒是没有,王上明日离宫前往频阳,郎中令大人带领内侍随行,还从我们南营调了一批机甲护驾,想来王上应该并未迁怒郎中令大人吧?即使裴元魁有罪,裴少桥好歹还把水师营的人保住了呢,王上就是再生气,也气不到郎中令头上去。” 祝新年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又注意到索天河说秦王明天要去频阳,便问道。 “王上是要去请王翦大将军回朝吗?” 索天河把嘴里的饭菜“咕嘟”一声咽了下去,点头道。 “应该是的吧,不然还能是去频阳游山玩水吗?我听说宫里在得知前线战败的时候就备下了重礼,今早王上降罪李信和裴元魁之后这些重礼就全都装车了,明天要随着王上一起去频阳,估计就是王上给王翦将军的赔罪吧。” 祝新年就知道事情最后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不由轻笑,问道。 “当初王翦将军要六十万大军攻打楚国的时候朝野上下那么多反对之声,如今无人吭声了吗?是又觉得攻打楚国非六十万人不可了?” 索天河也跟着笑了起来,鄙夷道:“哪还敢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啊?据说今天早朝的时候王上处置了李信和裴元魁之后问过朝中众臣有没有解决楚国战事的办法,但众臣只有沉默,要么就说要请王翦将军和你回去,王上也是无奈,即使身为君王,还是不得不低头向臣子求和才行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剑能伤人也能伤己 秦王的队伍一大早就出了城,因为是去找臣子赔罪求和,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阵仗倒是不大,只是马车数量很多,绵延将近一里地,里面装的全都是送给王翦大将军的礼物。 此去频阳不到二百里地,路上行了三日,虽然秦王的仪仗已经尽可能低调了,但还是被沿途百姓认了出来,一时间到处都在传秦王要去向王翦大将军赔罪,频阳城的百姓更是早早就围在了王家宅院外面,就等着看这君王向臣子低头的好戏呢。 王翦是频阳城最出名的大人物,他家就在频阳城最显眼的那条长街上,即使秦王不想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几十辆马车几乎把频阳城大街占满了,走过路过的商贩百姓们即使无心打探八卦,也总要往王翦家门口看上一眼。 王上亲临,王家全家老小全都出门跪迎,匍匐在地高声喊道。 “老臣王翦携全家老幼恭迎王驾!” 秦王从马车里出来,下车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伸出双手扶起了王翦,关切问道。 “大将军近来身体可还安康?” 王翦自然知道秦王此番前来的目的,拱手道:“臣已年迈,只求食能下咽、寝能安眠就够了,这身体硬不硬朗倒是次要,反正都这把年纪了,想来时日也不多了吧?” 是个人都能看出王翦的身子骨相当硬朗,他带兵打仗了一辈子,身体比某些年轻的文官还要结实,多的不说,起码是还要再活二十年的。 王翦这番话是在回应秦王当日斥责他年迈胆小不敢用兵,既然君王都说了他已然年迈,那他就是真的“年迈”了吧。 “大将军说这话便是还在生寡人的气,寡人自知不该质疑大将军,以至于用错了人、说错了话,如今惨遭大败也是寡人轻敌昏聩所致,如今寡人亲自来跟大将军认错赔罪,难道大将军当真不肯原谅寡人吗?” 秦王言辞诚恳,纵观诸国历朝历代都鲜少有君王向臣子认错的先例,秦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王翦身为秦国重臣,如今大秦的版图一半都是他刀尖舔血争来的,他也着实不愿看见秦国惨败、秦王颜面无存的局面,只能叹息道。 “秦国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无论攻打任何一个国家基本没有败仗,王上您是被胜利蒙蔽了双眼,当真以为大秦之师能攻克天下一切劲敌吗?当真以为十五万人就能战胜楚国几十万大军吗?纵然曾经有过以少胜多的例子,但王上当真认为随便哪个主将都能打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吗?” 王翦的这番训斥可谓是非常疾言厉色了,周围都是围观的百姓,秦王脸面上挂不住,赶紧扶着王翦进门去了。 “大将军一片赤诚之心忠言相劝,寡人深受教训,日后必定审时度势,不再轻敌自大,只是如今战局实在难看,还请大将军还朝出征,力挽狂澜。” 即使秦王已经接连赔罪自省,但王翦却没有答应秦王的要求,而是带着秦王进屋落座,一边饮茶一边缓声道。 “臣已年迈,楚国之战是场恶仗,如有万一,臣不能不为子孙后代考虑,还请王上赐予臣良田屋宅,臣安顿好了家里人才好放心出征。” 王翦这一生所得封赏无数,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经常将宫里赏的东西堆在家中角落直到落灰都不曾看过一眼,如今竟然主动向秦王索要田地屋宅,如此反常的行为令秦王不由一愣,眼带疑惑地看着王翦。 “王上坐拥天下,臣只是想为家人留下一些安身立命的钱财罢了,王上不会不同意吧?” 秦王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道:“当然同意,门外那些东西本就都是寡人要送给大将军的,另外按照大将军的要求,将频阳附近的良田和屋宅划一万亩赐给大将军的家人子女。” 频阳本身就不大,一万亩良田足够王翦的家人几代富足,这样的赏赐已经相当丰厚了,王翦端着茶杯悠悠点头,缓缓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既然王上答应了老臣的请求,那老臣也要为王上谋划,楚国人一向聪明,三所天工学院中除了自己本国人之外当数楚国的学子最多,楚国虽然没有天工学院,但它的机甲士兵人数可是相当惊人,况且他们还有非常厉害的水师,寻常士兵好对付,机甲方面老臣无能为力,王上若想打赢楚国,必须要请一位熟知机甲对战的将军协助老臣才行。” 秦王当然明白王翦是什么意思,沉声道。 “您是想要祝新年来协助您吧?其实前几日寡人就派大监去找过他了,可他不愿意进宫来与寡人交谈,怕是也不愿意再带兵作战了吧?” 王翦与祝新年合作多次,自然知道祝新年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要想他重新为王上效力就得先解开他的心结。 “此番祝新年辞官而去,皆是因为王上认为他与魏国人串通勾结,贻误燕国战机,但王上要知道祝新年他从小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即使进了天工学院也全靠这些师兄弟帮衬才能平安长大,师兄弟间情同手足,他去魏国救洪儒也是人之常情,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却饱受指责,难道王上真的放心重用一个冷心无情之人吗?” 王翦的一番话令秦王陷入了沉思,当初祝新年从燕国撤兵,虽然没有拿下燕王的头颅,但杀了魏王,得了魏国的王印,将过补过也不是不能原谅,但祝新年自己辞官,也当朝驳了秦王的脸面,兄弟俩的关系早就闹僵了,前几日看见大监没能将祝新年请入宫来,秦王就知道自己这兄弟怕是很难再与自己和好了。 “祝新年是个忠勇正直之人,为大秦冲锋陷阵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辛苦,也从来没有居功自傲向王上索求过什么,此番撤兵辞官固然有错,但王上当真不能原谅他吗?当真不能理解他的手足之情吗?”王翦又问。 身在帝王家,手足之情这种东西说来缥缈,兄弟相残的事情实在数不胜数,秦王对祝新年也一直有所提防,尤其是后来祝新年军功越来越多,秦王的这颗心也悬得越来越高,总担心祝新年会威胁到自己的王位,或者串通他国反攻秦国。 如今王翦将军提到“手足之情”倒是令秦王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把祝新年当做一把利剑,剑能伤人也能伤己,所以他才一直提防,但自己却从未将祝新年当做过手足兄弟,他们一母同胞,祝新年又确实是忠勇可靠之人,如王翦所言,祝新年重情重义,他不是一把剑,不会伤到秦王,所以秦王也没必要处处提防祝新年,硬是把他想象成了虎豹豺狼。 “大将军所言甚是,祝新年是寡人胞弟,寡人当日之言确实重了些,如今想来着实不该,可寡人虽有心与他和解,他却推辞不肯相见,这该如何是好呢?” 秦王执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祝新年没有什么牵挂,自然也没有家人亲眷能被要挟,秦王也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出征,钱财赏赐对修真者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秦王甚至担心自己要是逼急了的话祝新年一走了之,那可是想找都找不回来的。 “王上是与自己的亲弟弟说和,那就不能再摆出王上的架子了,祝新年推拒一次,您就去两次,他推拒两次您大可以去三次,只要有诚心,哪怕是磐石也会被打动的,祝新年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的。” 秦王默默点头,这次秦国大败,秦王的脸面已经丢尽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楚国人嘲讽鄙夷的神情,他不是不能忍受,但秦国必须要一统天下,所以王翦和祝新年也必须回归朝堂,为了秦国的千秋大业考虑,君王的颜面其实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寡人明白了,谢大将军指点,还请大将军做好准备早日返回咸阳,寡人也会尽力早些将祝新年劝好,届时还希望二位能继续为我大秦出力,收服诸国,一统天下。” 王翦当即起身,对秦王弓腰拱手道:“请王上放心,臣定当尽力!” 有了王翦的保证,秦王这才稍稍定了心,于是也不再久留,起身道。 “那寡人就先回咸阳了,提前为大将军准备好军队粮草,等候大将军还朝。” 见秦王要走,王翦及时出声道:“王上提前准备兵马没有问题,但臣还是那句话,若想打赢楚国,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脚步一顿,微微侧首,再次确定道:“一定要六十万人吗?那可是我大秦过半的兵力啊。” 王翦寸步不让,坚持道:“如果王上不能提供六十万兵马的话,那老臣也就无需再回咸阳了,王上也不用去找祝新年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臣可明白告诉王上,若无六十万人,谁也没办法打赢这场仗。” 见王翦态度如此坚决,秦王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能点头答应道。 “好,寡人知道了,等大将军还朝那一日,定能看见六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第三百七十七章 名正言顺的秦国公子 如日中天的裴家一朝倒台,秦王不允许裴家在咸阳城久留,所有家产紧急变卖,十天之内必须要离开咸阳去往东郡。 裴元魁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本来就因为火烧御赐良田的事情被剥夺了为官的资格,现在连住在咸阳城的资格都没有了,裴家更是成为了全咸阳城的笑话。 裴元魁的那几个弟弟怒不可遏,冲去西营将裴元魁痛骂了一顿,直言兄弟之情断绝,以后互不往来,让裴元魁往后独自在咸阳城中自生自灭,无论以后再出任何事都不要去东郡牵累他们。 裴家老爷子气得急病一场,险些撒手人寰,幸好裴应犼从宫中请了最好的医修住在府中照看,无数灵丹妙药喂下去才把人救回来,但老爷子一醒过来就捶胸顿足说裴家的恩宠完了,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是无用。 裴元魁自知对不起家中妻儿老小,无颜回家面对列祖列宗,只能蜗居西营之中不敢出来,但西营也不是无人之境,每日当值之时与自己曾经的下属平起平坐,那心中更不是滋味。 因为朝廷催得紧,裴家偌大的家业无法及时处置,商铺良田之类的东西就都给了裴应犼帮忙管理,但说是管理,其实也基本上没有收回的日子了,因为除了裴元魁之外,他家所有人都要外放东郡,而且没有秦王的恩典是不能回咸阳的。 一些能够变卖的古玩家当也全都当街变卖了,出售的那几天裴家门口人头攒动,恍惚间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盛景。 在裴府出卖的那些家当中,一口朱红色大漆的箱子尤为显眼,那是祝新年送来的贺礼,只是这恭贺来得太早了,裴家没能撑到办宴席的那一天就倒台了,如今这鲜红的箱子放在倾颓的裴家门口着实讽刺,裴元魁的家人都不想看到这口箱子,就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将它变卖了。 买箱子的人依然祝新年的家仆,只是换了一批人,没被裴家人认出来罢了。 当初祝新年的家仆们是怎么把这口箱子抬到裴家去的,如今就怎么抬了回来,沿街商贩和百姓又看到了这口红箱子,只是当初恩宠在裴家,现在就不知道在谁家了。 箱子中装的贺礼自然被裴家拿走了,虽然贵重,但对于祝新年来说也不算什么,他有太后的帮扶,家中已经坐拥无数财产了,但太后依然三天两头来送东西,大有不把祝新年在这套宅院填满誓不罢休的意味。 祝新年阻止过两次,但太后不听,祝新年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赶在朝廷最后期限之前,裴元魁的家人全部离开了咸阳,直到走的那一天裴元魁也没有来相送,借口说当值走不开,实际上是不想看到咸阳城中那许多看戏的目光,也听不得那些鄙夷的言语。 从前祝新年受过的那些口舌如今都全部落到了裴元魁身上,连祝新年家门口摆摊的小贩都说这兵甲部副总指挥使的位置定是不祥,怎么两任副使都上位没多久就出事了呢? 一时间城内流言四起,都在说兵甲部副总指挥使的位置不祥,原本兵甲部中就没有这个职位,临时加上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职位。 本来还有许多人跟裴元魁一样在竞争这个职位,还指望裴元魁出事之后他们能上位,流言传出之后这个职位就成了冷板凳,兵甲部中众人避之如蛇蝎,再也没有人提要做副使这件事了。 城中的流言蜚语祝新年也是知道的,即使他不想听,也有索天河时不时来给他宣讲一番,即使他关门闭户,城中消息也从来没有闭塞过。 这日,祝新年如往常一般带着钓具出城来钓鱼,却发现原本热闹的小溪边没了垂钓翁,连洗衣挑水的农妇也不见踪影,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祝新年当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钓具都没放下转身就要走,结果一转身就看见秦王一身便装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想来这座小山头已经被他的贴身近侍围死了,有雾皇甲长老的品阶术法罩着,才能迷惑过祝新年的灵识,让他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发现异常。 “王弟不是来钓鱼的吗?怎么这就要走了?” 没想到秦王手中也拿着一根鱼竿,如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朝祝新年笑了笑,然后一撩衣摆,随意坐到了岸边,动作娴熟地甩竿钓起了鱼。 祝新年面无表情行礼道:“草民家中灶火未灭,赶着回家,请王上恕罪。” 说完他便想走,却被秦王唤住了。 “太后往你家中塞了那么多家仆婢女,难道这么多人连个炉灶都看不紧吗?还需要你一个做主子的亲自回家去?王弟就算不想跟寡人说话,也得编个像样点的理由来诓骗寡人吧?” 见祝新年停下了脚步,秦王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祝新年过来坐下。 秦王都把太后搬出来了,祝新年没法再一走了之,但也没有听从秦王的示意,而是站在秦王身侧,垂眼道。 “草民岂能与王上同坐,王上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了,草民站着领旨。” 秦王回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坐在一起钓一次鱼吗?” 祝新年当即就回绝了他,直言道:“如此僭越之事草民万万不敢。” 别说祝新年现在没有任何头衔官职,就算他还是被秦王重用的兵甲部副使,就算他的名字已经入了宗祠族谱,他也不能跟秦王平起平坐,要是被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他。 祝新年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他也不想坐到秦王身边去,他们虽然是兄弟,但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并坐钓鱼的地步。 “谁说你是草民了?你若是草民,难道生你的太后也是草民,与你一母同胞的寡人也是草民吗?”秦王问道。 祝新年没想到堂堂秦王在这里跟自己咬文嚼字,不由眉角抽了抽,脑海中思索片刻,觉得就算跟秦王一起钓鱼也少不了一块肉,于是不再打无用的口水仗,直接撩开衣袍坐了下去。 此刻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上流水源冰冻化开,溪流的水位和流速都增长了许多,今日是个非常适合钓鱼的好日子,秦王和祝新年虽然一时间相顾无言,但手中却没停,不一会两人就都钓到了好几尾大鱼。 秦王没有带鱼篓,他将钓到的鱼全都装进了祝新年的鱼篓中,很快鱼篓就装满了,祝新年也朝他看了过来,直言道。 “王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这鱼篓都快撑爆了。” 秦王低头一看鱼篓都盖不住了,不由轻笑了一声,将手中刚刚钓起来的鱼重新扔回了溪流中,继而道。 “寡人……我已经将当日弹劾你的官员全都处置了,并在天工学院神堂中给你师兄洪儒安置了牌位,从今以后他可以如学院中一众仙去的长老一般接受学生香火供奉,有此功德,想必会早日飞升成仙的。” 祝新年神情古怪地看了秦王一眼,继而冷笑,道。 “王上有所不知,我师兄是自尽,而且他的遗骨已经火化了,自戕火化之人是没有办法飞升成仙的,他能转世到一个富贵人家,过闲散幸福的生活我就非常高兴了。” 秦王哑然,沉默了半晌才道:“斯人已逝,你也别太过伤心了,凡事还是要往前看,你师兄对你这么好,想必也不想看到你在此蹉跎岁月吧?” “蹉不蹉跎的每个人对此的定义不同,我倒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潜心修道争取早日开天门,一样能造福苍生,这便不是蹉跎岁月,想来师兄也是能够理解的。”祝新年平静道。 秦王赶紧笑言:“是啊,刚才你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说你身上的灵力大有长进,已然迈进了一阶境界,想要开天门自然是指日可待,但开天门与人间之事并不冲突,天下一统也是在造福苍生,不然就算开了天门,天下年年战乱不止,世间修真者又当真能安心修炼吗?” “所以王上今日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在开天门之前先帮您平定天下?” 祝新年收了鱼竿,摇头拒绝道。 “王上麾下大有可用之才,我这人打仗毛病多,总喜欢自作主张,要是再违背王命做出什么惹王上生气的事情了,二度辞官岂不是难看?还请王上另用贤才吧。” 眼瞧着祝新年站起了身,秦王赶紧急声道。 “楚国之战打成那个鬼样子你肯定是知道的,你且说说朝中还有何人可挽救现在这个局面?” 祝新年想也不想,道:“王翦将军是唯一的人选,王上当初要是同意他率六十万大军出征的话,现在您收到的就是捷报而不是战败的消息了。” 秦王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叹气道:“当初确实是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前几日我已经亲赴频阳向王翦将军认错了,大将军已经同意还朝出征了。” “既然王翦大将军已经同意替王上去收拾烂摊子,那王上还来找我做什么呢?您该去忙着点兵筹集粮草了。”祝新年道。 秦王更加无奈,面露难色道:“这机甲士兵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人能指挥得好呢?而且王翦将军也说了,如果不能请你协助他出征的话,他就不回咸阳了。” 祝新年猝然轻笑,道:“原来王上是因为王翦将军的要求才来找我的啊?” “是……也不是。” 秦王长叹一声,凝视祝新年道:“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年确实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太过提防你了,差点断了我们兄弟手足之情,现在想来实在不该,为兄已经通知宗祠做准备了,要正式在族谱上加上你的名字,从此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秦国公子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小公主老将军 “名正言顺的秦国公子?” 祝新年轻笑,问道:“难道王上认为我真的在意这个名分吗?” “你是不在意,这世上本也没有多少你在意的事,但寡人在意,太后在意,秦国列祖列宗都在意,你本是秦国宗室的人,找回来的那天就该认祖归宗了,这也是全了太后的心愿。” 秦王将太后搬出来,祝新年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毕竟他用着赢年的身体,总不好不让人家太后的儿子认祖归宗吧。 “既然是太后的心愿,那便如王上所言吧,我会配合王上安排的一切认祖祭祀仪式,王上还有其他事情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祝新年丝毫没有因为马上要成为秦国王室之人就对秦王感恩戴德,更没有投桃报李要为秦王征战四海的意愿,秦王见他已经两度提出要走,便也不好再留他,只能叹气任由祝新年离去了。 祝新年前脚刚离开,山野间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雾气就散去了,雾皇甲长老从树林中走出来,问道。 “王上出宫一趟不易,为何不多留他说些话?若是王上不让他走,臣也可以将他拦下。” 秦王默默摇了摇头,重新将鱼钩抛入了水中,沉声道。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从太平川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了,他若要走,你又真的拦得住他吗?连王翦将军都说了攻楚之战非他不可,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出他的实力和手段吗?” 雾皇甲长老沉默了一瞬,继而问道。 “那王上接下来打算如何呢?加上大监那次,这已经是您第二次与他求和了,但看他的态度还是很坚决啊。” 雾皇甲长老自从秦王嬴政登基之时就跟在他身边,从未见过秦王为了谁如此求全,当初吕不韦和嫪毐乱政被诛,即使是赵姬亲自来求也是无用,如今祝新年在秦王心中的分量竟然已经超过了赵姬,能让秦王一而再地来说好话,这祝新年也是破天荒头一个了。 “打算如何?自然是改天继续找他啊,这世上他在意的事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既然他不在意认祖归宗,那总还有别的事能引起他的兴趣,只要寡人能找到那件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他自然就愿意重回朝堂,帮助寡人一统天下了,你说是不是?” 雾皇甲长老躬身道:“王上所言极是,但王翦将军马上就要回咸阳了,时不待人,怕是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王上仔细琢磨试探了。” 秦王侧过身看向雾皇甲长老,问道:“那爱卿你的意思是……” 雾皇甲长老带着白色的面具,黑色的眼眶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虽然低着头,但那双黑色的眼眶好像一直在盯着人看一样,除了秦王之外,怕是没有什么人敢与这样的眼睛长久对视。 “祝新年已经把自己的目的说得很明确了,他想要开天门,诛杀魔主为他的师尊鹤云子以及七位师兄报仇,虽然他现在已经升了一阶,但还是没有办法仅凭自己的力量去开天门,要想达到目的,他必然要用到王上手中的东西。” 秦王眉心一挑,恍然道:“你是说……” 雾皇甲长老依然弓腰垂首,道:“祝新年这个孩子重情义,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去开天门的,而王上手中的天匙恰好就能帮助他开天门,如果王上愿意将天匙交给他使用的话,他必然感恩王上,为您征战四海也是该做的。” “可是……天匙已碎,这碎了的东西当真能够开天门吗?”秦王犹豫道。 “祝新年他自己知道天匙已碎,也知道王上您手中只有碎片,而这东西只是一种象征,对于王上您一统诸国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助益,不如就给了祝新年,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复原,另外王上您手中的天匙也不是全部,祝新年要想完全拼凑起天匙自然就得去想办法将其他几位君王手中的碎片夺过来,这样一来,他必然得帮王上打下其他几个国家才行。” 秦王仔细琢磨了一下,忽而轻笑起来,道:“你好歹也是天工学院的长老,怎么倒算计起自己学院的学生了?” 雾皇甲长老缓声道:“臣这不是算计,而是祝新年要想开天门就得先完成他在人间的任务,他在人间多耽搁一天,就会延误一天开天门的时间,而他在人间多耽误一天,魔主的力量就多积蓄一天,臣是希望他能尽早摆平人间事,早日开天门去。” “你们修真者果然各个都惦记着开天门,你都在朝中做了一辈子事了,怎么还记着开天门呢?倒为祝新年谋划这许多。”秦王问道。 “王上有所不知,天下所有修真者皆要以开天门光复修真界为己任,不光是天工学院出来的人有此执念,世间其他门派的修真者皆是如此,世间运行需要灵气维护,如果天门迟迟不开,世间灵气枯竭耗尽,届时山崩地裂、日月倒悬,人界也将不复存在了,又何谈王上的宏图霸业呢?” 听雾皇甲长老这样说,秦王微微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后果竟如此严重?以前怎么没听你讲过?” “修真界的事情凡人难以理解,更何况修真界一千年也没出一个开天门的人,即使是祝新年也未必真的能打开天门,又何必让王上操心这件事呢?就算是天下灵气枯竭耗尽那也是百年后的事情了。”雾皇甲长老答道。 秦王扔下鱼竿站起身来,拂袖道:“寡人的千秋大业何止要延续百年?这开天门的事情寡人当然要管,既然现在全天下只有祝新年有这个希望,寡人自然是要尽力让他去一试的,走吧,回宫去准备准备,把从前收集到的那些天匙碎片都找出来看看。” 雾皇甲长老应声称是,跟在秦王身后朝咸阳城城门走去,与此同时山林间压抑的气氛陡然一撤,几十台隐匿起来的高阶机甲近侍瞬间原地消失,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惊动。 自从祝新年在野溪边与秦王见过一面之后,日子反倒平静了下来,不仅秦王没有再来找他,连太后也没有再谴人送东西来了,索天河和尤杰也都被兵甲部中的公务牵绊住了脚步,一时间都没空来聒噪他。 祝新年悠闲自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因为担心秦王再去溪边堵他,所以干脆也不钓鱼了,躲在家里修炼,一时进入忘我之境竟然接连几日都未曾出过房门,江管家知道他修炼起来不喜人打扰,于是并未去敲门,只是让家中奴仆婢女照常做事就行,主子的院中严禁闲人进入。 就这样祝新年不知白天黑夜地修炼,这几个月木皇甲已经在溪边吸收了非常多的天地灵气,而祝新年需要将这些灵气纳入气海转化成自己的灵力,这个过程比较耗费时间,但只要全部转化了,他自身的灵力就又要达到一个新巅峰。 修炼大概进行了七、八天,至第八天的时候王翦将军从频阳回朝了,王上为了迎接王翦将军回朝,特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华阳公主赐嫁给了王翦,命公主亲自出宫候在长街上相迎,一时间看热闹的百姓快把长街给堵死了。 那华阳公主正值妙龄,但王翦已经七十岁了,婚嫁双方年龄差距如此之大实在罕见,连祝新年府中的婢女都忍不住凑在门口看热闹,想看看这老少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华阳公主的仪仗自带十里红妆,看样子是要与王翦将军当场成亲,此时王翦将军还未入城,但公主的马车仪仗已经等候多时了,马车中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此时华阳公主心中作何感想。 “太可怜了吧?公主才多大啊?就算王上要嘉奖王翦将军,也不能拿自己女儿的幸福开玩笑啊。” 婢女们挤在门缝边打探着外面的情形,虽然外面人山人海早就把视线遮严实了,但依然没能阻挡她们八卦的热情。 “王上有好多子女呢,可大将军难得啊,用一个女儿去换大将军的忠心难道不划算吗?” 不知是谁这样说了一句,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有人道。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能像物品一样用来赠送呢?难道王上当真不考虑华阳公主的感受吗?即使要用公主来笼络人心,也该嫁个年龄相仿的吧?” 人群中一个婢女摸了摸下巴,问道:“咱们主子倒是年轻,你们愿意华阳公主嫁进来吗?” “开什么玩笑?咱们主子是王上胞弟,公主的亲叔叔,这怎么能扯到一块去?” “怎么不能凑到一块了?自古嫁舅舅、嫁叔叔的还少了吗?王翦将军打仗厉害,咱们主子打仗也厉害啊,要是王上到时候也嫁一个公主进来怎么办?” 以祝新年的军功来看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发生,婢女们面露难色,谁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她们都觉得即使是公主都配不上自家主子,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也就只有公主了,她们还真挑剔不得。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之时,门板突然被敲响了,婢女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她们说话被外面的人听见了,编排公主可是大罪,被朝廷抓到可是要下大狱的,一时间没人敢开门,但敲门声依然在持续。 “做什么都堵在这里不开门?” 江管家闻声从大厅中出来,看见婢女们在门口挤作一团,不由蹙眉挥手道。 “还不快让开,各自干活去!” 婢女们赶紧低头散开了,江管家蹙眉去开门,门一开,只见秦王身着便服负手站在门前,看见开门之人是江管家时也微微一怔,旋即对江管家笑道。 “许久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出宫还乡了呢,原来是被太后派来服侍新主子了啊。” 江管家一惊,连忙跪地朝秦王行礼,拜道:“老奴拜见王上,不知王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王上恕罪。” 秦王摆手道:“都是伺候太后一辈子的老人了,别跪着了,去把你家主子叫出来,寡人带他去看个好东西。” 第三百八十章 王印中的和氏璧 祝新年在天工学院的古籍中看过关于天匙碎片的记载,但记载相当模糊,既没有说明天匙究竟长什么样子,也没有说清楚当时那些碎片到底被哪些国家抢走了,以至于所有关于天匙的模样和下落都只能靠祝新年自己猜想。 可是千想万想,谁能想到和氏璧竟然就是天匙呢?当秦王跟祝新年说出“天匙”二字的时候,祝新年的第一反应还以为秦王在跟他开玩笑。 “王上是说这王印中的和氏璧其实是天匙碎片?” 祝新年摇头道:“我若是赵王,秦国攻破了我的国家,我宁可敲碎天匙让秦国永无正统继承天子之位的可能,也不会将天匙拱手送到敌人面前来,再说了……如果和氏璧当真是天匙的话,王上为何要将其尘封起来呢?有了这东西,才更能证明大秦王位受命于天啊。” “你毕竟不是赵王,赵迁他为了活命可以献出一切珍宝,更何况只是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天匙呢?” 秦王向来鄙夷赵迁,身为君王,即使不战死沙场,也至少应该与自己的国家共存亡,在他国君王手中苟且偷生是最令人唾弃的行为。 祝新年双手捧着和氏璧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和氏璧通体一丝裂纹都没有,看起来完整无缺,如果不是天匙碎片拥有自我愈合的能力的话,那便是当初周天子在摔天匙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摔碎,刚好保留了这一块玉璧,让它成为了传世之宝,被诸国争相抢夺。 “所以……在赵迁将和氏璧献给王上之前,王上就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天匙了?”祝新年问道。 “知道,但也不知道,寡人只知赵国原本拥有一块天匙碎片,后来赵国又侵吞了其他两个小国的碎片,寡人原本以为赵王手中是有三块碎片的,但没想到这三块碎片刚好能拼凑起来。”秦王解释道。 “可是……这和氏璧原本不是楚国的东西吗?”祝新年又问。 “那只是用来混淆视听的罢了,楚国确实挖出过一个美玉,命名为和氏璧,也确实有过那些典故,只是后来赵王用天匙替换了真正的和氏璧,用来掩人耳目,如今天下人只知道赵王手中有一块和氏璧,却不知道他手中的和氏璧就是天匙,寡人也是在亲眼看见和氏璧的时候才确定这东西就是天匙。” 在秦王说话的间隙中治粟内史储砀又从高架上的铁箱子里取出了几个用黑色绸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下属拿着托盘将其全部接过来,毕恭毕敬呈到了秦王面前。 “这个是从韩国王宫中搜出来的天匙碎片。” 秦王打开其中一个布包,里面有一小块白色的玉石,祝新年凑近一看,果然跟他手中和氏璧的材质一模一样。 “所谓天衣无缝、天匙无瑕,世间再好的美玉都达不到如此纯净无暇的程度,当时在城门口赵王将和氏璧献来的时候寡人就发现了这是天匙,只是这东西虽然是王权的象征,实际对凡人来说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助益,若是完整的时候还能把玩观赏,现在碎成这样也就只能束之高阁了。” 秦王边说边打开了其他布包,道:“这块是从魏国得到的,这块是我们秦国的,还有这些零零散散的碎片都是辗转了多个国家之后最终收集到秦国来的。” 自从周天子摔碎天匙之后,各国之间不断吞并、被吞并,天匙碎片也不断流落各个国家,至春秋战国末期只剩七个强大的国家,所有碎片便都在这七位君王手中了,又因为祝新年攻破韩国和魏国,赵王又自己将和氏璧献给了秦王,所以现在除了秦王手中拥有天匙碎片之外,还差燕国、楚国和齐国的天匙碎片没有拿到手。 在得知祝新年需要天匙之前,这些碎片对秦王来说意义不大,虽然每次攻打其他国家都会叮嘱主战将军将天匙碎片找到并带回,但所有带回来的碎片都原封不动存放在国库中了,直到今日才重见天日。 祝新年伸手拿起其中一块碎玉,将其与另外一块碎玉相接触,玉石断口处立刻泛起莹润的白光,两块看似毫不相关的碎片竟然融合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整体。 “看来天匙碎片不用像其他碎片那样按照碎裂的形状来拼合,只要碎片相接触就能融合成一整块!” 祝新年对这个发现感到十分欣喜和惊讶,他从其他布包中取出了所有天匙碎片,将其全部放到了托盘中,很快那些碎片就好像活了一般逐渐融合、变形,直至成为了一块完整的白玉。 此时还不太能看出天匙的形状,但祝新年能确定和氏璧是天匙的顶端圆环,而剩下的碎片则组成了钥匙的形状,现在看起来模样奇怪可能是因为燕国、楚国和齐国手中的碎片还没融合进来,所以现在天匙还不成形状。 秦王虽然知道天匙碎片可以自行融合,但依然还是将所有碎片分开存放,实在是因为这些东西合不合成整体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作用,秦国靠的是武力征服天下,受命于天只是一个口号而已,等秦国真的一统诸国了,难道还有人敢质问秦王手中有没有天匙吗? 现在看着祝新年把所有天匙碎片都合到了一起,秦王倒也觉得这个过程相当神奇,不由感慨道。 “天人之物果然奇特,都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可这天匙碎裂这么久竟然还能融为一体,这修真之术当真厉害。” “天匙本非凡物,自我融合的能力想必对天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凡间的修真之术还达不到这个水平。” 虽然祝新年都这样解释了,但秦王却对修真之术起了兴趣,问道。 “你说那九天之上是否有长生不老之术呢?一统天下容易,如何将寡人之基业传承百年、千年才是最大的难题,寡人这些孩子们或心地仁慈、勇猛不足,或心思深重、德行欠缺,都不能让寡人放心将秦国基业交到他们手中,若是能有长生之法寡人就能一直治理秦国,不担心祖宗基业日后毁在后代手中了。” 祝新年正在低头仔细研究天匙,闻声抬头看向秦王,他知道历史上的秦王一直在追求长生之术,只是到他去世也没有真的找到永生不死的办法。 “长生不死之术过于玄幻缥缈,即使是修真之人也无法做到永生,最多是像我师尊鹤云子那般羽化长眠,但也不知世事,与去世没有太大的区别,王上与其去追寻这些不存在的东西,倒不如好好教导后代,养育出一个能够继承大统之人。” 秦王认真思考了一番祝新年的话,还是觉得与其培养后代,不如自己长生。 “就算寡人能养育出一个智慧骁勇的后代,却不能保证他的后代是否也能认真管理朝政,更不能保证往后十代、二十代是什么情况,寡人要秦国基业永世传承,自然要杜绝后患,如今想来,也就只有长生之术能够帮助寡人实现心愿了!” 祝新年无奈摇了摇头,以为是秦王没听明白自己说的话,于是明言道。 “王上,天底下压根就没有长生不老之术,要是有的话,周天子为何不用呢?若是周天子用了长生不老之术,也就不会有现在诸国割据的乱世了。” 虽然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但秦王依然固执己见,挥手道。 “许是周天子没有找到长生不死之术呢?如此神秘的术法自然不可能人尽皆知,一定存在于仙山灵海之中,若不诚心去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王弟也不要将话说得太死了,天下之大,肯定有连王弟你也不知道的仙术,等寡人派人去找,若是找到了,可与王弟同享!” 秦王倒是大方,祝新年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劝,反正历代君王多少都有谋求长生不老的心思,但直至现在也无一人真的能够做到,就算秦王派出去再多的人手也是不可能以凡人之躯逆天改命的。 “那就祝愿王上早日寻得仙法,千秋万代一统天下。” 祝新年随口的一句话倒是让秦王非常受用,当即道。 “借王弟吉言,这天匙就送给王弟你了,但寡人也有个心愿,不知王弟是否能帮寡人一把?” 祝新年早已猜透了秦王的心思,他将已经融合成起来的天匙收入了自己的气海之中,随后拱手行礼道。 “臣定当竭尽全力,帮助王兄称霸天下、一统诸国。” 秦王等了这么久,连天匙都送出去了,等的就是祝新年这句话,闻言秦王立刻大笑了起来,伸出双手来扶祝新年。 “有王弟这句话寡人就放心了,那王弟即日起便官复原职……不,副使这个职位不好,还是升任兵甲部总指挥使吧,以后寡人的兵甲部由王弟你全权管辖,寡人一万个放心。” “兵甲部总指挥使在位期间一直兢兢业业从未犯过大错,王上不能为了晋升臣弟就把总使大人给革职了吧?” 如今的兵甲部总使倒是个有能力又正直的人,祝新年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去拖累别人。 “什么革职,总使的母亲病重,他已与寡人提过好几次辞官,说要回家侍奉母亲,只是因为寡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没有允准他归家,如今有王弟接任职位,他也能安心回老家侍奉老母亲了。” 听了秦王的话,祝新年这才放下心来,欣然同意了秦王赋予他的新职位。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封君赐地 王翦大将军返回咸阳的第二天,进宫上朝的大臣们刚一踏进大殿就惊在了原地,纷纷抬手掐着自己的胳膊,都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这大殿上不仅站着王翦,还站着祝新年呢? 胳膊上传来的清晰疼痛感惊醒了众人,此时他们才发现不仅王翦将军还朝了,连祝新年也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 可王上明明当朝表示过永远不会再让祝新年入朝为官,这才过去几个月时间,怎么祝新年就重新站回了大殿上呢?而且看他所站的位置竟然与王翦大将军齐平,这更让一众官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众人迟疑着走上前去,文官们还在小心翼翼窥探情况,武将这边已然十分激动,护军都尉上前朝王翦将军行了个礼,然后一把揽住了祝新年的肩膀,咧嘴笑道。 “好小子!你怎么上朝来了?!莫不是想通了决定重新回来做官了?” 站在护军都尉身后的人捅了捅他的后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大人,看官服。” 护军都尉一时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第一反应是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官服,并未察觉出任何问题,然后才看向祝新年,这才发现祝新年身上的官服竟然比他辞官之前的官职还要高。 “这……这是……” 祝新年辞官之前是兵甲部副总指挥使,这已经是兵甲部的二把交椅了,如今再次升官岂不是要成为总指挥使了? 护军都尉愣住了,就在他怔愣的时候大监宣布早朝开始,而秦王上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了三个重磅消息。 “寡人拟定下月初由王翦将军率兵六十万再次攻楚,王弟祝新年率领南北营共计七千台机甲随同出征,一应粮草军备由诸卿各自负责,如有难处自行克服,寡人不想听见任何推辞叫苦的声音,此战必须拿下楚国,一雪前耻!” 前线刚刚战败,主将被处置,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秦王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度攻楚,朝堂上一堆大臣有话要说,但秦王提前堵住了他们的嘴,此时这些人要想开口反驳秦王的决定,就得有个人来做出头鸟。 众人纷纷看向治粟内史储砀,但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擅长叫穷的储砀此刻竟然一言不发,大有只要王上需要,立马就能掏出六十万大军的粮草军饷一般。 身边的人给储砀使了好几个眼色都被无视了,一时间无人来做这个头铁之人,其他人害怕触怒天威也都不敢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诸卿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出来,今日早朝还不说的话,寡人就认为你们没有意见和难处了,往后也就不要再到寡人面前叫苦了。” 群臣相互对视,过了一会才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道:“王上……这六十万大军可是我大秦大半数兵力,全部交给王翦将军怕是不妥吧?” “哦?有何不妥?”秦王问道。 “大将军手握重兵,若是对王上有不臣之心,恐怕……” “恐怕什么?大将军带兵是为寡人去收服楚国的,既然爱卿担心大将军会对寡人有不臣之心,那就由爱卿来领兵吧,事先说好,要是这一战再败的话,寡人就车裂卿全家,如何?” 秦王此番话吓得那名官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认罪道。 “下官不该疑心大将军,王上恕罪!大将军恕罪!” 秦王嫌他聒噪,命内侍将他拖出了大殿,有这么个“惨死”的出头鸟在前,其他人也就不敢开口了,秦王扫视了一圈大殿,看见无人有要站出来驳斥的意思,便继续道。 “兵甲部总指挥使辞官回乡照顾重病的母亲,寡人已晋升王弟祝新年为新任兵甲部总指挥使,统辖秦国所有机甲士兵,同时让王弟认祖归宗,一应祭祀仪式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举行典礼,昭告天地祖宗。” 大殿之上又是一阵倒抽气的声音,秦王暗中进行祭祀仪式的准备工作,绝大多数的大臣都是不知道此事的,此刻得知祝新年不仅升官,还要正式成为王室中人的消息时,有人当即按捺不住,即使明知会触怒天威,还是站了出来,急声道。 “王上!万万不可啊!” 这一声如同号令一般,瞬间又有好几人站了出来,劝秦王收回成命。 “王上!祝新年无视王令擅自撤兵是为罪一,私下与魏国大将洪儒往来是为罪二,当朝辞官藐视君王是为罪三,三罪未罚却可重新坐上高位,如此做法岂能服众?!” “王上!祝新年修为极高,留在朝中本身就是个隐患,如今要把整个兵甲部交给他管理,岂不是往他手中递刀?届时他还会老老实实甘愿为臣吗?!” 众人对祝新年身居高位的反对之声远高于反对王翦带六十万大军攻楚,可见朝中一众官员对祝新年的畏惧担忧是要远高于王翦的,毕竟王翦一刀只能杀一人,而祝新年动动手指就能把整个咸阳城碾平。 “没远见的东西,难道在你们眼中,所有有能力的人都想谋图王位吗?王翦将军手握重兵你们担心他有不臣之心,王弟祝新年身为兵甲部总指挥使你们又说他不会老实为臣,在你们眼中天下唯一吸引人的东西就只有王位吗?!” 秦王这话不仅惊呆了大殿上众人,也令祝新年微微吃了一惊。 天下君王莫不看重王位,秦国奋六世之余烈方得今日成就,秦王自然看重他的位置,之前秦王就因为担心祝新年会篡夺王位所以处处提防他,如今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是谁点化开导了他。 “王翦将军为大秦征战一生,年轻力壮的时候不想着谋反,难道到了七十岁再来谋反吗?!寡人真不知道你们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秦王怒斥道:“王弟祝新年仅凭自己的能力就足够摧毁一个国家,兵甲部在他眼中又能算得了什么?如果王弟有不臣之心,他早就可以杀了寡人自己来坐这个位置了,何必为寡人征战沙场,在外餐风露宿呢?退一万步说,他就是找个荒山做个闲散修真者,难道不比在朝堂上被你们处处弹劾要舒心惬意得多吗?!” 被秦王呵斥的官员们不禁低下了头颅,无人再敢说话。 “不要以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做君王,王翦将军和王弟自有追求,你们一个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反思自己的德行有亏,竟然还敢在此质疑忠臣良将?寡人看你们是日子过得太快活了,每天闲来无事就想着怎么弹劾他人是吧?” 秦王挥手道:“来人!把这几个弹劾王弟的人,包括外面那个弹劾王翦将军的人一起发配修渠去!” 秦国正在大修水利,许多地方都在修建水渠,那是个辛苦活,哪里是咸阳城中身娇肉贵的官员们能干得来的呢?一时间大殿之上求饶声此起彼伏,但秦王态度坚决,他也认为这秦国朝堂是需要好好治理一番了,毫无德行才华只会乱嚼口舌之人不必再留在朝中有污清听了。 几个大叫求饶的官员被内侍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叫喊声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到了,如果没有王上恩赦的话,这些人很快就会死在修建水渠的工地上,为他们的一时口舌之快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此一来,大殿之上彻底噤声,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被秦王盯上了。 秦王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大臣脸上,把这些人面上紧张害怕的情绪全部看在眼里,身为君王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朝堂上有哪些人是毫无能力只会空嚼口舌,这些人他早就可以处置了,之前留着他们是为了与武将相互制衡。 可这些人以为秦王器重他们,常常变本加厉、无中生有地胡乱弹劾在朝官员,致使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每日早朝都能打一个时辰的口水仗,秦王心中不悦已久,终于在今天出了这口气,处置了这些人。 “寡人希望朝堂上文武官员能够相互辅助、群策群力,而不是想看见你们相互争斗、栽赃、陷害,从前之事寡人都忍了,从今以后寡人的朝堂上再有无端揣测、煽风点火之人,寡人定不轻饶!” 秦王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矮几上,“砰”的一声巨响惊得殿上众人身子一抖,冷汗眼看着就从众人鬓角滑了下来。 见众人战战兢兢的模样,秦王忽然又收了怒气,君王的脾气阴晴不定不好猜测,众人的心脏依然高悬,生怕下一刻铡刀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秦王震怒的神情眨眼间恢复如常,同时缓声道。 “寡人拟册封王弟祝新年为安胜君,封地汉中郡,一应册封仪式随同明日的祭祖大典同时举行,众卿可有异议?” 众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即使现在秦王说要把秦国王位传给祝新年,大臣们也不敢有任何的意见,无论秦王要给祝新年封君还是赐地,那都是他们家内部的事情。 祝新年是秦王胞弟,难道秦王给自己的亲弟弟册封还需要大臣们同意吗?今日这番话只是告知,并没有要同众人商量的意思。 面对秦王的询问,群臣立刻齐齐拱手,弯腰行礼,齐声道。 “臣等无异议,恭贺安胜君!恭贺总使大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 认祖归宗 虽然要赶着准备出征,但秦王给祝新年准备的认祖归宗祭祀大典丝毫没有马虎敷衍,一应事务都是秦王身边的亲信去办的,不仅没有提前被朝中大臣知道,就连负责祭祀册封仪式的宗庙官员都不知道准备这些仪式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秦王当朝下旨晋升祝新年为兵甲部总指挥使,同时封君赐地的第二天,秦王便携文武百官以及一众王族成员来到了宗庙,为祝新年举行认祖归宗仪式。 在场一众官员各怀心思,真心为祝新年高兴的有不少人,怀揣着别的心思的人也有不少,在所有人中,太后赵姬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她全程紧紧拉着祝新年的手,一直感慨说终于看到祝新年认祖归宗的这一天了。 在赵姬的见证下,祝新年跪拜了天地神明、社稷祖宗,秦王亲自授予他宗室玉牒玉印,并在族谱上加写了“赢年”二字,且特许保留“祝新年”这个名字,用作安胜君的名讳。 同时长街上祝新年的宅院正式更名“安胜君府”,早在祝新年今早出门之前就有工匠带着御赐门匾上门去安装了,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一时间祝新年重获圣宠的消息又成为了咸阳城中的话题榜首。 谁能想到当初一怒辞官,看似永远不可能再被秦王启用的祝新年竟然能风光回归朝堂,不仅认祖归宗、封君赐地,秦王竟然还将他师兄洪儒的灵位供奉了起来,那可是曾经的秦军劲敌,最令秦王厌恶,如今洪儒的牌位竟然公然出现在咸阳城天工学院中,着实把一众老臣气得口吐鲜血。 这些文官们也曾联合起来向秦王施加压力,即使不能阻止祝新年重回朝堂,也至少不能允许洪儒的排位在天工学院接受供奉,可谁知秦王面对诸臣的死谏无动于衷,甚至直言要是这群人再继续劝谏的话就将洪儒的排位挪到宗庙来。 这一下可真把年迈的侍御史气得直接晕倒在地,秦王直接遣了几个人将他抬回家去,吩咐家人好生照看养病,最近三个月就不要去上朝了。 这变相的罢官之举震慑了其他言官,即使众人心中对秦王的作为再有意见,也没有谁敢真的死谏,毕竟大家都有妻儿老小要照顾,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弃家人于不顾,真的去殿上触柱死谏吧? 于是供奉洪儒牌位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祝新年顺利认祖归宗,以后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王族宗室成员了,从前那些动不动就喜欢弹劾他的人以后再想开口找祝新年的不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那几两重的骨头能不能撼动祝新年的地位了。 盛大的祭祀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至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结束,在此耗了一整天人们都已经相当疲倦了,都想着要赶快回家去休息,但祝新年不能回家,因为他要马不停蹄赶到兵甲部去,与手下将领们商议再攻楚国的相关战术,同时要通知南北营开始为点兵做准备。 正当祝新年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缰,准备快马从宗庙赶回兵甲部的时候,却被赵姬唤住了。 赵姬在婢女的搀扶下急急朝祝新年走来,伸出双手捧着祝新年的脸,担忧道。 “楚国势强,上了战场千万当心。” 祝新年报以轻笑,宽慰赵姬道:“母后放心,儿臣自会注意,待儿臣替王兄征服楚国之后再回来向母后请安。” 因为之前吕不韦和嫪毐乱政的事情,赵姬一直被秦王看管得非常严格,加上今天这次,祝新年一共也只在宫外见过赵姬三次,加上宫内见过的次数也一只手可以数清,秦王有意不让赵姬与外界接触,这倒不是在提防祝新年,而是赵姬曾经的所作所为确实伤了秦王的心。 但无论赵姬曾经做过什么,她都是公子赢年的母亲,赢年从小流落在外,赵姬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一直想弥补儿子,但可惜祝新年来咸阳这么久一直在外征战,陪伴在赵姬身边的时间实在太少,祝新年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若是此番攻楚顺利的话,想必秦王应该能允许他时不时进宫陪伴赵姬。 赵姬听祝新年这样说立刻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那母后等着我儿凯旋归来。” 祝新年朝赵姬行了一礼,然后飞身上马,在赵姬的注视下一骑绝尘,径直奔向了兵甲部东营。 兵甲部一众将士昨天就知道了兵甲部总指挥使换人的消息,当时大家还不以为意,因为总使大人的母亲高龄卧病在床,已经不剩几天日子了。 为此总使忧心忡忡,不止一次与四营尉官说起要辞官回乡的事情,还提前交代了一些兵甲部中的管理细节,众人也早有心理准备,昨日早上总指挥使没有来东营当值的时候将士们就知道要换人了,果不其然早朝之后朝廷的任命就下来了。 当听到“祝新年”三个字的时候兵甲部一众将士都以为自己听岔了,只有北营尉官杜问春神色如常,平静道。 “我就知道祝新年很快就会回归朝堂的,王上怎么可能放着他那么厉害的人物不用呢?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南营尉官赶紧搓了搓脸,摸着下巴道:“我之前应该没有得罪过祝新年吧?如今人家一跃成了咱们兵甲部顶头老大了,那些从前惹过他的人岂不是要吓得腿打颤啊?” 虽然没有言明,但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裴元魁,原本应该坐在东营跟杜问春她们一起迎接新任总指挥使的裴元魁此时却只能坐在西营,跟一群原本是他下属的一等先锋官们在同一间营房中当值。 “少在这里幸灾乐祸,祝新年不是那种阴险小人,即使他做了总指挥使也不会为难其他人,你与其担心自己以前是否得罪过他,不如好好想想他问话的时候该怎么回答。”杜问春道。 “问话?问什么话?”南营尉官一脸茫然道。 “当然是出征的事情,上次在燕国战场你们南营的机甲士兵表现平平,这回攻打楚国你可得挑选点像样子的人出来。” 南营尉官闻声皱眉,不满道:“那都是我们南营最好的将士了!这都不满意,那就只能靠你们北营了。” “你跟我说这个没用,王上下令这次要南北营共计七千台机甲出征,你还是赶紧回南营去好好挑一挑能用的人才吧。” 杜问春把秦王搬了出来,南营尉官一时间噎住了,只能气急败坏回去点兵了,而杜问春的北营将士个个都是精英,她无需像南营尉官那样着急挑人,便在东营待到了第二天,等着宗庙那边的祭祀仪式结束,不出意料祝新年果然连夜赶到了东营。 当身穿总指挥使官服的祝新年驾马来到东营门口的时候,东营尉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赶忙迎了出去。 “总使大人在宗庙劳累一天,该回府好好休息才是,点兵之事由下官们负责就好,您何必辛苦来一趟呢?” 祝新年将手中马鞭交给东营门口的士兵,一边往营中走去,一边对东营尉官道。 “攻楚之战在即,有败仗教训在前,这次出征岂能不做好万全准备?我需要南北营所有将士的名单和对应品阶的册子,另外把楚国地图拿来,我要最新绘制的,不要拿几十年前的东西给我。” 东营尉官哪里敢马虎,他也想不到当初在这里被裴元魁告上公堂,最后发配皇陵的人竟然能爬上总指挥使的位置,如今人家才是兵甲部说一不二的老大,即使自己的年纪要比祝新年大上许多,还是一样要听祝新年的吩咐,于是赶紧命人去库房将所有将士的品阶记档都寻过来。 祝新年进入东营大堂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撤了铁屏风,这铁屏风在东营大堂上矗立了不知多少年,历代总指挥使都是坐在铁屏风后面的,祝新年一来就要撤掉它,堂上的士兵们反而不敢动手。 “总……总使大人……这是兵甲部的一贯传统……”士兵小心翼翼解释道。 “传统?什么传统?坐在屏风后面不见人的传统吗?” 祝新年挥手道:“既然现在是我来坐这个位置,传统就从我这里开始更改,我无需这个铁屏风来遮掩身份,也无需躲藏在这后面观察情况,大家正大光明、坦诚相见不是更有利于交流沟通吗?” 士兵们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但他们还是不敢做主,只能看向杜问春求救。 “看我做什么?难道总使大人说的话在兵甲部中不起作用了吗?!” 杜问春眉心一竖,士兵们立刻战战兢兢去搬铁屏风,那铁屏风是实心黑铁打造的,十几个人一齐用力才能搬动,屏风一搬走,大堂中明亮的火光立刻照射到了铁屏风后面,将这许多年年累积下来的黑暗驱散一空。 祝新年顺着光走上台阶,只见那铁屏风后面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座椅,与台下四营尉官的座椅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因为有铁屏风挡着,叫人看不清后面的模样,才心生这许多神秘与敬畏感来。 “去通知四营尉官和城墙造物办造物使过来共同商议攻楚战术。” 祝新年转身坐到了椅子上,说来奇怪,这张椅子好像确实不同寻常,祝新年一坐上来,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盈满大堂,原本大堂上的士兵们还在打量这位新上任的总指挥使是否好相处,祝新年的目光一扫视过来,士兵们当即浑身汗毛直竖,立刻退出大殿去通传总使大人的命令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半夜商议战术 很快,四营尉官和城墙造物办的负责人都赶到了东营大堂,此时已经接近正常人就寝的时辰了,南营尉官白天点了一天的兵,人刚刚睡下就被喊起来了,走进大堂的时候还在打哈欠,泪眼朦胧往前一看铁屏风不见了,刚刚走马上任的祝新年正在查看楚国地图,听见哈欠声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剩下一半未打完的哈欠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南营尉官悻悻笑了一声,朝祝新年行礼,道。 “拜见总使大人,没想到总使大人如此勤勉,半夜还要商议战术啊?” “攻楚之战不是儿戏,楚国不仅有重兵,机甲数量更是与我大秦几乎齐平,另外楚国国土面积大,要想一举拿下整个楚国自然需要好好规划战术,可不能当做是魏国、韩国那种小国家来打。” 南营尉官也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在兵甲部中做到了四营尉官的位置基本就没有再出战的机会了,这些年也就上次杜问春跟随祝新年去燕国打了一场,轮到裴元魁上战场的时候就输了战斗,为此秦王还斥责过上任总指挥使,害得人家临走还挨了一顿骂。 “南营久不进行国境外作战,我们对楚国的地形还真没有太多的研究,便全听总使大人的吩咐,您要多少机甲,我给您点多少机甲出来就行。” 南营尉官笑呵呵就要坐下,反正这攻打楚国的事情跟他关系也不大,又不需要他去作战,只要按要求提供足够人数的机甲士兵就行了。 他正顾自轻松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却看见祝新年朝他招手,不容抗拒道。 “既然对楚国的地形没有研究那就过来与我们一起研究,从今日起南北营合二为一,不再区分国境内和国境外作战的区别,两营将士全部混合调用,只看品阶,不看隶属。” 南营尉官屁股还没沾上板凳,闻言一愣,撅着屁股惊讶道。 “为何突然有此决定?我怎么没接到朝廷的通知呢?” 祝新年忙着看地图,头也不抬,道。 “朝廷难道没有通传吗?王上有令,从今以后大秦兵甲部由我全权统辖,我说要将南营和北营合二为一,这就代表了朝廷的意思,尉官大人服从命令就好。” 南营尉官缓缓站直了身体,摸着脸颊道。 “是……当然服从,只是下官不知道总使大人为何突然要将南北营合二为一呢?这么多年南营负责国境内作战也从未出过差错啊。” “差错是没有,但将士们的胆子也太小了,稍微遇见一点事就犹豫退缩,放在秦国境内作战自然是没有问题,但随着王上一统天下,很快诸国的地盘就都是我们大秦的了,哪里还有什么国境内和国境外的区别呢?南营的将士若是被远派千里之外镇守城池边防,难道也像现在这样畏畏缩缩吗?那样岂能为王上守好疆土?” 祝新年这番话将南营尉官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慢吞吞走到了大堂前方,与祝新年和杜问春一起看起了地图,不过虽然人是过来了,但嘴里还在嘟囔。 “这次出征我又不去,要看也该让那些随军出征的先锋官们来看啊。” 祝新年正在往地图上的重要地理位置上标注红色的记号,闻言道。 “等我们攻下楚国之后,王上必定要派南营的人去镇守城池领土,到时候就该南营大显身手了,这个时候跟着一起好好研究,日后安排起来才好得心应手,王上如果知道辛苦得来的领土得到了有效的管理,定然会龙心大悦,到时候免不了要嘉奖办事的人,尉官大人难道是想把这个功劳拱手让给他人吗?” 祝新年准确把握住了南营尉官的心思,兵甲部中越往高处走升职越艰难,平时也很难得到秦王的嘉赏,南营尉官自然想要办好差事,若是能得龙颜一悦,他全家都能得到好处。 听祝新年这么说,南营尉官终于心甘情愿看起了地图,甚至看得相当认真,几乎要把杜问春的位置都给霸占了。 “一说封赏你倒是来了兴趣,干脆贴到地图上面去好了,全给你看完了其他人看什么?”杜问春蹙眉道。 “只要我们三人看得到就行了,东营和西营总不用看这些东西吧?” 南营尉官寸步不让,似乎只要让一步自己以后得到的封赏就要少一份似的,杜问春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认真的时候。 “东营和西营确实不用看楚国地图,但这里有咸阳城地图和王宫地图,这次攻楚我们要带七千台机甲出征,几乎把兵甲部中八成的高阶机甲都带走了,咸阳城防守空虚,为防止荆轲刺秦王的事情再次上演,我需要东营和西营在我们出征的时候承担起守卫咸阳城和王宫的重任。” 西营尉官刚刚上任,比祝新年升职的时间早不了多少,他原本是西营的一个一等先锋官,在巡城的时候立下过一下功劳,裴元魁升任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后随军出征,西营尉官职位空缺,原本是随便提了一个人上来先顶替着,后来见他干得不错就没想换人了。 谁知从西营出去的裴元魁又回来了,还成了为新晋西营尉官的下属,两人身份互换,倒也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度在兵甲部中人人议论,闹了好大一场热闹。 新上任的西营尉官倒是个老实人,出身不高所以做事一直勤勉,升职也非常慢,快到四十五岁了才偶然坐上了西营尉官的位置,要是没有裴元魁那事,估计这人要一直做一等先锋官做到告老还乡的那一日。 此时祝新年一说起西营尉官,那人便立刻站了起来,其实除了原本就在东营的东营尉官和杜问春之外,这人是住得最远来得最快的,南营尉官和城墙造物办造物使都姗姗来迟。 “不必拘谨,你我于这大堂而言都是新人,放轻松一些,你看看你的身体都绷成一根铁棍子了。” 祝新年抬手朝下压了压,示意西营尉官不必紧张,又指向桌上的咸阳城地图道。 “你先看看地图,等我这边研究完了,需要你给我一个新的城防布兵规划,不仅是每日例行巡城,城墙和城中所有重要地点的防守也一应要标注出来。” 西营尉官走到桌边看了一眼地图,轻笑道:“下官十八岁进入兵甲部,至今已经巡城二十多年了,咸阳城中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清晰印刻在下官脑海中,请总使大人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将城防图重新规划一遍。” 每天坐在大堂中当值的人或许不知道城防布兵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但天天巡城的人肯定知道哪里有所欠缺,只是巡城的人没资格更改城防布兵,但坐在大堂中的人又完全没有意识到布兵有问题,久而久之这些不被注意的城防薄弱处就容易成为刺客杀手们的潜入之处。 西营尉官立刻提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起来,一旁的东营尉官也明白了祝新年的意思,立刻也跟着拿起了笔,开始对王宫外围的防守进行调整。 王宫之中有内侍营和秦王贴身近卫负责保护秦王安全,而东营的职责是保证贼人不进入王宫,他们每日都需要不间断对王宫外围围墙进行巡逻,确保不会有贼人翻墙打洞进入王宫。 其实自从上次韩、魏、燕三国的刺客混入王宫刺杀秦王未能得逞之后,东营就加强了王宫巡查,但显然祝新年还是不满意,要求东营尉官再出一套新的防守巡逻的计划出来。 一时间,大堂中众人都忙活了起来,唯有城墙造物办的造物使没有事做,他眨着眼睛四处看了一圈,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情况自己不好坐着不动,于是问道。 “不知总使大人唤下官前来所谓何事啊?” 祝新年以前只管带兵打仗,如今做了总指挥使,要管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在领兵出征之前他必须要把咸阳城的防守给安顿好了,毕竟一下少了七千台机甲,很难保证其他国家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咸阳和秦王的主意。 刚才他一直忙着给四营尉官分配任务,倒是真的忘了大堂上还有个造物使,此刻有人开口说话了,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啊”了一声,抬眼看向造物使,道。 “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我现在需要你帮我统计一下目前所有能用的飞鸢、战车、纵云梯、投石车、攻门车的数量,这个数量是要加上东南西北四营中的库存总量,另外所有水艇都在上次攻楚的时候损毁了,目前造物办中赶制了多少架出来?到下个月月初出征之前还能再赶制多少架?所有东西全部列一个清单给我。” 造物使跟着“啊”了一声,摸着脑袋道。 “下官只知道造物办中的库存,但送到四营中的各种机械都是由四营各自看管修理的,这具体可用数量下官也不清楚啊。” 祝新年咧嘴一笑,道:“不知道没有关系,好在现在时辰还早,就劳烦造物使带人去四营库房中核查一下可用机械的数量,登记清楚来再来报告吧。” 造物使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外面,那漆黑的天色早已说明现在已是深更半夜,哪有人深更半夜去四营查库房啊? “还有什么问题吗?为何一直站着不动?” 祝新年皮笑肉不笑道:“不用担心时辰,只管去清点就好,无论清点到何时,我跟四位营尉大人都会在大堂中等着你回来。” 东营和南营尉官一听这话,就知道今晚大概是没得睡了,于是赶紧低头朝造物使递眼色,让他抓紧时间早去早回,兴许大家还能赶着明天上值之前眯上一会。 造物使一看祝新年是来真的,当即大骇,着急忙慌领命出门去了,大声唤人来帮忙清点库存。 第三百八十四章 年轻人不会困吗? 兵甲部四座军营分设在咸阳城四处,即使是快马加鞭带人去查也耗时甚久,没有一晚上根本回不来,东营大堂中的人碍于祝新年这个总指挥使在场,也都不敢打瞌睡走神,只能强撑着精神陪着祝新年讨论战术。 楚国土地面积广阔,又遍布河流丘陵,想要商议出完整的攻楚战术不是一两天能行的,祝新年和杜问春商量了很久,也只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行军走向,至于具体的用人和战术还未确定下来。 不过新上任的西营尉官手脚倒是麻利,很快就把新的城防图绘制好了,当即就拿给了祝新年看。 这几个月祝新年天天出城去钓鱼,其实钓鱼是其次,修真才是主要的,同时每天出入城门,倒也发现了不少从前没发现的城防疏漏之处。 以前都觉得咸阳城是当今天下人口最多、最为富饶繁华之地,又有大秦兵甲部镇守其中,一定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的,却没想到有许多不为人注意的细枝末节之处存在疏漏,若是贼人注意不到便罢了,可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对整个咸阳城乃至秦王的安全都会造成威胁。 从前祝新年不管城防,这些事情即是他提了意见也不一定有人会管,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是兵甲部总指挥使了,要对咸阳城的城防和秦王的安全负责,所以出发攻楚之前他一定要先把隐患解决了,不然领兵在外还要成日提心吊胆。 祝新年仔细看了看西营尉官呈上来的新城防图,看见自己之前发现的防守薄弱之处都被他画了红圈标注了出来,不仅祝新年注意到的地方被单独圈了出来,还有许多连祝新年也没发现的细微处也被一一打上了标记,若不是日复一日巡城累积下来的经验,谁又会注意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呢? “你且说说,这图上的各种标识是代表了什么?”祝新年问道。 西营尉官上前一步,弯腰躬身站在祝新年座椅后面,指着地图上的标记,道。 “回大人的话,图上画实心圆的地方是需要重新浇筑地基的,虽然咸阳被选做都城的时候就用铁水浇筑过地基,寻常工具很难挖穿,但这些年也有多处遭遇地水侵蚀损坏,表面虽然坚固,但内里已经锈蚀疏松,容易成为贼人挖洞进城之处,所以这些地方一定要重新浇筑。” “画空心圆的地方需要增加城防军人数,这些地方因为靠近民居所以城墙上没有安装玄铁巨弩,若是寻常敌人还可阻挡,但要是有飞行能力的机甲或飞鸢靠近的话就很难挡住了,所以这几处需要增加机甲士兵镇守,最好是高阶机甲。” “另外画三角的地方是城中重点防守的地方,除了王宫归东营管理之外,咸阳城中最重要的就是天牢和国库,如果贼人混进城来不是为了去王宫行刺王上的话,那便十有八九是冲着这两个地方来的,攻楚之战时咸阳兵力空虚,贼人最有可能盯上这两个地方,所以下官认为天牢和国库也该增加重兵,以防万一。” 祝新年对西营尉官的安排非常满意,点头道。 “没想到西营中竟有如此人才,看来从前你每日巡城真有用心在观察城中细节,不然也不会对城防疏漏之处如此了如指掌,既有如此心思,从前一直做一等先锋官倒是委屈了。” 祝新年看向西营尉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出身咸阳?” 西营尉官赶紧回答道:“禀大人,下官名叫施文成,家在琅琊郡,不是咸阳人氏。” 祝新年要的就是非咸阳人氏,这咸阳城中世家林立,在朝为官难免要受世家的牵绊,上一任西营尉官裴元魁就是倒在了这种事上面,新任的西营尉官不是咸阳人就再好不过了。 “攻楚之战在即,想必此战耗时不短,杜大人要随我出征,南营尉官留守咸阳,一人要管理南北两营,劳心劳力,东营尉官又要将全部精力放在镇守王宫上面,片刻不能分心,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暂代我管理兵甲部了。” 施文成一时间没有听明白祝新年的意思,不由愣住了,还得杜问春来解释,道。 “总使大人的意思是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你来管理兵甲部,务必要将咸阳城和王上看顾好,不可让贼人趁着我们咸阳兵力空虚就趁虚而入。” 施文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各位尉官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下官刚刚上任不久,岂可担此重任啊,还请总使大人三思!” “有何不可?你只管去做,一切自有我来担责,其他三位尉官各有重任,管理兵甲部、镇守咸阳城已经是最轻的任务了,难不成要杜大人留下来镇守,你跟我上阵打仗吗?” 施文城已经四十有五了,自从十八岁进入西营之后一辈子都在巡城,现在让他上战场去打仗哪里还能拼得过年轻人?但他头脑好用,又有几十年的巡城经验,对咸阳城的了解是兵甲部中数一数二的,将他留下来管理兵甲部、镇守咸阳城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总使大人说笑了,下官这把老骨头哪里还能上战场呢?既然总使大人信得过下官,那下官就斗胆一试,定会竭尽全力为总使大人分忧。” 祝新年脸上浮现笑意,他将施文成送过来的地图折好放回了他手中,道。 “所有需要重新加固和增兵的地方就按照施大人的计划来施行吧,只管放手去做,若遇到阻挠大可说是我的意思。” 施文成刚刚升任西营尉官就接了这么大个活,紧张得困意全无,连忙接过了地图,连声道。 “是,谢总使大人信任,下官再好好琢磨一下细节,定不让总使大人失望。” 一个人碌碌无为平庸了一辈子,临老了突然有一个天大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施文成怎能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办好这差事呢?就算他自己不想继续升职了,但他还有儿女,父亲在朝中得到重用,不说帮助儿子入仕为官,起码儿女以后的婚嫁都能更顺心一些。 人这一生在世总有所图,施文成也不例外,从前他不得器重也就算了,如今有了机会怎能不把握,但暂替总使的职责可不是个轻松的任务,肩头担子沉得很,施文成不敢放松,捧着地图继续琢磨去了。 至天亮时分,在外跑了一夜的造物使也终于回来了,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边大喘气一边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了祝新年。 “禀、禀大人,一应……一应机械数量全部记录在册,另外水艇目前已经赶制出十艘了,到下个月月初出征之前大概能有二十艘水艇可用。” 祝新年打开册子一看,各种机械的库存数量倒是都不少,秦国重偃术,在机械制造方面一直没有落下过,用来运兵的飞鸢数量充足,一应攻城机械也是足够的,只是水艇的数量不尽如人意,看来此番攻楚大概率是没法调用水师营了。 “通知下去,所有机械按六十万大军的数量配比出库,让偃师进行调试维护,等待随军出征,另外水艇那边要加快建造速度,已经建造好的水艇要及时送到水师营去,让水师营的人抓紧时间进行训练,最好是城墙造物办中造好一艘就送过去一艘,水师营都尉手中有水艇战船才好安排事情,不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水艇叫他们如何能够训练?” 造物使连声称是,又听祝新年道。 “城墙造物办这段时间辛苦一些,早日把水师营所需战船水艇都赶制出来才好,攻楚之战虽然没法用到水师营了,但别忘了还有几个国家没有打下来,水师营总还有上战场的机会,要是表现的再不如人意的话,可能王上就不止要问罪水师营,还要问罪造物办了。” 造物使因为连续跑动而通红一片的脸颊瞬间就白了下去,上次水师营在楚国遭遇大败,虽然有裴元魁指挥不当的原因,但王上若真要追究下来,造物办肯定脱不了干系,祝新年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新一批的战船水艇必须要选用最好的材料,让最好的偃师来打造才行,万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了。 “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回去让造物办选一批高阶偃师出来,专职打造战船水艇供水师营训练使用。” 此时外面天光已亮,大堂上众人已经劳累了一夜,祝新年这才起身道。 “诸位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今早就不用当值了,下午南北营开始点兵,还请二位大人全力配合。” 杜问春和南营尉官齐齐拱手,只见祝新年整了整被压皱的衣袍就要往外去,东营尉官赶紧道。 “大人是要回府休息吗?您一夜没有休息,要不下官帮您叫个马车吧?” 祝新年淡笑摇头,道:“不必,今早没有早朝,正好去找王翦将军商议战术,各位自行休息吧。” 说完话祝新年就脚步敏捷地走出了大堂,留下东营尉官满脸震惊,不由回头看向其他人,惊诧道。 “年轻人难道真的不会困吗?” 第三百八十五章 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不会困的祝新年又去找了王翦,两人合作多次已经相当默契了,在战术选择上不谋而合,几乎没花多长时间就将攻打楚国的具体计划定了下来,同时因为六十万大军人数过多,王翦将军一人无法全盘调动,于是向秦王请求让蒙恬将军的父亲蒙武将军随同出征。 祝新年没有与蒙武、蒙恬父子俩合作过,但他相信王翦看人的眼光,对此决定没有任何异议,而王翦也相信祝新年的能力,一应机甲机械的调动都没有过问,将机甲方面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祝新年。 战术一定下来,祝新年心中最担忧的事情便解决了,又因为昨天新官上任三把火,去东营立了威,今日去南北营点兵的时候明显顺畅了许多,不用他开口,南营尉官就提前把高阶机甲挑选了出来,还特意吩咐他们按属相列队,方便祝新年挑选。 攻打楚国已经失败过一次,祝新年知道秦王肯定不想再听到任何失败的消息了,所以这次出征祝新年全部挑选了精兵强将,七千台高阶机甲几乎掏空了大秦兵甲部的老底,南北营赶着把在外执行任务的高阶机甲都换了回来,这才勉强满足了祝新年的要求,差一点连四营尉官都要被拽上战场了。 “下官已经把在咸阳周围几个郡镇守城池的高阶机甲都叫回来了,勉强凑够了两千台高阶机甲,这已经是南营能拿出来的所有高阶机甲了,您就算是再剐我一层皮,也真找不出来了。” 南营尉官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又不是所有机甲士兵都能升到高阶,他们南营下属拢共不到一万台机甲,其中大部分都分散在各郡镇守城池,目前能紧急调集起来的也就只有六千台机甲,这其中满打满算也就只能找出两千台高阶机甲,而且超过七成都是没有国境外作战经验的。 “北营那边应该能凑出五千台高阶机甲吧?要是北营没有的话那我们也实在没有了,整个咸阳城中只剩王上身边的贴身近侍是高阶了。” 南营尉官满面愁容,虽说祝新年今早离去前让他们回去休息,但他一直忧心点兵的事情,实际也没睡成,东拼西凑最多也只能凑到这么多人手了,还不知道祝新年会不会又嫌弃他南营的将士出了国境之后太过畏手畏脚。 “可以了,我再多要你也凑不出来了,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祝新年倒没有为难南营尉官,怪只怪南北营之前职责划分得太清楚,以至于临时需要调用将士的时候两边很难通用,而秦国目前正是需要大量用人的时候,南北营只有合二为一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但攻楚之战肯定是赶不上了,只能凑多少人就用多少人了。 南营这边的两千高阶机甲加上从北营抽调的五千台高阶机甲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高战斗力机甲队伍,自从世上有兵甲部以来,就没有哪次战争用到到过这么多高阶机甲,可见秦王这次是真的想要一举灭掉楚国,战事紧张的气氛很快从秦国传到了楚国,得知秦国又将大军来袭,楚国朝堂上也是人人自危。 “王上!王翦将军已经率领六十万大军出发了!蒙武将军率二十万人打头阵,率兵直攻秦楚边界,那祝新年一次调用了三百架飞鸢,带领七千台机甲趁夜进攻我们边境城镇,守城将士根本抵挡不住,一个时辰之内三座城池沦陷!此时祝新年的机甲部队已经攻入我楚国地界二百里了!” 边关战事急报传上楚国大殿,此时天还未亮,本不是该上朝的时候,但大殿上群臣静立,众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自从得知祝新年率机甲部队进攻楚国边界开始,楚王和所有楚国大臣都在大殿上等待,以保证能够随时改变防守计划,抵御秦军进攻。 “王上,那祝新年最擅长打闪击战,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带兵一夜连下赵国三座城池,那时他手中只有几百台学生机甲,如今他可有七千台高阶机甲啊,就是踏平我们寿春城也不是问题啊!” 楚国大臣急得满头是汗,之前秦王与祝新年产生矛盾,祝新年当众辞官,王翦也告老还乡,这消息传到其他国家的时候诸位君王和臣子都长舒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王翦和祝新年是秦王手中最锋利的两把剑,这两把剑堪称天下无敌,只要秦王想要这世上的任何一块领土,王翦和祝新年都可以为秦王夺来。 这两个人离开了秦王,相当于老虎没了爪子、恶狼没了牙齿,秦军的实力至少要折损八成,所以当秦王派名不见经传的李信和裴元魁领兵来攻打楚国的时候,楚王和楚国大臣并未太过忧心,项燕将军也不负所望,成功赶走了秦军,还重创了秦军两座大营,杀了他们七个都尉,可以说秦国这么多年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败仗。 可胜仗带来的喜悦感还未维持多久,秦国那边就传来了王翦归朝、祝新年封君的消息,楚国君臣大骇,谁也想不到秦王堂堂君王竟然肯自降身价,亲自去求王翦和祝新年重新回来辅佐自己,而王翦和祝新年竟然也可以不计前嫌,真的又为秦王举起了一统天下的战旗。 “若只是王翦带六十万大军来袭我们尚可拼死一战,但祝新年何等人物,他的手上没有败仗,而且兵法奇诡,根本无从应对,更何况他还有七千台高阶机甲,我们楚国兵甲部虽然也有不少机甲士兵,但这些年作战次数不多,高阶机甲数量也少,根本无法应对祝新年啊。”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人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即使祝新年手中没有那七千台高阶机甲,仅凭他自己的那台一品木皇甲也足够震慑天下修真者,而且根据前方传来的传音急报得知,祝新年的品阶已经超越了一品,达到了凡人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 也就是说,只要祝新年愿意,他可以随时出现在楚国王宫中,将楚王的头颅割下来带回去献给秦王,而楚国全国都找不出一个能够阻挡他的人。 “秦王竟然敢把这么危险的人物放在自己身边?!他难道就不怕祝新年倒戈杀了他,自己做秦国的君王吗?!那祝新年也是赵姬亲生,是有资格坐上王位的啊!” 楚王不能理解秦王的做法,在他看来祝新年太过危险了,就好比一把没有剑柄的长剑,可以用来杀人,自己也注定要被割得满手鲜血,而身为君王,任何一点危险都不应该放任,祝新年可以用,但决对不能给他如此高的地位和权限,至少不能让他独自指挥七千台机甲,手握这么多高阶机甲,他若是有谋反之心,随时可以杀进秦国大殿,要了秦王性命。 “祝新年之危险更甚于代王赵嘉身边的敖睨,秦王与狼共舞终将玩火自焚,王上不必忧心,秦王和祝新年之间定会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天。”臣子宽慰楚王道。 “无论秦王和祝新年以后是什么样,现在祝新年已经打进我们楚国来了,如果不能阻止他的话,不出几日他就能打到寿春了!” 楚王焦急不已,从秦楚边界通往寿春途中的几个大城虽然能阻挡普通军队,但在祝新年眼中不堪一击,虽然现在祝新年距离寿春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楚王甚至能感觉自己坐下的王位都开始颤抖了。 “父王宽心!且待儿臣率领机甲部队去阻击祝新年!定保全父王和寿春城的安全!” 楚王有很多儿子,其中一子正好也是机甲修真者,他曾经在天工学院修习过,毕业后就进入了楚国兵甲部,如今已是三阶机甲修真者了,正好也是高阶。 “公子不可,那祝新年已经超过一品境界了,他不仅有一品木皇甲,还有一条神龙跟随于他,公子身份尊贵,万不可去冒这个险啊!” 朝臣纷纷劝说这名楚国公子,但祝新年的大名显然不能让这位公子退缩。 “不过是坊间谣传罢了,世上一品机甲一共只有多少台呢?连我们楚国天工学院的前任院长都是二阶,世上压根就没有超一阶这种说法,诸位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至于他身边那条龙就跟无需害怕了,我多带些重弓弩手过去,搭乘飞鸢将那条龙射杀,到时候把鳞片剥下来制成铠甲献给父王!” 楚国公子信心十足,都说敖睨是先天甲魂,双属相双灵核,如今也才二阶,祝新年虽然也是先天甲魂,但他没有灵核属相,自然是无法超过敖睨的,魏国大梁城外那一战只是因为有神龙帮忙罢了,只要弄死那头龙,祝新年自己有何为惧?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国公子朝楚王行了一礼,当即挎剑转身要离开大殿去兵甲部调兵阻击祝新年,却遭到了老将廉颇的阻拦。 廉颇微微弓着腰背,伸出手臂拦住楚国公子的去路,神情严肃道。 “祝新年是鹤云子亲传的关门弟子,不仅天资非凡,还有神龙相随,据说在上次魏国大梁城外他还展现出了地仙忿怒相,那是仙人之力,凡人与之相对只能是以卵击石,公子万万不可贸然行动。” “地仙忿怒相?那是什么东西?难道老将军的意思是说祝新年已经不是凡人了?他成仙了?” 楚国公子大笑起来,一把重重挥开了廉颇的手臂,嗤笑道。 “管他祝新年是什么,敢入侵我楚国者,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第三百八十七章 带太子先走 廉颇跟着楚王进到了后殿,楚王屏退了随从,自己往后殿中走去,但刚刚失去爱子的楚王心力交瘁,走在光滑的石板地上也能平白绊了一跤,还是廉颇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才没有狠摔在地。 此时的楚王腿软到根本走不动路,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离开大殿,不让群臣发觉自己的崩溃已经是他在勉力维护身为君王的尊严了,此刻入了后殿,身边没有旁人,这一跤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地上,紧紧拉着廉颇的双手,颤声道。 “楚国已非从前的楚国,文臣武将皆无多少可用之人,天工学院也被百里夔毁了根基,机甲士兵虽多却能力平平,如今天下唯秦国一家独大,又有王翦和祝新年两大悍将为秦王做保,我们楚国定然是逃不过这场劫难了……当日接老将军入楚国,如今没过多少年却落得这样的结果,老将军还愿意为我楚国征战,寡人心中百味杂陈啊……” 廉颇跪地搀扶着楚王,道:“臣既然选择来到楚国,必定会为王上尽忠尽责,只要王上愿意相信臣,臣即刻便可带兵去前线会一会那王翦和祝新年,为公子昭报仇!” 论领兵作战的威名,廉颇的名声不在王翦之下,两人若真在战场上相见还真说不好会是什么结果,廉颇自己也非常想上战场为楚王分忧,但楚王态度非常坚决,依然摇头不肯让廉颇带兵去抵挡秦军。 “不可,老将军你也是机甲修真者,应当知道那祝新年的能力当世罕见,我们楚国根本就没有能抵挡他的人,如今连我那苦命的王儿也惨死在他手中,老将军已然年迈,如何能是那祝新年的对手啊?!” 楚王提到祝新年是又恨又怕,拥有此等力量的修真者出现在战场上本就对其他国家不公平,但打仗本身也不是一件讲究公平的事,其他国家的君王要是也能找到如祝新年那般善战之人效忠的话,也是可以与秦国争上一争的,可惜祝新年的才能千百年难得一遇,当世又岂有第二人?只能说秦国得了天时地利人和,其他国家实在无法与之相争。 “既然……既然王上不让臣出征,那召臣入后殿又是所为何事呢?” 廉颇并不理解楚王对自己的态度,要说当年之所以来到楚国为臣,那也是因为楚王派人来接、苦苦劝说的缘故,可自从来到楚国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器重了,不说领兵打仗,就是连制定战术都没有征询过廉颇的意见,如今楚国陷于危难之中,廉颇想着自己也许能有报效楚王的机会,却没想到楚王还是不让他出征。 楚王眼神震颤,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似乎做出这个决定令他十分为难,尝试好几次之后才终于开口道。 “寡人有一事要托付爱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太子哲常年醉心书画,毫无称雄称霸的野心,寡人也知道这儿子实在扶不上墙,但他毕竟是王后独子,是昭告过天下的楚国太子,眼下楚国危矣,君王当坐守国都稳定军心,但寡人又担心祝新年一夜之间打到寿春来,到时候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廉颇一下子就明白了楚王的意思,立刻道:“王上是想让臣带着太子先走?” 楚王悲痛点头,恳请道:“寡人知道这朝中诸臣都有站队,武将们无人看得起哲儿,都暗中扶持其他公子、谋图太子之位,寡人若是将哲儿托付给其他将军,只怕前脚出了这寿春城的大门,后脚他就没命了,如今放眼整个楚国朝堂,寡人唯一能放心托付的也就唯有爱卿一人了!” 太子哲武不能提枪弄棒,文不能治国理政,朝中大臣但凡有一点私心的都不会选择扶持太子,廉颇在楚国这几年也看得清楚,太子哲身后无人,空有王后娘家支持也难成大器,随着其他公子的年岁逐渐成长起来,公子哲在楚国朝堂中的处境和廉颇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被边缘化的人物。 但廉颇知道太子哲心肠善良,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太子,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但他绝不是一个坏人,与那些谋图篡位、满心诡计的其他公子相比,在太子哲身边做臣子是最能得到善待的。 廉颇年岁已高,他已经无心再去追求高官厚禄了,也不想参与诸位公子的夺嫡之争,太子哲是楚国少有的真心礼敬廉颇之人,廉颇也愿意帮助楚王保护太子哲离开寿春,躲避战火。 “请王上放心,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尽全力保证太子安全,绝不会让敌人伤害太子分毫!” 楚国朝堂之上无人可以托付,廉颇不是楚国人,反而能安心将太子哲的性命交托到他手中,如此荒唐之事竟然真实在楚王面前上演了,虽然顺利将太子哲托付了出去,但楚王心中依然五味杂陈。 “寡人将身边的贴身近侍分一半出来交给爱卿调遣,事不宜迟,请爱卿现在就带太子出宫,如果此番楚国危机得解便再带哲儿回来,如果不幸亡国,那就请爱卿带着哲儿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向秦人俯首称臣。” 从前那些战败国的王族宗室是怎样的下场楚王都是心知肚明的,秦国人对待战俘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赵王全家被秦王投入天牢折磨至死的消息更是令其他国家的君王心生寒意,宁可在国破家亡的时候举家自尽,也不愿意落到秦王手中受尽折磨。 楚王自己还坐在地上,腿脚虚软站不起来,但却用力推了推廉颇,让他抓紧时间去画院找太子。 廉颇知道时间紧张,想要保全太子哲平安,就得赶在秦军打到寿春之前带走太子哲,那祝新年兵行神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袭寿春,所以现在片刻不能耽误,也不是在楚王面前拉扯表忠心的时候。 廉颇迅速起身,朝楚王一拜之后转身离开了后殿,他没有回到前殿,而是从后殿侧门离开了,在楚王贴身近侍的跟随下很快赶到了楚宫画院。 太子哲醉心书画,一年中总有大半数时间是泡在画院里的,楚王虽然看不惯他的喜好,但王后十分溺爱儿子,为他搜罗了天下最为知名的画师,又在楚宫中单独修建了画院,供儿子研究书画。 当廉颇带人冲进画院的时候,太子哲还在躬身弯腰,提笔在锦帛上画着线条,巨大的推门声吓得他手一抖,一大滴浓墨落到了锦帛上,尚未完成的画作顷刻被毁。 太子哲茫然抬头,就见廉颇急匆匆进了屋子,抖开手中的黑色披风和斗笠罩到了太子哲身上,不由分说就拉着太子哲的手腕将人往外带去。 “老将军这是何意啊?” 太子哲整个人还处于震惊又迷糊的状态,甚至被廉颇拽出画院的时候手里还握着毛笔,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也追了一路,众人不敢阻拦廉颇,但又不知道廉颇要把太子哲带去何处,于是只能跟着,直到看见廉颇将太子哲带去了楚王寝殿。 “父王不是跟一众朝臣们在大殿上商议军情吗?已经两日没有出来过了,听说连母后送去的参汤都被退回来了,老将军您带我来父王的寝宫做什么?” 廉颇一把推开了楚王寝殿的大门,将太子丹搡了进去,又立刻关门将所有跟随了一路的宫人们给关在了门外。 “太子殿下容禀,此刻秦军已经攻下了我们楚国三座城池,公子昭前去御敌不幸阵亡,楚国危在旦夕,王上有命,差老臣即刻带太子离宫躲避战火,若是王上能够化解此番危机的话,臣再带太子殿下回宫。” 太子哲闻言大惊,手中攥了一路的毛笔也掉落在地,脸色惨白道。 “十一哥可是父王最骁勇的儿子,这些年打仗他一直冲锋在前,又有兵甲部跟随身侧,怎么会阵亡呢?!老将军确定消息属实吗?!” “王上都已经知道了,若不是公子昭阵亡,王上也不会着急要送您出宫,眼下外面不太平,战火纷飞致使流民四处逃窜,即使是寿春城周围也不安全,太子殿下委屈些,老臣一定尽全力保证您的安危!” 交谈间廉颇带着太子哲来到楚王的卧榻前,用力翻开床板,下方便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密道,一直延伸到寿春城外。 此时太子仍在震惊当中,一只脚踏进了密道才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那我父王和母后怎么办?他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被楚王派来保护太子哲的贴身近侍立刻回答道:“王后与王上伉俪情深,王上要坐镇寿春指挥大军抗秦,王后不肯离开王上,便让我等保护太子先行离去。” 太子哲一听说父王和母后都不走,立刻双手扒住床板,高声拒绝道。 “父王和母后既然留守寿春,我岂能独自逃命?我也不走,就算秦军打到寿春城外了,我也要跟父王和母后待在一起!” “此时不是惦记父子亲情的时候啊太子殿下!王上宁愿在这种危急时刻分出半数的贴身近侍来保护殿下离开寿春,就是因为王上将楚国后续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啊!只要您还活着,楚国就不会亡!无论秦军占领了我们多少土地,杀害了我们多少人,咱们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近侍苦苦相劝,奈何太子哲向来无心朝政,哪里会考虑这些长远的事情,他只知道父王和母后不走,那自己也绝对不能抛弃他们独自活命,说什么都不肯走,急得近侍们满头大汗。 见此情形,廉颇当即挥手劈在了太子哲后颈上,可怜太子哲从未练习过武艺,哪里受得住戎马一生的老将一记手刀,当即就软绵绵晕倒了下来,被廉颇一把接住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抬人!” 除了老将廉颇有此魄力之外,其他近侍哪里敢对太子动手,直到廉颇喊人帮忙,众人才一拥而上,抬起太子哲就匆匆走进了密道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第三百八十八章 弃卒保车 因为公子昭来得突然,战斗也打得毫无章法,等楚国主将项燕将军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战场上一片狼藉全是楚国机甲士兵的尸体,庞大的机甲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粗略一数不下千台,看得人触目惊心,更难想象此处到底发生过何等恐怖的大战,才会令楚国兵甲部损失这么多机甲。 “太急功近利了啊,就算公子昭想要带领机甲部队去阻击秦军,也该先与我们商议战术才是,如此贸然动手反而被敌人围剿,白白损失了这么多机甲啊。” 项燕眉头紧锁,秦军大军压境,楚国本就应对艰难,就因为公子昭太过莽撞轻敌,导致楚国损失了这么多战力,日后再想与秦军对抗就更难了,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报!启禀将军!前方发现总使大人尸体!但尸首被压在几台土甲下面,我军缺少起重机械,暂时无法将尸体挖掘出来。” 项燕接到消息赶紧在士兵的引领下往前赶去,在艰难翻越一众躺倒的巨型机甲之后,项燕终于见到了公子昭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只有一颗头颅,因为公子昭脖颈以下的全部躯干都被倒在他身上的机甲层层堆叠覆盖压住了,只剩一颗双眼圆睁的脑袋还露在外面,奉命前来寻找的楚国士兵们也是因为这颗头颅才找到他的。 此时还有许多将士围在尸体旁边想方设法要将公子昭的尸体挖掘出来,但机甲太过沉重,如果不能搬开这些压在他身上的机甲,那要想将公子昭的尸体完整弄出来也是奢望。 此时距离公子昭带领机甲部队突袭秦军已经过去三天了,天色将暗,探子发现这几天秦军没有出城来,项燕这才敢带人来收敛公子昭的遗体,而寿春王宫那边已经催了很多趟了,逼着项燕无论如何要把公子昭的尸体运回寿春。 想要将这些机甲全部挪开必须要用到起重机械,这种机械一般都是随军运转的,专门用来维修机甲以及装运大型攻城器械,项燕的队伍中不是没有起重机械,而是公子昭的遗体距离敌军领地太近,如果使用起重机械肯定会被秦军发现,到时候无可避免又是一场大战。 “现在回去调起重机械过来起码得六、七天才能到,天气渐热,尸体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很快生虫生蛆,到时候运回去也是伤王上的心,不如只把头颅带回去,让王上心中有所安慰就算了。” 项燕身边的将领劝他不要为了一具尸体浪费时间,公子昭已死,现在更重要的任务是对抗秦军,而不是空耗精力去保全一具尸首。 “前方探子来报,说蒙武的二十万先头部队已经集合了,王翦率领的四十万后续部队还有十几天就到了,我们得赶在王翦抵达楚国之前想办法改变战局,如果耗费六、七天时间来处理这具尸体的话就没时间布置战术应对敌军了啊,到时候我们要么撤,要么就只能死啊!” 几位将领都在劝说项燕,人都已经死了,尸体运不运回去,、运完整的回去还是残缺的回去都没有任何区别和意义,不拖累活人就是公子昭最后能为楚国人做的事了。 时间紧急,若是耗到王翦带后续部队赶到此处的话,到时候可就不止要死这么多人了,虽然寿春王宫那边一直在施压,但项燕作为主战将军不能不考虑身边将士的安危,于是当断则断,下令将公子昭的头颅砍下来,装盒用飞鸢送回寿春去,至少能赶在头颅完全腐烂之前让楚王再看一眼他的儿子。 他身边的一名将领当即就抽出匕首跳了下去,那些机甲交叠垒砌起来也有数丈高,人仿佛跳进了狭窄的井道中一样,只能缩着身体,弯腰将公子昭的头颅从身体上割了下来,抓着头发递了上来。 因为公子昭是被一品木皇甲的青风藤贯穿胸腔而亡的,所以身体中的血液早就流干了,头颅呈现诡异的青白色,连眼睛也没完全闭上,模样看起来甚是骇人,连看惯了死人的将士们也不愿直视,很快就有人拿来了木盒将头颅收敛了。 “当初燕王喜自己杀了亲儿子,用太子丹的头颅向祝新年求和,却被祝新年拒绝,当时我们楚国还在坐山观虎斗,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了。” 项燕扶着木盒长叹了一声,示意士兵快马加鞭将木盒送往后方大营,并派飞鸢送去寿春,交给楚王以慰哀思。 士兵立刻捧着木盒跑了,此时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项燕望向被秦军占领的那座城池,看见城墙上亮起了火光。 “不知道还要多久,咱们楚国地界上就将全部亮起他们秦人的火把。” 众人寻着项燕的目光远远眺望而去,看见秦国的战旗和王旗在楚国的城墙上飞舞,不由心中感慨万千,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若想抗击秦军,非得举全国之兵力不可,仅以我们手中这些人是不可能拦得住秦军的,仅仅只是一个祝新年就打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了,若是王翦将军到了,我们就更没有取胜的希望了。” 与盲目自信的公子昭不同,项燕身边的将领对这回的战事完全没有信心,但凡王翦和祝新年能少一个人他们都不至于如此绝望,但偏偏两个人一起来了,纵观之前所有的战斗,只要是王翦和祝新年同时出现,被攻击的国家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就算是举全国之力就能抵挡住秦军吗?要知道秦王派来攻打我们的军队人数尚且不是秦国的全部兵力,但我们楚国还能掏出多少兵力来应战呢?”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祝新年冲锋在前无人可挡,王翦又行军经验丰富,两人配合天衣无缝,别说一个楚国打不过他们,就算把现在所有苟延残喘的国家的兵力全部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帮楚国度过这场危机。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人能阻挡王翦和祝新年吗?”有人问道。 “阻挡?怎么挡?齐国俯首称臣,韩国撑了没多久就亡了,赵王当众跪献和氏璧也没能保住性命,燕王砍了自己儿子的头颅去道歉也被人追到了辽东行宫,魏国更是被水淹大梁城,这些国家的君王和将领难道没有想办法自保吗?不都是无用?” 众人再度沉默了一阵,忽然有人道。 “那祝新年不是修真者吗?难道这天下当真找不到比他更厉害的修真者了吗?” “天下修真者是多,但大多都不问世事,你想请他们出山来对抗祝新年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那些修真者不爱金银钱财也不求人间地位,你有什么样的条件能说动人家出手帮忙的呢?”项燕摇头道。 “虽然修真者不问世事,但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难道当真能看着自己的国家被侵略而无动于衷吗?就算请不动其他国家的修真者,咱们楚国自己就有天工学院,学院中那么多长老夫子,难道没有一个是祝新年的对手?就算他们单打独斗不行,联起手来也打不赢祝新年吗?” 项燕低头沉思了起来,他身边的另一位将领开口回答道。 “当时都说咱们楚国天工学院的敖睨天资高于祝新年,但大梁城外一战敖睨落荒而逃,看起来也远不是祝新年的对手,如今放眼整个天下,能与祝新年正面交手的修真者还真是寥寥无几,这其中又有几人愿意冒着风险来帮我们对抗祝新年还是个未知数,等我们说动那些人的时候,可能楚国早就已经灭亡了。” 众所周知楚国天工学院刚刚经历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斗,这场内斗差点毁了楚国天工学院,连院长及其弟子都被赶出了楚国,如今的楚国天工学院勉强能维持运转,继续为楚国兵甲部培养学生就不错了,难道还能指望那些夫子们上阵杀敌吗? 事情再一次陷入了死胡同,没有足够的军队人数来对抗王翦手中的重兵,也没有超凡的修真者来拦住祝新年进攻的脚步,如今楚国的战旗上似乎已经写上了一个大大的“败”字。 “入夜了,回去再商讨战术吧,左右那王翦还得十几天才能到,我们还有时间,各位不必灰心,即使是战死沙场,我也与各位共同进退。” 项燕的话令众人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趁着夜色过来收敛尸体的楚军队伍悄悄调转方向,无声无息离开了战场,返回楚军驻地去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祝新年负手站在墙垛边,一直看着那群楚军偷偷来收敛公子昭的遗体,又悄悄离去的全过程,直到人走远了,一台高阶木甲才在夜色的掩映下如风一般刮进城来,瞬间出现在祝新年身边。 操纵者已经收了机甲,站在祝新年身旁拱手道。 “启禀总使大人,下官已经打探到前方楚城中守军共计十五万人,机甲一千台,粮草可供将士支撑半月以上。” “十五万人?” 祝新年侧头看了过来,疑声道:“虽然前方是楚国大城,但十五万驻军超过了规制,是项燕在撤退的时候留了人手在此吗?” “总使大人料事如神,那城中原本只有五万驻军,楚将项燕在撤退的时候留了十万人在此,目的就是要将我军拖在此处,好留出时间供后方城镇做好应战准备。” 祝新年轻笑一声,道:“弃卒保车,看来项燕是想牺牲这座城池来保全后方的城镇啊,想必是楚国朝廷对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我们靠近国都寿春吧?” 浓郁的夜色完全遮掩住了前方的情形,但祝新年却准确无误伸手指中了前方楚国大城的方位,寒声道。 “传我军令,点兵四千台机甲,分为两队做先锋,从左右两边急行军包围前方城池,无需对战只用引诱,等楚军出城迎战后迅速将楚军主力部队引开并消灭,待城门紧闭固守之后再扩展战场,将该城周边的小城镇全部拿下,同时切断水源,尤其是地下水。” 身边的一等先锋官立刻领命,同时又问:“那切断水源之后呢?” 祝新年依然在夜色中眺望远处,他能在夜色中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自然也能想到寻常人想不到的计谋。 “切断水源之后机甲部队全部撤回,换由蒙武将军的队伍继续围城,并等待王翦将军到来,王翦将军来了之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一等先锋官有些疑惑,又问:“那这段时间我们机甲部队做什么呢?” 祝新年脸上浮起一抹轻笑,低声道:“自然是去打楚国朝廷最不想我们打的地方。”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人机合一、意识相通 祝新年没想到那女子会朝自己动手,毕竟大家在烟瘴之地曾有过命的交情,就算因为秦国攻楚一事双方不和,也万万到不了动手的地步。 那女子也是高阶木属相,动手之时快如闪电,连距离最近的杜问春都没有反应过来,女子手中散发幽幽蓝色寒芒的匕首就已经贴上了祝新年胸口衣料。 千钧一发之际祝新年反应迅速,只见他一把扣住了女子的手腕,顺势一拧,剧痛之下匕首脱手落下,祝新年正要抬腿将匕首踹出去,谁知那女子也身手奇快,当即一矮身,用左手接住了掉落的匕首,并再次朝祝新年刺来! 自从祝新年品阶逐渐提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近身行刺他了,那女子不可能察觉不出祝新年如今的品阶,竟然还敢对祝新年近身动刀,实在是既离谱又愚蠢的决定。 祝新年抓着她的手腕借力翻身,从她头顶越了过去,并将其右手反扣到了身后,本以为这样能够控制住那女子,却没想到对方真的是要跟他不死不休,竟然在祝新年面前唤出了机甲。 巨大的机甲陡然在祝新年面前展开,由于距离实在太近,一股强劲的灵力直扑祝新年面门,风驰电掣之际突然一道土墙在祝新年和机甲中竖起,替祝新年挡住了面前的机甲,与此同时杜问春疾冲而来,一把将祝新年拉向了后方。 “这是哪来的疯女人?!不是说是故友吗?故友是来杀人的?!” 这女子突然翻脸动手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幸好这城中众人都是高阶,她一唤出机甲,立马就有几十台高阶机甲同时现身,二话不说朝她围了过来。 秦国的机甲士兵们不知道这台高阶木甲的来历,以为是有镇守此城的楚国机甲士兵未被消灭,于是围拢上来要将其拿下。 双方很快就缠斗了起来,虽然都是高阶,但那女子毕竟是前辈,比秦国机甲士兵们多出几十年的灵力积累,又在烟瘴之地那么险恶的地方出生入死许多年,交战经验丰富,出手又不循规矩,第一批围上来的十几台机甲很快就被她击倒在地。 “这是铁了心要杀你啊,你在哪交了这么个朋友?”杜问春冷哼道。 祝新年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但确实没想到这女子身为修真者,竟然会为人间事做到这个地步,这倒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单纯以修真者身份来插手国家之间斗争的人,而秦国和燕国天工学院都没有修真者会干涉凡世之事。 “朋友不朋友的另说,这天下想要杀我的人太多了,就算是朋友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动了杀心,人要杀我,罪总不在我身上吧?” 杜问春嗤了一声,神情旋即严肃起来,虽然对方是借口祝新年故友的名义才得以进城来,但归根究底是杜问春把人带进来的,如今出了这事,杜问春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也满腔怒意要弄死那女子。 只见她挥手唤出了土甲,手持巨剑朝木甲挥了过去,论灵力和经验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交起手来现场灵力横飞、术法迭起,逼得周围一群高阶机甲根本无法插手。 一看到杜问春亲自上阵了,城中其他先锋官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着急忙慌从城内各处赶了过来,冒着头顶上“轰隆隆”的巨响靠近祝新年,大声问道。 “总使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祝新年也不太好形容现在的情况,本来那女子是来刺杀他的,但现在好像惹怒了杜问春,两个女人交起手来招招狠厉,那女子本就是以杀人为目的来的,杀一个还是杀一群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而杜问春脾气不好,被人诓骗岂能不生气?今日若是不能将这女子拿下,以后怕是在北营都没有脸面了。 此刻二人交手激烈,周遭的房屋土地不断被击碎,爆裂的砖石残木四处横飞,有好几次差点砸到祝新年这边来,见此情状,先锋官们纷纷劝说祝新年赶紧远离战场,去别的地方暂避。 祝新年哪里会担心这些东西会真的砸伤自己,他挥挥手,让那些先锋官们各自去管好自己的下属将士,不要因为这场战斗而乱了分寸,当心再中了楚军的埋伏。 先锋官们被祝新年提醒了才想到这茬,于是又顶着满头飞舞的砖石赶紧去招呼各自的下属了,而祝新年则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之间的战斗。 杜问春虽然勇猛,但毕竟是天工学院正儿八经培养出来的,毕业之后又一直在军队中领兵打仗,即使骁勇善战,但行事都是按规矩来的,不像那白衣女子是自己在烟瘴之地与妖魔对抗得来的经验,打起架来不按常理出牌,更常有偷袭耍诈的手段。 杜问春好歹是行事正直的北营尉官,遇到这些诡谲的手段还真是不好招架,被白衣女子几个虚招晃了过去,随后一根树藤从地下钻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杜问春土甲的脚踝,随后猛力一拉,沉重的土甲竟然被轻而易举拉动了,整台土甲骤然失去平衡往前摔去,而面前木甲手中的武器也随之送了上来! 眼看杜问春性命不保,祝新年立刻出手,一品木皇甲现身城中,无数根青风藤从木皇甲背后急速生长出来,一部分稳稳接住了杜问春的土甲,另一部分则牢牢缠住了白衣女子木甲手上的武器,竟硬生生将那高阶机甲武器给缠绕挤压至变形,最后碎裂成无数块掉落在地。 祝新年会动手并没有超出那白衣女子的预料,但他的品阶却着实惊到了对方。 “当初在烟瘴之地你连四阶都没有到,区区几年竟然到了一阶,升阶速度如此之快天下还真找不出第二人,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你是天命之人了。” 白衣女子扔了手中残存的半把武器,操纵机甲微微后退了几步,轻笑道。 “不过无论你是天命之人还是天神下凡,今日我都要杀你。” 对面的木甲再度冲了上来,祝新年只觉这女子虽然做了楚国天工学院的院长,但她的精神状态好像并没有好转,喜怒转换永远可以在瞬间完成,上一刻还能好好说话,下一刻就像发了疯一样,无论面前是什么人,她都可以拿刀来杀。 祝新年自认为除了秦国攻楚这件事之外,自己与这女子往日并没有什么仇怨,就算是秦国要攻打楚国,那也是国家层面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自己跟这女子的私仇?竟叫她从楚国天工学院大老远跑过来杀自己。 虽然两人都是木甲,但一品木皇甲是木属相中排名天下第一的机甲,祝新年又已经具有一阶实力了,那女子即使出招奇诡,也无法填补实力带来的差距,她可以放倒杜问春的土甲,却无法靠近祝新年的木皇甲,甚至连青风藤的攻击都很难躲避,顷刻之间就被狠抽了好几下,连木甲前胸面板都深深凹陷了进去。 木皇甲本体一直未动,仅靠青风藤就可以与白衣女子对抗,身为修真者,即使再疯癫也应该明白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想要杀了祝新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那女子并未放弃,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灵力唤来了无数树藤,那些树藤穿透地面生长出来,与木皇甲的青风藤相互缠绕,一时间不分伯仲,而那女子就趁着这个机会欺身而上,手中树藤聚刃,急速朝木皇甲刺来! 面对攻击,木皇甲依然一动未动,城中观战的将士们心脏都提起来了,杜问春更是担心祝新年顾及旧情不愿意下死手,正准备撑起土甲来帮忙御敌的时候,却听天上骤然雷声大作,当那柄树藤剑的剑尖刚刚接触到木皇甲的机甲外壳时,一道明亮的蓝紫色闪电轰然落下,当头落在了木甲身上! 电光几乎将木甲从中劈成了两半,整台木甲都在冒着浓浓的黑烟,一道明显被闪电劈中的痕迹贯穿整台机甲,而那些被她召唤来的树藤也瞬间枯死起火,一时间城中灼烧声“噼啪”作响,几乎所有的树木都同时燃烧了起来。 雷电过身,身在木甲中的白衣女子虽然没有死,但也浑身麻痹不能动弹,周围的秦国机甲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木甲制住了,杜问春亲自撬开了木甲面罩,将浑身冒烟的白衣女子从木甲头部拖了出来。 “天谴……我没有伤到你的肉体……为何会触发天谴……” 白衣女子不明所以,祝新年有地仙之身她是知道的,前段时间祝新年在魏国大梁城展现地仙忿怒相打得敖睨仓皇逃窜的事情早就传遍各个国家了,三大天工学院对此事也早有耳闻,但要想触发地仙天谴,就得真的伤到拥有地仙之身的人才行,刚才那树藤剑的剑尖只不过刚刚接触木皇甲外壳,怎么可能会触发天谴呢? 祝新年并没有回答,却见木皇甲的面罩缓缓打开,祝新年踏步从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体稳稳悬浮在半空中,仿佛行走在平地上一般,颇有一副天人临世的姿态。 只见他仔细看了看木皇甲遭受攻击的地方,果不其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这一战也是祝新年达到一阶之后第一次有机甲能靠近他,也正好回答了祝新年心中的疑问。 从前机甲修真者虽然用灵力控制机甲,但始终与机甲是两个部分,无法做到真正的合二为一,但现在祝新年升一阶了,他发现机甲似乎也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与机甲灵力相通,即使不使用灵力操纵,仅靠意识控制,也能像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来控制机甲。 这种情况在他还是二阶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祝新年很确定这一定是一阶之后才会出现的现象,但不能确定是所有一阶的机甲修真者都能如此,还是他现在的品阶已经不止一阶了。 正当他顾自研究机甲的时候,躺在地上被无数武器抵住咽喉的白衣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连连抽气道。 “人机合一、意识相通,一千年了啊!难道人间当真要出一个能开天门的人吗?!”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可憋死老子了! 一场小小的刺杀插曲并没有影响秦军攻打楚国王城寿春的计划,祝新年率领机甲部队全速行军,仅花了数天时间就抵达了寿春城,而与此同时,王翦将军也挥师六十万大举进攻楚国平舆地区,率先与项燕的部队在平舆地区动起手来。 这一仗打得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王翦将军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将手中六十万大军悉数投入了战场,而项燕也得到了楚王的支持,调集了楚国全境的兵力来抵抗秦军。 中原地区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大的战事了,超过百万名将士在楚国平舆地区针锋对决,大战一度打到不分白天黑夜,无论是烈日高悬还是圆月当空,两军的对峙始终没有片刻松懈,几天时间便交手数十场,双方各有胜负,一时间难以看出谁在这场战斗中占了优势。 即使集结了全国的兵力,楚国在军队人数还是上稍稍逊于秦国,但这是关系到楚国生死存亡的关键一战,楚国将士们浑身热血直往颅顶上冲,身处这种情境下的士兵是战斗力最强的,秦军虽然倚仗着人数优势胜了好几场,但从整体战况上来看,楚国还并未呈现败势。 面对僵持的局面,王翦将军并不着急,他坐在营帐之中稳如泰山,甚至还很悠闲地给秦王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自然还是要找王上要赏赐,只是这回不是要地,而是要在战争结束之后在平舆地区建一片庄子,留作他告老之后游山玩水的住所。 跟在他身边的蒙恬亲眼看见老将军写完了这封信,而后装进竹筒中,交给蒙恬,道。 “辛苦帮老夫把这封信交给斥候,让他八百里加急送回咸阳去,一定要送到王上面前才行。” 蒙恬的父亲蒙武将军此时还在外面战场上与楚国人厮杀,王翦身为主将竟然在后方为自己谋划年老之后游山玩水的事情,蒙恬只觉不可思议,手握竹筒结巴道。 “这……这不太好吧?战事、战事还胶着……老将军八百里加急就为了送这东西回去?就不怕……不怕王上发怒吗?” 上次攻楚战败,秦王一怒之下处置了李信和裴元魁,蒙恬本来也是上次攻楚之战的主将之一,幸好没犯什么错误侥幸逃过一劫,如今更是该好好表现的时候,却谁能想到王翦将军似乎压根没把这场仗当回事。 “唉,年轻人看不明白,这可是好东西啊,王上身在咸阳,就是有千里眼往咱们这看也看不清,而你手里这东西恰好就是王上最想看见的。” 蒙恬直接被王翦的话说蒙了,挠头道:“王上不应该最想看见军情战报吗?咱们在平舆打了好久了,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喜讯能传回去,好不容易有个八百里加急,王上和满朝文武肯定都想着是战报,结果打开一看是这东西,岂不是要龙颜大怒?” 王翦抚须轻笑,悠悠摇头道:“若是要传军情战报,我大可叫个先锋官过来用传音符传回兵甲部去,省时省力,何须费功夫让斥候跑一趟呢?你觉得我用八百里加急来传这种消息看起来不合适,但我告诉你,只有这样做才能体现我的焦急,而我越焦急,王上才越安心,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吗?” 蒙恬当然是不明白的,王翦越说他越犯迷糊,王翦见跟他说不通,便也只能笑笑,挥手道。 “罢了,你去传信吧,这事就等收服楚国之后再让你父亲蒙武将军好好跟你解释吧。” 年轻人有疑问是正常的,王翦也不奢求所有人都能像祝新年一样一点即通,见蒙恬满头雾水的模样走了出去,他便唤了一名先锋官进来。 此战祝新年带了七千台高阶机甲,他自己带走了五千台去攻打寿春,留下了两千台支援平舆之战,此刻营帐外“轰隆隆”的声响就是两国的机甲士兵在交手。 “大将军有何吩咐?” 进来的是一名二等先锋官,他的职责是带一队人保护主将的安全,所以一直跟随在王翦左右,一听见声音就进入了营帐。 兵甲部的先锋官平时并不负责保护寻常武将,只有在外征战的时候才会有这个特殊待遇,这名二等先锋官跟王翦也不熟,此刻规规矩矩站在门帘旁边,等着主将发号施令。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翦问道。 “禀大将军,已是酉时末,天色将暗,已临近黄昏时分。” 王翦慢慢点了点头,吩咐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你取一张传音符来,我要跟你们总使说些话。” 那名二等先锋官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传音符,以剑指捏符迅速注入灵力,原本平平无奇的符纸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芒,说明这位二等先锋官是土属相,散发出来的灵力才会呈现淡黄色。 “将军请讲。” 先锋官双手托着传音符走上前来,低头请王翦发话。 王翦轻咳一声,只说了六个字。 “时辰已到,动手。” 传音符咻然化作一道灵光飞出了营帐,从王翦所在平舆地区到祝新年所在的寿春城位置虽然相隔遥远,但使用传音符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传递消息,这边王翦刚刚起身走出营帐查看战况,那边率兵隐匿在树林深处的祝新年就收到了传音。 祝新年听完传音微微一笑,起身对身后的将士们道。 “前些天一直在打小城镇,估计各位兄弟姐妹都按捺不住想干票大的吧?前方就是楚国王城寿春,城墙上有玄铁巨弩,城内有楚国兵甲部,仗不好打,此战不求破城,只看那项燕是保平舆还是保寿春,各位不用顾及胜负,只当是练练身手,注意安全保全自身就好。” 在寿春城外隐蔽多日等待军令的机甲士兵们瞬间躁动了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可憋死老子了!”旋即几千台机甲现身攻城,楚国王城寿春顷刻间陷入了刀山火海之中。 祝新年没有参与这场大战,虽然寿春城中确实有楚国兵甲部,但绝大多数机甲都被楚王调去平舆地区支援项燕抗击王翦的大部队了,城中剩下的机甲寥寥无几,不足为惧,城墙上的玄铁巨弩倒是麻烦,但好在跟随祝新年来的都是高阶机甲,应对这些巨弩的攻击还是绰绰有余的。 跟着祝新年委委屈屈打了一路小城镇的高阶机甲士兵们甩开胳膊就是干,近战金甲一路冲锋在前,将寿春城中匆忙出来迎敌的楚国机甲重重撞飞,城墙上的玄铁巨弩满弓搭箭,瞄准了那些冲在前头的秦国机甲便毫不留情地放箭,可那些金甲并不因此感到畏惧,也未放慢脚步,因为他们十分自信自己的头顶有人保护。 弩箭呼啸而来之时大地巨颤,无数台土甲在金甲身后唤起了形状各异的土墙土堡,玄铁巨弩在的力量只够击碎这些土墙,却无法伤害在其下方的金甲,等巨弩再次搭箭瞄准的时候,秦国的金甲已经在两军阵营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条路不是为金甲自己开辟的,也不是为了让身后的土甲通过,只见战场上刮起了无数阵旋风,秦国的高阶木甲们沿着金甲和土甲开辟出来的道路瞬身而上,顷刻间靠近了寿春城墙。 镇守城墙的楚军一看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赶紧调转玄铁巨弩的方向,将所有巨弩转向城墙下方,想要将那些靠近城墙的秦国木甲射杀。 说迟但快,玄铁巨弩的弓弦还没有被铰链拉满,从秦军阵营的最后方便蹿来上百条火龙,那些火龙从前方所有机甲的头顶呼啸而过,将寿春城外映照得亮如白昼! 刹那间所有火龙齐齐撞到了城墙上,用来防御敌军机甲攻城的玄铁巨弩在烈焰中焚烧变形,整个玄铁架滚烫到无法触碰,城墙上的楚军没法操纵玄铁巨弩,自然也就没办法阻止那些秦国木甲翻越城墙了。 木甲们身形灵活迅速,他们纷纷唤出木藤树根,如爬山虎一般顺着城墙爬了上去。 虽然玄铁巨弩受损,但城墙上的楚军仍然不肯放弃抵抗,他们抽出武器劈砍那些生长上来的木藤树根,竟有不少真的被他们砍断了,正在攀爬城墙的木甲身体骤然脱力往后仰倒摔下来,却在落地之前被土甲唤出的土坡稳稳接住,轻松往前一送就让这些木甲顺着土坡冲上了寿春城墙。 寿春城内仅剩的机甲完全不是秦军的对手,想要克制这些高阶机甲还是得用到玄铁巨弩,虽然敌方的木甲已经冲上了城墙,但楚国的水甲还在忙着灭火,试图用水将烧成赤铁的玄铁巨弩的温度降下来。 但高阶木甲的速度何其快,无需一个眨眼就来到了那些水甲面前,并不适合正面作战的水甲在高阶木甲面前脆弱得就好像一块薄冰,都无需动刀剑,抱起来往城墙下一摔就摔碎了。 从日落时分收到王翦将军开战的消息,到天光收尽彻底攻破寿春城门只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这还是规规矩矩在打仗,若是祝新年召唤木皇甲直接往寿春城中一杵,估计拿下寿春城都不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秦军机甲骤然来袭,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城门,寿春城中的百姓们吓得面无人色,此时也不分什么王侯贵族还是下人罪奴了,所有人都乱成一团,你争我抢往其他城门跑去,想要躲避秦军的屠刀。 春秋战国时期打仗屠城之事常有,秦军又一向手段凌厉,光长平之战就坑杀过四十万赵军,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早就传遍诸国了,只要是秦军来袭之时,诸国百姓就没有不怕的,都避之如虎狼,恨不得主动刨个坑把自己埋在地底,叫秦军看不见自己才好。 祝新年一向对屠城这种事没有什么兴趣,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年,唯有一次水淹大梁城,那个时候大梁城百姓基本都逃走了,倒也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所以祝新年还远远够不到屠城恶将这个榜单。 “总是去追那些老弱妇孺做什么?前方那么大个楚国王宫难道看不见吗?” 祝新年缓步走进寿春城中,见机甲追着那些百姓到处跑,心中不由愠怒,指着前方大声道。 “原本以为这场仗能多打一段时间,没想到楚军如此不堪一击,那既然来都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就去王宫中把楚王一族拿下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又跑了一个? 楚王比燕王要有担当许多,没有因为秦军的进攻而害怕逃跑,反而与楚国诸臣死守寿春王宫,不仅贴身近侍骁勇善战,膝下十几个儿子也是纷纷挡在阵前,试图阻止秦军攻入楚国王宫。 虽然王宫中驻军不多,但打进王宫所花费的时间竟然远比攻打寿春城门的时间要长,直到身在平舆地区的项燕收到王城遇袭的消息,几番思虑终于决定派出一队机甲士兵援助寿春抗敌的时候,祝新年的队伍才真正打进楚国王宫中去。 此时楚王的机甲近侍全部战死,这批机甲近侍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都是楚国兵甲部万里挑一的佼佼者,战斗力极强,即使祝新年带来的都是高阶机甲,也费了很大的功夫,以不小的伤亡为代价才完全消灭了这些人。 与楚王的机甲近侍一同牺牲殉国的还有他引以为傲的那些儿子们,楚王向来自豪自己子嗣众多,儿子们又都骁勇善战,一度被诸国君王所羡慕,虽然楚王的这些儿子们暗中争夺太子之位闹得很凶,但真当秦军来袭的时候他们倒也没有退缩,全部冲锋在前,为楚国尽忠、为君父尽孝了。 祝新年第一次来到楚国王宫,这里本该有非常漂亮的建筑群,虽然不如秦国王宫那般气派,但也该是雕梁画栋令寻常百姓无比向往之所在,但此刻一路走进来,只看见满地尸首错综堆叠,将领、士兵、朝臣、宫人的尸体全部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所有人的血液都不分高低贵贱地流到了一起。 楚国王宫中最后一点侍卫保护着楚王和一些身份贵重的大臣藏身在大殿之中拒不现身,大殿门窗紧闭,只有几百名因为过于害怕而嘴唇发抖的士兵们手持武器守在大殿门外。 祝新年倒也不着急要把楚王弄出来,他还在等平舆那边的消息,手下先锋官们也知道他在等什么,甚至还不知从哪给他抬了张椅子过来,伺候总使大人坐下慢慢等。 祝新年也不客气,衣袍一掀就坐下饮茶了,守在大殿外面的楚国士兵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战战兢兢瞪着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杜问春和几个先锋官就将楚国王宫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押解过来不少后宫妃嫔、公子公主和没来得及逃出去的文官大臣们。 后宫女子哪里见过这等血淋淋的场面,哭声一路从远处传来,呜呜咽咽个没完,这楚国还没亡呢,就好像被她们哭得马上要断气一样。 “禀总使大人,楚王所有后宫妃嫔和子嗣都在这里了,登记在册的楚国公子有二十四人,除去这七个十岁以下的,另有战死者十人,尸首全部找齐,还有六人在军队中领兵,正在平舆地区作战,另外有一人下落不明,末将已经派人在寿春城中搜捕了。” 先锋官将楚王那几个年幼的儿子推了过来,他们的母亲死命拉扯着自己的孩子,一时间哭喊声震天响,即使门窗紧闭,身在大殿中的楚王也肯定听见了声音,只是大殿依然没有开门。 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妃嫔们哪里能对抗得了武将,先锋官一手一个如拎小鸡一般将那些年幼的楚国公子从他们母亲手中夺了过来,一把扔到了祝新年面前。 几个孩子被摔得嗷嗷大哭,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还知道爬起来挡在前面护着弟弟们,但面对祝新年看过来的眼神还是吓得浑身打颤。 祝新年扫视了一遍这几个孩子,又侧头看了看地上那一排从王宫各处收敛过来的楚国公子的尸体,微微摇头道。 “不用找了,失踪的那个是楚国太子,太子哲今年该有二十多岁了,比我年纪还大些,据说继承了他母亲的体型,身形纤细到只能拿笔杆子,稍微重点的兵器都握不住,自然不可能领兵打仗。” 眼前这些楚国公子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体型上来看都不是太子哲,想必这文弱的太子殿下应该早就离开寿春了。 “又跑了一个?” 先锋官五官都拧了起来,叉腰气急道:“上次攻打燕国国都蓟城的时候太子丹跑了,这回攻打寿春的时候太子哲跑了,怎么他们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吗?竟然能提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攻城?” 杜问春扬手给了那先锋官脑袋一巴掌,蹙眉道:“蠢东西,当初打蓟城的时候是城破了太子丹才着急逃出城去的,这回咱们从攻城的时候就没看见太子哲,说明他肯定是很早就离开了寿春,跟我们何时攻打寿春一点关系都没有。” 先锋官捂着脑袋龇牙咧嘴,见杜问春蹲下身来,问那年幼的楚国公子道。 “你们上一次见到太子哲是什么时候?谁回答得最准确我就让谁回到母妃身边去。” 小孩子没有心计,不知道这些人问太子哲的去向是为了杀了他们的太子哥哥,既天真又单纯地争相回答道。 “上个月我在花园遇到太子哥哥,他给我画了一张画像呢!” “这个月月初太后祖母寿辰,太子哥哥还到祖母宫中问安了呢!” “你们说的都不对!就在半个月前,我亲眼看到一个老将军闯进画院把太子哥哥带走了,后来太子哥哥就再也没来过画院,我问过宫人,可他们都说不上来太子哥哥去了哪里。” 年纪大些的孩子话也能说得更明白些,杜问春立刻追问道:“那你可认识那个带走你太子哥哥的老将军是谁?” 小公子茫然摇头,用稚嫩的童声回答道:“不认识,只看见他头发、眉毛、胡须都白了,但还是很有力气的样子,一把就将太子哥哥拖了出去,我外曾祖这么老的时候只能在床上躺着呢。” 小孩子童言无忌,当着敌人的面说他外曾祖年迈的事一样说得起劲,再往下继续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杜问春起身拍了拍那小公子的后背,示意他可以回到他母妃身边去了。 “那哥哥弟弟们呢?他们不能回去吗?” 这几个被带过来的楚国小公子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还没学会勾心斗角,得知自己能回到母妃身边去,还不忘问问为什么哥哥弟弟们不能一同回去。 “你这些哥哥弟弟们还要留下叫你父王出来,你先去母妃身边便是。” 小公子还想留下跟哥哥弟弟待在一起,人群那边的母妃却忍不住呼喊了起来,听见母妃在叫自己,那小公子才终于撒开腿跑回了母妃身边,被害怕到泪流满面的母妃一把抱进了怀里。 “半个月了,这时间足够太子哲离开楚国了,已然没有追捕的必要了,咱们还是专心解决了楚王,逐步攻下楚国所有城镇才是正事。” 凭祝新年对太子哲的了解,知道他不是太子丹那样满心算计的人,又没有领兵打仗的本事,与其担忧太子哲会如代王赵嘉一般拥兵为王,倒不如担心楚王的几位宗亲会不会趁此机会割地自立。 就在祝新年琢磨要不要攻破大殿捉拿楚王的时候,又一道传音符飞到了他面前,这回说话的人不是王翦而是蒙武将军,说项燕派了机甲部队来支援寿春,人是搭乘飞鸢赶过来的,不出一两日就该到了,让祝新年做好应对的准备。 “项燕手握楚国全境兵力,如今王城被攻,楚王性命危在旦夕,他竟然只肯派些机甲来支援寿春,看来项燕还是想坚守平舆地区,不让我们秦国的大军深入楚国腹地啊。” 祝新年挥手驱散了传音符,便听杜问春嗤笑道。 “楚国王室支系庞大,不止如今的楚王能坐这个国君之位,还有很多宗室旁支都能坐这个位子,就算寿春被占领,楚王身亡,只要平舆地区守住了,秦国大军无法真正打进楚国腹地中来,项燕手握全国兵马,想立谁为楚王不能立呢?想选哪座城池做国都不能选呢?” 杜问春打了一辈子的仗,自然知道项燕想要做什么,要说这楚国人也都是有骨气的,君王守城、公子殉国,征战在外的大将军也能为了守住楚国的国土而宁愿放弃君王的性命,另立他人为王。 这倒不能说项燕有谋反之心,只能说他是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做出了最有利楚国的选择,虽然这选择可能会使他背上一辈子的骂名,但为了楚国不在今时今日亡于秦国手中,项燕是铁了心要走这条路了。 只是不知道仍在殿内固守的楚王知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己的大将军抛弃了,即使他还能再坚持一天、两天甚至七天、半个月,只要平舆地区的秦军不撤,项燕都不可能派重兵来支援寿春城。 “楚王能坚守到这地步也算诸国君王中有血性的了,总比主动献印的赵王和弃城逃之夭夭的燕王要好,行了,既然项燕没有选择放弃平舆保寿春,那我们也就不用撤兵回去了,就去请楚王出来说话吧。” 杜问春领了祝新年的命令,挎剑走向楚宫大殿,殿外的楚国内侍们见有人靠近,当即聚拢起来,长戈对准了杜问春走来的方向,一个个都紧张到喉头滚动,不断吞咽着口水。 这些人都是寻常士兵,可能比光有力气的军队武夫要厉害一些,但在机甲修真者面前压根不堪一击,杜问春边走边缓缓拔出长剑,她甚至都不用召唤机甲,光凭一身武艺就可以与这群人周旋对战。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铛”声,声音尚在空气中回荡,杜问春握剑的手还没有举起来,只听一道破空声从宫墙另一边响起,一支长箭骤然来袭,朝着杜问春的侧脸射了过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看你们秦国何日亡! 楚王一向爱子,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子女动过手,但这一巴掌响亮到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大殿上正在呜咽哭泣的王后也被吓到了,连哭声都咽了回去,只惊恐地看着楚王,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你这不成器的混账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哪怕他们秦国现在占领了我们的土地、杀害了我们的百姓,但只要我们楚国还有活人,就一定要消灭秦国!你如此懦弱,怎堪配为我楚国太子?今日寡人就废了你太子之位,从今以后我楚国的存亡再与你无任何关系!” 太子哲自知返回寿春一定会挨父王的骂,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楚王废了他太子之位他也并不在乎,正要留守楚国王宫与父王母后同生共死的时候,却见楚王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雾甲,厉声斥责道。 “好你个廉颇!竟敢违抗寡人的命令私自回城,果然难当大任,以后这楚国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你速速离去,寡人不想再看见你这等不忠之臣了!” 廉颇没有说话,他带太子哲回到寿春确实是违抗了王命,有愧于楚王重托,自知无颜再面见楚王,便也没有为自己多解释半句。 可眼看因为自己的原因致使廉颇受到斥责,太子哲当即就要为廉颇说话,可楚王一挥袖就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楚王回头看向祝新年,神情冷漠道:“想必这位就是名震诸国的安胜君吧?打打杀杀终究是无礼之事,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秦王有什么要求大可直说,何必一定要闹到人死人亡呢?” 祝新年哼笑了一声,并未应楚王的邀请进入大殿,而是反手收刀回鞘,刀身划过刀鞘的声音自带一股凛冽的寒意,令在场的楚国人皆肝胆俱颤。 “楚王好谋算,我们秦楚两国刚开战你就把太子送走了,如今他想回来尽孝,你却在这么多人面前上演大义灭亲的戏码,是觉得自己聪明,还是当别人都傻?难道你废除了他的太子之位,我就会放他离开吗?” 祝新年一眼看穿了楚王的伎俩,所谓废除太子是假,斥责老将也是假,不过是想让秦军以为太子哲和廉颇不受楚王重视,想给自己的儿子换一条活路罢了,若是换做其他将领可能真会让廉颇带太子哲离开,但秦军打仗向来斩草除根,别说是废太子,就是公主都不可能放过,今日有祝新年在此,哪怕是大罗神仙出手来救人,太子哲也是出不了这楚宫的。 见自己的计谋未能骗过祝新年,楚王当即变了脸色,他自知再多说也是无用,便一把抽出了腰间佩剑,挥手高呼道。 “廉颇!寡人最后命令你!带太子离开!” 言罢,楚王亲自举剑朝祝新年冲了过来,在楚王的号召带动下,现场仅剩的几百楚兵也悉数跟上,现场登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和跑动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太子哲一时间难以做出反应,等他意识到父王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雾甲将他拦腰扛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直接飞身跃起,飞过宫墙朝宫外奔去。 杜问春当即就带人追了过去,为了救太子哲而费尽心思的楚王并未回头去看,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与面前的秦军对战起来。 楚王在没有继位之前也曾有过一段带兵打仗的经历,但那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挥剑已觉气力不足,才舞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全靠那几百名楚军在前面应对秦军,但这区区几百王宫内侍又怎么是秦国高阶机甲士兵的对手呢?很快这些楚军就都被消灭了,秦军先锋官跨步而来,一把按住了楚王。 楚王被俘,无论太子哲是否能顺利逃出去,都相当于楚国已经战败,即使项燕能扶持其他楚国宗亲自立为王,那也跟代王赵嘉一样名不正言不顺,除非项燕要扶持的人是太子哲。 但乱世需要英雄,太子哲明显不属于英雄人物,项燕绝对不会将楚国大军交到太子哲手中,既然不是太子哲继位,那无论是谁成为了楚国新王,楚国这个国家都和赵国一样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世上任何一个君王都不想做亡国之君,楚王在诸位君王当中不算昏庸也不暴虐苛政,怪只怪天命不在他身上,天意要让秦国一统天下,楚王就是再励精图治也不可能战胜得了天意。 见楚国败局已定,楚王面如死灰,被秦军先锋官一脚踹在膝窝上,“哐当”一声摔跪在地。 就在此时,楚宫大殿上忽然传来王后的悲声,只见她高呼一声“王上”,而后奋力挣扎起身体想要冲出门来,却被门口的秦军挡住了。 王后也知楚国亡矣,自己的夫君作为楚国的君王肯定是活不成了,世人皆称赞楚王和王后伉俪情深,如今夫君将死,王后也不愿向敌人乞命苟活,便在大殿门口满眼含泪地看向被压在地上的楚王,悲呼—— “妾身先去,在九幽之下等着王上同行!” 楚王闻言双目圆睁,猛然冲开先锋官的桎梏翻身暴起,却还是迟了一步,只见王后一头撞到了大殿门口秦军机甲的长刀上,咽喉被割开一长条血口,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顷刻间人就没了气息。 世间女子鲜少有如此贞烈之人,楚国王后的死倒是点醒了在场的其他妃嫔,她们知道若是落入秦军手中一定会死得非常痛苦,于是干脆效仿王后,纷纷拔出头上钗环,先忍痛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再了结自己的性命。 秦国的机甲士兵见状赶紧去拦,但救下的人已经气息奄奄,只能望着祝新年大口喘着血气,祝新年见状挥了挥手,摇头道。 “不必救了,既要殉国便让她们殉吧。” 没过多久,殿外最后一名妃嫔也咽了气,楚王一身血衣跪在大殿门口,怀中紧紧抱着王后的尸首,他回头看了一眼楚国王宫大殿,而后缓缓看向秦军,以极为憎恶的眼神盯着祝新年,咬牙切齿道。 “秦国只是一时得了天命而已,不会永远占据天命,你们的好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的,我会睁大这双眼睛看着!看你们秦国何日亡!” 楚王手上没有武器,周围的秦国机甲也都防备着他,他只能愤怒又绝望地撞墙触柱,“砰”的一声鲜血溅了半墙,楚王头骨都碎了,脑浆从伤口中混合着血液喷溅而出,他高大的身体向后仰倒,正好倒在了王后尸体旁边,两人额角相贴,仔细去看便能发现楚王当真死不瞑目。 这群人死状惨烈,即使身为秦国人也不由叹息,先锋官走上前去想要将楚王的眼睛合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好像真的要应了他那句“看着秦国何日亡”的遗言,令先锋官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总使大人……这楚王的尸首……” 先锋官看着楚王那对圆睁的眼睛就觉得害怕,如此不祥之物肯定是要赶快处理掉的,他回头看向祝新年,道。 “要不烧了吧?临死之人口出恶言会形成怨气,即使影响不到咱们秦国的气运,土葬怨气不散终成祸害,还是烧了更保险些。” 这个时代不兴土葬,但行军打仗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挖坑埋尸,通常攻下一座城池之后就会将所有尸体堆积到一起,一把火付之一炬简单快捷,最重要的是火葬之人没有残骸遗留在世,就不会怨气不散,化作瘴气妖魔为祸世间。 “楚王毕竟是君王,又是以身殉国的忠烈之人,火葬不合他的身份,倒显得我们秦国不重礼节,后世史书必定为人诟病,你还是带几个人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将楚王和王后埋葬了吧,再想办法超度一下,不要让他们的魂灵流连世间。” 比起赵王、燕王那些没有骨气的君王,祝新年还是很看重楚王的气节的,为他和王后安葬也是破天荒的事情,秦军在外打仗,身边没带任何办丧事的物件,只能临时出宫去寿春城中寻找棺木寿衣和会做法事的符师。 祝新年派人在秦宫中仔细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楚国王印和天匙碎片,他料定楚王一定是提前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廉颇,让他带着楚国王室的信物护送太子哲逃亡,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就能用王印和天匙顺理成章继承王位。 想到这里,祝新年便展开灵识寻找去追击廉颇的杜问春,如今他品阶高,灵识轻轻松松便覆盖了整个寿春城,很快他就找到了在城西角交战的那群人。 令祝新年感到惊讶的是廉颇居然还没死,他一个年迈老者在众多高阶机甲的持续围攻下竟然还能还手,拥有这种惊人的力量居然只在楚国做一个闲臣,真是太委屈他了。 祝新年立刻使用木属相三阶品阶术法“一瞬天地”来到了城西角,见打斗依然持续,只是雾甲的反抗弱了许多,显然是已经力竭了。 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刻廉颇应该将身上的太子哲放下来,全力御敌才是,但廉颇应该是担心太子哲手无缚鸡之力,害怕他被秦军伤害,所以即使身陷险境、力气不济,也没有要将太子哲放下来的打算。 祝新年刚到此处,就感觉出廉颇的灵力几乎快耗竭了,他的力气下降得很快,脚步也慢了许多,逐渐就拿不动手中那把长弓了,即使隔着机甲也能听见廉颇费力的呼吸声。 “你的年纪已经不允许你如此长时间调动气海灵力了,现在停手你还能活命,再顽抗下去马上你的灵核就要爆了!” 祝新年敬重忠心贤能之人,无论对方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是忠肝义胆之人都会得到他的礼敬,他并不想要廉颇的性命,于是劝道。 “现在停手我可承诺保你性命,灵核若爆则必死无疑,老将军已经这么大年纪了,难道想要落一个爆体而亡的下场吗?” 这话没有吓到廉颇,倒是把他肩头的太子哲吓了一大跳,连声阻止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一人死不足惜,不必老将军与我垫背!” 雾甲长弓杵地,廉颇已经无法再将长弓拿起来了,自从配备的长箭全部放完之后,他就一直在以灵力为箭,这种打法特别消耗灵力,纵使是年轻体壮之人现在也该力竭了,更何况他还一直带着太子哲呢? “我廉颇纵横沙场一辈子,从不知道‘投降’二字怎么写,纵使我老了,骑不了马、握不住刀了,尔等宵小之辈也休想让我俯首称臣!” 不知哪来的力气,廉颇竟然将手边的长弓掼了出来,如一把巨锤一般抡到了面前秦军机甲的胸口,打得那台机甲连连后退,胸板都差点被打裂了。 趁着秦军机甲后退的间隙,雾甲终于将肩头的太子哲放了下来,将他往城门口一推,而后自己朝着秦军机甲扑了上来,霎时间周围白雾四起,所有人的视线和灵识全部受限,看不清雾甲身在何处,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担心雾甲会突然偷袭。 在这群人中,唯有祝新年不受雾甲品阶术法的影响,因为他的品阶高于廉颇,即使廉颇放出二阶品阶术法“如堕烟海”,也不能影响祝新年半分。 “老将军气海已干,灵核已至极限,竟然还敢使用品阶术法,当真是不要命了吗?老将军若是死在这,往后谁来保护太子哲呢?” 廉颇仰天大笑了一声,并未回答祝新年的问题,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长弓朝祝新年冲来,此刻其他秦军将士都被“如堕烟海”的雾气遮挡了视线,谁也没看见廉颇的动作,自然也无人来帮祝新年应敌。 但祝新年望着朝自己冲来的雾甲一动不动,他知道廉颇是真的想杀了他,为已经亡在祝新年手中的赵国、魏国和楚国报仇,但人力终有穷尽,祝新年算定了廉颇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自己面前来了。 果不其然廉颇冲锋的动作只持续了几步,随后他浑身一震,机甲外壳上瞬间爬满了银白色的龟裂痕迹,随着一声爆裂声响起,雾甲在祝新年面前炸毁,飞弹而来的机甲碎片被祝新年周身的灵力挡住,悬在半空中晃动了几下,最后脱力落在了地上。 机甲炸毁,“如堕烟海”也立刻消散,众人眼前恢复清明,才发现雾甲已经消失,而须发尽白的老将廉颇口鼻喷血,已然灵核炸裂,魂归幽冥了。 这是祝新年第二次看见灵核爆裂之人,和老魏头当初一样,他们都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拼尽全力,力竭而亡,此时看见廉颇身亡,太子哲大叫着冲了回来,匍匐在廉颇遗体上失声痛哭。 分明在楚国不受重视,却能为楚国做到如此地步,祝新年认为廉颇的名字和事迹是该流传千古,为后人敬仰膜拜才是。 “居然宁愿强撑到灵核爆炸也不愿投降,若是世间武将皆有此等血性的话,我大秦一统天下的大业可能还要再往后推二百年才能实现。” 面对老将廉颇的死,众人心中皆感慨万分,但是敬重忠臣名将是一回事,拿下楚国的太子斩草除根又是另一回事。 杜问春正准备上前去拿下太子哲,却听祝新年开口道。 “先等等,我先与他说两句话。” 祝新年亲自走上前去,站在太子哲身边,问道。 “方才在宫中,你说愿意效仿齐国公主贞献国于秦,这可是你的真实想法?” 太子哲哭得双眼肿胀,涕泪满面,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即使是敌人,但他还是用衣袖擦了擦脸,尽可能保持仪容,甚至还行了个礼,道。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公主贞献国于秦不仅保住了齐国王室宗亲,也保住了齐国的百姓,其实只要君王能珍惜民生、励精图治,谁来坐这个王位都不重要,只可惜父王不肯听我的话,若是能早些放手,楚国又何至于成了现在这样子。” 祝新年闻言轻轻点头,道:“你倒是看得开,外界都说你不善朝政,但听你这番话倒觉得颇有一番大智若愚的感觉,你若愿意代表楚国王室归顺秦国,我也可以像对待公主贞那样保留你的一切身份待遇不变,即使楚国的领土归秦国管理了,你这一辈子也可以醉心书画,不必为生活发愁,更不必四处流亡。” 这种条件已经非常吸引人了,当初赵王要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估计睡着了都要笑醒了,但太子哲似乎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抬袖又抹了抹眼睛,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包。 “这是……这是楚国王印和天匙碎片,是父王让廉颇老将军交给我的,他们想让我去燕国,找燕王帮忙保命,以后若有机会,就再召集楚国后裔重新立都称王……” 太子哲慢慢起身,将布包交到了祝新年手中,垂首轻声道。 “那些人说得没错,我没有治国理政的才能,即使拿了王印和天匙,又得了燕王的帮忙,日后真的称王又能如何呢?以我的能力根本治理不好一个国家,楚国后裔跟着我也只会平白遭罪,最后又被秦国剿灭,重蹈今日的覆辙,既然结局已定,又何必非要折腾一回,让那么多人再白白付出性命呢?” 太子哲微微摇头道:“我以前在画院中听秦国画师提起过秦王和咸阳城,他们说秦王是继周文王之后最英明的君主,秦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力强劲、百姓安居,我始终认为天下一统才是太平盛世的象征,诸王割据终究不能长久,我虽没见过秦王,但看齐国目前的情形也知道秦王肯定是个信守承诺之人,现下又得了你的保证,相信名震天下的安胜君应该是个可信之人吧?” “我说的话全部可信,你既然愿意献国,我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待遇,从今以后你可以继续生活在寿春王宫之中,一切待遇依照太子规格不变,你以后子嗣的食邑待遇也依照规制提供,只要你们不生反叛之心,定可享永世荣华富贵。”祝新年道。 “荣华?” 太子哲长叹一声,道:“荣华只是身外之物,我这一生除了痴迷字画之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父母长寿、兄弟和睦,如今父王和母后都不在了,兄弟姐妹也都去世了,寿春王宫只是楚国的王宫而已,它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 他的目光看向地上满脸鲜血的廉颇,忽而问道。 “老将军是为了我楚国尽忠而死,他是忠臣,不该曝尸荒野,安胜君是明事理之人,可否请求您妥善安置我父王母后和老将军的遗骨呢?我实在不忍心他们成为孤魂野鬼飘荡在人世间。” 祝新年点头道:“这个你放心,刚才我已经遣人去安排后事了,我虽有心留老将军性命,但老将军誓死不肯投降秦国,也是忠肝义胆,为天下臣子敬仰。” “安胜君刚才劝说老将军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诸国都惧怕你,但我却觉得你并不是个恶人,将楚国交到你手里我也放心了。” 太子哲整了整衣袍,朝祝新年恭恭敬敬行了一记大礼,而后转身朝城门外走去。 “等等!你这是要去哪?”祝新年问道。 太子哲没有回头,他仰头看了一眼城墙,原本飘扬着楚国旗帜的城墙现在已经插满了秦军战旗,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城池已经易主。 “我现在已然不是什么楚国太子了,只是草民一个,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以前我总说要出去走走,访遍世间名山大川,绘遍天下奇景,往日碍着身份不能去,现在是该出去走走看看,云游四海去了。” 他抬袖挥了挥手臂,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朝祝新年告别,然后毅然决然放弃了所有食邑待遇,孤身一人离开了寿春城,去追寻他心中的自由世界去了。 “这人……父母兄弟刚刚身亡,国家也没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去云游四海?” 杜问春只觉不可思议,究竟是怎样六亲缘浅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相反的,祝新年倒是很理解太子哲的决定,轻声道。 “该流的泪他刚才都已经流过了,楚国灭亡已是定局,不是以他的能力能改变这个结果的,他在寿春城郁郁一生是一辈子,出去浪迹天涯也是一辈子,如果楚王和王后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想他离开寿春,去过平静自由的生活吧。” 杜问春侧头看向祝新年,问道:“总使大人竟然如此了解太子哲心中的想法?” 祝新年淡笑摇头,道:“不是我了解他的想法,而是我曾经经历过跟这差不多的事,知道人该往前看、向前走,永远困囿于过去的阴影中只会毁了自己,太子哲看似什么都不会,实际他才是楚国最清醒的那个人,如今离去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太后病重 楚王身亡,太子离去,王印和天匙碎片都到了祝新年手中,消息传到平舆战场的时候项燕正在率领楚军对秦军发起新一轮的攻击,领队的将军正好是楚王的儿子,惊闻噩耗不由心中悲痛、神情恍惚,在战场上被蒙恬将军一刀斩落马下,这新一轮的战事才刚刚开始便宣告结束了。 国都沦陷、王上身死的消息致使楚军将士人心大乱,王翦趁机下令秦军展开全面进攻,六十万大军悉数上阵,大军浩浩荡荡挺进了平舆地区,将楚军死守多日的关隘悉数攻下,失去主心骨的楚军战斗力大不如前,被秦军一路横推、节节败退,楚王仅剩的几个儿子也悉数死在了战场上。 主战将军项燕自知平舆地区肯定守不住了,便下令撤军,甚至派人去截住了派往寿春支援的那支机甲队伍,带着残存的所有楚军将士以及机甲部队撤往了楚国靳南地区。 王翦并没有放过这最后的楚国残军,下令蒙武、蒙恬父子带兵四十万追击,最终在靳南地区双方再次交手,逃窜多日的楚军身心俱疲,已经无法再抵抗秦军的攻击,最后兵败如山倒,不仅全军将士被屠戮殆尽,连主将项燕也被诛杀,头颅用楚军战旗包裹密封起来,用飞鸢加急送回了咸阳。 王翦和祝新年在前线大获全胜的消息令秦王龙颜大悦,当即决定将楚国平舆地区最好的一块土地赐给了王翦,同时将寿春赐给了祝新年,将其附近一大片土地改名安胜郡,从此以后就是祝新年名下的封地了。 当然,王翦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多田地屋宅,祝新年也完全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秦王大兴赏赐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即使把这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赏给王翦和祝新年也无所谓,反正秦王知道他们压根就不喜欢这些赏赐,所有封赏下去的土地最后还是归秦王统辖。 不过,虽然王翦和祝新年无心贪恋赏赐,但跟着他们行军打仗的将士们却欢呼雀跃起来,主将得到的越多,就说明他们的部下得到的越多,这回打了个大胜仗,让秦王好好出了一口上次战败的恶气,所有参与此战的将士们肯定都有封赏,而且赐给下面这些将士们的封赏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加官进爵,好多人就等着靠这一仗升官发财、翻身做人上人呢。 秦军队伍中一片欢声笑语,将士们知道朝廷的赏赐在即,手中也更加有劲了,一鼓作气收了楚国其他城池,彻底为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家画上了句号。 因为楚国占地面积太大,楚国的守城军们又都抱着血战殉国的态度在抵抗秦军,收服楚国城池的进度非常缓慢,战事从秦王二十二年初夏一直打到二十三年秋天才结束,直到楚国最后一座城池的守将阵亡,整片楚国的领土才终于全部归于秦国名下,而这时距离王翦和祝新年领兵出征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将士们都非常想家,巴不得一脚回到秦国去。 知道将士们作战辛苦,秦王特意派了二十万军队来接替王翦和祝新年的部队继续处理后续事宜,亲自下旨让攻楚大军返回秦国好好过年。 一听说能回咸阳了,将士们高兴得不能自已,天天掰着手指头巴望着接班的秦军队伍赶紧抵达楚国,这左盼右盼等了将近一个月,才终于等到了他们最想见的人。 祝新年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走上城楼一看,只见城外一支部队正朝寿春城而来,队伍中的秦国旗帜随风飘扬,祝新年微微压了压眼角,看见在一众秦国旗帜中竖着几面主将战旗,那战旗上分明写着硕大的“李”字。 被秦王派来接手处理后续事宜的主将竟然是李信,他因为上次攻楚失败被秦王好一顿责骂,让其在家闭门思过好几个月,没想到这就放了出来,又重新委以重任。 李牧骑着战马进入寿春城内,刚一看见王翦和祝新年就立刻跳下马来,赶紧行礼道。 “拜见安胜君,拜见王老将军。” 祝新年伸手托了托,道:“不必多礼,李将军可是我军将士日思夜想之人啊,你来了,我们才能回家过年啊。” 李信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面露羞赧道:“末将有愧,未能将安胜君的兵法学好,令王上和秦国蒙羞,还得劳烦二位将军收拾残局,末将真是无颜再见二位。” “将军不必自责,胜负乃兵家常事,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打胜仗,既然王上又重新委以重任了,就说明将军在王上心中仍然值得托付,将军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不仅祝新年出言安慰了他,甚至连王翦都抚须点头道。 “年轻人总是要多历练的,仗打得多了兵法战术自然就记在脑子里了,这种事急不得,打了败仗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必自责,认真找出问题下次避免就是了。” 自从打了败仗以来,李信在家中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自己被楚军追杀的场面,他不敢睡觉,但清醒着又会听见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和指点,这段时间他连房门都不敢出,家里除了几个伺候多年的老仆之外其他下人都遣散了,家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即使这样,李信还是觉得院墙外面的那些人在偷偷议论自己。 那简直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连裴元魁都还能在西营继续当值,自己却赋闲在家,虽然王上并未降罪下狱,但不能进军营也不能上朝,很快朝中就会有新的武将来顶替李信的位置,这令李信更加坐卧难安,直到攻楚战事大捷,朝廷突然传召李信进宫见驾的时候,消沉多日的李信才第一次踏出了家门。 “没想到王上不计前嫌,还肯派末将来楚国,末将一定尽己所能,还报王上的信任!” 祝新年笑了笑,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放心将楚国一应事宜都交给李将军处理了,将士们出来一年多,都十分想家,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这几天我们就打算启程回国了。” 李信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又“哎”了一声,凑近祝新年道。 “确实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安胜君说。” 祝新年看他那为难的模样,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相求,便道:“无妨,你直说吧。” 李信抿了抿嘴唇,犹豫道:“我在出发来楚国之前进了一趟宫,在宫里见到了许多御医,一问才知是太后病重,听说兵甲部所有的医修都被唤去给太后看病,但太后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王上担心此事影响前线士气,一直封锁消息至今,原本我也不该说的,但安胜君是太后亲生,还是早些回去以免日后遗憾啊。” 祝新年双眼陡然瞪大,惊诧道:“你说什么?太后病重?怎么可能,我离开咸阳之前还见过她,怎么会突然病重呢?!” 明明在赢年认祖归宗的祭典上还见过赵姬,那个时候赵姬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生病的样子,怎么会短短一年就病重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王上派人广招天下名医,只要治好太后便可封万户赐金万两,但到我离开咸阳之前也无人能治疗太后的病症,也是因此末将才斗胆将此事告知安胜君,担心太后若是有什么事,您没能及时赶回去的话必定心中遗憾啊。”李信解释道。 祝新年与赵姬接触得不算多,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此刻李信说起赵姬病重的事,祝新年的心脏却紧紧揪了起来,就好像赢年这个人的魂灵依然藏于这具躯体中,正在为自己的母亲担忧。 王翦看出了祝新年紧张的情绪,立刻道。 “攻楚之战已经结束,剩下的事情自有人会处理,你早些回去看看太后吧。” 目前军营中只剩一些搬运攻城器械、安排飞鸢转运之类琐碎的事情了,倒也用不着祝新年来安排,听王翦将军这样说,祝新年便点头拱手道。 “那就麻烦王老将军和李将军了,我先行一步。” 只见祝新年仰头吹了一声口哨,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忽变,厚重的云层迅速累积起来,没过一会便从云层中探出了一只硕大的龙头。 这次攻打楚国秦军兵力充足,天狼虽然时刻跟在祝新年身边,但实际上没有怎么用到过它,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打完仗之后清扫战场,大嘴一张也不分什么人畜还是机甲,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通通全部吃进肚子里去,吃饱喝足就自己找个山头一躺,常有人把它的呼噜声当成天上在打雷。 祝新年纵身跃上龙头,单手扶着天狼的龙角,道。 “拿出你最快的速度来,咱们回咸阳去。” 天狼长啸了一声,巨尾一甩就带着祝新年重新钻进了云层中,一人一龙在云雾中疾行,祝新年担忧赵姬的病情,不由催促了几次让天狼加快速度,正好天狼一身蛮力无处使,便撒了欢一般全力加速,速度快到下方的山川湖泊都成了残影,咻然就从祝新年身下掠了过去。 “等等,现在去咸阳也是徒劳,我又不会看病,回去也救不了太后。” 祝新年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便拍了拍天狼的龙角,大声道。 “转向转向!先去瑶山药王谷!” 天狼在半空中来了个急刹,险些把祝新年甩下去,它似乎很不满祝新年让它中途改道这件事,嘴里呜呜咽咽好像是在骂人,但祝新年也没心思跟它斗嘴了,只催促它加快速度,快些去瑶山药王谷请白柳医仙出手相助。 第三百九十九章 把龙留在药王谷 瑶山药王谷虽然的确位于瑶山,但具体位置并未对外公布,祝新年又是第一次来这里,和天狼在半空中盘旋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药王谷的入口,最后还是祝新年用灵识找到了一个在山中采药的药王谷弟子,这才跟着对方找到了药王谷的入口。 有缘的是那名采药的弟子竟然是当年天工学院被毁之后,选择跟着白柳医仙来药王谷继续深造的秦国天工学院医修班学生,且恰好跟祝新年同一届,看见祝新年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倒给祝新年省了许多自我介绍的功夫。 “真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能在瑶山看到你,听说你已经被秦王封君了,想来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此番来药王谷是为何事呢?”对方问道。 太后病重的事情不好与外人说,祝新年便谎称是替学院中的长老前来拜见白柳医仙的,说学院中长老夫子们都很惦记当年离开学院的那批学生,所以才派他到各个门派来走访。 药王谷弟子长期生活在深山之中,远离人烟,对祝新年领兵攻打楚国的事情并不知情,祝新年随口胡扯的借口也并未让对方起疑心,只见那女医修笑道。 “我们离开学院多年,没想到长老夫子还记着我们,真是让学院费心了,药王谷上上下下对我们都很好,即使我们是从天工学院来的,也能与他们的弟子和睦似一家人,白柳医仙也很关心我们的学习生活,常常亲自嘘寒问暖,还请学院长老夫子们安心。” 那女医修带着祝新年从一条小径走上半山腰,在一片阔叶林中找到了一处飞瀑,而药王谷的入口竟然藏在那飞瀑的后面,被流水完全遮掩住,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里面竟然会有一条通道。 女医修伸手在飞瀑旁边的石块上敲了敲,只见山石震动,飞瀑朝两边分开,露出了藏在山体中的巨大通道。 “居然把整座山做成了药王谷的大门,难怪我找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药王谷的入口。” 祝新年感慨着药王谷隐匿之深,如此以山体为门、飞瀑做掩的巨大工程已经非人力所能达到了,就算是世上最厉害的偃师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祝新年非常怀疑这药王谷的开创者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地仙级别,不然如何能造出如此令人惊叹的奇迹呢? 他跟着女医修进入了药王谷,刚开始的一段路是见不到阳光的,但通道里面并不黑暗,因为道路两侧长满了各种会发光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些会发光的昆虫在花草中间飞舞,走在这里就好像走在十五月圆之夜的山中小径上一般,虽然没有阳光,但脚下的一切都能清晰可见。 “这些虫子竟然在外面从未见过。” 祝新年伸手将停在他肩头的蝴蝶抓了起来,那蝴蝶长着远超它身体大小的巨大双翅,翅膀能发出青蓝色的荧光,那些荧光来自它身上的某种粉末,随着翅膀扇动如细碎的雪沫一般在空中飘洒,有些甚至落到了祝新年嘴边。 见祝新年要抬袖去擦,那女医修赶紧道:“别擦,这可是好东西,这些蝴蝶靠吃这些会发光的花粉花蜜为生,这些东西可以提升气血、疏通筋脉,吃下去对身体好,你可别浪费了。” 既然是药王谷里的东西,那想必都是有特殊功效的,祝新年试着舔了舔嘴上的粉末,刚开始还没有味道,但很快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苦得祝新年眉眼都紧紧皱到了一起,他估计世上最苦的蛇胆也没有这玩意苦。 “苦吗?” 女医修笑道:“苦就对了,苦味的东西能入心经泻心火,虽然你面上一直保持镇定,但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你正在为某事担忧,心火躁郁不安,吃点这些苦味的花粉可以稳住心神。” 浓烈的苦味之后是一股贯通身体的凉意,好像嚼了一大口薄荷叶又猛灌了一桶冰水一样,冰凉舒爽的气息瞬间将心头的不安与担忧压了下去,使祝新年浑身舒畅,再细细品味只觉口中回甘,这小小粉末的功效立竿见影,不可谓不神奇。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医修的眼睛,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祝新年尴尬道。 “你现在是秦王手下的得力战将,就算学院长老夫子们惦记我们,也不可能派你过来,你既然出现在瑶山,那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就不带你到处参观了,我们直接去见白柳医仙吧。” 医者的双眼洞察细微,即使祝新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看祝新年的面色和呼吸节奏医修们就能大致分析出他最近遭遇了什么事,心情是好还是坏。 所以想骗过医修的眼睛是很难的,祝新年只能甘拜下风,被女医修引入了一座流水潺潺的亭榭之中,远远就能看见白柳医仙在教导几个弟子制药,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看见祝新年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仔细观察了好几眼才笑了起来。 “多年不见,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祝新年拱手朝白柳医仙行了一记大礼,道:“久未来向医仙请安,今日叨扰实在唐突,还请医仙见谅。” 白柳医仙丝毫没有身为长辈的架子,她向来不喜欢修真界那些虚伪客套的礼节,却又非常喜欢这个鹤云子的小弟子,见祝新年来了便赶紧走了过来,道。 “你要是没事就来向我问安我才要觉得你被人夺舍了呢,你和你师尊一样,轻易是不会来找我的,说吧,这次来所为何事?” 白柳医仙向来心直口快,没有修真者那些弯弯绕绕虚与委蛇的假面,她知道祝新年肯定不是来找自己闲聊的,便开门见山问了来意。 “晚辈失礼,实在是因为母亲重病缠身,咸阳城中医修皆束手无策,晚辈无计可施只能来找医仙相助,还望医修出山救我母亲一命。”祝新年诚恳道。 “母亲?” 白柳医仙初次见到祝新年的时候他就跟在鹤云子身边了,修真者往往都是摒弃凡尘杂念的,与凡世亲属也少有来往,虽然知道祝新年身份特殊,但白柳医仙总是先入为主地忽略了祝新年在凡世的血亲。 “哦,你是指秦国太后吧?我倒是把这事忘了,还以为你是太平川上一心修道的少年郎呢。” 白柳医仙问道:“你母亲生了什么病?按理说咸阳已经是天下第一大城了,秦王手下的医修那么多,寻常病症不可能看不好啊。” 寻常凡人生病不如修真者生病那么复杂,不涉及灵根、灵核、筋脉、气海,既然不是这般复杂的病症,那举全国医者之力怎么会看不好呢? 祝新年心中也有这个疑问,道:“实不相瞒,晚辈刚从楚国战场回来,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母亲了,实在不知道母亲是何病症,无法为医仙提供任何信息,只能请求医仙随晚辈走一趟,去秦国看看母亲到底是何原因重病不起。” 白柳医仙知道祝新年不是一个轻易开口找人帮忙的人,他从楚国战场千里迢迢赶到瑶山药王谷来肯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难事,要是寻常医修能解决的病症他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求人,于是便爽快答应了下来,道。 “没问题,既是你来托请,我又怎会拒绝呢?正好许久没见天工学院那帮老头子们了,我就随你往咸阳去一趟吧。”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天狼就在外面等着,它的速度比飞鸢要快许多。”祝新年道。 白柳医仙眉间一挑,道:“你是说你把你那条龙也带来了?” 祝新年“啊”了一声,只见白柳医仙面上忍不住发笑,忍声道。 “这样吧,我用倒转符带你去咸阳,这样速度更快,你把那条龙留在药王谷,等我们看完太后的病再让它回去。” “把天狼留在药王谷?” 祝新年赶紧摇手推脱道:“医仙有所不知,那条龙现在长得比龙母还大,性子顽劣不堪,连我都不能完全控制它,若是它毁坏了药王谷的奇花异草晚辈当真赔不起。” 看祝新年额角汗都下来了,白柳医仙便笑道。 “放心,就算它把我整个药王谷夷为平地我也绝不找你讨要半分赔偿,实话跟你说了吧,自从你们太平川被毁之后,龙母就被灵蛇长老带走了,连个去向都没说,我药王谷的龙涎几年前就用尽了,正愁没处补呢,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伤害你的龙,只要能让我们收集些龙涎就好。” “原来是这样啊……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我不在的话担心天狼乱来,医仙稍等,我去与天狼打个商量,让它乖乖待在瑶山,只是这条龙是个贪嘴的,要想哄住它免不了需要一些肉食才行。” 祝新年十分尴尬,就好像自家孩子贪吃被外人发现了一样,做家长的颇有些难堪。 “这有什么难的?我药王谷坐拥瑶山这么大一片山头,难道还怕它吃得多吗?” 白柳医仙招招手,将身后的两名弟子唤上前来,对她们道。 “去把后山兽栏打开,把所有牲畜都赶出来,另外通知你们的大师姐,让她带人做好准备,马上就有龙涎可以采了。” 两名弟子立刻领命,施施然退下了,祝新年也不好意思再强调天狼究竟有多能吃,只能默默抓了抓脸颊,跟着白柳医仙一起原路返回,去飞瀑外跟天狼打商量去了。 第四百章 赵姬崩逝 天狼被瑶山漫山遍野的牲畜给吸引了,祝新年叮嘱它老实在药王谷待着,只要听话就有数不清的肉食可以吃,若是瞎闹腾就回来揍它,天狼从鼻孔喷出两股热气,转身去追那些牲畜了,丝毫没有把祝新年的警告听进耳朵里。 “但愿它能安分一些吧,要是真把上千年历史的药王谷毁了,晚辈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祝新年心中忐忑,分明他还没有孩子,却总是要操这老父亲的心,白柳医仙看出他的窘迫,不禁掩唇轻笑,道。 “放心吧,好歹是神龙,这些年也没闹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你就不要太担心了,我们赶快启程去咸阳吧。” 白柳医仙倒是真不担心这条以臭脾气着称的神龙会毁了她的药王谷,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倒转符,站到祝新年身边扬手一挥,随着医仙灵力注入灵符之中,两人头顶顿时出现一道圆形光圈,光圈缓缓落下,将两人从头到尾笼罩了进去。 倒转符拥有强大的空间置换能力,祝新年看见身边景物如走马灯一般快速从眼前闪过,上一刻还身在瑶山药王谷,下一刻就已经置身于咸阳秦宫大门口了。 秦国王宫整体有修真者设下的大阵守护,倒转符没办法突破这层结界直接带祝新年和白柳医仙进入秦宫,只能将倒转阵法落在了王宫大门口。 镇守宫门的侍卫们眼看着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光芒中似乎还有两个人影,这些寻常内侍营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东营负责巡查王宫外围的机甲将士们就发觉了异常,齐刷刷朝这边赶了过来。 祝新年和白柳医仙刚一落地,就看见无数将士将自己团团围住,刀枪剑戟各种武器招呼过来,现场一时间灵力横飞,大有捉拿刺客的架势。 秦王数次遭遇刺客袭击,秦宫侍卫对此提心吊胆,东营的人更是各个绷紧了神经,生怕再出现荆轲刺秦王的事情,这不一看见秦宫门口有灵力波动,不管是敌是友先围了过来,主打的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迎面刺来的刀剑被祝新年周身灵力阻挡,祝新年还没用力,围住他的一群机甲士兵就被掀飞了出去,当值领队一看情况不妙,正要发信号召唤援手,便听祝新年轻咳了一声,阻拦道。 “行了,没看清人就胡乱攻击,东营尉官平时是这样操练你们的吗?” 此刻还有白柳医仙这个外人在场,东营这混乱的场面实在令祝新年觉得脸上挂不住,声音也不由凌厉了许多,当值领队听见声音朝他看来,顿时满脸疑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甚至用力揉了揉眼睛,而后才惊诧道。 “总使大人?您……您不是在楚国战场吗?怎么回咸阳了?” 祝新年提前回秦国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到咸阳来,兵甲部的人惊讶他突然现身也可以理解,既然来的人是兵甲部总使,也就没有必要再呼唤援手了,当值领队收了灵力,上前问道。 “总使大人提前回咸阳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末将去请尉官大人过来吗?” 祝新年挥挥手,道:“不用,我要进宫去面见王上,你们继续当值便好。” 当值领队并未多嘴询问祝新年进宫做什么,当即领命退下了,祝新年这才看向白柳医仙,十分抱歉道。 “王上数次遭遇刺杀,王宫戒备森严,失礼惊吓到医仙了。” “这点小事哪里能吓到我?你无需抱歉,既是来救人的,我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白柳医仙十分大度,若是换做其他修真者,估计会因为刚才的事而生气离去,但白柳医仙向来不拘小节,即使被人以刀剑相向也并未生气。 祝新年不好耽误医仙的时间,便赶紧走到宫门口,对值守的将士道。 “我特意请了瑶山药王谷白柳医仙来为太后治病,速速通报王上,让我等进宫去。” 宫门口的将士自然认识祝新年,听说他要进宫去为太后医治,立刻道。 “王上有令,但凡能治疗太后病症者无需通报,可直接入宫,安胜君您快请吧,太后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王上日夜服侍,为此都有一个月没早朝了呢!” 祝新年一听情况如此严重,便赶紧带白柳医仙进了宫,他没有去过太后寝殿,就随手在宫门口抓了个宫人太监带路,急匆匆赶到了太后所在的寝殿。 此时太后寝殿门口站了两队人,打眼一看起码有大几十人,其中一队穿着兵甲部的服装,是秦国兵甲部登记在册的医修,另一队人身着便服,应该是看见求医令而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民间郎中。 这样众人排队为太后看病的景象不知持续了多少天,祝新年他们刚到队伍后方就看见有人从寝殿中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殿外排队的人连忙询问情况,但出来的人竟然连具体病因都说不清楚,只能感慨自己学艺不精,是拿不到求医令上的万两黄金了。 “天下竟有如此古怪的病症?这么多杏林高手竟然都诊治不出病因?看来我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 学医之人对棘手的病症自有一种钻研琢磨的求知欲,白柳医仙一看这么多人都无法找出病因,当即就来了兴趣,想要马上进去看看这位秦国太后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随着祝新年往太后寝殿门口走去,寻常郎中大夫自然不认识她,但兵甲部中的医修里却有人眼尖,当即朝她行礼道。 “拜见白柳医仙,医仙亲临,太后的病症定然有救了。” 天下学医之人或许没有见过白柳医仙,但这个名号几乎已经成为了医师鼻祖的代名词,人间不少医馆中都供奉着白柳医仙的塑像,此刻一听白柳医仙现世,现场登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虽然白柳医仙甚少出入人间,但瑶山药王谷的弟子却是诸国王室争相聘请的御用医师,秦国王宫中自然也是有药王谷的弟子在侍奉君王,此刻听见外面的呼声,太后寝殿的大门立刻打开了,几名女医修匆匆出来,对着白柳医仙行礼道。 “不知师尊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师尊降罪。” “为师倒确实要治你们的罪,太后病了多时,你们既然无法医治,又为何不及时通禀为师呢?”白柳医仙问道。 几名女医修立刻跪地,解释道:“弟子学艺不精,太后的病症似病非病,弟子们拿不定主意,担心贸然联系师尊会打扰师尊清修,弟子无能,偏劳师尊了。” 瑶山药王谷的弟子之所以会被诸国王室追捧,就是因为她们身后有强大的药王谷做支撑,且不说会得到一些罕见的灵丹妙药,若真是遇到了千年难得一遇的古怪病症,也有白柳医仙这个当世最厉害的医者来做援手。 “罢了,都起来吧,带为师去看看太后。” 几名女医修赶紧起身,引着白柳医仙和祝新年进入了太后寝殿,而面容憔悴的秦王听见声音掀开帘帐走出来,看见祝新年先是一愣,旋即问道。 “王弟怎么回来了?” 祝新年拱手道:“臣弟听闻母后重病,心中担忧,正好楚国战事已定,臣弟斗胆提前回国,又闻说王兄遍求天下名医皆无果,便去瑶山药王谷请了白柳医仙前来相助。” 秦王闻言看向白柳医仙,颔首道:“有劳医仙了,这边请。” 太后的床榻被层层帘帐掩得死死的,一丝缝隙都没有露出来,祝新年还奇怪究竟是什么病需要如此遮掩,直到他看见赵姬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了秦王为何要这样做。 赵姬的美貌是能写进史书中的绝色,没穿越之前祝新年不能理解书上写的倾城美人究竟是何模样,直到他看见了赵姬,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女子的容貌可以令诸国王侯为之倾倒。 祝新年一直以为赵姬的美貌会持续一辈子,却没想到此时此刻躺在床榻上的赵姬形容枯槁,身形暴瘦以至于容颜枯萎,乌青的眼圈和惨白的唇色都在说明这个女子已经命不久矣。 “怎会如此?去年母后不是还好好的吗?” 祝新年看见赵姬的模样不由大为震惊,面对他的疑问,秦王也只能摇头道。 “其实早在你辞官之前母后就病了,那个时候你我兄弟关系紧张,前线战事也不容乐观,母后担心影响我们,便一直隐瞒病情不说,直到你出征之后母后突然病倒,寡人才知道母后已经病了多时了。” 虽然赵姬曾经做过不少荒唐事,但秦王对自己的母后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此番太后病重,秦王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照顾,连自己的容颜也憔悴了许多。 “王兄宽心,白柳医仙乃当世神医,天下病症莫有其不知的,还是先请医仙看过再说吧。” 秦王闻言点头,白柳医仙走上前去,在赵姬床榻边坐了下来,伸手以食指和中指指腹按住了赵姬的眉心。 寻常医者看病无外乎望闻问切,但白柳医仙既然名号中带了一个“仙”字,治病救人的方法就肯定与寻常医者不同,只见她指尖有青色的光芒闪烁亮起,并随着赵姬的筋脉流向她全身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刻钟左右,这么长的诊治时间对白柳医仙这种当世大能来说实在太长了,祝新年的心也随之坠到了谷底。 若只是寻常疾病,白柳医仙要不了几个吐息的时间就能判断病因,再复杂一些的疑难杂症也不过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而已,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但白柳医仙的神情不仅没有轻松,反而看起来更加沉重了。 当世医术的最高修行者都露出了这样为难的神情,祝新年也有了心理准备,看来太后的病确实是没救了。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白柳医仙才终于收回了手,顺便将赵姬的手腕放进了被子中。 在场众人皆不敢开口,秦王是担心听到不好的消息,祝新年是已然心知肚明,药王谷的女弟子们则是担心自己学艺不精被师尊斥责,一时间众人都看向白柳医仙,却又谁都不说话,只等着医仙来断定生死。 看见众人期盼又紧张的眼神,白柳医仙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方才我已经用灵力将太后全身脏腑筋脉都细细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处,也确定太后身体中没有病灶,如今卧床昏迷不醒的情况并不属于病症。” “不属于病症?” 秦王惊讶道:“如果不是生病,那母后为何醒不过来呢?” “不是只有生病才会令人昏睡不醒,不知秦王陛下是否听说过‘油尽灯枯’这个词?”白柳医仙问道。 “油尽灯枯?” 秦王满脸茫然,虽然太后确实不年轻了,但远远没到油尽灯枯的年纪,他不明白白柳医仙为何要这样说,只能怔愣地看着医仙,说不出话来。 “医仙的意思是说……我母后的寿数已尽,她不是生病……是到天命了?” 祝新年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但他知道白柳医仙是肯定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判断失误的。 “没错,太后昏迷不醒不是病症所致,而是因为她的寿命将尽,她全身内脏和筋脉都已衰竭,身体没有力量,意识自然无法清醒。” 秦王立刻追问道:“既已知道原因,那医仙可有解决办法?” 白柳医仙依然摇头,解释道:“凡人的寿数是在出生的时候由上天定下的,所谓天命不可违,逆天改命之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就算有,代价也太大了。” “无论是何代价寡人都可以承受!还请医仙明示!”秦王急声道。 白柳医仙幽幽叹气,道:“秦王陛下一片孝心天地动容,但要强行改变天命只会招致天谴,想必陛下应该听说过前几年齐王在成吴山千人血祭试图逆天改命,结果触怒地仙招来天谴,以致险些灭国之事吧?” 秦王的神情僵住了,太后固然重要,但与秦国的千秋大业相比也必然要分个孰轻孰重。 “母后她一年前还可活动自如,就算是寿数将尽,又怎么会突然陷入昏迷呢?正常不该是慢慢耗尽生气,最后才油尽灯枯吗?”祝新年问道。 “人命如火,有的人是烛火,灯芯细长,缓慢燃烧,一生无法散发大光大热,但胜在长久,而有些人是焰火,生来绚烂夺目却很快凋落熄灭,太后一生传奇,散发了旁人几倍的光和热,自然也就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命数长久了。” 白柳医仙的解释已经非常通透了,即使理解能力再差的人也该听明白了,太后的性命已至尽头,既然不是病症,也就注定了药石无医,守在床前等候她生命走到终点是秦王和祝新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白柳医仙从太后床榻边走向了祝新年,而秦王则急急走了过去,满脸悲痛地继续守候在太后床边,只是他背对众人,除了与他擦肩而过的白柳医仙之外,其他人都没看见秦王眼中的悲伤。 “如今这情况,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即使穷尽我毕生所能,也不过多续她几个时辰的性命而已,如此借命会影响她来世的寿数,所以我认为还是不要强留了,生死是凡人必须要经历和接受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悲伤了。” 白柳医仙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道:“我这几个弟子想必也早就看出太后性命将尽,所以才没有与我联系,我知道你一向处事镇定,但秦王陛下或许难以自控,这有一瓶气神丹,你先留着,要是秦王陛下太过悲痛便可给他服用,以免心痛伤身。” 祝新年双手接过了瓷瓶,喉头哽咽着对白柳医仙道谢,正要转身送白柳医仙出门,却见医仙挥挥手道。 “你留步吧,太后她……估计也就是这几个时辰的事了,你好好陪陪她吧,我去天工学院见见老朋友们,若是有事你再来找我。” 祝新年脑袋里面浑浑噩噩的,只能拱手行礼,望着白柳医仙出了门,那些药王谷的弟子们也随着白柳医仙出门去了,寝殿大门一关,偌大的殿内就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了。 秦王跪坐在太后床榻前一言不发,白柳医仙来之前他还有力气下求医令,征召全天下有名的医者来为太后诊治,而白柳医仙来过之后就相当于宣告了最后的结果,太后性命将休,即使秦王坐拥天下也没办法救回太后。 此时的秦王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在懊悔从前与太后之间闹出的那些事,也许是在悲伤为何太后不能多陪自己几年,又或许是在思考世上究竟有没有长生不死之术,能让凡人逃脱生老病死的天命。 祝新年慢慢走上前去,跪到了秦王身后。 虽然祝新年与太后接触不多,但现在回想起来,自从他辞官之后太后不停赐予他屋宅田地、珠宝家仆,甚至连春夏秋冬的衣裳和擅长各种口味的厨子都给她找好了,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太后就已经知道自己生了病。 她应该很担心自己的两个儿子从此兄弟阋墙,又担心小儿子没有官职又没有大哥的帮助会吃苦受罪,于是把能替祝新年想的事都提前想到了,能为他安排的也全都提前安排了。 那她有没有为自己的大儿子考虑呢?祝新年觉得必定是有的,太后清楚地明白自己大儿子的性子,又明白小儿子的能力举世无双,兄弟俩不睦必定对双方都不好,所以她明里暗里也在祝新年面前为秦王说了不少好话。 身为人母,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面对太后性命将尽这件事,祝新年并未感到难过,因为他与赵姬的感情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但他却觉得难受,因为明明在出征分别之前还答应了太后等战事结束之后就进宫来陪她,无论是替赢年尽孝心,还是感谢太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祝新年都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好好在太后膝下尽一尽孝心的。 可事不遂人愿,好不容易战事结束了,太后的生命竟然也走到了尽头,如果不是李信告知他太后病重的消息,只怕等他率军返回咸阳就只能看见太后的陵寝了。 “母后一直放不下你,这些日子虽然寡人遍寻名医,但实际上没有哪位医者的药真的起了作用,其实寡人早就看出母后气息将尽,但一直强撑到今日估计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如今你来了,母后也可安心离去了。” 秦宫里自有药王谷的弟子伺候,虽然那些医修不如白柳医仙名号响亮,但肯定能看出太后是寿数已尽,想必也曾明示过秦王,但身为人子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秦王才一直广招名医,想为太后延长寿命。 如今白柳医仙来了,祝新年也回来了,秦王这些时日的坚持也终于松动,他知道太后没有救了,也在努力调整情绪,以一个君王的身份来接受这件事。 “无论母后在不在,臣弟都会尽心尽力辅佐王兄征战四海,我大秦列祖列宗一统天下的夙愿一定会在王兄这一代实现,待四海臣服的那一日,希望王兄能将此喜讯告祭母后。” 秦王转头看向祝新年,良久没有说话,虽然他不开口,但祝新年知道此时此刻秦王在担忧什么,虽然已经让祝新年认祖归宗了,但秦王还是担心祝新年肯重新回归朝廷帮助自己是看着太后的面子,如今太后命不久矣,秦王肯定害怕祝新年往后不再效忠自己这个兄长了,但一时间又实在找不到什么东西或理由能稳住祝新年的心思。 祝新年主动开口直戳秦王内心深处,有了祝新年的这番保证,悬在秦王心中的大石头瞬间烟消云散,因为太后病重而连日阴沉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 “知寡人者,王弟也。” 秦王长舒了一口气,朝祝新年扬了扬唇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 “王弟能与寡人兄弟同心,想必母后知道了也会安心吧。” 像是在应和秦王的话,话音未落,太后紧闭多日的眼睛竟然缓缓睁开了。 祝新年率先发觉太后苏醒,立刻凑到了床榻边,唤道:“母后。” 赵姬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再难看出这双眼睛曾经能够迷倒万千追求者,祝新年只能看见赵姬双眼中遍布浑浊之气,昭示着死亡将至。 “母后,儿子在此。” 秦王也膝行上前,赵姬无神的双眼先看向了祝新年,她好像已经认不清人了,但在看见祝新年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甚至努力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搭到了祝新年手背上。 祝新年赶紧用力握住了赵姬的手,这双手曾经肤如凝脂,此刻却蜡黄干枯,如握着一根木柴一般枯槁不堪。 赵姬不能说话,只能转动眼珠,她又缓缓看向了秦王,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秦王的手。 祝新年明白她的意思,哪怕到了临终,赵姬还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兄弟和睦,这是她最后的愿望,祝新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最后的心愿落空。 秦王已经潸然泪下,也是因为寝殿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所以秦王才敢宣泄情绪,但凡此刻有一个外人在场,他都不会流露出半分伤感的情绪,只因为他是君王,所以他连放声痛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 祝新年看他这模样,不由心想也许此时此刻的秦王也很想摆脱君王的身份,好好为他的母亲痛哭一场吧。 赵姬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张开了嘴,祝新年以为她要交代遗言,连忙低下头凑到了赵姬唇边,却只听见赵姬轻声呼唤了一声:“儿啊……” 随后耳边的气息落下,握在他手掌中的五指力道散去,一代传奇女子、秦国太后赵姬崩逝了。 第四百零一章 两所学院合二为一 太后逝世,秦王下令休朝三月,国丧一年,全国禁行大型庆典祭祀活动,以此对太后表达哀思。 咸阳城家家户户的门头上都挂起了白幔,城中设了祭坛,数百位法师日夜不停颂祷经文为太后超度,全城百姓无论身份地位皆需到祭坛太后牌位前磕头上香,并焚烧经幡以祈求太后早登极乐,来世无病无灾,得享安稳人生。 祭奠的场面布置得非常大,寻常人去世一般只用停灵七天就可下葬,而秦王则下令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据说停灵满四十九天的人更能得大圆满,魂灵无需在凡间受苦,可直通幽冥,去往来世。 祝新年不太懂春秋战国时期的葬仪,这个时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商周时期定下的礼制规矩早就被推翻了,各个国家都有不同的丧葬规制,不仅王侯世家与普通人之间的规矩不同,修真者与寻常百姓之间的葬仪也不尽相同,所以即使都是要在咸阳附近下葬,太后赵姬和莒相莒魏的停灵下葬的方式又有很大的区别。 太后赵姬的葬仪无疑是祝新年见过的最奢华的,秦王痛失母亲,为了母亲能在幽冥世界如人间一样生活,他几乎把能想到的陪葬物全部塞进了陵墓陪葬坑中。 除了象征身份地位的金缕玉衣、黄肠题凑、金银玉器和陪葬车马之外,秦王还添置了上百套精美的漆器用具、钗环首饰、瓜果珍馐以及奇珍异兽,其中不乏体型硕大的虎豹狼熊,甚至还有从关外弄来的孔雀、犀牛和巨象。 光是太后一人的陵寝就占据了整座山头,地宫深入地下几十丈深,里面有活水流淌,水力可以带动棺木如置身江河湖泊中一样在陵墓中慢慢穿行漂流,墓顶上全是用夜明珠镶嵌而成的银河星宿,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不仅陵墓中的活水是流动的,竟连天上的星宿也可以按照星辰轨迹慢慢转动。 此等集天下能工巧匠之力方能打造出来的陵寝定然耗费了大量时间才能建成,祝新年觉得应该是赵姬在嫁给先王为妻的时候朝廷就开始筹备建设她的陵寝了,如今太后虽然是突然去世,但陵寝这边早早就准备好了,没有耽误后续的下葬事宜。 处理完太后的后事时间一晃便到了年末,国丧期间就算是过年也不能大肆庆祝,宫里只简单祭神祭祖,宫外更是一片萧条,城中白幔都没有摘下来,大过年的日子竟然连一丝爆竹声都听不到。 此刻正值年假休沐,祝新年不用上朝也不用去兵甲部当值,闲来无事只能在家中琢磨从楚国带回来的天匙碎片,等着厨子做好饭菜,阖府上下一起吃一顿年夜饭也就算过年了。 从楚国带回来的天匙碎片不算大,与赵国那块和氏璧相比简直相差悬殊,楚国的这块天匙碎片还抵不上和氏璧的十分之一大。 祝新年从气海中取出了那枚小小的碎片,楚国的王印他已经上交给秦王了,天匙碎片按照两人之间约定归属祝新年所有,秦王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看见祝新年呈上来的战利品中还有天匙碎片,便让祝新年把碎片单独拿了回去。 这枚小小的碎片在祝新年手掌中散发着温润的白光,祝新年能感觉到碎片中有很强大的灵力在涌动,但这种灵力虚无缥缈,越是想去触碰却越接触不到,即使到了祝新年这个品阶还是无法窥探天匙的秘密,也不知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一窥天门。 正当祝新年盯着天匙碎片顾自琢磨的时候,江管家来报说门外有人找他,祝新年一看门外大雪纷飞,能在下大雪的除夕夜来找他的人除了裴少桥和陈清婵估计不会有别人,他随口应了,还奇怪怎么裴少桥他们来自己家还学会先通传后进门了,再往门口一看,却发现来的人不是裴少桥,而是天工学院的几位长老夫子。 为首的自然是许乘风,修真者往往寿数比寻常人更长些,过年这种事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其他人都在阖家团圆,许乘风倒是带着一群老夫子登了祝新年的门。 祝新年这些年在朝廷中浮浮沉沉,无论是深得君心、风光无两的时候,还是辞官在家、无人问津的时候,天工学院的长老夫子们都没有过问他的情况,他得势,天工学院未曾来沾他的光;他失势,天工学院也从未与他划清过界限。 此番许乘风与一众长老夫子们雪夜登门,倒真把祝新年惊到了,他一下站了起来,紧张问道。 “天工学院出事了?” 许乘风“嘶”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小子见面就乌鸦嘴啊?我天工学院才得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当心再被你咒出事!” 祝新年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将天匙碎片收回了气海中,对许乘风和一众长老夫子行礼道。 “学生惶恐,大雪纷飞夜路难行,不知各位长老夫子此时上门是为了……” 庄夫子一点没跟他客气,在门口跺了跺鞋上的积雪,进门道。 “听说你府上有个从太平川来的厨子,我们几个老家伙背井离乡多年了,想来尝尝旧味,不知道今夜的席面够不够我们来分一口啊?” 祝新年脸颊抽搐了一下,扶额道:“这么多年了,夫子您扯借口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您各位都是高阶修真者了,哪还有馋嘴的时候?且不说各位本也不是出生在太平川,就说从前我们都吃的膳堂,哪有什么旧味可怀念的?难道各位还能怀念膳堂的粟米饼吗?” 天工学院膳堂的饭菜是真不好吃,祝新年可以肯定就算一个人疯得再厉害都不会怀念膳堂的饭菜,就连一向贪嘴的裴少桥回到咸阳之后都再也没有提过要吃学院的饭菜,可见那玩意是真难吃。 庄夫子噎住了,他本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现在的祝新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太平川上谨小慎微的祝新年了,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秦王最为器重的战将,是大秦的安胜君,他不用再像太平川上那样去顾及别人的眼色与想法,现在该是别人顾及他的眼色和想法的时候了。 反应过来的庄夫子轻笑了一声,解开披风交给上前来的婢女,对祝新年道。 “到底是长大了,竟都不给夫子们留半分面子,看来今天这席面是蹭不到嘴里了。” 祝新年跟着他笑了起来,道:“各位长老夫子到了我这里难道还能空着肚子回去吗?饭菜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今晚我能不能安心吃下这顿饭。” 天工学院的夫子们肯定不会轻易上门,祝新年知道他们来这里必定是有要事,但开门见山直接谈事情显得有些太冷漠了,于是他让婢女去通知后厨多加些菜,众人坐下边吃边说。 几位长老夫子依次就座,却无人开口,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脱良久,直到菜都上了一桌子,祝新年才无奈开口道。 “别打眼色了,还是由庄夫子来说吧,我印象中的庄夫子向来有一说一,怎么今日倒开不了口了?” 被点到名字的庄夫子面露难色,如今坐在他面前的可是手握大秦兵甲部的朝廷第一重臣,是天工学院的顶头上司,庄夫子虽然曾经教导过祝新年,但此时再跟祝新年说话也不能再端着夫子的架子了,于是他挺了挺腰背,认真道。 “是这样的,我们秦国天工学院被毁已经好几年了,虽然现在学院还能正常进行机甲班和偃师班的教学,但其他专业至今没有重新开课,学院位于咸阳城中,虽然繁华热闹,但位置太小操练不开,学生又容易被外面的喧闹吸引,没法静下心来修习。” 祝新年闻言点头道:“所以各位今晚来找我是想重建天工学院?位置找好了吗?还在太平川?” “这正是我们今晚前来的目的,是这样的,太平川被魔主袭击之后灵脉受损,即使重新修建学院也不再是风水宝地了,那样的地方用来教授学生倒是没问题,但要想出人才可就不容易了,所以学院诸位长老夫子商议了很久,希望能另外换一个地方重建学院。”庄夫子道。 “换一个地方?” 祝新年摸着下巴沉思片刻,为难道:“秦国境内面积足够兴修学院,又僻静无人的灵山宝地也就只有太平川最好了,其他山头好像还不如太平川吧?” 许乘风悠悠点头道:“太平川确实一直是秦国境内最具有灵气的地方,这也是为何学院被毁这么久我们一直没有提议重建的原因,但前些日子白柳医仙到学院做客,她的提议倒是点醒了我们。” “白柳医仙?” 祝新年笑问:“院长莫不是要把天工学院搬去瑶山吧?” “当然不是,瑶山是药王谷的地界,就是关系再好白柳医仙也不可能分一半给我们天工学院啊,那片宝地还是不要肖想了。”庄夫子摇头道。 “白柳医仙的意思是现在的秦国国土面积已经是从前的好几倍了,其他国家也就罢了,这不刚刚收服了楚国,楚国也有天工学院,而且望天山是三所天工学院中遭受魔甲军团袭击损失最小的一所,如今百里夔已死,后续继任的新院长又突然失踪,现在楚国天工学院群龙无首,与其让他们自己再推一个院长出来,不如就将两所学院合二为一。” 许乘风的话令祝新年陷入了沉默,重修天工学院不是难事,但要让两所学院融为一体可是相当麻烦,楚国天工学院的学生和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有着天壤之别,要如何让这两个完全没有任何共通之处的学院安安稳稳合二为一,不出现任何矛盾纠纷,这可是相当令人头疼的事。 “是啊,世间三所天工学院本来就是一家,从前统一由周王朝兵甲部管理,是后来随着诸侯割据自立才逐渐独立的,既然秦王将要一统天下,那天工学院不能还像现在这般分成三家吧?你是大秦兵甲部总指挥使,未来也会接手所有国家的兵甲部,连兵甲部都能统一,天工学院为何不能呢?” 庄夫子说的也是实情,秦国一统天下的大业就快完成了,统一兵甲部的事情倒还好说,因为在两国交战的时候机甲士兵带头冲锋,其实那些战败国的兵甲部压根就不剩几个活人了,处理起来也容易。 但如何统一三所天工学院还真是个问题,这个问题祝新年之前甚至都没有想到,要不是今日许乘风他们上门来说,他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楚国天工学院确实受损最小,百里夔被逐出学院之后管理方面也一直很混乱,虽然推举了白衣女子做院长,但她也是个疯的,谈不上能把楚国天工学院管多好,其他长老夫子受够了百里夔的摧残,各个胆小怕事,只知明哲保身,要承担责任的事情他们是一概不会做的,要从他们中间再选个人来做院长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白衣女子行刺祝新年不成功之后没有回望天山,祝新年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不知她是自己去烟瘴之地挖掘同门师兄弟的遗骨了,还是因为天雷过身重伤不治死在什么地方了,总之从白衣女子失踪起直到现在一年多时间,楚国天工学院还处于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 既然秦国要统一诸国,那天工学院的事情肯定是要处理的,晚处理不如早处理,趁着现在楚国天工学院没人主事,先把这两所学院合并起来,让秦国天工学院的长老夫子去慢慢调整楚国天工学院的现状就好。 “院长要将天工学院搬去望天山倒是没有问题,只是那些楚国的长老夫子们难当大任,若是由他们来教导我们秦国天工学院的学生必定难成大器,如果确定要合并两所学院的话,我的建议是遣散楚国天工学院原有的所有长老和夫子,由我们秦国人管理学院,如果有学生不愿被我们秦人管理的话也一并逐出去,以免日后在学院中生事。” 庄夫子惊讶地看着祝新年,感慨道:“不愧是做了将军的人,行事干脆利落多了,从前你在太平川上的时候可没有这般果决。” “人总是在不断成长的,天工学院要么就不合并,既然选择了合并就必须要摘除不好的部分,不然一个坏果子不挑烂一筐,各位长老夫子肯定也不希望日后学院中到处都是与自己背心离德之人吧?” 这些长老夫子们之前满脑袋想的都是合并学院的事,倒还真没想到要如何处理楚国天工学院的人,此时经过祝新年的提醒才反应过来,只听许乘风思忖道。 “倒也不是难事,之前那些离开学院的长老夫子大多还有联系,他们也都想回到学院任教,只是不知道愿不愿意去望天山,这个还要问过了才能确定,不过就算有些人不来,咱们能召回的人手也足够维持正常教学了,后续缺人手再招就是了。” 秦王曾经昭告全国,兵甲部的事情归祝新年全权处理,天工学院是兵甲部下属,合并学院这种事虽然是大事,但祝新年也能自己做决定,无需征询秦王的意见,祝新年点了头,后续的工作就可以开展了。 “合并不急于一时,总要把望天山那边处理好了再带学生搬迁过去,处理楚国天工学院的事既需要心细如发之人,又需要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就由庄夫子领队吧,挑几个细心沉稳的夫子陪同,我再派一支高阶机甲小队跟着您去望天山,以免楚国那边有人闹事,等庄夫子处理了那些不中用的长老夫子,咱们的学生再起程过去。” 所有人都对祝新年的安排表示赞同,学院合并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了,让秦国和楚国天工学院先合并起来试一试,毕竟楚国天工学院的人没有什么血性,收服起来还算容易,后续收服燕国天工学院才是最麻烦的,要知道当初燕国天工学院全员血战魔甲军团,那一致对外的精神不仅令人称赞,也令祝新年头疼,不禁提前担忧起了以后收服燕国天工学院的事。 事情既定,许乘风他们也不好久留,毕竟这里是安胜君府,不是他们的学生公斋,身份的事情祝新年虽然不提,但许乘风他们要有自知之明,如今他们之间可不是师生,而是上官和下属,是君侯与百姓,这种地位上的鸿沟可不是仅靠“我们曾经关系好”就可以填平无视的,即使祝新年不看重这些,外面那些嚼舌头的人肯定是要多嘴。 “叨扰多时,既然事情定下了,那我们就先回去做准备了,等年后要出发去望天山了再来请示总使大人。” 许乘风站起了身,他一动,跟着他一起来的长老夫子们就都站了起来,祝新年没想到饭都没吃完他们就要走了,于是也起身道。 “外面大雪未停,还是吃完饭再走吧,各位长老夫子头次来学生家中做客,总要让学生尽一尽孝心才好啊。” 祝新年自称学生,但屋中这些人未必敢受,庄夫子的座位离门口最近,他转身去开门,同时道。 “这雪都下了一整天了,想必也该停了,若是一直不停咱们几个老头子也不能留宿在这里啊,早走晚走总是要回去的。” 大门刚打开了一道口子,外面的寒风还没有吹进来,倒是先有一道人影撞了进来,踉跄了几步刚好被祝新年接住了。 庄夫子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影吓了一跳,仔细看过才惊讶道:“哎?这不是偃师班的陈清婵吗?” 从前在天工学院他们几人就总在一起,虽然陈清婵是偃师班的学生,但总跟祝新年和裴少桥在一起,久而久之庄夫子也认识了她,而且陈清婵来了咸阳之后也常因设计图纸的事出入天工学院,庄夫子倒是没有忘记她。 “你不是偃师陈家的女儿吗?除夕夜不回家去?怎么跑这里来了?” 庄夫子心直口快,觉得此时此刻在祝新年府上见到陈清婵十分奇怪,便问了出来,许乘风闻言重重咳嗽了几声,伸手将庄夫子推向门外,道。 “雪已经转小了,我们就不久留了,总使留步。” 庄夫子不明所以地被推了出去,一群长老夫子你争我抢的瞬间全部涌了出去,祝新年还想送一送,谁知几个老头子脚步倒是快,他还没出门,人家就已经出了大门,顺手还把他家大门给带上了。 “来得突然走得也着急,这群夫子的性格真是十几年没变啊。” 祝新年将门关上了,回头看向整个人处于怔愣状态的陈清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 “怎么?被人点了穴道动不了了?” 陈清婵还处于看到满屋子长老夫子的惊讶感中,结结巴巴道。 “他们……他们怎么……” “是来找我商议合并学院的事,咸阳城的课堂不够大,用起来紧巴巴的施展不开,这不刚打下楚国吗?他们就想与楚国天工学院合并,将咱们秦国天工学院搬去望天山。” 陈清婵这才从震惊的情绪中抽身,捂着心口点头道。 “原来如此,我刚从水师营赶回来,在门口正打算敲门呢,突然门就开了,跌进来却看见一众长老夫子在屋内,吓得我魂都要飞走了。” 祝新年大笑了起来,还装模作样伸手在陈清婵头顶抓了两把,神神叨叨念着:“不怕不怕,还魂还魂。” 陈清婵抬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 “你还看我笑话呢?庄夫子可都说了,除夕夜我该回家去的,还巴巴大老远从水师营赶回来看你做什么?我回家去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祝新年赶紧将人拉住了,告饶道。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你现在回去团圆饭都该吃完了,到时候你那一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看着你进门多尴尬,我这虽然人少,但胜在舒心,你先坐下,我让人撤了这些饭菜,再给你重新做一桌上来。”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做点面汤就行,我赶回来的路上吃过干粮了,现在还不饿。” “连下了好久的雪,官道难走,你这么着急连夜赶回来应该不止是为了陪我过除夕吧?而且要是没事的话裴少桥应该跟你一起回来才对。” 祝新年观察细致,陈清婵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所以你就不相信我是单纯赶回来陪你过除夕的?” “行,那就先过除夕再说正事,不过今年太后国丧,除夕夜也没有什么热闹能赶,要不我把天狼叫来,让它给你表演个一龙戏珠?只是它前些日子在瑶山吃胖了几圈,怕是表演得不好看了。” 陈清婵“哎呀”了一声,跺脚道:“罢了罢了,谁要看龙戏珠啊?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既然你要听,那我就说了。” 陈清婵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道:“事情要从洪儒师兄之死说起,之前魏王不是向燕国公子求援借兵吗?燕国公子听从了敖睨的诡计,要求魏王处死洪儒师兄才肯借兵,洪儒师兄因此自尽身亡,但燕国公子并未信守承诺,拒绝派兵援魏,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祝新年握拳道:“让敖睨和燕国苟延残喘至今已然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赐了,如今楚国战事已平,接下来我就要去找这两个畜生报仇了。” “我赶回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前段时间太后崩逝,王上休朝,想来你也心情悲痛无心理会其他事情,但就在太后刚离世的那几天,敖睨带兵去了燕国。” 陈清婵的话令祝新年微微一怔,旋即蹙眉道:“他俩闹翻了?” “没错,燕国公子怒斥敖睨没告诉他魏国洪儒是你祝新年的大师兄这件事,他担心你因为洪儒师兄的死迁怒于他,便要敖睨给个说法,敖睨则认为燕国公子没有在自己兵败大梁城的时候施以援手,是故意看他身陷险境,两人就此闹翻,相互斩了对方的来使,那燕国公子还没有动作,敖睨却压不住怒火,带兵去攻打燕国了!” 第四百零二章 富贵险中求 “燕国现在正是寒冬季节,千里冰封不通行人,敖睨是对自己有多自信,敢在冬季进攻燕国?” 世人皆知燕国的机甲都是有做特殊保温措施的,这种措施能够保证燕国机甲在冰天雪地中活动自如,但其他国家没有如燕国那般漫长的冬季,也就没有对应的防寒保暖措施。 寻常机甲遭遇严寒低温会导致关节滑片卡住,行动困难还是小事,要是操纵者用了猛力还容易折断机甲关节,大雪封山的天气要想把机甲拖回去维修都是难事。 “谁知道敖睨怎么想的呢,不过队伍确确实实已经进了燕国地界,只是那边实在寒冷,咱们秦国的探子刚跟过去就遭遇了暴风雪,等大雪停息之后再想去找敖睨的队伍就连半点足迹都找不到了。” 陈清婵并未去过燕国,对燕国的寒冷没有切身体会,但祝新年却很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恶劣气候,要真是遇到暴风雪的话,敖睨的队伍现在是否还活着都两说。 “要说敖睨也是去过燕国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燕国的气候呢?如此冒进,难道代王赵嘉也由着他胡来吗?”祝新年十分不理解道。 “名义上是代王赵嘉,实际上是代王敖睨,自从在魏国大梁城被你打得落荒而逃之后,敖睨跟赵嘉也撕破了脸皮,现在整个代郡都由敖睨说了算,赵嘉只是个傀儡罢了,就凭你对敖睨的了解,也知道他不可能是个甘心为人臣子的人啊。” 陈清婵虽然没有与敖睨接触过,但这些年敖睨的所作所为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个人野心蓬勃、眼高于顶,丝毫没有善心且冲动易怒,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天分高能力强难遇对手的话,估计早就在仇家手里死了一万次了。 “说得也是,只是没想到敖睨这么快在赵嘉面前露出真面目了,现在代王赵嘉估计也很后悔当初收留了敖睨做将军吧。” 祝新年浅笑一声,道:“不过无论敖睨要什么时候攻打燕国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咱们坐山观虎斗就行了,敖睨手上那八万人在魏国死得差不多了,他又能有多大的力量与燕国几十万大军抗衡呢?” “估计是看到你之前在燕国以少胜多的先例,所以也想效仿吧,而且他又招买了不少兵马,加起来大概也有几万人。”陈清婵道。 “招兵买马?就凭代王手中那点细碎银两,估计连军饷都凑不齐,怎会有人愿意效忠他们?莫不是敖睨强征壮丁了吧?”祝新年疑道。 “好像还真不是,是敖睨以代王的身份发了布告,征召赵国后裔,承诺他们要是能顺利攻下燕国,所有人封侯赐地,这些赵国后裔本就不服咱们秦国管理,一听这消息当即就决定投靠他,估计也想赌一把,看能不能真的封侯赐地吧。” 陈清婵也只是猜测,不知道那些愿意投靠敖睨的人究竟是真的想光复赵国,还是只冲着爵位钱财而来的。 “富贵险中求啊,这些人还真是要钱不要命,那就让他们自己去冰天雪地中求他们的富贵吧。” 话音刚落,婢女便将新做好的食物端了进来,在氤氲的热气中祝新年招呼陈清婵吃饭,却听陈清婵道。 “如果只是敖睨和燕国公子的私人争斗我也不会着急赶回来见你,前几日王上派了太尉大人来巡视水师营,听太尉大人言下之意是王上有插手这场战事的想法。” “什么?王上要插手敖睨和燕国的战事?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国丧期间,就算王上想对代郡和燕国动手了,也该过了这一年孝期再做打算吧?” 祝新年十分惊讶,太后去世不足百日,秦王就要再动刀兵,这不仅与礼制不合,传出去更是要为天下人诟病,文官们要是知道这事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就是因为一年孝期太长了,王上担心这一年中无论是敖睨的队伍战胜了燕国,还是燕国灭掉了代郡,都必定有一方会因此得益、势力壮大,所以王上想要趁着双方都势弱的时候一举攻下其中一方,或者……” 经陈清婵提醒,祝新年明白了秦王的意思,便接话道:“或者直接将两方都灭掉,这样秦国一统天下的大业就完成了,从此以后天下归一,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秦国的国祚了。” 陈清婵默默点头,她大老远冒着风雪赶回来,就是为了将此事告知祝新年,好让祝新年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现下看见祝新年已经了解此事,她这才安下心来,坐下喝了一口热乎的肉糜汤。 “时机不好啊,这大冷天的,要想插手燕国和敖睨的事情免不了要雪天作战,无论是寻常将士还是机甲士兵在那种严酷的环境下都是不好受的,寻常将士还能多添衣,机甲就难办了,现在改造机甲已经来不及了,若是王上真的有心插手这件事,怕是年后就要下令出征了。” 祝新年心中发愁,燕国冬季漫长,即使拖上一两个月天气也不会暖和起来,既然太尉敢在水师营说这样的话,那就证明秦王确实已经动了心思,目前朝中还没有反应可能是因为休朝加过年,已经许久没有早朝的缘故,等年后上朝秦王必定要提这件事。 既然秦王有意,那便是群臣阻拦估计也无济于事,祝新年确实得抓紧做好出征准备,光是调集军用的保暖物资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要想增加机甲的保暖性要么就得增加机甲外壳的厚度,要么就得用‘瓷缝’技术将所有外壳缝隙全部堵死,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是大工程,而燕国天工学院本身就在水底,他们的机甲士兵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在使用‘瓷缝’密封过的机甲,而且他们的偃师也比我们秦国和楚国的偃师要更擅长‘瓷缝’技艺。” 瓷缝技术在秦国只有高阶偃师才会,而且需要将机甲回炉重塑,过程十分漫长,增加机甲面板厚度又会影响机甲的灵敏度,本来雪天就活动困难,要是机甲本身就过于沉重的话到了冰雪天气中会更加寸步难行。 可若是不去改造机甲,就以目前这种状态去燕国,那就需要机甲士兵们自己消耗灵力保暖,虽然用灵气取暖不是什么大事,但高手过招往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若是因为长时间消耗灵力取暖导致在与敌军交手的时候气力不济那可就麻烦了。 一时间祝新年头疼不已,似乎压根就没有办法解决目前的状况,将大批机甲投入造物办回炉重造肯定是不可能的,增加机甲面板厚度的方法实用性也不高,机甲这边好像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办法了,要想解决这件事,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文官,看他们能不能与秦王争一争,阻止秦王插手这场战事。 第四百零四章 还望王上三思 陈清婵离去之后,大年初三一早秦王就找了众臣上殿开朝,往年年后开朝一般都在初五或初七,今年初三就开朝,令许多大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魂还在温暖的被子里躺着呢,人就得爬起来去上朝了。 太后新丧,群臣见面也不好说太多贺岁的吉祥话,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看见秦王上了殿,朝中不乏极会察言观色之人,朝臣们发现秦王眉宇之间似有要事要说,于是赶紧醒了醒精神,等着秦王开口。 “诸卿年节未过便入宫上朝,着实辛苦,但寡人有一急事不能再等,还请诸卿一同出谋划策。” 秦王如此礼待下卿,众朝臣赶紧拱手行礼,齐声道。 “臣惶恐,定当为王上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一套难辨真假的客套之后,秦王便说出了他的目的。 “不知诸卿是否有所耳闻,年前赵国余孽代王赵嘉遣旗下大将敖睨突然进攻燕国,如今已经开战一月有余了,目前并未分出胜负,但寡人担忧两者相斗,无论哪一方灭了另外一方,都将增长其中一方的势力,所以寡人想派兵征燕,无论是收服燕国也好,还是剿灭代军也好,总之不能让好处落在这两方中间。” 武将这边其实多少都已经知道敖睨攻燕的事情了,但文官都还蒙在鼓里,直到秦王开口了,他们才知晓代王赵嘉跟燕国打起来了。 “燕国……那燕王喜自己逃去了辽东行宫,燕国的王族宗室和朝廷大臣中有很多人不满他私自出逃的行径,又因为他自己杀了自己的儿子而有违人伦,犯了众怒,燕国上上下下从臣子到百姓都不接受燕王喜回到蓟城继续统治燕国,听说现在燕国的实际控制者是燕王的二儿子、太子丹的弟弟……叫什么来着……” 丞相隗状抚须思索,护军都尉立刻提醒他道。 “燕王次子,申华君公子瞿,此人是燕王所有儿子中最会打仗的,燕王曾委以重兵,如今燕王喜天怒人怨不能回到蓟城,便是次子公子瞿在管理燕国朝政,据说他手中有不下六十万大军。” “对,就是公子瞿,这人虽然能力强悍,但一直低调,连姓名都不为外人所知,谁能想到如今是他坐上了燕国的王位呢?估计燕王喜一死,就该他继位了,他剩下的几位兄弟肯定是争不过他的。”丞相隗状道。 “既然燕国有六十万大军,那代王赵嘉又有多少人马?竟然敢去攻打燕国?” 群臣中有人发问,护军都尉闻言回答道:“左右不过五万人吧。”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嗤笑声,有人忍不住道:“以五万人敌六十万大军,这种仗那敖睨也敢打?他莫不是吃错了药脑子不清醒,以为自己是咱们的安胜君啊?也想以少胜多?” 祝新年听见了自己的名号,便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敖睨的天资在我之上,曾经是修真界最可能开天门的人。” 那些对修真之事一窍不通的文臣们愣了一下,旋即有人问:“那现在是安胜君更厉害,还是那个敖睨更厉害?” 祝新年没有回答,护军都尉快人快语直接怼了回去。 “这还用问吗?魏国大梁城一战,咱们安胜君一人打跑了敖睨的八万大军,这是何等的实力差距?难道还不能证明谁更厉害吗?” “那不就行了?既然敖睨的能力不如咱们的安胜君,那他想仅凭五万人对战燕国六十万大军基本是有去无回,加上现在燕国正值冬季,代军过去冻都要冻死了,说不定压根等不到燕国出兵,他们自己就先死于暴雪严寒了。”那名文官笃定道。 秦王闻言点头道:“爱卿此话没错,寡人也认为代军无法战胜燕军,但正因如此,一旦代王赵嘉手中最后的五万人葬身燕国,代郡必定无人镇守、兵力空虚,燕国要是趁此机会收了代郡,岂不是白白给他们捡了一个便宜?” 大臣们相互对视了几眼,又有人站出来道:“既是为了防止代郡被燕军夺下,那我们现在就可趁敖睨带兵攻燕之际出兵攻下代郡,只要代王赵迁死了,敖睨就算攻下了燕国也无济于事啊。” “爱卿所言差矣,代王赵嘉并不是最棘手的,他手下的敖睨才是真正掌控代郡的人,而且这个敖睨没有为臣之心,他可以效忠任何君王,也可以自立为王,一旦他真的攻下了燕国,就会自己坐上王位,根本不会关心代王赵嘉的死活,当然也不会在意代郡是否被我们拿下了。” 秦王摇头道:“寡人思量多日,还是决定要从燕国下手,只有解决了在燕国的代军,或者直接拿下燕国,才能最大程度地削弱敌军的力量。” 听得秦王这样说,大殿之中立刻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大臣们都在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文官还没有站出来反对,倒是武将先开了口。 只听甚少发言的太尉站出队伍,拱手道:“王上,臣还是认为现在非攻燕的好时机,这个时节燕国普降大雪,我们的队伍难以行军,要与熟悉天气地理的燕军对战必定伤亡不小,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秦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显然他并不满意太尉的话,便看向祝新年,问道。 “既然寻常部队不行,那王弟这边的兵甲部是否能承担这次的战事啊?” 祝新年一步踏出队伍,拱手低头道。 “禀王上,臣与太尉大人意见相同,严寒天气机甲活动困难,战斗力大大下降,而且兵甲部所有高阶机甲全都刚从楚国战场回来,目前还有近两千台机甲在造物办等着维修,王上若要在此时攻打燕国,兵甲部能贡献的力量实在有限,还望王上三思。” 秦王做好了被文官拼死阻拦的准备,却没想到先在武将这里受了阻,不由心中不快,愠怒道。 “我大秦几万台机甲,就是将燕国的积雪全都铲除干净也不是什么难事,王弟为何笃定不能在冬季进攻燕国呢?” 面对秦王的质疑,祝新年平静回答道:“王上,机甲是去作战的,不是去铲雪的,我们秦国的机甲没有燕国机甲那般严密的保温结构,机甲到了那边会出现关节卡顿、行动受阻的情况,难以与燕国机甲交战,而改造机甲又耗时耗力,不是一两个月能完工的,臣恳请王上推迟攻燕,等天气转热,臣定亲自率领兵甲部出征,为王上剿灭燕国,铲除心腹大患!” 第四百零五章 两者相权取其轻 掌管秦国兵马的太尉和掌管兵甲部的祝新年同时劝说秦王三思,可见此时攻打燕国确实不是好时机,但秦王心意已决,他提前开朝召集众臣是为了讨论攻燕的具体安排,并不是为了听这些人劝阻自己的。 听了祝新年的话,秦王脸色更加不好看,不过他倒是没有当众斥责祝新年,而是顾自沉默了一会,又问道。 “既然王弟和太尉都认为不可出兵,那寡人的朝堂之上还有其他将领敢承担此战吗?” 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有李信和裴元魁盲目自信结果吃了大败仗的前例,此时殿上众臣各个噤若寒蝉。 如今太尉和祝新年都说不能开战,其他将领更不敢抢这个风头,要是再吃了败仗可说不准有没有李信那么好的运气,被贬在家还能再受王上重用,万一落到裴元魁那种下场这辈子就算完了。 见无人回答,秦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君王的决定不会因为臣子不同意就轻易放弃,秦王思索了片刻,目光又回到了祝新年身上,道。 “机甲在冰天雪地中作战确实困难,但并不是完全不能行动,寡人相信王弟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祝新年刚想开口,却被秦王打断了,只听秦王幽幽道。 “王弟刚才也说了,代王赵嘉手底下的那个大将敖睨天资在你之上,曾是修真界最有可能开天门的人,天门只有一扇,天匙只有一把,你们俩究竟谁能开天门还犹未可知,如今敖睨攻打燕国,万一被他拿走了燕国的天匙碎片,且不谈他能不能凑齐全部,就说他把燕国那一片彻底毁掉了,王弟你拿着一把残缺不全的天匙要怎么开天门呢?” 祝新年一口气噎回了胸腔里去,他没想到秦王竟然抓住了他这个软肋,虽然上次在大梁城外确实打败了敖睨,但他俩之中到底谁能开天门确实还没有定数,就算敖睨这些年没有潜心修炼,品阶不足够开天门,但他要是真的把燕国那枚天匙碎片给毁了,岂不是影响祝新年开天门的进程? 秦王的这番话令祝新年陷入了沉默,一边是冒着严寒去燕国作战,一边是关系到能否顺利开天门,两者相权取其轻,跟开天门引天界灵气下凡间相比,去燕国作战便属于小事一桩了。 半天没听见祝新年作声的太尉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祝新年朝他露出无奈的神情,示意太尉大人自己没法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了。 “王上思虑周全,是臣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经王上提醒方才恍然大悟,此番出兵燕国不仅关乎到国与国之间的局势,更关乎到开天门维系人界的大事,请王上放心,臣定当克服一切困难,随时出征燕国。” 祝新年这边松了口,太尉那边再继续坚持也就毫无意义了,老大人只能叹了一口气,默默站回了队伍中去。 秦王见太尉不再阻拦自己,唇角便浮现一抹笑意,道。 “就知道王弟一定不会让寡人失望的,此番冬季作战所需的保暖物资以及一应粮草都以双倍发放,另外所有参战将士的军饷也翻倍,让将士们只管放心出征,若能得胜归来,寡人还有重赏!” 祝新年领了军令,秦王又派了王翦将军的儿子王贲作为上将军,领兵二十万随祝新年先行出征,王翦将军则再领兵二十万后续跟随。 攻楚归来之后王翦一直告假在家,今日开朝也没有来,其子王贲替父亲领了军令,并直言父亲与华阳公主回老家频阳省亲去了,自己会立刻飞鸽传书请父亲回咸阳领兵出征。 王翦将军七十岁娶公主的事情直到现在还经常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趣事提起,只是外人讨论终究是外人的事,亲儿子在王宫大殿上说起这种事难免有种自揭家短的感觉,令大殿上一众臣子老脸一红,但看王贲神色如常,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比自己还小两轮的女子来做自己的继母。 既然是跟华阳公主一起回去省亲,秦王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王贲及时通知王翦回来,并下令要求所有官员尽全力保障此次攻燕之战,决不能让秦国的将士们在燕国土地上缺衣少食、挨饿受冻。 群臣齐齐应声领命,秦王留下了一个最晚出征时间后宣布散朝了,这大过年的把朝臣们叫来上朝已经很辛苦了,总不好拖着时间,非让众人站上一两个时辰不可,秦王说完了正经事,便起身离开了,朝臣们也各怀心思转身朝殿外走去。 祝新年正在心中盘算兵甲部中目前可用的机甲数量,同时还要思考飞鸢是否能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自由起降,另外所有的攻城器械能不能在低温中正常使用也犹未可知。 正当他一边琢磨一边往宫外走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总使大人在想什么?” 祝新年侧过头,看见王贲将军快步走了上来,与祝新年并肩同行,笑道。 “真没想到总使大人会同意攻燕,我本与父亲打了赌,今日早朝要是您不同意攻燕,便是我胜,若是总使大人同意攻燕,便是我父亲胜,现在看来还是父亲胜了这一局啊。” “怎么拿我打起赌了?王老将军料事如神,竟能猜到我同意攻燕,要知道我可是抱着一定要劝说王上推迟战事的想法来上朝的呢。” 祝新年和王翦合作多次,要说王翦能猜出祝新年的想法并不难,但连祝新年自己都没想到会在早朝上被秦王说动,王翦甚至人都不在咸阳,竟然就能猜到今日早朝的结果,真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啊。 “父亲说总使大人与王上君臣一心,王上想做的事就是总使大人想做的事,只要不是机甲进不了雪地,总使大人就一定会为王上出征燕国。” 王贲的话带有歧义,虽然说是秦王想做的事就是祝新年想做的事,但这句话中的两个“想”字却不是同一个意思,正确的翻译应该是“秦王想做的事就是祝新年想方设法要去做的事”。 同在秦国为臣,王翦自然知道祝新年没法劝阻秦王攻燕,既然无法劝阻,那重担肯定落在了祝新年头上,祝新年可不得想方设法为秦王办事吗? 祝新年轻笑一声,道:“王翦将军眼光毒辣,我等自愧不如,不知老将军大概何日能返回咸阳,我还需要与他商议攻燕的具体细节。” “父亲和华阳公主已经回老家好些天了,公主喜欢频阳的风光,父亲从楚国回来之后就一直陪公主住在频阳,我待会就飞鸽传书回去,想必不出三五日父亲就能回咸阳了,若是带上公主的话可能车驾就会慢些,还请总使大人稍待。”王贲道。 祝新年倒是不着急,他负责的是兵甲部,又有王贲做上将军随行,只要把兵甲部的人安排好了,先期战术与王贲沟通就行,王翦将军打了一辈子的仗,即使不提前沟通,到了战场上他也知道该如何调兵遣将配合祝新年攻城略地。 虽然军事上面不急,但不知是不是跟裴少桥待久了,祝新年心中也生出一些八卦的欲望,凑近王贲低声问道。 “王老将军他……无论走到何处都要带着华阳公主吗?” 小公主才十几岁,祝新年实在想不出这一老一少能有什么共同话题,王翦居然能带着华阳公主在频阳住那么长的时间,连早朝都不来了。 王贲一点也不生气祝新年打探父亲与公主继母的事情,笑着回答道。 “是,父亲与华阳公主感情非常好,公主常年生活在深宫之中,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常缠着父亲讲故事,正好父亲一生在外征战,见多识广,故事随便捡捡都有一箩筐,经常讲到夜里烛火都换了两根,公主却还听得津津有味不肯就寝呢。” “哈啊?” 看王贲在大殿说起王翦和华阳公主回频阳省亲的事,祝新年还以为王翦将军真的与华阳公主跨越了年龄的鸿沟真心相爱了,没想到王翦将军竟然天天给华阳公主讲故事,这岂不是把公主当成了孙女来带吗? 难怪王翦走到哪里公主就跟到哪里,实在是王翦经历丰富,他那些往事就算说上十年都未必说得完,华阳公主常年幽居深宫,现在能听到这么多有趣的故事,还能随着王翦到处游玩,哪里还肯离开王翦身边啊。 “原来如此,没想到老将军在外杀伐果决,到了华阳公主面前倒还挺慈祥的。” 王贲跟着祝新年点头道:“是啊,我也鲜少见到父亲如此温和的模样,大概是我成亲晚,又久久没有子嗣,父亲便把华阳公主当作是孙……” 王贲忽然住口,抬手掩住了嘴唇,颇为紧张道。 “下官说错话了,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我们全家对公主只有敬重,不敢逾越规矩。” 大概是突然想到了祝新年跟华阳公主是有亲缘关系的,所以王贲才不敢说王翦把公主当成孙女来养这种话,但祝新年本也没有见过华阳公主,更不在意王翦与公主之间的关系,见王贲不肯再说话了,便朝他轻轻点头示意,道。 “既然王翦将军还需时日才能回到咸阳,那就请王贲将军先随我去点兵商议战术吧。” 第四百零八章 去抢冬衣喽! 沐城只是一个小城,它位于蓟城西北处,在往更北的方向是一片绵延的雪山,那里都是冻土,一年中有超过半数时间被积雪覆盖,根本种不了庄稼,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种不了庄稼就等于要饿肚子,所以没有多少百姓会选择在这居住,这里也逐渐变成了流放之地。 从前是商周王朝往此处流放犯人,后来燕王割据独立,此地就没有外来的流放者了,也因此一度人丁稀少到不足三万人,要不是考虑到这里都是罪犯的后代,不便迁居别地的话,燕国朝廷甚至都想去掉沐城的建制,将其合并到其他城池中去,以免在此地浪费人手守城。 祝新年率领机甲部队赶到此地的时候天色将暗,但城中没有什么生火做饭的炊烟,为了防止有诈,祝新年特意派了个移动速度快的高阶木甲先进城去打探情况,结果那木甲带回来的消息令祝新年大吃一惊。 “人都在呢,就是都缩在被子里取暖,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守城军也都在营房里烤火,外面根本就没有人,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做饭,他们好像……都不吃晚饭……” 木甲也很惊讶城中人的生活状态,他们都躺在床榻上,家中有炭火的就生了地龙取暖,更多人家里连半块木柴都看不见,他们也不想着起床砍柴烧火,只缩在被子里蒙头大睡。 晚饭自然也顾不上,有些人床头上放了几张冻得梆硬的菜饼,啃一口估计能把牙崩断,其余人连面饼也没有,水碗里的水都结了冰也不管,只知道睡觉。 “要不是能用灵识探查他们的死活,我还真以为他们都死了呢,一家两家这样也就算了,怎么全城的人都了无生机的样子,看着好像随时都能在梦中身亡一样,叫人瘆得慌。” 作为高阶机甲修真者,这些将士不仅见过战场上血淋淋的场面,甚至连妖魔鬼怪都是见习惯了的,却第一次在活人身上看见了满满的死气,好像满城的人都不是活人,而是一群还保有呼吸和心跳的腐肉,他们的身躯、魂灵和意志早就已经腐烂了,只剩一副皮囊躯壳残存于世。 “沐城是流放之地,此地环境恶劣种不了庄稼,连牲畜都养不活,除了守城军之外的所有居民都是带罪之身,也没法离开沐城去其他地方讨生活,久而久之估计也都抱着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想法吧,而睡觉是最能保持体力的办法,退一万步说就算在睡梦中死去了,那也是最不痛苦的死法。” 祝新年倒是能理解城中人的所作所为,攻打其他城池的时候百姓或与守城军同心抗敌,或带着家人细软逃命,而沐城的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念头,估计等会祝新年的队伍打进城去了,也不会看见这些人有任何反应。 “城中百姓不重要,等攻下城池之后他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让他们走,主要是消灭所有守城军,攻敌的时候注意方法,尽量不要损伤躯干,我需要这些燕军的军服来给我们后续的秦军部队换上,只有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燕国人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保暖,他们的军服一定比我们的好。” 跟在祝新年身边的先锋官们闻言笑了起来,纷纷称赞道。 “还是总使大人会想办法,出征之前我还担心后续部队冬衣不够可怎么办,没想到总使大人想了这么个好法子,燕军能在这鬼地方世代居住,他们的冬衣肯定是好东西,咱们的人换上了也就不怕冷了。” “是啊!真是妙计,反正那些燕军都是要死的,死人穿那么多做什么?衣服留下给我们秦军保暖正好,说起来我也觉得咱们国库发的冬衣不够挡寒呢,我要是也想弄一件燕军的军服来穿穿能行吗?总使大人?” 祝新年无奈看了这名先锋官一眼,明明比寻常将士多了一件羊皮袄子,还在喊冷,那让其他没有袄子的将士们可怎么想。 “行行行,都有,你们看上谁的军服就去抢了来自己穿上就是,总不能指望我去抢了来给你们换上吧?” 先锋官立刻摇手道:“不敢不敢,怎敢劳烦总使大人出手呢?咱们兄弟自己去抢就是了!这场战斗保证不见血,给总使大人弄一批干干净净的冬衣回来!” 那名先锋官站了起来,看向身后一众被大雪掩盖的秦国机甲,高声道。 “兄弟们!都冻坏了吧?!咱们去沐城抢冬衣去喽!” 一声高呼之下秦军机甲群起而动,大家本来就冷,一听说前面有冬衣能抢,当即就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都想着要抢件衣裳回来保暖,于是每个人都精神振奋,随着先锋官朝沐城冲去。 三千台机甲急速跑动靠近带来的巨大声响和震颤感惊醒了沐城的守城军,这个鬼地方要啥啥没有,向来不会有敌人来攻打这座城镇,所以当机甲来袭的时候守城军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还以为是远处雪山又雪崩了,甚至都没有人出来查看。 首先推门出来的燕军将士还是因为尿急才迫不得已出门来的,只是他刚推开营房大门,就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冲了出去,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脑袋撞到营房墙角晕了过去。 此时营房中的守城军才意识到不对劲,来到门边一看,只见一台高大的机甲正弯腰将地上晕死过去的燕军拎起来,抖了几下就将人从军服中抖了出来,衣裳和裤子还在机甲手中,人已经从高空坠落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在营房门前,溅了门口那人一脸温热的血花。 鲜血在寒风中迅速冻结,连带门口那名将士的心脏也一起冻结了,他都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就被门外的机甲拎了起来,扒光衣服摔在地上,身体的余温很快就被寒风吹尽了,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冻尸。 接连死了两个守城军,此时营房中的燕军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大脑就好像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一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放信号,还是该先通知将领,亦或是先拿兵器御敌。 整个营区内乱成了一片,正站在军营门口老鹰抓小鸡一样的那台高大机甲见人都跑了出来,甚至还伸手撵了撵,好像故意要让那些燕军离开军营一样,似乎是在放他们一条生路。 燕国朝廷本就不想在沐城浪费人手守城,更没有往这里派机甲士兵,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祝新年和王贲当日商量战术的时候才异口同声选定了这座城池作为据点,先攻沐城肯定是最轻松的。 逃出军营的燕军将士知道自己血肉之躯肯定打不赢机甲,于是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撒开了腿就往城外跑,谁知到了城外一看傻眼了,风雪之中全都是机甲,那些机甲身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就好像从雪山上走下来的神秘雪人一般,吓得不少燕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些机甲未动刀兵,也没有对燕军使用品阶术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剿灭这些燕军,硕大的机甲手掌如铁钳一般将燕军从雪地上拎起来,稍微有些善心的就扒了人家的衣裳让人在风雪中自生自灭去,手段更狠一些的直接拧了那些人的脖子,“咔嚓”一声脆响颈骨就断了,尸体直接扔到雪地中去,等着其他人来扒衣服就好。 这群燕军在沐城待久了,仗都没有打过,哪里知道外面已经发展出这种打法了?那些人先是怔愣,不知道这些机甲要做什么,后来发现无论人家要做什么,自己没了衣服根本活不了一刻钟,于是立刻拉紧衣襟想要逃窜,结果还没跑出去百步,就被雪地下方突然伸出的树藤拦住了去路。 那些树藤是祝新年让木甲们唤起的,像围挡牲畜的圈舍一般将整个沐城围了起来,拦住了所有燕军的去路,而身在其中的燕军就是那些长着温暖皮毛的绵羊,无处可躲,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机甲抓起来扒了外衣,再扔进雪地中去。 人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中是撑不了多久的,不穿衣服很快就会失温晕厥,然后被活活冻死,这种痛苦的死法或许还不如被人一刀砍了头颅来得痛快,一时间满城都是被剥下来的军服,和只穿着单衣、光着脚到处奔跑逃命的燕军将士。 为了活命,那些燕军只能往民房中闯,想去抢城中百姓的衣服,斗殴声很快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身着单衣的燕军将士肯定打不赢那些有冬衣穿的百姓,没动几下手自己先被冻得不行了,被百姓用砖拍、用绳勒、用火烧、用被捂,总之用尽了各种办法杀死了。 此时那些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的百姓才从各自房中走了出来,他们抬头看向满城高大的机甲,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呆呆发怔。 这些百姓都是罪犯或罪犯的后代,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见过机甲的,更不明白这些机甲为什么要杀掉看管他们的燕军将士,即使现在沐城中已经没有燕国士兵能看管他们了,这些百姓也压根就没有要逃命的打算。 就在所有人都发蒙发怔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挎着刀从风雪尽头缓缓走来,众人的视线也被那身着华贵的将领给吸引了过去。 沐城不受朝廷重视,这里的将领官员也都没什么油水能捞,日子过得清贫,如这名将领身上的衣服料子能值他们十几年的俸禄,城中百姓就更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祝新年踏雪进城,和那些裹着厚重冬衣的普通百姓不同,他只穿着一身轻便戎装,披着滚了黑狐毛边的披风,一路神色漠然走进城来,满地冻僵的尸首亦不能使他的脚步放慢半分。 “秦……秦军……” 百姓中有流放过来的官员,认出了祝新年身上的戎装属于秦军,这才惊呼道:“秦国人打过来了吗?!” 祝新年闻言轻轻点头,他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很强,全城百姓都能清楚听见他说话。 “沐城已被我们秦军攻下,尔等百姓从此刻起脱离罪籍,自寻去处。” 城中百姓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但很多人就出生在沐城,他们是罪人之后,在别的地方也没有亲属,无处投奔,即使让他们自寻去处他们也没地可去,便只能默默回到了房子里,盖上被子重新缩成了一团。 不过城中还有些人刚被流放过来不久,他们或是失职被流放,亦或是被小人陷害,此刻沐城被攻破,他们可以自由离开此地了,这些人心中的恨意便再度燃烧了起来。 他们从雪地中捡起了燕军散落的武器,冒着风雪朝自己仇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即使一个人很难穿越风雪走向另一座城池,但恨意还是支撑着这些人不断迈步,身影很快隐没在风雪深处。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这仗没我得输 绝人湖的水冷到可以将人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冻碎,但代军将士跌落水中的第一感觉却不是冷,而是痛。 像是几千上万根尖锥在不断戳刺着身体一样,整具身体仿佛已经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而后才感觉冷,寒意顺着每一根汗毛涌入体内,内脏瞬间冻结,很快连血液也不流动了,甚至有人还保持着伸手呼救的姿势,但人已经被冻死了,水浪一冲便沉入湖底再也看不见人影了。 寻常人在这种堪比天灾的冲击面前根本无法自救,五万代军瞬间被刺骨的冰水没顶而过,只有自身足够高大的机甲才能够在洪流当中勉强保命。 因为绝人湖位于一片山谷当中,四面都是高山,此时所有通路都被积雪堵死,上游冲下来的湖水没法及时倾泻出去,湖水压塌了绝人湖冰面,只听一阵连绵不绝的碎裂声响起,众人脚下陡然往下一沉,绝人湖冰面垮塌,两处湖水瞬间交融到一起。 此刻绝人湖这一片的湖水水深超过五十丈,只有木皇甲和最高大的金甲能勉强触到湖底,其他身量的机甲全都只能漂浮在水中,更令人惊慌的是湖水开始顺着机甲外壳的缝隙往里渗。 冷还是其次,主要是机甲进水会变得极其沉重,犹如一个大水袋一般无法从湖中起身,那时只能放弃机甲逃命,可如今天寒地冻,机甲士兵一旦从机甲中出来,就肯定会冻死在湖水中。 代军的机甲普遍品阶不高,大部分都不具备飞行能力,此刻只能在湖水中苦苦挣扎尝试自救。 而秦军的机甲品阶高,所有机甲都能飞行,只是他们低估了即将溺亡之人的求生欲,秦军机甲还没能离开水面,就被代军机甲紧紧抱住了。 那些无法自救的代军机甲把秦军机甲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了全力缠在秦军机甲身上,如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秦军机甲本也不是完全防水的,他们在水中待的时间越长,机甲进水就越多,要是机甲的重量超过了飞行极限的话,就算操纵者品阶再高也飞不起了,只能弃甲逃命。 为了甩开那些要命的代军机甲,秦军机甲用了各种手段,不遗余力地想要摧毁这些代军机甲,正当双方缠斗着争取活命机会的时候,却有什么东西泅水而来,在水底深处拉住了机甲们的双腿,不分是代军还是秦军,一旦缠住了就往水底拉! 秦军机甲毫无防备被纷纷拉入了湖底,缠在他们身上的代军机甲当即松手想要脱离秦军机甲自己留在水面上,没想到秦军也不给他们机会,硬是将他们一起带入了水底。 “是燕国机甲部队水师营!” 身如山峦的二阶土相甲使用土属相二阶品阶术法“泰山临前”堵死了前方水路,阻绝了上游湖水继续灌入绝人湖,同时指挥队伍中已经脱困的土甲去周围开拓新的水路,将此地的湖水全部引流出去。 秦军机甲听命而动,然而燕军好不容易将代军和秦军一锅端了,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寻找出路,绝人湖上空的天色突然由阴转暗,无数飞鸢降低高度从云层中冒出头来。 数千台燕军机甲从飞鸢背上跳了下来,落在附近高地上,对试图开拓水路排空湖水的秦军机甲刀兵相向。 一时间现场各种品阶术法的光芒不断闪烁,秦军机甲自然不甘示弱,双方大打出手,金石相交声、爆裂声、撞击声此起彼伏,尤其是炎甲的攻击竟然使这大雪天中冒起了浓浓硝烟,橙黄色的火光在风雪中疯狂跳动着。 而此时此刻在飞鸢背上有个男人身着厚实的狐裘,头发在疾风中狂舞,而他却不顾收敛自己的头发,只是望着下方积雪堆上的火光发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倾尽我燕国兵甲部所有机甲,难道还不能让敖睨和祝新年命丧于此吗?” 这人正是如今燕国的实际控制者公子瞿,他不仅手握六十万大军,还在燕王逃去辽东行宫之后接手了燕国兵甲部,如今可是燕国说一不二的头号领导者。 正因为手握重兵,公子瞿才敢去招惹那个以凶狠闻名的敖睨,斥责敖睨隐瞒事实,不提前告知他洪儒与祝新年的关系,害燕国因诓骗魏王逼死洪儒之事得罪祝新年,那祝新年比敖睨还难对付,日后前来报仇岂不是要血洗燕国? 敖睨做事向来不考虑后果,而且他也确实是故意隐瞒真相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魏王杀掉洪儒,让他们代军好攻下魏国,同时让祝新年记恨燕国,趁着祝新年进攻燕国的时候窃取燕国城池,就像当初秦赵大战时窃取代郡一样,从两个大国手中偷几块肥肉过来。 没想到祝新年为了救洪儒不惜从燕国撤兵,还在大梁城外打得敖睨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抛弃军队落荒而逃,回到代郡之后又被代王赵嘉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敖睨岂能忍这等憋屈之事,当即把代王赵嘉痛殴了一顿,打得赵嘉卧床不起,然后敖睨以代王赵嘉的名义发布征兵令,广招天下兵马,号召赵国后裔参军反抗秦国,这才招募到了五万人。 如今这五万人也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他们的那些升官发财的美梦也成了绝人湖中的一粒粒鱼食,被众多鱼儿争相吞食了。 亲眼目睹五万大军葬身绝人湖的公子瞿迎风得意地大笑,当敖睨领兵五万来打燕国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笑过,认为敖睨纵使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在冬季与燕军对战。 但很快他就被打了脸,他从前只知道敖睨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却没想到此人如此狠厉,没有粮食就去周围城池屠城抢粮,没有炭火就点燃民居取暖,后来发现木材在冬季大雪中能提供的热量有限,他甚至开始焚烧燕国的机甲。 那些机甲都是战败后被敖睨擒获的,制造机甲的板材都是上好的材料,能燃烧很久,热量也足,但唯一的问题是机甲太重了,部队行军不好带着行走。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敖睨心中的恶念也是无穷无尽的,他竟然绑架了一批燕军炎属相机甲士兵,将这些人的灵核挖了出来。 炎属相灵核本身就蕴含无尽炎火,小小一颗就能供整个军队取暖好几天,被挖出来的灵核短时间内不会衰败,携带又方便,拿布包一裹,想用的时候掏一颗出来点燃就行了。 就这样,敖睨和他的队伍靠着一颗颗血淋淋的炎属相灵核在燕国境内长驱直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逼得燕军不得不撤兵后退。 如果不是老天帮忙,连下了这么久的暴雪来阻挡敖睨的话,可能现在敖睨真的已经打到蓟城了,公子瞿都做好了放弃蓟城继续后撤的准备,却没想到敖睨受了积雪的阻碍,竟然绕路去了绝人湖,而更令公子瞿激动不已的是祝新年竟然也带人去了绝人湖。 这两个燕国最大的敌人要在绝人湖交手,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方燕国都打不赢,但这两头猛虎自己先打起来了,燕国就能想办法从中得益了。 公子瞿连声高呼“天公助我”,旋即召集了燕国兵甲部的所有机甲士兵,亲自上了飞鸢,带着近万台机甲直扑绝人湖,甚至不惜炸毁了上游的水渠堤坝,试图水淹秦军和代军。 现在看来他这计谋的效果是非常好的,代军被重创,秦军也泥足深陷,很有可能双方一起葬送在这里,而燕国不菲一兵一卒胜了此仗,日后说不定还有与秦国一争天下霸主的机会。 想到这里,公子瞿脸上笑意更甚,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将领也随之笑了起来,奉承道。 “公子真是妙计如神啊!那敖睨和祝新年的名号再响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咱们公子困在这绝人湖无法自救?等他们冻死了,就把他们的尸首挂到战旗上送回咸阳和代郡,让世人好好瞧瞧,我们燕国可不是好欺负的!” “就是!活该把他们开膛破肚了!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看看他们的心肝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一个不讲礼义廉耻恶意诓骗我们公子,一个为了秦王征战诸国,致使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这两人就不该留全尸!” 飞鸢上的人闻言纷纷表示赞同,拍手道。 “没错!就不该留全尸!”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笑声,那笑声十分清晰,但众人紧张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发出笑声的人在哪里。 “不留全尸?行,那就按你们说的来吧。” 飞鸢上众人一愣,下一秒绝人湖中心水花爆开,一道银亮的飞索从水底弹射而来,如一条剧毒的水蛇一般牢牢缠住了飞鸢的脖颈! 偃师大惊失色,连忙转动操纵杆想要让飞鸢摆脱飞索,但水底那东西的力气竟然更大,绞动着飞索硬生生将飞鸢从空中扯了下来! 形制巨大的飞鸢骤然失去了平衡,如一只被猎人射中的大雁一般垂着头朝着绝人湖掉落下来,一头砸进了湖水当中,掀起滔天巨浪将漫山遍野的燕军机甲也给浇了个透湿。 直至此时燕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能从水底发动攻击,而且还能击落天上的飞鸢。 正当众人茫然之际,缠在飞鸢脖颈上的银索“唰”的一声收回了水底,随后一道同样银亮的身影破开水面一跃而出,带着漫天淋漓的水花朝木皇甲轻笑,道。 “好久不见,看来这仗没我得输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洪儒也是我师兄 听那张扬的声音和口气,从水底跃出来的银色机甲中的人不是裴少桥还能是谁? 只见他稳稳落在了水面上,他那身机甲似乎不属于任何一种属相的常规制式,一时间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确定他的属相。 身在木皇甲中的祝新年淡笑了两声,道:“来得有点晚了,不是说水艇御水而行速度能比飞鸢还要快吗?” 裴少桥“嘿”了一声,不满道:“你也不看看这燕国的水系多复杂,每个水域的冰层厚度都不相同,我们已经拿出最快的速度在赶路了,不然你们还得在冰水里多泡会呢!” 在方才那般混乱的场面中,祝新年虽然唤出了木皇甲,但却一直立在绝人湖中一动不动,木皇甲高大,湖水无法淹没他,但他也不动,甚至都没有去指挥作战,也因此让公子瞿等人产生了错觉,以为祝新年放弃了抵抗。 直到裴少桥带着秦国水师营赶到,此时祝新年才催动木皇甲活动了一下身躯,只见木皇甲背后的青风藤缓缓从水底抬起,青风藤的主干不知何时分裂出几千根藤蔓,将坠落进水中的秦国机甲全部牢牢包裹了起来。 此时藤蔓抬起,上面挂满了虫茧一样的绿茧,又因青风藤隔绝湖水,里面的秦国机甲个个完好无损,令燕军和代军惊诧不已。 “水中作战不是我们的长处,现在轮到你出手了,都尉大人。” 裴少桥“嘿嘿”笑了两声,对祝新年的这声“都尉大人”非常受用,当即挺了挺胸膛,挥手道。 “你带其他人退远些,待会我们水师营动起手来,可小心别伤到你们了。” 穿着一身银亮的蛟龙战甲的裴少桥行走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蛟龙战甲取自神龙鳞片制成,具有人力所不能及的防水抗寒效果,而且自重非常轻,就像一件贴身衣物一般穿在裴少桥身上。 那蛟龙战甲每走一步就会在水面上投射出无数破碎的银色光芒,裴少桥一路朝前走去,从湖水中将趴在机甲上浮浮沉沉、灌饱了冰水的敖睨给拎了起来。 此时的敖睨已经被冻得脸色青紫,有进气没出气了,刚才飞鸢落下来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敖睨的机甲上面,连人带机甲一起掀飞了出去,这准头,很难相信裴少桥不是故意的。 “啧啧,你就是害死我洪儒师兄的人啊?” 裴少桥扬手扇了扇敖睨的脸,蛟龙战甲虽轻,但打起来人来轻轻松松就能叫人筋骨寸断,裴少桥这两巴掌直接将敖睨扇出了鼻血,人也吐出了几口水,幽幽转醒了,望着面前的蛟龙战甲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秦国水师营都尉裴少桥,你认得我吗?”裴少桥问道。 敖睨溺水刚醒,神识不清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也没关系,你也无需认识我,只用记得一件事就行。” 裴少桥低头凑到敖睨耳边,用比这大雪天更寒冷的声音对他道。 “洪儒也是我的师兄。” 敖睨还没反应过来,裴少桥就抓着他后脑的头发将人按进了水中,敖睨一个不防狠狠呛了几大口冰水,带着冰碴的湖水灌进肺里,令他当即就无法呼吸,只能挥动着双手拼命挣扎了起来。 与此同时,无需裴少桥下令,一直在绝人湖水底潜行的秦国水师营水艇急速上浮,与同样在湖中的燕国水师营的水艇重重相撞! 寻常水艇只能载人,不具备攻击能力,燕国的水艇也是如此,但秦国的水艇经过偃师们的重新设计改造,艇身上安装了可收放伸缩的巨型弯刀,可以在水下轻松切割其他国家的水艇。 沉闷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水面再次涌动起来,但穿着蛟龙战甲的裴少桥却可以在水面上稳住身形,好像再大的巨浪都无法撼动他。 很快,水底就浮起了一连串的气泡,燕国的水艇被秦国的水艇“开膛破腹”,像被切成两半的香瓜一样沉入水底再也浮不起来了。 水艇中的燕国水甲纷纷钻出来想要攻击秦国水师营,但怎料秦国的水艇刀枪不入,反倒能够射出飞索在水底洞穿那些燕国的水甲,并将其缠绕起来,令那些以水为生的水甲们活活冻死在冰水当中。 “你倒是看得很起劲啊!” 裴少桥一把将水里的敖睨拽了起来,即使被按在水里这么长时间,但敖睨一声都没有求饶,作为修真者,他可以屏息很长时间,但冰水的寒冷是很难抵御的,即使敖睨是高阶修真者也一定非常痛苦,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敖睨这个人这辈子没有求过饶,无论是被人按在水里,还是被人追着打,他都没有求饶过,他不服输,此时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但依然瞪着眼睛恶狠狠盯着裴少桥,如果此刻裴少桥松手的话,他肯定要不顾一切扑上来,狠狠咬裴少桥一口,咬到出血才行。 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心中肯定是非常憎恨的,他含着一口水吐向裴少桥,水虽然被机甲挡住了,但毫不意外迎来了裴少桥重重一巴掌。 “我之所以不取你性命是因为我要把你留给祝新年杀,但你要是再敢挑衅我的话我也不介意先废了你的五感和灵核,你不是总仗着自己是双灵核双属相就目中无人吗?既然你灵核这么多,我废掉一个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裴少桥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成天嘴上说着打打杀杀,但实际到了战场上还是按部就班,从来没有故意折磨过对手。 但自从上次在楚国因为裴元魁的一意孤行导致水师营差点全军覆没,裴少桥等一众水师营将士在天狼的帮助下死里逃生,自此之后他就变了,终于意识到父亲郎中令的羽翼不能一辈子为自己遮风挡雨,好友祝新年手中长刀也终有不及之处,他必须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让那些蛇虫鼠蚁不敢打自己的主意。 “你敢!” 敖睨大喊起来,想要召唤机甲来对抗裴少桥,但他的机甲一台沉入了水底,一台被飞鸢砸坏了,任凭他怎么召唤都无济于事。 裴少桥冷笑一声,当即扬手一掌击到了他后心窝上,那一掌力道十足,又被蛟龙战甲放大了力量,击到敖睨后心窝的时候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不知是哪根骨头被拍碎了,但敖睨却连喊痛都喊不了。 凶猛的灵力从后心窝灌入身体中,瞬间沿着奇经八脉一路炸开,如一根利箭撞到了敖睨的灵核上,灵核受创导致气海翻涌、灵力失控,敖睨被自己身体中暴走的灵力冲击了心脉,当即“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灵核还没碎呢,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裴少桥冷漠道:“不都说你是当世最有可能开天门的人吗?怎么还是个二阶?连我这个一点天赋都没有的人都升一阶了,看来当初给你算命的是个骗子啊,让你如此自以为是,跟祝新年争了这么多年,还害死了这么多人,你的罪孽真是下了九幽黄泉都要被判极刑。” 三军交战的轰隆声还在耳边持续,裴少桥却抓起了敖睨的一条腿,将他一路拎到了岸上,而此时祝新年正在此处指挥秦军机甲与燕军机甲部队作战。 陆地和水下同时开战的情况不多见,秦军这边地面部队有祝新年指挥,水师营有裴少桥指挥,两者分工明确,配合良好,而燕军那边机甲部队归公子瞿管,可刚才裴少桥把公子瞿那架飞鸢给击落了,现在公子瞿估计还泡在水里没捞起来呢,燕军也就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 虽然燕国机甲部队倾巢而出,人数是多,但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每个先锋官都想接手总指挥使的工作指挥作战,这就导致了战场上的燕军分成了无数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自己的打法,很容易两支队伍的战术就冲突了,没等秦军动手,他们自己人就成了自己的阻碍。 这样的军队肯定是打不过指挥得当的秦军机甲部队的,杜问春冲锋在前,已经将无数燕国机甲捶扁扔进了绝人湖中,这些燕国机甲士兵都是在绝人湖天工学院学习成长起来的,如今随着机甲沉没而重新回到天工学院,不知这些人死后的魂灵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裴少桥踏浪而来,扬手将呕血不止的敖睨扔到了祝新年面前。 祝新年低头看了敖睨一眼,有些诧异道。 “你废了他的灵核?” 裴少桥耸肩道:“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废掉灵核算什么?要让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一人来割他一刀才好,我忍着没弄死他,最后一口气交给你解决吧,也算告慰洪儒师兄的在天之灵了。” 言罢裴少桥如一条鱼一般跃进绝人湖中消失不见了,作为水师营都尉,虽然对水师营的战斗能力心有成竹,但他还是要下水去看看情况的。 裴少桥一走,敖睨就撑起了上半身想要爬起来,即使身受如此重伤都没能让他躺下求饶,可见这人也是有点不服输的倔劲在身上的。 见他要起身,青风藤咻然而来,一下将他重新压回了雪地中。 虽然青风藤看起来没用力,但压在敖睨身上如有千钧,不知将他的肋骨压断了多少根,“噼啪”的声音连响了好几下。 此时的敖睨彻底不能动弹了,只能趴在雪地中喘着粗气,他侧着脑袋,头上、脸上都沾满了白雪,又与他吐出来的血融合冻结,变成红色的冰晶粘在他脸上,模样看起来狼狈至极。 “你灵核已经裂了,还想做什么?就不怕待会爆体而亡?”祝新年问道。 “怕?” 敖睨不顾身上的疼痛大笑起来:“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面对几近疯狂的敖睨,祝新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 “激将法不是这么用的,你以为冲着我大放厥词我就会在这杀了你吗?” 敖睨一怔,旋即眼中露出少见的惊恐情绪。 “就这么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你和你的师尊百里夔明里暗里害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虽然不能亲自到场割你的肉喝你的血,但你欠他们的终究还是要还的。” 虽然祝新年没有明说要如何处置敖睨,但他的话还是令敖睨浑身颤抖了起来,嘴唇嗫嚅着发问。 “你……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你这种人已经不配别人对你做任何事了,无论我们对你做什么,都只是脏了我们自己的手。” 祝新年淡笑着,神情平静道:“我会放你离开,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投靠任何想投靠的人,但你已经不是曾经傲视天下的敖睨了,被君王抛弃、与亲朋决裂、遭下属背叛,无家可归、无路可走、无枝可依……这些人世间最痛苦最能摧毁人心的事情你总要全部经历一遍,才能消解那些为你所害者的仇恨吧?” “你以为我会因为那点小事就被打倒吗?我不会的!你太小看我了!” 敖睨咬牙冷笑道:“今天你放走我,来日我就会提刀回来砍下你的头颅!” “我敢放你走,就不怕你日后回来,大话谁都会说,你能不能真的重新走回我面前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随着祝新年话音落下,压在敖睨身上的青风藤骤然一松,敖睨不敢相信祝新年真的要放他走,一时间没有动作,但祝新年却是真真正正无意取他性命,青风藤缠起敖睨的脚踝,“咻”的一声将他远远抛了出去,落到雪山另一边,坠入山涧消失不见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绝人湖战事结束,祝新年和王贲的队伍在蓟城外两百里处汇合,等待着王翦的队伍进入燕国地界,他们就可以发动最后的攻城之战了。 此番剿灭了代军,还消灭了燕国一万多台机甲,可谓是大胜仗,消息传回秦国之后秦王高兴得直接拍案而起,高声笑道。 “谁说冬季不能进攻燕国?寡人有安胜君冲锋陷阵,世上就没有我秦军去不了的地方!打不了的仗!” 曾经一力阻止秦王冬季攻打燕国的太尉大人只能点头赔笑,谁能想到祝新年会去抢燕国军队的冬衣,又有谁能想到他提前调动了水师营,在绝人湖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呢? 身为秦国最高兵马管理者的太尉大人也只能在心中感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战术都太老旧了,不如人家年轻人花样多,是该退位让贤,让这些年轻人上位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祝新年并不知道太尉大人是何想法,也没空去管秦王和秦国朝堂对他的评价,因为有人正在跟他扯皮,且已经扯了好久了。 纵观全军,敢跟祝新年扯皮的也就只有裴少桥了,他带着水师营击沉了燕国所有的水艇,消灭了所有燕国水甲,等他从绝人湖中出来一看,却发现祝新年放走了敖睨。 虽然经过上次楚国战败、生死一线之后裴少桥已经成熟了许多,但在祝新年面前难免还是会暴露本性,他一看敖睨不见了,当场炸成了一根火力十足的爆竹,跳起来冲着祝新年大喊道。 “你为什么把他放走了?!你不是要为洪儒师兄报仇吗?!” 祝新年耳膜险些被他震碎,赶紧抬手堵着耳洞,蹙眉道。 “难道你认为抹了敖睨的脖子,让他死得简简单单、毫无痛苦就算为洪儒师兄报了仇?还是说你再揍他一顿,打碎他的灵核,斩断他的灵根,让他爆体而亡就算报了仇?” 裴少桥眼睛一瞪,反问:“不然呢?我只要他的性命,管他是怎么死的?你要是觉得这样太便宜了他,我就把他剁碎了扔出去喂鱼喂狗,总比放虎归山把危险留给我们自己要好吧?!” 祝新年闻言发笑:“你都废了敖睨的灵核了,还担心他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还是说你都升一阶了,却担心区区一个二阶的敖睨能伤害到你?” 道理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裴少桥噎了半天没说话,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五官拧来拧去在脸上乱飞,良久之后才又开口道。 “那要是敖睨回去之后重新招兵买马怎么办?我只是废了他的灵核,又不是杀了他,代军只是战败,又不是整个代郡都被端了,但凡他能活着回去,就还能用代王赵嘉的名义重新募兵,到时候岂不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看祝新年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敖睨会带兵卷土重来,裴少桥不知他哪来的信心,但好像这么多年来祝新年一直如此胸有成竹,而且他说的话鲜少有不灵验的。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就算他成功回到了代郡,招募了新的兵马来找我们报仇,也有我这个总指挥使在前面应战,你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裴少桥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那不是怕你被敖睨暗算了吗?他那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论诡计你能玩得过他?不要总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绝人湖这仗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肯定得输!” 祝新年笑了起来,连声道:“是是是,多亏都尉大人及时赶来支援我们,等回了秦国我一定为你向王上请功!” 裴少桥受不住夸奖,第一次率领水师营打了胜仗,还是个翻身之仗,他心里已经高兴地起飞了,但面上还是艰难稳住了表情,握拳轻咳道。 “少说奉承话,这事没完呢,我这边是好解释,但你放走了敌军大将,看你回去之后怎么跟王上和满朝文武解释,搞不好你就又要去城外钓鱼了。” 裴少桥一边生气祝新年放走了敖睨,一边担心他被秦王和大臣们为难,为了他心都操碎了,但看人家祝新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放走的不是敌军大将,而是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无足轻重。 虽然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裴少桥早已习惯了祝新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在心中暗暗腹诽祝新年常在河边走,小心哪天一脚踩泥里去了,到时候除了自己可没人会救他。 正当裴少桥心中气结的时候,营房外突然有士兵来报,说城外有大军靠近。 祝新年率领的八千台机甲和王贲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汇合之后攻下了距离蓟城二百里地的昌徽城,这座城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守军也有几万人,当然,城破之后这些守城军的冬衣、炭火和粮草也都被秦军缴获了。 被扒了衣服的昌徽城守城军被赶出城门去,前方是国都蓟城,两侧是厚实的积雪,这些燕军没得选,只能全部逃往蓟城,路上冻死了无数人,活下来的就扒这些人身上仅剩的单衣,靠着这一路积累下来的一丁点温暖撑到了蓟城。 然而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好不容易逃到了蓟城,却正好遇见大军开拔,为首的年轻将领身穿暖锦戎装,胯下骑着高头大马,城门一开看见几个身裹单衣、面容狼狈的人匍匐在雪地中爬行,登时皱起了眉头。 “大军开拔之日竟然有如此晦气之人挡在队伍前面,岂不是要触我霉头?!” 身边的副将见状赶紧解释道:“好像是从昌徽城那边逃来的,可能是守城军或者逃难的百姓,正好唤来问问昌徽城的情况,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戚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连军服都没穿,怎可能是守城军?若是寻常百姓,路上也该冻死了,能出现在蓟城门口的说不定是秦军派来的细作,想要装样子混进城去,既然被我遇上了,就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城去里应外合,坏我大事!” 只见戚华伸手对身边的副将道:“把弓箭给我!” 副将有些犹豫,这副将其实并不真的是戚华的副将,而是临时从寻常部队中抽调过来的,他不熟悉戚华的心思,但隐隐觉得主将要弓箭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动作有些迟疑,结果戚华倾身过来一把夺走了弓箭,还狠狠剜了他一记眼刀。 果然不出副将的预料,戚华拿到弓箭之后当即开弓射杀了距离队伍最近的那名逃亡者,利箭穿喉而过,带着一道向后飞溅的鲜血一起落到了雪地上,那鲜红的颜色就好像是在为戚华的队伍指路一样,遥遥指向昌徽城的方向。 戚华对自己射出的这一箭非常满意,立刻取箭拉弓对准了第二个逃亡者,前人被射杀的场面吓坏了后面的人,见对面的主将朝自己拉了弓,那衣衫褴褛的逃亡者立刻举起双手挥舞起来,高声喊道。 “不要放箭!我是燕国人!我是昌徽城的守——” “铮——” 弓弦鸣动,利箭瞬间射穿了那人的头颅,力道之大甚至带着整个躯体往后飞了一段距离才摔落在地上,惊得后面一群逃亡者都停下了脚步,不敢再继续靠近蓟城了。 “将……将军……” 副将望着雪地上的尸体眼神颤动,不由开口劝道。 “这些好像真的是我们燕国人,要是将军觉得他们影响了大军开拔的话,末将这就派人去赶走他们,何必开门见血呢?” 自己人杀自己人,而且杀的还是前面城池刚刚与敌军交过手的将士,这事不仅传出去不好听,连副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想要阻止戚华继续杀人,但手握虎符、已然是主将的戚华怎么可能听副将的劝,不仅不肯收手,甚至还三箭连发,又杀了好几个人。 “见血怕什么?血就是用来祭旗的,就算这些人是燕国人又如何?面对秦军来袭他们不与昌徽城同生共死,竟然还有脸逃来蓟城,这样的废物杀了祭旗,正好震慑军心!” 副将没想到新上任的主将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向来祭旗都是用敌军或罪臣的血来祭,这些昌徽城的守城军虽然没有战死沙场,但也罪不至死,更不该被拿来祭旗啊。 如今秦军就在两百里开外,燕国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这个时候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就算了,起码也应该珍惜战力,怎么能自己人杀自己人呢? 副将还想再劝,但戚华的速度更快,“唰唰唰”几箭连发,就将好不容易逃来蓟城的昌徽城守军都给射杀了,鲜血将雪地染红了好大几片,身后的燕军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也都不由变了脸色。 “这是给逃兵的惩罚,在我手下做事,谁要是敢临阵脱逃,这些人便是下场。” 队伍中无人敢吱声,这支军队从前由公子瞿管理,虽然公子瞿此番战败了,但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个有点管理能力的人,六十万大军在他手中还算军纪严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随意杀人的情况。 但新上任的主将显然不是个善茬,如今虎符握在他手上,生杀大权自然也到了他手里,他既然敢当着全军的面杀自己人,目的就是要杀鸡儆猴,震慑那些军中不服他管理的公子瞿的旧部。 有这几条人命在眼前搁着,大军中哪还有人敢对戚华说半个“不”字,一直想劝他不要杀人的副官也闭上了嘴,面色惨白地坐在马上不敢言语。 戚华要的就是这个鸦雀无声的效果,他不怕别人在心里怎么骂他,只要嘴张不开就行了,这支部队里有不少人从前都是公子瞿的心腹,大家向来都是平起平坐,如今戚华一跃成了主将,自然有人不服。 但不服归不服,遇到戚华这种狠人其他人也只能闭嘴,不然有些话说出来就可能变成了射向自己的利箭。 戚华坐在马上,十分享受这场死寂,耳边唯有风声呼啸,风从昌徽城方向吹来,不仅带着血腥味,还裹挟着仇人散发出来的臭味。 这味道戚华记了十年,十年前他在太平川天工学院受尽了屈辱,虽然最后给祝新年制造了一点小麻烦,却不得已离开学院背井离乡来到燕国天工学院继续修习,每到天寒地冻的日子他对祝新年和裴少桥的恨意就像火盆中的炭火一样越烧越旺。 当初来到燕国的时候本想过个几年就回秦国去,在兄长的安排下换个身份混进兵甲部里当差,等着祝新年他们毕业之后双方在兵甲部相见,再分个谁高谁低。 但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他兄长收受贿赂、泄露军情给敌国的消息就被查出来了,总使震怒,朝廷下了斩立决,直接抄家处死,最后全家只有身在燕国的戚华侥幸活了下来,失去依靠的他也只能在燕国蛰伏起来,用了十年时间才成了公子瞿的心腹。 可戚华仍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祝新年和裴少桥,即使祝新年率兵攻燕也压根就没有他出战的机会。 为此戚华暗恨了许久,以为此生无法报仇雪恨,却没想到上天还是垂怜他的,竟让公子瞿掌了大权,又让他落在了绝人湖中,兜兜绕绕一大圈,最后还是让戚华上了战场。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即使他与祝新年和裴少桥之间隔了两百里地,但他还是能感觉出身体中的血在沸腾,恨不能现在就冲去昌徽城,食仇人的血、吃仇人的肉。 至于燕国本就与他无关,他虽然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但自认为仍是秦国人,作为秦人,他又怎么会在乎燕国的存亡和燕国人的生死呢?他要的只是祝新年和裴少桥的性命,等大仇得报之后,就算燕国被秦军灭了他也不会站出来说半句反对之言。 抱着这样的想法,戚华扬手挥动了马鞭,战马长嘶一声朝前走去,马蹄毫不留情地踏到了那些昌徽城守军的尸体上,沾着带血的冰晶往昌徽城挺进。 第四百一十五章 安胜君有多可怕 在燕国战场上遇见戚华是祝新年和裴少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戚华离开天工学院这么多年,即使当初双方都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属于孩童时代的记忆早已模糊,所谓的厌恶和恨意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已经记不清戚华的长相了,此番在昌徽城外相见,他俩谁都没认出对面的燕军主将是谁,直到戚华的先锋官来到昌徽城前自报了主将的姓名,祝新年和裴少桥才惊讶发现原来戚华这么多年一直躲在燕国啊。 “我记得之前学院里的人都说他去了楚国天工学院,没想到他竟然来了燕国,你也去过几次燕国天工学院,怎么没遇见过他呢?” 裴少桥站在昌徽城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燕军队伍中为首的那名将领,虽然戚华穿着戎装带着帽子,脸被遮去了大半,但裴少桥还是非常笃定为首骑马的那名将领一定就是戚华。 祝新年闻言耸肩摊手:“确实没见过,燕国天工学院的学生那么多,他要是有意想隐藏起来我也是发现不了的。” “幸好之前你去燕国天工学院的时候他没害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从前在太平川的时候咱们可没少受他欺负。” 祝新年“嗯”了一声,当初戚华是做尽了恶事又丢尽了脸面才被迫离开太平川的,心中对祝新年和裴少桥肯定有恨,他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这仇只怕是一直记到了现在。 思忖间燕军的队伍已经挺进到了昌徽城正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戚华于马背上抬起头,眼神不偏不倚,正中祝新年面庞。 “瞧,他瞪你呢。” 裴少桥啧声道:“刚走了一个敖睨,又来一个戚华,你真是仇家遍天下啊。” 祝新年斜睨了裴少桥一眼:“难道他只恨我一个人吗?别忘了当初你可也没少虐他。” “我那叫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他当年那么嚣张,恨不得在太平川横着走,多少同学受过他的欺负,我伸张正义对他薄惩一二能算得了什么?” 事实证明,小时候就不喜欢的人长大了很大概率也是不喜欢的,即使戚华现在成为了燕军主将,但在裴少桥眼中他仍然是当初那个只会倚仗哥哥的荣宠在学院中横行霸道的小畜生,当年没打完的架现在接着打也不是不可以。 “他好像才是个二阶,跟敖睨一样?” 这世间并不是每个修真者都可以升一阶的,同样都是高阶修真者,升二阶看实力与努力,升一阶却需要看天赋与运气,很显然戚华并没有这个天赋。 “他跟敖睨可不一样,敖睨很早就跟着他师尊百里夔离开楚国天工学院了,后期一直漂泊在外,没有继续潜心修习,不然升一阶对敖睨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但戚华那平庸的天赋并不允许他升一阶,即使他再努力都没有用。” 裴少桥听着祝新年的话,不由抬手摸了摸下巴。 原本裴少桥升阶也十分艰难,眼看着祝新年奔着一阶去了,他还为了升二阶而苦恼不已,本以为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在三阶和二阶中间止步不前了,却因为水师营的事情受了刺激,认为自己不努力提升品阶的话以后说不定还有无数个裴元魁来害自己和水师营。 于是这一年多时间里裴少桥发愤图强,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除了参与水师营训练,其他时间都在修真,竟然在一年时间内连升两阶,如今也是一阶高手了。 “这么算来的话我的天赋好像比戚华强一点吧,他小子之前张扬得很,好像全学院就他天赋最高,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却还只是个二阶。” 裴少桥摆了摆手,朝戚华投去一道不屑的眼神。 “不是强一点,是强很多,这些年你何时认真修习过?换做旁人估计连兵甲部都进不了,你却一路青云直上,不仅做了水师营都尉,还升了一阶,说实话,你这十几年的修真生涯中真是没吃什么苦,若不是天赋极高,就是你裴家列祖列宗保佑。” 祝新年无奈地摇摇头,他没有看见裴少桥在水师营时暗自努力的样子,但他看过裴少桥前十几年得过且过也依然能稳稳升阶,要是说他没有天赋,那天底下的修真者都要气死了。 “跟列祖列宗有什么关系?我们裴家那么多个儿郎,怎么偏偏就只我能升一阶?其他人怎么不行?还不是因为我天赋高。” 裴少桥果然禁不住夸,说两句就飘飘然,城下的戚华不知道祝新年和裴少桥在楼上说什么,但看大军兵临城下了,裴少桥还笑眯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看得戚华心火灼烧,登时怒发冲冠,用马鞭指着城楼上的两人,高声骂道。 “无耻贼人!竟敢三番两次侵略我们燕国!今日定要你们有来无回!” “我们燕国?” 裴少桥眉毛一挑,俯身探出城墙,讽刺道。 “你不是秦国人吗?你父母兄弟都是秦国人,往上倒十代也都是秦国人,你老祖宗的坟还在秦国境内呢,怎么你就成燕国人了?这事你老祖宗们知道吗?” 戚华出身秦国的事情并不为他人所知,唯有公子瞿知道,在明知秦国是燕国头号大敌的情况下公子瞿还能百分之百信任戚华,不知该说是公子瞿用人不疑,还是该说戚华手段高超,竟然让公子瞿对他器重有加。 此时惊闻主将竟然是秦人,随同戚华前来作战的燕国将士们神色惊慌,纷纷看向戚华,仿佛在看敌国的奸细一般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审视。 戚华隐匿了十年的身份就这么被裴少桥轻易戳穿了,他恨恨得握紧了拳头,提声痛斥。 “你们秦人无耻之尤!害我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害我兄长身死、全家被抄,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王,岂能得我效忠?!” 裴少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身边的墙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 “真可笑,你背井离乡不是因为你在我们秦国天工学院嚣张跋扈、不为学院所容吗?你家被抄、哥哥身死不是因为你哥哥收受敌人贿赂、出卖军情吗?明明是你们自己犯错在先,怎么到你嘴里就颠倒黑白,变成我们欺负你了?” 裴少桥说的都是事实,戚华找不到理由反驳,身边怀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浓烈,眼看继续吵下去将无法收场,戚华当即转移话题,目光移向旁边的祝新年。 “祝新年!你为了秦王侵略诸国,致使战火四起,民怨滔天,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吗?!” 祝新年听裴少桥和戚华吵架听得正起劲,没想到突然被戚华点了名字,还往自己头上扣了一口黑锅,想要将天下大乱、战火连起的责任推到他头上来。 “真有意思,这燕国天工学院是只教人修真,不教人读书吗?早在几百年前天下就因为诸侯割据自立而战火丛生了,在我出生之前诸国大大小小打了几百仗了,多少个国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我拢共才带兵打过几场仗?怎么这天下大乱的责任竟要让我来背?” 戚华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反驳道。 “从前诸国混战也好,相互吞并也罢,都是依着天理自然更迭,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打遍天下诸国,如今韩、赵、魏、楚皆亡于你手,齐国献国,只剩我们燕国苦苦支撑,今时今日你再度领兵攻打我们燕国,难道是想消灭所有的国家,由你们秦国一家独大吗?!” 听戚华这么说,之前还都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戚华的燕军将士们立刻齐刷刷看向城墙上的祝新年,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众人眼中仇视的怒火也清晰可见。 “你该不会是现在才知道我们秦国想一家独大吧?我还以为这已经是全天下心照不宣的事呢。” 祝新年扬起一抹笑意,神情却十分冷峻,他缓缓扫视城外燕军的队伍,不知为何,燕军将士们竟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后背侵袭全身,令他们毛骨悚然,甚至连胯下战马都不安地嘶鸣了起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诸国分裂已经太多年了,早就需要一个英明的君王站出来一统诸国了,现在的战火只是一时的,只有天下一统才能真正平息战事,难道各位不想过平安稳定的日子,偏要过这种天天提着脑袋担忧敌人随时来进攻的日子吗?” 戚华自然不肯听信祝新年的话,但他往身边一看,发现身边的将士们神情恍惚,好像真的要被祝新年说动了。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竟把侵略他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难怪得秦王重用,既然你丝毫不顾礼义廉耻,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今日两军交战,最好都拿出真正的实力来,且让我看看令诸国闻风丧胆的秦国安胜君到底有多可怕!” 戚华一声令下,燕军摇旗而动,朝昌徽城发起了进攻,而早已带兵在城门口做好准备的王贲将军当即开门带队冲了出去,两军霎时间交起手来。 “我带机甲部队下去助阵!” 等候多时的杜问春早就看燕军那主将不顺眼了,摩拳擦掌就要参战,结果却被祝新年拦住了。 “不必,燕国已经没有几台机甲了,根本不成战力,用来保护蓟城都不够,根本不会带到昌徽来,戚华那种人你不搭理他还好,越有人搭理他越来劲,就让王贲将军去对付燕军就足够了,若是戚华忍不住想要亲自出手的话……” 祝新年哼笑一声,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那我就让他看看秦国的安胜君到底有多可怕。” 第四百一十八章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裴少桥默默将祝新年的话琢磨了很长时间,好几天之后才终于顿悟其中深意。 以他跟祝新年目前的能力,杀死敖睨和戚华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对于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来说一刀毙命的死法太便宜他们了,让他们终日活在对自己往日犯下的罪行的恐惧当中才是最恐怖、最折磨人的惩罚。 直到此时裴少桥才终于明白了死亡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未知,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恐惧终日如影随形,精神上的折磨要远大于肉体上的痛苦。 想到这里,裴少桥赶紧找了个小陶罐子将禁锢着戚华意识的那片青风藤叶片给装进了里面,生怕这叶子坏了戚华的意识消散了,那可就便宜那畜生了。 戚华的躯体被祝新年收回了城,关进了囚笼之中,而他那套昂贵的火彩金晶石镀层的机甲也被祝新年收回了气海中,等着回去之后找造物办的人把上面的火彩金晶石镀层给融下来,赏给此战有功的炎甲士兵。 一听说只要此战立功就能获得火彩金晶石镀层,一众炎甲将士们当即铆足了干劲,跟着王贲将军向燕国都城蓟城发起了进攻。 “你可真是雁过拔毛啊,夺了人家燕军的冬衣、炭火、粮草,现在连戚华的机甲镀层都要给人家刮下来,这波赏赐既能提升士气,又一分钱不用自己出,天底下上哪去找这么划算的事?” 裴少桥揣着陶罐子连连啧声,祝新年坐在火盆边悠然饮茶,闻言笑道。 “王上已经很久没有赏赐我东西了,我穷啊,这火彩金晶石本就是价值万金的东西,又正好能重复利用,与其毁了这台机甲任由其他修真者捡了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赏给我军将士们,既能提升士气又能省钱,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你穷?你骗鬼呢?!” 裴少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 “王上和太后赏给你的良田宅院超过万亩了吧?你知道一年的收成是多少吗?王上还将寿春城赏给了你,你知道一座城有多少土地、屋宅和铺面吗?每年光收租的钱就够你赏赐整个兵甲部了!” 祝新年只是耸肩,对自己拥有的财富一无所知。 “不知道啊,这些事都是江管家在管,我平时吃得少,更没有什么地方能花钱,当然也不清楚手里有多少钱。” 裴少桥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想跟你们这种腰缠万贯还装穷的人说话!你要是真视金钱为粪土,就打赏一些给我们水师营吧,你可知道我们水师营过的什么苦日子?训练的那鬼地方方圆百里不见人烟,要什么没什么,祝大善人行行好,让我们水师营吃顿像样的吧!” 祝新年被他闹得不行,只能承诺回去之后给水师营单独赏赐,不仅要加军饷,还要在他们训练的地方修建一座城镇,让将士们能把家属接过去,这样不仅生活问题解决了,将士们也能更加安心训练。 裴少桥大喜过望,身为水师营都尉,他每天都在琢磨怎么给水师营谋求福利,但之前打了败仗,虽然王上不责怪,但想开口提升待遇肯定是不行,裴少桥一直忍到现在,前脚刚在绝人湖打了胜仗,后脚就缠着总使大人要赏赐了。 正当裴少桥顾自高兴的时候,前方将士回报,说王贲将军带队攻下了蓟城,燕国丞相带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但因为王印和天匙都被燕王喜带去了辽东行宫,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献给秦军,可即使两手空空,燕国的诸臣却还想面见安胜君,估计是想为献国做最后的努力。 攻打蓟城的战斗祝新年没有亲自上阵,因为燕国除了还剩几十万大军之外已经找不出任何能领兵的将领了,没有了主将,剩下的士兵就是散沙,杜问春带领五千台高阶机甲配合王贲的二十万大军横扫战场,轻轻松松就打通了从昌徽城到蓟城的官道。 燕国的大军死的死、逃的逃,大家都知道秦军的厉害,也听闻过祝新年的威名,深知此时上战场就是送死,反正现在燕国朝廷无人做主,大军之中没有主将,就算做了逃兵也不会受到惩罚,人都是惜命的,秦军一开始进攻,燕军自己就先逃走了一半。 王贲将军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就打下了蓟城,本来蓟城还能多挺一段时间,但燕国丞相开了城门投降,直接结束了这场攻城战。 “天寒地冻,本来不想去蓟城的,没想到还是得走一趟。” 祝新年无奈起身,他都能提前想到那些燕国的大臣们要说些什么,也知道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因为燕王父子几次三番惹怒秦王,就算祝新年能放他们一马,秦王也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何必去听他们说些无用的废话?不管他们说什么,王上那边都不会同意他们献国的,你又何必走这一趟呢?” 裴少桥知道秦王有多厌恶燕国,自然是要打穿燕国全境、杀光燕国宗室才能解恨的,那些燕国臣子妄图用献国来保全燕国宗室根本就是行不通的事。 “我们接不接受是一回事,给不给机会别人开口又是另一回事,总不能叫后世史书说我们故意针对燕国,不给人家开口求和的机会吧?” 祝新年现在思考问题不会只停留在春秋战国这个时间维度上了,他总是会想得很远,似乎真的是品阶提升了,眼界也就不一样了,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广度也不一样了。 裴少桥撇了撇嘴,嘟囔着站起来准备跟祝新年一起出门。 门外依然在下雪,燕国的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不仅寻常将士们想念秦国了,连裴少桥都有些想回家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燕国献国,那不如一边跟那些臣子们周旋客套,一边派人突袭辽东行宫,直接把燕王抓了,这样咱们就能提前回去了。” 裴少桥不喜欢燕国,想必所有的秦军将士们也都不喜欢这个冬季冻到人骨头发痛的地方,本以为祝新年还有自己的打算,裴少桥也就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没想到祝新年的脚步顿了一下,出乎意料点头道。 “这个提议不错,与其在蓟城浪费时间,不如趁着谈话的时候把辽东行宫打了,燕王是死是活不重要,只要拿到头颅、王印和天匙就行了。” 裴少桥正在跟着点头,忽然看见祝新年转头看向自己,顿时脸上笑意哗然一收,后退半步警惕道。 “你看着我做什么?” 祝新年扬起满脸笑容,一看就另有图谋。 “王贲将军和杜问春都在蓟城,我也得在蓟城处理事情,同时等王翦将军的队伍前来汇合,辽东那边得打,但抽不出人手,正好你闲着,就帮忙走一趟吧。” 裴少桥立刻又跳远了两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严词拒绝。 “不去!为什么是我啊?!辽东那边很冷啊,机甲根本动不了,你另择高明吧!” “没让你带机甲士兵过去啊,你带一支精兵小队,搭乘水艇顺着辽河去往辽东,燕王身边没有多少护卫,凭你的能力肯定能取他项上人头,再说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合适的环境,你的冰属相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裴少桥瞪大了眼睛看着祝新年,这才发现自己被祝新年算计了,立刻狠狠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又狠狠拍了拍嘴,又气又无奈道。 “叫你手欠!叫你话多!人家打仗跟你有什么关系?现在好了,得去辽东吃雪卧冰了!” 祝新年看他的模样不禁发笑,出门之前幽幽道。 “水师营得到的那些赏赐可都不是白赏的,总要让王上和朝廷看到水师营的价值,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掏物啊,你说是不是啊,都尉大人?” “好啊!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那天你说要赏那么多东西给水师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敢情你在这等我呢?!是不是不管蓟城这边战况如何,你都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我去辽东?!” 祝新年并未作答,只给他留下了一道轻笑,便转身走进了风雪当中,徒留裴少桥一个人在营房中跳脚。 “好你个祝新年!你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跟陈清婵告状去!” 门外的风声掩盖了裴少桥叫骂的声音,祝新年踏着雪出了昌徽城,随行的将士想要请他上马车,但却被他拒绝了。 “来燕国这么久,还没欣赏过此地的雪景,想必你们也都没有静下心来看过吧?来,我们一同步行赏赏雪。” 随行的将士“啊”了一声,看了看祝新年又看了看蓟城方向,为难道。 “雪景是美,但是总使大人……蓟城、蓟城那边还等着在呢,咱们是不是先去蓟城把事情处理了,再赏雪不迟?” 祝新年不为所动,雪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把昌徽城外连番交战留下的痕迹都给掩盖了,极目远眺只有纯粹的白色,最能叫人静心敛气,难怪自古以来那些修真大能都愿意在雪山中修炼。 “急什么?是燕国人有求于我们,不是我们上赶着找他们,总得让我看看他们有几分献国的诚心吧?” 言罢,祝新年当真赏起雪来,随行的将士说不动他,只能悄悄派人先去蓟城给王贲将军传信,然后带队陪着祝新年一起在这大冷天里赏起了雪。 第四百二十章 烧了这些书 战报传回,燕王喜被生擒,无论秦军有没有正式攻下燕国全境,燕国都已经在名义上灭国了。 燕国丞相没想到祝新年人还在大殿中,却暗中派人打下了辽东行宫,他既生气祝新年明着一套暗里一套,又生气燕王喜实在无用,逃去了辽东行宫还被秦军生擒,如今这场面已经没法收场了,气得燕国丞相捶胸顿足,当即喷出了一口鲜血,人也直挺挺倒了下去。 大殿上惊呼声、哀嚎声、痛哭声、叫喊声瞬间响了起来,燕国众臣七手八脚着急去查看丞相的状况,却没注意祝新年是何时离开大殿的。 秦军将士将裴少桥传回来的战报恭恭敬敬递给了祝新年,那是一张传音符,是传给杜问春的,估计裴少桥担心祝新年在跟燕国大臣们拉扯,不便听传音,所以就传给了杜问春。 这张传音符并不是加密的,杜问春能听,其他人也能听,祝新年接过传音符抖了抖,裴少桥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辽东那边的风声也随之一起响起。 “这边搞定了,燕王喜想逃出海被我抓了,王印和天匙都拿到了,可以回去了吗?这鬼地方真冷,把我蛟龙战甲都给冻住了,我徒手去抓的人,这功劳不得再给我们水师营换一百艘水艇?” 传音符虽然是传给杜问春的,但要求是提给祝新年的,裴少桥被算计了一道,在辽东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当即狮子大开口,找祝新年要一百艘水艇。 水师营拢共就五百台高阶水甲,就算给他一千艘水艇也没那么多人去操纵,所以裴少桥这话只是过过嘴瘾罢了,祝新年也没当真,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的传音符,道。 “回来吧,把燕王喜带去昌徽城,跟戚华一起打包押回咸阳去,交由王上处置,你在燕国的任务结束了,给你半个月假期,回家歇着去吧。” 祝新年非常大方给了裴少桥一个长长的假期,把他之前在水师营没休息到的假日都给补上了。 手一松,传音符立刻化为一道金光飞走了,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大殿中依然混乱的人群,微微摇了摇头,旋即听得杜问春的声音响起。 “王翦将军的队伍到昌徽城了,马上就可以面向燕国全境用兵了,总使大人是打算跟着王翦将军一起继续攻城,还是要跟裴都尉一起回咸阳去?” 燕王已经被擒,攻下燕国其他城池只是时间问题,燕国的兵甲部和主力军都被消灭了,剩下的那些城池中没有能称得上战力的军队,区区守城军在王翦将军面前压根就不是对手,祝新年也无需再操心后续的战斗。 “我还是继续在燕国待着吧,上次攻楚之战就提前回去了,如今攻燕之战是王上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了,我得在这待着,好歹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吧?” 杜问春“嗯”了一声,秦国这几代君王都在为一统天下而努力,这努力的时间久了,最后得到这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确实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真到了这一刻众人反而心中平静,并没有那种天下一统的狂喜感,更多的反而是对战争告一段落的如释重负。 “知道了,那我让人在蓟城给你找个住处,接下来的战斗由王翦将军接手,你住在蓟城等着班师回朝的那一天就行了。” 杜问春想得周到,祝新年的去和留她不能控制,但既然祝新年要待在蓟城,那她就要提前安排总使大人的衣食住行,这本该是副将做的事情,但自从裴少桥成了水师营都尉之后,祝新年一直独来独往没有副将,这些细碎繁琐的事情就只能由杜问春来负责了。 眼看杜问春转身要走,祝新年却唤住了她,招手道。 “等等,住宿的事情先不急,你派一支队伍出去,把这燕国写史书的人都给我找来,无论是宫里写正史的还是宫外写野史的,一个都不要漏。” “总使大人找这些人做什么?战乱之际,只怕该跑的早就跑了吧。” 杜问春有些迷惑,不知祝新年找这些写史书的人做什么,难道是要给自己写史列传吗? “跑了也无妨,我们时间多得很,人手也很充足,多派些人出去找,务必一个不漏,另外已经写好的史书都给我找来,一卷都不要漏下。” 祝新年目光深邃,沉声道:“这个时期的史书太乱了,有些事情不该被后人知晓,我要重修史书,抹去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历代君王多多少少都修过史,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谁的人生是光鲜亮丽毫无污点的呢?作为君王,总是想在后世史书中留下贤德之名的,所以修史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不过令杜问春疑惑的是祝新年不是君王,即使他名震千古,史书上能留下关于他的记载也不会太多,他要修史,还修的是燕国的史书,这行为就显得非常奇怪了。 不过杜问春并没有追问祝新年这样做的缘由,要想在这些上位者身边平平安安活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闭上嘴,少问少说才是长久之计。 “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出去,总使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祝新年摇了摇头,接下来在蓟城的日子是相当闲适的,王翦将军和王贲将军承担起了所有攻城的任务,若是遇上某些城池的驻军顽抗,祝新年就派一个先锋官带几百台高阶机甲过去帮忙,机甲一到,再难打的城池也打下来了,全程无需祝新年操心,他只用每日坐着看军报就行了。 一个月后,杜问春派出去的找人的将士们陆续回来了,燕国并不是一个特别重视文化的国家,所以除了宫中的史官之外,民间写史的人不多,加起来才十几人,被从燕国全境各地搜罗了过来,连带他们写好的史书一起装箱送到了祝新年面前。 虽然平时在书中没少写秦国安胜君征战天下的事,但如今亲眼见到了安胜君本人,那些写史书的人竟都吓得跪匐在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多说半个字。 祝新年从随行带来的木箱中随手捡了一卷竹简,原本一卷竹卷写不了多少字,但祝新年却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了很多次,仿佛这不是燕国的史书,而是他祝新年的个人传记。 他将手中那卷竹简放到了桌案上,原本是很正常的动作,但竹简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啪”的一声轻响,却让跪着的众人浑身一抖,有胆子小的直接喘不上气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过即使是晕倒了,也没有人敢来查看这人的情况,周围的秦军将士更是一动不动,完全不在意这些燕国人的死活。 祝新年连眼神都没有给晕倒的这人一眼,他继续从木箱中拿出竹简,翻开查阅,然后抛到桌上,再继续拿新的,看完之后再扔到桌上去。 这些史书记载的都是一些比较枯燥的内容,例如祝新年何年何月攻打了哪座城池、城池的守将是谁、守城军有多少人、祝新年派了多少机甲多少士兵、用什么样的战术在多长时间内攻下了该城池。 这种内容跟记流水账一样毫无意思,但春秋战国时期的史书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记录客观的东西,古板得就像公文一样一板一眼。 不过这东西虽然无趣,可祝新年却看得认真,只是苦了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在祝新年身边度秒如年,却不得不等着祝新年将木箱中所有竹简都看完,这煎熬程度简直非常人所能承受,还不如跟那个晕倒的人一样,两眼一翻不受煎熬更轻松。 从清晨杜问春把这些人押来开始,一直到傍晚掌灯时分祝新年才终于看完了木箱中的竹简,那些竹简所记载的历史都是祝新年这次攻打燕国时发生的事,宫中正史记载得比较客观,基本都是事实,而宫外野史就各有花样了。 有些野史上记载祝新年有一支超过十万人的机甲部队,这些机甲个个都超过五十丈高,一脚就能踏平山峰,燕国百姓在机甲脚下不过蝼蚁,每次攻城死伤过万,光是被机甲踩死的百姓就在长街地上积累起了一层骨泥。 还有野史说祝新年是天神下凡,是带着天命来帮助秦国一统天下的,所以秦国征战列国才能屡战屡胜,但天神帮助人间的君王完成统一之后就要离开人间了,所以祝新年不会在秦国待太长时间。 这种说法虽然是写书之人臆想杜撰的,但竟然跟真实情况出入不太大,也算是误打误撞正好撞对了,不过野史中除了这本还算能看之外,其他的内容就离谱到姥姥家了,就算祝新年以穿越者的视角去看都觉得荒诞可笑,不知道那些人在写书的时候自己会不会笑出声。 “你们写的东西倒是有意思,自己知道的东西往上写,不知道的东西也往上写,那你们究竟写的是史书,还是呢?” 众人不敢回答祝新年的问题,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祝新年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史书我不喜欢,胡编乱造的东西没必要留在世上混淆视听,来人,把这一堆都投入火盆中烧了。” 旁边伺候的秦军将士立刻上前来,将祝新年指的那一堆竹简全部投入了火盆之中,火焰“轰”的一声登时窜到了房顶那么高,那些“费尽心思”编纂出来的野史全部在火光中付之一炬。 焚烧史书带来的热意令屋中温度飙升,即使开着窗也热得人汗流浃背,可跪在地上的那些人手脚依然冰凉,生怕安胜君看见这些荒唐的东西一怒之下砍了他们的脑袋。 “除了这些之外,收集到的野史还有多少?”祝新年问道。 将士立刻回答道:“禀安胜君,如这样的木箱还有几百箱。” 野史多且杂,涉及的时间线也长,数量定然不少,祝新年也没法一一去看,只听他下令道。 “全部烧毁,烧成灰烬为止,不要留半片竹简存世。” 将士领命而去,野史被烧,剩下的就是正史了,燕国王室传承有序,史官写下的史书都按年份依次存放在宫中库房中,非常容易检索。 “本以为在民间能找到书写得好的人,结果还是专业的更靠谱。” 祝新年重新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卷竹简,对跪地人群中穿官服的几人道。 “你们倒是兢兢业业,记录下来的历史也与事实并无出入,但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史书,它太详细了,有些不该给后世看的东西都被写了出来。” 直到此时,人群中才有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望向祝新年小心翼翼问道。 “您……您的意思是……” 祝新年颇为耐心地解释道:“我要你们重写史书,在不改变真实性、客观性的前提下,将其中某些东西删去,不要留给后世。” 史官在宫中记录历史,常会遭到君王的干涉,强行要求他们改写一些东西,有些史官比较正直,面对威逼利诱坚决不改,有些人则比较圆滑,君王想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写。 但依照君王的意思改写出来的历史肯定是不真实也不客观的,但祝新年却要求要保证真实性与客观性,这就让史官们心中疑惑,不由又问。 “那……您是要删去什么内容呢?” 祝新年的视线越过竹简边缘看向那名提问的史官,沉声道。 “我要你们将史书中‘我’的存在删去,同时删去所有关于兵甲部、机甲士兵和机甲修真者存在的痕迹。” 史官闻言愕然,地上那些原本不敢抬头的人也都抬起了头,以十分不解的目光看向祝新年。 “全……全部删掉?” 史官惊诧道:“可是、可是机甲修真者出现已有千年啊……这么长的历史要怎么改啊……” “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这一千年的历史可以很长、很繁杂,也可以很短、很简练,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怎么改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祝新年的目光缓缓扫视众人,幽幽道:“我会把你们带回咸阳住下,你们往后余生的任务就是改写史书,什么时候改好了,改到我满意了,你们才能重获自由。” 第四百二十二章 王上驾崩了 时隔多年,祝新年再一次来到了临淄城,比起第一次妖魔横行、遍地尸骨;第二次战火滔天、民不聊生的景象,如今的临淄城在公主贞的管理下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看起来也终于像个一国之都的样子了。 祝新年刚到城门口,就看见公主贞的仪仗在城门口迎接他,一看见祝新年入城,公主贞立刻迎了上来,朝祝新年盈盈欠身道。 “安胜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祝新年伸出双手托起了公主贞的胳膊,笑道:“托公主洪福,一切安好。” 公主贞还是那般温和有礼,但祝新年却能在她眼角看到岁月的痕迹,不由在心底感慨,要是她能如寻常王公贵族家的女儿一般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肯定不会年纪轻轻就生了皱纹。 女人的直觉是非常敏锐的,公主贞很快发现了祝新年在打量自己,便略有尴尬地垂下了头,微微别开祝新年的目光,不好意思道。 “实在是公事繁忙,又要照顾父王和孩子,终究力不从心,这几年操劳下来,只怕是比从前老了许多吧?” 在祝新年见过的这么多女子当中,公主贞并不是最美丽的,但在气质方面绝对是能排得上号的,这种气质大过容貌的女性往往会让人忽视她到底长得如何,而是会被她散发出来的气场所吸引。 公主贞的一生堪称传奇,与秦国太后赵姬相比也不落下风,所以她的容貌并不重要,因为容貌只是这样传奇女性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罢了。 “公主为齐国劳心劳力,岁月不会令您苍老,只会给予您流传千古的芳名。” 公主贞淡然一笑,轻轻摇头:“安胜君素来说话好听,其实我心里知道,就算做了最有利于齐国的选择,在后世人眼中我依然是个卖国贼,哪还有什么芳名可谈呢?” “公主何必如此灰心?那些说您不好的人不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吗?您又何必在意死人的想法呢?” 祝新年的话令公主贞微微一愣,她有些惊诧地看向祝新年,却又听祝新年继续道。 “那些人的失败之处不仅仅是未能从您手中抢走齐国的控制权,更失败在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更改史书的记载了,但您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只要您愿意,齐国甚至全天下的史书都可以为您做出修改,流芳千古又是什么难事呢?” 公主贞目光颤动,在她看来,祝新年一直是个正直的人,篡改史书这种事该是小人才会去做的事情,这番话从祝新年嘴里说出来着实令人惊讶。 “史官落笔公正,后世要如何说便让他们说去吧,相信历史自有公正的评判,但修改史书这种事……怎能做得呢?” “有何不可?有些人有些事不该也不需要被后世人知晓,而有些人和事却应该被后世铭记,修改历史,就是要让被历史湮没的人重新站到阳光底下,而让那些太过亮眼的人隐于幕后。” 这些天祝新年在蓟城大肆焚烧史书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公主贞耳中,此刻再听祝新年说这些话,公主贞才终于相信祝新年焚烧史书的事情是真的了。 “所以……这就是你销毁史书的原因?你是觉得自己太过亮眼了?想要把自己从这段历史中摘出去?可是……你又想要哪些被湮没的人重新出现在史书中呢?” 祝新年没法跟公主贞具体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修改史书,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一个穿越者在史书中的表现太过引人注目,影响历史不是好事,所以才要修改史书。 面对公主贞的疑问,他只能含糊回答道。 “应该被后世记住的人太多了,我们的秦王、太后,横扫诸国的王翦将军,韩国的韩非、魏国大将洪儒、赵国的赵迁、赵嘉兄弟,还有李牧将军,楚国的老将廉颇与太子哲、燕国的燕王喜与太子丹,还有齐王与公主贞,这些人都不应该被历史湮没。” 公主贞有些惊讶祝新年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惊讶祝新年提到的这些人中竟然有这么多是他曾经的敌人。 “可你提到的这些人并不全都是对社稷有功的人啊,他们甚至是秦国的敌人,你这样改写史书……秦王不会有意见吗?” “史书并不是只记录好的事情,功与过、对与错本就都是该被史书记录下来的,秦王自有一统天下的能力,自然也该有容忍是非对错的气量。” 公主贞默默点了点头,与祝新年一同行走在临淄城的街道上,一边观赏临淄城如今的繁华,一边往齐国王宫走去。 沉默良久,忽然公主贞抬起头来,对祝新年道。 “我想了半天,如果安胜君真要重写历史的话,便将我也从史书中删去吧。” 祝新年闻言顿了一下脚步,诧异道:“为何?你对齐国的贡献功不可没。” “那只是你认为的贡献罢了,总会有人不这样想,我实在不愿意千百年之后不断有人将如今的这段历史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讲,所有的功与过就都留在此刻吧,与流芳千古相比,我更愿意做个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只言片语的无名女子。” 祝新年没想到公主贞竟然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个时代的女子想要在史书上留名是非常难的,公主贞的功绩足够她在齐国史书上单列一册出来,但她却不想要,此时祝新年看她的眼神,就像得知祝新年要把自己从史书上抹掉时的杜问春一样惊讶。 之前祝新年还以为除了自己这个穿越者之外,这个时代的人应该都很在乎自己的生前身后名,但公主贞的想法却打破了他的认知。 “既然安胜君已经开始修改史书了,那就一次改好,连同我的姓名也一起从史书中删掉吧,这是我的心愿,希望安胜君能帮我这个忙。” 既然是公主贞的愿望,祝新年自然是要满足的,只可惜如此传奇的事迹不能为后人所知,想来实在遗憾。 “公主开了口,我定是会为公主安排好一切的,只不过若是将公主的姓名从史书上抹去了,属于你的功劳就都得落在别人身上了。”祝新年提醒道。 “无妨,事情做了,得到了结果,就不必总是惦想着,功劳在谁身上都是一样,只要对得起齐国的百姓就行了。” 祝新年轻轻点了点头,交谈间队伍已经走到了齐国王宫门口,祝新年两次来到临淄城,却都没有进过齐国王宫,今日有公主贞带领,他才平生第一次走进了这座宫殿。 齐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先称霸的国家,实力雄厚,虽然后来没落了,但宫殿还保有从前辉煌壮阔的景象,除了实力同样强大的秦国宫殿之外,纵观诸国,都找不到比齐国王宫更加气势雄伟的宫殿了。 公主贞屏退了仪仗,亲自领着祝新年穿越齐国王宫中的九曲回廊,来到了大殿之中。 殿上,齐国众臣和秦国派来的使臣都已经整齐列队等候安胜君祝新年的到来了。 由于祝新年此番来齐并未通知秦国朝廷,所以齐国这边也没有提前收到通知,但公主贞还是将一应礼仪细节安排得非常妥当,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在等待着这一天一样。 “请安胜君上坐。” 公主贞请祝新年坐上齐国大殿的王座,如今这个位置既属于秦国,又不完全属于秦国,秦王能坐、公主贞也能坐,但祝新年坐上去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齐国尚未完全献国,这王位自然还是齐王的,公主代为理政,那就该公主来坐。” 祝新年看向公主贞,道:“如果公主已经决定要将齐国献给我大秦,那这王位就不该存在了,从今以后天下只有一把王位,那就是咸阳秦宫中的王位。” 公主贞是个聪明人,从秦军攻下燕国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祝新年很快就会到齐国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祝新年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什么,于是两人谁都没坐上王位,就站在群臣中间,见公主贞招了招手,大监便将齐国的王印和天匙碎片呈了上来。 “我齐国国祚八百余年,曾雄踞一方,也曾备受欺凌,如今顺应天势,献国大秦,望秦王垂怜我齐国百姓。” 公主贞亲自将放有齐国王印和天匙碎片的托盘双手托于面前,献给了祝新年。 祝新年伸手从托盘中拿出了王印和天匙,从此刻起,齐国王室将从历史中彻底消失,齐地降国为郡,正式被秦国吞并,成为秦王统领管辖的土地。 与此同时,因为齐国已经献国,公主贞的头衔也无法保留,但对于这件事,秦国朝廷自有安排,秦国的使臣在出使齐国的时候就带来了秦王的手谕,一直等到齐国正式献国的这一天才拿出来宣读。 “齐国公主贞,顺应天命,献国大秦,于江山社稷有功,封成国夫人,一切待遇照旧,后代子嗣亦可永世享同等食邑。” 秦国的使臣将帛书折好交给公主贞,笑道。 “您可是我王一统天下之后第一个封赏的人,从此以后您就不用再为朝政操心了,可以安心陪伴子女了。” 公主贞面上看不出悲喜,但她的心情祝新年是可以感受到的,无论换做任何一个人,刚刚将王印和天匙献了出去,换来一份封诏,心中的落差与不舍自然是很强烈的,只是公主贞有身为王姬的稳重与自持,面对如此情形亦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谢王上封赏,妾身万分感激。” 虽然亲手献国这种事说起来艰难,但真要去做其实也就是一秒钟的事,公主贞知道这样做是最能保全秦国百姓的做法,所以即使心中五味杂陈,她也没有一丝后悔。 “成国夫人一心为民,即使姓名不出现在史书中,后世百姓也一定记得你的功绩。” 公主贞朝祝新年淡淡一笑,她已经完成了自己身为齐国公主的职责,如今肩头重担卸下,心中也终于轻松了许多,也能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伴照顾自己的孩子们了。 而祝新年已经成功拿到了齐国王印和天匙,需要立即返回秦国将王印交给秦王,所以不打算在临淄久留,正准备与公主贞告别时,却听见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只见一名秦宫小太监满脸急色闯进大殿,甚至因为太着急而被门槛绊倒,“噗通”一声摔了进来,那一下摔得极重,但他丝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是一边朝公主贞爬过来,一边悲声大喊—— “公主!公主!王上、王上他驾崩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恭贺王上一统天下 齐王田建的离世无疑为齐国献国更增添了一抹悲凉的色彩,虽然齐王田建一向不太宠爱公主贞,甚至可以说有些提防她,但公主贞依然为父亲的离去悲痛不已,几度无法站立。 祝新年提出要帮公主贞处理齐王田建的后事,齐王田建死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祝新年愿意帮公主贞向秦王恳请以君王之礼下葬齐王田建,但却被公主贞拒绝了。 虽然公主贞极为悲痛,只能坐着跟祝新年说话,但她还是非常坚强地撑着没有倒下,并谢过了祝新年提议,表示齐王田建的后事由她来处理便可。 即使去世的是一位君王,但说到底也是公主贞的家事,祝新年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既然公主贞婉拒了他的帮助,那祝新年也就不便在齐国久留了,向公主贞告别之后就返回了秦国。 虽然在齐国耗费了一点时间,但祝新年还是比王翦将军的队伍更早回到咸阳,因为此刻并不是大军回城的时间,所以没有官员百姓夹道相迎,只是看守城门的将士们一眼认出了他,纷纷凑上来向他祝贺。 “恭喜安胜君又为王上攻下一国!朝廷已经下令等大军回城的时候好好庆祝一番呢,不过……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城中的庆祝工作还在准备当中,城墙和街道上都能看见正在张灯结彩的工匠。 “王翦将军带着大部队,行军速度没有那么快,我先回来面见王上。” 城门守军“哦”了一声,赶紧道:“安胜君回来得早,宫里这会刚上朝没一会呢,您加快两步,正好能赶上。” 祝新年本就是算着时间回来的,齐国王印被他拿走的事情已经由身在齐国的秦国官员们上报给秦王了,这东西性质敏感,祝新年可不能把它放在身边久留,尤其不能回到咸阳之后还不第一时间交给秦王,那必定又要引来无数弹劾与猜忌。 所以祝新年特意选在早朝的时候回到咸阳城,顺道就去宫里将王印上交了,这样他帮助秦王一统天下的任务也顺利完成,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去研究怎么用天匙开天门了。 时辰尚早,长街上的商贩还不多,祝新年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边感慨咸阳的天气比燕国天气好多了,一边与那些主动朝他打招呼的商贩百姓们点头致意。 如今的祝新年在咸阳城中已是名人,基本上所有的百姓都认识他,平日走在路上总有人跟他打招呼,即使他已经被封为了安胜君,但在百姓们看来他依然亲切好接近,比那些王公贵族要好相处多了。 祝新年也不知道百姓们为何会觉得他好相处,大概是这些年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实在太多了,百姓们无论贫富贵贱都在茶余饭后聊过跟他有关的事情,一来二去,“祝新年”这个名字就被百姓所熟知了,渐渐地,连带祝新年这个人也似乎成为了百姓们的老朋友,路上遇见了总会打声招呼。 这种融于社会的感觉倒令祝新年觉得十分久违,自从他穿越过来之后,交友圈一直很小,他也无意在这个世界中多认识人,所以在这个世界中一直没有归属感。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员,他的所作所为正在改变着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也在慢慢改变着他。 祝新年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这种被人熟知的感觉并不算坏,他甚至还挺享受,所以每当有百姓在街上与他打招呼,无论他当时在做什么,无论有多忙,他总会淡笑着给予回应。 就这样一路打着招呼来到王宫,正好今天早朝该商议的事情都商议完了,大臣们正在说着开年之后祭祀后土为农桑之事祈福的事情,这种祭祀每年都大差不差,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算不得重要的事情,祝新年就选择了这个时候进入大殿。 听闻门口的太监大喊“安胜君求见”的时候群臣都愣了一下,王翦将军班师回朝的队伍距离咸阳还有千里之遥,祝新年应该跟王翦在一起,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不过祝新年提前回咸阳也不是第一次了,且看秦王面色如常,像是提前知晓祝新年最近要回来的样子,众臣见秦王如此,便都收起了面上惊讶的神色,望着祝新年迈步上殿,走过众臣身边,一路来到了殿前。 “臣携齐国王印上呈王上,恭贺王上一统六国,成就霸业!” 祝新年双手托着齐国王印,单膝跪地向秦王进献王印,秦王龙颜大悦,当即站了起来,走下台阶来亲手扶起了祝新年,而后才从他手中接过了齐国王印。 “甚好!甚好!齐国王印归属我大秦,从今天起我秦国诸位先祖一统天下的夙愿终于得偿了!” 秦王高举起手中王印,殿上众臣立刻跪地齐声高呼—— “恭贺王上一统天下!千秋万岁!国祚永续!” 群臣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如今的秦王嬴政已经真真正正成为了天下之主,虽然要让这些曾经四分五裂了几百年的国家重新融为一体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秦王伟业已成,后续的事情与一统诸国的困难相比就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秦国几代君王兢兢业业、尽心谋划,终于在寡人这一代成就了大一统,如此大事是该昭告天地祖宗,请神明庇佑我大秦才行啊!” 秦王立刻看向人群,问道:“奉常何在?” 群臣中立刻有人站了出来,道:“臣在。” 秦王即刻吩咐道:“安排下去,寡人要携所有在收服六国中有功劳的臣子一起祭祀天地、昭告祖宗,此番祭祀是我大秦一统诸国之后第一次进行大祭,尔等务必安排妥当!” 负责管理太祝、太宰、太卜等一众主司祭祀官员的奉常立刻领命,秦王要祭祀天地,那必得提前选个好日子,但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是需要占卜才能定的,所以奉常向秦王提议道。 “王上,祭祀天地神明是大祭,这吉日吉时可能需要王上亲自掷筹卜卦才更准确。” 秦王闻言点了点头,应声道:“确实要寡人亲自卜卦才更好,你且去通知太卜提前准备好,寡人明日就去占卜。” 祭祀之事怠慢不得,虽然现在还未散朝,秦王就已经催着奉常提前离开大殿,去安排祭祀的事宜了。 “明日你跟寡人一起去见太卜,寡人记得那老头颇为精通卜算,从他手中出的卦象永远比其他人算得准些。”秦王对祝新年道。 祝新年还记得那个传承了鹤云子先天六十四卦的太卜小老头,只是以为他前几年就该告老还乡了,没想到竟然还在咸阳。 “王上是去为祭祀之事占卜的,为何要带着臣弟去呢?”祝新年问道。 秦王用力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沉声道:“除了为祭祀占卜之外,寡人还要去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见祝新年面露疑惑,秦王这才道:“如今天下已定,但国不可一日无储,寡人有这么多的儿子,但可至今没看出谁能堪当大任,想是得卜上一卦,问问天命才好。” 祝新年没听出这立储之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但秦王既然要求他跟着一起去,也许是想问问他的意见,但祝新年虽然认祖归宗了,却没怎么跟秦王的儿子们接触过,他也就知道史书中记载的公子扶苏和公子胡亥两个人。 祝新年不知道自己帮助秦国一统天下之后历史会如何发展,也许会继续按照史书上的走向,秦二世而亡,当然也有可能发生新的变化也说不定。 如果一切真的会朝着史书上的记载发展的话,那距离始皇帝驾崩、公子扶苏被逼自尽的事情已经不远了,祝新年知道自己作为穿越者不该随意干涉历史的走向,但秦国一统天下自己毕竟出了力,想到以后可能会二世而亡,祝新年心中倒想为公子扶苏说几句话。 可祝新年身份又太特殊了,他是秦国最骁勇的战将,又是宗室之人,一旦他明确表示支持哪位公子,很有可能会激起一场东宫之争。 于是祝新年试探着道:“王上的所有儿子个个都天资不凡,只看哪位公子更符合王上的心意了。” 秦王面露忧愁,摇头叹息道:“什么天资不凡,要真是有帝王之相寡人也无需如此苦恼了,要说立长立嫡,那就唯有扶苏一人,扶苏心善仁慈倒是不错,但就是太仁慈了,寡人担心他扛不住事啊。” “若不按照宗法,胡亥倒也算个人选,现在正跟着中车府令赵高学习狱法,头脑倒是聪明,只是年纪还小,不知道以后是何发展。” “既然公子还小,王上又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又何必太着急立储呢?为何不让各位公子们再继续历练几年,等能看出品性能力了再立储也不迟。”祝新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胡亥有赵高教导,扶苏却不知该跟着谁历练,寡人思来想去,觉得由王弟你来教导他倒是不错。” 祝新年立刻自嘲地笑了笑,推脱道。 “治国需要文武兼备,这行军打仗的事情臣弟能教,文治方面臣弟可真是不行,而且现在诸国一统,后续也没有什么需要打仗动兵的地方,与其跟着臣弟学打仗,扶苏公子或许更应该学学如何治理天下、管理臣子,毕竟以后秦国的领土和人口都是要翻好几倍的,再以现在的制度去管理全天下怕是不太合适啊。” 秦王用手指了指祝新年,笑道。 “还说什么自己文治不行,寡人看你就是太谦虚了,如今刚刚收服诸国,其他人都想着休养生息一阵子,你却开始针砭时弊了,有此等头脑还做什么武将?等丞相告老之后你就继丞相位吧!” 祝新年猛吸了一口气,按在太阳穴上道:“臣弟刚从燕国战场回来,王上就放过臣弟吧,全天下多少能人异士等着为王上效力呢,臣弟后半生还是琢磨点自己擅长的事情吧。” 秦王知道祝新年无意朝堂,现在仗打完了,他只想去研究开天门的事情,秦王也再找不到理由将祝新年困在朝堂沙场之上了,毕竟就算薅羊毛也不能盯着一只羊薅啊,战事既定,祝新年从今往后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寡人知道你的心思,行吧,寡人再另外找人教导扶苏就是,你就安安心心研究你的修真术吧。”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天匙碎片 祝新年终于从秦王那里得到了一段较长的假期,可以一直休息到王翦将军的队伍回城为止,这段时间他想去上朝就去,不想上朝就自己在家琢磨修真术,秦王无事也不会传他。 从宫里出来已经接近晌午了,齐国王印交了上去,祝新年一身轻松,也许是心里的担子放下了,人也松泛了,倒破天荒想吃点东西、喝一杯好酒,以慰劳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辛苦。 这念头一起,想吃饭喝酒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祝新年加快了脚步走回家,一边推门一边唤江管家,准备让管家吩咐厨子备些酒菜,却没想到推开门就闻到了饭菜香。 “我不在家的时候这些人都吃这么好吗?” 祝新年明显闻到了肉香,还是炙肉的香味,虽然他确实说过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仆婢女们可以随意吃喝,但也的确惊讶这群人的伙食是不是太好了? 他迈步朝主厅走去,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裴少桥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 “先让我吃一口怎么了?谁知道祝新年什么时候才散朝啊?我们总不能空着肚子等他吧?肉那么多,我先吃一块不行吗?” 陈清婵的声音毫不意外地响了起来,带着“啪”的一声,好像是拍了裴少桥手背。 “不行,这是给他的接风宴,哪有主人还没上桌,客人先动筷的道理啊?” “我在家都是老爷子悄悄先给我吃一点的……” 裴少桥小声嘟囔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又拔高音量大声抗议道。 “这肉都是我带来的啊!我才是这顿饭的主人吧?!” 陈清婵还没来得及反驳他,祝新年就推门进去了。 “不是只给了你半个月的假吗?你怎么还在咸阳?就这工作态度还想找我要一百艘水艇?” 陈清婵看见祝新年进来的时候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听到他后面说的话旋即又看向裴少桥,瞪眼道。 “一百艘水艇?你真会狮子大开口,你知道我们偃师加班加点要多久才能制成一百艘水艇吗?你说这话不怕造物办的人追着你打啊?” 秦国的水艇构造复杂,每建成一艘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陈清婵已经负责过两轮水艇的建造了,即使她再有偃术天分,再喜欢这项工作,也已经被折磨得不行了,裴少桥开口又是一百艘水艇,气得她恨不得将裴少桥的头拍到炙肉的铁板上去。 “我就随口一说啊,没有水艇换别的也行,我们在辽东那鬼地方吹了十天的寒风,脑仁都冻成冰了,不知道受了这等损伤老了之后会不会变傻呢,总得年轻的时候多要点补偿吧?” 裴少桥说得理直气壮,他可不是一个人在跟祝新年要赏赐,他那是代表了水师营五百名将士在跟祝新年谈判,就不信祝新年不答应。 “水艇的事你跟造物办去谈吧,看造物使能答应给你造多少,我这边答应的不作数,具体数量得城墙造物办那边点头了才行,不然我就是答应给你一千艘,人家偃师不动手干活我能怎么办?” 裴少桥一下皱起了眉头,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他没想到祝新年会把这个难题推到城墙造物办那边去,偃师们可是最难对付的,只要他们不动手,水师营连一片船桨都看不见。 “你别看我,这活我不接,水师营一共就五百人,你要那么多水艇做什么?摆着看吗?” 陈清婵夹起一筷子腌制好的肉片“啪”地一下放到了石板上,冰凉的生肉遇到滚烫的石板登时冒出滚滚白烟,“滋滋”炙烤声很快响了起来。 “那我不要水艇了还不行吗?换成真金白银吧,发下去还能让营里兄弟们寄回家去。” 裴少桥说着又开始掰着手指计算一百艘水艇的造价是多少,能换成多少银两,祝新年任由他自己琢磨,坐下来吸了一口气,道。 “真香啊,要说起来在燕国也没少吃肉,竟然觉得还比不上这炙肉的十分之一。” 陈清婵低着头将石板上已经熟了的炙肉夹到了祝新年碗里,祝新年已经好久没有吃到炙肉了,立刻尝了一片,登时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 “还是你手艺好,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吃炙肉。” 一口炙肉下肚,浑身立刻暖和了起来,祝新年这才发问。 “今天应该不是水师营的休沐时间吧?你们来我家也应该不止是为我接风洗尘吧?” 裴少桥刚算到一半,听祝新年这样问,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他,眼睛却始终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生怕刚才算出来的数字又给忘记了。 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大块莹润的白玉,是裴少桥从燕王那里夺来的天匙碎片,燕国王印已经交给了秦王,这天匙碎片便保留了下来,等着今天交给祝新年。 “没想到燕国居然拥有这么大一块天匙碎片,我就说明明只剩燕国和齐国的天匙碎片没有拿到了,怎么那天匙看起来还缺好大一块,原来这大头都在燕国呢。” 祝新年从自己怀中拿出了齐国的那块天匙碎片,虽然齐国是诸国之中最先称霸的国家,但齐王拥有的天匙碎片竟还没有燕国的三分之一大,如果不是当初周天子砸碎天匙的时候燕王抢得最多,那就是燕国这些年抢了不少其他国家的天匙碎片。 燕国和齐国这两个国家一直水火不容,相互打了很多年,也各自占据过上风,如果不是秦国强势崛起一统诸国的话,还不知道燕国和齐国最终会鹿死谁手,这样两个针锋相对的国家平日是绝对不会握手言和的,但他们的天匙碎片却在祝新年手中相融,形成了一个新的整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这天匙也是一样,无论碎裂了多少年,无论曾经被多少人拥有,最终都会随着国家一统而重新融合到一起。” 祝新年从气海中拿出了已经被融合到一起的秦、韩、赵、魏、楚五个国家的天匙碎片,这些碎片已然形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钥匙形状,勉强能看出一点天匙的雏形,但还需要剩下的燕国和齐国天匙碎片补充进去才能真正复原天匙的原样。 看见祝新年将所有的天匙碎片都拿了出来,账还没算清楚的裴少桥也不由朝这边看了过来,当即指着其中的圆环道。 “这是之前赵迁进献给王上的和氏璧吧?!” 裴少桥也知道和氏璧就是天匙碎片的事情,但却没亲眼见过,如今一看犹觉惊奇,瞬间就把自己才算出来的账目给忘记了,起身凑过来端详。 “真神奇,和氏璧多大的名气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没有人能猜到它就是天匙碎片。” 真和氏璧与天匙碎片这些年混为一谈,除了几位君王知晓其真实身份之外,只怕外人都难以弄清天匙碎片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和氏璧的,而真和氏璧又究竟下落何处。 “你快将它们合起来啊,看看天匙到底长什么模样!” 裴少桥催促着,陈清婵也投来了好奇期待的目光,大家都对这个传说中能开天门的东西非常感兴趣。 祝新年特意选了餐桌边一块空处,将两块天匙碎片慢慢往一起推拢,当那两块碎片相互发生接触的时候,一道令人难以睁开眼睛的白光在主厅中陡然亮了起来! 祝新年品阶高,面对如此刺眼的白光只是微微蹙眉,裴少桥则需要用手挡着眼睛,只能从指缝中去看,而陈清婵品阶不够,完全睁不开眼,被祝新年一把扯到身后挡着,才不至于被强光灼伤眼睛。 两块天匙碎片在光芒中融为一体,显现出了钥匙的形状,祝新年刚伸手去抓,那钥匙却陡然幻化成为更亮的光芒,顺着祝新年的伸来的指尖“咻”的一下隐入了他的血脉之中! 主厅中的光芒瞬间又黯淡了下来,眨眼间恢复了正常,只是三个人都有些发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天匙呢?怎么不见了?!” 裴少桥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惊诧道:“它是不是飞进你身体中了?!我看着好像是的啊!” 方才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了,连祝新年这样高的品阶都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光隐入身体之中,却没感受出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确实是飞到我身体中了,但我……好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啊……” 裴少桥一听这话着急了,立刻将祝新年拉了起来,在他身上一通乱摸,急道。 “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你再运转灵力试试!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啊!” 在裴少桥的聒噪下,祝新年尝试着调动气海运转灵力通行筋脉,但不运气还好,气海一动,祝新年就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掉进了大海之中,无穷无尽的灵力骤然没顶而来,令他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承受,耳边“咚”的一声响起了心脏不堪重负的跳动声! 第四百二十六章 以天匙为灵核 夜色深重,天工学院的长老们或在运气修真,或早早就睡下了,裴少桥如一道天降炮仗一般一头扎进了天工学院,惊得一众长老夫子都从床上跳了起来。 许乘风还以为学院起火了,一边穿衣一边跑出来,一看却是裴少桥在大喊大叫,当即扬手要打。 “你这混账小子大半夜发什么梦魇?竟然跑来我天工学院发疯?!” 裴少桥越过人群一把拉住了许乘风,急声道:“您老等等再骂,赶紧先跟我去看看祝新年吧!” 许乘风被他拉着往外跑,头发都被夜风吹乱了,不由在风声中目光迷离道。 “什么?这是发生了什么?你要我去做什么?!” 裴少桥一把将许乘风推上了战马,自己也翻身骑了上去,马鞭一扬,便带着这可怜又无助的老头在夜风中急奔。 “祝新年今天融合天匙的时候突然发生意外失去了意识,药王谷白柳医仙来看了却说这不是病,怕是天匙作祟,请您赶紧去一趟呢!” 马蹄声和夜风声混合在一起,许乘风压根就没听清裴少桥在说什么,只是隐约听见好像是白柳医仙来了,至于医仙来做什么他是半点都没听明白。 裴少桥马鞭都快抽出残影了,兵甲部最好的战马蹄铁都快跑出火星子了,以最快的速度将许乘风接到了安胜君府。 许乘风刚一进门就被满院的人惊到了,陈清婵迎面扑来,紧抓着他的衣袖哀求道。 “求求院长救救祝新年吧!” 许乘风只能连声答应,他衣服都没穿好,发髻也乱着,形容狼狈,被满院子的人看着颇为不好意思,赶紧整了整衣裳,跟着裴少桥和陈清婵往祝新年屋里走去。 谁知刚一踏进卧房,就看见秦王也在场,吓得许乘风这小老头的心脏“咚咚”直跳,他刚拱手行礼,话都没说完,就被白柳医仙一把薅了过去。 “天匙这东西你比我熟悉,你且用灵力看看祝新年气海中那东西是不是天匙。” 许乘风两缕白眉都要皱到一起去了,为了防止秦王听见,他压低了声音道。 “那玩意我只在史书上见过,我哪知道它进了气海之后长什么样子?” 白柳医仙双眼一瞪,许乘风当即就闭了嘴,听话地用灵力探查起了祝新年的气海,慢慢也如白柳医仙一样沉下了脸色。 “史书上记载天匙是天人遗留在凡间的东西,可以用来开天门,想必其中是蕴含有神力的,但这种力量无法被凡人所用,所以才有天匙无法助益凡人的说法。” “但祝新年早已半步踏入天人境,该出现人机合一、意识相通的境界了,但迟迟没有听他提起过,想来这种情况还未出现,如今诸国一统,天匙合一,若说这世间谁能开天门,也就只有祝新年一人了,天匙的力量进入他的身体中也是说得通的。” 白柳医仙思忖片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祝新年并不是失去了意识,而是他正处于人机合一、意识相通的过程当中?”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上一个达到此境界的人还是鹤云子,但他老人家常年在外,我也不了解其中细节,不能确定是不是跟祝新年现在的状况一样。” 许乘风也不敢下定论,毕竟他们都是凡人,天人境的事情他们是真的了解不多,只能全靠猜测。 “可是……鹤云子达到人机合一境界的时候天匙还分散在各个国家的君王手中,尚未融合,那就证明天匙这个东西并不是一定要出现在人机合一的时候啊。” 白柳医仙提出了疑问,但许乘风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你若非要让我解释清楚,我也真的说不清楚,你我的品阶都摆在这里,天人境距离我们都很遥远,我又如何知道升天人境到底需要什么条件呢?不过你我都看过了,祝新年气海中的那东西确实跟天匙很像,既然你也没有办法唤醒祝新年,那我们现在就只能赌一把了。” 除了等待祝新年自己苏醒之外,凡人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去帮助祝新年,许乘风将祝新年的手腕塞进了被子里,坐在床榻边抬头看向白柳医仙,问道。 “方才你探查祝新年气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白柳医仙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当然发现了,那白色的光球不就是最大的异样吗?” 许乘风微微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没有发现原本应该在祝新年气海中的一品木皇甲不见了吗?” 白柳医仙“啊”了一声,她不是机甲修真者,对机甲存在与否并不如许乘风敏锐,此刻经过提醒,才恍然点头。 “没错,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们机甲修真者平时都把机甲放在气海中收着,可我却没在祝新年的气海中看到一品木皇甲,一品木皇甲体量巨大,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木皇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道白色的光球,你仔细想想这代表了什么?”许乘风道。 “你是想说……木皇甲已经与祝新年人机合一了,它不再是一个单独的物件存在于祝新年的气海中,而天匙则进入了祝新年的气海,成为了祝新年身体的一部分,就像灵核一样,是祝新年力量的源泉?” 这样一想,一切好像真的都能说得通了,白柳医仙犹自觉得惊奇,但许乘风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的状况。 “从前鹤云子将祝新年带到天工学院的时候,说他有希望开天门,那个时候我还非常怀疑,一个无属相无灵核的人怕是连修真都难,更别说开天门了,但现在想来,也许他无属相无灵核,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接受天匙成为他的灵核呢?” 这个想法更加大胆,连白柳医仙听了都说不出话来,但许乘风却突然有了信心,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问题,天匙是没有属相的,而要开天门必须要用到天匙,所以世上一切有灵核有属相的修真者都没法接纳天匙,只有祝新年可以,祝新年就是命中注定要去开天门的那个人! “等着吧,现在咱们谁也帮不到他,且让他自己去应承天命吧,如果他真的是注定要开天门的那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必定转危为安,如果不是,那就要看他的性命够不够硬了。” 此时此刻,除了等待之外,众人什么都做不了,秦王担忧祝新年的情况,说什么都不肯回宫,还好江管家提前命人将客房收拾了出来,请秦王暂时屈就。 秦王本想在祝新年卧房中等他苏醒,但许乘风和白柳医仙都说人不知何时才能醒,久等无用,不如先去休息。 秦王这才命大监取消了明早的早朝,在安胜君府上的客房中歇下了,其他人也都累了一晚上,各自寻了地方将就着凑合一晚上去了,唯有裴少桥和陈清婵睡不着,秦王走了,他们才能进入祝新年的卧房,两人也不敢说话,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祝新年床榻边守着。 裴少桥一天都在外奔波,虽然他也很想一直守到祝新年醒来的那一刻,但身体的困意泛起来,人的意识根本撑不住,没一会就靠着床榻睡着了,好在没有打呼噜,倒是不吵。 陈清婵则一个人守了很久,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依稀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是窗外天光破晓的时候,她正朝窗外看去,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困意涌上来,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所以这满屋满院压根就没有人亲眼见证祝新年的苏醒,谁也不知道那个清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听外面长街上早起的摊贩和西营巡城的将士们说,那天晨昏交接之时,忽有紫气东来、金光漫天,有一只青色的大鸟从天而降,围着安胜君府啼鸣九圈后飞回了天上,而后天光大盛,飞虹越城而过,所有亲眼看见此天象的人都在传天降祥瑞,是王上一统天下后国泰民安之兆。 百姓们误解了天象的含义,整个咸阳城中只有天工学院几位长老和太卜明白这天降祥瑞代表了什么,天门关闭一千年,如今终于有人可以去打开那道所有修真者都翘首以盼的大门了! 而此时安胜君府中,祝新年缓缓睁开了双眼,睁眼之时一股强劲的灵力以他为圆形轰然扩散开去,吓得方圆几百里内隐匿在黑暗角落中的妖魔仓皇而逃。 祝新年能感觉出自己身体中灵力汹涌,也感受到了由天匙幻化的灵核的存在,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从前他没有灵核的时候,气海中蕴藏的灵力就是他的全部,一旦将气海中的灵力消耗尽了,短时间内很难补充上来,所以他在没事的时候必须时刻抓紧炼气,以求在气海中多多储备灵力。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的身体中自带一个可以不断产生能量的灵核,源源不断为他的气海补充灵力,即使他将气海中的灵力都耗尽了,也可以依靠灵核迅速得到补充。 能具有如此力量的灵核自然非凡人所有,祝新年抬起手来,此时窗外的阳光正好投射进来洒在他手臂上,虽然用凡人的双眼看不见,但祝新年却看得真切,他的身体皮肤上附着着一层金碧色的光芒,那道光芒一闪而过,就好像什么东西的反光一样,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祝新年还在顾自翻看自己的双手,没发现陈清婵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只感觉有一道人影扑了过来,一下子落到了他身上。 第四百二十八章 国不可一日无储 白柳医仙和许乘风打了半天的口水仗,这俩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两百岁的人了,吵起架来竟然还跟小孩子无异,祝新年被迫听了半晌,不由无奈摇头,只觉以后天工学院搬去了望天山,这两人还有得要吵的。 没过多久秦王也赶了过来,听闻祝新年身体无恙才终于放下心来,连声道。 “王弟刚刚为寡人收服六国,万万不能在此时出事。” 祝新年前脚帮助秦王完成了一统六国的大业,后脚就病倒了,这事传出去免不了被人猜疑,怀疑是秦王卸磨杀驴,暗中对大功臣祝新年痛下杀手。 秦王可不想背这个黑锅,他可是完全没有想过要做卸磨杀驴的事情,要是因为祝新年病了就要承担这样的猜疑那可实在太冤枉了,所以在场众人除了裴少桥和陈清婵之外,当数秦王对祝新年的状况最担忧了。 “王上宽心,臣身体无碍,倒是王上今日不是要去占卜吗?臣随您同去,不要误了时辰。” 祝新年不提秦王还真忘记了这件事,占卜的时间对于卜卦的结果也是有影响的,既然昨日说了要去占卜,那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这一挂都是要算的。 见祝新年从床榻上起身,秦王赶紧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卜卦寡人自己去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既然是对君王的承诺,臣当然要去,王上不必担忧,我们修真者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状况,眼下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祝新年起身穿上了外衣,虽然他面色和行动都与正常人无异,但伺候他更衣的江管家说什么都坚持给他加上了一件滚兔毛围边的披风,倒让祝新年这个武将显得颇有几分世家公子哥的模样。 这兔毛围边的披风还是太后赵姬从前送来的,祝新年平日鲜少穿白色的衣服,这披风也就一直压箱底了,但被江管家保存得很好,虽然不是今年的新衣,但穿上身一点折痕都没有,可见赵姬确实给祝新年派了个实心实意照顾他的人过来。 “王弟平日不是戎装就是朝服,倒是鲜少穿得这么文雅,如今一看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难怪这咸阳城中多少达官贵人都想把女儿嫁给你,正好现在仗打完了,王弟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若看中哪家姑娘,寡人为你赐婚便是。” 祝新年闻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秦王却没听出他的意思,立刻关切道。 “如果王弟要是成了婚,有人在身边照顾,寡人也就不担心了,想来母后在天之灵也是想看到你成婚的……” 眼看秦王的话题要往这方面转了,祝新年赶紧出言制止道。 “马车仪仗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王上切莫耽误吉时。” 秦王声音一顿,在大监的引导下出了门,祝新年这才跟了上去,谁知道秦王的话头根本就没有结束,只听他一边走一边道。 “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有个女子一直在门口守着,寡人看她是真心为你担忧,不知你心中是何想法?” 祝新年哪里能有什么想法,他伸手将秦王扶上马车,提醒道。 “王上,您忘了臣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了吗?” 秦王这才从做兄长的身份中抽离出来,恍然道:“寡人真是迷糊了,忘了你要开天门上天城的事,人间的姻缘不该在这种时候牵绊你,罢了,就当寡人什么都没说。” 祝新年朝秦王拱了拱手,望着秦王的车驾先行出发,他才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随着秦王一起去占卜。 太卜等一众臣子昨日就知道秦王要来,提前做好了准备在门口相迎,秦王的车驾一到,众臣子就迎了上来向秦王行礼。 祝新年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太卜,虽然所有臣子都在向秦王行礼,但在这些人中,唯有太卜看起来丝毫没有讨好迎合之意。 太卜微微弯腰,须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意,非修真者能有此等精气神已经是寻常人中的佼佼者了,祝新年断定太卜的寿数起码能到百岁左右。 “恭迎王上、恭迎安胜君,请入神殿占卜。” 太卜他们每日当值的地方中设有祭祀神殿,供奉的都是一些秦国本土的神只,祝新年入殿一看,发现这些神只的塑像大多还保留着非常原始的造型,多是人首兽身、或者兽首人身的模样。 这些神只是秦国人在千百年岁月中慢慢演化发展起来的,是秦人精神与文化的象征,至于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神明存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太卜早早就摆好了算筹,吉时一到便请秦王亲自拨动算筹,卜卦得出祭祀天地的具体日期和时辰。 这种卦非常好算,对于精通先天六十四卦的太卜来说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很快卦象出来,勘定下个月中旬是吉日。 跟在秦王身后的奉常大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秦王要求这次的祭祀做到足够隆重、尽善尽美,为了达到秦王的要求,就必定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准备,如果吉日距离太近的话就没有什么时间能留给奉常去安排事情了,如今这一卦结果倒还不错,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留给奉常他们去准备。 “甚好,再过一个月王翦将军的队伍也回城了,寡人昨日还担心王翦将军这个大功臣赶不上祭祀,现在看来这吉日恰到好处啊!” 秦王对占卜出来的祭祀日期非常满意,奉常赶紧笑道。 “既是吉日,自然是大圆满、上上大吉的好日子,所有大功臣缺一不可,王上卜得的这日子便是天意注定了要让所有功臣到位,让王上得大圆满,保佑我们大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秦王对这番奉承之言非常受用,当即夸奖了奉常几句,然后下令让祝新年和太卜留下,其余人全部退出神殿。 因为秦王昨日在早朝的时候提过今天要来问卜储君之事,所以群臣都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赶紧都退了出去,大监亲自将殿门关上了,外头的天光被悉数遮挡,神殿内的烛火光芒映照在三人脸上,更为此卦增添了一丝神秘且沉重的气息。 太卜手握算筹,与秦王面对面跪在神像下方,开口问道。 “王上此卦所问何事?” 秦王正襟危坐,凝神沉声道:“寡人欲问储君之事。” 太卜将桌案上的龟壳推到秦王面前,两人并未言语,秦王拿起龟壳放到了火盆上,望着火苗不断烘烤着龟壳。 储君是国本,关乎到整个国家以及所有百姓的生死存亡,此卦是卜算未来的大卦,以太卜的能力运行先天六十四卦卜算未来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秦王算不得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但此刻他却一言未发,神情专注地看着火焰慢慢将龟壳烤干,最后随着“喀啦”一声脆响,数道龟裂在龟壳上迅速蔓延开。 与此同时,听见声音的太卜也同时运卦,手中算筹翻飞,引来秦王良久的注视。 这一卦算了非常久,一直跪坐在秦王身后的祝新年感觉自己腿都跪麻了,不知过了多久,太卜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算筹,用铁钳将火盆中的龟壳夹起来放到了桌案上。 龟壳被烧得发红,因为提前在背甲上打了孔,所以裂纹都是顺着孔洞四周延伸出去的,而这些裂纹的数量和走向,就是卦象,其中蕴藏着天意。 纵使秦王和祝新年都看不懂卦象,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想要去看那龟壳上的裂纹走向。 祝新年坐得比较远,但这点距离根本妨碍不了一个天人境的修真者的视线,他清楚看见龟壳中线上以同等间隔打了三个孔,而灼烧龟壳产生的龟裂集中在第一个孔洞边,只有两条裂纹通到了第二个孔洞,而从第二个孔洞往第三个孔洞的唯一一条裂纹在半路就戛然而止了,没有任何一道纹路成功靠近第三道裂纹。 直到太卜放下了手中算筹,秦王这才开口,问道。 “结果如何?寡人的诸多王儿中可有人能承担重任?” 太卜轻轻点头,道:“诸位公子之中大有贤能之人,王上不必为储君之事担忧。” 听到这句话,秦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追问:“那可算出究竟是谁该被立为储君吗?” “王上,微臣算的是将来之事,尚未发生的事情变数极大,是否能按微臣算出来的结果发展,全看王上您的心意有无发生变化,如果将来有一天您的想法改变了,那微臣这一卦也就不作数了。” 秦王微微皱起眉头,质问:“此言何意?难道这储君能否担起治理国家的重任,全看寡人的选择?” 太卜只是点头,显然秦王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回头看了祝新年一眼,道。 “那寡人要是想将储君之位交给王弟来坐呢?” 祝新年闻言眼角一跳,不知秦王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王上,卜卦之时就不要开玩笑了吧?”祝新年道。 “什么开玩笑?你们认为是开玩笑,但寡人认真想过了,寡人那几个儿子实在选不出一个好的,秦国的基业交到他们手中寡人非常担忧,思来想去,与其忧心他们会败了秦国几代先王创下的基业,不如将秦国交到最有能力的人手中。” 秦王目光直直看向祝新年,认真道:“王弟与寡人一母同胞,自然能坐这储君之位,而且秦国交到王弟手中,寡人才是真正放心。” 祝新年满脸无奈,问道:“王上……您刚才卜卦的时候不会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卜算的吧?” 秦王立刻点头:“寡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带王弟你来卜卦,就是要知道让你来做储君究竟能不能行。” 祝新年彻底无语了,难怪刚才太卜说什么想法改变了卦象就无效了,原来太卜早就算出了秦王有这种荒唐的想法,白白浪费了一卦的时间,只怕现在太卜心中也是相当无奈。 “王上,您想要这世上任何一处土地臣都可以为您夺来、想要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臣都可以为您去取、想要任何一件宝物臣都可以送到您面前,但唯独这储君之位臣承担不起,这不仅仅是臣有没有资格做储君的问题,而是臣还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要做完这些事可能需要非常久的时间,若说是几百年也是有可能的。” 即使祝新年这样说了,但秦王的态度依然坚决,只听他道。 “寡人知道你要开天门、上天城去,还要诛杀魔主之类的很多事要做,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能回来的,但寡人可以等,寡人已经派了人手出海去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只要在寡人还活着的时候成功找到了仙药,寡人就能活着等到你从天城回来的那一天。” 祝新年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秦王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不禁扶额道。 “王上……臣很早之前就跟您说过,长生不老只是凡人美好的愿望罢了,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药的存在,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修真者,只要还是凡人,就逃不过生老病死,臣去天城几十、数百年也未必能回来,您何必将秦国列祖列宗打下来的基业押在臣身上呢?” 提到长生不老药,秦王依然是那个态度,十分固执道:“你又没有走遍这世上所有地方,怎知没有长生不老药的存在?万一海外仙山上真的有神仙居住,能赐寡人一颗长生丹药呢?” “如果海外真的有仙人,又真的赐给了王上您长生不老的丹药,那王上不就可以永掌秦国大权了吗?又为何一定要立储呢?那海外的仙人可不会连同储君也一并赐予仙丹吧?” 祝新年只觉秦王的想法非常荒唐,既想要长生不老,又忧心储君之位空悬,可要知道这两件事本无需同时考虑,有了长生不老药,就无需立储,既然选择了立储,又为何要去追寻那缥缈的长生不老之术呢? 听了祝新年的话,秦王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好像也意识到这两件事不可兼得,但也明白长生不老药十分难得,若他不是有缘人,倾尽一生或许也无法寻到仙丹,所以比起寻找产生不老药,秦王还是更关心立储之事,今日带祝新年来占卜,也就是为了得出一个具体的储君人选。 “寡人确实有心立你为储,既然王弟意在更高处,寡人也不能一意孤行,既如此,那王弟你且说个具体的储君人选让寡人参考吧。” 祝新年刚刚拒绝了秦王立他为储,要是再继续拒绝给出具体的储君人选的话,估计今天就很难从这神殿走出去了,事已如此,他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向秦王给出了自己立储的意见。 “身为臣子,本不该对立储之事置喙,但既然王上问了,那臣就斗胆向王上推荐立公子扶苏为储吧。” “扶苏?” 秦王对祝新年给出的这个人选非常意外,道:“你是武将,寡人认为你会选择性子更刚烈一些的胡亥为储君,扶苏太仁慈柔弱了,似乎并不像是你会选择的人。” “正是因为臣是武将,知道这么多年的战事已致百姓苦不堪言,如今王上已经一统天下,是该收敛刀兵、发展民生了,若穷兵黩武、暴政苛税,那眼下的太平又能坚持多久呢?” 祝新年的这番话是其他的大臣万万那不敢跟秦王明言的,纵观整个朝堂,估计也就只有祝新年敢开这个口,而按照祝新年的本意,他其实也不愿意说这些话,忠言逆耳利于行,虽然这些话有利秦国、有利百姓,但秦王肯定是不爱听的。 不过不爱听归不爱听,既然祝新年开了口,那就不会只说一半,于是他继续道。 “仁慈并不是公子扶苏的缺点,而是他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有一个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以后才不会成为一个暴君,而要是选择一个本性就喜爱打打杀杀的人来做储君,日后他登上外王位,再无管制他的人存在,王上想想至那时,秦国百姓将会迎来一位怎样的君王?” 祝新年的话点到即止,虽然他并未说明胡亥成为国君之后会发生什么,但知子莫若父,秦王很快就根据祝新年的话设想出了以后胡亥当政时的情形。 “王弟所言有理,天下百姓刚经过上百年的战乱,是该有个仁慈的守成之君来发展民生、予民休息,扶苏确实比胡亥更合适一些,只是王翦将军年迈,丞相也快告老了,如今王弟也要上天城去,寡人该为扶苏安排哪些大臣辅佐呢?” “人总有老去的那一天,王翦将军和丞相虽然年迈,但王上朝中还有很多贤臣,只要王上心中定下了人选,臣子们一定会拥护王上的选择,即使臣不在秦国,也还有王贲、蒙恬等一众武将扶持,王上不必过于担心。” 祝新年宽慰着秦王,他不能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能打动秦王,从而立下公子扶苏为储君,也不能确定即使公子扶苏成了储君,胡亥篡位的事情会不会发生,但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秦国的千秋大业能不能顺利保住,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四百三十章 继任总指挥使 从天工学院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江管家正在门口点灯,一看见祝新年回来,立刻迎了上来,细问他今天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 江管家是太后赵姬派来的人,他关心祝新年就等同太后在关心自己的儿子,虽然赵姬已经去世,但江管家还在兢兢业业恪守太后的交代,对祝新年照顾得细致入微,只要祝新年人在府上,就基本没有需要他动手指的事情。 “放心吧,我身体好得很,对了,你跟我进来,我有事要交代你。” 江管家赶紧将手中的烛台交到了身后家仆手中,跟着祝新年进了院子。 祝新年脚还没迈进主厅,就听见裴少桥在屋内吃东西的声音,他好像在吃某种炒豆子,嚼得嘎嘣响,面前桌案上放着好几碟精致的糕点,盘子上还有对面怡梅院的鎏金印记。 “怎么?水师营解散不干了?我这个总使还没卸任呢,你就当着我的面在这里沉溺吃喝、荒废公务了?” 裴少桥一看他回来了,才稍稍坐直了身体,“嗯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份公文册子推到了祝新年面前,道。 “我去城墙造物办问过了,造物使说反正现在仗打完了,他们也空闲,答应了给我造五艘战舰三十艘水艇,另外水师营将士们每人嘉赏一百两银子,共计是五万两,文书上都列好了,你盖个章吧。” 祝新年扫了文书一眼,那玩意就跟讨债的欠条一样,一旦祝新年盖了章,裴少桥就要拿着这文书到处要东西要钱去了。 “急什么,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祝新年解开披风交给婢女拿下去,拉开凳子坐到了裴少桥对面,同时示意江管家也坐下。 “哪有下人跟主子平起平坐的道理,老奴站着就行。” 江管家还恪守着宫里的那套规矩,这几年他伺候祝新年一直很有分寸,即使祝新年说了家里大小事物都由他全权处理,但江管家从未逾越做下人的规矩,不仅不与祝新年平起平坐,也从不多嘴打探祝新年在朝堂上的事情。 “无妨,你照顾我这么多年,还从未坐下与我说过话,我马上就要离开人界了,临走之前咱们就不要论什么主仆了,你且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直到祝新年这样说了,江管家才终于小心翼翼坐了下来,显然他并不适应与主子视线平齐,看起来多少有些紧张。 “我还一直没有问过,现在家里一共有多少家仆婢女?”祝新年问道。 “太后崩逝之前陆陆续续送来了有五、六十人,后来有几个到了年纪放出去成家了,现在还在府中伺候的共计五十三人。”江管家回答道。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平时真感觉不出来,我全身上下加起来就这么百十来斤重,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 祝新年轻轻摇头,道:“以后我就不在人界了,家中的所有人也无需再留了,你把库房中的所有东西清点一下,按人数平分了吧,这些钱财足够置办屋宅田地了,我会让朝廷去了你们的奴籍,你们拿着钱,从此就不用再过伺候人的日子了。” 江管家闻言大惊,立刻道:“那怎么能行?!库房里那些东西都是太后和王上赏赐的,就算主子您愿意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伙,咱们也不敢拿啊,这要是被官府抓到了,可是要被关进大牢里去的。” “是啊,你是好心,但那都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了告官,妥妥的死罪,到时候你都到天城去了,难道还能回来给他们作证?” 裴少桥往嘴里扔了一颗豆子,点头证明江管家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库房里还有多少金银,只分金银应该没有问题吧?” 祝新年没想到给人分钱还这么难,只能说秦律严苛,但凡有人身上带了什么不属于他这个身份的东西,立马就会被街坊邻里告到官府去,人人都担心连坐,所以有一丁点情况都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家仆们手中拿着打了官印的物件出去,肯定会被当做是家贼窃匪给抓起来。 “哪怕再多的金银放在手上,若是遇到管不住自己的人,不出几年就花完了,这辈子还长得很,只怕钱花完之后就得过上比伺候人更苦的日子了。” 裴少桥“嘎嘣”咬着豆子,他从小到大家中奴仆无数,见识过太多人得了一点赏赐就管不住手,吃喝嫖赌一通大手大脚花下来,最后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没得赏赐的时候,而且这样的人达官贵人家都是不会再用了的,因为担心他们手脚不干净对主子家里的财产起歪心思,而这些人一旦被赶出府去,下场可是很惨的。 “是啊,咱们这些人除了伺候人之外别的什么也不会,您要是让我们拿钱走人,我们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呢,不如就留在府上,帮您看看门也是好的,如果以后您还回来,在人间也有个住处啊。” 江管家不是修真者,他不能理解祝新年所谓的离开人界究竟是什么意思,以为就跟外出打仗一样,只不过时间久一点罢了,完全没有想过祝新年这一走可能就是几十年、上百年。 “凡人一生寿数有限,你们能等我多少年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们又何必在这四方天中空耗年华呢?” 祝新年知道自己的前路充满未知,他不与陈清婵成亲,就是不想让陈清婵在人界空等,如今要遣散家仆,也是不想这些人为了等自己这个不知归途的人而白白浪费生命。 可所谓忠仆是不会因为主人远行就离开的,无论祝新年说什么江管家都不同意解散家仆,更不同意将祝新年府上的钱财全部散出去。 “主子的东西就是主子的,刚来府上的时候老奴就跟主子说过了,我们都是没有家室的人,在这安胜君府上相处几年也都把彼此当做了家人一样,我们都愿意留在这里等主子回来,如果主子非要遣散我们,那和拆散一个大家庭有何异呢?” 祝新年想到江管家竟然把话说得这么重,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裴少桥见他这为难的模样,便好心帮他解决问题,道。 “有什么可愁的?你就把这些人留下,反正王上把这宅院赏给了你,外头还有大片的良田庄园源源不断有收成,你就让江管家按现在的月例每个月给大家发银子不就完了?他们愿意待在这里就待着,想要离开就发一笔钱他们自行离去就好,何必非要急着赶走他们呢?” 江管家连连点头,应声道:“没错没错,裴大人说得对,主子您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自有选择,您安安心心去天城就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祝新年也只能答应将这些家仆全都留下来,反正安胜君府上不停有进账,即使祝新年不在,养活这几十个家仆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人间的事你就放心吧,你的这些屋宅、良田,还有寿春城的铺面我都帮你看着,保准不让你回来之后变穷光蛋,不过这活可不能白干啊,你每年给我个几百两金子意思一下就行了。” 裴少桥咧着嘴笑,他自然不缺这一年几百两金子的零花钱,但从祝新年手中拿钱就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祝新年撇了撇嘴,对江管家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要把裴少桥给我盯紧了,不要让我的财产都改了他的姓。” 江管家知道他俩在斗嘴,于是掩嘴轻笑起来,裴少桥没好气“哼哼”了两声,嘟囔道。 “居然连我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陈清婵吗?” 祝新年一把抓起糕点不偏不倚塞进了他嘴里,裴少桥被噎得“呜呜”叫唤,一边翻白眼,一边看见祝新年从气海中掏出了一个漆盒摆在了他面前。 “呜呜呜呜?” 裴少桥嘴里塞满了糕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打开了锦盒,发现里面是一枚雕刻着麒麟兽首的四方玉印。 “呜呜呜呜呜?!” 看清了漆盒里的东西,裴少桥吓得“咕咚”一声将嘴里的糕点都吞了下去,噎得他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江管家赶紧给他倒了水,这才让他顺过气来。 裴少桥连下巴上的水渍都没来得及擦就赶紧问道:“这不是总指挥使官印吗?!你给我这个干嘛?我让你给我拟好的文书盖个章,没让你把官印给我啊!” 大秦兵甲部总指挥使官印,与太尉手中的天下兵马帅印同等分量,可以调动整个大秦兵甲部数万台机甲以及水师营将士和天工学院全体师生,作为能号令秦国最强的战力官印,自然是不能被人随便触碰的,唯有现任兵甲部总指挥使有权利使用。 裴少桥虽然与祝新年关系好,但他只是兵甲部下属的水师营都尉而已,要是被人看见他动用这枚官印给自己的文书盖印,只怕今天晚上他就要去蹲天牢了。 那城北屠夫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可万万不想亲自去体会,眼前这枚官印就像一枚烫手山芋一般,叫裴少桥看都不敢看,更不敢触碰了。 “你可别害我啊,这是我能碰的东西吗?这和让我去拿王上的玉玺有什么区别?快拿走!快拿走!我眼痛,看不得这东西!” “你再装得像一点我就信了,差不多行了,你先把你那文书盖了,然后官印先留在你这里,过两日我上朝去请示王上,将兵甲部总指挥使的位置让给你。” 祝新年说得轻松,裴少桥却大叫一声一下跳了起来,满面惊诧道。 “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让我去做总指……不是,先不谈我有没有那个能力,你当四营尉官都是死的啊?!就算你要卸任了,也该是从四营尉官中选人去做总使啊!” 裴少桥在意的事情在祝新年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见他缓缓摇头道。 “有什么关系?水师营的建制本来就与四营平齐,你这个都尉也和四营尉官平起平坐,既然能从四营尉官中选人来做总使,那为何你做不得呢?” 裴少桥一下子愣住了,虽然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按照规矩就是应该从四营尉官中选人来接任总使的职位啊,水师营才成立多久,要是他成了总指挥使,只怕要被说闲话的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你还是先把这官印收回去吧,万一王上不同意怎么办?” 祝新年十分笃定道:“王上会同意的,如今的兵甲部吸收了其他六国的兵力,是一个庞大、复杂且危险的存在,他需要一个品阶足够高的人来帮助他管理兵甲部,同时这个人选要足够忠诚,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定站在秦王这边才行。” “你们裴家世代秦臣,比那些半路从其他国家前来投靠的世家用起来要放心得多,而且你品阶高,又颇有实战经验,领兵作战毫无问题,水师营也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可以说在兵甲部中无人能超越你现在的地位。” “可是……可是那四营尉官管理兵甲部多年,经验十足,而且能做到四营尉官的位置,谁家不是世代秦臣啊,我这一星半点的优势在王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啊。” 裴少桥还是忧心,这可不是让他去领兵打仗,也不是让他去做什么别的官职,这可是兵甲部总指挥使啊,虽然兵甲部总指挥使不列入三公九卿的官职体系中,但实际权力比肩太尉啊,他裴家祖坟冒了青烟他裴少桥也不一定能坐得上这位置。 “对自己自信一点,王上会同意的,我说了,他需要一个足够忠诚、足够放心的人来管理兵甲部,你除了出生裴家之外,还是我的挚友,有我在,王上必定相信你的忠心,对比其他四营尉官,你才是接任兵甲部总指挥使最合适的人选,而且……” 祝新年凝视着裴少桥,道:“裴元魁还在西营做一等先锋官,我任总指挥使的时候能压着不让他晋升,但若换做旁人坐了这位置,裴元魁就还有晋升成四营尉官的机会,你也说了通常都是从四营尉官中选人来接任的,一旦他重新成为了营尉,那他以后接任总指挥使的可能性就比你大得多了。” 祝新年目光如炬,质问裴少桥:“你愿意让他与你平起平坐,或者重新踩到你的头上去吗?” 一听此言,方才还神情犹豫的裴少桥瞬间眼神坚定了起来,想也没想肯定道。 “不愿意!他是因为指挥水师营失误才受的罚,如今全家外放,自己也连降两级,心中指不定多么恨我,我官职比他高,他还不敢动我,要是让他重新踩到我头上去,他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就算他打不赢我,万一对我家人动手怎么办?!绝对不行!” 因为攻楚战败的事情,裴家这堂兄弟俩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化解了,裴元魁落得如今的下场心中必然有气,虽说斩草要除根,但他毕竟是裴家的子孙,就算看在郎中令裴应犼的面子上,祝新年也不能把他杀了,既如此,要想保证裴元魁不会因为心生恨意而对裴少桥家人做出什么事的话,就得在官职上狠狠压住他。 要想让裴少桥答应接任兵甲部总指挥使一职,寻常威逼利诱的方法自然是不行的,非得让他认清其中的厉害关系不可,果不其然祝新年提到了裴元魁之后,裴少桥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才还忧心忡忡,现在已经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接下这个职位了。 “当日在楚国,我水师营差点全部折在他手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不会指挥非要瞎指挥,若是让这种废物做了总指挥使,我还真担心以后吃败仗,为了我水师营兄弟们的安危,就让我勉为其难来坐这个位置吧!” 裴少桥将装有总指挥使官印的漆盒盖了起来,收进了自己的气海当中,又拿起旁边的文书册子看了看,摇头道。 “既然我要接任总指挥使了,那这文书就没什么意义了,以后水师营想要什么东西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吗?” 祝新年眼皮狠狠一跳,赶紧警告道:“总指挥使是整个兵甲部的领导者,不是水师营一家的领导者,你可不能还没上任就厚此薄彼啊!” “知道知道,好歹我也是把水师营从无到有带起来过的,难道还能不懂管理之道吗?你就放心吧,我没那么傻,水师营是亲生的,其他四营也不能做继子啊。” 裴少桥摆了摆手,又见祝新年起身从主厅的博古架上取下了一个用绸布包裹的东西,交给了裴少桥。 “这又是什么?” 裴少桥好奇地去拆布包,只听祝新年道。 “这是几本手抄的兵书,从前我初入战场的时候洪儒师兄将这些兵书赠与我,让我学习兵法,后来他离开天工学院回魏国去的时候我将兵书还给了他,没想到他在赴死之前交代他妹妹将这兵书留给了我,只是触景伤怀,我拿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再看。” 望着绸布中那几本兵书,祝新年无声叹了一口气,道。 “既然你接任了总指挥使,这些兵书就留给你吧,另外我把自己知道的战术兵法也都写了下来,与兵书放在一起,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少去怡梅院吃吃喝喝,多少也看点书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你被他盯上了 裴少桥嘟囔了两声,强调自己在水师营过了这么久暗无天日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怡梅院了,同时拿了兵书翻开阅读,大概是人长大了,也有了打仗的经验,现在的裴少桥看起书来似乎没有从前那般艰难了,倒也能沉得住气多看上几页。 “这可是好东西啊,有这几本兵书在,日后就算再打仗也不怕了。” 裴少桥宝贝似的将那几本兵书重新放回绸布中包好,也收入了自己的气海中,准备带回去慢慢看。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家去吧,我也要休息了。”祝新年道。 裴少桥眼皮一挑:“你都不留我吃顿饭啊?你知道昨天为了救你性命我跑了多远的路吗?不说让你千恩万谢,总不能连顿饭都不给吃吧?再说了,咱们还能有几次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 他说得倒也在理,祝新年也不是不愿意留他吃饭,只是一眼望去桌上杯盘狼藉,不由震惊发问。 “你都吃了一下午了,还能吃得进啊?” “为什么吃不进?这些都是糕点,溜缝的,你光吃这些点心能吃饱啊?” 裴少桥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江管家便笑着去后厨吩咐做饭了,祝新年无奈,便由得裴少桥折腾了,自己准备打个坐,适应一下身体中的天匙灵核。 谁知他才刚盘腿坐到榻上,正晃着椅子没个正形的裴少桥忽然坐直了身体朝他看来,问道。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然你现在知道了估计也没什么用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说。” 祝新年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你说。” “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在攻打楚国的时候,裴元魁跟着你的队伍一起上了战场?” 祝新年刚刚闭上的眼睛咻然又睁开了,问道:“西营不参加国境外作战,他是怎么混出去的?” “他向营尉告了病假在家,因为他全家被外放、自己又遭训斥处罚,西营营尉估计以为他心情郁结、抱病在床吧,就允准了他告假,然后他顶替了一个南营士兵的身份,跟着南营一起上了战场。”裴少桥道。 “既然他顶替了南营士兵的身份,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祝新年问道。 “本来这事确实神不知鬼不觉,但他顶替的那个南营士兵是我水师营一名将领的弟弟,这回不是水师营集体放了半个月假吗?那南营士兵的哥哥来看他,正巧在酒馆遇到了来买醉的裴元魁。” “那南营小士兵哪里认识曾经的西营尉官,只把有人花重金顶替自己上战场的事跟他哥哥说了,可他哥哥官职高,认识裴元魁,这事一下就被戳穿了,但好在他两口风都严,没有对外说这件事,只是回来向我禀报了。” 裴少桥摸着下巴道:“本来昨天就想跟你说这件事的,但闹这么一场我给忘了,刚才你提起裴元魁的时候我就记着好像有什么事忘了说,现在才想起来呢。” “也就是说……裴元魁顶替别人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又去了一趟楚国,那依你所见,他第二趟去楚国是为了什么呢?” 裴少桥思索着祝新年的话,眼珠转动道:“我估计不是好事,贿赂军士、冒名顶替可是重罪,他冒着风险也要悄悄潜入楚国战场,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祝新年轻轻点头,道:“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楚国战场的时候遇见过咱们在烟瘴之地救的那名白衣女子?她从楚国天工学院赶来刺杀我,而派她来的人是项燕,项燕是从楚国兵甲部的人嘴里得知这女子的前尘往事的,但又是谁将我与这女子相识的事情告知楚国兵甲部的呢?” 楚国战场上的那一场刺杀来得莫名其妙且出其不意,祝新年是万万想不到这白衣女子会来刺杀自己,要不是他品阶够高、防御力强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被这女子得逞。 但楚国大将项燕并不是机甲修真者,他也不认识这白衣女子,更想不到以她师兄弟遗骨的事情来做要挟,而楚国兵甲部中也鲜少有人认识这女子,即使有,他们也不知道这女子在烟瘴之地发生过什么,能准确说出白衣女子师兄弟的遗骨在烟瘴之地这种前尘往事之人,必定是一个官职不低且消息灵通的人。 楚国天工学院中的人全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没有人会想去了解这种几十年前的事,就算有人知道其中秘辛,也绝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说给旁人听的。 所以当时祝新年和杜问春都怀疑这消息是从秦国这边传过去的,杜问春也曾怀疑过自己人的队伍中有内鬼,偷偷联系了楚国兵甲部的人,由他们牵线搭桥联系到了项燕,这才有了白衣女子千里迢迢从望天山来刺杀祝新年的事情。 当时战况紧急,刺杀也未能成功,祝新年便没有在军中大肆搜查,以免扰乱军心,但他并未忘记这件事,回到秦国之后本想彻查,但又紧接着就去攻打燕国了,调查内鬼的事情一拖再拖,拖到如今他马上要上天城去了才又被提起。 “你是怀疑裴元魁顶替身份藏在军队之中是为了刺杀你、向你报仇?” 裴少桥仔细思忖了片刻,道:“有这种可能,虽然你俩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但他似乎一直在暗中较劲,你辞官之后是他主动请缨接替你的职位,却没料到自己难当大任,输了这么重要的战事,被王上训斥革职,甚至导致全家外放。” “想来他也确实是十分记恨你的,但以他的能力不足以亲自动手杀你,一旦失败他全家性命都保不住,所以他需要一个更厉害的人来替他动手,所以他就兜兜转转找到了那个白衣女子……” 裴少桥“嘶”了一声,面露疑惑道:“可他……是怎么知道你与那白衣女子认识的呢?又是如何知道那白衣女子在烟瘴之地发生过什么的呢?你别看我,我与他关系不好,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烟瘴之地的事情,更不可能跟他说起白衣女子的事。” 对于这个问题,祝新年已然想通。 “他知道的不是‘我与那白衣女子的事情’,而是‘我们与那白衣女子的往事’,说出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要提醒你,你那位堂兄可能不是在你进入兵甲部之后才开始针对你的,估计是从你通过了天工学院属相测试的那一刻起,你就被他盯上了。” 裴少桥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作为裴家最优秀的两个后辈,裴元魁确实一直提防着他,但却没想到在那么早之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裴元魁的监视范围中了。 “一山不容二虎,裴家也不能同时有两个齐头并进的后辈,只要你还活着,他就得跟你争,但若论嫡长子继承制,裴家家业该由你父亲继承,你父亲之后就是你,裴元魁必须比你优秀非常多才能得到裴老太爷的青睐,可偏偏你不是个纨绔子弟,甚至天资比他要高,他自然要防着你有出息。” “秦律如此严苛,想要不被发现地把人弄死弄残可是不容易的,更何况那是在天工学院,所以他最期待的事情应该就是封魔训练了,只要是封魔训练就有伤亡,你入选了封魔训练的队伍,他那双眼睛肯定盯得死死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西营尉官了,说一句手段通天也不为过,怕是连我们在烟瘴之地的一举一动都调查清楚了,白衣女子的事情更是不可能瞒得过他。” 裴少桥绷直的身体一下倾颓了下来,弓着腰坐在桌边,看起来非常沮丧。 任何人被自己的血亲从小算计到大估计都不会好受,裴少桥不喜欢裴元魁,但真要下狠心杀了裴元魁又过不了家里人那关,有些憋闷气不得不受,而祝新年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看裴少桥升任兵甲部总指挥使之后会如何清算裴元魁的事吧。 “实在不行的话就把他流放出去吧,如今秦国疆土这么大,边境之地总需要有人镇守,然后再把裴元魁的父母重新接回咸阳来,放在眼皮子底下,明面上恩威并施,实际上控制着他的家人,就不怕他在边境乱来了。” 祝新年给裴少桥出了主意,但裴少桥并未做声,看他的模样好像是在做什么很艰难的决定,祝新年鲜少在裴少桥脸上看到如此狠厉的模样,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去西营杀人一样。 想来裴元魁的做法确实伤到了裴少桥与他之间的兄弟之情,把裴元魁流放去边境守城只能是眼不见心不烦,但只要裴元魁不死,隐患永远存在,如果裴元魁与裴家没有关系的话,祝新年肯定早就解决他了,但偏偏他身份特殊,要杀要剐都只能由裴少桥来做决定。 正当裴少桥顾自沉思的时候,江管家带着家仆们端着菜进来了,正看见裴少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模样,不由稍稍吃了一惊,但他还是让人很快收拾了桌子,将刚做好冒着热气的菜肴摆了上来。 “今天做的都是二位主子喜欢的菜,快趁热吃吧。” 话音未落,裴少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事,饭就不吃了,先走一步。” 他抓起自己的披风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对祝新年道。 “对了,之前从燕国带回来的戚华还关在天牢里,天牢典狱使昨日派人来说他受过一遍大刑,人已经不成样子了,问你还留不留他性命,说是医修去过好几趟,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要是继续用刑的话下一次就不救了。” 人都是在不断成长的,虽然曾经戚华给祝新年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但现在的他只是祝新年生命中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小点,祝新年已经全然把他给遗忘了,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天牢受了这么久的酷刑。 从裴少桥将他带回咸阳算起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纵使是钢筋铁骨在天牢中待一个月也要脱层皮了,祝新年微微睁了睁眼睛,心想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天牢看看情况。 “知道了,明天我会去天牢的,戚华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天黑了,路上当心。” 裴少桥“嗯”了一声便冲出了主厅,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江管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好几眼,虽然作为下人不该插嘴主子们的事情,但看裴少桥那反常的模样,还是不由担忧道。 “裴大人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让他一个人走夜路回去没问题吗?要不派两个家仆送他回去吧?” 祝新年轻笑了一声,道:“无妨,谁能在咸阳城的大街上谋害他啊,让他去吧,他心里有气,得撒出来才行。” 祝新年也不知道裴少桥是去西营找裴元魁算账了,还是回家请裴老太爷做主了,总之今天晚上裴家肯定是有得闹的,裴元魁做了这么多年恶事,如今一报还一报,轮到裴少桥来跟他算总账了。 “倒也不是担心别人害了他,看裴大人这样子,老奴是担心他伤了无辜旁人啊。” 裴少桥已然是一品,整个咸阳城找不出几个能跟他正面交手的人,自然不担心别人伤害他,但他要是发起火来,免不了要殃及池鱼,江管家就是在担心他会不会伤了无辜之人。 “放心,他有分寸,别担心他,马上就是要做总指挥使的人了,不会这点定力都没有。” 祝新年与江管家的态度截然相反,他倒是丝毫不担忧裴少桥会在城中胡来,就算他要在今晚解决裴元魁,也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毕竟这里是咸阳城,有裴家一众长辈在,裴少桥肯定会控制事态的。 “由他去吧,只是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撤下去一半你们拿去吃吧。” 祝新年在府中经常如此,他是修真者,根本用不到每日进食,吃多了反而还要消耗灵力去消化,在修真界越是修为高的人吃得越少,祝新年如今是天人境,他完全可以不用吃饭,只用吸收天地灵气就可以活着。 但江管家是个凡人,他看不得祝新年不吃饭,认为不吃饭伤身体,所以即使祝新年说过多次不用做他的饭,但只要他在家,江管家就会定时定点做一桌子菜看着他吃。 无奈祝新年就只能每次吃一点,剩下的菜浪费了可惜,就会分给家里的家仆,主子的菜色自然比家仆的伙食要好得多,所以每次祝新年一说要撤菜的时候,家里的仆人婢女们都非常高兴,因为这代表他们今天又有好吃的了。 “您也对下人们太好了,我们从前伺候的主子可不会像您这样经常赏赐吃食,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即使是主子不要的东西,下人也不能伸手。” 江管家微微摇头道:“您对我们这么好,以后您去了天城,留我们在府上真是不习惯呢。” 老人家提到离别总是伤感,这种时候身为修真者的许乘风和只是一介家仆的江管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是舍不得晚辈离开身边的长辈罢了。 “下个月中旬才祭祀,我起码要陪王上祭祀过天地神明之后再上天城,您老感伤得太早了,要是现在就伤心,等我要走的那一天岂不是流不出眼泪了?” 祝新年与他打趣,江管家哭笑不得,只能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道。 “您又打趣老奴了,罢了,老奴就不在这里影响主子用膳了,您先吃着,锅里还做着汤,老奴去看看好了没有。” 江管家才刚要出门,迎面就看见守门的家仆来报,说是先锋官尤杰求见安胜君。 尤杰也是祝新年的熟人,前脚家仆刚通报完,后脚他就自己进了门,望着祝新年桌上的菜肴,笑道。 “呦,今天吃得很素啊。” 祝新年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总是趁我吃饭的时候来我家?” 尤杰笑着自己拽了张凳子坐下了,江管家高给他添碗筷他也不要,只是挥手让家仆们都退下了,而后才凑近了对祝新年道。 “关于代郡的大消息,要不要听?” 代郡是秦王目前唯一没有拿下的一块地,但因为代王赵嘉没有王印、没有天匙,现在甚至连军队都没有了,所以算不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政权,也就不妨碍秦王昭告天下一统六国了。 祝新年默默吞下了嘴里的饭菜,又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才道。 “敖睨回到代郡了是吧?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跟代王赵嘉大吵一架,被赵嘉革了官职赶回了家?” 尤杰脸上笑意一僵,震惊道:“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那在前线包围代郡的兄弟刚刚传回来的消息,正式的探报还没到兵甲部呢!” 祝新年轻笑了一声,平静道:“我当初放走敖睨的时候就知道有今日,且看吧,这事还没完,敖睨最终的下场可会比这惨烈得多。” 第四百三十四章 即日起赴任 戚华的性命最终终结在了秦国的天牢中,他家满门被抄,已然找不到亲属了,当然,以他的人缘也没有人帮他去联系亲属过来收尸,残破的尸体随着天牢中清出来的其他人犯尸骨一起被扔出去了城外乱葬岗。 已经是开春的天气了,城外各种野兽也开始出没活动,尸骨早上被扔出去,到了下午就被撕咬得看不出人样了,这些从天牢扔过来的尸体都只穿着单衣,身上连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最贫苦的穷人都不会去乱葬岗捡东西,野兽们便在此处肆无忌惮、大快朵颐起来。 说起来,祝新年也没想到会在燕国遇见戚华,如果戚华不出头来报当年的仇怨的话,说不定他还能继续隐蔽在某个地方苟且偷生,祝新年和裴少桥这辈子都不会去想着寻找他,如果他不冒头,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可能命中注定戚华不能得到善终,祝新年虽然不知道戚华当年在太平川上到底对同学们做过什么事情,惹得众人对他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但光看大家对他的恨意,就几乎能断定这样的人是肯定得不到善终的了。 解决完戚华的事情之后,过了几日祝新年就进宫上朝去了,当朝提出要将兵甲部总指挥使的位置让给水师营都尉裴少桥,此言一出,其他诸位大臣还没有什么意见,倒先让郎中令裴应犼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当即站出来替自己的儿子推辞道。 “多谢安胜君看重,但犬子资质平平,恐难当大任。” 祝新年就知道裴应犼不敢让裴少桥来接任这么重要的职位,当即道。 “郎中令谦虚了,裴都尉已经是一品修真者了,莫说放在兵甲部中,就是放在全天下的修真者中都是佼佼者,连四营营尉的品阶都在他之下,您要说他资质平平,那这天底下估计就没有什么人能坐总指挥使的位置了。” 裴应犼明白祝新年与裴少桥关系好,他要离开朝堂、离开兵甲部了,要选个接替职位的人肯定会选与自己关系最好的裴少桥,裴应犼也知道如今的裴少桥无论从官职还是能力方面来看都足以坐上那个位置,但他在咸阳城为官这么多年,深知兵甲部总指挥使不是个轻松的职位,身为人父,他实在不知道将如此高的官职赋予裴少桥到底是福还是祸。 “总指挥使肩上的担子重,更需要头脑聪慧,仅靠品阶高是不足以管理好兵甲部的。” 祝新年对裴应犼的话另有看法,当即道:“郎中令大人此言差矣,才能的差距固然能将人分出高低来,但兵甲部可都是修真者,修真者之间品阶实力带来威慑永远是最直接的,裴少桥能够将水师营那么多高阶水甲管理得服服帖帖,就证明他既有实力又有手段。” 这并不是因为祝新年胳膊肘向内拐才故意在朝堂上说裴少桥的好话,而是纵观整个兵甲部和天下所有修真者,实力强悍者管理能力不行,管理能力强的人品阶又不够,裴少桥确实是综合考量之后接任总指挥使最合适的人选。 “郎中令大人是时候放手让裴少桥去闯了,少年人终有长大的一天,您能护他一时却护不得他一世,相反的,以后裴家可能还需要裴少桥来支撑庇护呢。” 虽然祝新年并未言明,但裴应犼知道祝新年说的是裴元魁的事情,前几日裴少桥突然面色阴沉回到家中,径直去了裴老太爷房中,当时裴应犼不在家,裴夫人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令裴少桥如此生气,又担心他把大病初愈的裴老太爷再度气病,连忙派人去请了裴应犼回府。 裴应犼急匆匆回到家中,却没发现裴老太爷有任何动怒的迹象,裴少桥坐在床边正陪老爷子说话,两人看起来爷孙情深,丝毫没有裴夫人担忧的冲突发生。 正当夫妻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第二天趁裴应犼和裴少桥都各自当值去了的时候,裴老太爷让自己的心腹家仆去西营请了裴元魁过来。 当时裴元魁也正在西营当值,本不能随便离开,但裴家世代秦臣,裴老太爷即使已经告老不做官了,但他的影响力也是在的,西营尉官不能不卖老爷子面子,便让裴元魁告假回家去了。 自从裴元魁在楚国闹出那些事之后,裴家差点因此一蹶不振,幸好有裴应犼和裴少桥在朝中顶着,不然就凭裴元魁激进莽撞、指挥失误的重罪,就足够裴家全族为他陪葬了。 原本裴老太爷是很喜欢裴元魁的,对外总是称赞自己的两个孙子都很有出息,但攻楚战败之后,裴老太爷气得大病一场,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见过裴元魁了。 其实那天晚上裴少桥也没有跟裴老太爷说太多,只是将裴元魁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给老爷子说了一遍,他并没有要求老爷子要如何处置裴元魁,仅仅只是陈述裴元魁的过错而已。 但裴老太爷一生为官,自然知道如果要想裴少桥日后的官路顺畅,就必须要除掉他面前的绊脚石,即使这个绊脚石也是裴家子孙,但自古难有两全之法,要保就得保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那日,裴老太爷与裴元魁密谈了片刻,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当裴元魁从裴府出来的时候面如死灰,谁跟他说话他都不应,回到西营没过一两日,就主动向西营尉官申请了调令,希望能外放去东郡,做驻城守军。 虽然裴元魁犯过大错,但他毕竟还是一等先锋官,在兵甲部中官职不低,外放东郡做驻城守军实在大材小用,西营尉官当然要劝他留下。 但裴元魁心意已决,明言父母年迈,外放东郡受苦,自己身为人子实在于心不忍,想要自己外放去东郡,换一家妻儿老小回到咸阳。 既然是为了家里人考虑,西营尉官也就不便多劝了,立刻将这件事上报给了祝新年,请他定夺。 虽然祝新年目前还是兵甲部总指挥使,但他并没有处理这件事,而是一直将调令压着,想等到裴少桥继任之后由他亲自来为裴元魁外放东郡的调令盖章。 裴元魁自请调往东郡的事情很快就被裴应犼知道了,作为家中长辈,他自然是要过问这件事情的,但无论是裴老太爷还是裴元魁那里都问不出什么来,只说是为了家人和家族考虑。 今日祝新年在朝堂上说以后裴家少不了要受裴少桥的照顾和庇护,裴应犼就想起了裴元魁自请外放的事情,能让裴老太爷亲自出面要求裴元魁离开咸阳,说明裴元魁除了打了败仗之外,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会让裴老太爷狠下心来将曾经那么喜欢的孙儿赶出咸阳去。 裴应犼觉得这事应该与裴少桥有关系,从小裴少桥顽皮,而裴元魁事事都是榜样,家里人都要求裴少桥听裴元魁的话,处处将他俩放到一起比较,以至于裴少桥从小就不怎么喜欢着这位堂兄,进入兵甲部任职之后更是争锋相对、暗中较劲。 不过即使如此,裴应犼还是觉得这只是兄弟之间常有的竞争心理罢了,并未当回事,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结果。 他在震惊之余也仔细思考过了,虽然身为长辈,应该平等对待家族中的所有孩子,但相比较已经明显失去王上信任的裴元魁,如日中天的裴少桥才是裴家的希望,裴家必得举全族之力来保障裴少桥的官路,这样世代秦臣的裴家才后续有望。 想到这里,裴应犼便能理解裴老太爷的做法了,即使舍不得裴元魁外放东郡吃苦,但为了裴少桥能在朝中不受自己人的拖累和牵绊,老爷子该出手时便干脆果断地出手解决了裴元魁。 如今,家族中的隐患被肃清了,裴少桥便可安心在朝中发展了,祝新年亲自向秦王推荐裴少桥接任兵甲部总指挥使,这个官职不在寻常文武百官之列,但众臣都知道总指挥使位比三公,从前由祝新年来担任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有秦王做保,又实力强悍,秦国没有他实在难以如此迅速地一统诸国。 而裴少桥与祝新年相比似乎就缺了很多重要的东西,裴应犼不禁沉思,到底该不该让裴少桥坐上这位置。 “兵甲部不止要为王上征战四海,更要保障王上王权稳固,坐此位者,头脑、能力、忠心缺一不可,如今兵甲部中没有比裴少桥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裴大人另有人选,不妨说出来讨论,当然,诸位大人若觉得我推举的人难堪重任,也可以另外推举他人供王上挑选。” 兵甲部的事情本就不是寻常文武百官能插手的,而且现在是祝新年亲自开的口,那祝新年是何等人物,他刚刚立下不世之功,是秦王最为倚重之人,既然他要推举裴少桥接任兵甲部总指挥使,肯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其他大臣又怎能驳了他的面子呢? 而且满朝文武心中也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能供王上挑选了,要是说出来的人才能还不如裴少桥,那还不如不提,免得说出来平白丢了脸面。 裴应犼自然也是没有说话的,他心中没有其他人选,当然以身为人父的私心出发,他也是想裴少桥能青云直上、光宗耀祖的,所以当祝新年发问的时候,他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继续为裴少桥推辞这个官职。 “看来各位大人都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祝新年淡笑回过身来,看向秦王,拱手道:“那便请王上做决定吧。” 裴少桥品阶高,但秦王身边的贴身近侍中不乏一品高手,要论实力,有很多人能做总指挥使,但综合所有的情况来考量,裴少桥就成了不二的人选。 只见秦王微微思忖,而后点头道。 “王弟推荐之人无论从何种方面来看确实都是最合适的,又是王弟亲自作保举荐的,那便由他接手兵甲部总指挥使一职,即日起赴任吧。” 第四百三十五章 胡亥拜见王叔 时间一晃过去月余,经过长途跋涉,王翦将军终于带领军队班师回朝。 秦王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到城门口迎接,整座咸阳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因为这是秦国最后一场大战了,以后怕是见不到如此壮观的大军回朝的场面,所以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涌到了街上凑热闹。 王翦、王贲父子倾力帮助秦王一统天下,是秦国走到如今功不可没的重要战将,秦王感念王家父子的功劳,特意提前拟好了封赏诏书,在城门口迎接大军的时候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宣读,给足了王翦父子颜面。 如今在咸阳城中,裴家和王家两大家族如日中天,偏又恰好这两家都是武将世家,文臣在这个时候似乎落了下风,为了能讨秦王欢心,文臣们绞尽脑汁,为秦王嬴政想了一个尊号,称为“始皇。” 而如此投其所好却并没有得到秦王的赞同,秦王认为“始皇”二字还不足以形容他的功绩,他自认为其功劳可比三皇五帝,于是自己给自己想了个新称为,称作——始皇帝。 从此,“秦始皇”成为了秦王嬴政的代名词,被写入了史书当中,而应祝新年的要求,全国上下搜寻史书,将从有历史记载开始的所有有关机甲修真者、兵甲部和所有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全部删去了,无数史官被扣下重写史书,他们要在秦王的监督下写出逻辑通顺、且能够被后世人相信的全新史书。 而在新的史书当中,祝新年这个人不复存在,秦国一统六国的功劳被安排在了王家父子身上,而诸国的兵甲将领们有的也被抹去了名字,还有一些被改写了身份,从兵甲部战将改成了普通将领。 面对祝新年改写史书的要求,秦王一开始并不理解,但听祝新年说要将统一六国的功劳集中在君王身上,而不是集中在臣子身上的时候,秦王就同意了他的做法,甚至主动派兵去全国各地寻找史书,旧的史书全部被烧毁,新的史书也在一册接一册地写成,那些被千百年后的人们所熟知的历史也正是在此时此刻诞生的。 王翦将军回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自请辞官,他在秦王面前历数忠心,将自己对秦国的付出与贡献都重提了一遍,然后声称自己确实已经年迈,已为秦国奉献一生,如今国家一统,自己也该告老还乡,过几年寻常老翁的闲散日子了。 秦王本想挽留,但王翦当场归还了兵权虎符,这个戎马一生,在秦国军队中拥有说一不二威望的老将军主动斩断了自己与军队的联系,将自己从军营当中摘了出来,只为让君王安心,以免“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情形出现。 王翦的做法无疑是非常明智的,即使很多人不理解他为何要在战功最高的时候主动辞官,但他却走得潇洒,也让秦王心中最担忧的大石头落了地。 如今六国统一,秦王最器重的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最担忧的人,在那些忧心之人当中,掌管兵甲部的祝新年和手握兵权的王翦首当其冲,被秦王放在心中颠来倒去琢磨了很久。 战争刚刚结束就收兵权这种事难免叫老臣寒心且落人话柄,但要是现在不收兵权,以后再想收可就难找由头了,很有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事,为此秦王心中犹豫不定,迟迟未下决心。 没想到这事完全没让秦王忧心多久,祝新年回到咸阳之后没多久就将兵甲部总指挥使的职务让给了裴少桥,而王翦更是干脆,连继任的人都没想过,直接将虎符交还秦王,自己辞官,要回平阳老家去种地钓鱼。 秦王回收了兵权,心里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他很是高兴,给了王家父子数不尽的赏赐,又给升了王贲的官职,直言让王贲代替王翦,继续为朝廷效力。 戎马一生的传奇人物、战国四大名将王翦留在历史中的痕迹就到此接然而止了,他退出了朝堂、退出了史书,但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返回频阳,因为秦王说什么都要他参加完祭祀再回老家,说要是没有王翦在场的话祭祀不够圆满,王翦无法推辞,只能应下了。 按照秦王的要求,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祭祀大殿在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好日子进行,除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还有因战立功的所有将领、士兵,各地郡守以及从世间各地赶来效忠秦王的谋臣武将们。 当然,天工学院的人也是不能少的,自从祝新年派人去劝说燕国天工学院的人合并学院之后,燕国天工学院内部发生了很大的分歧,年长的夫子坚持不肯合并,年轻的夫子却认为学院归一利于发展,是大好事。 学生中也分为了两派,有些学生惦记着国仇家恨,认为秦国侵略了燕国,所以燕国天工学院绝不向秦国天工学院俯首。 还有些学生认为他们漂泊在外连个像样的教学环境和住所都没有,若是拒绝合并,他们连现在拥有的这一两间寒室都会被夺走,不如听劝合并,也能安心修真。 这两派人闹得水火不容,最后双方动手打了一架,主张合并的那些人都是些性子比较温和的,打起架来下不了狠手,所以战败了,被主张顽抗的那一方赶了出去,流浪在外无处可去。 许乘风闻讯而动,立刻找到了那群主张合并的师生,以礼相待将他们带回了望天山,融入了新的教学生活环境当中。 望天山那边虽然是从前楚国天工学院的地盘,但早就被庄夫子肃整一新了,燕国天工学院来的那些人不仅没有受到区别对待,反而得到了热情礼遇,三所学院的师生相处融洽,虽然刚刚合并没多久,但那俨然已经有了从前一家人的模样。 那些燕国天工学院的师生很快就适应了望天山的生活,更加支持合并,甚至还帮许乘风写信给那些顽抗的人,劝说他们前来合并。 但剩下的那群人性子刚烈,宁可被秦军围剿也不愿意合并,见此情形,许乘风估计就算强行将这群人合并进来,他们也是要生事端的,只能无奈放弃了继续游说他们,将此情形上报给了总指挥使裴少桥。 裴少桥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正好他也不怎么喜欢燕国人,当即大手一挥,以秦国朝廷的名义取缔了燕国天工学院的建制,在全国范围内禁止以燕国天工学院的名义招生,也不许任何郡县城镇给他们提供教学场地,一旦发现则问罪郡守。 在这样的严令之下,燕国天工学院剩下的那点人根本无处可去,他们要想生存下去,要么躲进深山老林从此不再现世,要么东渡出海远离秦国的领土。 至于他们要怎么做,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从此天下只有望天山天工学院这一家正统修真学院,那些曾经寄放在秦国国库中的宝物们也趁着祝新年还在人间的时候全部取了出来,由兵甲部重兵押送,全部送到了望天山。 兵甲部的人都是从天工学院出来的,接连两任总指挥使都与院长许乘风关系非常好,给天工学院的优待也是前所未有的,如今望天山天工学院的占地规模也是曾经的三所天工学院加起来都望尘莫及的。 此番祭祀大典,天工学院也有一席之地,许乘风亲自带着长老院诸位长老和近千名学生来参加大典,那些学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全都张着嘴四处观望,对所有东西都感到十分新奇。 “瞧这群小泥猴子们,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裴少桥轻笑摇头,对祝新年道:“也是因为太平川毁了,没让他们见识到新生授业大典的宏伟景象,光是那一条龙母就足够震惊他们了。” 祝新年没有说话,天空中却传来了一声龙吟,天狼不知在追逐什么猎物,竟然罕见地从云雾之中现身,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巨龙现身祭祀大典,认为这是天降吉兆,那些记录祭祀过程的史官们笔毛都写炸了,纷纷奋笔疾书记录此刻神龙天降的上上大吉的天象。 “得,你好不容易将史书中的机甲修真术都抹去了,现在又给写上了神龙天降,这后世人看了会作何感想?”裴少桥打趣道。 “龙而已,咱们民族自古崇拜神龙,这已经是民族符号了,就算后世人在史书中看见了对龙的描写,也会认为是咱们这群古人的幻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新年轻轻摇头,他正抬头张望天狼在做什么,忽然听见面前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拜见安胜君。” 祝新年收回目光一看,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模样有些眼熟,他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道。 “李斯?倒是许久没有见过你。” “微臣一直在朝中,只是安胜君官职太高,身边只有三公九卿这样的大人物,我们站在后面的您自然是看不见的。” 李斯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在奉承祝新年还是在贬损他,好在祝新年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见李斯微微让开了半步,露出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人。 “公子,您该向安胜君行礼。” 那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眉眼还很稚嫩,但已经能看出他身上有一种蓬勃的野心正在慢慢生长,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至那时,由此带来的福祸可就不好预测了。 “侄儿胡亥,拜见王叔。” 这事祝新年第一次见公子胡亥,没想到这孩子倒是跟秦王长得很像,气质上也有许多相同的地方,难怪比起安静沉稳的公子扶苏,秦王话里话外都有些偏向立胡亥为储君,但可能是因为祝新年当日的举荐,所以到现在也迟迟没有定下储君人选。 祝新年向胡亥微微颔首,道:“臣见过小公子。” “我已经不小了,希望下次王叔就不要再用小公子这种称呼来唤我了。” 胡亥朝他拱了拱手,算作行礼,未等祝新年应允便自行离开了。 “安胜君勿怪,公子还小,还有些少年人的脾气在身上。” 李斯如此解释,但祝新年知道胡亥有这样的性子天性是一部分原因,有些人故意后天培养也是一部分原因。 “无妨,少年人难免尖锐一些,这不是什么坏事。” 祝新年轻轻扬了扬唇角,对李斯道:“我还要去帮助王上穿戴冠冕,李卿自便。” 言罢,他转身朝裴少桥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背对李斯走向了秦王休息的殿宇,只留李斯一人站在原地,望着祝新年离去的放心微微拱手行礼,面带轻笑,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第四百三十七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裴少桥不明所以地跟着祝新年往前走去,他长期不在咸阳为官,对李斯这种近些年开始崭露头角的人物并不熟悉,但隐约能感觉出来祝新年和这个叫李斯的人之间关系并不友好。 按照裴少桥的逻辑,祝新年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祝新年的敌人自然也是他的敌人,只是刚才没看清那李斯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正想回头去看,却听祝新年道。 “李斯这人颇有才气,但这种人往往不愿隐没于人群之中,如今诸国刚刚统一,听说李斯已经向王上进言了一系列的后续改革政策,王上对他颇为器重。” 经过祝新年的提醒,裴少桥这才记起了李斯到底是谁,恍然道。 “哦,原来是他啊,最近他在朝堂上挺出风头的,几乎每天早朝都要讨论他提出的新政策,把一应礼节都给改了不说,还要修改秦律,废掉分封制改行郡县制,光是为了这件事就已经吵了十几天了,气得那些老臣们捶胸顿足,大骂他遗忘祖宗之法,恨不能将他赶出咸阳去。” 祝新年闻言只是淡笑,道:“分封制实行了这么多年,是多少宗族世家的根基,李斯要动分封制,肯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那些人必定想方设法要阻止他继续向王上进言献策。” “宗室大臣们不喜欢他,但我看王上好像对他提出的新政策还挺满意的?” 裴少桥刚当上兵甲部总指挥使没有多久,上朝次数有限,他又不喜欢那种文绉绉打口水仗的场面,经常神游天外,偶尔几次注意力集中到朝堂上的时候,都能看见李斯在舌战群臣,他不经意听了几耳朵,发现李斯这个人的想法很新颖,与那些遵循守旧的老臣们完全聊不到一个层面上去。 不过他倒是发现秦王很欣赏李斯,对他提出的新政策接受度很高,即使李斯要大刀阔斧修改礼法和秦律,废分封改郡县,还要统一车轨、度量衡的文字,几乎要把秦国上上下下从内到外都全部翻新一遍,但秦王依然同意他放手去做。 这样大的变革肯定会引来强烈的反对,对刚刚统一的秦国来说冲击很大,不利于秦国平稳发展,各地的宗族对此也怨声载道,朝堂上更是天天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还听说李斯遭遇过行刺,想来如今想要他性命的人肯定不少。 “李斯推行的那些政策没有什么大问题,都是能促进秦国从地理统一到民族统一的好政策,虽然现在看来确实激进了一些,但有些时候快刀斩乱麻的效果要比温水煮青蛙更好,如今王上的管理的这个国家曾经被分割成无数块,各地有各地的文化、法律与习俗,想要慢慢统一需要非常久的时间,倒不如不论缘由直接一刀切,虽然会乱上一阵,但只要新政推行下去了,后续就好办了。” 裴少桥望着祝新年眨了眨眼,疑惑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也挺看好他的?怎么还夸奖上了?可我刚才分明看着你对他态度不是很好啊,我以为你俩旧日有仇呢。” “谈不上什么旧日有仇,我常年在外征战,他是文官,都没怎么出过咸阳城,我俩根本就没什么交集,我知道他也是因为他提出的许多政策确实很好,但慧极必伤,他太聪明了,这样的人可不好相处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刚才看见他跟公子胡亥站在一起,倒是更令人担忧了。” 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那年轻气盛的公子胡亥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斯估计去找他了,此时祭祀场地上也看不见李斯的身影。 “李斯是个可用之人,秦国前期想要从深层面真正统一六国少不了他出谋划策,但他这个人野心太大,不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祝新年低声对裴少桥道:“我曾向王上谏言立公子扶苏为储君,但不知王上最后到底会选择哪位公子,但不管立谁为储君,胡亥身边的赵高和李斯都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以后你在朝中要多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裴少桥没太听懂祝新年的话,无论是公子扶苏也好还是公子胡亥也好,都是王上的儿子,谁做储君都是名正言顺,做臣子的只要忠心辅佐就好,可祝新年刚才的这番话似乎明言了不想让公子胡亥继位,这倒是非常出乎裴少桥的意料。 在裴少桥看来,祝新年是不会管这些谁继位、谁当君王的事情,毕竟今日祭祀大典之后他就要开天门去天城白玉京了,人间谁来坐着君王的位置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可祝新年竟然会对他做出如此交代,这不由让裴少桥沉思起来,片刻之后才恍然道。 “你是不是提前预知到了什么?公子胡亥不适合继位是吗?还是说他身边的赵高和李斯有撺掇他篡位的可能?” 裴少桥的声音压得非常低,生怕被别人听见他们在讨论如此敏感的话题,不过此时祭祀快开始热,场地上全都是人在说话,还有祭祀的乐声一直不断,他这点气音根本不会被旁人听见。 “跟你说的差不多吧,但有些天命既定的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你也不要去强行改变什么,只要平时多盯着些公子胡亥和他身边那些人就行了,你在位一日就盯一日,若以后你不做兵甲部总指挥使了,手里没有兵权与他们抗衡的话,就还是自保为上,不要想着去逆转天命。” 祝新年是看过史书的人,知道秦国历史的大概走向,如果历史的既定结局无法更改的话,他也可以接受自己辛苦统一的国家二世而亡,但从他的私心来说,他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受到波及,如果秦国注定无法延长国祚,那他提前透露一点未来的走向给裴少桥,让他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反应,保住亲朋好友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储君之争咱们不参与不站队,王上要立哪位公子做储君都没有问题,但若是有人要篡位谋权,我也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得手的。” 裴少桥的正经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旋即又咧嘴一笑道:“不过要真是被他们篡位成功了,那我只能辞官上天城去找你了,到时候你可得收留我啊。” 祝新年哼笑了一声,十分豪爽道:“没问题,我在白玉京城脚下给你寻块风水宝地,到时候你就往那一躺,我再友情赞助你一只破碗,你放心,天城上的仙人们肯定心地善良,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裴少桥龇牙咧嘴,要不是周围有外人,他要保持形象的话,估计就要扑过来跟祝新年缠斗了。 “好啊你,竟然让我去天城讨饭!白玉京那么好的地方,我去要饭不会有碍瞻观吗?” 没想到裴少桥还挺为白玉京的市容市貌着想,祝新年忍俊不禁,正当他俩说笑的时候,视线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陈清婵。 虽然是受邀来观礼的,但陈清婵不忘本职工作,正在帮忙检查秦王待会要登上的祭台,那祭台由十二架飞鸢驮负,可以载着秦王升入云霄之上,俯瞰他的领土,同时也最大限度地接近天神,在百姓心中塑造君权神授的形象。 操纵那十二架飞鸢的偃师们已经操练一个多月了,为了让十二架飞鸢保持匀速且始终在一个平面上飞行,这些偃师在一个月前就设计好了从起飞、升空、巡航、下降到最后降落回到祭祀场地的全部过程,而且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这些偃师们已经将全部流程试飞了几十遍了。 陈清婵被裴少桥调回来做城墙造物办副使,这些飞鸢都是从他们造物办借来的,维修检查工作都由造物办的偃师负责,虽然陈清婵上任比较晚,并不负责祭祀之事,但她还是很认真负责在亲自检查每一台飞鸢。 不仅祝新年看见了陈清婵,裴少桥也看见了,当即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立刻挡到了祝新年前面,同时将人往另一边赶去,急声道。 “快快,躲远些,好不容易坚持了这么久你俩没说话,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破功啊。” 裴少桥为了祝新年和陈清婵的关系可谓是操碎了心,为了能让祝新年安心上天城,让陈清婵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伤心,裴少桥想尽了各种办法杜绝他俩见面,如今就剩最后几天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周围虽然都是人,但却没有什么建筑物能遮挡身形,祝新年自己也有些着急,不由问道。 “我往哪躲啊?” “往王上那边去啊,你不是要去为王上整理冠冕吗,还愣着干嘛?快走!” 两人迅速转向想往秦王所在的殿宇逃去,可那殿宇距离祭祀的场地有很远的距离,两人才刚迈出步子,对面的陈清婵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了,不仅朝他们看了过来,还十分平静地唤道。 “你俩偷偷摸摸要去做什么?” 祝新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紧跟他身后的裴少桥没来得及刹住,“咚”的一声撞到了他身上,力道之大差点给他撞出鼻血来,此时捂着鼻子慢慢蹲了下去,一个大男人疼得眼冒泪花。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见了我竟还要躲,撞疼了吧?活该。” 陈清婵早就知道他俩故意躲着自己,如今被她抓到了现行,自然是要说上几句的,不过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摆在这里,即使嘴上说着活该,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了手帕走过来扔给裴少桥,颇有怨气道。 “擦擦你的眼泪花吧,堂堂兵甲部总指挥使在这里嗷嗷哭像什么样子?” 裴少桥接过手帕,一点没怜惜,用力擤了个鼻涕,反驳道。 “谁嗷嗷哭了?我没有,不是我,别乱说。” 他用手背抹去了眼角漫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看见陈清婵朝他投来审视的目光,气势一下子又弱了下去,支吾道。 “你这样盯着我们做什么?怪凶的。” 陈清婵正要开口,云霄之上却骤然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之声,那声音震耳欲聋饱含怒气,似乎是天狼发了脾气。 祝新年的眉心瞬间皱了起来,秦王祭祀天地的大日子,天狼频繁闹出动静实在说不过去,也不知道那条龙今天是看上什么猎物了,非要在祭祀场地的上空徘徊不去。 “怎么回事?平时天狼很少叫唤的,难道真是那些大臣们所说的天下一统、神龙降世的吉兆?它不会在天上跟它的同类打架呢吧?” 地上所有人都跟裴少桥一样仰着头往天上看,祝新年也不例外,但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在云海深处翻滚,却没有看见裴少桥所言的“同类”。 祝新年认为天降吉兆这种事是有,但神龙天降这种事不太可能,毕竟天门还没开,天城中的神龙不可能下到人界来,而人界这么多年就只有两条神龙,一条龙母一条天狼,在没有第三条,这事可是修真界众所周知的。 “还是我上去看看吧,这条龙越长大性子越野,都快要管不住他了,不知道他在天上折腾什么呢。” 眼看祭祀的吉时就快到了,为了避免天狼在祭祀大典上闹出事来,祝新年得赶快将它带去城外,虽然陈清婵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但此时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有话只能等回来之后再说了。 祝新年迈步向前,瞳仁当中青碧色的光芒一闪,无需从气海中召唤出木皇甲,他周身仿佛长出了一层新的皮肤,青碧色的光芒逐渐笼罩整个身体,用凡人的眼睛隐约可以看见有一台机甲状的东西覆盖在他身上,但那东西又是非常虚无缥缈的,越想努力看清,却越是什么都看不见。 原本的木皇甲有山川那般高大,行走之时地动山摇,是人间最负盛名的机甲。 但如今覆盖在祝新年身体上的青碧色光芒只有非常薄的一层,薄到好像就是一层洒在皮肤上的阳光而已,根本看不出实体,但这层比皮肤还要轻薄的东西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它一现身人间,便使人间灵脉震颤,万鸟啼鸣、神兽齐吼,妖魔邪恶皆溃散而逃,咸阳城方圆近千里瞬间被肃清,天地之间一片清明,有飞虹自大地东边而起,带着祥瑞紫气迅速朝咸阳城飞跃而来。 天下百姓无不被此奇观震惊,纷纷仰头惊叹,连秦王都听见了动静,走出殿宇欣赏这难得一见的胜景。 祝新年正准备浮空而起去天上寻找天狼,但这祥瑞瑰丽的奇观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众人嘴里的惊叹声还没落下,天色瞬息转阴,大片的乌云不知从何处出现,竟从天穹之上朝地下的人们压顶而来! 祝新年瞬间一惊,感觉有大事发生,他还没来得及让裴少桥警惕,大地轰然震颤,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令大地之上所有文武百官、王侯百姓,甚至连秦王都在一瞬间全部摔倒在地! 第四百四十一章 姓名载入仙人石 曦女并没有危言耸听,祝新年也见识过魔主的厉害,夷平太平川对他来说都是一挥手的事,覆灭问仙城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问仙城是天界城池,但魔主是连天道大神都敢一战再战的人,就算把整个天界都毁了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别忘了他本就是灭世神。 为了不给问仙城添麻烦,祝新年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的怒火,纵使他现在已经是天人境了,但要想与魔主比高低还是差得太远,他还得努力修炼升阶才行。 祝新年一边被曦女拉着往栖凤楼走去,一边默默回头看向远方的天工城光碧楼,虽然他人刚进入问仙城,但下一步的目标已经确定好了,他要想办法升到超品,然后去争取进入天工城的机会。 曦女哪里知道祝新年在谋划什么,她拉着祝新年从问仙城街道上穿行而过,祝新年虽然心中一直在计划着后续要做什么,但也同时发现问仙城的街道上竟然也有商贩在出售货物。 “天人也做生意吗?” 祝新年有些好奇,问道:“天人不是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吗?那这些商贩又在贩卖什么呢?” “卖仙丹、法宝、灵石、仙草和拓印的、自称正版的修真古籍,还有些手艺比较好的人会出售自己制作的布匹、衣裳和一些小玩意,但这些东西不是用钱买的,你要想得到它们,只能交换。” “交换?用什么交换?” 祝新年对这种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易方法感到很好奇,不由发问,曦女见他不提魔主的事了,才慢下脚步,耐心解释道。 “什么东西都可以,看你愿意支付什么,也看对方愿不愿意跟你换,仙草灵石可以、功法秘籍可以、替人办事也可以,只要你愿意付出,就会有人愿意跟你换,具体条件要你们自己去谈。” 祝新年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若是要用钱财来购买物品的话,他初来乍到一时间还真不好弄到大笔的钱财,但要是以物换物就容易多了,实在不行他扛个锄头到山上挖灵石仙草去,总能想办法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这样说的话,这些人其实不属于商贩,他们只是用自己手中的东西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如果以后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话,也能这样摆个摊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吗?”祝新年问道。 “可以的,你愿意换什么东西都行,只要对方愿意支付你俩的交易就算达成了,在问仙城中没有那么许许多多的规矩,你在这里摆摊换物是不会有人管你的。” 两人顺着问仙城长长的街道走了很久,因为城中住的人经年累月都是差不多的,所以相互之间都很熟悉,大家跟曦女打招呼的时候看见她身边来了个陌生男人,不由好奇,甚至有人走上前来,问祝新年是从哪个城里来的。 “他是从人界飞升上来的,刚来,我带他熟悉一下环境,正准备去栖凤楼见城主呢。” 一听曦女说这人是从人界飞升上来的,本就热闹的街道一下子炸开了锅,周围的人一下都聚拢了过来,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从上到下打量祝新年。 “真的是从人界飞升上来的吗?人界得有好久没有人飞升了吧?天门开了吗?” 生活在问仙城的人要么是很早很早之前从人界飞升上来的,要么是在九幽立了功劳飞升上来地府阴差,或者是直接出生在问仙城、口含金汤匙落地就是天人境的仙二代,如他们所言,他们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凡人飞升了。 “开了,就是他打开的,很厉害吧?” 曦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得意,甚至还把祝新年推到了前面,让其他人凑近了看。 这些人看祝新年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颗罕见的仙草,或是一枚成色上佳的灵石,所有人都在夸赞祝新年好厉害,竟然能打破天道大神立下的结界。 “天门已开,以后咱们问仙城可就热闹了,应该会有很多凡人飞升上来跟我们作伴吧?到时候曦女你就不用天天无聊在城外种花了。” 有人笑着打趣,问仙城环境好、气候好、人也好,什么都好,但就是太无聊了,几千上万年去面对同样的一些人终究无趣,要是能有些飞升上来的凡人作伴可就有意思多了,他们会讲很多关于凡间的事情,可比每天种仙草挖灵石有趣。 “小哥飞升不易,到了问仙城,我们可就一家人了,你得空的时候给我讲讲凡间的事情吧,上一次听人讲凡间的事情还是殷纣王的时期,也不知道现在的人间是哪位君王在统治。” “还有最近人间流行的妆容、服饰之类的你也跟我们说说呗,问仙城里颠来倒去就那么几个样式,从前天门没关的时候总有新样式带上来,现在可倒好,我看那些新衣裳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人们聚在祝新年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有凡人飞升是大事也是新奇事,不出意外的话会成为问仙城这些仙人很久的话题,可能以后祝新年走在路上都会有人拉着他聊天,这中感觉与在咸阳城中众星捧月的感觉倒也没差。 “回头再聊,回头再聊,我还得带他去见城主呢,他名字还没有上仙人石,大家还是等他成了真的仙人之后再来聊吧。” 曦女在问仙城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群人一旦聊起什么几乎是不会停嘴的,问仙城中的乐子少,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当然要赶着多说几句,可这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了,比起闲聊,当然还是去见城主更重要。 祝新年在曦女的带领下好不容易逃出了包围圈,他俩都已经走出了好远,身后那群人还没有散去,估计要从神魔大战开始,一直聊到重来天门为止。 “这些人就是这样,平时日子每天平静如水,遇到点什么事情就会这样聚起来聊天,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曦女还担心祝新年不适应,其实祝新年在人间早就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平时他出个门,沿街所有商贩百姓都要跟他打招呼,刚才那场面与他在咸阳城经历的相比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无妨,我飞升之前还担心天上太冷清,没想到倒也如此有人情味,挺好的,热热闹闹的才是生活嘛,总比人人修真不问世事、天天板着个脸讲大道理要好得多吧?” 曦女被祝新年的话逗笑了,掩唇道:“我们问仙城可没有天天板着脸讲大道理的人,但你要是去了天工城,那里的人才是真的没个笑脸呢,要么是因为迟迟无法升阶而愁眉苦脸,要么是生人勿进冷若冰霜,可没有我们问仙城有意思。” 祝新年能想到天工城的气氛一定是十分紧张的,那里的人都想升虚空境,竞争激烈,但真正能升上虚空境的人又太少了,相当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光是想想就觉得气氛压抑紧张到令人难以呼吸,与“不思进取”的问仙城的天人们肯定是不能相比的。 “对了,还没有问过你是怎么来到天城的?应该不是凡人飞升上来的吧?” 通过祝新年对曦女言谈举止的观察,能很明显感受到她不具备凡人的一些情感,尤其是她对生死离别的理解更是与凡人不同,所以祝新年几乎能够断定她肯定不是从凡人飞升上来的,而且凡人飞升之后基本会一直保持飞升时的模样,如果曦女是由凡人飞升上来的话,那她起码是十几、二十岁就飞升了,凡人中可还没有这样的奇迹。 “我吗?我是在问仙城中出生的,我父母都是天人,我父母的父母也都是天人,我们家没有从人界飞升上来的人,其实在问仙城中凡人飞升只占很小的数量,大部分都是天生天人境,或者从九幽地府升上来的。” 天城白玉京和九幽地府本身就不是由凡人组成的,三界相通但又基本独立,天人出生起就是天人,九幽阴差从出生起就在地府,三阶各自有各自的循环,由凡人飞升成为天人或者入九幽成为阴差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即使这个世上没有凡人了,天人和九幽阴差也都可以继续存在。 祝新年默默点了点头,出生在白玉京、落地即是天人境的这些天人们其实也没有他们是天人的概念,他们像凡人一般生活在问仙城中,过着很平静的生活,一样娶妻生子、劳作换物,有些天资比较高的人会像凡人争取进入天工学院一样,去争取进入天工城的机会。 总的来说,凡人和天人在生活上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在问仙城这个层次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逃离了那群闲聊的人,祝新年和曦女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就来到了栖凤楼前方。 虽然跟天工城的光碧楼比起来问仙城中的渊精楼和栖凤楼看起来没有那么大气,但真站到这双子楼下的时候,还是得努力抬头才能数清着高楼到底有多少层。 这样高大的建筑在人间实在难得一见,可见天城之中偃术之精湛,人间偃术可能还需要再发展上千年才能建造出这样高大精美的楼台。 “走吧,城主就在上面,轻易不下楼的,我们得上去才行,爬楼不能使用灵力,这是对城主的尊敬,所以会有些累,你坚持一下。” 祝新年心想这楼再高也总有尽头,他身为天人境的修真者不至于连这点爬楼的体力都没有,于是毫无顾忌地跟着曦女进入了栖凤楼。 事实证明人新到一个地方一定要保持谦卑谨慎之心,切莫妄自夸大,祝新年感觉自己跟着曦女已经爬了一百层楼了,但朝外看去他们竟然才刚刚离开地面没有多少距离。 “这不对吧?这楼里有什么机关吗?为什么明明我们已经爬了很久,却好像只上升了一两层的距离而已?”祝新年问道。 “是这样的,楼里和楼外是两个空间,你看外部景象来判断自己走了多远的距离是没有用的,栖凤楼看起来只是一幢楼而已,实际上它内部的空间由城主的气海灵识构成,你现在是进入了城主用灵识建造的空间内,城主的气海有多大,这里就会有多大,我带你走的是最近的路了,你再坚持坚持,快到了。” 祝新年知道天人的气海非常庞大,灵识也很强悍,却没想到竟然能用气海灵识在现实中凭空建造出一个空间来,他觉得十分玄妙,不由开始认真打量起这幢楼的内部空间,注意力被转移,也就没觉得自己走了多远,直到曦女提醒他到地方了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马上要见到问仙城城主了。 高楼之上满目皆白,从这里望下去只见浮云,抬头却能看见无数星辰在云雾中闪烁,此时祝新年头顶的景象既像白天又像夜晚,如此璀璨的白日星光是祝新年从前从未见过的景象,而这其实也是问仙城楼主给自己搭建幻化的景象而已。 在高台中间有一座金色的浑天仪,日月星辰沿着各自的轨迹运转行动,而这些星辰,正好对应了天上那些闪烁的星光。 正当祝新年抬头欣赏奇景的时候,曦女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祝新年的腰侧,小声道。 “过来,见过城主。” 祝新年刚才来到此处的时候已经四下观察过了,这里分明没有人,不知道那城主是何时出现的,竟然一点声音和气息都没发出来,但祝新年转念一想,这是在城主的气海灵识之中,人家自己进自己的气海,不发出声音好像也是正常。 问仙城城主从浑天仪的另一面走出来,祝新年望过去的第一眼只看见了一台白色的机甲,和雾皇甲长老的那台纯白色的机甲一样,只是形态不同,这台白色的机甲也是贴合在人身上的。 这样的景象一眨眼就消失了,白色的机甲变幻成了一名长发女子,那女子全身皆白,白头发、白眉毛、白睫毛,连皮肤都像雪一样,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一群,头发和衣摆一样长,走路的时候会拖在地上,即使那女人已经走到了祝新年面前,她的裙摆和长发还浑天仪那边没有收拢过来。 “新飞升上来的凡人?” 直到那女子走近了,祝新年才发现她的眼睛是蓝色的,是那种很深邃的夜空蓝,眨眼的时候好像有星光在她眼睛里闪烁。 这样惊人的美貌和奇特的外观让祝新年瞠目,曦女却习以为常,对着城主欠了欠身,道。 “今日新接引入城的凡人已经带到,请城主将他的名字刻上仙人石吧。” 祝新年赶紧朝城主拱手行礼,道:“祝新年拜见城主。” 问仙城城主围着他慢慢转了一圈,轻轻点头道:“难得,天门终于被打开了。” 祝新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托各位前辈洪福,侥幸成功。” 城主在他面前停下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能洞穿世间万物,她朝祝新年看来,那一瞬间就让祝新年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 “何为侥幸?从你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天命就已经注定好了,这不是侥幸,而是本该你去做的事情。” 城主的长发在祝新年身边围成了一个环形,虽然她没有明言,但祝新年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是穿越者这个事情,他身为穿越者的事早年被鹤云子封印遮掩之后就几乎再没有人发现过,如今到了天城,问仙城城主的能力远超鹤云子,自然也就一眼看穿了他的真实来历。 “过去与未来本就是互通的,来去自有道理,希望你的到来真的能为我们这个世界解决多年的沉疴吧。” 城主走到了浑天仪前,一挥手,满楼金光璀璨,无数人名悬浮其中,在栖凤楼中慢慢旋转。 “你叫什么名字?”城主问道。 “祝新年,祝愿的祝,新年伊始的新年。”祝新年毕恭毕敬回答道。 “祝新年……好名字啊,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我们天界没有新年这个说法,但希望你来了之后也能为我们带来新气象吧。” 城主伸出手指,认真将“祝新年”三个字写到了浑天仪中,随着名字进入仙人石,祝新年身上泛起一阵金光,持续了一会之后才消散。 “太好了,姓名载入仙人石,你与天界的联系已成,从今往后你就脱离凡人身,成为正儿八经的天人了!” 曦女发自内心地为祝新年感到高兴,她在多年前就见过祝新年,直到现在才等到他真正成为仙人,此时此刻难掩激动,即使城主在场,她还是乐得满脸堆笑。 “对了,今日今日天城的除了你之外,是不是还有一条太古神龙?” 城主突然开口发问,祝新年才想起了天狼,确实他从进入天城之后就没有见过天狼了。 “是……那是我的……是我养的,不知城主为何如此发问?” 祝新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果不其然听见城主面无表情平静提醒他道。 “他在城郊山上追着我的凤凰飞了好久了,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去管一管它吧。” 第四百四十二章 相逢即是有缘 祝新年没想到天狼丢人丢到天界来了,赶忙向城主赔礼道歉,然后向曦女询问了怎么去城郊,曦女知他初来乍到怎么可能找得对路,于是主动陪他一起去找天狼。 离开了栖凤楼,两人就能使用灵力了,祝新年在人界的时候修炼木属相,这个属相擅长速移动和远距离控制,所以祝新年向来移动速度非常快,但他却惊讶地发现曦女可以轻轻松松赶上自己,甚至是超越自己。 “你是什么属相的?竟然可以移动得这么快?”祝新年问道。 “我没有属相,所有的天人都没有属相,你现在是天人了,从前人间的那些属相再与你无关了,天人只分术法高低,不分属相区别。” 听曦女这么一说,祝新年才反应过来,他本身就无属相无灵核,是天匙进入了他的身体才让他拥有了灵核,也正是因为他无属相无灵核才能接受天匙的力量从而打开天门。 “我竟忘了这件事了,看来观念还是没转变,这天上地下相差太大了,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弄懂天界的修真法则。” 祝新年自嘲地笑了笑,曦女反倒安慰他道。 “没关系,毕竟两界不互通已经这么多年了,许多东西你不了解也是正常,慢慢学就好了,嗯……其实也没有太多区别,你在问仙城中生活一段日子,自然也就了解了。” 能得到曦女的帮助对祝新年来说助益良多,不然他孤身一人来到天城还真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也幸好目前没有第二个凡人飞升,曦女有时间来带领他,不然他就得一个人在天城慢慢摸瞎了。 问仙城远比祝新年双眼看见的范围要大得多,这座城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将不同地域、不同气候、不同季节、不同天气的景色全部融进了一座城中,所以十步一景大概就是用来形容问仙城的最好词语。 只是祝新年暂时来不及静下来去欣赏美景,他要赶快去后山制止天狼,可不能在进入天城第一天就得罪了城主,那他以后再问仙城的日子估计不会太好过。 幸好他和曦女的速度都很快,在曦女的来领下两人迅速赶到了城郊山地,这里下着细丝一般的春雨,树叶被微微濡湿了,绿到仿佛从这个空间中跳脱了出来一样,令祝新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般美景还未能将祝新年拉入温柔乡,头顶一声龙吟就打破了一切美好,祝新年和曦女刹那间同时抬头,只见一只通体纯白的凤凰扇动翅膀从两人头顶飞过,身后紧跟着一条银龙,两者只见之隔了不足一人的距离,曦女甚至觉得那龙一张嘴就能咬掉凤凰的尾羽。 “天啊,那可是城主的灵兽啊,天工城中所有飞禽的统领,你家那条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追白凰啊?!” 曦女一边抽着凉气,一边推搡着祝新年,急声道:“快快快!别让它真咬着了!白凰最珍惜自己的羽毛,若是被咬掉半根一根,这梁子可就结下了,以后必定看见你们就啄啊。” 祝新年也很想去制止天狼,但这它们俩飞得太快了,白凰双翅一展遮天蔽日,掀起的大风将周围树叶上的雨珠全部吹落在地,祝新年很想看清白凰的模样,但永远都只跟看见一道白色的残影从头上急速划过。 天狼不甘示弱,作为太古神龙,榻的速度自然也是不可小觑的,而且它不知怎么就跟白凰较上劲了,白凰飞得越快,它就追得越快,好像今天不追上白凰就不罢休一样。 祝新年一个头两个大,为了阻止天狼闯祸,他只能看好时机,趁天狼朝自己这个方向冲来的时候及时出手,原本覆盖在他身体上的木皇甲顷刻间变得如山峦一般巨大,伸出双手紧紧揪住了天狼的两个龙角。 天狼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甚至张开嘴想要撕咬面前这个胆敢阻拦自己的人,祝新年眼疾手快毫不留情重重给了它一巴掌,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狼喷着气的鼻尖,用眼神警告天狼不许胡闹。 自从长大之后天狼就没有挨过祝新年的揍了,以至于它性子越来越野,已经越来与不知道怕人了,如今被祝新年一巴掌扇懵了,瞪大了龙眼不知所措。 一开始天狼挨了打还有些不服气,但毕竟它是祝新年养大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对养大自己的生物都具有天生的畏惧感,祝新年这一巴掌落下来更是打得天狼想起了小时候挨打时的情形,畏惧感涌上心头,那种倔强不服的眼神也就随之消散了。 见祝新年伸手指着自己,天狼甚至伸出龙舌卷了卷木皇甲的手指,想以此来讨好祝新年。 “这是在天界,不是在人间,你最好收敛一点,若是惹到哪个大罗金仙那我也救不了你,到时候被人扒皮抽筋做成龙羹滋补身体,可别托梦来找我哭。” 从前在人界,龙是一种神兽,不仅代表了祥瑞,也代表了神力,就连机甲都不是神龙的对手,寻常凡人更不可能与神龙为敌,所以天狼以前在人界的时候可谓天下无敌,无论是人还是兽,它想吃谁就吃谁,反正太古神龙就算吃了人也不会遭天谴。 但今时不同往日往里,现在是在天界,太古神龙就显得没那么最贵了,指不定这天界有几百上千条神龙呢,都说子凭母贵,龙也凭主贵,祝新年是个刚到天城的新人,没有什么地位,可白凰是问仙城城主的灵兽,真要比起来,那天狼也只有给人做龙羹的份了。 好在天狼是个知道怕的,听说会被人做成龙羹,立马就老实了,刚才还炸开的龙鳞此时全都收敛了起来,连高昂的龙须也垂了下去。 祝新年这边好不容易劝住了天狼,却没想到它们神兽的性子都是差不多的,白凰看见天狼被人扇了巴掌,登时趾高气昂转过头来,扇动着它巨大的双翼高亢长啸了几声,好像是在嘲讽天狼,气得天狼龇牙咧嘴直喷粗气,要不是碍着祝新年在场,它必要扑上去跟那只白毛鹦鹉大打一架。 那白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祝新年都已经把天狼劝住了,它还一直挑衅不肯离开,甚至几度有要冲上来干架的意图,祝新年因此头疼不已,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城主的灵兽,便听到身下山头中传来了一声哨音,白凰听见哨音后倒老实了不少,围着祝新年和天狼转了一个圈之后昂首朝远处飞走了。 祝新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三警告天狼要是再胡闹就把他送回天工学院去,让它天天被龙母教训。 虽然天狼是龙母亲生的,但龙母大多数时间都不认它这个孩子,龙母的脾气比天狼还要暴躁几倍,天狼见到龙母只有挨揍的份,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啊,龙也是一样的,所以用龙母来吓唬天狼是非常有用的。 天狼小声呜咽了几声,然后钻入云海中不见了,祝新年见危机化解才终于收了机甲,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偌大的木皇甲依然以金碧色光芒的心态存在于祝新年的躯体外部,在天城中,这些机甲的颜色、形态和花纹就如同人的身高长相一般代替了人的容貌,成为人与人之间最明显的区别。 曦女是淡粉色,城主是白色,祝新年是金碧色,刚才在街道上看见的那些天人们身上的机甲也各有不同,其造型颜色各异,比人界的五行属相的机甲颜色要多出不知几倍。 祝新年刚刚回到地面上,就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树林中走出来,祝新年一眼就看出这男人的机甲是青色的,但具体的品阶却看不出来,应该要比祝新年现在玄品天甲的品阶高些。 “白凰刚刚涅盘,这一世年纪还小,性子比较烈,喜欢惹事生非,刚才没伤到你吧?” 那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丰神俊朗,腰间挎着一把镰刀,身上还沾着几片青色的竹叶,见面便开口向祝新年解释。 祝新年微微一愣,这白凰不是城主豢养的灵兽吗?怎么这个男人跑出来说这些话呢? 男人见祝新年不说话,便道:“那只白凰因为全身白化的原因被族群抛弃,是我在昆崚丘的山林中捡到它的,后来将它送给了城主,虽然是白凰,但和其他凤凰一样会涅盘,涅盘基本等于重生,性格也会变得很幼稚,这只白凰十年前才涅盘,现在还是幼年期,难免性子顽劣了一些,请不要见怪。” 祝新年眼皮轻跳,道:“真是奇妙,那条太古神龙也是我十几年前捡到的,它是因为太弱小才被龙母抛弃的,没想到竟跟城主的白凰有如此渊源,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轻轻点头道:“如此说,那便是真正有缘分了,不妨认识一下,我名叫陆夜,是这问仙城的人,以前从未见过你,不知小兄弟从何处而来?” 那名叫陆夜的男人看祝新年带着太古神龙,估计吧祝新年当成了高品阶的修真者,这倒令祝新年有些尴尬,颇为不好意思道。 “我是刚从凡间飞升上来的,前脚刚进问仙城,后脚就管不住自己的龙,让它跟白凰追逐打架,管教不严,实在惭愧。” “哦?凡人飞升?这倒少见,前日我确实发现吉光普照,只知道凡间出了个天人境,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飞升了啊,想来天门也被你打开了?” “前日?” 祝新年飞升天人境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但对陆夜来说只是前日,祝新年不由开始怀疑天界和人界的时间流速是不是不一样。 “天门关闭了一千年,总要有个人打开这道门拯救人界,不然人界灵气断绝,对三阶亦不是好事,我只是那个侥幸成功了的人罢了。” 祝新年如此自谦,倒是换来了陆夜的看重,只见陆夜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点头轻笑道。 “是个好根骨,你的最高处可不止是问天城,好好修炼还会有发展的,不知你入了天城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呢?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不如跟我修真吧!” 祝新年和曦女同时“啊”了一声,曦女是震惊,而祝新年则是茫然。 他想不通这天城的人收徒弟这么容易吗?怎么上来就要人跟他一起修真?这人的脾气当真跟鹤云子不是一脉所出吗? “您……您您要收他当弟子?!” 曦女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像生怕惊掉了下巴一样,颤声道。 “可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收过弟子呢!” “没收过不代表不愿意收啊,我看他有眼缘,他要是愿意学我就教,不愿意学就当我没说吧。” 陆夜倒是将收徒这件事看得很随意,祝新年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就拉倒,天人的洒脱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祝新年刚到天城,虽然已经计划好了后续要怎么做,但也发愁要如何升阶去和进天工城,如今有个人愿意来指导自己,他当然不会拒绝,立刻拱手行礼道。 “在下天资愚钝,若能得天人指教,定日夜勤勉修炼,不负教导。” 陆夜笑着点了点头,称赞道:“不错,根骨好,又很懂礼貌,是个招人喜欢的,相见即是有缘,那我就收你做徒弟了!” 祝新年还没来得及道谢,陆夜却接下了腰间的镰刀扔给祝新年,吩咐道。 “徒儿替师父去山上砍十根粗细差不多的青竹回来吧,师父赶着回去喂仙鲤,就先走一步了,你不着急,慢慢砍就是了。” 陆夜撂下发懵的祝新年就往山下走去,十分潇洒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祝新年双手捧着镰刀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按陆夜的要求去做,他提起镰刀正准备进山去找青竹,却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望向陆夜的背影,大声喊道。 “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啊!” 陆夜头也不回地伸手挥了挥,声音从远处飘来—— “问仙城渊精楼。” 第四百四十三章 跟我修真吧 “问……问仙城……渊精楼?” 祝新年怀疑是风声太大自己听错了,茫然看向曦女,只见曦女十分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渊精楼中住的是问仙城中修为最高……等等……” 祝新年骤然顿住,刚才谈话的时候祝新年没注意听,现在回想起来,陆夜说他在什么地方捡到白凰的?他说的是昆崚丘吗? “渊精楼中确实住着我们问仙城中修为最高的人啊,没错啊,陆夜就是问仙城中修为最高的人嘛……” 曦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过了半晌踩着终于反应过来,惊呼道。 “哎呀!光听陆夜说要收你为徒的事了,忘了你不认识陆夜了,我的错我的错。” 曦女赶紧找补道:“陆夜已经是虚空境了,是我们问仙城中品阶最高的人,按道理他可以去昆崚丘、蓬莱海那些地方生活,但他喜欢热闹,所以就留在望仙城了,我也不记得他是哪一年住进渊精楼的,反正上一代楼主坐化之后,他就和城主一起承担起了管理问仙城的责任。” 祝新年没想到他刚来天城,就遇到了一个虚空境的修真者,这波认师真是捡来的便宜啊。 “陆夜他真的从来没有收过弟子?” 按道理像陆夜这样的高手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拜他为师才对,就连鹤云子那样的臭脾气,都有无数人想要拜入他的门下,陆夜品阶更高,没有收过弟子就说不过去了。 曦女仔细思考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据我所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来去,但他以前特别喜欢喊人家跟他一起修真,只不过他好像没有什么弟子缘分,之前问过的那些人都不愿拜他为师,愿意拜他为师的他又看不上人家的根骨,确实到现在也没收上徒弟。” “收徒这种事确实讲究缘分,没有缘分也不能按着人家的头硬收入门下,不过现在好了,我愿意拜师,从此渊精楼楼主有徒弟了。” 曦女撇了撇嘴,嘟囔道:“你倒是运气好,陆夜经常去其他几座城采仙药、挖灵石,常常不在问仙城,没想到你来第一天就给碰上了,说不定还真是缘分,就该你今天拜师,就该陆夜今天收徒。” 左右曦女也没什么事,就陪着祝新年一起去山上砍竹子,仙竹长得十分茂盛,竹林中已经放着几根陆夜砍好的竹子,但祝新年还是按照要求新砍了十根青竹,准备连带这些陆夜砍好的竹子一起带回渊精楼去。 “堂堂渊精楼楼主竟然还要亲自来砍竹子吗?这些累活怎么没有人帮他做?”祝新年问道。 “为什么要别人帮他做?这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吗?”曦女再次对祝新年的话表示疑惑。 新的分歧又出现了,在人间的时候,能力超凡者和上位者一定都是众星拱月的,他们什么都不用自己做,凡事都有人伺候,但到了天界,至少在问仙城中,没有人会去服侍别人,哪怕是能力高强的渊精楼楼主都得自己来亲手砍竹子。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存在什么阶级压迫,就这一点上来说,倒是比人间要好许多。” 祝新年将砍好的青竹全部收入了气海之中,他来到问仙城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但天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丝毫没有一天要过去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祝新年不由问道。 “话说,你可知道天界和人界的时间流速是不是有区别?” “时间的流速?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曦女一脸茫然,虽然她是天人,但这种科学名词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祝新年只能换个说法,问道。 “就是……会不会出现天界一天,人界一个月或者一年的情况?” 曦女转动着眼珠仔细思考了很久,才终于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 祝新年“呃”了一声,他一直以为曦女作为天城的接引者,应该对这人间和天界的区别很了解才对,但似乎还是有很多问题处于曦女的知识盲区当中。 “我没有去过人界,不知道你说的这种现象是否存在,你若想知道答案,可以去问问陆夜,他是虚空境,可以以灵体状态去人界,想必他应该是知道的。” 最后这些比较复杂的问题还得靠陆夜这个做师父的来解释,祝新年心中有一万个问题等着解答,于是迫不及待与曦女重新回到了问仙城主城当中,来到了位于栖凤楼旁边的渊精楼楼下。 栖凤楼通体是白色的,而渊精楼是黑色的,进门的时候祝新年仔细看了看,用来建造渊精楼的木材有些像乌木,但肯定不是凡间的品种,这种木头硬度更大,而且泛着一种类似瓷器的光泽,说是仙光倒也不夸张。 曦女将祝新年送到渊精楼便离开了,她的职责是接引飞升之人,即使一直以来也没有多少凡人飞升,但职责就是职责,她可以在城外种花,但不能一直跟着祝新年到处乱转。 祝新年只能一个人去找陆夜,和栖凤楼那种充满神秘感的场景不同,渊精楼更有活人居住的痕迹,一如曦女所说,陆夜确实是个很喜欢人间烟火气的人,渊精楼中到处都摆放着各种手工制品,还有明显从各地收集来的、形状各异的花草、石头、塑像之类的东西。 祝新年提步上楼,刚走了几步台阶,就看见有个什么东西扑腾着从楼上掉了下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触手是个毛茸茸的东西,仔细一看有点像刚出壳的小鸡,只是毛色更橙黄一些,羽毛也更长一些,他认为这玩意大概率不是鸡,应该是某种鸟类。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禽类脾气都很大,这只不足他巴掌大的小黄鸟在他掌心扑腾着翅膀,不停用尖喙啄他的手指,鸟不大,杀伤力还不小,啄人挺疼的,祝新年正要将它提溜起来的时候,却听见头顶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陆夜匆匆来到了楼梯边。 “哎呀,都说了不要乱跑,看吧,掉下去了吧?” 此时的陆夜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手里握着毛掸子,好像是在做清洁,但他好像并不是一个擅长做清洁的人,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还沾着几根橙黄色的羽毛,此时正叉腰站在楼梯边,如一名被孩子折磨到崩溃的老父亲一样斥责祝新年手里那只小黄鸡。 “还好有人接着你,不然摔断了翅膀看你以后怎么飞!” 陆夜伸手将头上的羽毛拔了下来,招呼祝新年道:“来了啊,上来吧,家里有点乱,习惯了就好。” 祝新年发现问仙城里的人是真的很喜欢说“习惯了就好”,他们是真的很随性,对任何事物都是“习惯了就好”,似乎并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去主动改变自己。 在陆夜的招呼下,祝新年捧着小黄鸡走了上去,渊精楼一共七层,里面没有栖凤楼那种弯弯绕绕,祝新年很容易就来到了陆夜所在的第三层,发现陆夜在渊精楼中开了个动物园,无论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这里都有。 祝新年将那只小黄鸟放到了地上,临收手的时候还被它啄了一口,可见这小家伙的战斗力还真是强悍。 陆夜正在给他圈养的动物们打扫卫生,但这群动物并不受控制,经常飞到陆夜头顶上去,所以此时此刻的陆夜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更腾不出手来招待祝新年,只能道。 “既然来了,就把这当自己家吧,别客气,随便坐,所有东西都随便用,我这没有什么规矩和讲究。” 虽然陆夜这样说了,但祝新年还是有些难以下脚,他刚抬起脚准备朝陆夜走过去,却听陆叶惊声叫喊了起来。 “等会等会!别落脚!” 陆夜伸手将盘旋在自己头顶的几只鸟雀赶走了,快步过来趴在地上,从祝新年脚底下掏出了一条灰不溜秋如泥鳅一般的东西,紧张道。 “这是我从蓬莱海带回来的赤鱬,别看它个头不大,力气可大呢,不知怎么从水晶缸里跳出来了,差点成鱼干了。” 陆夜小心翼翼将那条赤鱬放回了水晶缸中,赤鱬肯定是不满意从偌大的蓬莱海到这么狭小憋屈的水晶缸中来,扬起尾巴扇了陆夜一脸水。 “呵呵,力气大,脾气也大,龙也好、凤凰也好,连这赤鱬也一样,只要是野生的神兽,都是很暴躁的,世上温和的动物少见,脾气大才能在野外保护自己。” 陆夜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重新招呼祝新年道:“没事了,过来吧,以后离就要在这生活了,我给你说说渊精楼的构造。” 祝新年踩着一地鸟毛走到了陆夜那边,才发现原来渊精楼和栖凤楼只是从外面看不一样,其实两者内部是有区别的。 栖凤楼是实心的,而渊精楼是中空的,像一个中空的八角形,中间是有一处天井可以直接看向外面的,三楼这里正好有个很大的悬空露台,站在露台上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问仙城清澈的天空和不断漂浮而过的云雾。 “七楼最高,是吸收灵气、打坐修炼的地方,也可以远眺整座问仙城,景色很好。” 陆夜仰着头给祝新年介绍道:“六楼是藏书阁,我这些年从各地弄了不少秘法古籍回来,你可以随便看,但进出记得关门,不要让这些飞禽走兽钻进去了,有几只月宫来的兔子特别喜欢啃竹简。” “五楼是我的卧房,没什么好看的可以略过,四楼是留给你的,我已经清空了,要添置什么东西里自己安排就好,三楼就是咱们这层,是我养灵兽的地方,你平时没事帮着照看一下,要是看见合眼缘的也可以自己收做灵兽,但你已经有一条龙了,这些寻常飞禽走兽估计不行,带我以后去给你寻个好的。” “二楼是汤浴,我从蓬莱海不老泉弄了上等的灵石回来泡着,有延年益寿、助气凝神之效,没事你就去多泡泡,可以温养你的筋骨,品阶越高对身体筋骨承受要求也就越高,把身体养好可是大事。” “一楼大厅是见客用的,但我这平时没什么人来,也就城主会来一下,她要是来了,你不用管,她自己会找我的。” 陆夜一连交代了整座渊精楼的分区,这整座楼里就没有祝新年不能去的地方,这倒是令祝新年有些愕然,陆夜名义上是他的师父,但与他更像朋友,此番招呼祝新年就好像招呼朋友来自己家小住一样,对祝新年没有丝毫的防备。 也不知道问仙城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热情好客的,反正祝新年在陆夜这里感觉很放松,他主动接过了掸子帮陆夜打扫起了卫生,同时问道。 “我今日才飞升,您却已经把屋子收拾出来了,难道是在我飞升之前就知道今日要收徒吗?” 陆夜抓住那几只乱飞的仙禽将它们全部关进了竹笼中去,一边清理着地上掉落的羽毛,一边回答祝新年的问题。 “能不能收徒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是随缘的,但我看前日人间有吉光,算着该有人要飞升了,就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收这个飞升的凡人做徒弟,就提前收拾了屋子,没想到我运气还不错,竟然真的收下了你,但我们不用以师徒相称,师徒太生分,我们问仙城没有这种上下级的关系,你直接叫我陆夜就行,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祝新年没想到陆夜收徒这件事是提前谋划好了的,别说什么相识即是有缘,估计他俩今天的见面也是陆夜算好了的。 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种踩坑里的感觉,但陆夜作为虚空境的仙人,又不指望能从祝新年身上得到什么,所以就算是踩了坑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叫祝新年,祝愿的祝,新年伊始的新年。” 和其他人的反应一样,陆夜也认为祝新年这个名字非常好,笑道。 “我知道人间有新年,听说热闹非凡,但我还没有去见识过,等你升到虚空境之后,我们一起去人间看看吧,你也带我体验一下人间的新年吧。” 祝新年还以为如陆夜这般喜欢往外跑的仙人肯定去过人界,却没想到陆夜并没有去过,那向他询问天界与人界时间流速的事情似乎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你若是觉得刚到问仙城就开始修真太辛苦了的话,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练,不着急的,反正天人的寿命是很长的,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可以。” 陆夜收了祝新年做弟子,却不催促他开始修炼,人间怕是找不出这样的师父,但这才是天界的常态,能不能做师徒靠缘分,弟子能不能有出息也靠缘分,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听天由命。 “什么时候开始修炼都可以,但在修炼之前,我有些问题想要弄明白。”祝新年正色道。 “行啊,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在我这里一定是知无不言的。” 祝新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首先,我想知道修真到底一共有多少境界,我是机甲修真者,你只需要告诉我机甲修真者的品阶划分就可以了。” 陆夜“嗯”了一声,道:“除去你之前的凡人境之外,到了天界,机甲修真者还有三个境界,分别是天人境、虚空境和逍遥境,天人境分为三阶,由低到高分为玄品天甲、超品神甲、绝品仙甲。” “虚空境有两阶,由低到高分为无我玄甲、无相灵甲,至于逍遥境……那只有一个品阶,但有两个名称,想必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分别是天道创世之甲,和魔主灭世之甲。” 祝新年听到魔主二字骤然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我听曦女说,只有到了超品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天工城,到了虚空境才能离开天工城去往昆崚丘、蓬莱海和梵天域,这是真的吗?” 陆夜微微摇头道:“不太准确,确切来说是到了超品的人才有资格去申请进入天工城修习,但天工城的入城要求非常严苛,只是品阶高也不一定会被选中,名额也不是每年都有,可以说人的天资、根骨、性情、修为、发展、气运一样不能少,如果天工城认为凭你的天资无法升入虚空境的话,哪怕你现在已经到了超品,他们也会拒之门外。” “另外到了虚空境的人只能去往昆崚丘和蓬莱海,梵天域是逍遥境的人才能去的地方,你可以理解为只有天道和魔主才能生活在梵天域。” 祝新年在心中默默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继而又问:“除了天道和魔主之外,确定没有人能升到逍遥境吗?究竟是不能升,还是从来没有人升上去过,所以才这么说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陆夜问住了,他垂下眼帘仔细思考了一会,道。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因为确实没有人升上去过,也不确定到底是不能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能升到虚空境的人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除了我是虚空境无我玄甲之外,在我所认识、所听过的人当中,只有两个是无相灵甲,他们分别在昆崚丘和蓬莱海,你至少要先从天工城出去,才能找到他们去询问这个问题。” 祝新年点了点头,没有答案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他不怕修炼吃苦,只要还有奋斗的目标,那他身上就有满满的动力。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能确定魔主现在是在梵天域吗?” 祝新年上天城可谓是追着魔主上来的,他必须要知道魔主在哪里,目前情况如何,才好打有准备的仗。 “你怎么关心起魔主了?那可不是你该打探的人啊,问多了当心引火烧身,他可是逍遥境的,弄死天人境的你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提起魔主,陆夜倒不像曦女那样紧张,但他也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显然魔主对三界都有相当强的威慑,让人们谈虎色变。 “他在天工学院捅过我一剑,要是真算起来的话,也算被他杀过一次吧。” 祝新年平静道:“我来找他报仇,但不止我这一条命,还有许许多多的性命等着靠我手中的刀来向他算旧账。” 陆夜微微张了张嘴,好像想劝祝新年,但最终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 “魔主与天道几度大战,前些时候他冲破封印回到了天界,但并没有去找天道,大概是知道自己目前的力量还不够,所以还在积蓄力量吧,他是不可能跟天道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不然双方肯定会打起来,而他已经堕入魔道,天界五城都不适合他藏身,据我判断他应该去了混沌界。” “混沌界不属于三界之内,那个地方没有日夜,只有永恒的黑暗,或者说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正常人也不能进去,一旦进去就永远不能出来了,但那地方却最适合魔主这样的人生存,他可以尽情修炼,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连天道的灵识都不能窥探混沌界。” 祝新年没想到在三界之外竟然还有混沌界这么个地方,即使仙人能上天入地,但总还有个地方是他们不能涉足的,混沌界限制了祝新年寻找魔主的脚步。 “所以,如果我想要找魔主报仇的话,首先要提升自己的品阶,先不提能不能到逍遥境,至少要先到虚空境无相灵甲,然后就是等待魔主从混沌界出来,只要他踏出混沌界,我就能有与他一战的机会!” 祝新年弄明白了整个流程,虽然这个过程在其他任何人眼中看来都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但祝新年不畏惧,他能打破天门从人间来到天界,就有信心从问仙城杀去梵天域。 “虽然稍稍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疯狂,但年轻人疯狂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你已经有目标了,那就为此好好努力吧,我也想在有生之年看看梵天域到底能不能进去呢,天道大神的所在的地方,要是能进入游览一圈,倒也不枉此生了。” 陆夜并没有阻止祝新年的疯狂想法,而是挑了挑眉,朝祝新年露出了一个“无所谓、放手去搏”的笑容。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为师先走一步 于是乎祝新年便在渊精楼住了下来,陆夜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祝新年在渊精楼中几乎没有什么限制,一切用品都供他随意使用,如果不是陆夜也住在渊精楼的话,甚至有一种祝新年才是渊精楼主人的错觉。 虽然天界的白日很长,但并不是没有黑夜的,而且因为白天时间长,所以对应黑夜的时间也很长,祝新年凭借自己仅剩的那么一点点偃术基础,根据记忆力做了个滴水计时器,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天界的一天大概等于人界的一个月,虽然不是太精准,但应该大差不差。 如此计算的话,人间的一年才等于天界的十二天,十年就是一百二十天,就算裴少桥、陈清婵他们能再活一百年,那也只有一千两百天,如果按照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来算的话,祝新年只有三年多一点的时间来完成他在天界要做的所有事情,至少要在三年内升到虚空境,才能有机会再见人界的那些亲朋好友一面。 时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祝新年光是做这个水滴计时器就花了好几天时间,同时他还做了竹床、竹椅等等生活用品,陆夜早就谋划好了要收徒,让他砍竹子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些生活用具的,但陆夜自己不做,全让祝新年自己动手,祝新年不接触偃术已经很多年了,下手生涩,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完这些东西。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天上十五天,人间已经过去十五个月了,祝新年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扔下了那些偃术工具,着急忙慌找到陆夜准备开始修炼。 陆夜在渊精楼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他捡回来的那群飞禽走兽,祝新年“蹬蹬蹬”从楼上下来,期间帮他捡了好几只试图“越狱”的九尾狐幼崽,一边提溜着这群毛茸茸的小家伙,一边将陆夜从鸟窝里薅了出来。 “行了,那几枚蛋你一天看八百遍还看不够,那玩意几百年才会破壳,你就是天天来看也不能让它今天就孵出来啊。” 祝新年将头都伸进鸟窝里的陆夜抓了出来,又将怀里几只“吱吱”乱叫的九尾狐小崽子塞给了他,道。 “不是说修真吗?那些家具我都造好了,生活没有问题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陆夜抱着一群九尾狐幼崽正笑眯眯逗它们玩呢,听见祝新年的提问怔了一下,挠头道。 “哎呦,忘了跟你说了,我接下来要去蓬莱海一趟,最近正是玄武神兽的产卵时间,我一直想弄一直玄武回来,但每次去都无功而返,这回我可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大玄武下蛋了!” 看见祝新年脸颊抽搐,陆夜才赶紧轻咳了两声,拿出做师父的样子,认真道。 “这样,你先去藏书阁看书,那里面有一切关于天人境修真的内容,你现在只是初升天人境想要从玄品升到超品需要大量的灵力累积,灵力不足,升阶便是奢望。”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白天去藏书阁看书,晚上去顶楼吸收天地精华积攒灵气,注意隔三岔五就要去泡一泡我那仙浴,天界的灵气积累远比你在人间的时候快得多,你的身体素质必须跟上,要是筋骨不够强壮的话,日后升阶可是会很艰难的。” 祝新年实在忍不住,送了他一对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 “不是你主动要收我做弟子的吗?怎么我还没有开始修炼,你这个做师父的跑了?敢情我是来渊精楼自助修真的吗?” 陆夜“哎”了一声,刚要跟祝新年解释,忽然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问道:“什么叫自助修真?” 眼看祝新年胸腔里一口气都提了起来,陆夜赶紧笑道:“你得先拜我为师,然后才能进渊精楼啊,都说师父带进门,修行看个人,我都带你进渊精楼了,也把修炼方法告诉你了,剩下的你慢慢领悟嘛。” 陆夜倒是挺会给自己找理由的,直到此时,祝新年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收不到徒弟了,这样不负责的师父要是能收到徒弟那整个问仙城的其他师父们岂不是都要气死了? “别板着一张脸啊,我那藏书阁中的书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所有知识都有,你全部看上一遍,自己就成了半个师父了,剩下有什么不会的再问我就好了。” 祝新年斜了他一眼,质问:“你人都不在问仙城,我要上哪里去问你?还是你觉得以我的品阶能够去蓬莱海问你?” “咱们可以传音……传……算了,蓬莱海那么远,以你现在的品阶估计也传不过去……” 陆夜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旋即又心生一计,提声道。 “这样吧,我去找星白商量一下,我不在的时候就由她来教导你,以她的能力教导你绰绰有余了,但她不太喜欢出门,也不喜欢有人打扰,你要不是遇到真的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星白?星白是谁?” 祝新年皱起眉头,对陆夜给自己另找一个师父的事情表示非常不满,但陆夜已经如此不靠谱了,只能寄希望他另找的那个人能靠谱一些。 “你不认识星白吗?不应该啊,你不是见过她吗?就是白凰的主人,栖凤楼里的那个问仙城城主啊。” 祝新年猛地被呛到了,没想到陆夜对自己这个徒弟还真是好,说要找个人来帮忙教导,结果竟找了问仙城城主来帮忙,他祝新年何德何能,刚进问仙城就能得到城中两位最厉害之人的教导。 “这样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星白博览群书,如果有什么问题是她不知道的,那大概率我也是不知道的,所以由她来教导你和我亲自教导你都是差不多的,你只管好好修炼,莫要牵挂为师。” 陆夜好像生怕自己现在不走就走不成了一样,将怀中的九尾狐幼崽们又全部塞回了祝新年怀中,自己逃一样地疾步去了露台,腾云驾雾瞬间消失在祝新年面前。 “不是啊……现在就走啊?!” 祝新年想追过去,但陆夜养的那些小动物挂了他一裤腿,让他有腿不能行,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夜逃走了。 被一个人留在渊精楼的祝新年气得直咬牙,坐在三楼思忖了半天,是收拾包袱离开渊精楼,还是留下来利用渊精楼中的藏书阁自己摸索修真。 一走了之固然洒脱,但祝新年在问仙城中没有住处,也没有任何能换生活物质的东西,如果离开渊精楼他就得露宿荒野,别说修真了,如何生存下去都是个麻烦事。 但留在渊精楼就得替陆夜照看家里,尤其要照顾他那群宝贝宠物,祝新年非常怀疑陆夜收徒是假,他就是想找个免费的看家护院的人,问仙城中仙人肯定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愿拜入他门下的! 祝新年拍着大腿直呼上当,但要是选择用自己的能力去升阶的话怕是三年远远不够,说不定要三十年、三百年,祝新年等得,可裴少桥和陈清婵等不得,就算不去考虑人间的事,几百年的光阴足够魔主积攒力量去找天道报仇了,万一没能赶上魔主出混沌界,那再想找到魔主可就难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祝新年只能哑巴吃黄连,选择继续留在渊精楼替陆夜看家护院、养花养鸟了。 他无奈将手中的九尾狐幼崽都放到了地上,朝外走去,想要去六楼藏书阁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书。 然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看见毛茸茸的生物也很难保持理智,祝新年想要离开这个“动物园”,可那些动物不愿意让他走,尤其是那几只九尾狐幼崽一直在蹭他的裤腿。 那些九尾狐幼崽身体只有巴掌大,但却有云朵一般蓬松的大尾巴,像极了祝新年穿越之前见过的大,让人看了实在手痒,想要将那些大尾巴搓圆揉扁。 不知是不是狐狸这种生物天生就会勾引人,几只小崽子看见祝新年挪不动步子了,当即往他脚边一躺,翻着肚皮跟他撒娇,祝新年望着这些狐狸崽子的样子,忽然觉得纣王宠幸妲己可能真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行不行,九尾狐最擅长蛊惑人心消磨意志,不能继续在这待着了!” 祝新年赶紧闭上眼睛逃上了楼去,心道一定要抽时间给三楼楼梯口做个大门,把那些乱飞乱跑的动物都关起来。 摆脱了九尾狐的勾引,祝新年站在楼梯口定了定心神,只觉这天界的神兽果然非同凡响,竟能轻易动摇他的心神,看来他的品阶果然还是太低了,连天界的动物都能对他为所欲为。 为了不被那些小畜生欺负,祝新年必须得尽快提升品阶,他下定了决心即使无人教导也要凭自己的本事努力升阶,于是快步走到六楼,来到了那间挂着“藏书阁”三个大字门匾的屋子面前。 “说什么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所有的知识都能找到,就这么大一点屋子,能装多少书呢?从前天工学院的万象阁可比这大好几倍。” 祝新年对陆夜的藏书阁抱怀疑态度,因为看陆夜那样子好像也不是个喜欢读书的,祝新年在渊精楼住了这么多天,都从来没见过陆夜进出过藏书阁,相反他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三楼跟他那些动物一起玩。 都说玩物丧志,这养灵兽怕也会是有瘾,竟让陆夜大老远去蓬莱海抓玄武,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刚收了一个弟子。 祝新年站在藏书阁门前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心想罢了,先集中精力把这里的书都看完,先打理论基础,等陆夜回来之后再练术法也来得及。 他平缓了一下心情,伸手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 门开瞬间光华流转,祝新年不得不抬手挡住了眼睛,等着眼前璀璨的光芒消散一些,才敢朝门内看去。 但仅这一眼,便叫祝新年愣在了原地,望着满室光华瞳孔紧缩,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历史的脉络 祝新年在陆夜的藏书阁中看见了一整个宇宙,一个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皆栩栩如生的宇宙。 这个宇宙和千百年后人类在太空看见的宇宙非常相似,此时祝新年的脚底是一个蔚蓝色的地球,他一低头正好能看见秦国的疆土,细致到连什么地上有植被覆盖、什么地方黄沙漫天、什么地方如天堑不可通人、什么地方一马平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他头顶这是无数颗闪烁的星辰,这片星辰和在栖凤楼那里看见的很像,但又不尽相同,祝新年感觉那星辰之上还有什么东西,但无论他如何伸手,都无法触碰到上方的物体。 “往上是虚空境才能触碰的世界,你只是天人境,就莫要去强求超出境界的东西了,好好学会你这个境界该学的知识,更高处的秘密自然有一天会展现在你眼前。” 耳边陡然传来陆夜的声音,祝新年微微一惊,旋即问道:“这个藏书阁与栖凤楼中的场景一样,都是出自你的气海?” 陆夜人都不知跑去哪里了,气海却还能稳定存留在此处,还能看清祝新年在做什么,可见虚空境的人能力确实非凡。 “想要看什么书就自己寻着看吧,我已经快到昆崚丘了,几个老友在等我相聚,就不跟你多说了。” 陆夜单方面断了传音,祝新年对此行为只能撇嘴,他放弃了研究星辰之上的东西,转而将祝新年放到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宇宙中来。 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陆夜并没有夸大其词,这里确实从古至今所有的知识都有,因为这个宇宙不是一成不变的,祝新年看了一会,就发现土地上有人活动的痕迹,从一片原始森林慢慢有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再慢慢有了聚居地、城邦、政权,随后出现了军队、战争、吞并、统一、分裂再统一的整个过程。 而他头顶上的星辰也是不断变化着的,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视野一片混沌,到逐渐有了光芒、有了日月星辰和与天地同生的神兽们,后来出现了天城,白玉京的形象在祝新年面前缓缓建立起来,但他还是只能看见问仙城和天工城的具体模样,至于昆崚丘、蓬莱海以及更高处的梵天域是看不清的。 祝新年试着伸手去滑动头顶的星空,发现他可以控制画面流转的速度,甚至可以倒放和快进,就和二十一世纪用播放器看影片一样,可是随时调节到自己想看的部分,并且可以将画面放大缩小,快进倒放甚至是倍速播放,其智能程度与几千年之后的世界不相上下,竟让祝新年有种自己并未穿越的错觉。 祝新年席地而坐,认真观看起了整个宇宙形成的历史,他看见在一片卵状的混沌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挥动着一把巨斧展开混沌,三界继而形成,祝新年认为这一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历史。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后就消陨了,但从盘古大神的躯体中却诞生了一个新的神只,更准确来说是两个,因为祝新年看见从盘古大神身体中飞升出来的金色光芒出现了分支,好像是在相互拉扯,其中一个不想分开,而连一个却始终在努力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拉扯,这道金色的光芒最终还是被分成了两半,一经分开,两者的光芒的就都被削弱了不少,即使看不清这二者的具体面貌,但祝新年可以肯定就是人间所谓的双生之神,创世神天道青霄和灭世神魔主神霄。 这两道光芒一开始是待在一处的,因为青霄是创世神,所以他开始创造文明,天界和人界都开始有了文化活动的迹象,天城逐渐建立,白玉京的雏形慢慢就能看出来了,而人界也开始有了聚居、有了房屋、有了符号和文字,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文明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蓬勃生长起来。 但身为灭世神的神霄生来主张破坏,他看见创世神青霄在创造文明,于是用了很多办法,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各种天灾人祸,有时甚至由神霄亲自出手,尽可能地破坏创世神青霄创造的文明。 于是天界有了纷争,人间有了战争,不断破坏着创世神青霄的劳动成果,其中以人界的纷争最为激烈,战争造成无数伤亡,致使文明无法发展延续甚至断绝,这使创世神青霄非常生气,于是他派了仙人下界,去终止混乱、开创新朝代。 人界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阵子的太平,文明又重新向好发展,一个新的王朝组建走上了正轨。 但这并不是灭世神所愿意看见的,他意识到自己只是破坏创世神创造的文明并不能算作是灭世,如果真的要完成灭世的任务,那就得先消灭创世神。 于是发生了灭世神和创世神的第一场大战,原本二者是势均力敌的,但天界的其他神明显然都更加支持创世神,有了这些神明的加入,灭世神战败,只能堕入魔道来到人界养伤,并积攒力量试图重新与创世神大战。 灭世神堕魔之后天界就只剩下创世神一个远古神明了,于是在众神的推举之下,他独占了天道的称谓,成为了三阶所熟知的天道大神。 对创世神心怀怨恨,并憎恶他抢了自己天道身份的灭世神在人间烟瘴之地汲取了足够的力量,第二次杀上了天界,但他堕入了魔道,魔会被天界的灵气削弱力量,而且灭世神汲取的是人界的力量,与久在天界的创世神实力差了许多。 再度大战,便是三阶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第二次神魔大战,这一战,漫天神明与魔主带上来的魔甲军团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这一战致使三界震荡,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天道大神一怒之下消灭了魔主的肉身,但因为他们都是远古大神,所以即使是天道也没办法完全消灭魔主,只能将他的魂灵、力量、根骨分别镇压在人界三个地方。 与此同时,白玉京天工城在人界创立三所天工学院,让凡人代替神明来镇守魔主,为了阻止魔主再度上天,天道大神在天界和人界之间设下天门,连同凡人上天的通道一起被斩断。 至此,三界恢复到了短暂的和平当中,但因为神魔大战损耗太大,天界诸神陨落、人间战事不断,因为天门关闭,人间灵气不够涤清怨瘴,九幽无力管理众多枉死魂灵,导致人间妖魔横生、天灾连连。 但即使如此混乱,但三界依然在这种混乱当中保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只要魔主被镇压,天界神明就不会管人界发生了什么,而本该致力于修真、成就大道的人间修真者们却成为了政治斗争的主力军。 连年征战致使九幽地府“人满为患”,地府阴差加班加点都处理不完那么多魂灵,干脆直接摆烂,愿意投胎的就投胎,不愿意投胎的就自己留在人间做妖魔,最终沦落个被修真者消灭,神魂俱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三界混乱而又各自运转着,与战争不断的人界和已经崩溃的九幽相比,天界算是最平稳的,因为大量的神明在神魔大战的时候消陨,所以现在的天界人口很少,加之天门的设立让人间鲜少凡人能飞升上天城,致使天城中的人也没有什么动力继续升阶,这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不仅凡人如此,连天上的仙人和九幽阴差也都差不多。 看完这全部的历史竟然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但身在藏书阁中,对时间的流逝感受并不明显,祝新年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藏书阁中待了很久了,他站起身来围着这一片宇宙转了一圈,然后将从头开始播放的画面快进到了天工城在人间设立天工学院的时候,并将画面不断放大,以图看清细节。 那个时候神魔大战刚刚结束,三界的状况都很糟糕,天道大神马上要设立天门,天工城的人赶着时间将修真之法传授给天工学院的凡人,因为时间太紧张了,所以很多东西没法细说,他们就将修真的方法全部记录成册交给了学院的第一任院长。 天工学院的第一任院长早就逝世一千年了,转世投胎都不知道转了几轮,现在要想找这个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而且祝新年也没有在太平川万象阁见到过这批古籍,猜测很有可能是诸侯自立、学院分崩离析的时候被其他学院拿走了,至于目前这批古籍到底在哪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里,祝新年感觉有些可惜,如果那套古籍还在的话,应该就能找到关于升入天人境之后的修炼方法了,但现在这么重要的古籍遗失了,陆夜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又跑去抓乌龟了,难道真的得去找问仙城城主才能知道要如何开始天人境修炼吗? 祝新年有些为难,陆夜都说了问仙城城主星白不太喜欢见人,冒昧打扰着实不好,但除了这个方法他又实在无计可施,正当祝新年默默做着心理准备,打算去找城主请教的时候,被他暂停的画面中却有光芒闪烁了起来。 这光芒好像是在指引什么,祝新年仔细一看,那光芒闪烁的地方正好是太平川天工学院的位置,他试探着伸出手去,却惊讶发现他的手指可以穿透画面,并且触碰到了里面的某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祝新年还是握紧了那东西,用力往外一抽,一卷竹简随着祝新年的动作被从画面深处抽了出来。 祝新年惊愕地看着手中的竹简,他以为陆夜的藏书阁就是以这种播放历史画面的方式存在的,没想到这里面是真的有书啊,难怪陆夜交代他每次进来的时候管好门,以免兔子啃了竹简,刚才他还好奇过,这里面哪来的竹简,现在却傻了眼。 祝新年打开手中竹简,愕然发现上面记载的内容正好就是天工城留给天工学院的修真密卷,从凡人如何吞吐纳气开始,一直往后的每一阶都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 修真密卷上的很多内容都是祝新年在天工学院的时候听夫子们教授过的,夫子们也是一代代如此传承下来的,说明在天工城创立天工学院的前期,学院中的那些夫子都是读过这套密卷的,所以才能保证后续传承没有错误。 这样的密卷肯定不止一册,祝新年立刻再度伸手去画面深处寻找,果不其然每次都能掏出一卷竹简,随着他一套动作下来,脚边已经密密麻麻堆了近百卷了,他也掏累了,便干脆躺倒在地,拿起竹简认真阅读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庄周梦蝶与蝶梦庄周 祝新年自从穿越以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糗,直到城主和曦女都下了楼他才敢从仙浴中出来,穿好衣服顾自在浴室门口吹了半天的冷风给脑袋降温,而后才踩着最后的时限出现在了一楼大厅中。 此时曦女的双颊还跟她的机甲一样泛着淡淡的粉色,祝新年不知道曦女的具体年龄,但感觉按照天人的寿数来看的话曦女应该还是个小姑娘,也难怪她刚才反应那么大,相反年纪大些的城主星白就淡定多了。 看见祝新年从楼上下来,站在城主星白身边的曦女率先抬起头来看向祝新年,但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假装收拾花朵的样子背过身去,可见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她倒是比祝新年还不好意思了。 祝新年面带赧色地轻咳了一声,走到二人面前,朝城主星白行了一礼,道。 “不知城主来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不过家师去蓬莱海了,城主若是有事的话不妨传音详谈?” 城主星白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轻轻扫过祝新年的脸颊,令祝新年耳根发热,不由担心城主会不会提起刚才浴室的事情,这不禁令他浑身发躁,隐隐像是要出汗。 幸而城主星白只是幽幽看了祝新年一眼而已,并没有提刚才的事,而是道。 “你还叫陆夜家师,看来是认了他了?不介意他刚收徒就跑去蓬莱海抓玄武吗?” 祝新年在心中呐喊,看吧,陆夜跑去蓬莱海钓王八的事情果然有人看不下去了吧! 但他面上却表现得风轻云淡,颇为有礼貌地回答道:“无妨,家师让我自行先通读藏书阁中的书籍,昨夜我已经读完了《修真密卷·天人卷》,还算略有领悟。” 城主星白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总算有个人能受得了他了,你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愿意留在渊精楼的人,难怪陆夜死活非要我来教导你修炼。” 祝新年这才知道原来城主星白不是来找陆夜的,而是受了陆夜的委托,来查看他修炼情况的。 “原来城主是特意为晚辈而来的,实在是有劳前辈了,只是晚辈昨夜刚刚看完密卷,见密卷上说修炼意识空间之前要先强身健体,又听家师说仙浴有强壮筋骨的作用,所以多泡了一会,没想到城主前来,实在失礼了。” 曦女听祝新年如此解释,立刻转回身来,质问道:“就算是要泡仙浴,你也得关门啊,难道你们凡人泡澡都敞开大门叫人随意观看吗?” 祝新年面上一燥,立刻为自己正名:“浴室大门是被灵兽撞开的,我也算是受害者,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会跑到浴室来找我啊,正常不都在一楼大厅等待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和城主在一楼等了好久,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城主说让我上楼去看看你是不是还在楼里,我看浴室大门打开着才过去的,你要是关着门,我肯定不会故意去看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双方都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时半会吵不出个结论,最后还是城主星白制止了他们,出言道。 “要不我先回栖凤楼,等你们吵完再来?” 祝新年立刻闭了嘴,曦女也悻悻努了努嘴,重新去捯饬她带来的那盆花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了,城主星白才幽幽开口道。 “陆夜收徒总是这样子,收进门之后自己就跑不见了,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愿意留在他门下,既然你选择做他的弟子,他也为了你请我出面教导,既如此,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若你没有坚持到底的毅力,那我们就不用开始了。” 祝新年赶紧点头道:“我已经做好了长时间吃苦的准备,那天工城……不,应该说白玉京中十二楼五城,我肯定是要全部走一遭的!” 城主星白并没有嘲笑他,也没有对他豪情壮志表示惊讶,她的表情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一般平静,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惊起她内心波澜。 “既然你做好了准备,也通读了《修真密卷·天人卷》,那你且与我说说自己的见解吧。” 比起外出钓王八的陆夜,城主星白看起来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师父,祝新年好不容易遇见个靠谱的人,于是赶紧垂手而立,认真道。 “密卷上说凡人境修气海,天人境修意识,要将天地灵气纳入气海然后搭建属于自己的意识空间,由于搭建意识空间需要非常多的灵力,我目前的筋骨还是太弱了,需要在修炼意识的同时增强体质,大致就是这么个流程,但至于如何从无到有搭建意识空间……这个过程我还不是太了解。” 城主星白微微点头,可以看出她对祝新年的见解表示满意。 “不错,只读了一个晚上的密卷就能将天人境的修真方法与过程顺了下来,有这等领悟能力,后续就不发愁我们说的话你听不懂了,至于这搭建意识空间……” 城主星白站起身来,只见她伸出手指,在祝新年眼前停留了一下,一道蓝色的光点旋即出现,并且随着她手指的移动,点被拉伸成了线,线与线相交成了面,面与面相互组合就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个空间悬浮在渊精楼一楼大厅中,里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城主星白并没有创造一个如同栖凤楼那种巨大的空间,她只是给祝新年做示范,所以只搭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让祝新年了解意识空间的组成过程就行了。 祝新年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空间,但手指却从中穿了过去,似乎眼前的空间只是幻象,可他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这白色的空间都是存在的,就好像有人拿了一块橡皮,将渊精楼中的这一部分给擦除了一样,在渊精楼这个空间中多出了一个空白的部分。 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视觉感受,面前的空间既存在又不存在,祝新年好奇地围着这个白方块绕了好几圈,忽而抬头问道。 “要如何才能进到这个空间里面呢?” “这是用我的灵力和意识搭建起来的空间,我是这个空间的绝对主宰者,只有我同意进入的人才能进入这个空间,或者是修为比我更高的人强行攻入这个空间。” “但空间直接连接我们的气海,一旦被敌人攻入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他会从你的身体内部摧毁你的意识和气海,即使是天人境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在面对品阶超出自己很多的敌人时,关闭意识空间可以最大限度保命。” 城主星白指尖一动,祝新年的身体化作一道蓝光进入了她创造的空间当中。 眨眼间四周皆白,祝新年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窗户的空房间中,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他试图一直往前走,但这个空间仿佛会长大一般,他感觉自己应该已经走到墙边了,但实际却始终无法抵达尽头。 就好像孙猴子进了五指山,祝新年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走出城主星白的意识空间,也不可能找到尽头,于是他停下了脚步,大声喊道。 “城主,这个空间是可以根据你的意识随意变化的吗?” 星白的声音如一阵大风一般,从这个空间的远处席卷而来,道:“你想要什么?” 祝新年略一思忖,道:“星空、草地和成群飞过的大雁。” 这一幕画面如摊开的卷轴一般慢慢出现在祝新年面前,很快他所处的白色空间中就出现了蔚蓝色的星空,银河在他的头顶飞跃而过,他抬头去看,只见一群大雁整齐飞过苍穹,向南而去。 因为仰头仰得太过了,祝新年脚下不稳向后仰倒,摔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身下柔软湿润,侧头一看却见满目青绿郁郁葱葱。 “真是神奇……” 祝新年轻笑起来,又道:“那如果我想要一座城池,正值早市,街道上人潮涌动、吆喝声四起呢?” 城主星白没有做声,但祝新年眼前的景色哗然一变,蔚蓝色的天空变成了橙金色,清晨的阳光洒到了他身上,吆喝声随着阳光一起传来—— “胡饼!热气腾腾的胡饼!” 祝新年闻着香味吸了吸鼻子,忽然一张面饼伸到了他面前,身边的行人们聚集在他身边,关切问道。 “小哥没事吧?怎么躺在路中间了?是饿了吗?快起来吃口饼吧!” 祝新年被热情关怀他的百姓们扶了起来,众人拥着他将他带到了桌边,老嬷将手中的面饼伸到了他嘴边,祝新年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发现即使这是意识创造出来的虚幻空间,但里面的食物却是真实的,他嚼了两口,便觉唇齿之间都是面制品独特的香气。 “不得了……这意识空间与真实空间似乎并没有区别,如果我被敌人拉入他的意识空间中去了,面对这么真实的场景,我要如何才能辨别自己身边的一切是真还是假呢?” 这一切的虚幻太过真实,如果天人境的修真者具有如此恐怖的能力的话,那祝新年不禁要开始怀疑渊精楼中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问仙城是不是真实的,天界又是否真的存在,他是的的确确到了天城,亦或是这只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南柯一梦。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祝新年只觉细思恐极,同时庆幸好在凡人境的修真者没有这种能力,不然人界将会更加混乱不堪,可同时他又不禁设想,人界是真实存在的吗?这三界中的所有人和物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整个世界有没有可能是更强者创造的一个意识空间而已呢? 身在意识空间中的祝新年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在他继续陷入思想怪圈之前,城主星白忽然收了意识空间,祝新年从空间中跌落出来,摔在了渊精楼一楼的地板上。 这一摔可摔得不轻,疼痛从后背袭来,却让祝新年有了一种身在现实的安全感。 “你怎么出了一头冷汗?” 曦女虽然刚跟祝新年打过嘴仗,但心里还是关心他的,看见祝新年额头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还以为是摔疼了,赶紧放下鲜花过来扶他。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很难理解的东西……” 曦女拉了一张椅子让祝新年坐下,好奇问道:“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是跟意识空间有关的吗?” 祝新年身体坐在椅子上,心脏却还在狂跳,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道。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到底是我创造了这个空间,还是这个空间创造了我……” 第四百五十章 上位者们的斗争 祝新年以为天工城那群人会将他关进问仙城的牢房中,等待城主过来问话受审,却没想到他们径直将他带过了结界,进入了天工城的地界。 穿越结界的那一刻祝新年眼睛都瞪大了,他这个人与他的机甲以及青风藤都是灵力相通的,如果青风藤过不了结界的话,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呢? “不要到处乱看!头低下!” 身边的人厉声呵斥,现下祝新年是天工城的阶下囚,一个犯人怎么可以到处乱看,天工城执法队中的人表情严肃地训斥他,却见祝新年毫无惧色,反而一脸疑惑地问道。 “所以并不是一定要升到超品之后才能进入天工城,你们是可以控制这个结界,问仙城与天工城本就是一整块地方,是被人为间隔开的?” 天工城的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蹙眉训道:“如果闭不上嘴的话我可以帮你闭嘴。” 那些人最低都是超品,祝新年只是玄品,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不会傻到跟人硬碰硬,刚才没料到人家可以随便穿越结界,已经吃了个大亏了,他才不会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 不过虽然嘴上是不说话,但祝新年的还一直在沿路观察周边的情况,他发现不止是天工城执法队的这些人十分严肃,连街边随意走过的一个路人都愁容满面,即使看到执法队抓了人他们也毫无兴趣,不仅不会像问仙城中那些人一样围上来凑热闹,甚至都不愿意靠近,好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纷纷加快步伐远离了执法队。 起初祝新年以为是天工城中律法森严,所以这些人才如此惧怕执法队,避之如蛇蝎不敢多看一眼。 但当他被关进天工城的牢房中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天工城中人不多,因为这么多年买有凡人飞升,问仙城中的天人们大多都没有什么修真的尽头,能进入天工城的人非常少,祝新年一路上看不到几个人,估计整个城里不到一千人,就这点人口还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都是些没有飞升虚空境,只能暂时留在天工城中继续修炼的人。 但就是只有这么点人口的天工城却拥有一座很大的牢房,里面关满了,而且那些人看起来都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样子,祝新年实在想不通天工城中的犯罪率是有多高,才会将偌大的牢房全部塞满。 因为没有单间了,所以关押祝新年的那个牢房中已经有几个人了,本就狭窄的牢房因为又增加了一个人所以显得更加逼仄,但里面的人没有半句抱怨,而是自行往里挪了挪,给祝新年让了一块地方出来。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只有一个拳头大的窗口用来对话交流,整个牢房中唯一透气的地方也是这个小窗。 祝新年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迅速打量了一遍牢房中的几人。 这间牢房拢共只有一人宽,两人长,高度也非常压抑,祝新年横着躺下的话头脚可以抵到两边的墙壁,在这样狭窄昏暗且不通风的环境下竟然关了四个人,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能躺下休息,只能盘腿坐着或者站着。 借着小窗口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祝新年看见牢房中距离自己最近的是个瘦长的书生模样的人,刚才也是他主动往里挪了挪,才给祝新年腾出地方来的,此时那个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眼睑垂下,不知是在冥想还是在修炼。 在这瘦高书生对面的是一个体型魁梧的汉子,他看起来很焦急,刚才牢门打开的时候他最先朝外看来,但很可惜那些执法队的人不是来放他出去的。 看见牢房中又被关了一个人进来,那魁梧汉子的神情更着急了,但他并没有出言询问执法者,只是紧张到双手握拳,身体微微发颤,此时正面对墙壁不断喘着粗气。 再往里光线就更暗了,祝新年好像看见了一个小个子的人,但实在看不清年纪和长相了,便作罢,微微转头朝小窗外看了一眼。 抓他的那队执法者已经离开了,此刻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祝新年目之所及之处没有看到看守,于是他的视线移到了铁门上,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但转念一想似乎逃出去也没有用,以他现在玄品的品阶,他只能待在天工城,能不能穿越结界回到问仙城都是个问题,即使他能回去,两座城加起来也只有这么大,他又不能去人界或者昆崚丘之类的其他地方,天工城执法队发现他逃走之后很快就能再度找到他。 想到这里,祝新年倒没那么想出去了,与其逃走罪加一等,不如先静观其变,好歹他现在也顶着陆夜徒弟的名头,城主星白勉强算他半个师父,肯定不会对他见死不救,而且他又没犯什么大错,真要追究起来,也是为了拦下陆夜的那群不听话的幼鸟才出的事。 对!没错!陆夜得负主要责任! 祝新年瞬间打消了冒着被天工城执法队击杀的危险出逃的想法,当即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再度打量同牢房的狱友们。 这些人比他进来得早,看起来完全不像会犯法的恶人,祝新年觉得他们应该也是跟自己一样遭受了无妄之灾,而且看那魁梧壮汉着急的样子,他应该还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就被抓进来了,而且就在祝新年被抓进来前不久他才刚刚进来。 “你们……” 祝新年刚一开口,牢房中剩下三人就同时转头向他看过来,动作整齐划一到祝新年甚至以为他们提前排练过,旋即那个魁梧的壮汉用极度紧张的神情朝铁门小窗外看了半晌,确认没有看守过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嘘……过来。” 坐在祝新年身边的那个瘦长书生以气音向祝新年道:“小声些,里面来说话。” 只见他轻手轻脚挪去了牢房最里面,并且招手示意祝新年过去。 好在还有个愿意跟他说话的,祝新年立刻蹑手蹑脚跟了过去,他们本身都是修真者,动作本就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在这种前提下依然需要当心再当心,好像连气流都不要掀动似的,这更让祝新年感到疑惑,并确定天工城中一定正在发生某种人人自危的大事。 他悄悄移动了过去,直到凑近了,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牢房最里面角落里的人是个白胡子老头,头发凌乱挡住了脸、衣裳褶皱不堪,看样子应该在牢房中被关了很久了。 一般来说老囚犯和新囚犯不会关到一起,而这老头被关了这么久,看起来罪名比较重,而祝新年只是不小心落了半根藤蔓进了天工城而已,总不至于要被关上十几年吧?而这重罪和轻罪的囚犯也不应该关在一起,而造成如今这牢房中混乱局面的原因正是祝新年想要知道的。 他做到了那瘦长书生对面,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瘦长书生尽量以动作代替说话,他先指了指自己,小声道:“买了一本道法书,第二天书被禁了,卖书的买书的都被抓了。” 然后他指向了那个着急的壮汉,道:“炼丹,丹药还在炉里,人被抓,不知缘由。” 最后才指向角落中的老头,停顿了片刻,好像是在组织语言,旋即道。 “五十年。” 五十年? 祝新年微微一愣,随后明白过来那瘦长书生的意思应该是这老头被关在牢里五十年了。 即使天人寿命很长,但五十年怎么看也不是个小数目,祝新年不由咂舌,心想得犯多大的罪才能被关这么久啊?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一样,瘦长书生摊了摊手,又微微摇头,意思是这老头是没有缘由被关进来的。 这消息更加令祝新年震惊,没有缘由随便将人关五十年,这天工城到底是律法森严,还是毫无法纪可言啊? 正当祝新年为此感到惊愕的时候,门外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是天工城的执法队又抓了人进来。 本来在细听两人谈话的壮汉当即又把额头抵到了墙上,而祝新年反应迅速,直接向后仰躺了下来,正好透过小窗看见外面有人朝里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空一点的牢房,而祝新年这间明显已经塞不下人了,那执法者就将人犯拖去了别的地方。 等脚步声走远了,祝新年才谨慎地坐了起来,重新凑近了那书生,问道。 “为什么抓这么多人?” 书生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随后给出了一个十分严谨的词汇来形容这场风波—— “清算。” “清算?” 祝新年眉心紧蹙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词,只有在发生过大事之后算总账的时候才会用到,而天工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会牵连这么多人呢? 书生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道:“只说是与天工城管理者们之间的斗争有关系,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总之这牢房中九成的人都是因此事受牵连进来的。” 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祝新年的心脏突然狠狠跳动了一下,他不认识天工城的管理者,也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斗争,但这上位者之间的权力斗争却让他有着极为强烈的熟悉感,因为他在人间见过太过这种事了,从各国君王到天工学院,斗争无处不在,因斗争受牵连的人也不计其数。 不过令他悬心的却不是因为他熟悉这种斗争,而是他联想到在渊精楼藏书阁中看到的历史,想起了凡人之间的斗争本是灭世神用来摧毁人间文明的一种卑劣手段,这种手段的效果是非常好的,好到后来即使没有灭世神插手,人们自己也深陷斗争当中无法自拔。 祝新年不禁怀疑这天工城管理者之间的斗争是否也是魔主在背后捣鬼,凭借魔主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天道大神交手,要想一战得胜,就得先斩去天道大神的左膀右臂,而连接天人与仙人之间的桥梁——天工城首当其冲会成为魔主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想到这里,祝新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下挺直了身体,觉得情况紧急,却又不知道现在能将这情况告知给谁。 正当他为此事焦心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他还没来得及做伪装,牢门就被打开了,一名执法者站在门口,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四人,随后扬起手中长鞭,指向那名魁梧壮汉,问道。 “玄圃楼中那些人吃的丹药都是你给他们提供的?” 壮汉点了点头,旋即紧张解释道:“那些都是补气健体的丹药,没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执法者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管你有没有特殊作用,教你炼丹的人是不是光碧楼的丹芳?” “是……是啊……” “是就对了,我们找的就是丹芳的弟子,跟我们走吧,你的寿数到头了。” 拿着鞭子的那名执法者退出了门外,另外两名执法者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不由分手架起那壮汉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拖。 壮汉直接傻眼了,大喊道:“丹芳仙子是天工城中最擅长炼丹的人,也是光碧楼的十二执教仙人之一,这天工城中绝大多数的丹修都是上过她的课啊!” “是啊,绝大多数的丹修都是她的弟子,所以你们都要死,包括丹芳。” 亲飘飘的一句话就不知道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祝新年不认识那位叫做丹芳的人,但听壮汉说她是光碧楼十二执教仙人之一,想必在天工城中的地位不会低,连她自己都不能保命,可见这场上位者们的斗争非常激烈,屠刀已经逼近了上位者本身了。 壮汉一直在为丹芳仙子解释,说她是个善良的好人,但越是好人,越容易成为斗争中第一个被牺牲掉的,所以壮汉的求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执法者们无情将他拖了出去,叫喊声也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工城是我的天工城 牢门被重新关上,房间内陷入了死寂。 少了一个人,空间变得宽敞了一些,但身在牢房中的三个人都没有动,没有人想去占据那壮汉留下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空间。 “炼丹没有错,错的是教授炼丹的人,道法也没有错,错的是传授道法的人……” 昏暗的环境中,书生突然发笑,只听他一边笑,一边倒气,此时此刻,不解、憎恶、怨恨、愤怒、无奈和悲凉感同时体现在他身上,令他的笑声无比复杂,但却让听者除了摇头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光碧楼十二执教仙人,掌握着从天人境飞升虚空境的方法,所有想要飞升虚空境的人都要选择其中一人拜师,传道授业之后才有飞升的机会,这天工城中所有人,都是十二执教仙人的学生,如果因为要迫害其中某一位仙人便要杀害她所有学生的话,那这天工城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了。” 斩草药除根,这句话凡人都明白,天人又怎么会不懂? 祝新年沉默地想着,难怪刚才这书生用“清算”一词来形容这场风波,清算、清算,就是要将异己者全部铲除才叫清算。 亲眼看见那名丹修汉子只是因为上过十二执教仙人的课就被带走杀害,由此祝新年便能确定这事一定与魔主脱不了干系,若背后没有魔主撑腰,天工城的管理者就算杀心再重也不可能如此残杀无辜,毕竟他们都生活在天界,天界其他四城的管理者岂会坐视不管? 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加上“魔主”二字,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首先问仙城的城主星白就肯定不是魔主的对手,陆夜虽然是虚空境,但能在魔主手下撑多久还犹未可知,昆崚丘和蓬莱海的管理者也都是虚空境,他们在魔主面前都是蝼蚁,而对于魔主来说,踩死一只蝼蚁和踩死一群蝼蚁都只是抬一抬脚的事情。 祝新年面色沉重,虽然在这昏暗光线的遮掩下他的神情不为外人所见,但得知魔主在天界作威作福的事情,他内心还是非常焦灼的。 从前魔主在人间大开杀戒时无人能阻拦他,没想到他到了天界依然肆无忌惮,虽然灭世神与毁灭同生,但这世界上当真没有人能阻止他吗? 揣着这样焦躁不安的心情,祝新年在天工城牢房中待了一天一夜,那群执法者说是要请城主来一起审他,但祝新年却迟迟没有等到城主星白的到来,不知道这其中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牢房的门打开了,却不是来找祝新年的,而是来通知那瘦长书生的死期已至。 那书生倒显得平静,他是个符修,虽然手边没有算筹,但昨夜还是给自己卜了一挂,符修中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算自己的寿数,昨夜他预感自己已无活路,便借胆试问天机,得到的结果便指向今天上午。 此时见执法者要进来拖自己,书生伸出手来制止了他们,自己站起身来,抻了抻压皱的衣袍,正色问道。 “我可以赴死,但我要死得明明白白,你且告诉我,十二执教仙人传授的道法哪里有错?” “道法没错,错的是人,错的是你刚好看到了这个有错之人写的道法,所以你也有错。” 执法者的回答令书生仰头大笑,旋即高声道:“好好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我辈赴死,愿留魂魄不散,且看天日昭昭,尔等如何自食恶果!” 书生猛地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整理抬手整理发冠,随后大步踏出牢房,慨然奔赴刑场。 牢门再一次重重关上,此时整个牢房中除了祝新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短短一天之内,这个小小的牢房中就死了两个人,祝新年无法计算整个监区死了多少人、无法计算整个天工城死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这场风波是仅仅影响天工城一个地方,还是会蔓延到整个天界,甚至连人界和九幽也会受到牵连。 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远超祝新年的想象,看来天工城的管理者也知道“兵贵神速”这句话,屠刀落下得越快,留给敌人的反抗时间就越少,清算就越容易。 但祝新年等不了了,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或者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告诉陆夜或者城主星白,不说让他们插手这件事,起码让这场战火不要蔓延到问仙城去。 祝新年检查了一下气海中的灵力恢复情况,经过一天一夜的积攒,天匙灵核已经为他恢复了八成左右的灵力,木皇甲和品阶术法都可以正常使用,冲出这个监区应该不太难,难的是如何跨越结界回到问仙城去。 那道能瞬间烧断青风藤的结界令祝新年十分发愁,如果用木皇甲强行去闯,很有可能会给木皇甲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他想传音出去,可他的灵力显然不能通过结界,不然青风藤也就不会被烧断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恶向胆边生,祝新年心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无法离开天工城,那就尽可能在天工城中大闹一场,引起问仙城那边的注意,而天工城中什么东西最引人注目呢?当然是那座金碧辉煌、通天贯地的光碧楼了。 祝新年琢磨如果用木皇甲去撞光碧楼的话,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破坏,就算问仙城中的人都是瞎子,光听声音也知道天工城这边出了大事。 既然有了想法,那就说干就干,祝新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向牢门,准备看看外面的情况,然后直接在牢房中装备木皇甲冲破牢房。 他气海中的灵气都涌动了起来,身上的木皇甲已经发出了金碧色的光芒,马上这座牢房就要被巨大的机甲冲破了,就在此时,身后阴暗的角落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咳,一道沙哑的嗓音制止了祝新年的动作。 “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 祝新年猛地回头,看见那一直蜷缩在角落一动都不曾动过的老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他须发皆白、身体苍老,但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绽放着令人震惊的神采。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距离如此之近,祝新年好歹是天人境玄品天甲,却完全不知道这老人什么时候睁开眼的,更不知道他已经默默观察了自己多久,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的想法也已经被老人洞穿了。 具有如此能力的人品阶肯定不低,至少要比外面那些执法者高得多,但那书生却说这老人已经被关在这里五十年了,虽然祝新年不知道五十年前的天工城是什么样子的,但他能肯定五十年前魔主还没有返回天界,更不可能影响天工城,所以他分好奇这老人到底是因为什么罪名被关进来这么久的。 “光碧楼有结界保护,你的机甲在触碰到它的瞬间就会化为齑粉,如果你不想随着机甲一起灰飞烟灭的话,那就最好你脑袋中荒唐的想法。” 老人的声音很大,大到祝新年都担心外面的执法者会听见,但当他从牢门小窗口往外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执法者对老人的声音置若罔闻,似乎压根就没有听见动静。 “他们不会听见的,区区天人境,要想听见我的声音还得再修炼两百年。” 祝新年张了张嘴,默默转回头走到了老人面前,跪坐下来,问道。 “你是虚空境?这天工城岂能关得住您?您大可一走了之,昆崚丘、蓬莱海到处都可以去,为何要委顿与此,受这等委屈呢?” 老人后脑抵着墙壁,用一种蔑视且苍凉的眼神注视着祝新年,嗤笑道。 “我确实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可前提是我愿不愿意去,天工城是我的天工城,我在这一日,就能多震慑他们一日,若我早早就离开了,这场杀戮或许五十年前就发生了。” “您……的天工城?” 祝新年没明白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老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视线越过祝新年的肩膀看向远方,那视线的尽头只有牢门,但祝新年认为他看的不是牢门,而是越过这一切,看向了曾经美好安定的天工城。 “天工城的现任十二执教仙人中有一半都投靠了魔主,不……应该说……他们先是魔主的人,然后才一步步爬上了十二执教仙人的位置,成为了天工城的管理者,也遏住了天人境通往虚空境的咽喉。” 老人的视线转回了祝新年脸上,虽然祝新年与他素不相识,但他还是非常认真且详细地将这件事的全过程告知了祝新年。 “这个世上有三界,九幽。人界和天界,天界上有一部分人生下来就是天人,他们不像飞升的凡人那样是带着信仰来到天城的,凡人修真者全都信仰天道大神,也就是创世神,但天人不同,他们出生的时候没有信仰,长大之后一部分人信仰了创世神,而另一部分人就追随了灭世神。” “创世神和灭世神本都是远古大神,双方都拥有大量的追随者,神魔大战的时候他们的追随者们也上阵了,各自都有很大的牺牲,创世神将灭世神打下了凡间,但他的信徒还遗留在天界,即使后来进行过一场专门针对灭世神信仰的清扫行动,但还是有一部分的信徒隐匿起来了,并悄悄发展势力,其中有些人就爬上了十二执教仙人的位置。” “天人不能被称为仙,寿命也不会太长,可升虚空境的过程实在太难太复杂,需要有执教仙人传授教导,这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原本应该是天人境和虚空境之间的摆渡人,如今他们却折断了桨、倾覆了船,将天人升仙的道路给堵死了。” 老人愠怒道:“此招险恶,长久下去,飞升成仙的人越来越少,天道大神能用的信徒越来越少,这还是小事,重要的是十二执教仙人竟是魔主的信众,他们将歪曲残暴的思想传授给他们的学生,让这些学生成为魔主的信徒,做起大奸大恶、为祸三界之事,到时候三姐将要面对的可不止一个魔主!而是成千上万个魔主啊!” 祝新年浑身汗毛战栗,一个魔主就差点倾覆三界,要是被他培养出一堆残忍狂暴、无恶不作的虚空境仙人的话,那整个三界才是真真正正没有活路了。 “魔主打破封印,夺取肉身重回天界,这一次他必定要与天道不死不休,天工城的清扫已经开始了,他们要彻底断绝天人升仙、成为创世神战力的可能,所以这次的清扫会非常彻底,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等他们将天工城彻底清扫完毕了,这里可就变成魔窟了。” 这些话听得祝新年更加着急,双拳紧握赶紧追问:“老人家可知道应对之法?魔主作恶多端,万不能让他得逞啊!” 老人神情凝重地看着祝新年,从上到下细细将他审视了一番,忽然伸出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祝新年的肩膀,双眼死死盯着祝新年的眼睛,问道。 “我已年迈,即将身死魂消去往归墟之地,怕是不能制止此事了,但我在进入这间牢房之前就算过卦了,知道今时今日在此地能遇见转机,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祝新年闻言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迟疑道, “转机……您说的转机……不会是指我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均为虚空境无我阶,虽然比起无相阶来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放在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天界都是能排得上名号的。 这群人刚才被祝新年的无相灵甲打得仓皇逃窜,但镇定下来反手攻来的时候倒也出手凌厉,动作快如疾风,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是如何出手的,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留在空中,而交战的双方早已经打了起来。 无我阶与无相阶对战,其场面堪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不断响起,术法相撞带来的震颤感几乎同时放倒了天工城中的所有人,天人境的那些人根本无力插手这场争斗,只能在不断飞溅的术法中趴地自保,甚至因为地面巨震而根本站不起身来。 天工城中如此大的动作引起了周围问仙城居民的注意,有些人好奇地走到结界旁边想要看清天工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遭受攻击而震荡的结界击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竟连问仙城中铺路用的青玉地板都被撞碎了。 那些问仙城中不争不抢的天人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也正是因为他们向来没有遭受过什么大的变故,所以当结界震荡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不仅没有逃跑躲避远离战斗中心,甚至还有不少人面带疑惑地凑上前去,还想着跟平时一样去凑个热闹。 可这虚空境仙人的交战哪里是他们能随意旁观的,当结界再度轰然震颤的时候周围所有的人都被掀翻在地,这一下问仙城中的那些天人才终于知道慌了,连滚带爬往远处逃去,想要尽可能远离结界。 城中的骚乱很快引起了城主星白的注意,栖凤楼中的浑天仪上不断发出水波纹形的震动,而震动的中心就来自位于问仙城中心的天工城。 还在担心祝新年安危的曦女紧张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悬着心问城主星白:“天工城出事了?!祝新年会不会有事?” 昨天祝新年被天工城执法队抓走之后曦女就赶来求过城主星白帮忙救人了,其实祝新年真的没犯什么大事,问仙城中也偶尔有人不小心将东西落入了结界那边,一般都不会抓人,即使运气不好遇到执法严苛的队伍给抓走了,只要城主出面肯定是能将人捞回来的。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不知道是针对祝新年,还是天工城出了什么事,城主星白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结界边想要与天工城的人交涉,但天工城的人却以管理者公事繁忙无法见客拒绝与城主星白沟通,不仅不放还祝新年,甚至连对城主星白说话的态度都非常不客气。 城主星白虽然不是虚空境仙人,但毕竟是五大天城的管理者之一,在权利地位上是与天工城的管理者平起平坐的,这群执法者敢如此疾言厉色与问仙城城主讲话,肯定是借了某人的势。 没能救回祝新年,曦女一晚上提心吊胆,害怕祝新年在天工城中出事,而城主星白却依然神情平静,并没有因为祝新年被抓而着急,也没有因为被天工城的执法者无礼对待而生气,反而劝慰曦女道。 “祝新年的应变能力足够他保命,你无需担心他的安危,另外他来到天界是背负天命而来的,有此一遭祸事也是他该经历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插手别人的因果,尤其是祝新年,他身上的天命因果太强,强行扭转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反而不会得到好结果,不如顺其自然,让他自己去应对这些事,自己去做出选择。” 曦女年纪小,没法像城主星白那样看得开,也不敢真的放下心来不去担忧祝新年的处境,但城主都这么说了,她又实在不好强求城主做些什么,只能悬着一颗心守在栖凤楼,直到现在浑天仪震动,确定天工城出事了,她才刚再度发声询问,希望城主能想办法救一救祝新年。 “如此大的震荡应该是虚空境的仙人在交手,天工城中只有十二执教仙人是虚空境,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矛盾?竟然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了?” 天工城的气氛一向是严肃的,十二执教仙人也一直将天工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外人看来,十二执教仙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尊敬且紧密合作的,从来没有听过他们之间有矛盾,更没有见过十二执教仙人大打出手。 “要不……我们先过去看看?浑天仪上有这么大的震荡,现场一定打得很激烈,说不定会影响到我们问仙城的人,就算不插手祝新年的因果,咱们自己城里的人也是要管的啊……” 曦女小心翼翼向城主提议,她知道城主星白鲜少离开栖凤楼,最近这两次出门全都是与祝新年有关,她不确定城主会不会离开栖凤楼去结界那边检查情况,但认为只要城主出了门,就肯定不会眼看着祝新年出事儿无动于衷。 不管怎么说,祝新年昨天被天工城执法队的人抓走也是为了帮她拦住那只飞越结界的幼鸟,如果不是她让这群幼鸟练习飞翔的话,也就不会有昨天的事了。 好在城主接受了她的提议,浑天仪上的震颤一直持续不断,天工城与问天城之间的结界并不能阻挡这样强大的灵力越界,问仙城这边肯定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作为城主,星白必须要去看看情况了。 两人迅速出了栖凤楼,赶到了结界边缘,越靠近结界,来自天工城虚空境仙人的灵力压迫感就越强,不少品阶较低的天人承受不住重压,伏在地上脸色煞白,已然是站不起来了。 城主星白是天人境绝品符修,虽然没有升入虚空境,但她的品阶已经是问仙城诸多天人当中数一数二的了,见此情状她立刻顶着源源不断从结界另一面传来的重压,以灵符唤起一道屏障来隔绝对面的灵力,掩护问仙城这边受伤的人先离开此处。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问仙城的居民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但此时也无法去找谁负责了,在城主和曦女的指挥下,众人赶紧相互帮助,往远离天工城的地方退去。 而此时天工城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无相灵甲轻而易举撕碎了虚空境无我阶符修设下的禁锢,一只大手穿越化为金粉随风消散的禁锢咒语,一把抓住了那名符修的身体,将人高高举起之后远远抛出,正砸在星白面前的结界上,铺天盖地的灵力如潮水一般随之而来,即使星白面前有屏障阻挡,她的身体也被这强悍的灵力推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虚空界无相阶?” 星白抬着双臂遮挡面前呼啸的灵力,眼睛却越过手臂之间的缝隙看向了那台主宰战场的金碧色机甲。 她万分确定这是祝新年的机甲,也非常确定天人境玄品天甲是不可能一夜之间连续跨越好几个品阶,成为虚空境无相灵甲的。 但眼前的一切又告诉她一切真真实实发生了,祝新年昨天被抓走的时候还是问仙城中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低阶机甲修真者,短短一夜,却越阶成为了仅次于逍遥境天道大神的虚空境无相灵甲? 城主星白的脸上终于有点一点震惊的神色,但那只是一瞬,下一瞬她就平复了下来,明白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随意发生的,一定是祝新年在天工城应了什么因果,才会有眼前的这一幕上演。 思忖间对面天工城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无相灵甲最后手起刀落,斩下了那台无我玄甲的头颅。 巨大的头颅轰然砸地,高大的机身瞬间炸成了齑粉,整座天工城都受到了爆炸的波及,连那座高耸入云的光碧楼都狠狠晃动了好几下,挂在飞檐上的仙铃“铛铛铛”乱响,似乎在宣告这场闹剧落幕。 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中有七人信奉魔主,这七人已经全部被祝新年当场格杀,其中那台无我玄甲坚持得最久,那些波及问仙城的灵力也是在对战那台机甲的时候释放出去的。 所谓人多势众,祝新年纵有牢房老者渡给他的无相阶灵力,在对战这七位无我阶仙人的时候也几乎耗尽,最后他是咬着牙,榨干了气海灵力才摧毁了那台机甲的,若是这城中再多一位无我阶的仙人来与他对战的话,怕是今天她也要死在天工城了。 随着最后一击落下,祝新年也坚持不住了,机甲身形一委,眼看要脱力摔倒,他立刻用手中双刀杵地,半跪下来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即使身在问仙城中,城主星白也似乎能听见祝新年急促且沉重的喘息声,虽然知道祝新年是在应他命里的因果,但不知为何,星白心中却为祝新年担忧起来,不禁担心他的身体能否支撑得住。 而此时,地上两名被捆缚起来等待行刑的执教仙人终于挣脱了捆缚,其中有一名医仙,只见那女医仙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迅速来到了祝新年机甲面前,高呼道。 “你的灵核快撑不住了,收起机甲,不要再动灵力了!” 机甲中的祝新年耳边嗡嗡响,眼前就好像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五彩斑斓、光怪陆离,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况,但幸好他还能勉强听清有人要自己收机甲,他念头一动,无需使用灵力操控,机甲就自行收了回来,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金碧色微光贴在他身体上。 很显然,他不仅耗空了老人渡给他的灵力,连自己气海中的灵力也耗尽了,这种状态是非常危险的,他的灵核在极度充盈之后又极度干涸,这种涨缩只见几乎没有任何过渡,稍微脆弱一些的灵核现在就该爆裂了。 女医仙着急忙慌来到了祝新年身边,祝新年只能躺在地上,依靠身边微弱的震动感觉好像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随后有一道微凉的灵力顺着眉心灌入了身体当中,平复着他那些快要炸开的筋脉。 与此同时,一颗丹药被喂到了祝新年嘴边,清脆悦耳如碎冰撞白瓷般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没事的,把这颗药吃下去。” 祝新年不知道来者是谁,更不知道是敌是友,但对方的声音自带一股能安抚人心的力量,祝新年几乎没怎么抗拒,就张嘴把那颗丹药吃了下去。 丹药进入咽喉便化为了一汪清冽的甜水流经他的身体,躁动的天匙灵核因此平静下来,开始慢慢为他制造灵力,如刀割般疼痛难忍的筋脉骨骼也好像泡入了温水当中,失去了重力一般,连带胀痛感也一起消失了。 渐渐地,祝新年耳边的嗡鸣声消失了,眼前混乱的光线也终于凝聚,如被飓风扫荡摧残过的天工城逐渐出现在他眼前。 第四百五十四章 敌人亡我之心不死 “你醒了?太好了。” 那声音依然非常好听,此时带上了一些笑意,对祝新年道。 “这么危险的情况,我以为你至少要昏迷三天,没想到你身体强悍,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祝新年缓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大约三十多岁模样的女医仙跪坐在他身边,正伸手轻触祝新年的眉心,源源不断给他灌输灵力来疗伤。 这女子有着一副慈悲怜世的模样,这是一副让人看了会忍不住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的长相,不禁让祝新年觉得凡间仙人塑像如果该有一个标准的模样,那就应该按照这名女医仙的样子来雕琢。 “不知道你是从何而来的,但很感谢你救了我们。” 那女子微微抬头,一名穿着十二执教仙人衣服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那人浑身是伤,看样子是经历过一场苦战。 “我们十二人,除去那七名信奉魔主的叛徒之外,其余三人已经被他们杀害,只剩我们两人得侠士相救侥幸存活,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报答……” 提起十二执教仙人跳反的这件事,女医仙心有余悸,眼神中仍带着惊恐,但她为祝新年治疗的那只手却很稳,治愈之力一直以匀速输送进祝新年的身体中,令他很快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了。 “我无碍了,劳烦医仙。” 听到这话,女医仙才把手收了回去,祝新年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四周,满眼皆是断壁残垣,与他以前征战沙场时见到的那些顽抗多日最终被攻破城门城池一样,原本雄伟辉煌的天工城此时此刻已经不剩几座完好的建筑物了,有结界保护的光碧楼几乎是唯一能确定这里是天工城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的证明。 与那些十二执教仙人对战的时候祝新年注意力高度集中,满心满眼都是战斗,压根没注意这场战斗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天工城几乎全毁,而如果不是有结界阻挡的话,问仙城估计也保不住了。 祝新年朝结界外看去,眼睛不由稍稍睁大了一些。 不……即使有结界阻隔,问仙城靠近结界的这部分民居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此刻成了一片废墟,而令他汗颜的是城主星白此时就站在结界边缘,正用她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啊,那不是问仙城城主吗?” 女医仙顺着祝新年的目光发现了星白,当即打开了结界,请问仙城城主星白进入天工城。 虽然天工城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但结界依然存在,并且非常完好坚固,即使是星白也无法随意穿越,因为她并不在天工城的常驻人员名单上,所以就算她贵为问仙城城主,也得经过允许才能进入天工城。 结界一开,星白立刻快步来到祝新年身边,蹲下身来问道。 “身体怎么样?” 祝新年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垂眼道:“无事,医仙刚才已经给我治疗过了。” 星白看向那名女医仙,微微点头道:“多谢仙人出手相助。” 女医仙倒是非常惊讶,不由看了看星白又看了看祝新年,惊诧问道:“这……这位侠士该不会是你们问仙城的人吧?你们问仙城……什么时候有一位虚空境无相阶的真仙了?” 众所周知问仙城只有一名虚空境的仙人,那就是陆夜,而陆夜是虚空境无我阶,就算眼前这年轻人是陆夜所化,距离无相阶也还差了一级。 “他……” 星白微微摇头,看向祝新年道:“这是什么情况你自己说说吧。” 祝新年脑袋还有些隐隐胀痛,实在是那老人渡给他的灵力太多了,他就像一个气球一样被强行从天人境吹到了虚空境,然后通过打斗快速消耗身体中的灵力,现在气放完了,他这个气球也别瘪了,重新回到了天人境。 “我……我被抓去牢房之后见到了一位老者,有人说他被关在牢里五十年了,具体到底是多少年我也不清楚,但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乱,特意待在牢中等我,渡给我无相阶灵力,请我帮他化解今天的危机……”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祝新年猛地一下想要站起来,但虚耗过度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他一下又跌了回去,但他并未顾及自己,而是急声道。 “那老人说他即将身死魂消去往归墟之地,你们快去牢房那边看看他现在如何了!” 一个年迈的老者将身上几乎所有的灵力都渡给了祝新年,他自己可能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祝新年刚才脑袋混沌,现在才想起这件事,不由心中焦急,要想搞明白这一切,那个老人至关重要,他要是死了,有些谜团可能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被关在牢中五十年的老人……且能渡给你无相阶的灵力?” 那名一直没有说话的负伤男子眉心紧蹙,疑声道:“你……见到的该不会是天工城的创立者,虚空境无相阶妙元真仙吧?” “真仙?” 祝新年微微一愣,在天城中境界品阶划分严格,但称呼就不一定了,只要是虚空境的人都可以被称为仙人,而大家似乎更喜欢将虚空境无相阶的仙人称为真仙。 “怎么会是妙元真仙呢?他老人家不是五十年前成就大道,身入归墟,享天地之寿去了吗?” 所谓成就大道、身入归墟只是羽化长眠的更好听一些的说法而已,用白话来说就是寿数尽了,身死魂消了,但天界的人认为仙人羽化之后会去往一个叫做归墟的地方,他们觉得那不叫死亡,而是成为了天地的一部分。 仙人寿数很长,这十二执教仙人已经在天工城执教几百年了,五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对于仙人来说,他们是不可能记错区区五十年前发生过什么的。 “妙元真仙的送灵仪式在天工城进行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你、我,还有星白城主都是参与过的,你为何会认为给这侠士渡灵力的人会是妙元真仙呢?” 女医仙极度疑惑,但又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他老人家的话……那他就没有去往归墟……当年的送灵仪式……”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那男子按着自己依然渗血的伤口,沉声道。 “不会错的,成就虚空境无相阶可是足以震惊九天十地的大事,自从神魔大战、众仙陨落之后,天界一共只剩三位虚空境无相阶真仙的事情可是众人皆知的,五十年前妙元真仙身入归墟之后,天界就只剩两位真仙了,分别是昆崚丘狐帝和蓬莱海狂澜真仙,除此之外,再未听说过其他人升入无相阶了。” “如果牢房中那人不是妙元真仙的话,难道还能是狐帝或者狂澜真仙过来了吗?另外这侠士刚才说了,他见到的是一位被关了五十年的老者,五十年对上了,而狐帝是兽面人身,狂澜真仙是中年女子,年龄根本就对不上,更不谈这二位真仙在近五十年里多次被请来我们天工城传道授业,他们又怎么会被关起来呢?” 当一切错误的答案被排除,剩下的那一个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所以,祝新年在天工城牢房中见到的那个被关了五十年的老者,竟然是天工城的创立者,天界仅存的三位真仙之一的妙元真仙。 “可是……妙元真仙为何会被关进天工城牢房中呢?既然他还活着,灵力也没有折损,为何不反抗呢?天工城中这么多年人人都知道他老人家已经入了归墟,却没有哪怕一个人质疑过此事?” 女医仙感到不可思议,尤记得当初妙元真仙是在夜里入归墟的,众人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只从几名守夜的十二执教仙人口中得知妙元真仙的躯体已经消散了,只留有衣冠供大家追思供奉。 如今想起来,那几名宣告妙元真仙入归墟的十二执教仙人……不就是今日刚被诛杀的那几人吗?当初就是因为同时有好几名执教仙人声称亲眼看到了妙元真仙肉身消散、魂魄飞升的过程,所以这个消息才被众人接受,并且没有人怀疑过这群人在集体说谎! 所以早在五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群人就想办法制住了妙元真仙,并且将他关了起来,因为弑杀真仙是要降天谴的,所以他们没有杀了妙元真仙,只是囚禁了他,想要将他关到死为止。 女医仙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场局这么早就设下了,早在五十年前……不,早在那些执教仙人一路爬上位,成为执教仙人之前……这场局就已经开始了…… 难怪他们输得如此彻底,连同伴都被杀了三人还不明白到底自己是如何中招的,现在想来,敌人的屠刀已经悬在他们头顶几百年了,最后能活下来两个人都算天道大神保佑。 “我们凡间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不知天界有没有这种说法,敌人渗透天工城太久了,他们势力庞大,你们在他们布下的世界里,被骗是很正常的事,如今那几名魔主的追随者已经死了,但天工城中还有很多他们的人,二位作为天工城的管理者,还要尽快想办法将那些人都处理了,不然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今日之事还会再度上演。” 祝新年捂着胸口站了起来,微微喘着粗气,道:“想来二位公事繁忙,妙元真仙那边还是我去吧,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他老人家,就此别过了,二位千万注意安全,不要随意相信这城中任何一个人。” 向面前三人行过礼之后,祝新年独自迈过满城废墟走向了牢房方向。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女医仙不由惊叹,对星白道:“没想到问仙城竟然出了个如此有堪当重任的年轻人,他若能继续发展下去,这三界的乱局说不定能在他手中终结呢。” “若能?” 星白侧头看向女医仙,认真问道:“为何我们不能想想办法,帮他将‘若能’变成‘肯定能’呢?” 女医仙微微一惊,但旋即三人都露出了相同的微笑,只听那男人道。 “世间真仙没几个,但仙人还是有的,他们追随魔主的人能够联合起来,难道我们就不能联起手来培养一个足以改变这乱世的人吗?” 第四百五十六章 谁敢抓我徒弟 送别妙元真仙之后,祝新年回到了天工城光碧楼附近。 天工城中有两座高楼,光碧和玄圃,其中光碧楼最高,是供全城修真者集中上课修炼的地方,而玄圃楼则是十二执教仙人的住所。 在许多年之前,妙元真仙创立了天工城,意在搭建从天人到仙人之间的桥梁,希望能引渡有修真意图的天人来天工城,传道解惑,最后飞升成仙得授长生。 事实上天工城确实在一段漫长的岁月中承担起了连接两个境界的桥梁作用,这里有着三界中最优秀的执教仙人,并且无论是飞升的凡人、九幽阴差,还是落地天人境的问仙城居民,来到天工城都将得到一视同仁。 这里的执教仙人会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就算无法升到虚空境也没有关系,只要想继续修真就可以留在天工城常住,曾几何时这天工城可是天界五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悄然发生了变化,先是天工城与问仙城之间竖起了结界,然后规定只有达到超品的修真者才能进入天工城,到后来要求更加严苛,即使达到了超品,还有经过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的考核。 十个人中一般只有三人能通过考核,而这三人还要再经过一番比试,最终只有一个人能进入天工城,被淘汰的人只能苦等下一次释放入城名额,可这名额不是每年都有,最长的一次有将近十五年都没有入城名额。 能进入天工城的幸运儿也不像从前那样可以毫无顾虑地在城中修真,他们被要求在五十年的时间内升入虚空境,否则就驱逐出天工城。 可修真密卷上写得明明白白,光是从天人境玄品阶升到虚空境无我阶就最少需要两百年,更别谈从天人境超品阶往上升了,没个两三百年是肯定无法升入虚空境的。 但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它是个不合理的规矩,在无法推翻它之前就得老实遵守,所以天工城的那些人个个愁眉苦脸、神情紧张,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修炼进度跟不上会被十二执教仙人赶出天工城。 至此,天工城里的气氛完全变了,往里的和谐与热闹都看不到了,只剩压抑焦灼的情绪在城中弥漫。 因为进入天工城的要求越来越严苛,问仙城中的天人们自知难以达到,便渐渐没什么人愿意继续升阶了,对于那些生性自由闲散的问仙城天人们来说,与其与天工城每天苦兮兮去追求所谓的长生,不如待在问仙城畅快一辈子。 这些话都是祝新年在天工城听见的,他在送别妙元真仙的时候那十二执教仙人中仅剩的女医仙和男剑仙迅速重新掌控了天工城,拿下了那些已经挑明信奉魔主的叛徒们,天工城在经历一场动乱之后稍稍恢复了平静。 因为祝新年和那些执教仙人们大战导致城中房屋街道受损严重,天工城中那些仅剩的修真者们不得不相互合作来清理废墟,他们在经历一场生死浩劫之后连居住的地方都被毁了,心中难免又惊又气,清理废墟的时候嘴也忍不住,纷纷痛斥天工城中的种种不合理的规定。 祝新年便顺势听了几耳朵,勉强在心中将天工城这场动乱的前因后果给凑了个囫囵个。 大抵应该是十二执教仙人的中的那几个叛徒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待势力强大起来之后逐渐架空了妙元真仙和其他执教仙人的管理权,对天工城进行了一系列严苛的改革,目的就是为了不让问仙城的天人继续通过天工城授业成为仙人,以借此减少真仙数量,削弱天道队伍的战力。 显然这些执教仙人,甚至是魔主自己都不知道天道大神已经弃世了,他们还在想方设法控制天工城,甚至不惜让妙元真仙“被死亡”,以此来夺取天工城的管理权。 可他们哪里知道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天道都不会干涉,因为创世神想要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老旧的世界早就被他放弃了,只等待时间消亡这一切,便会有新世界诞生在这个宇宙中。 魔主和他的追随者不知道天道的想法,那些寻常仙人、天人们就更不知道了,此刻有人在骂骂咧咧,但有人却感到庆幸,庆幸他们在这场动乱中活了下来,庆幸魔主和他的追随者们的诡计被打破,从此天工城就能恢复平静,说不定还能恢复成从前那般美好热闹的样子。 祝新年默默从这些人身边走过,没穿越之前他曾经听说过一句话,说“知道的越少恐惧就越小”,从前他不理解,如今却有了切身体会,天工城里的这些修真者们不知道天道弃世是事情,不仅不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担忧,甚至还在期望生活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而那些问仙城中的天人和凡间的凡人们就更不曾担心天地要灭亡这种事,哪怕将事实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也可能被当成笑话一笑了之。 祝新年微微叹了一口气,妙元真仙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而他只是一个天人境最末尾的修真者,别说去昆崚丘和蓬莱海找其他真仙商议对策,他甚至连意识空间都无法搭建起来,对战魔主都是跟着脖子说大话,挑战天道大神就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了。 此刻祝新年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一个具体的对策,他想要回到问仙城去,好好再琢磨一下这件事,但他无法自行穿越两城之间的结界,所以要去找那女医仙打开结界,自己才能回去。 就在他低头沉默着去往光碧楼寻找那名女医仙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硕大的阴影追上了他的脚步,并沉沉往祝新年头顶压来,他抬头去看,却被一阵疾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闭眼间感觉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了他的脸颊,随即地面一震,一道类似狮吼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头身形高大魁梧,浑身毛发乌黑发亮,头顶长有双角,双瞳呈灿金色,口喷热气,脚踏绛紫色仙云的神兽,形态类似雄狮,但祝新年可以确定狮子绝对不长这样子。 在他抬头与那黑色神兽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神兽背上响起,只见陆夜站在神兽背上,手提宝剑厉声高呼——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抓我徒弟?!” 祝新年从没见过陆夜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他手里提着剑,剑芒吞吐将近半丈长,看样子是要来真的,要找那个胆敢抓他徒弟的人算账。 想来他应该是在蓬莱海抓玄武的时候收到了城主星白的消息,急匆匆刚赶回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大战已经结束了。 看到天工城变成这副模样,陆夜也十分震惊,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寻找祝新年,这倒让祝新年稍稍有些感动。 “我在这……” 祝新年抬手招了招,陆夜闻声低头,看见祝新年的时候表情微微疑惑,随后跳下来来到祝新年身边,抓着他前前后后看了几圈,才道。 “你没事啊?怎么星白给我传音说你被天工城的人抓了,对方还不肯放人,我以为你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着急忙慌赶回来,结果你怎么在这?” 陆夜左右看了一圈,周围都是废墟,如果不是熟悉天工城地形的人根本就分辨不出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了渊精楼再仔细说吧,你来了正好,能带我通过结界吗?我正要去找执教仙人帮我开结界呢。”祝新年道。 “什么?我才走了多久,你就认识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了?” 陆夜脸上疑惑更甚,不禁狐疑打量了祝新年几眼,但天工城现在一片狼藉,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纵使他一头雾水,也得等回去之后再细细询问。 “天工城都乱成这样子了,估计现在十二执教仙人也没时间帮你开结界,正好你坐我的墨麒麟吧,神兽生来就是神明,天工城的结界拦不住它,它身上的神力可以掩护你通过结界。” 天工城的这道结界是当初十二执教仙人合力设下的,力量来源于白玉京灵脉,除了这知晓口诀的十二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没办法撤销结界,就算是来去自如的虚空境仙人也只能自己通过,不能带着没进过天工城授权的人通行结界。 祝新年只能坐到了墨麒麟身上,那头墨色的麒麟霸气威武,走在城里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是墨麒麟,陆夜仙人来了啊。” “现在来有什么用?他要是能早点来,说不定天工城就不至于毁成这样了。” “那可是无相灵甲,就算陆夜仙人也是打不过的,他来或不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你们看,坐在墨麒麟背上的年轻人是谁?竟然能让陆夜仙人亲自为他牵绳?” 众人纷纷伸着脖子张望,却只看见一名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坐在墨麒麟背上,而问仙城中鼎鼎有名的陆夜仙人却走在前面,将自己的灵兽坐骑让给了一个身份远不如自己的人。 这一幕令天工城中一众修真者感到不解,他们都是从问仙城来的,知道陆夜是问仙城中唯一的虚空境,就是城主星白在他面前也不能如此高高在上,更别提让陆夜来牵绳了。 于是天工城里的修真者们纷纷开始猜测坐在墨麒麟背上的那名年轻人的身份,众说纷纭各种说法都有,有的说这是执教仙人托付给陆夜的重要人物,有的说是陆夜的亲戚,还有的猜测说这是陆夜从白玉京其他城中请来的真仙,所以要以礼相待。 这些修真者们都还没有飞升虚空境,至于这天界到底还有多少位真仙估计他们也搞不太清楚,如果他们知道眼下只剩昆崚丘狐帝和蓬莱海狂澜真仙两位真仙在世的话,估计就不会做出如此脑洞大开的猜测了。 在众人的遥望与猜测下,墨麒麟载着祝新年穿越了两城之间的结界,甩甩尾巴消失在了问仙城街道尽头。 第四百五十七章 错误的人做错误的事 祝新年身心俱疲,一回到渊精楼就直接去到自己房间躺下了,而城主星白和曦女已经在渊精楼等候多时,此时也顾不得他累不累,跟陆夜一起进到了祝新年的房间,三人齐刷刷坐在他床边,颇有种慰问病人的感觉。 那头身形硕大的墨麒麟此时化为了一只“小黑狗”,跟着进门来,毫不客气跳上了祝新年的床榻,在他的被子上“嗷嗷”叫唤。 祝新年一眼就认出了这只“小黑狗”,这家伙特别喜欢在他房间乱拉乱尿,陆夜总是解释说它是在标记领地,因为它每次标记之后都被祝新年骂骂咧咧端水擦干净了,所以这家伙总认为渊精楼中还有一片不属于它的地方,所以每日坚持不懈过来做标记,差点给祝新年整崩溃了。 陆夜一把将墨麒麟从床上薅了下来,急声问道:“你不是说回来再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一回来就睡下了?” 天人境的修真者所需要的睡眠很少,就算祝新年昨天在天工城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也不至于让他如此需要睡一觉来缓解疲劳,陆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祝新年不吭声,他就只能看向星白,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城主星白简单将她所知道的情况告知了陆夜,虽然是简略且不带感情的叙述,但陆夜的脸上还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且在得知祝新年在房中遇到妙元真仙,又得妙元真仙渡灵力救天工城于水火之中这件事的时候惊愕由甚,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一样觉得不可置信。 其实祝新年被抓、天工城内乱这种事对于陆夜和星白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妙元真仙这事确实兹事体大,魔主的追随者早在几百年上千年前就渗透进了天工城,在妙元真仙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势力,并且成功架空妙元真仙,不仅将其囚禁起来,还对外宣称他已经身入归墟,可见这群人势力庞大。 而且白玉京五城都属于天道大神管辖,要是魔主的追随者已经渗透天工城,那其他四城中肯定也有他们的势力,今日的乱局只发生在天工城,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会不会是问仙城,又或者是昆崚丘或蓬莱海,在遭受魔主侵袭这件事上,白玉京五城没有哪一座能独善其身。 突然间,祝新年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盯着被面,沉声发问。 “妙元真仙的能力仅次于天道大神的魔主,即使他被十二执教仙人蒙蔽,落难下狱,那牢房也根本不可能困得住他,他为什么要在牢房中空耗五十年,苦等我这个凡人飞升,而不是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呢?十二执教仙人全加在一起也根本不是真仙的对手。”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祝新年很久了,虽然他答应帮助妙元真仙去解决天工城的内乱,也答应要想办法应对魔主和天道大神弃世的问题,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明明妙元真仙在五十年前就可以解决天工城的事情,为何非要等到他来呢?五十年前妙元真仙可远远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呢,与十二执教仙人交手有着绝对的胜算。 “你们凡人……相信命中注定这个说法吗?”城主星白忽然问道。 祝新年微微蹙眉,不知城主为何提到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该你去做,虽然你不理解,认为这件事其他人也能做,但实际上如果由别人去做的话,就属于在错误的时间由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即使对方看起来比你更有能力解决这件事,但只要这个人不是你,那得到的结果一定不是最好的。” 星白注视着祝新年,道:“以妙元真仙的能力,想要化解天工城的危机非常容易,但这事不该他去做,如果他做了,可能事情的发展会更糟糕,他老人家一定是提前算到了这一切,才会选择顺应天命,在牢中苦等五十年,就为了等你出现。” 祝新年知道城主星白是一个符修,她们这种人最擅长堪舆算命、窥探天机,所以也比其他修真者更加相信命理之说,认为世间一切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早就注定好了的,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妙元真仙确实为此事算过卦,也确实早就知道今时今日会有一个名叫祝新年的凡人飞升上天城来化解天工城的危难,所以他选择了等待祝新年,但至于他究竟是否认为这些动乱都是命中注定要经历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祝新年勉强接受了城主星白的说法,将心中的疑问按了下去,虽然他还是不明白就算又妙元真仙出面来化解天工城的危机又会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竟然是妙元真仙给你渡了灵力,难怪我刚才在天工城看见你的时候感觉你好像有点变化,似乎……筋骨强壮了许多……” 当时初见祝新年的时候陆夜就有这种感觉,从前他看祝新年总觉得是在看一个凡人,虽然祝新年确实飞升天人境了,但他的身体还是太弱了,甚至都比不上刚刚出生的天人结实,这样的身体要想从天人境升到虚空境可能需要修炼一千年,但天人的寿命压根就没有那么长。 可如今再看祝新年,倒是确确实实看见了一个天人,而且不止是有了天人的体魄,更像是从小修炼,强壮到随时可以升虚空境的天人的体魄。 陆夜的这番话令祝新年一惊,立刻问道:“什么?!你刚才怎么没说?” “我也不能确定,因为你的灵核气海都没有变化,品阶也还是天人境玄品阶,独独身体筋脉骨骼变强壮了,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以为你从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祝新年对这个理由翻了个白眼,虽然他跟陆夜认识不久,但好歹也同住一个屋檐下半个多月了,敢情陆夜都没仔细看过他,什么叫“以为他从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可能陆夜看他那群灵兽都比看祝新年仔细。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的……” 城主星白点头道:“身体确实变强壮了许多,如果不看灵核气海,要说你是绝品阶也是完全可信的。” 祝新年自己没有任何特殊的感受,除了接受妙元真仙渡灵力的时候感到筋骨胀痛之外,现在倒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了,他只能感觉出灵核气海没有变化,没法观察自己的肉身有没有变化,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虚空境灵力滋养到如此强壮了。 “那妙元真仙还说我是白帮了他一个忙,他是不知道强壮筋骨正是我此时此刻最需要做的事,也算是误打误撞,没想到虚空境的灵力竟然能将身骨滋养得如此结实。” 祝新年喜出望外,城主星白和陆夜反倒对视了一眼,只听陆夜笑道。 “你是不是傻的,妙元真仙通晓天地,早就算出你需要什么了,你以为他当真要你白帮忙吗?那可是他修炼了一辈子的灵力,别说强壮你的筋骨,就是直接把你拉入虚空境也是没问题的,只可惜那些灵力都用来对抗天工城的叛徒了,竟没有剩一些给你。” 星白微微摇头,对陆夜的说法表示不同意见:“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修真练气不是光为了积蓄力量,更要修心境、修意识、修大道,这些东西旁人是无法给予他的,正好他现在身骨已经足够强壮了,省去白天泡仙浴的时间,修炼速度应该可以翻倍了。” 这正是祝新年目前最想听到的话,他一下子提起了精神,虽然大战之后他身体疲劳、气海干涸,但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想要抓紧时间继续修炼,但刚要起身,却想起了什么,忽而抬头对曦女道。 “我有些事情要说,你先出去一下吧。” 曦女眼角一挑,顿时没好气道:“什么事情我不能听吗?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这么防着我?” “不是防着你……” 祝新年抿了一下嘴唇,其实他也确实是在防着曦女,因为曦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仙城天人而已,她太弱小了,而祝新年要说的事情关乎到整个三界的存亡,这件事是会带来杀身之祸的,而曦女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为好。 “算了,不听就不听。” 曦女对祝新年赶自己出去的行为表示非常生气,要知道这两天她可是为了祝新年提心吊胆,这人不知感谢就算了,竟然还让自己出去。 看见曦女气冲冲出去了,陆夜耸了耸肩,问道:“确定她之后还会原谅你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要说的事情是妙元真仙刚告诉我的,有关三界存亡的大事。” 一听祝新年这样说,陆夜和星白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陆夜立刻打断了祝新年的话,挥手制造了一个意识空间,并将星白和祝新年都拉入了自己的意识空间当中。 “好了,在我的意识空间中谈话是绝对安全的,现在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在沉默中灭亡 祝新年深呼吸了一口,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沉思片刻才终于开口,对陆夜和城主星白道。 “妙元真仙与我说,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都不是完整的力量,任何一方都不适合单独通知三界,天道大神的创世之力无法改变如今这个混乱的世界,所以他选择弃世,对三界苦难和纷争视而不见,想要等待三界自我消亡之后再重新创造一个新世界。” 此言一出,陆夜的意识空间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并不是陆夜和星白对祝新年的话没有反应,而是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目前的情绪。 良久之后,还是陆夜先开了口。 “天道弃世,其实这件事我早有耳闻,但此事事关重大,三界之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这个秘密,我想……估计连魔主都不知道,如果他要是知道的话,也就不会如此执着非要找天道再战一场了。” “你知道?” 祝新年惊愕道:“妙元真仙说只有当初参与过神魔大战的真仙才知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夜并没有隐瞒什么,据实回答道:“我这不是经常去蓬莱海抓玄武吗?一来二去跟蓬莱海的狂澜真仙认识了,这事是他酒醉之后说漏了嘴,意外被我知道的,但他让我不要管这件事,因为天道是无法战胜的,他们真仙联手也打不赢天道,我这个品阶甚至都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既然知道了,想要活命就要永远闭上嘴。” 陆夜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道:“现在我开了这个口,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可能会死在你前头。” 城主星白波澜不惊道:“因为我也知道这件事,但不是谁告诉我的,也不是从哪里偷听到的,而是我演算星象推算出来的。” 星白是符修,又主修观星,且为了管理问仙城,她需要时刻观测星象,以防备大型天灾的发生,而星象神秘莫测,可通过星象测算过去与未来,以星白的品阶算出天道弃世可能有难度,但算出三界正在走向毁灭却不是什么难事,再根据结果推导过程,大致就能得出天道弃世的推论。 “既然是推演出来的,就不一定完全准确,所以这事我一直埋在心里,谁都没有说。” 没想到问仙城中地位最高的两人早就知道了天道弃世的事情,但为了自己的性命和问仙城的安危,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闭嘴,如果不是祝新年今日提起这件事,可能他们会将这个秘密烂到肚子里,最后带着秘密一起消亡。 随着星白的话音落地,意识空间内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是因为三人都惊讶彼此知道这件事却一直没说。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祝新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才能表达自己混乱的心情,他刚从妙元真仙那里得知了天道弃世的事情,本以为自己是带着这个最高机密来找陆夜和星白商议对策,却发现身边这两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且他俩是真能沉得住气,完全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既然……既然你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了,那……你们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祝新年艰难问出了这个问题,回答问题的两人显然也有些艰难。 “想法?你指的是什么想法呢?如果说是震惊、愤怒、害怕、谴责之类的那确实有,而且我经常在心中暗骂天道和魔主祸害三界,但你要说想办法阻止魔主灭世、天道弃世,那这确实没有想过,因为根本就想不出办法。” 陆夜一点没遮掩,他作为虚空境无我阶的仙人,即使没有办法真的去阻止天道和魔主,但在心中想想办法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这就超出祝新年的预估了。 不过星白倒是对陆夜的说法表示认可,道:“陆夜说得没错,就像人要踩死一只蝼蚁一样,蝼蚁能有什么想法呢?它能阻止人落脚吗?显然是不能的,那一群蝼蚁联合起来可以改变结果吗?似乎也是不形的。” 星白叹了一口气,道:“天道和魔主太强大了,且不说能不能阻止他们,他们的存在就代表了天理运行,如果我们推翻了他们,这个世界也会随之变得混乱,最后依然逃不过消亡的下场。” 如今摆在三人面前的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如果放任天道和魔主不管,三界终将消亡,如果先下手为强消灭天道和魔主,那这个世界失去了远古大神的支撑,很快也会分崩离析。 天道之所以敢选择弃世,放弃继续维系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知道创世神和灭世神是宇宙万物的基石,他们之间必须有一方存在,宇宙万物才能存在,如果有人反抗他们,甚至杀死他们,那整个宇宙也就不复存在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天道能笃定这个世界上没人敢对他动手,因为消灭天道就是自寻死路,得到的结果不会比天道弃世的后果更好。 事情陷入了僵局,路走进了死胡同,卷面上似乎已经写上了“此题无解”几个大字,正常人见到这情况都会如陆夜和星白那样选择沉默,毕竟在沉默中灭亡是大多数人的首选。 但祝新年不愿意就这样灭亡,如果最后的结局是三界消亡,所有人全部消失的话,那他一路刀尖舔血、费力走到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救不救得回曾笑然没有意义、能否唤醒长眠中的鹤云子没有意义、能否为那些惨死在魔主手中的人报仇也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祝新年突然觉得最可怕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面临死亡,而是在死亡这个大前提下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而人生一旦失去了意义,好像就会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等待着三界崩塌消亡的那一天到来。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脱口而出道:“我不想这样,我不是蝼蚁,我们都不是蝼蚁,魔主能灭世、天道能弃世,那我们就一定有办法救世,总得先去尝试了,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对抗敌人吧。” 陆夜轻笑出声,对星白道:“瞧瞧,我就说问仙城的生活太安逸了吧,连刚飞升的凡人都比我们有斗志,亏我们还挂个仙人的名头,说不定让人界那些凡人上天来一下就能把这破事解决了。” 星白瞥了他一眼,提醒他道:“如果要选择蹚这趟浑水,就要做好没命的准备,不仅我们没命,问仙城和天工城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如果我们不蹚浑水,将秘密藏在心里带去归墟,问仙城、天工城就会安全吗?” 陆夜如此反问,倒令星白微微一怔。 “敌人不会因为我们的沉默而仁慈,在魔主决定灭世,天道决定弃世的那一刹那,他们斩向我们的屠刀就已经落下来了,我们现在还活着,不是因为我们把秘密藏得好,而是因为屠刀还没有落到我们身上来,但你看看这天界,如今还能数出几位真仙?” 陆夜的话非常尖锐,但说的却是不争的事实。 “等真仙全部陨落之后,接下来就是仙人,天工城已经开始出内乱了,其他几座城逃得过吗?等虚空境真仙和仙人全都死绝,紧接着就是天人、凡人、妖魔、九幽阴差,最后全体消亡,世界崩塌,宇宙重归混沌。” 陆夜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认真的表情,沉声道。 “没有人能逃得过,所以我们的沉默没有任何意义,从前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所以选择沉默,但现在……” 陆夜看向祝新年,目光深沉:“我好像看到了转机。” 星白随着陆夜的眼神一起看向了祝新年,她承认陆夜看的没错,祝新年的确是这场乱世中的唯一变数,因为他从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星白无论如何观星都堪不出他的命运结局。 所以要说谁能改变这一切的话,祝新年或许是唯一的选择,但星白只想让他终结乱局而已,陆夜却似乎想要他去消灭魔主和天道,这是星白万万没有想过的事情,她也不敢想,即使她身为问仙城主,也不过是天人境的修真者罢了,要去设法消灭魔主和天道这种事远远超出她的能力范围,甚至也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 但既然陆夜和祝新年都有此意,而且即使不反抗也无法保住问仙城,星白也就接受了他们的想法,既然不战也是死、战也是死,那就提起刀,好歹让那些为祸三界的人好好痛一痛吧! “相较而言,对抗魔主反倒容易,只要力量足够强大,彻底消灭魔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虽然魔主现在不是逍遥境了,但他依然是远古大神,弑神要遭受天谴,如何应对天谴是个问题,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很棘手无法解决的问题了。” 祝新年仔细思索着,缓缓道:“对抗天道就很难了,首先他生活在我们无法进入的梵天域,我们根本无法解除到他,其次他是逍遥境,目前所知我们最高只能升到虚空境无相阶,与逍遥境差了一个境界,我们可能连天道的真身都看不见。” “另外,就算真的消灭了天道,我们要如何阻止三界崩塌?创世神和灭世神蓟城了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力量,灭世神消亡了倒无关紧要,但创世神维系着三界的存亡,一旦创世神消陨了,三界会随之崩塌,如何阻止三界崩塌是目前摆在我们面前最终极的难题。” 这些问题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足够仙人们讨论个几百年,要想在短时间内得出应对方案肯定是痴心妄想,祝新年也没想过要在今日就得到答案,因为他的品阶还不够高,目前对他来说,首要任务就是快速升阶,寻找应对办法这事只能是顺便进行,毕竟没有强悍的能力与天道和魔主交手的话,想出再好的解决办法也是白搭,因为根本就没人能执行。 “这些问题还得慢慢抽丝剥茧、从长计议,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先好好修炼,我与城主会想办法说服天工城与我们一条心,等你升阶之后我再带你去昆崚丘和蓬莱海,见狐帝和狂澜真仙,也许他们还知道一些妙元真仙所不知道的事情,等我们总结了所有信息,最后再集思广益,相信总能找到解决之法的。” 陆夜不愧是虚空境的仙人,在面对这种大难题的时候依然能保持理智与冷静,魔主灭世和天道弃世已经不是第一天了,三界也不是今晚就要消亡,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仓促做出的决定总是不够明智的,既然他们还有时间,那就慢慢摸索、慢慢思考,寻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才是最好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关闭天工城结界 一场风波之后,问仙城和天工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汹涌,即使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但还是嗅出了危险的气息,不由人人自危,紧张的情绪在两城中肆意蔓延。 问仙城受损倒不算严重,在城主星白的安排下那些毁坏的房屋与街道都被修葺一新,伤员也都由医修看过,如今都已经无碍了。 天工城那边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光是清理废墟就需要大量的时间,重建工作更不知从何下手,自从天工城严格管控入城人员的数量之后,城中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此番风波又死伤无数,此刻就算有心想要重建天工城,也是有心无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工城中连造房子的工匠都找不到几个,总不能凭空变出房子来吧? 十二执教仙人中的女医仙和男剑仙是目前天工城中唯二能主事的人,风波结束之后别人都能休息,唯有他二人最忙碌,每天要处理城中无数大小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这场风波令天工城中一些修真者萌生了退意,他们不愿意再将自己的性命置之险境,担心这样的风波和危机还有再度上演的时候,同时也对自己的修真进度没有信心,认为自己不能摘规定的时间内升入虚空境,所以为了小命着想,不少人都找到了执教仙人,提出想要离开天工城,回到问仙城去。 天工城本来就不剩多少人了,这些人要是离开了,那天工城也就没有什么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女医仙连声叹气,如今的情形反倒如了那些魔主追随者的意,天工城的修真者纷纷离去,这座由妙元真仙一手创立起来,连通天人与仙人之间的桥梁也就彻底失去作用了,或许从今往后将会很少、甚至不再有天人飞升成仙。 “别叹气了,那些人铁了心要走我们也是劝不住的,其实他们惜命也没有什么错,就算他们继续修炼下去也无济于事,毕竟要面对的敌人不仅身在暗处、实力庞大,而且实力强悍,哪怕天工城这些人都修成虚空境了,在魔主面前又能走过几招呢?” 虽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说起来不太好听,但天下又能有几个人心怀苍生,愿意舍生取义,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挑战魔主呢? 相比之下,男剑仙要更看得开,毕竟脚长在人家身上,那些人要走他们也不能抱着人家的腿不让别人走吧?至少人家走之前还来告知一声,已经是看在授业一场的份上足够尊重他们执教仙人了。 “哟,怎么都愁眉苦脸的?我印象中的十二执教仙人可是每日神气十足、威风凛凛的啊,什么事能让您二位愁得脸上都要滴出水来了?” 空荡荡的光碧楼中推门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来者脚还没踏进来,声音就先灌满了大堂,令女医仙不由蹙起了眉头,双手紧紧按着跳痛的太阳穴,颇为崩溃道:“陆夜怎么来了?” 陆夜是个非常有天资又有实力的虚空境仙人,但他却非常不管事,成天在外头闲逛,若说他是三界第一闲人也是完全符合情况的,向来以“努力”“精进”着称的天工城不喜欢这样散漫的人,好在陆夜入城时间早,那时候的天工城还是由妙元真仙说了算,他这样的“混子”倒也没有被赶出城去,反而顺利飞升,成了三界中叫得出名号的仙人之一。 不过天工城早已不是从前的天工城了,虽然女医仙和男剑仙算是十二执教仙人中比较开放的,但执教这么多年,近墨者黑,多少还是受了点影响,与散漫的陆夜气场不合,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头痛。 如陆夜这种性格自然也是不喜欢后期天工城的气氛的,所以他即使他的境界品阶都足以进入天工城去做执教仙人,但他却选择待在问仙城,不与天工城那些人同流合污。 此时陆夜进门看见那女医仙的动作,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本也不指望能做朋友,只要能暂时合作化解危机就行了。 “医仙身子不舒服啊?怎么不给自己拿个脉看看?如今这白玉京中您的医术可是最高的,您要是生病了,别的医修哪敢来给您看病、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呢?” “哪有你清闲?天工城都难以为继了,你是天工城培养起来的,却完全不帮把手,听说你前几日又去了一趟蓬莱海,是怎么?抓小玄武这事在你心中比天工城的安危要重要一百倍吧?” 算起来,女医仙还是陆夜的师姐,当初陆夜进入天工城修习的时候女医仙的品阶已经很高了,在一众来天工城修真问道的修真者中颇有名望,这也是她后来为何能留在城中成为执教仙人的一个重要因素。 学医的人性子总是更加严谨古板的,又加上受了这么多年天工城中乌烟瘴气的影响,女医仙说起话来也是毫不留情,直接将陆夜的过失全部抛了出来。 不过陆夜倒是丝毫不恼,反而笑道:“医仙师姐真是冤枉人,天工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妙元真仙“死而复生”又重新身入归墟,这些事情可不止是天工城一家的事情,既然你二位抽不出空,我就代为跑一趟,把这事告知了狐帝和狂澜真仙,毕竟他二位可是现在三界中仅剩的真仙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通禀他们吗?” 女医仙一噎,又听陆夜道:“至于这抓小玄武嘛……都是顺便的事情,左右不耽误事,我这不是及时回来帮二位解决问题来了吗?” “你来帮我们解决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解决?”男剑仙抱臂发问。 “你们不是正在苦恼天工城中人才凋敝、难以为继吗?我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我有办法让天工城重新热闹兴旺起来,只是要二位执教仙人做主,稍稍改变一下原来的规矩。” 女医仙和男剑仙相互对视了一眼,倒没有直接拒绝陆夜的提议,他们也知道现在天工城急需做出改变,只是不知道到底要做哪些改变才能挽大厦之将倾,不过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陆夜真能有什么好办法。 “你且先说来听听吧。” 男剑仙道:“若是真能改变天工城的现状,我们也不是老古板,会采纳你的意见,适当做出调整的。” 得了这句话,陆夜便顾自扯了张软垫过来坐下了,天工城现在一团糟,也没有人给他端茶倒水,他就自己伸手倒了一杯清水,轻咳开口,道。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需要二位做决定,关闭天工城与问仙城之间的结界。” 这第一条就把两位执教仙人给惊到了,两城之间的结界虽然并不是一开始设立天工城的时候就存在,但也树立了这么多年了,当初设立结界也是妙元真仙点过头的,这么多年一直如此,如今说要撤掉,倒是两位执教仙人有些惊讶。 “为何?结界矗立在那里大几十年了,也没有碍着谁,为何突然说要撤掉结界呢?”女医仙问道。 “没有碍着谁?您真的认为两城中间的结界对两边的修真者没有任何影响吗?还是身在高处浮云遮眼,所以没有看到这结界带来的诸多弊端呢?” 陆夜看向窗外,两城之间的结界依然在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即使天工城发生了这样大的战斗也未能影响到它半分,甚至因为它的存在,反而保全了问仙城,将问仙城所遭受的波及降到了最低。 “从前没有结界的时候,天工城和问仙城亲如一家,问仙城出生的孩子是在天工城修真氛围下熏陶长大的,他们的潜意识中会有‘我要修仙’的想法,并愿意在天工城中修行,因为即使他们一辈子都不能飞升虚空境,天工城也不会赶走他们,他们随时可以回家,家里人也可以随时到天工城来看望他们,那种修仙环境才是最轻松的,也是最容易出成绩的。” “可如今呢……结界竖起来了,问仙城中没有得到授权的人全都无法进入天工城,这不仅仅减少了进入天工城的人数,甚至将修真这件事从问仙城后代的意识中淡化抹去了,才仅仅几十年,问仙城中那些孩子们就几乎不知道‘修真’为何物了,因为他们没见过那盛大恢宏的修真场面,连他们的长辈或许也都淡忘了那些事。” 陆夜收回目光,微微叹息道:“遗忘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会从根本上毁掉一个族群,问仙城的孩子们落地即是天人境,他们天生就该去修炼、去成仙的,可现在却只能在城中终日玩笑嬉闹,这里面有多少人原本有机会成就大道,却因为这道结界白白断送了修真成仙的可能呢?” 两位执教仙人默默沉思,都对祝新年的说法表示认同,进入天工城修真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如此城中还一直在削减入城的名额,为此他们也很着急,曾经不止一次在十二执教仙人的朝会上提出过这个问题,但其他执教仙人要么是魔主的追随者,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件事一拖再拖,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忧心这件事,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解决方法。 如今听了陆夜的话,倒令两位执教仙人有所感悟,看来这结界确实坏事,才仅仅过去几十年,竟然就把天人需要修真成仙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变成了一件几乎无人能完成、且没有人愿意去完成的事。 “这样说来确实应该关闭结界,让问仙城中的孩子们……不……让所有天人都能自由进出天工城,去感受、去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仙法,只有让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接触仙法的机会,天工城才能再度热闹起来,我修仙界也才能兴旺起来。” 二位执教仙人都同意了陆夜要关闭结界的提议,点头道:“结界的力量来自白玉京灵脉,我们虽然知道关闭它的法诀,但仅凭我二人力量不够,至少需要三位虚空境的仙人同时出手才行,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也来一起帮忙吧。” 第四百六十章 让他到光碧楼来 “非常乐意效劳。” 陆夜给人的印象是向来不怎么管事,他虽然是问仙城中最厉害的修真者,但绝大部分时间并不待在问仙城,而是格外希望去昆崚丘和蓬莱海抓奇珍异兽。 一来二去,昆崚丘的狐帝和蓬莱海的狂澜真仙都与他相熟,也曾热情邀他搬过去同住,但陆夜又说放不下问仙城的烟火气,依然选择住在问仙城中,不然凭借他的天资,早就能在狐帝和狂澜真仙的教导下跻身真仙之列了。 不过有天赋的人往往爱的不是这一行,至少在其他人看来,陆夜对饲养灵兽的热情远大于修真,他不应该是个机甲修真者,而应该去御兽,和昆崚丘狐帝一样做个“一呼百应”的山大王。 当然,这些话是不会有人在陆夜面前说的,一来是高阶者都讲究修口修心,不会乱说话造口业,二来陆夜品阶高,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容易挨打。 “那关闭结界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待会占卜定个吉时,然后我教你法诀,我们一起去把结界关了,你再回问仙城去号召一下,就说天工城授业不看品阶了,任何人只要有修真成仙的想法,都可以来天工城学习。” 因为人才凋敝的原因,男剑仙近些年都没有收过学生,他对关闭结界这件事相当支持,也很期盼在结界关闭之后能顺利收到学生,此时什么天赋根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延续修真界的香火命脉,不然很快这世上就没有“修真”一说了。 “好,我回去之后定会尽力劝说问仙城的人来天工城走走看看,修真成仙这事是刻在天人骨子里的,二位放心,只要他们能有修真的机会,肯定会有人愿意踏上这条路的。” 陆夜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关闭结界只是第一件事,这第二件事,我收了一个凡人飞升的弟子,名叫祝新年,目前跟我在渊精楼修真,我想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他培养到虚空境,但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做到,所以想将他送来天工城,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教导他,希望他能够早日得道飞升。” “你说的是那日得妙元真仙传授灵力,以一己之力击七名虚空境执教仙人的那位年轻人吧?” 女医仙对祝新年印象极为深刻,也看出来了祝新年天资不凡,要是能继续好好修炼肯定能成就大道,但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祝新年了,不知道他目前是何情况。 “是的,那日的事情可以说是误打误撞,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吧,既然连妙元真仙都选择了他,那我们就更应该好好培养他,争取能让这三界多一个真仙,也能在对抗……对抗魔主的时候多一分战力。” 陆夜并没有将天道的事情告诉这两名执教仙人,事关重大,在确保能完全信任他们之前,陆夜并不打算将他们意欲应对天道和魔主的事说给除了他自己、星白和祝新年之外的第三人知晓。 “没问题,那年轻人我看着根骨很好,又能承担重任,三界中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样的人了,或许真是来应承天命的吧?而且他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就死在那些叛徒刀下了。” 男剑仙立刻答应道:“让他到光碧楼来授业上课吧,正好现在城里没什么人,我们也能集中精力好好教导他,就不信凭借他的天资和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没办法把他送到虚空境。” 好在祝新年提前在二位执教仙人心中留下了好印象,陆夜又先说动了两人开放天工城,祝新年才能顺利进入光碧楼修习,不然按照从前那些规矩,祝新年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才有机会得到入城的名额。 这两件事说定,陆夜此行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他甚至都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因为从前那些执教仙人是很难沟通的,他曾经因为天工城小孩子放风筝误闯结界的事情去找执教仙人沟通过几次,均是忍了又忍才办完事,气得他几度想要抡拳头干架。 如今看来这十二执教仙人中还是有通情达理的人,只不过从前管理权被那些魔主的追随者霸占了,这些明事理、好说话的人自然而然被排挤、打压,最后也就丧失了说话和做决定的权利。 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这些被打压许久的人翻身做主了,陆夜心情畅快得很,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问仙城。 此时天色尚早,但渊精楼中静悄悄的,因为祝新年这些天一直没日没夜练气充盈气海,尝试建造意识空间,而为了能让他安心修炼,陆夜破天荒将他那些奇珍异兽全都从渊精楼中挪了出来,然后一股脑塞进了栖凤楼中。 栖凤楼的整体内部空间都是由城主星白的意识空间搭建的,为此城主星白罕见地发了好大火,险些将陆夜连同他那群飞禽走兽全部赶出城去,幸好曦女主动站出来承担起了照顾动物的责任,才为陆夜保住了继续住在问仙城的资格。 当然陆夜肯定是不怕星白的,他俩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一起修真,最后一个接替老城主继续管理问仙城,一个入了虚空境成了仙人,虽然陆夜在实力上略强一些,但肯定还是要让着星白的。 此刻渊精楼中没了他的那群宝贝灵兽,显得格外无聊清冷,陆夜脚还没踏上楼梯,就想转身去栖凤楼抱抱他那群小宝贝们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楼上就传来了祝新年的声音。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是天工城那边谈妥了吗?” 祝新年刚刚结束一轮练气,从楼顶下来倒水喝,正巧看见陆夜刚回来就想走,于是便在楼上唤住了他,此时两人隔着数层楼相望,叫陆夜那刚迈出去的左脚又默默收了回来。 即使魔主灭世、天道弃世,天工城乱成一团,连问仙城也遭到了波及,可就在祝新年抓紧时间练气的这段时间中,陆夜还偷摸去了一趟蓬莱海,将他布置的天蚕金刚渔网起了出来,不出意外今年他依旧没有抓到小玄武。 陆夜在叹气之余也知道自己把徒弟一个人仍在渊精楼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昨天赶了回来,给祝新年带了一筐无法孵化的玄武蛋,说是给祝新年补身体用的。 祝新年对这个师父的职业精神没有半点指望,只能“咬牙切齿”接受了陆夜的好意,陆夜自己偷跑出去脸上挂不住,于是承诺祝新年今天去天工城交涉,想办法给他争取到入光碧楼学习的机会。 此刻面对祝新年的质问,陆夜仰起头“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等那两位执教仙人卜算出吉时,我就跟着他们去关闭结界,他们已经同意不看品阶,允许问仙城中的所有人入天工城修真,也同意亲自教导你,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你送上虚空境。” 祝新年没想到陆夜去了一趟天工城,不仅说动执教仙人给自己授课,还撤去了结界,给问仙城的天人们谋求了这么大一个福利。 “他们怎么肯听你的撤去结界?以前没看出来你在天工城有这么大面子啊。” 陆夜总算做了一件令祝新年表示肯定的事情,此刻登时轻哼了一声,扬头神气道。 “我好歹也是仙人,在这三界中怎么也能有点面子,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以后再慢慢展示给你看。” 陆夜十分不谦虚,正要自我王婆卖瓜一番,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不扯别的了,我看你每日昼夜无休地修炼,就是我当时升阶的时候也没这么刻苦过啊,现在练得怎么样了?能搭建意识空间了吗?” “我是凡人飞升啊,凡人啊,你们天人修真就跟寻常上学读书没什么区别,就算课堂上听不懂,回家还有父母邻居能教,而我修真看的都是些看不懂的古籍,练的都是些从前听都没听说过的玄妙术法,跟你们天人的天资和修炼速度肯定是没得比的,你还问我能不能搭建意识空间,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来问仙城几天?” 祝新年已经很努力了,但迄今为止他好像一直都在自学,除了星白最开始来给他答疑解惑。展示了一遍意识空间的搭建方法之后,到现在也没有人再来教过他什么,尤其是陆夜这个师父,在蓬莱海玩得乐不思蜀,竟然还好意思问他能不能搭建意识空间,怎么不问问他自己有没有履行身为师父的职责。 祝新年“嘎吱”一咬牙,陆夜立刻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好好,我不问,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去光碧楼上课修真了,那里的执教仙人比我敬业,肯定会好好教导你的,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了,执教仙人是出了名的严苛,不是你救了他们对他们有恩,他们就会在上课的时候对你另眼相待。” “知道了,那天道的事情……” “这事我还没跟执教仙人说,他们与那些魔主的追随者待久了,虽然并不信奉魔主,但也未必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与他们也不是很熟悉,不能完全相信他们,你也别提这件事,只把他们当做夫子看待就好,你是去修真升阶的,不是去找并肩作战的伙伴的,有些话说出去容易让自己落入险境,你自己千万当心。” 陆夜仔细叮嘱祝新年千万不能因为执教仙人为自己传道授业解惑就把他们当做恩师,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和盘托出,这些执教仙人是天工城中所有修真者的夫子,不是祝新年一个人的师父,只有师父才会真的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弟子,但夫子就未必了,在确认他们值得信任之前,天道弃世的事情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我明白,当初妙元真仙没有将这些事告知执教仙人,估计他也不确定执教仙人可不可信,我并不打算将此事说给执教仙人们听,是担心你今天说漏了嘴,才特意问你的。” 陆夜“嘿”了一声,指着楼上祝新年转身离去的背影没好气道。 “你这小子,竟然担心起你师父我来了,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吗?以我的年龄都可以当你祖宗了,你还担心我会说漏嘴,我且看看你明天去了天工城能不能比我口风严实!” 第四百六十一章 结界真的关闭了! 第二日清早日出之时,早起的问仙城天人们刚推开家门,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众人走上长街疑惑张望,最后还是一个小孩子指着天工城的方向,用稚嫩的童音发问—— “咦?为什么那道发光的墙消失了?” 所有人闻声全都朝天工城看了过去,果然他们习以为常的那道结界不见了,被结界阻挡了大几十年的天工城重新清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然而虽然好奇,但前段时间天工城刚刚出过事,凑热闹的人都受了伤,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竟然没人敢凑上前去了。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这惊奇一幕发表自己的猜测的时候,从渊精楼中出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径直走过了问仙城主街,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迈过原来结界所在的地方,进入了天工城,并一路往光碧楼走去。 “他……他怎么能过去?” “不是只有得到天工城授权的人才能通行这道结界吗?难道咱们问仙城中又有人通过天工城的测试了?不会啊……上一次入城考核还是两年前,没听说最近又有考核啊。” “刚才过去的那个人……他好像是一个月前刚刚从凡间飞升上来的那个年轻人,你们忘了吗?当时我们还在长街上跟他说过话呢!” 有人这么已提醒,众人立刻记起了祝新年,因为祝新年飞升进入问仙城之后长时间待在渊精楼修炼,外面的人都差不多忘了他的存在了,今日若不是有人记性好,大家还真想不起来他是谁,还以为问仙城中又难能可贵地出现了一个得到天工城入城资格的人了。 但这样一想事情好像更加不对劲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月之前才从凡间飞升上来,好不容易从凡人境到了天人境,应该还是天人境最低的玄品品阶,而玄品之人连参加天工城入城测试的资格都没有,他又怎么能如此大摇大摆独自走进呢天工城呢? 众人望着祝新年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一头雾水,远远看着祝新年都要进入光碧楼了,那些想来执法严苛的天工城执法队竟然没人出来拦他,这更让问仙城的居民们惊掉了下巴。 就在祝新年跨步进入光碧楼的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跳上天工城的一处废墟高处,挥手提声对问仙城这边的人大喊道—— “结界关闭了!所有人都能进天工城修真了!快来啊!” 那人挥舞着双臂,活像揽客一样招呼着问仙城这边的人,但众人不仅没有上前去,反而被吓退了几步。 “那、那不是陆夜仙人吗?”有人迟疑问道。 “是、是的吧?他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相着了一样……又叫又跳的,还尽说些胡话。” “就是啊,结界都设立大几十年了,我都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立下的了,哪能这么容易说关就关啊?就算要关,也应该提前有个通知吧?” 很显然众人并不相信陆夜的话,即使他们亲眼看见天人境玄品阶的人顺利进入了天工城,但这么多年对结界和执法队的恐惧还是令他们不敢上前。 “真的关闭了!哎呦!你们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陆夜急得抓耳挠腮,四下环顾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大石头,猛地朝人群扔了过去。 石块顺利飞了过来,“哐当”一声砸到了众人面前,将问仙城的青玉地板砸出了一道白印子。 直到看见那石块没受任何阻拦径直飞过来的时候,问仙城的人们才终于相信两城之间的结界是真的被关闭了,也终于反应过来陆夜没发疯,是真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天工城了,和许多年前一样,大家都能毫无阻碍地修真了! 这消息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震惊了所有人,其中小孩子们反应最快,他们从生下来开始就没进过天工城,对那座被问仙城环绕起来的神秘天城非常感兴趣,并且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一听说结界消失了,孩子们立刻大叫着往前飞奔,纷纷冲进了天工城里。 他们的父母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想伸手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孩子跟猴子一般迅速冲进了天工城,手脚并用爬过了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废墟,在并不算大的天工城中好奇探寻起来。 “咱们也过去看看吧,都多少年没进过天工城了,我都快忘了里面长什么样子了。” 遗忘确实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虽然这些天人小时候可能都是在天工城里追逐打闹长大的,但自从结界竖立起来之后,脑海中关于天工城的记忆就一天比一天模糊,不知从那一天起就记不清天工城中的街道和房屋的具体位置了,但对于结界的可怕、执法队的严苛、进城的要求却记得无比清晰。 有人起了头,很快便一呼百应,问仙城的人们结伴走入了他们记忆中的天工城,站在废墟上连连啧声。 “怎么都毁成这样了啊?除了光碧楼和玄圃楼之外没剩几座房子了,这哪里还能看得出来从前是干什么的啊。” “不都过去半个月了吗?天工城里的人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就任由这些废墟堆在地上,难道它们不打算重修房子和街道了吗?” 见有人将问题说到了点上,陆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跃来到了众人面前,指着身后的废墟道。 “半个月前的战斗天工城伤亡惨重,如今城中没剩多少人了,力量有限,无法及时清理这些废墟,不过也没关系,咱们问仙城人多啊,人多力量大,咱们帮天工城清理废墟,重建房屋和道路,以后咱们没事自己也能过来走走看看,最重要的是以后咱们的孩子们可就在这授业修真了,可不得让咱们的孩子有个好的学习修炼的幻境吗?” 陆夜虽然不是个称职的师父,但那他一定是个称职的骗子,一张嘴能骗得这群单纯的天人们一愣一愣的,旋即只听大家纷纷点头道。 “陆夜仙人说得没错啊,结界撤了,咱们问仙城中所有想修仙的人都能来学习了,可不得创造个好环境吗?说到底也是为了咱们自己和咱们的后代啊。” “就是啊,不就是清理和重建吗?有什么难的?问仙城不也是咱么一点点亲手建立起来的吗?天工城才多大啊,咱们这么多人,很快就能让它变回原样!” 无需陆夜的继续煽动,这群仙人已经群情激动地散开了,有的回问仙城去号召人手来帮忙,有的开始规划如何清理废墟,如何更合理地重建房屋设置街道,还有人动作迅速,已经开始组队搬运石块了。 而此时,光碧楼上的两位执教仙人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女医仙不由轻笑,道。 “想不到陆夜还真是有办法,天工城毁成这样了,他都有办法说服问仙城的人来帮忙重建,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后代,只怕是没人愿意来做这苦力活吧?” “那倒也不一定。” 身后传来祝新年的声音,女医仙微微回头,看见祝新年举着线香,正撩开衣袍跪了下去,朝着墙上一排曾经在天工城任教,但后来因为神魔大战或其他原因陨落的前辈们进香磕头。 只有拜过了修真前辈,才算是正式入了天工城,进入了光碧楼开始修真之路。 祝新年认认真真磕了头,起身将线香插入了香炉中,然后才转身朝二位执教仙人走来,道。 “问仙城中的天人们心性单纯又十分热情,不太计较个人得失,所以才会愿意来帮这个忙,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孩子的,有些人就是单纯在帮忙而已。” “你怎么这么确定呢?” 女医仙疑惑道:“你飞上上天城应该时间很短吧?听陆夜说你一直在渊精楼中日夜苦修,想来也没有什么时间与问仙城中的天人们交流,如何能这么肯定他们的想法与心性呢?” 祝新年的洞察能力细致入微,令女医仙十分感兴趣,当然,不只是对能力感兴趣,她对祝新年这个人也非常感兴趣,打破天门、凡人飞升、拜入陆夜门下又得妙元真仙托付重任,这样的三界罕见,她不知道祝新年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与惊喜等着她去发现,因此对往后教导祝新年修仙的日子十分期待。 “因为问仙城的人确实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虽然天门关闭之后他们变得有些无心进取,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内心纯真美好的品性,这种性格是天生的,但极易遭受外界的影响,能保留这种不争不抢、不算计的品性是非常难的。” 祝新年的视线越过女医仙的头顶,看向了外面那些正搬运起劲的问仙城天人们,浅笑道。 “说来二位可能不信,也就是在问仙城能看见这样不求回报的付出,若是放在人界,有一座城池竖起结界拒绝外人的进入,这座城一定很快就会被另有所图者想尽办法攻破,同时也不会有人在没有得到任何利益好处的情况下来帮一座始终拒绝自己进入的城池进行重建。” “天工城前几十年的做法放在人间早就怨声载道、树敌无数了,也就只有这些人愿意不计前嫌帮助天工城,该要好好珍惜他们,如果以后魔主真的占领了三界,怕是这种美好的品性就再也见不到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入学天工城 两位执教仙人或许对祝新年说的“美好的品性”没有什么实际感受,因为他们都出生在天界,对天人的这种性格习以为常,并未觉得是什么很不得了、很珍贵的东西。 对于他们的不解祝新年也只是一笑了之,本来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这两位执教仙人不是凡人,没见过凡间的争斗,自然也无法体会祝新年的心情。 不过争斗哪里都有,人间有,天工城也有,所以这二位执教仙人还是能够明白祝新年对世道安定的向往,也愿意倾尽全力去帮助祝新年升上虚空境,对抗魔主和他的追随者们。 “既然已经来到了天工城,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你师父陆夜说要用最快的速度送你上虚空境,但有些事情你要提前知道。” 女医仙带着祝新年来到桌案边,让他坐下,同时道。 “你现在是天人境玄品阶,往上还有超品和绝品,然后才是虚空境无我阶和无相阶,按照《修真密卷》中对于升阶时间的预估,你至少需要两百至三百年的时间才能升上虚空境,这还是在你天资足够且非常努力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不然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 祝新年颔首道:“学生明白,《修真密卷》我已经在藏书阁中看过了,知道升阶艰难,但因为困难就放弃并不是我的性格,我会努力地朝虚空境迈进的,还请二位仙人严格教导。” 能进入天工城的学生自然都是有大志向的,如祝新年现在所说的这番话两名执教仙人已经听过无数遍了,话自然是好听,但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底、能不能真的升入虚空境就都是后话了。 “你有这志向便是好事,据说你已经开始尝试搭建意识空间了?你才刚从凡间飞升上来没多久,这么快就能搭建意识空间,修行进度倒是比陆夜还快。” 男剑仙坐在祝新年斜侧方,对他道:“不知你现在具体练到什么地步了,你先展示给我们看看吧。” 祝新年的眼神轻轻动了动,道:“还在入门阶段,献丑了。” 只见他在呼吸间调动气海灵力,汹涌澎湃的灵力迅速游走过全身筋脉,顺着双臂聚向了指尖。 随着灵力的灌入,祝新年的食指指尖金碧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凝聚成了一个光点悬浮在空中。 祝新年屏气凝神,缓缓移动手指,带动光点在空中画线。 这样的过程这些天里他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但每次的结果都不一样,祝新年明白搭建意识空间不仅与灵力的多少有关系,也与搭建者的精神稳定程度有关系,如果他非常着急想要看到结果的话,那搭建过程往往中途而废,如果他静下心来不着急寻求结果的话,反而能稳稳拉出几条线来。 不过虽然知道了精神的稳定程度影响搭建结果,但以祝新年目前的品阶来说,他还没有办法稳定控制自己的精神,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精神稳定还是不稳定,所以每次尝试所得到的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眼下在二位执教仙人面前展示练习成果,虽然祝新年已经极力放松,但潜意识中还是有些紧张,在化点为线的时候手指颤抖了一下,眼看线要断掉,男剑仙及时出言提醒道。 “摒弃杂念,聚精会神,将你的灵识全部汇聚于这条线上!” 修真者的灵识有很多作用,绝大多数的时候会用来监视身边小范围内的情况变化,所以即使修真者看起来是在闭眼修炼,但实际上他们可以通过灵识知道很多事情。 收束灵识对修真者来说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安的事情,因为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突然一下收起全部的灵识,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及时发现危险,且将自己的全部弱点暴露了出来,任何人都有可能随时对他们发动攻击。 虽然祝新年已经很多年没有完全收起过灵识了,这天工城也未必完全安全,但他还是听从了男剑修的指导,收束灵识,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搭建意识空间这件事上。 果然有些时候就是需要一些关键的点拨,祝新年自己看古籍可以悟出个六、七成,经过星白的提点之后可以达到八九成,但还差最关键的那一点迟迟无法明了,仿佛黑夜浓雾之中提灯寻路,好像哪边都是出路,但又总是碰壁,不得正解。 现在经过执教仙人这么一句话的点拨,他立刻就跨越了这道阻碍他多日的障碍,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出路。 灵识全部集中之后,祝新年眼前的其他事物全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而他创造出来的那道金碧色光线却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最后他的视线全部被光芒占满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坐在织布机前,而这些光线就是由他一点点织造出来的。 祝新年前些时日虽然一直在练习由点化线,但意识从未如此集中过,所以成果都不理想,今天算是突破了从前的极限,竟然成功在两位执教仙人面前画出了一个方形。 虽然还想继续,但气海中的灵力实在不够继续支撑了,祝新年不得不收了手,微微喘息着,两颊不知何时落下了豆大的汗珠,令他不得不抬袖去擦,模样显得稍稍有些狼狈。 “不得了,仅靠自学就能在一个月能完成由点化线,这进度算得上是飞快了,多少来天工城修习的学生几年都无法做到这一步,难怪陆夜说要抓紧时间送你上虚空境,你在天人境多耗一天,就是整个修真界的损失啊。” 男剑仙对祝新年展现出来的学习成果非常满意,过去那些年进入天工城的人可个个都是翘楚,却也没见过有如此天资的,别说陆夜要收他做弟子了,就是放在天工城那也是要无数执教仙人为他挣破头的。 “既然已经能够完成由点化线了,那再往后连线成面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你现在领悟能力没问题,只差一些点拨,这不是什么大事,陆夜不靠谱,但我们天工城的执教仙人绝对在教学上不会打任何马虎。” 女医仙的话令祝新年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原来不止问仙城的人知道陆夜不靠谱,连天工城的执教仙人也知道他不靠谱啊,他这个弟子在渊精楼自学了一个月,本以为没处说理呢,没想到大家都是明白他的辛苦的。 “再一个就是灵力积蓄不够的问题,妙元真仙给你渡灵力虽然强壮了你的筋骨,让你的身体提升到了天人境绝品左右的强壮程度,但这些灵力在你身体中留存的时间太短了,未能滋养到你的气海灵核,我看你的气海灵核还停留在玄品,身体能积蓄的灵力不够,自然也不能成功搭建意识空间。” 女医仙稍稍琢磨,便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靠个人修炼来提升气海灵核确实不容易,但这世间多得是能帮助人修炼的奇花异草、灵丹妙药,既然是要倾尽全力帮助你升虚空境,那就不能心疼这些灵药,今晚我去药库看看,能用的全给你找来。” 只听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原本天工城中有位炼丹高手,名叫丹芳,也是十二执教仙人之一,她尤其擅长制作这些补气强身的丹药,天工城的人几乎都吃过她制作的丹药,只可惜被那群叛徒杀害了,如果她要是在的话,你提升品阶的速度肯定会更快。” 想必那名叫丹芳的执教仙人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所以才会在枉死之后得到同伴的叹息,而且祝新年在牢里的时候听说过丹芳的名字,那个一直神情紧张担心自己丹炉出问题的魁梧男人就是丹芳的弟子。 只可惜丹芳和她的学生们都死了,作为一名丹修,她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却又有着提升别人品阶的重要能力,这就导致了她和她的弟子在这场风波中首当其冲被杀害,如今想来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好在丹芳留下的丹药都还完好,供给你一人倒是足够,你就一边修炼一边用丹药提升灵核气海吧,我估计只要你的灵力跟上来了,很快就能学会搭建意识空间了。” 祝新年立刻点头称“是”,旋即那男剑仙问他:“虽然天工城与问仙城毗邻,但每日来回终究麻烦,玄圃楼那边还有空房间,你要不跟陆夜说一声,搬过来住吧。” 天工城是不给学生提供住处的,历年来进入城中修炼的人都得在城里租房子,城中房屋有限,租金水涨船高,修真者们不得不每天抓紧时间修炼,然后帮着房东干活以抵租金。 玄圃楼虽然有空位,但那是执教仙人居住的地方,祝新年只是个学生,不好僭越,另外他也记得陆夜的叮嘱,天工城的这些执教仙人和夫子并不完全可信,在确认他们是自己人之前,还是不要贸然住到对方眼皮子底下为好,于是便婉拒道。 “多谢二位仙人好意,从渊精楼到光碧楼也不算太远,过一条街就到了,另外师父让我每日用楼中仙浴泡澡,以强化筋骨、增益补气,所以暂时就不去玄圃楼叨扰各位了。” 既然是陆夜的意思,两名执教仙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免得陆夜亲自跑来找他们理论。 “也好,既然渊精楼中有仙浴能用,你多泡一泡也是好事,免得到时候丹药吃下去虚不受补就不好了,那以后你就每日往返上课吧,你现在是玄品阶,暂时无需仙人授课,我会安排几名执教夫子来带你,当然你这天资升阶肯定很快,但我们这里暂时没有虚空境的机甲修真者能教你,这事我还得想想办法……” 眼看女医仙即将陷入沉思,而男剑仙脱口而出:“陆夜不就是虚空境的机甲修真者吗?” “他?” 女医仙“哼”了一声,碍着祝新年在场没有翻白眼,只是没好气道。 “与其说他是机甲修真者,不如说他是个御兽的更合适,你让他来教导祝新年?只怕课还没上,人就不知道跑去哪里抓灵兽去了,还说什么要合力一起送祝新年上虚空境,我看实际就是自己天天跑出去浪没时间带徒弟,又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这才送来我们这里的,不然就凭他的本事,何须我们来教呢?” 这女医仙不愧是陆夜的师姐,知道陆夜玩世不恭的性格是肯定带不好徒弟的,此刻也不管祝新年是否在场,直接掀了陆夜的老底。 祝新年面上依然保持镇定,甚至带着“没关系,师父做什么都可以接受”的微笑,实际上心中翻江倒海,怒声狂吼着—— 看吧,陆夜!难怪你一直收不到徒弟!你在修真界已经毫无名声可言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你在哪里学的医? 就这样,祝新年开始了往返问仙城渊精楼与天工城光碧楼之间的生活,他白天会在仙浴中泡半个时辰,然后去光碧楼上课,执教仙人给他安排了很多门课程,其中绝大多数都与他在凡间天工学院上过的课程类似,都是练气、体术、机甲、谋略之类的可成,想来凡间的天工学院也是按照天工城的指引来安排课程的。 只不过这些课程的难度要比他在天工学院学到的难多了,不仅是进阶课程,而且都是用古籍上课,摆在祝新年面前最大的难题不是他跟不上课程进度,而是他需要很多时间来理解古籍上晦涩难懂的文言,甚至还要辨认许多他根本就没见过的文字。 幸好现在天工城中修真者不多,光碧楼中空荡荡的,只有一排夫子守在祝新年身边,只要他有任何问题都能第一时间得到解答,这种一对一的辅导模式很快就让祝新年学会了那些凡间早已失传的天城文字,并读懂了大量古籍,对机甲修真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机甲是目前三界中最强悍的战力,它的力量高于其他所有修真类型,它可以是武器、可以是同伴,发展到虚空境的时候,它就会成为你自己。” 留着山羊胡子的夫子跪坐在祝新年面前,抚须开口道:“‘我即机甲、机甲即我’,这道理旁人无法与你说通,只有靠自己去领悟,但也不需要着急,有些时候冥思苦想也想不通的道理或许会在某一天一睁眼、或者偶然看向窗外的那一刻突然顿悟。” “道”这种东西本身就是玄之又玄的,“修道”的目的就是要参透天地万物之间存在的道理,但这东西跟哲学理论有得一拼,明明书上的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是不明白在讲什么。 不过夫子们倒是不着急,反正动乱之后他们也没有什么学生能教授了,这么多人教一个学生要是还教不会的话,那他们也就不要在天工城继续干了。 天工城除了十二执教仙人之外,还有很多夫子,这些夫子都是天人境绝品阶的,已经将天人境的知识学得滚瓜烂熟了,但就是迟迟没有升上虚空境。 当然,要想升上虚空境,个人的天赋、努力和机缘都是次要,主要看有没有这个命,命中注定无法进入虚空境的人就算在绝品阶练一辈子,就算他的徒子徒孙都升了虚空境,他也是一辈子升不上去的。 所以,修真这种事自带一种残酷的意味,一个人能不能升虚空境成就仙躯这种事寻常的符修根本就算不出来,高阶的符仙也不会去算这种事,他们认为泄露的天机越重要就越有损自己的寿命,所以符仙们自有默契,不会为人算这种卦。 绝大多数的天人和凡人一样,在走上修真之路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最终能走多远、站多高,如现在祝新年面前的这些夫子们,他们是受天命的限制、或时间机缘未到等原因迟迟没能升阶,但不代表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做夫子去教育其他修真者,所以天工城中也有这样一批天人境的老夫子承担着整个教师队伍中流砥柱的重任。 这些人承担了天工城中八成以上的授课工作,只有不到两成的人能得到十二执教仙人的青睐,被收入门下亲传,只是如今那些人也都遭受牵连,在之前的那场风波中失去了性命。 十二执教仙人如今只剩两位,而不具备管理权限的夫子们倒是侥幸都活了下来,而且因为他们迟迟未能升入虚空境,那些魔主的追随者们认为他们没有这个天命,所以并未对他们下毒手,毕竟这些人都一大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授课台上,压根就不担心他们会成为天道的助力。 风波过去之后,夫子们还是过着从前那般简单生活,只是渐渐学生都离开了,他们也没课可上了,直到结界关闭后,剑仙带了一名年轻人来托他们授业,这群人便又有了工作,开始一起教导祝新年。 祝新年每天从早到晚的课程都排满了,晚上还得继续吸收日月进化促进气海灵核成长,在天界漫长的一天中他只有每天早上泡澡的半个时辰可以休息睡觉,虽然时间短暂,但对修真者来说是足够的,他也能耐得住性子,即使在每日在光碧楼中上十几个时辰的课也从未喊过辛苦。 夫子们见他勤奋好学,不由心生欢喜,更是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这些人都知道自己年岁已高,怕是没有几年好活的了,于是都把祝新年当做了最后的关门弟子,真心希望他能成功升入虚空境,甚至升到无相阶,对抗魔主,保全三界。 这样的热情对祝新年来说是好事,他能学到很多夫子们从前根本舍不得传授的东西,但同时也很辛苦,每天都有大量的学识进入脑海中,有时候晚上走出光碧楼的时候都会觉得精神恍惚,好像被大量的学识撑大了脑袋,连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 他想,这大概就是女医仙说的气海灵核跟不上身体的具体表现吧,每日超巨量的课业并未累垮他的身体,但却令他的精神难以承受,而气海灵核是否强悍,直接决定了修真者的精神世界和意识空间是否稳固。 女医仙很快发现了他精神不济的状况,于是每天早上开始授课的时候与晚上离开光碧楼之前都加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服用丹药。 送到祝新年面前的丹药五花八门、各种颜色的都有,有些甚至都不是圆形的,长着一看就很难下咽的样子,祝新年对这些丹药的效用提出疑问,但女医仙只说医学复杂,他现在需要将全部的精力用在升阶这件事上,无需分神去了解丹药的功效,只要按时按量服用即可。 人家都这么说了,祝新年也不好多问,只能老实服用,对此陆夜还十分紧张,担心天工城中余孽未清,会有人在丹药上做手脚加害祝新年,所以一开始的一两个月他一直待在渊精楼哪也没去,每天晚上都会帮祝新年把脉检查灵核气海,确定当天吃下去的丹药没有问题,才放祝新年去楼顶练气。 一开始祝新年对陆夜这种关爱弟子的行为表示十分感动,能让陆夜老老实实待在渊精楼为他把脉可见陆夜还是有那么一点身为人师的良心,但很快祝新年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因为陆夜每次给他做检查的时候都要扒扒眼皮、摸摸耳朵,有时候还要检查鼻头是否脱水。 “你这是什么检查方法?在哪里学的?” 祝新年警惕发问,并在得道答案之前禁止陆夜继续为自己做检查。 “啊?正经检查方法啊,我在天工城学的!学医可不容易,我学了好久呢!” 祝新年在人间的时候与白柳医仙关系不错,直到学医需之路漫长且枯燥,需要阅读大量的书籍,每天上山采药,炮制药材,还要通过大量的出诊来积累经验。 陆夜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会老实坐下来读书的人,更没见过他给谁治过病,一个平时一点经验都不积攒的医者能看得明白病吗? 祝新年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当即道:“真的吗?我也不是第一天跟医修接触了,怎么你看病时的手法跟我从前见到的那些医修看病手法不一样呢?” 陆夜立刻自证清白,恨不得指天发誓,言之凿凿道:“我就是在天工城里学的!不信你明天去上课的时候看看光碧楼旁边的石板,那上面有历任夫子的授业名单,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有两个夫子,一个是授业仙人,教我机甲修真,还有一个是夫子,教我医术。” 即使陆夜都这样说了,但祝新年还是对他的话表示怀疑,毕竟他那看病的方法是在不正常,于是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提前出门,赶早来到了光碧楼,在楼外侧面找到了陆夜说的那块石板。 那石板有几丈高,通体呈黑色,上面阴刻着密密麻麻的年份和名字,应该是对应每年城中的执教仙人和夫子的名字,那些授业者的名字下方就是他们当年受过课的学生姓名。 这石板就像一个大型名簿,只要得过天工城夫子授课的人名字都会写在上面,谁也造不了假,落在外面遇到同门师兄弟又不认识的话,就可以到这里来查询真伪。 太久远的就不用看了,祝新年从近几百年开始找,果然在一位十二执教仙人的名字下找到了陆夜的姓名,如他所言,他确实得过十二执教仙人中的机甲修真者的教导。 这件事基本不存在什么问题,因为陆夜都已经是虚空境了,他当年在天工城中可定属于极为优秀的佼佼者,被十二执教仙人收入门下亲自教导也是正常情况。 祝新年要找的并不是这个名字,他继续在同一时期的其他执教仙人和夫子的名字下面寻找“陆夜”二字,但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正当他暗自腹诽陆夜欺骗自己,没有人能同时又学机甲修真又学医,这么难得两个东西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学会呢? 他正欲离开,去光碧楼中上课,想等晚上回去了再找陆夜算账,但转身的一瞬间余光一撇,却在近一百年的授业名单上看见了陆夜的名字。 奇怪的是陆夜是在大约六百年前完成天工城课业,飞升进入虚空境的,但他的另一道名字却出现在近一百年的授业名单中,这前后差了五百年,难道陆夜是飞升虚空境五百年后觉得没意思,又重新回到天工城来转行学医了吗? 祝新年只听说过弃笔从戎,没听说过有机甲修真者转行来学医了,而且看陆夜那不靠谱的样子,他想不通究竟谁敢找他看病。 “上课时间快到了,你不上楼,怎么站在这里呢?” 正当祝新年面对石板上的名字顾自沉思的时候,女医仙从远处而来,正巧看见了他。 天工城在问仙城居民的帮助下正在进行重建,等全部重建好了之后会重新开放授业名额,所有问仙城的天人不管是何年龄、是何品阶,只要愿意修真,全部都可以进入天工城来拜师修炼。 重建的工作十分辛苦且繁杂,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女医仙经常通宵工作,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祝新年经常会在上课的时间看见她从外面回到楼内,稍作歇息之后又要去别的地方查看重建进度。 即使已经是仙人了,但高强度的劳心劳力还是令女医仙的脸上出现了疲惫之色,公事这么繁忙,她可能都没有时间好好给自己调理一番,但每日变着花样给祝新年补充气海灵核的丹药却总是准时准点送到他面前,即使女医仙公事再忙都没有落过一日。 对此祝新年心中还是非常感谢的,即使都说近墨者黑,但不一定所有的东西都一定会被浸染,这女医仙与那些魔主追随者相处了很久,但她依然保持着一颗医者治病救人、普度众生的善心,看样子并没有受到那些人的影响。 “你在看什么?是在找谁的名字吗?” 女医仙一边问一边走了过来,石板上久远一些年代名单看上去密密麻麻,足见当时的修真盛况,但近些年,尤其是结界树立之后,名单上的姓名就原来越少了,到最近几年只有寥寥数人,看起来十分令人唏嘘。 “我在看师父陆夜的名字,他说他的名字在这石板上刻了两次,我找了好久,只找到了六百年前他得到机甲修真仙人授业时的记录,还以为他在骗我,结果一晃眼又看见了他的另一个名字,竟藏在这里。” 祝新年伸手指向石板,笑道:“这是近一百年的授业名单,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成就虚空境之后又再度来学习,他说他是来学医的,我起初还不信,现在看见了名字,才知道原来师父他还会医术啊。” “陆夜?学医?” 女医仙一脸茫然,疑惑道:“我这怎么不知道这事?他什么时候来学过医?天工城所有的医修夫子和学生都是我管理的,要是他的名字出现在名册上我不可能没有印象啊?” 学医的人都是出了名的记性好,女医仙确定没有在医修名单上见过陆夜的名字,于是好奇凑近石板,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夜的医术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顺着陆夜的姓名王上看,就能看见当年给他授课的夫子的名字,女医仙伸手擦了擦石板上的灰尘,念道。 “犇骉?” 女医仙一愣,祝新年也跟着一愣,只觉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正经人啊。 “这不是从昆崚丘来的夫子吗?” 除了问仙城有孩童出生之外,昆崚丘和蓬莱海也有一些,但数量非常少,通常他们自己人就教着修真了,不用送来天工城,但天工城中确实有从昆崚丘和蓬莱海来的夫子,这些人一般都是外聘来的,只承担很少的授课工作,一般都是负责编纂修真书籍,研究新丹药或讨论新的道法术法之类的。 这个犇骉夫子就是从昆崚丘来的,而且是仅有的几个外城夫子中负责授课的,陆夜确实听过他的课,但女医仙能保证那绝对不是医术课。 “开什么玩笑?犇骉夫子是昆崚丘灵兽成仙,他本体是一只獬豸,哪里会什么医术?他是教御兽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学的是兽医吧? 闻言祝新年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女医仙也哭笑不得,对于陆夜欺骗自己弟子被拆穿这事连连摇头。 “陆夜这人真是的,他跟犇骉夫子学御兽这事我是知道的,他喜爱动物,却学的是机甲修真,当年我也是学生的时候就认为他应该转去学御兽,他也有此想法,但当时的执教仙人们不同意,认为他是机甲修真的天才,不能放他去学御兽那种没什么前途的歪门。” “后来他修成虚空境,但依然热爱养动物,为了更好照顾那些动物,他就来天工城跟着犇骉夫子学御兽了,这是事实,但要说他学过医……” 女医仙掩唇轻笑道:“估计学的是兽医吧?” 祝新年彻底石化,难怪陆夜给他检查的时候总要捏捏耳朵、看看鼻子,敢情他是当做在给动物看病啊! 早知道陆夜这人不靠谱,没想到他还能兽医装人医,要不是祝新年实在觉得奇怪,可能还就这样被他骗过去了,什么检查身体,他能看得出来什么?祝新年甚至估计他兽医也学得不怎么样,因为楼里动物生病的时候他都是抱出去请别人帮忙医治的! 罢了! 祝新年心想,与其指望陆夜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对劲,还不如把女医仙送来的丹药照单全吃了,至少这女医仙看起来比陆夜靠谱,就算她不是好人,真给祝新年吃了什么毒药,指望陆夜来救他早就凉透了。 “师父他就是……嗯……就是……” 祝新年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为陆夜挽回名声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奈何他在拜师之前陆夜不靠谱的事就几乎人尽皆知了,他来之后也没见过陆夜做过什么靠谱的事,这名声实在不该他来挽回也真的无法挽回了。 “啊,时间到了,我该上楼去了,夫子们肯定已经在楼上等我了,医仙慢行,学生先走一步了。” 继续待在这里也是丢脸,祝新年面子实在挂不住,匆匆告辞就想离开,没想到女医仙却拦住了他,道。 “不急这一时半会,正好我今天有事要跟你说,待会我还有公事要出去,就在这跟你说了吧。” 祝新年被强留了下来,只能悻悻回到原位,站直了问道:“医仙有什么事要交代学生?” “是这样的,你来城中也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了,听说你练气、体术、谋略都没有问题,身骨也每天在泡仙浴,灵核气海也在丹药的滋养下强壮了不少,搭建意识空间倒是不急,慢慢来更稳妥,但我想是时候该为你请一位虚空境的机甲修真者来教导你机甲对战了。” 祝新年在天工城风波中用自己的机甲与执教仙人的机甲对打了一场,那个时候他身体中有着虚空境无相阶的灵力,而对手只是个无我阶,但一番对战下来不仅十分吃力,还耗尽了气海灵力,要不是女医仙及时过来救命,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按道理来说无相阶的灵力是无我阶的倍数,也就是说他当时就算没有得到妙元真仙全部的灵力,也至少比无我阶机甲强一倍以上,可就是因为虚空境的机甲对战太过危险,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去应对,以至于大量的灵力被白白消耗了,所以学习新的机甲对战方式对祝新年来说也是十分急需的。 不过,一提到虚空境机甲修真者祝新年的脑海中就不由自主浮现了“陆夜”两个大字,此时的他刚刚上当受骗,不想再看见陆夜,于是重重摇了摇头,问道。 “医仙想请哪位仙人来教导我呢?问仙城和天工城中好像就只有一位虚空境的机甲修真者吧?” 祝新年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女医仙站在他身边几乎能听见他心中的呐喊——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的要请陆夜来教我吧?! 女医仙是个爱惜羽毛的人,祝新年虽然不学医,但他是天工城的学生,也就是女医仙的学生,她当然不会把祝新年交给陆夜那种不靠谱的人去祸害。 “问仙城和天工城中确实只有一位虚空境机甲修真者,但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既然你是集合我们天工城所有夫子的力量送往虚空境的重要学生,那要请就给你请个厉害的,寻常机甲修真者我都没有考虑过。” 听这语气,好像女医仙把陆夜归为了“寻常机甲修真者”,要知道陆夜的品阶整个问仙城和天工城都找不出第二个了,这要是都算“寻常”的话,祝新年不知道女医仙要找什么人来教他才满意。 “师父他虽然不靠……虽然玩心重了些,但能力方面还是没有问题的吧?您既然不考虑他……那一定是有中意的人选了吧?”祝新年试探着问道。 只见女医仙扬唇一笑,模样颇为得意道:“我想去请蓬莱海狂澜真仙来教你。” 祝新年只感觉有人拿了一对铜锣在他耳边“咚”地重重敲了一声,然后用十万分贝的大喇叭对他大喊出了狂澜真仙的名号。 “您……您说的是目前三界中仅剩的两位真仙之一……蓬莱海的狂澜真仙?” 女医仙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示意祝新年这不是她在说大话或者祝新年出现幻觉听错了。 “没错,就是那两位真仙之一的狂澜真仙,她是虚空境无相阶机甲修真者,也是目前三界中除了魔主和天道大神之外品阶最高的机甲修真者,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谁适合教导你。” 祝新年目前只是区区天人境玄品阶,是天人境最低的品阶,且不谈陆夜靠不靠谱,就是随便找个超品或者绝品的人也能来教他,但女医仙出手就要去请三界中最厉害的机甲修真者过来,且不知道人家狂澜真仙看祝新年和看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 “您……确定真仙会来吗?她可远在蓬莱海呢……”祝新年提醒道。 女医仙面上面上露出些许难色,这对她来说可能是个问题,但不算大问题。 “无妨,我已经写好了拜帖,准备提前差人送过去,然后请陆夜做介绍人,引荐我与狂澜真仙见面,待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必真仙不会拒绝的。” 第四百六十五章 把龙牵出来看看 自从女医仙透露了自己想要为祝新年请狂澜真仙来教导他机甲对战课程之后,祝新年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虽然女医仙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天工城的重建工作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日送到祝新年面前的滋补丹药也从来没耽误过,时间一晃又过去两个多月,不仅祝新年的气海灵核在丹药的滋补下日渐强壮,天工城也焕然一新,新的房屋和街道在废墟上重建了起来,这座历史悠久的修真之城在问仙城天人们的倾力相助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天工城作为城中之城,本身面积就不算大,又得了问仙城这么多热心居民的帮助,重建工作完成得比祝新年想象得要快得多,而天工城为了感谢问仙城的居民,依照承诺开放了入城修仙问道的资格,不限名额、不限天资、不限年龄招收学生。 招生布告一出,小小的天工城内就挤满了人,不仅那些幼童被家长送来报名修习,连许多成年了的大人甚至是年过半百的老者都来报名了。 祝新年在天工城中上了几个月的课,从来没见过天工城中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上课路上他顺道围观了几眼,发现问仙城中的天人大多数都选择了符修、丹修、医修之类的修真门路,反倒没看见多少人选择机甲修真。 这一点倒是与凡间的修真者们不同,凡间的天工学院每年都会四处寻找有天资灵核的孩童进行属相测试,只要能达到入学要求,就可以自由在天工学院中所有修真门道里任选其一进行修行学习。 但几乎所有通过属相测试的孩子第一选择都是机甲修真,就算他们不愿意学机甲,父母亲人也会百般相劝逼迫他们去学机甲,只有那些灵核不够强大,达不到机甲修真要求的孩子才会去学其他门道,不然机甲修真一定是凡人修真者的首选,因为只有学了机甲修真,他们将来才能进入各国的兵甲部中获得高官厚禄,对于那些并不是出身世家门阀中的孩子来说或许是他们唯一改变阶层的机会。 不过天工城的孩子们就没有这个牵制了,他们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即使学不好也不妨碍他们在问仙城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就连他们的父母长辈都在咨询器修、御兽一类被凡间成为“歪门”的修真门道,就更不会有人去限制这群孩子学什么了。 为了更详细地向这些有意修真的天人们解释各种修真门道的区别,天工城中几乎所有的夫子都上阵了,他们在街道两侧架起座椅,热情地为每一个前来咨询的人细致讲解,即使当时无法做出决定也没关系,因为街道上到处都是散发宣传册子的人,每种修真门道的区别已经在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了,回家翻看就能看懂。 这些册子都是用树叶制作的,风波之后那些决定留守天工城的学生们都被号召了起来,去山上采集大片的阔叶制作纸张,然后分门别类写好讲解信息,最后一份份捆扎起来,在长街上派发给那些前来咨询的问仙城天人们。 看得出来这次天工城是真的下了功夫、铆足了劲想要重新壮大修真队伍,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都齐上阵拉人,场面一度十分火爆,让祝新年仿佛回到了大学开学报道时的热闹场景。 天工城中的人能有这种想法自然是好的,作为连接天人和仙人之间的桥梁,他们的存在意义深远,而天工城的人是否有作为,也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的延续与兴衰。 祝新年很高兴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不仅是修真界要重新兴旺起来,也许会有更多的人能加入到对抗魔主和天道的队伍中来,同时也因为天工城重归热闹,他也终于能有许多同学与自己一起上课了。 当然,光是招生咨询显然还不足够吸引问仙城的人来报名入学,为了向问仙城里那些从未修过仙的人展现修真世界的精彩,天工城特意组织了为期三天的各种展示与比赛,而且不限制参与人选,问仙城中若是有人想要上台来展示自己自学的各种仙法也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些比赛暨展示活动将在明日正式举行,今日光碧楼门口在进行报名登记,城中好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大活动了,报名的人几乎把光碧楼的大门堵死了,祝新年根本挤不进去,好在距离上课还有时间,他便站在人群后面等着寻找机会钻进楼里去。 不过他这身高站在人群中实在太过鹤立鸡群,坐在前面负责登记的夫子一抬眼就看见他了,立刻朝他伸手招呼道。 “哎,你不报名吗?” 起初祝新年还没意识到夫子在跟谁说话,直到身前所有人都回头朝自己看来,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夫子在招呼自己,于是犹豫抬起胳膊,伸手指向自己,问道。 “啊?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其他人都在城中学习很长时间了,即使展示出来的能力再令人惊讶、再好看,那也是长久修习的结果,未必能真的打动问仙城中那些人啊,万一人家嫌修炼时间太久了呢?” 夫子十分有理有据道:“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才来天工城几个月,还没升阶,与问仙城的人品阶一样,你几个月就能学到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才有吸引力,由你来展示最合适不过了。” 祝新年“啊”了一声,迟疑道:“可我……我什么也不会啊……” 他说的是事实,天人境的东西他确实什么也不会,总不能给人家表演背诵古籍或近身体术吧?再或者让他当中表演搭建意识空间?可他现在还不能完整搭建一个意识空间出来啊,压根就没什么看头。 “没事,天工城的那些人大多数都没修炼过,也什么都不会,至少你会的比他们多吧?随便展示一下就行,让他们知道自己入学是能很快学到东西的就行了,不用你真的展示什么很高深的术法。” 正要祝新年表演高深术法他也不会啊,他才升到天人境多久?问仙城中的那些人虽然没有修炼过,但人家都当了多少年的天人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祝新年现在会的这点东西只怕人家早就看腻了。 祝新年还想推辞,但夫子一点不给他机会,当即说着“就这么定了”,然后大手一挥将他的名字写到了竹简上,周围那些人还都纷纷拍手叫好,完全没人关心此刻祝新年心中翻江倒海。 祝新年本就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人,尤其不爱在特别多人面前去展示自己的能力,从前他在凡间的时候堪称天下无双,那种情况下随便露一手都能震惊无数人,但他依然保持低调,能不出手的时候尽量不动手,此时人在天城,自己那点能力都是雕虫小技,当众展示只怕要丢人露丑。 祝新年十分无奈地抓了抓脸颊,完全不知道自己明日要当众展示什么才合适,不禁愁眉苦脸走进了光碧楼中。 负责给他上课的那些夫子早就在课室中等他了,见他丧着脸走进来,便问了缘由,听说祝新年被强迫明天当中展示能力,这群平时上课严肃认真的夫子们竟然全都笑了起来。 “好啊,正好也让我们看看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让我想想你展示些什么好呢……嗯,还是机甲对战吧,机甲体量大,最容易震撼人心。” 说话的正是负责教授祝新年机甲课程的夫子,但他教的是身法体术,也就是近身对战与武器使用,祝新年在凡间的时候刀法就学得很不错了,进入天工城之后得这位夫子的教导,身法体术又有了不少进步,这确实算得上祝新年的一大长处。 “哎,不行,既然是为了激发问仙城天人的修真兴趣才举办的这场技能展示,那就不能只顾掏出自己擅长的东西,而要投其所好,展现些人家爱看的、感兴趣的东西才行啊。” 道法课的夫子一下子就点破了其中关键,众人连连点头,直呼“夫子高见”。 “夫子说的倒是没错,但……究竟什么样的东西才是他们爱看的呢?”祝新年问道。 那名道法课夫子屈指沉思,摇头晃脑道:“反正不是机甲,机甲修真的课程繁杂、困难且枯燥,而且很难出成绩,据我所知天工城的人很少会选择机甲修真,但如果要问他们最想看什么的话……” 夫子眼珠转了几圈,忽而拍手道:“御兽!绝对是御兽!以前楼里组织御兽比赛的时候就吸引了很多问仙城的人来观看,哪怕是结界立起来了他们也会在外面驻足观望,只是近些年城中不举办御兽比赛了,倒是让他们失了好大的乐趣。” 祝新年心想这夫子不愧是教授道法课的,看待问题就是比一般人看得透彻,他早上一路走来,确实发现了很多天工城的人都在询问关于御兽课程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天工城的那些人都很喜欢动物,即使人人都知道陆夜不靠谱,但对他饲养的动物都非常喜爱,有些动物长大了自己会偷跑出渊精楼,逃到大街上去,就会被问仙城的居民围起来从头摸到尾,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灵兽难得,只怕家家户户都要养几只才好。 “虽然我十分赞同您说的话,但……” 祝新年双手一摊,眨巴着眼睛十分无辜且无奈道:“可我不会御兽啊。” 课堂中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夫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张望半天似乎也没得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毕竟御兽虽然比机甲修真简单,但也是个技术活,不是突击一天就能学会的,那些灵兽也不是傻子,什么人的话都听的,只有长久培养感情才能让它们听从自己的命令。 “那……要不还是机甲对战吧……至少机甲不用练习直接就能上场,御兽这事吧……” 夫子抚须摇头道:“现在去练已经来不及了,灵兽凶猛,要是被咬伤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纷纷点头,话题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夫子们开始围绕着如何展示机甲对战进行讨论,但刚讨论了没几声,就听见有人“咦”了一声,提声问道。 “山上一直有一条银白色的神龙在追逐灵兽,我记得看见过你几次上山去阻止那条龙,它不是你养的吗?” 一听到有人提起天狼,祝新年猛地咳嗽了几声,一边挥手一边解释道。 “是我养的不错,但是是从凡间带上来的,野性难驯,加上我不会御兽,对能不能控制它这件事还真说不好,明日城中人数众多,我怕它一激动会当场撒野,要是伤到人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展示些别的东西吧,我看机甲对战就挺好的,至少机甲能控制得住啊。” 要祝新年在放出天狼和展示机甲对战这二者之间选择,他肯定会选机甲对战,天狼实在顽皮,虽然已经是成年体型了,但神龙五百岁才真正成年,它距离成年还早着呢,现在就是狗见嫌的年纪,在凡间就祸害了不止多少山头上的动物,现在到了天城,也三天两头需要祝新年去给它敲打敲打,不然就看它怎么折腾吧。 “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我看你一直把它控制得挺好的,不然山头那些灵兽早被它霍霍完了。” 夫子们还是认为御兽比机甲对战更能吸引问仙城的人,即使祝新年明确表示天狼不好控制,他们还是想试一试。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毕竟是你养大的,你若不能控制它谁还能控制得住呢?自信些,那可是一条龙啊,就算是天界也找不出几条,问仙城的人保准没见过龙,你明天把龙牵出来给大家看看,那些人肯定当场就报名了,若是有人对御兽不感兴趣,咱们还有其他展示嘛,实在不行,最后再上机甲给他们看,保管叫每个人都找到自己心意的门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 蓬莱海狂澜真仙 祝新年被赶鸭子上架,原本他都不想展示机甲对战,这下好了,给他找了个更难的,令他一个头两个大,当天上课都精神不济。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祝新年赶紧回了问仙城,但并没有回渊精楼,而是去了山里寻找天狼。 那头龙进入天界之后越发壮实了,此刻正窝在山谷中水大觉,银白色的身体占满了整座山谷,幸好这附近平时没什么人过来,不然看见山中这么大的“蟒蛇”成了精,只怕要吓晕过去。 祝新年顺着山坡往下一溜就来到了天狼的背上,天狼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背上,卷起尾巴扫过来,却被祝新年伸手拦住了。 “再长下去这座山谷都塞不下你了,到时候要把你往哪藏?昆崚丘还是蓬莱海?” 祝新年挥开了天狼的尾巴,顺着它背上的鬃毛往前走去,走了很久才来到天狼的头顶,而此时天狼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还紧闭眼皮装睡来逗祝新年。 “别装睡了,跟你商量个事。” 祝新年直接坐到了天狼的头上,身体倚在它的龙角上面,抱起胳膊与天狼说话。 龙是灵兽之长,天狼的龙头可是很金贵的,除了祝新年之外别人碰都碰不得,连被白凰啄了一口都要追着人家撵出几千里地。 此时祝新年坐在它头顶上,这灵兽之长不仅没有暴怒,甚至还睁开了浑圆的眼睛,喷出一口白气算作是对祝新年的回应。 祝新年这算是有求于人,不好意思态度太强硬了,于是罕见地伸手摸了摸天狼头顶的鳞片,对它道。 “明天天工城中有活动,需要我带你去绕一圈,从前龙母在天工学院也是每年都要带出来给新生看看的,你是龙母的孩子,应该也会表现得跟龙母一样好吧?” 谈判的技巧就是要先把人捧起来,架到高处再来谈,这样对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不知道这与人谈判的技巧能不能用到龙身上,祝新年甚至都不能保证天狼听得懂。 天狼回过头来,巨大的身体扭成了鱼钩状,它的眼睛斜向后看来,虽然不一定能看得见祝新年,但祝新年能够感觉到它在回应自己。 “若是你明天能好好表现的话,我就请陆夜带你去昆崚丘和蓬莱海看看,那边灵兽多,食物也多,听说蓬莱海无边无际,只要狂澜真仙同意,你可以在里面尽情畅游,不用像躲在山谷里这般挤挤攘攘了。” 最吸引天狼的当然还是“食物”二字,一听见祝新年用食物引诱自己,天狼立刻低声吟啸了一声,随后眨了眨眼,同意了祝新年开出的条件。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乖乖听话,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见着人多就人来疯,要是吓到人了可就不让你去蓬莱海了。”祝新年继续叮嘱。 天狼嫌祝新年聒噪,卷起巨尾将他从头顶扫了下去,祝新年稳稳落地,来到天狼面前揪了揪龙须,天狼张嘴作势要把他吞进肚子里去,但这只是两人之间的玩闹罢了,祝新年一拳捶在龙牙上,天狼立刻“嗷”了一声重新卷成了一团,连半个眼神都不肯给祝新年了,自己窝起来继续睡觉。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叫你的时候记得过来,不要磨磨蹭蹭,也不要半途去追什么凤凰羚羊。” 天狼的巨尾拍了拍山体,也不知道它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倒是吓得山上的猿猴成群结队往远方逃窜,祝新年无奈撇了撇嘴角,只能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渊精楼,并一直提心吊胆熬到了第二天。 因为前一天听说天工城今日有展示活动,几乎整个问仙城万人空巷,全都涌入天工城看热闹去了。 这些天工城的人本来平时能看的热闹就少,好不容易天工城时隔多年举办这么大的活动,问仙城男女老少全体出动,挤得天工城中人山人海,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祝新年感觉平时也没见过问仙城有这么多人啊,这都是从哪里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他在人群中艰难挤动,好不容易到了前面,才发现原来是展示活动已经开始了,有一名符修在台上展示呼风唤雨、生火劈雷,现场一会大雨瓢泼、一会电光阵阵,伴随着人群中不断发出的“啊”“哇”之类的声音,听起来颇具戏剧效果。 此时台下还有丹修和器修等着在,那两人都带了铜炉,想来是要现场展示炼丹和炼器,这都是非常耗时的事情,祝新年估摸着一时半会也轮不到自己,于是打算先去光碧楼中听夫子讲两节课再来,结果人刚挤出人群来到光碧楼门口,就听见身后人群爆发出“哇”的一阵大叫。 祝新年估计又是符修用了什么灵符制造出了十分惊人的视觉效果,本来没打算回头看,却听见有人大喊—— “是鲸吗?!是传说中的蓬莱海蓝鲸吗?!我在古籍上见过画像!” 蓝鲸? 祝新年闻声抬头回头一看,只见一道深蓝色的阴影遮天蔽日而来,整座天工城,甚至连整座问仙城都被阴影笼罩了,即使以祝新年这个品级都能感觉到阴影之上仙气充盈,必定是有虚空境的仙人在上面,而且肯定不止一个。 那蓝鲸悬浮在空中,没有水,却如同在水中游动一般,轻轻甩尾竟能在空中留下一连串的小水泡,那些水泡在空中上下浮动了一会,然后无声破裂,变成一阵带着奇异香味的雨滴落在了城中众人的身上。 这雨仿佛不是雨,而是从天滴落的花蜜香水,城中众人连符修的展示都不看了,纷纷伸手去接,然后凑到鼻尖仔细嗅闻,虽然那水珠没有落到祝新年身上,但此时已经满城都是香味,无需他伸手就已经浸润在了花香的海洋中。 那蓝鲸慢慢游到了光碧楼上空停下了,然后一团黑影从上面跃了下来,落地的时候爆发出一声怒吼,吓得众人一哆嗦,稳定了心神才发现从蓝鲸身上跳下来的是陆夜的墨麒麟,此时正在人群中甩着身上的毛发,将身边一群围观者都逼退了。 紧接着在墨麒麟身后又跳下来了一团橘黄色的东西,那也是一个活物,但体量比墨麒麟小些,四肢身形也明显更纤细一些,祝新年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只橘黄色的狐狸,那狐狸长着九条蓬松的长尾,就像太阳落到了人间一般金光灿灿。 那狐狸有着纯金色的眼瞳,瞳仁是鲜红色的,而在它眉心也有一道鲜红色的痕迹,如一道红线细细划过眉心。 那狐狸非常优雅地抬起爪子轻轻刨了一下地,在天工城的白玉地砖上留下了几道白印,随后微微转头,朝站在光碧楼门口的祝新年看了过来。 只那一眼,祝新年就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都说狐狸擅长魅惑人心,祝新年从前没有感受过,今天却涨了见识,他与那狐狸之间还隔着许多人,双方遥遥对视,身边万物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世界上仿佛只剩下祝新年和那只狐狸,即使祝新年想要挪开视线、转移注意力都做不到。 好在这惊人的情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那狐狸挪开了眼睛,祝新年对意识的掌控权又回到了自己身体中,整个人瞬间又重新回到了嘈杂与拥挤的环境之中。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冷汗淋淋,不得不抬袖擦了擦额头,也借着擦汗的机会稳定心神,将刚才被夺走意识控制权的惊恐感从身体中挥散。 等他放下手臂再度朝前方看去的时候,却发现陆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此时他往前看去,只能看见陆夜的背影,而看不见那只随随便便就能摄人心魄的狐狸。 “瞧瞧你把我徒弟吓成什么样子了?天工城好不容易有次大活动,让你来热闹热闹的,你要是到处吓人的话,就回去带你那群狐狸崽子吧!” 陆夜语气不善,显然对这狐狸吓到祝新年的事情非常不满,那狐狸倒是个好脾气的,不仅不恼怒,反而笑了起来,用非常温和且好听的男声开口道。 “为了一个小徒弟冲我发这么大的火,看来你还真把这徒弟看得紧呢。” 即使有陆夜在前方挡着,但祝新年还是看见金光一闪而过,人群再度爆发惊呼,连刚刚被摄住心神的祝新年也忍不住歪着身子越过陆夜,看见前方的九尾赤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穿着极度华丽的男子,不过那人只有男子的身形,脸却依然是狐狸脸。 这人身狐首的模样带着一丝诡异感,但又因为这只狐狸实在长得太俊美了,它穿着人类的衣服,带着五光十色的彩色宝石,举手投足间优雅绝伦,不仅能让人忘记它的诡异的相貌,甚至忽略了它的性别,不由心生爱慕,愿意臣服在它的足下。 城中那些天人们几乎都被这只美丽的狐狸勾去了心神,但已经中过一次招的祝新年凭借仅存的一丝理智将自己的神识拉了回来,他立刻意识到这也是狐狸魅惑人心的一种方式,于是赶紧躲回了陆夜身后,那种对狐狸的极度爱慕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哎呀,你这小徒弟看破我的术法了呢。” 狐狸轻声发笑,天空之上却又落下一道仙光,只见一条奔流的长河如飞瀑一般从半空中倾泻下来,一名身穿湛蓝色衣袍的女子缓步下降,走到了陆夜和狐狸中间。 “好了,狐帝,再闹下去陆夜要发火了,若他不去昆崚丘,谁帮你带小狐狸?”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蓬莱海狂澜真仙,这只仗着美貌肆意“行凶”的狐狸便是与她平起平坐的当世两大真仙之一的昆崚丘狐帝。 两位真仙同时降临天工城,这可是很多年没有发生过的大事了,从前想请真仙级别的人来授课得妙元真仙亲自去请,后来妙元真仙“身入归墟”,天工城也竖起了结界,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真仙级别的人来过天工城了。 今天对于天工城来说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大日子,两位真仙驾临,更为天工城招新锦上添花。 狐帝听从狂澜真仙的话收了术法,人群反应过来,立刻沸腾欢呼,不断高喊着“恭迎真仙”的口号。 “许久不出昆崚丘,都忘了天工城竟然如此热闹,行了,小徒弟别躲着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狐帝对陆夜的徒弟非常感兴趣,招呼祝新年出来,甚至还伸手朝祝新年摇了摇,他一动,身上无数宝石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芒,若不仔细去看他的脸,还真要以为是一名俊俏的男子站在光中招手,要是配上他摄人心神的术法,那将会是绝杀。 祝新年拧着眉头从陆夜身后走了出来,虽然对狐帝的术法心有余悸,但毕竟狐帝和狂澜真仙都是到天工城做客的,又都是陆夜的朋友,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出来好生招待。 “别怕他,灵兽都是这样的,人多就喜欢人来疯,别看他已经是真仙了,实际上还是头狐狸,你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了。” 陆夜说话一点没客气,狐帝眉心的红线都扭变形了,蹙眉道:“你这人真是嘴下不留情,枉我跟你这么多年的情分,小徒弟,别听他的,我完全可以幻化成人的样子,只是不屑于使用假面罢了。” 狐帝是白玉京五城之一的昆崚丘之主,又是罕见的九尾赤狐顿悟大道、成就仙躯,三阶之中古往今来只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人了,他自有傲骨,不屑使用人的模样来做伪装,只是用灵兽形态与人见面颇为不便,这才幻化出了躯体,但依旧保持着狐狸的面容。 不得不承认,狐帝确实是祝新年见过的诸多狐狸中长得最好看的,他不仅相貌绝伦,还是危险与美丽并存,祝新年能从他身上察觉到隐约的野性,这种野性他从天狼、龙母和墨麒麟身上都感受过,那是灵兽特有的、隐藏在血脉中的野性,即使已经飞升成为真仙了,这种野性也并未消失。 正当祝新年暗中观察狐帝的时候,多日不见的女医仙不知从何处款款而来,招呼众人道。 “几位怎么在这就聊上了?楼里备好了茶水,还请移步楼上吧,不然您几位站在街上,这围观的人都把天工城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我是那种人吗? 几人听从女医仙的建议挪到了光碧楼上,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楼下围观的众人才终于散开,台上唱了半天独角戏的符修又重新有了观众,于是更加卖力表演了起来。 祝新年作为陆夜的弟子得以跟随众仙人去往了光碧楼顶层,从这里看下去可将整座天工城收入眼底,也能清楚看见城中几座展示台上的修真者在展示自己的术法和技能,希望能引起更多问仙城天人对修真的兴趣。 几位仙人在楼上落座,狂澜真仙对城中的这些展示活动非常感兴趣,一直在与女医仙讨论着,而狐帝那双金灿灿的眼睛一直盯着祝新年看,要知道被一头野兽注视的感觉是非常可怕的,祝新年后背汗毛直竖,更可怕的是那种眼神根本躲不开,无论祝新年站到哪里、看不看狐帝,都能感觉有双眼睛在注视自己。 最后,祝新年被看烦了,想着与其躲避不如迎难而上,他看我那我就看回去,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真仙和仙人的面杀了我吧? 于是祝新年迎着狐帝的目光看了回去,不仅看了回去,还把狐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此刻才发现他现原形的时候有九条尾巴,但人形的时候却只有一条,毛茸茸地落在身后,靠近躯体的部分是金黄色的,越靠近尾端颜色越深,最后到了尾巴尖就是很深的橘黄色了。 此时狐帝看他的眼神不是方才那种摄人心魄的眼神,而是如同野兽盯着猎物一般,祝新年感觉此时在狐帝眼中自己压根不是人,而是一块大肥肉。 他不甘示弱,既然别人把自己当大肥肉,那自己就把他当做一头死狐狸,拿出猎人的架势来,不信吓不到这头黄毛畜生。 果不其然他气势一起来,眼神也凌厉了许多,反倒令狐帝吃了一惊,旋即掩唇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陆夜的胳膊,对他道。 “我还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受得了你这种性格,竟然愿意入你门下,现在看来这小徒弟有点厉害,将来可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陆夜“哼”了一声,伸手拍开了狐帝的手,没好气道:“谢谢,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还生气呐?我不就是对你徒弟用了点小小的术法吗?他又没掉块肉,你至于吗?是因为一直收不到徒弟所以把这好不容易收到的小弟子当宝贝了?” 没想到仙人之间竟然也这样互揭老底、互戳痛处,陆夜闻言“嘶”了一声,正朝狐帝瞪去,旋即又听见狐帝幽幽道。 “既然你生气那就算了吧,本来昨天白泽下了几头小崽子,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想着送几只让你帮我养着,看来你是不想要了,那我还是另外托付别人吧。” 这话一下戳中了陆夜的死穴,刚才还跟气球似的陆夜一下被戳漏了气,本来祝新年还以为他总算起到了师父的作用,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弟子了,却没想到陆夜变脸如翻书,目光投出去的时候还十分不耐烦,等落到狐帝身上的时候就已经满脸带笑了。 “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多少年的情分了,你家刚添了一窝小狐狸,哪有功夫去管白泽的幼崽啊,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保准养得白白胖胖再放回昆崚丘,绝对不叫白泽来找你麻烦。” 狐帝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道:“当真?不会又说什么养久了有感情了拖着不还吧?” 陆夜“啧”了一声,立刻坐直了身体,拍着胸脯道:“我是那种人吗?这天下什么宝贝我舍不得?” 狐帝没有说话,但眼神却越过陆夜落到了祝新年身上。 陆夜尾音一僵,随后回头看了看祝新年,模样看起来似乎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但他内心的天人只用了一秒钟就被魔鬼打死了,旋即对祝新年道。 “来,徒儿,过来给狐帝好好看看。” 祝新年眼一瞪,陆夜立刻背着狐帝对他做出了“拜托拜托”的嘴型,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要白泽幼崽,想要到连徒弟都卖了。 祝新年还得继续住在渊精楼,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此刻陆夜如此央求,祝新年也不能驳了他的颜面,于是强忍一口气,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到了狐帝面前。 狐帝笑得非常开心,这一招既拿下了陆夜又拿下了祝新年,令他十分得意,笑起来的时候身上宝石抖动,晃得祝新年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隐约看见狐帝微微前倾身体,眼神从上往下将祝新年仔细打量了一番。 “灵兽的味道……” 狐帝轻轻吸了吸鼻子,道:“你在十二个时辰内接触过灵兽,是一只体型非常巨大的灵兽……” 他金色的眼珠一转,赤红色的瞳仁缩了缩,准确无误道:“是龙,太古神龙。” 祝新年还没来得及惊讶,窗前的狂澜真仙就闻声回过了头,好奇道。 “龙?你在何处见过神龙?我那蓬莱海中本来是有龙的,但销声匿迹很久了,我想知道是不是从我那里跑出来的,如果是,还得想办法请它们回去呢,龙可是镇海神兽,它们消失之后蓬莱海的浪越来越高了。” 蓬莱海的龙与天狼肯定是不是同一条,这一点祝新年可以肯定,因为天狼是他看着从龙蛋里出来的,一手养大到如今,中间几乎没怎么分开过,肯定不会飞去过蓬莱海那种天界仙境。 祝新年正要开口解释,便听楼下夫子大声招呼道—— “祝新年,轮到你了!你不是要表演御兽吗?台前好多人等着看呢!你抓点紧快下来啊!” 听说他要表演御兽,光碧楼中几人都朝他看了过来,陆夜满脸惊疑,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御兽了?” 女医仙也十分疑惑:“你不是机甲修真者吗?怎么要去展示御兽?御哪只兽?从前没有见过你身边有灵兽啊。” 楼中数人只有狐帝表情如常,望着祝新年露出一抹淡笑。 “谁说他不会御兽了?咱们不如期待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号令连真仙都号令不了的太古神龙吧。” 第四百六十八章 神龙见首不见尾 祝新年硬着头皮走出了光碧楼,在夫子的催促下往展示台走去,此时展示台上的器修正从他的炼器炉中取出了两把巨斧,锋刃上烈焰灼灼,挥舞起来热浪蒸腾、火星四溅,台下无数观众拍手叫好。 只见那名器修举着手中巨斧,朝台下众人高声道。 “只要学了器修,何愁想要的东西炼不出来?且不说高阶武器,只说家中日常使用的那些器具通通可以在炼器炉中炼出来,如此实用的技能各位难道不动心吗?现在报名入学,很快就实现家具用品自给自足啦!” 台下众人连连点头,想让这位器修抓住了众人修真的心理,这些天工城的天人们闲散惯了,要给他们说大道理,让他们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修仙对战魔主的话他们肯定没兴趣,但要是说以后家里的用具不用出去以物换物了,全部可以自己炼出来,用不完的还可以出售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这修真的吸引力一下就上去了。 在器修的号召下,台下众人纷纷涌去报名处,其中多是中年人,可能是器修跟他们说炼生活用具无需太长时间的修行,所以这些中年人都动了心,场面十分火爆,甚至将负责登记姓名的夫子都给淹没了。 而此时展示台前只剩了零星几人,祝新年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是小孩子,只有几个家长跟在身边。 “不是说会展示御兽吗?为什么迟迟没有来?” 有家长不耐烦的询问展示台边维持秩序的天工城学生,道:“我家孩子就想看御兽,不然我们就去报名学器修了,到底有没有御兽展示啊?别耽误我去器修那边报名,你看我邻居们全都去了,待会没名额了怎么办?” 学生只能赔笑安抚:“不用担心,我们这次不限名额的,只要您想学器修就肯定能入学上课,至于御兽展示……” 那学生挠着脑袋四下张望起来,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见了祝新年,立刻踮脚挥手,大喊道。 “这边这边!祖宗你可快些吧!这边都等好久了!” 祝新年脚步沉重地走向了展示台,仿佛那是断头台一般令他压根不想站上去,在走向台上的时候他抬眼一看,发现那几位仙人都在聚在光碧楼顶层的窗户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好像非常期待他的展示。 “你的展示内容呢?不是御兽吗?灵兽在哪呢?” 维持秩序的那名天工城学生跟着祝新年上了台,一看祝新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登时头发根都竖起来了,这台下一群小朋友眼巴巴望着呢,要是不能赶紧展示的话待会哭闹起来可没办法处理了。 “灵兽……灵兽待会就来,你先让台下这些家长把孩子牵好站远点吧,不然待会可能会有受伤的风险。” 那学生“啊”了一声,又看了看展示台的大小,心想就是陆夜仙人的墨麒麟站上来也够了啊,这祝新年到底是有多大的神兽要用那么大的位置啊? 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但那名学生还是听从祝新年的要求下台去一一通知家长们牵好自己的孩子,并让人群往后退了几步,离展示台稍微远了一些,但祝新年还说不够,又让他们接着往后退了许多。 “现在可以了吧?不就是御兽吗?咱们平时也见过,没有这么神秘啊?怎么搞得这么紧张?” 那些带孩子的家长不太理解为何让他们一退再退,虽然他们不修真,但灵兽也是见过的啊,渊精楼中动不动就有灵兽幼崽跑出来,都是巴掌大一点人畜无害的模样,就算山上有些大型灵兽也大不到哪里去,他们见过最大的灵兽就是陆夜的墨麒麟、城主的白凰和刚刚出现的那头蓝鲸了。 大家都知道祝新年刚升上天城没多久,不认为他能驾驭非常不得了的大型灵兽,退了十步左右就说什么都不肯再退了,催促着让祝新年赶紧开始展示。 既然人家不肯再退了,祝新年也不能拿着扫帚去赶人家,于是只能站在台上默默叹了一大口气,然后抬起手放到唇边,微微仰头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 台下众人立刻踮起脚往台上看,但却发现台上什么都没有,他们又赶紧四下张望,但直到哨声散尽,都没有任何灵兽循声出现。 众人一脸茫然,小孩子们的眼睛都睁圆了,也没有看到他们期盼已久的灵兽出现,纷纷摇着家长的手,疑惑问道:“我怎么没看见灵兽呀?” 家长们当然也没看见,当他们再度环视四周,发现真的没有任何灵兽出现,正准备向台上的祝新年发问的时候,却突然迎面刮来一阵飓风,风力大到将体重较轻的孩子都吹了起来,要不是祝新年提前叮嘱家长牵好孩子的话,估计这些孩子就被吹到天工城外面去了。 这平地骤起的大风令天工城中一切活动都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负责登记入学信息的夫子必须趴在桌上才能保证那些竹简纸张不被吹走,而聚在一起的人们也必须要抬袖挡住五官,不然会被随风而来的碎石子、泥土、枝叶之类的东西砸满脸。 不仅楼下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连光碧楼上的仙人们也必须要唤起结界才能抵挡这呼啸的大风,光碧楼屋檐上的铜铃被吹得铃声大作,而有一道银白色的巨大身影伴随着急促的铃声而来,在天工城上空朝城中众人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那声音直接吓得大半城的人都一屁股摔到了地上,连天上的蓝鲸也被惊动了,不由连拍了几下尾巴,天空中立刻出现了一排水泡,落在惊慌失措的人群身上,浇了他们一头一身。 “哎呀呀,这龙叫声吓得我心肝都在颤呐!” 窗边的狐帝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神龙乃灵兽之长,虽然狐帝已经修成真仙,但他没有脱离狐狸的真身,就依然受到灵兽天性的管制,在神龙面前,万兽都得低头,狐帝勉强能仗着真仙的修为立住身形,而陆夜的墨麒麟已经趴在了街道上,对着神龙乖乖俯首摇尾。 神龙绕着天工城盘旋了一圈,让城中所有人和兽都看清了它的模样,然后才回到祝新年身边,一只硕大的龙头悬在祝新年身后,用它硕大浑圆的眼珠缓缓扫视面前所有人。 龙不仅对灵兽有着与生俱来的压制,也对人有着很强的威慑与震撼,当城中众人亲眼目睹一条巨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巨龙在眼前穿行飞舞,在呼呼作响的狂风中望着巨龙腾飞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龙回到了祝新年身边,大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拍着胸脯连声喘气。 祝新年对天狼施以了奖励性的摸头,看来昨天对天狼的叮嘱还是有效果的,这条顽皮的神龙今天倒是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很好地完成了灵兽展示这个环节的内容,祝新年看台下众人惊愕的表情,想来刚才的展示应该是十分成功的。 当然,就算是不成功也没办法,天狼也不会别的才艺了,它能安分地绕城一周,让所有人看清神龙的相貌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要想指望它做别的也是不可能的事。 祝新年抬手挠了挠天狼的下巴,天狼非常享受地眯着眼睛,如果它不是神龙而是一只大猫的话,估计就要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了。 “今天表现不错,看见天上那头蓝鲸了吗?那就是蓬莱海狂澜真仙的灵兽,蓬莱海连这么大的蓝鲸都能装得下,装你就更不成问题了,待我请求真仙,让陆夜带你去畅游一番。” 天狼成日窝在山谷中,长这么大都没去过海里,都说龙是镇海神兽,一条龙连海都没见过着实有些可怜,祝新年到底是天狼的“亲生”父亲,也是知道心疼孩子的,便想为它尝试一下,看能不能说动狂澜真仙允许天狼去蓬莱海待几天。 “真不得了,天底下竟然真有人能号令神龙,你们看那神龙在他手边多么听话,这可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事啊!” 狂澜真仙喜出望外,她管理蓬莱海已经上千年了,也见过神龙几次,但即使蓬莱海其他灵兽都已经信任她了,但唯有神龙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别说像祝新年这样伸手去摸龙头,就是稍微靠近神龙一些都会遭到怒吼警告。 神龙一怒,蓬莱海也会随之发狂,巨浪能卷到几十丈高,摧天折地、席卷万物,周遭所有的生灵都会遭受毁灭性的冲击。 经过两次神龙发怒之后,狂澜真仙便放弃了靠近神龙的想法,每次看见神龙出没只敢远远眺望,但即使如此,神龙出现的频率还是越来越少了,近些年她再也没在蓬莱海见过神龙了。 此番再度见到神龙,狂澜真仙十分激动,她急匆匆下楼,却又在出门的时候想起不能靠近神龙,一时间犹豫不决,只能站在长街上望着祝新年满眼羡慕。 狂澜真仙掌管天界最大的水域,神龙又是镇海神兽,狂澜真仙自然想与神龙更亲近一些,但自古以来没有人能真的控制住神龙,就连人间天工学院御兽班也只是毕恭毕敬供养龙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够号令神龙。 但毋庸置疑祝新年做到这一点了,虽然是无心插柳、误打误撞成就了这件事,但依然令狂澜真仙羡慕得不得了,望着祝新年的眼睛都在放光。 “那条龙确实很听他的话,真仙要不走近些试试?有我那徒儿在,想必神龙不会发狂的。” 陆夜、狐帝和女医仙也跟着下楼来了,见狂澜真仙如此渴望近距离接触神龙,陆夜便向她提议,让她试着走近些看看。 狂澜真仙对前两次神龙搅动怒海狂潮的模样心有余悸,但又实在禁不住陆夜的劝说,想着那头神龙在祝新年面前如此听话,而且现在城中到处都是陌生人,也没见神龙发怒,于是便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一些。 真仙的灵力在一群天人境中显得非常突出,狂澜真仙一靠近,天狼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灵力,立刻转头朝她看了过去,鼻孔中喷着白气,不断龇牙警告那边一众仙人远离自己。 狂澜真仙立刻停住了脚步,颇为遗憾道:“果然神龙还是不能随便接近,罢了,我远远看几眼就行了,只是不知道蓬莱海的神龙什么时候回来,这海浪都快压制不住了。” 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蓬莱海作为天界最大的水域,没有神龙镇压的话海浪会逐渐失控,生活在蓬莱海的所有生灵都会被汹涌的海水吞没。 自从发现神龙不见踪迹之后,狂澜真仙想了很多办法去寻找神龙,陆夜也帮着找着了好几次,直到真仙心中焦急,但有句话叫做神龙见首不见尾,龙这种生物一旦消失就真的很难凭借人力找到它,所以迄今为止蓬莱海依然没有神龙镇海。 身在展示台上的祝新年顺着天狼看向的方向看去,从狂澜真仙期盼的眼神中能看出她十分想接近神龙,因为天狼是在天工学院长大的,不像那些野生灵兽一样对人有很强的防备心,一般来说是可以接近的。 但可能是因为真仙身上的灵力太强了,引起了天狼的警觉,加上那边一大群虚空境的仙人站在一起,对天狼来说那一块的灵力已经远远超出了预警值,所以才会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来警告对方。 祝新年立刻安抚了天狼几句,然后走到展示台边,对狂澜真仙道。 “请真仙收起护体灵力吧,您的灵力太强了,它有些紧张,收起来之后就能过来了。” 狂澜真相将信将疑收起了自己身上的护体灵力,独自一人往前走去,果然一直走到展示台下方,神龙也没有作出进一步的过激反应。 “晚辈已经释放了自己的灵力覆盖了这片区域,这神龙是我从小带大的,最熟悉我的气味和灵力,有我在它不会暴走的,真仙放心上台来吧。” 祝新年在台上朝狂澜真仙伸出手,亲手将真仙迎到了台上,那神龙的一颗龙头就比整个展示台还要大出许多,但此时却显得很平静,虽然眼珠还在随着狂澜真仙的动作移动,但并没有即将发狂的那种暴躁感。 “没关系的,这条龙从小跟着我在人间长大,可以说是在人堆里长大的,小时候还很喜欢往人怀里钻呢,见过的人得以万来计算了,您已经收了灵力,这附近又都被我的灵力覆盖着,它不觉得有危险,就不会作出过激的举动,您可以摸摸它的鳞片或者龙须。” 见狂澜真仙站在天狼面前不敢有所动作,祝新年主动伸手摸了摸天狼侧颊上的鳞片,给真仙打了个样,示意真仙这样做并不会有危险,也不会刺激到神龙。 狂澜真仙第一次距离太古神龙这样近,这个距离已经令她激动不已,完全没奢想过自己还能亲手去触碰神龙。 在祝新年的劝说下,她紧张地伸出手来,屏住呼吸慢慢将手伸到了神龙的鳞片上。 天狼的大眼珠一下朝她看了过来,惊得狂澜真仙手指都僵住了,但天狼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回了眼球,目光继续去追随祝新年了。 收起灵力的狂澜真仙对于天狼来说就跟路上随便一个普通人或者山里一个寻常动物一样没有什么威胁,便任由她触摸自己了,甚至全程只看了她一眼,后续完全没将这位真仙放在眼里。 狂澜真仙顺着鳞片摸了几下,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神龙的鳞片摸起来有种玉质感,触手微微凉,但很快就能感受到鳞片下方传来的热意,甚至还能隔着鳞片感受到神龙的强大心脏正在有力跳动着。 这种感受是非常奇妙的,狂澜真仙不是御兽者,但却在此时此刻感受到了御兽者的快乐,也难怪陆夜完全不把自己的机甲天分当回事,不听劝死活非要去养灵兽。 狂澜真仙倒也不贪心,三界内几乎没有人能亲手触摸神龙,她能得到这片刻的特许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也不敢奢望能触碰多久,感受了一会神龙鳞片奇特手感之后就收回了手,抬头望着这头庞然大物,感慨道。 “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龙与人一起长大的奇事,若不是亲眼看见你号令神龙,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只可惜我们蓬莱海没有如此通人性的神龙,我到现在还发愁要如何才能治理蓬莱海的水患呢。” 祝新年眼珠一转,立刻问道:“只要是龙就可以镇海吗?还是一片水域只认一条龙或者一个家族的神龙才行?” 狂澜真仙微微摇头道:“不,只要是龙就可以,龙属水,天生就能控制水流,水没有意识不会认主,所以不存在哪条龙管哪片水域的说法,毕竟神龙虽然几乎与天地同寿,但终究不能像凤凰那样涅盘重生,如果水域认主的话,那神龙离去岂不是就无法再管理那片水域了吗?” 祝新年要的就是这番话,一确定水域并不认主,祝新年立刻靠近狂澜真仙,道。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真仙是否能答应。” “我可是多亏了你才能近距离接触神龙啊,还有什么请求不能答应你呢?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到。” “晚辈哪里敢提让前辈为难的请求,只是这龙跟着我到天城来,因为体量太大没有地方待,只能每日窝在山谷里,吃不好睡不好,见到人还得想办法躲,我看着实在心疼,听闻蓬莱海广阔无边,最适合神龙遨游,只可惜晚辈品阶不够,无法前往蓬莱海,只能斗胆请求真仙让神龙去蓬莱海待上几天,让它松松筋骨,免得在山谷中憋坏了。” 祝新年的话令狂澜真仙一下睁大了眼睛,她因为蓬莱海神龙离去的事情焦心很久了,正愁要从哪里去弄一条龙回去,没想到祝新年却想要将神龙放到蓬莱海去,这不是两好合一好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蓬莱海地方大,你这条神龙想怎么遨游就怎么遨游,不仅如此,海里的食物任吃,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那片海域随时为神龙开放。” 祝新年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道:“我这条龙不怎么听话,担心在蓬莱海惹出事来会影响真仙。” “这你大可放心,从前蓬莱海那些神龙哪一条不比它狂暴百倍?但龙的脾气再大,放在蓬莱海那么大的环境里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而且只要有神龙在海里,海水就会得到控制,对我们整个蓬莱海来说都是大好事。” “你只管放心让它待在我那里,你随时要用,随时召唤就好了,神龙天生神体,天城之间的品阶阻隔对它来说是无效的,它可以在三界任何地方自由穿行,到时候你一喊它,它就回来了。” 狂澜真仙非常高兴,脸上的笑意都忍不住,直到祝新年让天狼暂时回到山谷中去之后她依然保持着微笑,而此时陆夜、狐帝和女医仙才缓缓走来,见狂澜真仙满面笑意,陆夜不由问道。 “这是说了什么?竟让真仙如此高兴?” “你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要不是被你抢先一步收入门下,我都想收他为徒了!” 狂澜真仙的话正中女医仙的意,当即便站了出来,盈盈行礼道。 “真仙当真有此想法?不满真仙,我天工城遭遇风波之后再难找出虚空境的机甲修真者来教导祝新年了,想必您也看出这年轻人天资卓越,将来一定大有可为吧?若是因为得不到良好的学习而耽误了修炼进度岂不是可惜?天界多久才能遇到这样天资的人啊……” 女医仙顿了顿,一边观察狂澜真仙的脸色,一边试探性问道:“不知……真仙可愿意来教导祝新年机甲对战?”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不服就比比 “你想让我来教他机甲对战?可他不是有……” 狂澜真仙疑惑地看向陆夜,旋即就明白了女医仙为何舍近求远,放着陆夜这个虚空境的机甲修真者不用,偏要来请自己出山,她与陆夜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知道陆夜的性子,女医仙的担忧确实情有可原。 “没问题,我与这年轻人有缘,他愿意以神龙帮助我平息蓬莱海巨浪,我也愿意教授他机甲对战,这样倒也不欠人情了,甚好甚好。” 对于狂澜真仙这种级别的修真者来说,她们非常讲究因果,认为不能只接受别人的帮助与馈赠,一定要平等地还报回去才行,主张不欠人情、不欠因果,即使女医仙不提出要请狂澜真仙来教导祝新年,她也会想办法还报他提供神龙的人情。 “想来我在蓬莱海也待了一千年了,是该出来走走了,如今天工城也恢复了往里的热闹,那我就来沾沾这喜气,每隔七天来天工城授课一次吧。” 女医仙只说请狂澜真仙来教授祝新年机甲对战,没想到狂澜真仙送了她好大一份礼,不仅同意了亲自教导祝新年,还为了感谢女医仙此番邀请才让她认识了祝新年的这份人情,竟主动提出每七天来天工城授课一次,要知道真仙授课已经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以前就算有,也是一月一次,看来这次蓬莱海重新拥有的神龙的事情确实令狂澜真仙心情大好啊。 “你们这是做什么?原本我们三个都没有徒弟,结果一下子你们俩都有了,我不收徒的话显得我很不被看重啊?” 见狂澜真仙要教授祝新年机甲对战,狐帝作为唯二的真仙之一,眼瞧着狂澜真仙和陆夜都与祝新年沾上了关系,自己却被晾在一边,让自己这个狐帝很没面子。 “不行,你也得跟我学点什么,好歹我是无相阶,陆夜才是无我阶,我教什么不比他教得好?” 狐帝挤开陆夜来到了祝新年面前,对他笑道:“想想你还想学点什么,我什么都可以教啊。” 陆夜于狐帝的关系就跟祝新年与裴少桥的关系差不多,两人见面就互怼,反正对方也不会真的生气。 “去去去,你能教什么?教他如何摄人心魄还是教他带狐狸崽子啊?你又不是机甲修真者,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你哪有时间上课?你以为你家就一只狐狸崽子吗?是十二只,十二只啊!” 祝新年在旁边听着不禁咂舌,还在心想狐帝是怎么做到一次生了十二只狐狸崽子的,然后就听见狐帝哼哼道。 “那有什么?反正家里有人带,带不了的就每次上课的时候带去渊精楼给你帮忙照顾不就行了?虽然你别的事不靠谱,但带崽子这件事我还是相信你的。” 两人眼看就又要掐起来了,女医仙赶紧制止,出言打断道。 “狐帝愿意来上课自然也是好事,不知您想在天工城教授什么课呢?” “哎?我可没说我要在天工城上课啊,你也听见陆夜说了,我家小崽子多,没那么多时间来上课,只能抽空直接去渊精楼教授祝新年,至于授课内容和时间嘛……” 狐帝大手一挥,对祝新年道:“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反正想到什么教什么吧,我若想到有意思的术法之类的就直接到渊精楼来教你,你别听陆夜的,就单论术法这一项,我难道不比他强?” 陆夜眉头一拧,狐帝却提前预判了他的反应,当即道:“怎么?不服比比?” “比比就比比!” 这俩年龄加起来几千岁的男人还跟孩童没什么区别,当即就相互拉扯着找地方约架去了,祝新年还担心陆夜一个无我阶根本不是无相阶的对手,却听狂澜真仙笑道。 “别理他们,这两人经常如此,你放心,狐帝有分寸,不会伤着你师父的,两人多交手也好,你师父没什么上进心,狐帝多与他交手还能促进他早日升上无相阶,这样三界就能多一个真仙了。” 听狂澜真仙这样说,祝新年才稍稍安下心来,与狂澜真仙和女医仙一起回到了光碧楼。 “我听陆夜说你是凡人开天门飞升上来的,拥有先天甲魂、天匙灵核和地仙之身,同时在天工城风波中得了妙元真仙传授灵力,滋养了筋骨,如今每天都在用仙浴泡澡,同时吃天工城提供的丹药来强壮气海灵核是吗?” 祝新年没想到狂澜真仙已经将自己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了,立刻连声称是。 “你如今已经是天人境了,地仙之身只在凡间有用,到了天城就没有作用了,先天甲魂和天匙灵核倒是不错,但也只能在天人境中算不错的,要想升虚空境,你的身体和气海灵核还需要继续增强,仙浴和丹药不要断,我下次来给你授课的时候再多带几块不老泉的灵石过来,你放进仙浴中增加效力。” 狂澜真仙仔细分析着祝新年目前的情况,将祝新年面临的所有问题都详细讲解了一遍。 “丹药照常吃,我不知道你之前的气海灵核是什么情况,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是符合天人境玄品阶这个水准的,你先继续吃着,隔一段时间我再看看,有效果就继续,没效果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祝新年只能连连点头,狂澜真仙答应女医仙来教导祝新年机甲对战,却没想到她不仅单纯教授机甲,看样子已经把祝新年当成自家弟子来照顾了。 “搭建意识空间这事后面再说,前期都是积累,等你的气海灵核提上去了搭建意识空间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的机甲我需要看一看。” 狂澜真仙反手在光碧楼中搭建了一处意识空间,对祝新年道:“你进去,装备机甲我看看。” 祝新年心中惊叹真仙级别的人都是转一下手腕就能搭建一个意识空间,而他达到这一步不知还有多长的路要走。 来不及沉浸在惊讶中,祝新年立刻按照狂澜真仙的话进入了意识空间中,然后在空间内装备了机甲,因为这里是由真仙的灵力搭建起来的空间,所以不用目视也能将祝新年的机甲看得明明白白。 祝新年才刚刚装备机甲,旋即就听见狂澜真仙“咦”了一声,然后问女医仙。 “你们说要好好培养他,为什么还给他用这样的机甲?这机甲还是凡间产物,就算完成了‘人机合一、意识相通’,也借着天匙的力量隐去了实体,但不能改变它本质上是凡间产物的事实啊。” 女医仙一噎,支吾解释道:“这个……我们天工城的最厉害的偃师在风波中遇害了,其他偃师只能打造天人境的机甲,往上虚空境的机甲他们也造不出来,再加上最近天工城中公事繁忙,我就想着先等一等,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一次到位,给他弄一台虚空境的机甲。” “你有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既然现在条件有限,天人境的机甲再不济也是仙甲,而他所用的这台机甲已经跟不上他的品阶了,你要让人写字,总得给支笔吧?让人用木头棍子怎么写?找不到虚空境偃师也没关系,先把天人境的机甲造出来让他先用着吧。” 听狂澜真仙这么说,祝新年赶紧道:“真仙且慢,容学生禀告。” 狂澜真仙“嗯”了一声,道:“你说。” 祝新年立刻解释道:“真仙有所不知,这台机甲本也不是学生的,而是学生在人间的师尊、天工学院仙师鹤云子的,师尊为了保护学生对战魔主力竭长眠,羽化长眠之前将这台机甲留给学生,学生一直使用至今,实在不想抛弃师尊留下的机甲,并不是天工城不愿意给弟子更换机甲。” 木皇甲虽然在天界看来已经是很落后的机甲了,但这毕竟是鹤云子留下的东西,在祝新年眼中这可是世间最厉害的机甲,他用着木皇甲,就好像师尊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帮助自己完成了人间的使命,成功进入了天城。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带着这台机甲、带着鹤云子一起去战魔主、战天道,让鹤云子能看看他弟子努力奋斗来的太平盛世。 当然,如果一定要换机甲的话那也只能换了,毕竟当前还是提升品阶重要,不然拿什么升阶、拿什么战魔主、战天道,去搏太平盛世呢? 狂澜真仙闻言倒是沉默了一会,道:“看来你在人间经历了不少事情,难怪你能号令神龙,又是千年来第一个开天的修真者,想必你凡间的师尊一定对你影响极大,才能将你培养得这么好,这凡间机甲虽然比不上天界的机甲,但也算制作精良了,你要是想留着它倒也不是不可以……” “将人间的机甲改造成天界的机甲虽然过程比较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先例,从前那些凡人修真者飞升的时候也有人舍不得自己的机甲,改造成功过,既然有先例,那就能照葫芦画瓢,我想办法为你试一试,能行的话就继续用你这台机甲,实在不行再换新的吧。” 狂澜真仙如此通情达理令祝新年感动不已,当即在心中决定要让天狼在蓬莱海常住,帮助狂澜真仙稳定蓬莱海,以此来还报狂澜真仙处处为自己着想。 “哦?原来那条龙叫天狼啊,倒是个挺霸气的名字,就是不太像龙的名字罢了。” 狂澜真仙轻笑起来,祝新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真仙的意识空间中,在这里无论他开不开口,心中的想法都会被意识空间的所有者探知得一清二楚。 “就是……年轻的时候随口取的,它可能也不太认这个名字吧,但真仙可以试着喊一喊,天狼算是比较亲人了,熟悉了就一点危险性都没有了,不像我们天工学院那条龙母白霓,在学院养了这么久了还是非常暴躁。” “哦?你们学院竟然还有一条龙?” 狂澜真仙惊讶道:“连天界都几乎看不到神龙了,没想到龙都跑到下界去了?你说你们学院有一条龙母,那你养的天狼是龙母所生?它可还有生其他的神龙?” 听狂澜真仙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去人间寻找龙母,要是能带几枚龙蛋回来,以后即使天狼不在蓬莱海了,也不担心海浪控制不住了。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学院的夫子们也说从学院有龙母开始一直到现在,所有古籍都未记载过龙母怀孕产蛋,这枚蛋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意外就得到了一条小龙崽,因为是提前破壳,瘦弱得像小蛇,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是蛇蛋,准备当蛇养,谁知道竟然是条龙?又因为它破壳的时候咬了我一口,吸了我的精血,大概……就这样把我当成它的父母了吧……” 祝新年提起往事简直不堪回首,能把天狼带这么大也是不容易,想起天狼小时候细得像条蚯蚓,靠他一点点喂大的,不过人力终究有限,天狼能变成如今这么大的体型,全靠他自己能吃,这就叫先天不足、后天追赶。 “原来如此,是说纵观三界历史,从来没有人能号令神龙,没想到天狼是把你当父母了啊,灵兽确实有这种天性,会对睁眼见到的第一个活物特别有依赖感,难怪天狼在你身边一点野性都没有,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在你身边就相当于小龙崽待在父母身边啊。” 如果不是听祝新年亲口所说,狂澜真仙怎么也不会想到凡人和神龙这两个完全不沾边的生物之间竟然能产生亲缘感情,也不会相信神龙会认一个凡人做父母,即使长大了还能这么听“父母”的话。 “你这年轻人身上故事不少啊,人生区区二十多年,比我们几千岁的仙人还阅历丰富呢,难怪陆夜要收你做弟子,也难怪狐帝对你感兴趣,说起来我现在对你身上那些事也越来越感兴趣了,没想到凡间竟然如此有趣,可比每日一成不变的天界有意思多了,以后我来给你授课的时候你可得好好跟我讲讲凡间的事,就算还了我帮你改造机甲的人情吧。” 第四百七十章 跟我学御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狂澜真仙收了祝新年做学生,每隔七天来为他授课一次,同时也会在天工城授课,这消息比任何展示都有用,问仙城的人一听说狂澜真仙来授课了,原本还在犹豫的人立马就报了名,不管自己最后能不能学的出来,反正都想来亲眼见识见识狂澜真仙授课时的场面。 天工城一下子收了几千名学生,原本还要更多,但有些实在年纪大了的人连出行都困难,让他们在课室中一坐坐一天他们也坚持不了,被好说歹说劝回去了一批,剩下的从年满六岁的孩子到只要能生活自理的成年人全部招收了进来,天宫城瞬间爆满。 女医仙带着人加班加点熬了几天夜把这些新招收进来的人按照年龄和所选择的修真门道区分开了,并将天工城中所有能用的课室都算上了,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分门别类排好了课程。 当课程安排张贴出来的时候,那些空闲了许久的夫子们全都傻了眼,因为他们几乎从早到晚没有休息的时间,学生课间还能休息一会,而他们必须着急忙慌从一个课室赶去另一个课室,为另一个年龄段的学生上课。 没有学生的时候闲得发慌,天天担心修真界要完蛋,现在有学生了又感觉自己要完蛋,如此高强度的课程上下来可能学生还没学会,夫子先累阵亡了。 当然,越是辛苦的工作回报越高,女医仙在给所有天工城夫子们开大会的时候就直接表明了如今城中十二执教仙人的位置空缺十个,谁能在接下来的教学中表现突出,这十个位置就有谁的份,而且没有品阶要求。 从前想要坐上十二执教仙人的位置首先必须达到虚空境无我阶,然后再论其对天工城的贡献依次排高低,虚空境的仙人寿数本来就比天人境的人长许多,所以基本上十二执教仙人的位置确定了之后就不会有大的变动,那些天人境的夫子也几乎没有成为十二执教仙人的可能。 但现在女医仙说了不看品阶只看贡献,而且一下子就空出来了十个位置,这给了城中夫子们极大的动力,只要他们能好好完成接下来的授课任务,就有可能坐上执教仙人的位置,看到许多只有十二执教仙人能看的孤本秘籍,得到许多从前接触不到的资源,说不定真有可能突破境界,一跃升入虚空境。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喊苦喊累了,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都动力满满、精气神十足,每天都能看见众人在天工城中夹着竹卷笔墨穿行,祝新年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上课了,每天早上都有无数人陪他一起从问仙城去天工城上课,晚上下课回来也是成群结队的。 天工城的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随着祝新年身体和气海灵核的不断增强,夫子们和狂澜真仙又给他加了不少课程,但依然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即使每天课业繁忙也不至于觉得力不从心。 但到了夜里…… 祝新年每晚都要在渊精楼楼顶露台上打坐,吸收天地灵气,充盈气海,为搭建意识空间积攒灵力,要知道想要搭建意识空间可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对于祝新年目前这个品阶来说,需要漫长的积蓄过程才能攒够一次搭建意识空间所需要的灵力分量,他总觉得晚上的时间不够用,但却总有人在晚上来打扰他。 这不,随着渊精楼中白泽幼崽们“嗷呜”叫唤起来,祝新年就知道那烦人的狐狸又来了。 狐帝出入渊精楼如入无人之境,他一般都是半夜来,第一次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修真台边,不动声色盯着祝新年看了好久,等祝新年积蓄完灵力睁眼准备尝试搭建意识空间的时候差点没被他吓死,并在那个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夜总是跟狐帝吵吵嚷嚷、拉拉扯扯了,这狐帝到底是只狐狸,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都跟人不太一样。 祝新年也曾问过狐帝为什么半夜过来,狐帝的理由令人无法反驳,他说因为只有夜里小狐狸睡着了他才有时间出来。 对此理由祝新年只能报以同情的微笑,虽然狐帝有时候很像一只野兽,看起来颇为诡异吓人,但带崽老父亲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还是很尽心尽力的,至少在带崽这件事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今天修炼得怎么样了?看你这练气速度慢悠悠的,几天才能搭建一次意识空间,这样修炼下去,你的升阶之路怕是遥遥无期哦。” 狐帝并不像狂澜真仙那样一上来就大刀阔斧修改了祝新年之前的全部课程,而是默默观察了祝新年一段时间,兽类就是这样,相比于一上来就闹出好大的动静,他们更擅长在隐蔽处观察,找到关键问题的所在,然后再一击命中。 祝新年已经习惯了狐帝不打招呼、不请自来,他稳坐修真台上阖眸一动不动,回答道。 “现在这练气速度已经比我刚来问仙城的时候快了十几倍了,狂澜真仙说这已经是天人境玄品阶最快的修炼速度了,再快的话筋脉会承受不住,等我升到超品阶之后她再提教我升练气速度。” 狐帝用他那张俊俏绝美的狐狸脸翻了个十分标准的白眼,眼白比这满城清冽的月华还要醒目。 “那老太婆就知道循序渐进,我看她是从前在天工城教书教傻了,你的情况与那些循规蹈矩慢慢升阶的学生又不一样,怎么还能用这种慢吞吞的练气方式呢?” 狐帝抱着胳膊倚在栏杆上,“嗤”了一声道:“按她那种方法来,只怕我家下一窝崽子出生了你都还没有突破玄品阶。” 听狐帝这么说,祝新年睁开了眼睛,虽然狐帝看起来没有狂澜真仙那么靠谱,但他毕竟是与狂澜真仙一个级别的人物,祝新年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更好的修炼方法。 “天工城中其他夫子也都说我的练气速度到了这个品阶的极限,陆夜也是这么说的,狐帝有更快的方法吗?” “他们都认为你的练气速度到了极限,那是因为无论狂澜也好、陆夜也罢,都是从天人修炼起来的,他们自己就是循规蹈矩慢慢练气才升到如今的品阶,教给你的自然也是他们自己会的东西啊,至于他们不会的那些东西,他们就只能说不适合你现在的情况了。” 狐帝金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可见他是发自内心在嘲笑其他人。 “狐帝您不是……” 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祝新年意识到狐帝是由九尾赤狐修炼成仙的,他还没有研究过灵兽成仙的过程,所以也不知道狐帝的修炼过程与人的修炼过程是不是一样的。 “我们昆崚丘的狐狸可是天生灵狐,就跟人一样,有些人生来是凡人,有些人生来却是天人,我们狐狸也有这个区别,凡间的狐狸都是普通狐狸,即使常年在灵山宝地吸收天地灵气也很难开智化形,但我们昆凌丘的灵狐不同,我们生下来就已经是仙体了,与天人落地即为玄品阶是一样的。” 狐帝弯腰从地上捞起了一只不知从何处爬上来的白泽幼崽,捧在手心中逗弄着,同时道。 “我们昆崚丘的灵狐有八成可以开智化形,一旦开智,就可以像人一样修炼,提升品阶,甚至如我这般成就大道,获得真仙之体,而且由于我们是兽类,天生就比人更接近天地自然,练气速度可是天人的好几倍,所以你看自从神魔大战之后天工城拢共也没多少人升上虚空境,但我们昆崚丘虚空境无我阶的狐狸可是有不少呢。” “竟然有如此神奇之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说实话在亲眼见到真仙您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灵兽可以练成真仙。” 今夜祝新年算是长了见识了,如果说狐狸可以成仙的话,那在灵兽中比狐狸地位更高的龙和凤凰是不是也能成仙呢?说不定等天狼成年之后开了智,也能如狐帝这般幻化出人形来。 狐帝哈哈笑了几声,一边揪着白泽幼崽的尾巴,一边道:“这三界又不是只属于人,动物能修炼成仙,植物也能,哪怕是块石头,只要能开智,就能修炼,只不过修炼的速度有区别罢了。” 祝新年还没有见过植物成仙,想来光是开智这一点就难倒了九成以上的植物,又加上植物自己没法挪动位置,如果不是命好一开始就生长在灵山宝地的话,那想要开智就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相比之下动物确实占了很大的优势,天生灵体、寿命也比植物长,还能自行跑动去寻找灵气最充盈的地方,修炼速度比人还快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那真仙您所谓的更快的练气方式到底是怎样的呢?我……能试试吗?” 祝新年小心翼翼开口,灵兽的修炼方式听起来似乎与人不同,祝新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使用灵兽的修炼方式来增加自己练气的速度,另外他到目前为止也不能完全信任狐帝,但奇怪的是他与狂澜真仙一见如故,竟从未对狂澜真仙提出的修炼方法有过任何的担忧或怀疑。 或许是因为在人的固有印象中狐狸并不是一种很好的动物,它们总是与“狡诈”二字捆绑在一起,不管它们是不是真的狡诈。 祝新年也是人,面对狐帝的时候难免会自动产生这样的想法,当然,他自认为问题也不出在他一个人身上,毕竟狐帝可真没有一张能让人卸下提防的好模样。 “我们灵兽快速练气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找到灵脉所在,长期生活在灵脉旁边,直接从灵脉中获取灵气,从灵气自灵脉中诞生到归于我们气海中不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比你从天地中四处吸收引导灵气聚集要快多了。”狐帝道。 祝新年对这个方法颇为耳熟,他感觉人间似乎也有这样的修炼方法,他第一次在深渊中遇见鹤云子的时候就看见木皇甲在地脉之中吸收灵气,只可惜当时天门关闭许久,人间灵气稀薄,就算找到了灵脉也吸收不了多少灵气,不然鹤云子早该飞升了。 “那……天界的灵脉在什么地方?”祝新年认真发问,他是真的很想试一试这个办法。 “天界的灵脉有两条,一条在梵天域,一条在昆崚丘,之前天工城树立结界的时候就是从我们昆崚丘引灵脉过来支撑结界的,但现在结界没了,你要想用这个方法加快练气速度,就得跟我去昆崚丘常住。” 祝新年“啊”了一声,道:“不是只有虚空境才能离开这里吗?我怎么去昆崚丘常住?” “我带着你就行了啊,我可是真仙,分一份虚空境无我阶的灵力出来给你也不算什么大事。” 无相阶的灵力是无我阶的倍数,狐帝要分一份无我阶的灵力给祝新年,让他离开问仙城去往昆崚丘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祝新年每天要在天工城上课,他不能光练气不学其他的东西,而狐帝要管理昆崚丘,还要照顾家里的小狐狸崽子,不可能每天跟着祝新年,所以常住昆崚丘这件事似乎是行不通的。 “可惜昆崚丘和天工城距离太远了,灵力不够都无法进出,若是能像天工城和问仙城这样的距离,我肯定就去了。” 祝新年遗憾道:“这个方法我怕是用不了了。” “没事,我就知道你肯定去不了昆崚丘,我这还有第二种方法。” 狐帝早有准备,此时抱着白泽幼崽走近祝新年,一双鲜红色的瞳仁直勾勾望着祝新年,令祝新年浑身不适,不由向后仰身,问道。 “真仙……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狐帝在夜色中咧嘴一笑,唇角露出两颗尖锐的兽齿,以一种诡异但又充满无尽诱惑力的声音对祝新年道—— “跟我学御兽,让全天界的灵兽来供养你。”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万兽运灵阵 祝新年直接傻眼了,愣了半天才迟疑道:“狐、狐帝……我是机甲修真者,我没法学御兽啊……” 狐帝的瞳仁一缩,进一步倾身向前,盯着祝新年问:“怎么不能?谁也没规定修真者只能修一种门道。” “可我……可我现在需要抓紧时间修炼升阶啊,御兽也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要是为了学御兽耽误了升阶,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吗?” “你在担心这个?我只是让你学御兽,又没让你靠御兽升阶,你只需要学少许的御兽术法,就可以号令灵兽供养你了,你要知道灵兽们是不受天城结界限制的,它们可以随时去往昆崚丘,吸收灵脉灵气之后再回来奉给你,不比你在这彻夜打坐来得快多了吗?” 狐帝伸手重重敲了敲祝新年头顶,祝新年抱着头怔愣了半晌,实在是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利用灵兽来修炼的方式。 “你虽然不是陆夜那种天生吸引灵兽的体质,但你有个旁人都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你能号令神龙,龙是灵兽之长,只要神龙发布号令,整个天界的灵兽都会为你供奉灵力,虽然你人不在灵脉旁边,但由灵兽组成的搬运队伍会源源不断将灵力从昆崚丘搬来你身边,你可知那是多少分量?” 祝新年不知道天界到底有多少灵兽,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人多,即使每只灵兽每次能运来的灵力有限,但积少成多,肯定是他自己修炼所不能比的。 “您……您能确定这方法没问题吗?”祝新年问道。 “有什么问题?你以为我是怎么升到真仙的?难道就靠我自己每天打坐吗?这方法是我自己用过的才敢教给你,如果你不能号令神龙的话,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让你学御兽,正好陆夜又是个爱养灵兽的人,灵兽出入渊精楼也不会引起注意,这方法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狐帝直起身来,冷哼道:“你要是畏首畏尾不愿意学就算了,反正你能不能升上虚空境、什么时候升上虚空境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在问仙城蹉跎一辈子,也不影响我在昆崚丘带小崽子。” 祝新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不得了的、剑走偏锋的办法,可能说出去所有人都会反对他用这种方式来修炼,但这又确实可以加快他的修炼速度,让他不至于在天人境空耗太多时间。 “这个方法应该是灵兽、或者说是狐帝您的不传秘法,您与我刚刚相识,您为什么愿意传授给我呢?” 祝新年有些不解,狐帝看起来总是神神秘秘,一副算计他人不安好心的样子,但他又愿意如此慷慨将如此绝密的修炼方法教给自己,若说祝新年是他的弟子也就算了,偏巧两人压根没什么关系,非要攀扯的话,也只能扯上是狐帝挚友的徒弟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问那么多做什么?我教,你学,就完了,你若是真感激的话就以后帮我多带带崽子就行了,我也不需要你三跪九叩拜我为师,这么好的事你以后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狐帝龇牙催促道:“学不学?!” 祝新年当即道:“学学学!您说吧,从哪开始学?” 刚才还催促祝新年赶紧答应的狐帝此时态度又缓了下来,慢悠悠道:“学之前咱们可要提前约法三章,第一,你跟我学御兽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天工城所有人不能说,狂澜不能说,陆夜也不能说。” “陆夜也不行吗?那灵兽出入渊精楼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狐帝轻笑:“你太小看灵兽们隐匿行踪的能力了,它们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出入渊精楼,而且你觉得陆夜能有几天待在渊精楼?就算灵兽把楼拆了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拆的。” 说的也是,祝新年立刻问道:“没问题,我谁也不说,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无论你用这方法修炼到了什么品阶,此方法都只供你修炼所用,你不能以其他目的随意号令灵兽为你办事,灵兽是归于天地山野之中的,不是人的奴隶,你不能因自己的私欲把灵兽当做自己的工具。” 这一条即使狐帝不说祝新年也肯定不会滥用术法的,他饲养天狼这么多年,往前可以号令天狼为非作歹,但他依然尽可能保证天狼的自由,由此就可以证明他不会利用灵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我只用灵兽进行修炼,等我品阶迈入虚空境之后我就再也不用这方法了。” “那倒也不至于,你可以用它们来修炼,只要不去做别的事就行了,到了虚空境还要继续往上升阶,说不用是不可能的,我既然教了你,就肯定不介意你用这个方法修炼,只要你不把灵兽当成你的奴隶就行了。” 祝新年不由失笑:“我哪能把灵兽当奴隶啊,它们不把我当奴隶就很好了,您别看那神龙听我的话,实际上它那时候不知道喝了我多少血,我要不是命大,都被它吸成人干了。” 狐帝笑了起来,摆手道:“修真者的精血可是好东西啊,你既然想要灵兽听话,喂点血算什么?以后用我说的这方法修炼,遇到难以控制的灵兽你也可以适当喂点精血给它们,当然了,如果不是看你把那头神龙照顾得很好、是个爱护动物的人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将这办法告诉你的。” “是是是,多谢狐帝传授妙法,那这约法三章的第三条是什么呢?” 狐帝璀璨的眼珠一转,哼道:“第三条还没想好呢,等想好了再说吧,不过你要先起誓,无论这第三条是什么,你都必须答应并照办。” “啊?您这不是霸王条款吗?” 祝新年紧张道:“那万一您以后要我的性命怎么办?我真的要去死吗?” 狐帝眼中凶光一扇,恶狠狠道:“我要是要你性命你现在就死了,你认为问仙城和天工城所有人全都算上,哪个是我的对手?” 祝新年想想好想是这么回事,狐帝要杀人,三界中除了天道、魔主和狂澜真仙外估计没有人能抵得过,他要取自己的性命难道还需要用这种方式吗? “好吧……那就按您说的办吧。” 祝新年举起手来,轻咳清嗓,认真道:“我祝新年起誓,在此与狐帝约法三章,不外传此事,不因私欲控制灵兽,并会竭尽全力完成狐帝提出的要求,若有违誓……” “行了,有这番话就足够了,你的誓言是立给我的,不是立给别人的,所以无需立毒誓,你要是违背誓言,我会亲自来杀你。” 见祝新年同意了约法三章,狐帝便打断了他的起誓,祝新年见狐帝不让他向天道起誓,心中隐隐升起疑问,认为这狐帝会不会也知道天道弃世的事情,也许狐帝自己就已经不信奉天道了,所以也不让祝新年向天道起誓。 这个猜测是非常有可能的,因为妙元真仙在临死的时候与祝新年提到过昆崚丘狐帝和蓬莱海狂澜真仙,作为三界仅存的真仙之一,狐帝应该也经历过神魔大战,知道的事情不会比妙元真仙少。 但即使狐帝要将自己一族的看家本事教给祝新年,但祝新年依然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他,狐狸狡诈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魔主的追随者能够在妙元真仙眼皮子底下渗透进天工城,要对付他区区一个天人境玄品阶简直易如反掌,除了陆夜和城主星白之外,祝新年根本就不敢随意对外人提起此事。 “吓到你了?怎么突然不说话?” 狐帝朝他露出笑容,道:“怕什么?我们狐狸可是很温和的动物。” 温不温和祝新年不知道,但狐族肯定是天界灵兽中的一大豪族,毕竟龙和凤凰都不常见了,但狐帝刚刚说了,他们昆崚丘可是有好多达到了虚空境无我阶的狐狸。 “好了,时间有限,我先把这方法简单与你说一说,然后就要回去了,你是不知道小崽子夜里要喝多少次奶,我出来久了,夫人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肯定要说的。” 没想到堂堂狐帝如此俱内,祝新年不禁忍笑,心想着以后修炼到虚空境了一定要寻个机会去昆崚丘看看,说不定能看到狐帝被他夫人拿捏的场景。 狐帝没有注意祝新年在想什么,只是一掀衣袍坐在了祝新年身边,沉声道。 “这个术法叫做‘万兽运灵阵’,属于高阶御兽术法,阵法开启的时候所有品阶在你之下的灵兽会受你召唤,听从你的命令,以它们的肉躯在灵脉处吸收最纯净的灵力并运送给你,具体的运送时间要看你与灵脉之间的距离,虽然问仙城距离昆崚丘有点远,但哪怕一只灵兽一晚只运一次灵力,也远超你自己修炼所积攒的灵力分量。” “要想学会这个阵法,你首先要学一门叫做《灵兽通心精论》的课程,这个很容易学,讲的是人与灵兽如何交流沟通,其实你不学也没关系,因为你是利用神龙来号令灵兽的,你能与神龙交流就够了,但也许神龙不会随时在你身边,所以先学会这门课对你是有帮助的。” 祝新年听得非常认真,闻言点头道:“说起来龙确实不在我身边,我让它去帮狂澜真仙压制蓬莱海的巨浪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还是先学这门课吧,以后运送灵力的时候有什么问题也好与那些灵兽沟通。” “什么?你把龙给狂澜了?” 狐帝当即蹙眉道:“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天工城招新展示的时候您不是也在场吗?那个时候就与狂澜真仙说好了的……” 祝新年悻悻开口,他不知道狐帝是不是也想要神龙,生怕狐帝一听说神龙不在了就不教他这术法了。 “御兽是一门建立在人与灵兽亲密关系之上的门道,灵兽一旦离开御兽师太久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就会淡化,久而久之灵兽就不认主了,你把神龙放在蓬莱海,一旦它不认你了,或者跟狂澜关系好了,不认你这唯一的主人,你可就麻烦了。” 没想到狐帝竟然担心这个,祝新年松了一口气,道:“这倒没事,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经常与它分开,倒没有出现过不认我的情况,另外……它好像也没把我当主人,应该也就不存在认主的问题了吧?” “反正你自己上点心吧,蓬莱海那浪都涌了几百年了,神龙过去稍微镇一镇就行了,不用一直留在那里,带在身边才是最能增进感情的。” 狐帝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正轨,继续道:“学会《灵兽通心精论》之后你就可以做到与灵兽简短交流了,然后我就会教你‘万兽运灵术’,在这之前你需要多蓄积一点灵力,因为在第一次开阵的时候你需要用灵力与所有收到号令的灵兽结契,然后它们才会听令于你,往后再开阵就无需那么多灵力了。” 狐帝抬手从气海中取出了一本纸质册子交给祝新年,封皮上正写着《灵兽通心精论》几个大字。 “书你先看着,本身也没有太多内容,自己对照书上的讲解与楼里灵兽尝试沟通,等你把这本书学得差不多了,我就来教你使用术法,这术法是我们狐族的秘法,只能口耳相传,大概需要几个晚上来学,对寻常人来说或许不容易学,但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狐帝弯腰将怀里的白泽幼崽放到了地上,然后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着的白毛,并对祝新年道。 “行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天快亮了,我赶着回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还有你那龙……”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只见狐帝撇撇嘴,道:“算了,估计你也不好意思找狂澜开口要,还是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去蓬莱海替你把神龙弄回来吧,不然我还真担心你操控不好这万兽运灵阵。”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天,发觉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了,不禁大惊失色,赶紧挥手唤起法阵,急声嘟囔道。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有什么下次再说吧,走了走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咕咕啾啾咕 狐帝一走祝新年就带着他给的那册《灵兽通心精论》去泡澡了,晚上跟狐帝说话耽误了练气,早上泡澡强壮筋骨可不能落下,祝新年推开浴室的门走进去,发现有两只白泽幼崽已经抢先在体验泡澡的快乐了。 自从不久前狐帝送了五只白泽幼崽过来之后,渊精楼就又热闹了起来,白泽幼崽性格温驯,无论是谁抱在怀里都非常听话,不吵不闹,乖得令曦女每天都要来亲亲抱抱,一天不来就抓心挠肝地想念。 祝新年一只手就将两只巴掌大的幼崽从水里提溜起来了,仙浴能够自行净化,倒也不担心它们弄脏池水,祝新年自己泡了进去,那两只白泽幼崽就在他的头顶嚼他的头发玩,但因为还没长牙,所以嚼半天也只能算作无事发生。 祝新年倚在池边一边泡澡一边翻书,虽然狐帝说这本书很简单易懂,但前提是狐帝他本身就是动物,动物看御兽的书当然觉得简单了,但祝新年完全没有御兽经验,此时看这本书除了看得想睡觉之外就是后悔当年在天工学院为什么没有跟灵蛇长老好好学学御兽。 “这都写的些什么玩意啊……这是人能看懂的吗?” 那本书虽然是用天城古文字写成的,但上面的字祝新年倒是都认识,只不过他不认为这些字组合在一起能有什么具体含义。 “咕……啾啾……啾……咕咕……” 祝新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越读越觉得自己好像在看天书。 “啾……咕啾……啾咕?” 祝新年满头问号,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古文字没学好,读错了发音,还想着要不要待会去天工城问问夫子,便听见身边的白泽幼崽对着他发出了声音。 “咕咕……啾啾咕……” 白泽是一种不爱叫的灵兽,狐帝送了五只过来,但渊精楼中每日都非常安静,祝新年一度怀疑它们是不是不会叫,但上次给它们洗澡的时候听见过白泽的叫声,就是现在这种声音。 祝新年恍然大悟,原来这本《灵兽通心精论》上面写的不是御兽的技巧,而是在模仿灵兽的叫声,借此与灵兽沟通。 他赶紧往后翻了翻,发现这本书大致分为飞禽、走兽、游鱼、太古神兽和一些叫声独特被单独列出来的神兽。 而他刚才翻看的正好是走兽那一部分,白泽幼崽应该是听懂了他发出的声音,才给予他回应。 “这不就是小时候学外语,记不住发音所以用汉字来模仿发音的做法吗?原来天城人也会这样做啊。” 祝新年不禁发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这册子上只有发音,没标注每种发音是什么意思。 “要了命了,这么多种叫声总不能让我全部背下来再一一猜意思吧?” 祝新年隐隐感到绝望,甚至感觉就靠自己每天晚上吸收灵气似乎也不是不行,但都已经答应狐帝了,现在不学的话肯定会被他杀掉,祝新年想起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就背后寒气直冒,只能硬着头皮又重新看起书来。 “咕咕啾啾咕……咕咕?” 他念完一段就看向身边的白泽幼崽,那两只幼崽闻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对着祝新年的脸“哗”的一声甩干了皮毛上的水,溅了祝新年一脸水珠。 “额……这个……该不会是甩水的意思吧?” 祝新年不太确定,只能暂且将这个意思记住了,等着以后二次确定,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接着往下读。 “啾咕啾啾啾咕?” 两只正在相互舔毛的白泽幼崽同时抬头看向了他,眨着眼睛朝他“啾啾咕咕”地叫了几声,但两只的叫声不太一样,祝新年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原本祝新年还认为这本《灵兽通心精论》也不厚,应该很快就看完了,现在再看只觉厚如板砖,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猜下去,估计等这两只白泽长大了他都还没搞清楚书上写的什么。 “这不行啊,狐帝认为这本书很简单,说不定过几天就来验收学习成果了,到时候要是我跟他说没搞明白他肯定觉得我朽木不可雕也,还愿不愿意教授万兽运灵阵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祝新年一下坐了起来,那两只白泽幼崽受到了惊吓,往后跳了两步,但即使如此它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说明它们刚才确实是因为祝新年发出的那些声音才出声回应的。 祝新年立刻起身将书收到了气海中,然后急匆匆穿好衣服,抱着两只幼崽下楼去了,此时正好曦女拿着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从外面进来,一看见祝新年行色匆匆的模样便好奇问道。 “你今天怎么出门这么早?还要……带着它们去上课?” 那两只白泽幼崽窝在祝新年手中小小一团,既不挣扎也不叫唤,安安静静任人拿捏,比之前陆夜带回来的所有灵兽都要听话,所以祝新年才敢带它们出门。 “嗯,我有些问题要请教夫子,所以要早点去,对了,还有一只昨天跑天台上去了,你记得上去找找。” 祝新年将两只白泽幼崽往衣襟中一揣就匆匆出了门,他要赶在天工城上课之前去找那位名叫犇骉的夫子请教御兽的问题,天工城中只有这一位夫子是灵兽开智化形修炼成人身的,有关御兽的问题去询问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祝新年一路连走带跑赶到了天工城,因为班级太多了,光碧楼的课室不够用,街上新建的屋子也都投入了教学使用,祝新年顺着街上的引导标志来到了御兽班的门口,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但课室大门已经打开了,里面有人正在擦桌子。 “您好,打扰了,请问御兽班犇骉夫子待会是在这里上课吗?” 正在擦桌子的人抬起头、直起了腰身,祝新年这才发现对方的身高比自己还要高,头已经顶到横梁了,而且人站起来了,祝新年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条红黑相间的有蹄类长尾正在轻轻晃动。 “我就是御兽班的犇骉夫子,你有什么事吗?” 第四百七十三章 随我去混沌界吧 犇骉夫子魁梧得像一座山一样,祝新年都不知道如此狭窄的门框他是怎么挤进课室中去的,整个人往台前一站,台下的学生眼中除了夫子以外估计什么都装不下了。 “啊……我是……” “陆夜的徒弟,我知道的,现在天工城中就没有不认识你的人。” 犇骉夫子指了指他前方的座位,道:“进来坐吧。” 自从祝新年当众驭龙之后,在问仙城和天工城的话题指数直接爆表,选择报名御兽的人数瞬间飙升,天工城的夫子们不得不极力劝说众人不是每个人学了御兽就能有龙的,但即使如此御兽班的新生人数还是居高不下,创下了天工城这么多年招生的人数新高。 祝新年尴尬地耸了耸肩膀,幸好犇骉夫子并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他看起来十分稳重,至少在气质上很符合祝新年对传统授业夫子的固有印象。 犇骉夫子请祝新年在讲桌前落座,随后自己也跪坐了下来,用浑厚的嗓音道。 “你有两刻钟的时间能与我说话,然后我们就要上课了,所以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祝新年很久没遇到如此沉稳严肃的夫子了,但是来不及心中感慨,立刻将怀里两只白泽幼崽掏出来放到桌上,认真问道。 “既然夫子时间宝贵,那学生就不拐弯抹角了,夫子也知道渊精楼中灵兽众多,但家师长期不在楼中,今早偶然听见白泽幼崽发出了叫声,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学生心中担忧,又实在找不到人询问,只能来麻烦夫子,请指点一些御兽技巧,让学生能更好照顾楼中灵兽。” 祝新年这番话编得天衣无缝,连犇骉夫子都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是摇头道。 “陆夜又把灵兽给别人照顾了?他这个人啊,要说他真喜欢灵兽吧,但又长久在外,要说他不喜欢吧,又总是到处求人寻找灵兽,我看他不是喜欢御兽,是喜欢收集没见过的灵兽罢了。” 犇骉夫子从前教导过陆夜,但很显然陆夜并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兽医,比起待在楼中照顾灵兽,他似乎更喜欢出去寻找收集罕见的灵兽,说不定以后真能在问仙城建个奇珍异兽动物园。 “罢了,不提他了,反正他的性子也改不了,你说早上听见了白泽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声音?” 祝新年微微思忖,模仿了起来:“好像是……咕咕啾啾咕?” 桌上的两只白泽幼崽听见声音立刻抬起头,朝祝新年叫唤了几声,但它俩发出的声音依然不一样,所以祝新年根本无法判断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它们在回应什么。 “白泽是一种非常安静的灵兽,它们族群之间可以用意识沟通或气味、眼神、动作之类的传递信息,发出叫声确实很少见,你刚才模仿的声音意思是……” 犇骉夫子微微拧眉道:“是说‘大狐狸抓走了’……” “大狐狸抓走了?” 祝新年满脸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单纯的一句话不好解释,要看之前你们在做什么,这两只白泽幼崽发出叫声之前还有别的声音吗?” 祝新年恍然道:“啊,是我在学灵兽叫唤,当时叫的好像是……咕啾啾啾咕咕……啾咕啾……啾咕?” 他记得不是太清楚,但感觉大致不差。 犇骉夫子立刻认了出来,道:“这是在问‘兄弟姐妹们去哪了’的意思。” “兄弟姐妹们去哪了……” 祝新年轻声重复道:“被大狐狸抓走了……呃……” 明白叫声含义的祝新年神情僵了一下,没想到在白泽幼崽看来,它们的兄弟姐妹都被狐帝那只大狐狸抓走了,但实际情况却是白泽这种生物天生不擅长带崽,自己带着幼崽生活在野外可能会遇到各种危险,因此才将幼崽托付给昆崚丘的管理者狐帝照顾,而狐帝家有十二个小狐崽子,实在养不了,就分了五只给陆夜照顾。 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白泽幼崽眼中它们的兄弟姐妹都被大狐狸抓走了,不过即使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幼崽们还是很淡定,吃嘛嘛香睡得也好,完全没有为它们兄弟姐妹忧心的样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只白泽幼崽是狐帝托陆夜照顾的吧?幼崽心性不全,估计把狐帝当坏人了,但白泽这种灵兽天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算它们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被狐狸抓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听见你问了,所以回答一下,但并没有让你去把其他幼崽救回来的意思,你无需担心。” 祝新年这才明白为什么说白泽天生不擅长带崽了,实在是因为它们这个族群的性格太温和的,温和到自己孩子被叼走了可能都没什么反应,昆崚丘灵兽遍布,白泽又没有什么战斗力,小崽子跟着父母危险性太高了,估计做父母的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才把幼崽交给狐帝抚养。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意思,长久没听见他们发出声音,突然叫唤两声还真吓到我了。” 祝新年重新坐直了身体,面对犇骉夫子笑道:“学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请夫子教授一些御兽的方法,若能学会与灵兽沟通,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学生也好应对,就不用再来麻烦夫子了。” “你要学御兽?” 犇骉夫子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但听语气能感受得到他的惊讶。 “御兽可不好学啊,人与动物本身就有种族隔阂,就算是再厉害的御兽师也不能做到完全明白灵兽的意思,虽然现在城中报名学御兽的人很多,但我实际并不建议大家来学御兽,因为兽类本身也是这世间的一种生灵,它们不应该被人号令控制。” 这话倒是与狐帝说的差不多,看来兽类和人的想法确实不同,御兽师把灵兽当作武器或同伴,但兽类只想自己不受约束地自在生活,似乎并不愿意成为人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品”。 “学生明白,学生只想学如何与灵兽沟通,并不想学号令控制兽类的方法,不单单是为了楼中这些幼崽,夫子您也知道,学生养着一条神龙,但一直以来也未能真正明白它的想法与心思,人的寿命远不如神龙那么长,若是一辈子都如此靠猜测交流实在遗憾,所以学生私心想恳请夫子教授一二,倒也无需学得特别精进,只要能日常简单沟通就行了。” 犇骉夫子虽然长得像不好说话的样子,但实际上却非常通情达理,见祝新年如此诚恳想要学习御兽技巧与灵兽沟通,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简单沟通倒是不难,任何东西都是熟能生巧,正好渊精楼中有许多灵兽,你每日抽一些时间与它们说说话就行。” 犇骉夫子从气海中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祝新年道。 “马上就要上课了,今日怕是来不及教你,这个你先拿回去看,尽量将上面的内容背下来,以后每日早课前再提早半个时辰过来,我单独教你御兽。” 祝新年千恩万谢将册子接了过来,此刻时间不早了,陆续有人进入课室,祝新年不便久留,起身道谢之后离开了御兽班,到了外面长街上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将犇骉夫子给他的册子从怀中掏了出来,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 《灵兽通心精论》! 祝新年无奈抬手扶额,心想这本书是不是学御兽的人手一册,怎么狐帝让他看这本书,犇骉夫子也让他看这本书呢? 顿时祝新年就感受到了当年天工城学院那些御兽班学生的崩溃,不仅平时上课崩溃,到了考试更崩溃,至少人家临时抱佛脚还能看点人能看懂的书,这御兽的书要是平时不好好学,到了考试的时候再看那可真和天书没有什么区别。 “罢了,既然两位御兽高手都说要看这本书,那就看吧,大不了死记硬背,总不能比搭建意识空间还难吧?” 祝新年见没有捷径可走,便将册子重新揣回了怀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下次狐帝来渊精楼之前把这本书上的内容全部记下来。 临近上课,他带着两只白泽幼崽往光碧楼去,那两只幼崽第一次来到天工城,好奇地从他怀里往外张望,若是换做别的动物肯定要跳出去探索新世界,但白泽幼崽只是用它们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外界,丝毫没有要去探索新世界的意思。 祝新年挠了挠它们的脑袋,依据记忆中的叫声又对它们重复道:“咕咕啾啾咕?” 两只白泽幼崽也抬头张嘴回应了他,经过祝新年仔细观察,才发现两只白泽幼崽中有一只更弱小一些,没办法一次性发出太长的声音,所以回答他的时候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就好像是两只幼崽的叫声不相同,但实际上它们回答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一想到这两只幼崽管狐帝叫大狐狸祝新年就有些想笑,不知狐帝自己知不知这件事。 “和灵兽对话倒也挺有趣的,好多人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动物能知道。” 祝新年搓了搓那只弱小白泽幼崽的耳朵,笑道:“回去把你喂强壮一些就可以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顺畅说话了。” “什么一样顺畅说话?” 祝新年正要跨步走进光碧楼,正好女医仙从楼上走下来,看见祝新年怀里抱着两只幼崽,不禁微微蹙眉,问道。 “你这是真要和陆夜一样改行学御兽啊?” 言罢胸腔之中仿佛燃起一股怒火,颇为不满道:“就知道陆夜那人不能收徒,好好的孩子又给祸害了,都跟着他去玩什么御兽……” “不是不是,仙人误会了,家师最近不在楼中,这两幼崽今天叫唤了几声,我也听不懂,就带去请御兽夫子看了看,我真没想转行去学御兽,您就别错怪家师了。” 女医仙顶着一张普度众生的慈悲脸,但怼起人来可是一点没手下留情。 “不是就好,以前陆夜就打着收徒的幌子说动了不少人跟他学御兽,当然,学这个也不是不行,但你是机甲修真者,整个问仙城的夫子还有狂澜真仙都在看着你的修炼进度,可不能玩物丧志,听见了吗?” 祝新年立刻点头,赶紧将白泽幼崽揣进怀里去了,一边朝女医仙拱手行礼,一边往楼上跑去,急声道。 “上课时间到了,学生就先上去了,仙人慢行。” 祝新年头也不敢回地跑了,若是再在女医仙面前待一会,只怕陆夜脊梁骨都要被骂穿了,祝新年只能赶紧溜了。 到了楼上课室一看,却没看见这堂课的夫子,这节课本该是道法课,那老夫子一向守时从没迟到过,祝新年疑惑是不是夫子记错了上课的时间,正准备去夫子们休息的房间看看,结果人还没出门,就看见狂澜真仙缓步从楼下走了上来。 “真仙怎么今日过来了?您的课不是在后日吗?”祝新年站在门口问道。 “我与你的道法夫子换了一节课,今天给你上完课之后我要去混沌界一趟,赶不上后日的课程了,但你的修炼不能耽误,我今天就先来给你上了。” “混沌界?” 祝新年让到一边请狂澜真仙先进门,然后自己才跟了上去,同时心中想着,陆夜不是说魔主可能藏身在混沌界吗?而且他说即使是仙人也无法进入混沌界,那狂澜真仙要怎么进去呢? “不是说混沌界很危险吗?真仙您怎么要去那种地方?”祝新年试探道。 “之前说给你的机甲升级,方法我已经打听到了,但需要的材料非常罕见,三界之中都没有寻到,昨日与仙友闲聊的时候听说混沌界有,我想去看看。” 狂澜真仙在讲桌前坐了下来,看祝新年还站着,便道:“在想什么?都忘记要上课了?” “学生在想混沌界那么危险,听说是连仙人都无法涉足的地方,让真仙为学生冒险去那种地方寻找升级机甲的材料,学生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祝新年慢慢坐了下来,与狂澜真仙面对面,只见真仙淡笑道。 “谁告诉你混沌界很危险的?陆夜吗?他惯会吓唬人,那地方虽然一片漆黑连光都渗透不进去,也没有时间的流逝,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危险的东西,仙人无法涉足倒是真的,但我是真仙,九天十地哪有什么地方去不了呢?” 祝新年眼角微微跳了一下,陆夜怀疑魔主藏身混沌界,但狂澜真仙却说混沌界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甚至还敢亲自进入混沌界去帮祝新年寻找升级机甲所需要的材料,这就说明陆夜和狂澜真仙一定有一个人弄错了。 如果陆夜的猜测是错的,魔主并不在混沌界,那么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魔主在三界销声匿迹,他究竟躲在何处呢? 如果陆夜的猜测是对的,那狂澜真仙并不知道魔主已经躲进了混沌界,她这番去混沌界寻找升级材料很有可能遭遇魔主的袭击,即使她是真仙,也未必能从魔主手中活着逃出来。 有陆夜的叮嘱在前,祝新年不能也不敢随意将天道的事情的说出来,但魔主至少在明面上是三阶公敌,祝新年思索着是不是能提醒一下狂澜真仙当心在混沌界遭到魔主的袭击,逼近狂澜真仙是为了给他升级机甲才去冒险去混沌界寻找材料的。 “学生……是担心混沌界那种地方妖魔聚集,真仙独自一人前去若是遇到危险也没人能搭把手……” 这种提醒太过隐晦,狂澜真仙果然没有听明白,只是摇头道。 “妖魔肯定是有的,无光的黑暗之地正是妖魔聚集之所,寻常妖魔好说,要是遇到棘手的确实不好说……” 狂澜真仙思忖道:“你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只是狐帝要照顾家里的小狐狸,陆夜在蓬莱海和玄武较劲,其他仙人也各忙各的事,一时半会难以找到人跟我去混沌界走一趟。” 混沌界那地方实在危险,连陆夜都谈虎色变,其他人更是不会去的,狐帝勉强能走一趟,但他拖家带口的也不好让人间身陷险境,祝新年一时间心中也没有想法。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狂澜真仙取消这一趟行程,但不去的话就找不到升级机甲的材料,天工城就得为祝新年重新打造机甲,可他们又一时半会找不到虚空境的偃师,事情瞬间陷入了死局。 正当祝新年沉默思索谁能陪狂澜真仙走这一趟的时候,忽然听见真仙提声道。 “哎,找别人终究是个人情,倒不如你跟我去一趟,也正好长长见识,倒也不用你真的做什么,多个人多双眼睛罢了。” 祝新年怎么也没想到狂澜真仙会让自己跟她去混沌界,惊诧道。 “可我只是天人境玄品阶啊,混沌界不是只有真仙才能进去吗?我要怎么去呢?” 狂澜真仙摆摆手,道:“这有什么难的,品阶不够法宝来凑,我蓬莱海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能暂时提升你品阶的法宝吗?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一趟,明天我就带着法宝来接你,顺便带你去蓬莱海和昆崚丘看看,老待在这小小的天工城中,眼界都短了。” 祝新年哪里知道世上竟然还有此等法宝,只一开始听陆夜说混沌界特别危险,便先入为主认为无人能靠近那地方,却没想到狂澜真仙有办法带他进去。 “我目前这能力……去了混沌界要是真的遇上妖魔,不会拖累真仙吧?”祝新年问道。 “那得看是什么级别的妖魔了,要是寻常妖魔,遇到我们真仙驾临,它们早就吓得仓皇逃窜了,要是魔甲军团和魔主那种级别的……” 狂澜真仙笑了起来,叹息道:“要是真碰见了,怕是难有胜算,当然不止是我们没有胜算,整个三界都没有胜算,所以也就无所谓最后的结果了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怕我害了他吗? 没想到狂澜真仙对生死之事看得这么开,不过想想也是,当年天道率天界十万真仙两度对战魔主和魔甲军团都没能完全消灭他们,若是谁单枪匹马遇见了他们,那肯定是没有胜算的,所以去操心遇见魔主该怎么办这种事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左右就是一个死。 “学生明白了,既然真仙是去替学生寻找机甲材料的,又愿意带学生出天工城见世面,学生自然该陪伴左右。”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帮你跟天工城请一周的假,陆夜那边我也顺道说了,反正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玄武身上,估计也不会管你。”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祝新年来到天界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离开这片区域,去看看天界更宽阔的空间,这可是其他天人境的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若是没有仙人带领,天人境的人是根本没办法离开这片区域的。 祝新年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也有些担忧,能出去看看自然是好事,但不知道混沌界是什么情况,万一魔主真的在里面,那这一趟可就是绝命之旅了。 带着忐忑的心情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祝新年道别了楼里那些夫子,抱着白泽幼崽走在回问仙城的路上,此时天色将暗,天工城中所有班级都下课了,街道上人头攒动,大家都想赶在天黑之前回家,所以显得稍微有些拥挤。 “咦?祝新年?” 听见有人叫自己,祝新年回头一看,只见一道巨大的身影笼罩而来,叫他你名字的竟然是犇骉夫子。 “真巧,在这遇见你了,我给你的那册子你看过了吗?没看也不要紧,今晚回去通读第一章,明早我为你讲解含义。”犇骉夫子叮嘱道。 祝新年只顾着去混沌界的事情,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听见犇骉夫子的提醒立刻极为不好意思道。 “非常抱歉,夫子,明天我可能来不了了,我要去一趟外地,也许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你要去外地?” 犇骉夫子满脸疑惑:“你不是天人境玄品阶吗?能去哪个外地?整个问仙城和天工城加起来也就这么大,去哪里不是一天就能来回的呢?” “狂澜真仙要带学生出去见见世面,去……昆崚丘、蓬莱海之类的地方,路途遥远,想来是要耽误一些时间,不过夫子给的册子学生会随身携带认真阅读的,回来之后还请夫子不吝赐教。” 犇骉夫子面带疑惑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祝新年回去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狂澜真仙还没有来,祝新年就先把楼里的灵兽幼崽都带去曦女家中请她帮忙照看了,曦女一听说祝新年能跟着狂澜真仙去问仙城之外的地方长见识,羡慕得不得了,无奈她去不成,只能央着祝新年给她带些漂亮的鲜花回来。 祝新年老早就发现曦女在问仙城所有种花人中排名数一数二,她种出来的鲜花色泽浓郁鲜亮,气味芬芳沁人心脾,而且她很喜欢给人送花,所以在城中的人缘非常好。 正好祝新年还欠着曦女人间的鲜花种子,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回到人间,但天界其他地方的鲜花应该也是一样的,祝新年便答应了下来。 送走灵兽幼崽之后狂澜真仙如约到来,这是祝新年第一次在渊精楼中见到狂澜真仙,但真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进了楼,将一枚发光的宝石吊坠戴到了祝新年脖颈上。 “这是真仙精元,是神魔大战的时候某位真仙陨落时留下来的,虽然不能真的提升你的灵力,但会让你的气息看上去如同真仙一般,带着这个,天界五城除了梵天域上不去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那吊坠在祝新年胸口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将祝新年自身的气息全部掩盖住了,现在若门外来一个外人,隔着门会以为渊精楼中有两位真仙,并且连一丝祝新年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真仙精元是修成了大道的真仙陨落之后才会留下的,一般的真仙还留不下这东西呢,我整个蓬莱海就此一枚,你可得保管好了,回来的时候要完好还给我。” 狂澜真仙交代了一些出行的事宜,虽然祝新年有了真仙的气息,可以骗过天界五城的结界,但他毕竟没有真仙的实力,在外必须时刻跟紧狂澜真仙,且不能随意触摸任何物品或生物,因为不知道那些东西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也许那些东西对虚空境的仙人来说只是寻常之物,但对天人境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学生明白,在外一定不给真仙添麻烦。” 祝新年本就不是个多事的人,狂澜真仙肯定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刚提出带他出去见世面的,若他跟他那不靠谱的师父一般不让人省心,再给狂澜真仙十个胆子,估计她也不愿意带祝新年出去。 “行了,你离我近些,我们准备出发了,飞跃结界的时候灵力波动比较大,你凝神守好自己的灵核气海,其他的都不要管。” 祝新年立刻闭目凝神抱元守一,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稳定气海灵核。 旋即,只觉身边一道疾风骤起,身体好像腾空了起来,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在大风好像直接刮进了他的气海中,令他气海中巨浪滔天,祝新年不得不用尽全力去压制躁动的气海,全然没有办法再去感受身边发生了什么。 当他因为压制气海的事筋疲力竭的时候,轻飘飘的身体却突然有了重量,就好像从外太空失重的状态下陡然回到了地面上,落地的那一刻震得祝新年双脚都有些发麻。 “行了,我们已经出问仙城结界了,睁开眼睛吧。” 祝新年小心翼翼先睁开了一边眼睛,问仙城外的景象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他们会进入如宇宙一般的场景中,被黑暗与星河环绕。 但实际上他们正身处一片雾气之中,浓郁的白色云雾遮天蔽日,行走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不仅目之所及之处一片苍茫,连祝新年低头去看脚下踩着什么东西,也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不用费眼神了,在这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的,这就叫混沌,是天地未成的时候的原始模样。” 狂澜真仙走在祝新年身边,虽然四周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色,但她却知道应该往哪走,步履非常坚定。 “啊?难道我们这就进入了混沌界吗?”祝新年惊讶道。 “不,此混沌非彼混沌,一般来说,我们仙人会将这种云雾笼罩、无法视物的环境称为‘混沌’,而混沌界是单独的一片区域,那个地方连光都进不去,所以是天界中唯一一片黑暗的地方,所以被称为‘混沌界’。” 狂澜真仙仔细解释着,祝新年只能跟着点头,在这混沌之中不仅无法视物,而且也无法分辨出天地间的灵力和瘴气,一切气息混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真应了这“混沌”的名字。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往何处呢?”祝新年问道。 他距离狂澜真仙非常近,因此才能看见她的轮廓,若是再离远一些,只怕连狂澜真仙的身影也要被云雾完全遮掩。 “去混沌界。” 狂澜真仙道:“先去混沌界把该找的东西找到了,然后再带你去蓬莱海和昆崚丘,不然遇见陆夜和狐帝,他们肯定要大惊小怪为什么我把你带出来了。” “您没有告诉师父我离开问仙城了吗?” 祝新年疑惑道:“昨天您不是说顺道帮我给师父说这件事吗?” “昨天压根就没找到他,陆夜追着玄武到处跑,蓬莱海纵横几万里,我哪里知道他跑去哪个刁角了,不过也不要紧,哪怕你跟我在我外面游览一圈再回去,他说不定也还没回去呢。” 祝新年想想好像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不说就不说吧,现在在陆夜眼里玄武可比他这个徒弟宝贵多了,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追玄武。 “行吧,左右我是跟着您一起出来的,师父他应该也不会有意见,不过我们去混沌界还需要走多久?” “我们现在一步是一百里的距离,从问仙城到混沌界有九十九万里,距离是远了些,但走起来也快。” 祝新年在心中琢磨了一下,倒也不算太远,于是便跟着狂澜真仙默默在混沌中往前走去。 起初一切还算正常,虽然这种浓郁到根本化不开的云雾本身对祝新年来说就不正常,但好歹还能接受,但随着距离混沌界越来越近,四周开始慢慢变暗,白色的云雾渐渐变成了灰色,并且还有继续变暗的趋势。 “我们正在进入混沌界,所谓混沌界,并没有问仙城那种清晰的边界,混沌界本身就是由一团云雾组成的,所以我们只能是缓慢进入混沌界,而不是像进入其他城池一样一脚跨进去。” 看出祝新年的疑惑,狂澜真仙及时解释,随着两人继续前进,就好像天黑了一般,祝新年逐渐连狂澜真仙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真仙?” 祝新年在黑色的迷雾中开口问道:“您在吗?” “我在。” 狂澜真仙应声回答:“混沌界就是这样,你要记住这里是连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黑暗才是这里的正常景象,所以不用太紧张,现在稍微有一点亮,待会完全黑暗了就只能靠灵识探路了,但你的灵识在这里是完全不够用的,所以你牵好我的衣袖,不要走丢。” 黑暗中一片衣袖塞到了祝新年手中,此时对狂澜真仙来说还算有亮光,但对祝新年来说已经是完全漆黑一片了,他只能紧紧拉住狂澜真仙的衣角,才能勉强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要是害怕的话就自己唱唱歌、说说话吧,混沌界的黑暗确实很恐怖,会勾起心中最恐惧的存在,发出点声音是好事,也能让我知道你跟着我在。” 听狂澜真仙这么说,祝新年思索了一下,他也不会唱歌,说说话倒是可以,但自言自语似乎有点奇怪,尤其在这种环境下自言自语就更诡异了。 思考半天,祝新年突然计上心头,开口道:“咕咕啾啾咕……” 走在前面的狂澜真仙脚步一顿,祝新年差点直接撞上去? “你这是……什么声音?” 狂澜真仙十分不解道:“是在唱歌?” 祝新年轻笑了两声,道:“只是在模仿楼中那些灵兽的叫声罢了,没什么具体的含义,真仙就当歌听也是可以的。” 反正在这种地方双眼不能视物,灵识也不够用来探测身边的情况,祝新年干脆放弃了想要看清身边景象的想法,用灵识进入自己的气海,在气海中翻开了狐帝留给他的那本《灵兽通心精论》,也不管上面写的什么,对照着就一个字一个字念了起来。 那册子上的文字都是在模仿各种灵兽的叫声,组合起来倒确实有些像在唱歌,祝新年声音也不大,语速也不快,一边念着一边跟随狂澜真仙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到底要走多久才能真的进入混沌界,更不知道魔主会不会听见声音过来直接取了自己性命。 越往混沌界的深处去越觉得寒冷,逐渐祝新年念书的声音也开始打颤了,但狂澜真仙还在往前走,似乎完全没有尽头一样。 “我们已经到混沌界里面了吗?”祝新年问道。 身边没有回音,祝新年动了动冻僵的手指,可以确定狂澜真仙的衣袖还紧紧握在他手中。 “真仙?真仙您还在吗?”祝新年再次问道。 身边依然毫无声息,祝新年只能试着扯了扯手中的布料,可即使如此,狂澜真仙依然没有回应。 一股无形的恐惧感顺着后脚跟爬上脊梁骨,最后从头顶蹿了上来,寒意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令祝新年狠狠打了个寒颤。 但下一秒,祝新年就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在此时慌乱,狂澜真仙刚才说了,混沌界的黑暗会勾起心中最恐惧的东西,万一他慌乱起来心神失守,指不定会冒出什么古怪的东西,所以此时此刻绝对不能乱。 “真仙?您能听到学生讲话吗?” 祝新年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即使他依然没有听到狂澜真仙的回应。 “学生失礼了。” 他抓着手中的衣料,开始顺着衣料往上一寸一寸探去,狂澜真仙每次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是那种很典型的仙人广袍大袖的形制,祝新年这一路过来都没有松过手,他认为只要自己顺着衣袖往上摸,就肯定能找到狂澜真仙,如果找不到…… 那就是他陷入了需要独自面对的诡异情况当中。 祝新年屏住呼吸慢慢往上探,他能明显感觉到衣袖的另一端是有东西在支撑的,他用劲的时候能感到明显的力量拉扯感,于是他壮着胆子继续往上,但这衣袖好像就跟这条黑暗的道路一样没有尽头,无论怎么往上探都根本接触不到狂澜真仙。 祝新年的手指停住了,他确定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对,已经不能指望去寻找和依靠狂澜真仙了,他得自己想办法寻找出路,不然就算魔主不在混沌界,他也有可能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出不去。 似乎天不亡他,正当他紧紧蹙眉思索要怎么解决眼前困境的时候,一道嘹亮的兽类叫声由远及近,祝新年立刻循声看去。 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但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看见有一道金红色的光点破开了黑暗,如从夜幕中升起的太阳一般令人无比温暖和安心。 那道金红色的亮光在几个呼吸起落之间就来到了祝新年身边,并且站到了祝新年面前,用它蓬松柔软且温暖的九条大尾巴把祝新年整个人严严实实裹了进去。 随后,祝新年便听见了狐帝满带怒气的声音在混沌界中响起—— “狂澜,你把祝新年带到混沌界来,跟我这个师父打过招呼了吗?!” 周身沁骨的寒冷哗然一散,很快黑暗中就响起了狂澜真仙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兴师问罪,祝新年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能带出来,而且你什么时候成他师父了?人家正儿八经的师父还在蓬莱海钓玄武呢,你费这劲追过来,难道是怕我害了他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 又上哪打架去了? 祝新年好不容易从九尾赤狐毛茸茸的尾巴里探出头来,只见狐帝浑身散发的金红色仙光映亮了周围黑暗的空间,不过黑暗的深处依然是黑暗,亮光似乎是这片极致黑暗之处最没有用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狐帝的仙光确实给祝新年带来了不少温暖,至少刚才那种刺骨的寒冷消散不见了。 狐帝亮着獠牙,与狂澜真仙隔空对立,怒道。 “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跟我装傻?混沌界是祝新年这种品阶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谁在这里?!” 祝新年看不见狂澜真仙的样子,但能听出来狂澜真仙并不认可狐帝的说法。 “那些以讹传讹的不实消息你真信了?这还是我认识的狐帝吗?当初神魔大战你两度亲自拎刀上阵,到现在都是天界的传奇人物,怎么,年纪大了反倒怕了?” 狐帝并不遮掩,道:“没错,我怕了,我还有一窝刚出生的小崽子要照顾,不像你了无牵挂,陆夜说了,如今三界和平的希望都寄托在祝新年身上,现在任何危险的事情我都不允许他去做,也不允许你随便把他带出问仙城。” “待在问仙城就绝对安全了吗?若是人家真的要毁掉三界,你以为他躲在问仙城就能幸免于难?天界何其广阔,他既然是要承担起维系三界和平重担的人,自然该出来见见世面,我可不认为一个靠他人保护,永远躲在他人羽翼下的人能承担起这么重要的责任。” 狂澜真仙和狐帝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祝新年能感觉到狐帝的怒意在上升,狂澜真仙自然也不会怕他,眼看两人在教导祝新年的问题上出现严重分歧,马上就要在混沌界大打出手了,祝新年正想阻止阻止他们,一股寒风却陡然袭来,令狐帝浑身毛发都竖立了起来,当即露出满嘴尖牙对着那阵寒风吹来的地方怒吼了一声。 祝新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又被狐帝的大尾巴卷了进去,这回他好像落入了一个橙红色的温暖的空间中,如躺在海浪上一般上下起伏,应该是狐帝带着他在跑动。 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寒风绝对不正常,祝新年艰难翻了个身,趴下凝神仔细去听,才能听见外面一点微弱的声音,微弱到好像是蚊子在耳边嗡鸣了几声一样,换做别人肯定是听不清的,但祝新年却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外面那是打斗的声音! 肯定不会是狐帝和狂澜真仙打起来了,他俩认识多年,就算不是朋友,也能相互看几分情面,不至于出手这么狠,祝新年虽然待在狐帝的尾巴里,但能感觉到狐帝非常紧张,浑身肌肉紧绷,打斗声也是不断响起,且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 这种打斗对于祝新年这个品阶来说是根本无法插手的,即使有狐帝保护他,外界横飞相撞的灵力掀起的冲击波依然有少许波及到了祝新年身上,当每一道冲击波撞过来的时候祝新年都感觉好像有一把巨锤在敲打自己的身体,而他就是那块被放在木桩子上的大米年糕,被不断捶打,最后捶得躯体变形、化为一滩肉泥。 这还是灵力相撞产生的冲击波的余波经过狐帝护体灵力抵挡之后落到祝新年身上的感受,要是直接以肉身承受那可怕的灵力只怕祝新年在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这也是为什么狐帝坚决不允许狂澜真仙将祝新年带来混沌界的原因。 太弱了。 祝新年紧紧蹙起眉头,虽然自己一直嘴上说着要对战魔主,但魔主的力量何其恐怖,当初天道率领天界十万真仙都没能杀得了他,甚至因为两度神魔大战致使天界真仙陨落至如今的数量。 无论是凡人还是天人,想要修炼到真仙都是非常艰难的,但妖魔却不一样,只要这世间有死人、有冤魂、有瘴气,它们就能不断吸食这些东西来强壮己身,还会有愚蠢的凡人和天人成为它们的追随者,为它们的升阶提供帮助。 即使这些妖魔被仙人击杀了,它们也会化作瘴气回到三界之中,成为新生妖魔的养分,如此循环下去,除了极少一些瘴气被修真者净化之外,其他的可谓“生生不息”,源源不断有高阶妖魔生成并为魔主效力。 这样的力量是非常骇人的,连真仙都打不赢魔主,而祝新年距离真仙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在人间的时候他还能拼死利用地仙之躯降天谴来对付魔主的魂魄,如今魔主取回了自己的魂、骨、力,重新回到了天界,又修炼了这么久,与祝新年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是十万个蓬莱海加起来那么大,而这十万个蓬莱海中能填进去多少位真仙也是根本算不清的。 祝新年清楚地意识到,想要报仇、想要夺回曾笑然,想要维系三界和平,甚至想要去对战比魔主还要厉害的天道大神,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他必须快速增长,而使用狐帝说的办法提升灵力积攒速度就是最可靠最快捷的方式! 但是……前提是他们今天能活着从混沌界逃出去。 祝新年不知道外面来的到底是魔主还是魔甲军团,亦或是其他生活在混沌界的妖魔,他无法从狐帝的保护圈中出去,当然也不能出去,除非他想立刻毙命。 打斗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祝新年能感觉到狐帝一直在急速奔跑,应该是想要带着他离开混沌界,但有些时候又会停下来,可能是交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种跑跑停停不断交错出现,漫长的等待和无力感折磨着祝新年的内心,令他焦心难熬。 最后,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祝新年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狐帝的尾巴很柔软,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那尾巴也没有继续保护他,而是任由他从中滚了出来,落进了长满芦苇草的水洼之中。 天色阴沉正下着大暴雨,祝新年一路滚进了水洼中,幸好跌落的时候他提前预判到了,及时用灵力裹住了身体,没有摔太狠,也没有弄湿衣裳。 但其他人的情况就不像他这么好了,祝新年从水洼中爬起来,发现天空中电闪雷鸣,而周身浴血的狐帝正模样狰狞地朝着空中嘶吼,似乎是在试图吓退什么东西。 但祝新年只能看见雷电交加,至于与狐帝他们发生打斗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却看不见。 紧张焦灼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随着狂澜真仙脚踩巨浪落到地面上,空中的乌云也缓缓散去了,大雨止息,只留下一地血水横流。 “没追上来?”狐帝气喘吁吁问道。 狂澜真仙的脸色也不太好,平时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凌乱了,一边望着天空摇头,一边道。 “没有,这里毕竟有天城结界守护,硬闯对它们来说也不是容易事,我看着它们离开了。” 狐帝松了一口气,九条张扬的尾巴落了下来,祝新年这才发现他其中一条尾巴上有一道深深的刀锋,几乎快把他的长尾从中斩断。 “您受伤了!” 祝新年赶紧脱下外衣给狐帝尾巴上的伤口压迫止血,但伤口实在太长太深了,血冒出来的时候祝新年甚至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眨眼间祝新年手中的外袍就被血浸透了。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紧张。” 狐帝扬起那条受伤的尾巴舔了舔,动物自有一套疗伤的方法,被狐帝天国的伤口出血量减少了,但还是有殷红的血顺着皮毛流淌下来,让狐帝橙金色的皮毛看起来更加赤红。 “伤口太深了,还沾着魔气,得找个地方把魔气去除了才行,不然伤口会腐烂的。” 狂澜真仙抬眼朝四方望了望,疑声道:“嗯?那前面不是你家吗?” 祝新年顺着狂澜真仙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前方有一座极度奢华的宫殿依着山体而建,与整座青山几乎融为一体,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狐帝的家?我们这是来到昆崚丘了?” 祝新年被狐帝卷在尾巴里一路跑了好久,他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直到现在看到狐帝的宫殿,才明白他们竟然从混沌界逃来昆崚丘了。 正在专心舔毛的狐帝闻声龇牙,露出满嘴血色,没好气道:“我这副样子怎么回家?我夫人非要把我的耳朵毛给拧掉不可!” 狂澜真仙和祝新年两个无家无室的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只能耸肩,他们这辈子可能是没法体会狐帝有家不敢回的心情了。 “罢了,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山洞之类的地方吧,先弄点灵泉水给你把伤口洗一洗,不然你这大尾巴不出几天就会烂得一根毛都不剩。” 狂澜真仙毫不留情地打击着狐帝,狐狸可是非常爱美的动物,看狐帝平时那满身彩色宝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舍不得自己的尾巴掉光毛,作为多年“老友”,狂澜真仙还是要想办法救一救他的尾巴的。 “该死的魔甲……” 狐帝暗骂,转瞬又记起了自己是为什么受伤,于是又冲狂澜真仙开火。 “我就说那人藏在混沌界吧?!还好这次我在,要是你一个人带着祝新年你俩能活着回来吗?” 狂澜真仙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显然是不认可他的说法,但看在他现在受伤的份上所以不与他多费口舌。 “女人就是不可理喻,跟我家那母狐狸一样,说什么道理都不听……” 狐帝背后偷说自家夫人的话音还没落,就见一道仙光从远处宫殿中升起,直直朝这边飞来,仙光中有女人的声音传来——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昆崚丘门口打架?!” 祝新年亲眼看见狐帝的耳朵“咻”的一下竖了起来,正着急忙慌找地方躲,那仙光就已经落到了他面前,一位模样极为美貌的婀娜女子从光芒中走了出来。 那女子的样貌极为浓艳,是祝新年见过的艳丽型绝色佳人中最好看的,只是那女子身形和面貌都是人的样子,但头顶却竖着两只白色的狐狸耳朵,一看见狐帝便立刻绷了起来,无声地说明这位美女现在非常非常生气。 “嗯?!” 女子的眼睛微微瞪大,眼角吊了起来,尾音随着她的眼角一同升高,而狐帝的耳朵却耷拉了下来,模样一下子从横扫妖魔的狐帝变成了做错事准备挨骂的寻常人夫。 “又上哪打架去了?!还被人追到家门口来了,你可真行啊,你手中的刀是纸折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白泽听心 狐帝的夫人骂起人来声音又高又亮,连去寻找山洞的狂澜真仙都听见了,不由回头来看狐帝的笑话。 “嚯?连尾巴都被人砍了?我看你别叫狐帝了,名号让给我吧,说,谁打的?!我现在就去把那找死的玩意的脑袋砍回来!” 没想到狐帝夫人是个暴脾气,当即手一伸幻化出一柄宝剑来,提剑就要去为狐帝报仇,狐帝一看这哪行啊?赶紧化作了人身,一把将自家夫人抱住了,好言相劝道。 “夫人莫要生气,一点小意外罢了,这还有人看着呢,好夫人就给为夫留点面子吧,有什么事等人走了再说,啊?” 狐帝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把宝剑收了起来,然后一手揪住了狐帝的耳朵,一手招呼祝新年和狂澜真仙道。 “昆崚丘野外常有猛兽蛇虫出没,二位请跟我来吧。” 祝新年挑了挑眉,这狐帝夫人倒是爱憎分明,对内能管得住狐帝,对外也能以礼待人,叫人见了不觉生疏,反倒增添了几分亲切感。 众人一起来到了狐帝在昆崚丘的宫殿,直到走近了,祝新年才发现这宫殿比他方才预估的还要大得多,只怕整座山都被打通了,与山体相同颜色的青绿砖石从山体各个位置钻出来,整个宫殿的造型像极了一丛雨后青竹在山体中扎根冒头。 “不动宫……” 祝新年抬头看着宫殿上的阳刻大字,那是用非常非常古老的天界文字雕刻而成的,字体遒劲有力又自带一股洒脱仙气,想必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应该是非常有书法造诣的人。 “不动宫是历任昆崚丘管理者的居所,狐帝管理昆崚丘已经超过一千年了,按现在的天界的发展趋势来看,他再管理一千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狂澜真仙解释了两句,便伸手将仰头欣赏这座精美宫殿的祝新年给抓了进去。 宫殿内部比外部更奢华,宝石铺地、夜明珠做灯、生长了几万年的血葵树盘踞其中做狐帝的宝座,各式灿烂的鲜花只能做点缀,开满了整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各式长相瑰丽的蝴蝶和昆虫穿行其中,可以没有丑陋的东西能进入不动宫。 祝新年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见过许多瑰丽的宫殿,但竟无一能与不动宫相比,人类的审美固然不错,但动物的审美却别具一格,是祝新年无论穿越前后都没有见过的新奇风格。 他随着狐帝夫妇往宫殿中走去,忽然脚后跟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只小狐狸,正碰瓷般地躺在他脚下不起来。 “不用管,摔不坏的,小崽子正练走路呢,磕碰都是正常的。” 狐帝夫人摆了摆手,示意祝新年不用理会地上的小狐狸崽子,但不足巴掌大的小毛团子躺在脚边,叫人怎么都无法狠心挪动脚步,于是祝新年伸手将小狐狸提溜了起来,捧在怀里道。 “它们看起来跟白泽幼崽差不多大。” “是差不多,前后脚生的,我家小狐狸还大几天,但白泽体型大,幼崽也长得快,现在看着差不多,过几天就能看出差别了。”狐帝夫人道。 小狐狸果然比白泽幼崽活泼多了,在祝新年手掌中左嗅嗅右闻闻,一会往祝新年衣襟中爬,一会有张嘴咬他的手指,但跟白泽幼崽一样也是没长牙的年纪,所以啃了半天除了弄祝新年一手口水之外连层皮都没啃动。 “二位坐吧,偏僻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希望二位不要嫌弃。” 狐帝夫人带着祝新年和狂澜真仙进了待客用的大厅,这里的座椅是石头做的,上面覆盖了一层青藤编织、花朵点缀的圆垫,祝新年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都有些不忍心坐上去破坏这美景,狂澜真仙倒是驾轻就熟,撩开衣摆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几名头上顶着鹿角的女孩上前来给他们送茶,茶杯是木头雕成的,泡的也不是茶叶,而是某种种子类的东西,散发着类似竹子劈开时的香气。 “你在这给我老实坐着,我去后山打些灵泉水来把你这尾巴上的魔气好好洗洗!” 狐帝夫人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指狠狠戳了戳狐帝的脑袋,转身看向祝新年和狂澜真仙的时候却立刻扬起了笑容,微微颔首道。 “二位客人请自便,我失陪一会了。” 狂澜真仙朝她点头道:“夫人先忙,无需顾及我等。” 狐帝夫人笑盈盈离去了,徒留焉头巴脑的狐帝、正襟危坐的狂澜真仙和满脸好奇四处张望的祝新年在厅中。 “别研究你那尾巴了,伤口上的魔气洗去就没事了,愈合也快,但疤痕处肯定是不长毛了,夫人说得对,你以后别叫狐帝了,改名叫‘刀疤尾’吧。” 没想到狂澜真仙一本正经的开玩笑竟然能如此好笑,祝新年“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遭到了狐帝的一记眼刀。 狐帝“嘶”了一声,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愠怒道。 “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不把祝新年带去混沌界,我能受伤吗?!” 话题又回到了起点,祝新年无奈扶住了额角,默默端起茶杯假装饮茶。 狂澜真仙稳坐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轻哼道:“我带祝新年去混沌界是为了给他升级机甲采集原料的,我们去的时候好好的,你一来就出事了,怎么不说是你进混沌界的时候把魔甲带进来了呢?” 狐帝听完气得差点当场现原形,不顾尾巴还在滴血,跳脚道:“你这老太婆真是不可理喻,你把人带出来了,遭遇了魔甲,我去救你们,你还怪我?!敢情是我上赶着要去挨这一刀咯?!” 狂澜真仙不甘示弱,立刻回怼:“我什么时候让你来救我们了?我再强调一遍,你来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我还在混沌界采到了不少原材料呢,要是有问题的话我能察觉不出来吗?那只是魔甲又不是魔主,正当它能躲过我的眼睛?!” 真仙“啪”的一声将一堆黑色的石头扔到了桌上,那些就是她说的升级机甲用的原材料。 祝新年望着那摊石头忽然隐隐察觉不对劲,他们三个从混沌界出来的人似乎对在混沌界发生的事情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记忆。 在狂澜真仙看来,她带着祝新年好端端在混沌界采集原材料,突然狐帝出现了,一把抢走了祝新年还跟自己吵了一架,然后就引来了魔甲,两人一番苦战才逃回了昆崚丘。 而在祝新年的记忆中,他随狂澜真仙进入混沌界,路上真仙却“消失”了,祝新年也不敢用“消失”这个词,因为他不确定真仙当时到底在不在他身边,然后就是狐帝出现、吵架、打斗、逃亡的过程。 至于狐帝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祝新年看向了狐帝。 “一切正常?开什么玩笑?你知道白泽具有听心的能力吧?白泽的幼崽是祝新年照顾着的,祝新年在混沌界遭遇了危险,远在渊精楼中的白泽幼崽听见了他的心声,又通过心音传递的方式传给了它所有的兄弟姐妹,我这不动宫中的叫声都快把房顶掀了,你何时见过那么多白泽一起叫啊?吓得我差点栽一个跟头!” 白泽寡言少语,昆崚丘所有白泽一起发声的场面想想都很壮观,估计狐帝确实吓坏了,不仅是被白泽吓坏了,也被白泽告诉他祝新年在混沌界遭遇危险的消息吓坏了。 “我一路都在想祝新年这个品阶是怎么出了天工城,去到了混沌界,我还以为他被魔……还以为他被抓走了呢!火急火燎赶过去一看,却发现是你把他带过来的,你还说是我把危险引来的?!” 祝新年终于确定三个人对今天混沌界这件事的记忆并不相同,而且问题就出在前半段。 狐帝说是因为白泽听见了祝新年遭遇危险时的心声,他才及时赶去混沌界救人的,但似乎在他赶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祝新年和狂澜真仙遭受了什么危险,因为祝新年记得很清楚,确实是狐帝出现与狂澜真仙吵了一会之后魔甲才出现的。 不仅祝新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两位真仙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狐帝和狂澜真仙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事情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这不是谁把妖魔引来了的问题,而是妖魔一开始的目标是谁的问题。 狐帝默默坐了回去,捧着自己的尾巴皱起了眉头。 狂澜真仙也收起了自己凌厉的气场,顾自沉思了片刻,抬头问祝新年。 “当时你确实遇到危险了吗?为什么白泽会听到你的心声?” 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狂澜真仙没有意识到当时发生了危险,但祝新年确确实实连续呼唤了她很多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一人陷入了幻境假象之中。 “不能说我当时是否真的遭遇了危险,而应该说……我当时认为我遭遇了危险。” 祝新年回忆道:“当时周围一片漆黑,我拉着真仙您的衣袖,只能感觉您一直在带我往前走,您不是还跟我说要是紧张害怕可以哼歌或者说话吗?然后我就学着灵兽的叫声开始自己说话了,这您还记得吗?” 狂澜真仙点头道:“没错,这个我记得,我当时还问过你这是什么声音。” “那看来在这之前都没有什么问题,古怪就发生在这之后,往后您又带着我不断往前走,我感觉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我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走过这么长的路,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冷,冷到牙关打颤的那种。” “然后我就问您还要走多久,您没有回答我,我拉您的袖子也一直拉不到尽头的样子,当时确实心中有些慌乱,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白泽听见了心声吧,只是没想到狐帝及时出现,他一来,我确实感觉刺骨的寒冷消失了。” 听祝新年这么说,狂澜真仙一脸不敢置信,惊诧道。 “怎会如此?!当时问你哼的什么的时候我们就快到了,后续没走一会就看见了需要的材料,我还教你辨认呢,你当时还回应我说没想到混沌界不毛之地竟然还有如此珍贵的材料存在,这些话难道都不是你说的?!那当时站在我身后回应我的人是谁?!” 第四百七十七章 细思恐极 细思恐极。 不动宫中的三人顿时浑身汗毛竖立,即使这里温暖如春,祝新年也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当时牵着祝新年不断前行的狂澜真仙是假的,站在狂澜真仙身后回应她的祝新年也是假的,他们分别落入了一个只有自己是真实的幻境当中。 更令祝新年感觉恐怖的是,如果他没发现问题,一直跟着那位“狂澜真仙”走下去,他们会走到哪里去?而狂澜真仙没有发现身后的“祝新年”有问题,她把“祝新年”带回了问仙城,又会发生什么? 事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复杂且充满未知,祝新年不敢想象如果狐帝没有及时出现的话会发生什么,他会跟随“狂澜真仙”永远陷入黑暗之中,而“祝新年”会回到问仙城,像那些渗透进天工城的魔主追随者一样进入天工城学习,而那些不知情的夫子和仙人们则会亲手培养出一把斩向自己与三界的屠刀。 祝新年再度打了一个寒颤,这种恐怖的设想一旦开始几乎就无法停止下来,他只能赶紧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来缓解恐惧。 不知何时钻进他衣襟中的小狐狸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探出头来看他,被狐帝起身过来一把抓了回去。 “哪有小姑娘刚出生就往男人衣襟里钻的?不知羞,快找你兄弟姐妹们玩去!” 小白狐跳着跑走了,祝新年却看着正弯腰赶孩子的狐帝陷入了更加可怕的思绪当中。 谁能保证现在站在眼前的狐帝是真的呢? 如此思索下去这件事就没有尽头了,祝新年狠狠摇了摇头,心想狐帝应该没问题,毕竟他为了救人都变成刀疤尾了。 可是…… 即使他自己是真的、狂澜真仙是真的、狐帝也是真的。 那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这里真的是昆崚丘不动宫吗? 亦或者是谁的意识空间,是谁建造出来的虚幻世界? 事情一下子又回到了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的问题上,而这个问题是无解的,至少对祝新年来说是无解的,因为他的品阶太低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将他拖进自己的意识空间中去,如果他无法打破这个空间,就将被关在里面一辈子。 当然,狂澜真仙和狐帝的品阶足够高,如果他们是真实的,那就可以打破意识空间,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如果这是魔主设下的意识空间呢? 如果是天道设下的意识空间呢? 狂澜真仙和狐帝的品阶确实够高,但并不是三界最高的,在他们之上还有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消灭他们,甚至刚才出现的仅仅只是魔甲,都需要狐帝牺牲一条尾巴才能保全所有人。 伤九尾狐的尾巴看似是皮外伤,但实际上伤的是他们的修为,灵狐开智之后一百年才修出一条灵尾,九百年才修出九条,九尾之后想要化人形需要再修九百年,且不谈狐帝的品阶,光是他能化成人形,就至少已经修炼了一千八百年了,一路升上真仙究竟需要耗费几千年的光阴怕是只有他自己说得清。 被魔甲砍的那一刀虽然没有真的将他的尾巴砍断,但至少伤了一百年的修为,这对狐帝来说可能也是小事,但想想他本可以不受伤的,只要他不去混沌界管祝新年的死活,或者逃命的时候不停下来帮助狂澜真仙,都不用挨这一刀。 祝新年想,这样的狐帝总不可能是魔甲变的吧?至于他是不是意识空间中创造出来的假象…… 窗户猛地被推开,正在沉思的狂澜真仙和刚坐下的狐帝同时朝祝新年看了过来,只见祝新年双手撑在窗框上,探出半个身体猛吸了一大口山野间的新鲜空气。 他在窗边极目远眺,仔细观察着这个世界。 风向是对的,树叶和草地的摇摆方向是对的,天上群鸟的飞行轨迹是对的,花朵…… 花朵都不认识,不知道开放的时间对不对,就当是对的吧。 水流方向是对的,流速也没有问题,房屋的建造结构看起来也没有问题,动物…… 动物们都长得奇形怪状的,有问题他也看不出来。 祝新年无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凭他现在的品阶,就算是个天人境超品阶的人把他关进意识空间中去了,他也未必能分辨得出来,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他又回到了桌前坐下,狂澜真仙一路看着他走回来,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在验证这里会不会是谁给我们设下的意识空间。”祝新年诚实回答。 “不会,除了魔主和天道之外,没有人能把真仙关入自己的意识空间中去,如果是魔主的话,他杀了我们远比弄个意识空间来囚禁我们要容易得多,而且……” 狐帝看了一圈周边的环境,失笑道:“魔主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把意识空间装扮成不动宫的样子,让我跟夫人和孩子们在一起?” 祝新年想想也是,要是魔主的意识空间,那保不齐和十八层地狱一样恐怖,怎么可能这么好看、这么温馨,魔主又没吃错药,他才不会善心大发。 “这里确实不会是意识空间,刚才我想了很久,把我们从问仙城一路进入混沌界的全过程都回想了一遍,确实发现不对劲。” 狂澜真仙屈指抵着下颌道:“我在采集这些原材料的时候是一边采集一边教你这些材料的特性和使用方法,当时你抓着我的衣袖,我用灵力唤起了一点光点,能看见你一直站在我的侧后方,但狐帝出现的时候我回过头,却发现你在狐帝那边,我一直以为你是被狐帝抓过去的,但现在想来……我却不知道你是何时松开我的衣袖的。” “我全程没有松开过您的衣袖,直到狐帝来到我身边之前都没有松开过,这就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敌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让我们单独陷入了幻境当中?竟然连真仙您都没有发现异常。” 普通魔甲肯定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瞒过狂澜真仙,除非是魔主亲自出手。 可就像狐帝说的那样,魔主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们,却要弯弯绕绕搞这么复杂又是为了什么呢? 凭借祝新年对魔主的那一点浅薄的了解,魔主确实有着非常恶劣的玩心,就像猫抓鸟不为了吃就为了玩一样,有时候魔主做坏事也存在一定的玩乐成分在其中。 想要完全搞懂魔主的心思也是不太可能的,毕竟魔主本身也不是个多么正常的人,祝新年只能在心底庆幸这一次没有着魔主的道,不然事情后续的发展就太恐怖了。 “我赶到混沌界的时候就感觉魔气很重,但并没有发现魔甲,只看见你背对着祝新年,两人中间隔了很远,我不知你为何要把祝新年带到混沌界来,又看见祝新年一个人远远站着,情急之下才与你争吵起来。” “后来魔甲才出现,但我想它们一定早就隐匿在附近,只是不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目的,是要杀害你们二人,因为我的出现被打乱了计划,还是连我的出现也算了进去,只是被我们侥幸逃脱了。” 不仅狐帝想不通这个问题,祝新年和狂澜真仙也想不通,也许魔主就是想恶作剧一下,也许他想让祝新年永远沦陷黑暗之中,让他安排的“祝新年”跟随狂澜真仙回到天工城,最后从内部毁灭问仙城和天工城,也可能是想把祝新年、狂澜真仙和狐帝一起杀掉。 “无论敌人想做什么,现在我们还活着,这一局就算我们赢了,接下来万事小心吧。” 纵然心中还有无数个谜团,但仅凭三人在这里猜测什么也无济于事,猜测只有可能无限接近事实,很难真的猜到敌人的真实想法,所以与其在这里陷入内耗,不如赶紧翻过这一篇,抓紧时间提升自己才好。 “灵泉水打来了,看看你这血滴得到处都是,真仙精血就这样随意淌,过不了几天我们家桌子椅子全成精了!” 狐帝夫人端着铜盆过来,进门就踩了一脚血水,狐帝的尾巴毛都被染红了,他倒还像无事发生一样与祝新年他们复盘分析今天的事,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马上要失血过多休克了。 “多大的人了,打起架来还这么冒失,也不想想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咱们一家老小怎么办?昆崚丘怎么办?我可不会替你收拾烂摊子,到时候我细软一卷直接走人,让你的小崽子们在家饿得嗷嗷叫!” 狐帝夫人的一张嘴着实厉害,只见她一边骂一边将狐帝受伤的那条尾巴放进了水盆中,蹲下身来仔细清理着伤口上的黑色魔气。 狐帝“嘿嘿”一笑,毫不担心道:“夫人啊,你也不想想,要是连我都死了,这三界还能存续多久?你还能往哪去?到时候你就带着昆崚丘万兽一起上阵,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血赚嘛,就凭我夫人这一手宝剑耍得虎虎生风,杀它几百上千个妖魔又有什么问题呢?哎呦!哎呦!” 一团沾着魔气的尾巴毛被狐帝夫人拔了下来,疼得狐帝“嗷嗷”叫唤。 “什么死啊活啊的?天天说些不吉利的话,与其让你死在魔主手上,不如现在就拔光你的毛痛死你算了!” 这夫妻俩真是一点没把祝新年和狂澜真仙当外人,但这两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前后起身换成出去透气,忙不迭离开了不动宫。 第四百七十八章 黑矿石 不动宫外面盛开着比宫殿内部更多的奇花异草,祝新年想起答应过曦女要给她带些花花草草回去,于是蹲下身来,在花丛中挑挑拣拣起来。 狂澜真仙疑惑地看着他,忍不住发问:“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我以为只有小姑娘才喜欢摘花。” 祝新年被各色鲜花迷了眼,都不知道要往哪下手才好,一边挑挑拣拣,一边道。 “真仙误会了,我出门之前答应了问仙城的接引使者曦女要给她带些鲜花种子回去,她擅长种话,问仙城外墙角下有她种的花田呢。” 狂澜真仙微微摇头,感慨道:“你倒是还有心思惦记这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旁人定要吓得几天魂不守舍,你出门就能想着摘花,是该说你看得开,还是该说你心大啊?” 祝新年哈哈一笑,手中动作却不停,埋头花海当中,道:“虽然确实遭遇了很恐怖的事情,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啊,我愁眉苦脸也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总不能因为担心自己不知道哪一天将要引来的死期,就连日子都不过了吧?” 他也不知道这每种鲜花的哪个部分才是种子,干脆连根拔了,全部收进气海中放着,等回去之后交给曦女让她自己去挑选处理。 狂澜真仙看着他在花海中忙碌,只得自己在附近寻了个地方坐下了,掏出她在混沌界采集到了那种黑色的石头仔细观察。 “既然当时我采集这些材料的时候身后之人并不是你,那你应该也没听见我当时说的话吧?” 按狂澜真仙的说法,她当时在采集原材料的时候还给祝新年讲解材料的来源和用途,但可惜当时祝新年和她各自落入了诡异的幻象当中,所以她说的话祝新年并未听见。 此时听见真仙开口询问,祝新年蹲在花丛中转身道:“确实没听见,不知真仙愿不愿意再教学生一遍?” 狂澜真仙无奈瞪了他一眼:“这要是换做其他学生,赶在我授课的时候蹲在旁边摘花,不管是什么身份我肯定要赶出去的,也就是你特殊一些,罢了,今天我把你带出来也确实是我做的草率了,本以为只要不遇见魔主就没问题,谁曾想连自己都找了妖魔的道,还遭遇那么多魔甲,险些之时三人都遇害。” 虽然在不动宫的时候狂澜真仙与狐帝嘴上对掐,谁都不甘示弱的样子,但实际上狂澜真仙也意识到因为自己欠考虑,贸然将祝新年带出来,确实差点酿成大祸,心中也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这是只产于混沌界的一种矿石,它没有名字,因为它只生长在混沌界,难以采集,所以用过它的人非常少,也就没有人想过为它命名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黑矿石,这样以后再有人看见记载想要去混沌界采集矿石的时候根据名字就能判断是哪一种了。” 狂澜真仙抛了一枚黑矿石给祝新年,祝新年扬手接住,拿到眼前一看,发现那黑矿石其实是半透明的,若是切成薄片看起来就很像茶色玻璃,但一大块整体看上去就是纯黑色的了。 其实与其说是矿石,不如叫黑水晶更能形容它的质感,它通体是那种类似水晶晶簇的造型,祝新年当时并未看见狂澜真仙是从什么地方采集到这些黑矿石的,但他感觉应该这应该是从大片的晶簇中敲下来的一部分。 “密度很大啊,小小一块就这么重?” 这石头倒还挺压手,祝新年掂了掂,感觉比同等大小的金子要重得多。 “什么密度?” 狂澜真仙听不懂祝新年在说什么,但肯定了他说黑矿石很重这句话。 “没错,比其他所有矿石都更加沉重也是黑矿石的特性之一,而且它非常坚硬,只有仙火淬烧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令它完全融化,我们需要请偃师将这黑矿石融化之后的液体灌注到你的机甲中去,这样就能令你的机甲拥有虚空境的强度。” “是用黑矿石为机甲做镀层吗?” 祝新年听这方法似乎有些耳熟,道:“以前我在人界的时候也曾经用灵石给机甲做过镀层,灵石不同,给机甲带来的增益也不同,有的是可以反伤、有的可以疏水、有的可以耐火……” “不是那样的,我仔细读过从前那位仙人留下的古籍,明确了这种改造机甲的方式区别于给机甲增加镀层,镀层仅仅是加在机甲外部的,相当于给机甲套了一层外壳,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机甲在某些方面的耐受程度,但外壳毕竟是外壳,无法给机甲本身带来直接提升。” 狂澜真仙的解释令祝新年恍然大悟,确实镀层这种东西虽然好用,但也是非常金贵的,像之前他们弄的那些火彩金晶石镀层、碧草青金石镀层和秋水玲珑石镀层都是如此,增益效果的触发并不是百分之百的。 机甲操纵者大多不敢仗着有镀层就去赌镀层的触发概率,另外如果对手钻到了空子,就有可能击穿镀层,虽然镀层可以被剥离下来重新融化加工,但每融化一次,增益效果也会随之下降,所以给机甲上镀层是一件非常昂贵且增益效果与价格不成正比的事。 凭借祝新年脑海中残存的那么一点点偃术知识,他能明白狂澜真仙说的话是正确的,镀层外壳的能力是属于外壳的,就像机甲拿着一把高品阶的武器一样,增益效果都是单独计算的,并不能直接提升机甲本身的能力。 “学生愚昧,不知这世上还有如何利用矿石增强机甲强度的办法,还请真仙指教。” 祝新年对这件事起了兴趣,草草将手中采集到的花朵都收进了气海中,起身来到狂澜真仙身边,垂手听教。 “古籍上记载,要先冶炼矿石直至全部融化,然后拆分机甲,尽可能把每一个部件都拆开,然后将零件全都浸入矿石液中去,让其浸泡沸煮七天七夜,保证让矿石液全部要渗透进机甲原材料中去。” 祝新年闻言大惊,“啊”了一声道:“这……可是凡间的机甲都是木质的啊,就算有少部分零件是百炼钢,也承受不住矿石液体这么高的温度啊,还要沸煮七天?那岂不煮得渣都不剩了?!” 木皇甲的用料自然是人间最好的木材,关节和头颈处也有一些百炼钢的零件,其强度放在人间绝对数一数二,但只要是木头就畏火,融化矿石的温度得多高啊,这不是直接把木头给烧没了吗? 狂澜真仙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当初你在得天匙灵核的时候就已经增强过机甲了,虽然以天界的标准去看仍旧很差,但它已经不是凡品了,不会被烧化的。” 之前明明就是狂澜真仙说他的机甲还是凡间的水平,现在又说不是凡物,祝新年对此只能耸肩,反正最终解释权在狂澜真仙那里。 “最先发明这个方法的那位真仙跟你是一样的想法,也舍不得自己凡间的机甲,所以自己摸索出了这个办法,但可惜那位真仙已经在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陨落了,现在我们也只能根据他留下的记载试探去做,但愿能成功,要是不幸失败的话,就只能重新给你打造机甲了。” 狂澜真仙将黑矿石收了回去,混沌界一时半会肯定是不能再去了,所以显得真仙采集到的这些黑矿石更加珍贵,机甲那么大,今天采到的黑矿石都不一定够用,更是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 “其实学生一直挺好奇的,当初那位凡人飞升成真仙的前辈到底花了多长时间修炼呢?”祝新年问道。 “他凡间的事情我不清楚,飞升到天人境之后大概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飞升虚空境,然后有修炼了将近七百年才到达无相阶,时间听起来很长,但实际上已经算快的了,就我所知的所有飞升的凡人当中,他是修炼速度最快的。”狂澜真仙回答道。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九百多年的时间了,好不容易成为了真仙,又发明了改造机甲的新方法,可谓是凡人飞升中的佼佼者了,连前辈那样的人……都没能在神魔大战中幸免吗?” 凡人中的最高成就者,历经千年的辛苦才成就大道,却因为天道和魔主的争斗而使一切化为乌有,或许那位前辈并不觉得遗憾,但如今听来仍旧让人感慨万千。 “没有经历过神魔大战的人总会小看它的危险程度,十万真仙与十万魔甲交手,天地变色、三界倒转,稍有不甚就是神魂俱灭,其实真要问起来,十万真仙中又有几位真的想开打呢?战争一旦开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如今三界中只有狂澜真仙和狐帝这两位真仙亲身参与过神魔大战,而且还是两次,能够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 提起往事,狂澜真仙的眸光暗了暗,祝新年本以为她要跟自己讲些年轻时参加神魔大战的经历,但可能是往事不堪回事,狂澜真仙只是叹息道。 “你知道狐帝为什么几千岁了才有孩子吗?其实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子孙绕膝了,九尾赤狐原本是个很庞大的家族,但几乎所有的狐狸都在神魔大战中为了保护昆崚丘、抵挡魔甲军团入侵而战死沙场,狐帝的夫人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本是无法再有子嗣的,此番突然怀孕有了小狐狸,想来狐帝也真的没法再像当年一样血战沙场了。” 因为失去而害怕、因为害怕而犹豫,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是如此,狐帝失去了他整个家族和所有的孩子才保全昆崚丘,如果还有第三次神魔大战,让他重新在昆崚丘和孩子们中间选择,他能否还如当年那般勇猛就真的说不好了。 “我们在混沌界遭遇了上百台九阶魔神甲,要是按照狐帝年轻时的性子,提刀就砍,管它对面是魔甲还是魔主,先打了再说,这次狐帝看见魔甲掉头就跑,要不是我跟他还有些交情,估计他都不会停下来帮我。” 狂澜真仙失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真仙凋落,好汉难提当年勇,你要努力升阶,对战魔主维系三界和平,我们自然会尽力帮助你,但你也要知道,现在能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的人几乎没有,连天道大神当初对战魔主都有十万真仙为他助力,你如今单打独斗,能走多远、能得到什么结果都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怎可事事如愿 祝新年随着狂澜真仙一起回到了问仙城,狐帝尾巴受伤不便相送,只说过几天再来看他,被夫人揪着耳朵拖了回去,斥责他成天在外瞎晃,直接下令禁了他的足哪也不许他去。 狐帝毕竟是长辈,祝新年作为晚辈总看人家笑话不太好,于是忙不迭告辞,跟着狂澜真仙回去了问仙城。 这一趟出来,按照狂澜真仙的计划是要带他去天界其他地方好好看看,增长眼界的,但遭遇魔甲袭击之后狂澜真仙也不敢再带他到处转了,急急将他送了回去。 祝新年双脚刚沾到问仙城的青玉地板,就看见好多人围了上来,连声询问他去哪了,说是天工城今日见他没去上课,来渊精楼找人也没找到,担心是出了事,于是通知了星白城主,发动了全城的人到处去寻找祝新年的下落。 祝新年直接傻眼了,望向狂澜真仙道:“真仙不是说会替我向天工城告假吗?这怎么……” 狂澜真仙拧眉道:“我是替你告假了啊,我去找医仙的时候她上课去了,我不便打扰,就给医仙留了书信,就放在她桌案上。” 旁边一名找人找得满头大汗的夫子“啊”了一声,赶紧道。 “医仙她去蓬莱海了啊,说是陆夜仙人在那边抓到了一批鱼可做药用,医仙昨天下课没回光碧楼直接去蓬莱海了。” 蓬莱海纵横几万里,女医仙与狂澜真仙巧遇的概率约等于零,而女医仙压根没回光碧楼,所以她能看见那封书信的概率也为零,所以就有了今天全城寻找祝新年的事情。 “瞧这事闹的,混沌界那边出事,问仙城也不太平。” 狂澜真仙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看来以后真的不能随意带你出去了。” 祝新年刚想开口表示这些事与狂澜真仙无关,就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墨麒麟的吼声,巨兽轰隆落地,从背上着急跳下来一个人影。 是陆夜回来了。 陆夜刚落地就看见了祝新年,师徒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才听陆夜结结巴巴问道。 “你……你不是不见了吗?” 祝新年长长“呃”了一声:“这件事吧……说来话长……” 狂澜真仙一看陆夜回来了,生怕这护犊子的师父因为今天在混沌界发生的事情来找自己的麻烦,当即挥手道。 “行了,人我平安送回来了,我先走一步,下次授课再见。” 凭空一道巨浪卷起,狂澜真仙当众消失不见,陆夜一头雾水,挠着脑袋问祝新年。 “她怎么跑这么快?难道今天是她把你带走的?你们去哪了?为什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呢?” 眼见陆夜即将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祝新年赶紧将他往渊精楼拉去,同时回身朝人群笑着点头致谢道。 “辛苦各位了,没事了,大家都请回吧!” 话音落下,陆夜也被祝新年推入了渊精楼中,大门“砰”的一声关闭,将外面那些好奇八卦的眼神悉数阻挡了。 “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嗯?你这脖子上挂的什么东西?这不是蓬莱海的那枚真仙精元吗?狂澜真仙给你的?” 祝新年低头一看,狂澜真仙忘记把这东西拿走了,但此来不及解释,他一路拉着陆夜上楼来到了藏书阁中,直到进入了这片陆夜的意识空间中,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你小子有什么话到了这里还不能说吗?你知不知道我那玄武都已经上钩了,我收到星白的传音说你不见了,我扔了钓竿就往回跑啊!” 陆夜在路上的时候确实真心担忧祝新年,生怕他被天工城中那些魔主追随者的余孽给掳走了,但回来之后看见祝新年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又开始心疼他差一点就能钓上来的玄武了。 见祝新年如此神神秘秘,陆夜干脆意识空间中增加了两把椅子,正往椅子上坐等着祝新年开口讲话,便听祝新年沉声道。 “我们今天在混沌界遭遇魔甲袭击了。” “什么?!” 陆夜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椅子也翻了,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混沌界和魔甲袭击这两个词很好理解,但祝新年和狂澜真仙为什么会在那地方就很难想通了。 “你们为……” “狐帝为了保护我们受了伤,尾巴被魔甲砍了一刀。” “什么?!!” 遭遇魔甲袭击并不可怕,毕竟有狂澜真仙在场,即使打不赢魔主,对战魔甲还是没有问题的,但祝新年说狐帝受伤了,能在两位真仙联手的情况下打伤其中一位这得是什么品阶的魔甲啊?!这得有多少魔甲啊?! 陆夜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瞪出来了,只见他猛吸了一口凉气,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又听祝新年幽幽道。 “我们一路逃去昆崚丘才摆脱魔甲,但狐帝受伤的事被他夫人发现了。” “什么?!!!” 陆夜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地,祝新年刚要上前去看看他的情况,又看见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抓住祝新年的衣袖,紧张问道。 “他夫人不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吧?你没跟她提起我吧?!” 祝新年眼皮狠狠抽了一下,没好气道:“你现在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你相信我,狐帝夫人可比魔甲可怕多了!你先告诉我她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徒弟?!” 祝新年咬牙道:“不、知、道!” 陆夜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安详”地躺回了地上,双手搭在胸前,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太好了,要是被狐帝夫人知道狐帝是为了救我的徒弟才受伤的,她一定会提剑过来砍死我的……” 祝新年直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鄙夷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你陆夜仙人会惧怕的人啊。” “怎么不怕?狐帝的夫人虽然没有升无相阶,不是真仙,但你以为她的实力在真仙之下吗?年轻人,怕是没听说过当年狐帝的队伍被魔甲军团围困,她夫人亲自率领昆崚丘几千狐族杀敌救夫的故事吧?” 陆夜啧声道:“天界的传奇女性有很多,但活着的真不多,狂澜真仙可以算一个,但她还是有些古板,要论魅力、胆魄与实力并存的女人除了狐帝夫人,天界现在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哦?狐帝夫人竟然这么厉害?” 祝新年摸着下巴道:“不过看她教训狐帝时的样子也能想象到她提剑砍人是什么模样,确实美艳与狠辣共存啊。” 刚刚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砍死的陆夜一听说狐帝挨训了,立马笑了起来,幸灾乐祸道。 “又被他夫人教训了啊?啧啧啧,堂堂狐帝啊,昆崚丘万兽之主啊……” 祝新年有时候真搞不清楚到底自己跟陆夜谁年纪比较大,为什么总有种陆夜比自己还玩世不恭的感觉呢? “差不多行了,好歹狐帝是为了救你的徒弟才受的伤,他尾巴伤得很严重,差点就被砍断了,狐帝夫人险些就要提剑去找魔甲报仇了,你还在这笑,当心狐帝把我跟你的关系说出来,今天晚上狐帝夫人就来渊精楼砍人了。” 陆夜一声笑意没笑出来,憋回去忍不住打了个嗝,顿时躺不住了,坐起身来,收起笑意问道。 “这么严重?我以为就是擦破点皮划了个小口子呢,那他现在怎么样?” “一条尾巴对狐帝来说也没什么吧?应该损失了一些修为,但能活命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陆夜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追问:“不,你先从头说起,你为什么会跟狂澜真仙去混沌界?” “因为狂澜真仙要去混沌界帮我采集升级机甲要用的矿石,我提醒她混沌界很危险,让她最好找个人一起去,她说所有人都各自有事,不如带我去,正好顺道去昆崚丘和蓬莱海看看,也能长长见识,我就答应了。”祝新年老实回答道。 “你就答应了?就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我不是跟你说过魔主可能在混沌界吗?你明知道有危险还去?” 陆夜对祝新年的做法表示难以理解,但祝新年却有自己的考量。 “这个问题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我能单纯选择去或不去的问题。” 祝新年道:“第一,狂澜真仙已经提出要为我解决所有的问题,她说会帮我跟你讲,会跟天工城告假,还把这个真仙精元找来给我,如果我坚持不肯去的话,她一定会怀疑我是不是知道混沌界里有什么,就会问我从哪里知道的,为何如此肯定,到时候我要怎么回答呢?” 如今除了祝新年、陆夜和星白之外,其他人都还不能确定敌友,狂澜真仙或许真的是朋友,但祝新年也不敢实话实说,如果他坚持不跟狂澜真仙去混沌界,到时候真仙问起来,他难道要跟真仙说魔主就在混沌界吗?那真仙肯定要追问他为何如此笃定,而祝新年得知这些事都是从陆夜这里听来的。 陆夜知道魔主可能藏身混沌界也是听狂澜真仙与其他仙人交谈时听见的,总不能让狂澜真仙知道是陆夜把她们闲聊时的话到处乱传吧? “第二,你只说魔主可能在混沌界,不仅你不确定,狂澜真仙也不确定,没有人能确定这件事,我之所以答应跟真仙一起过去,就是想亲眼看看魔主到底在不在那里面。” “你就是为了验证这个问题,所以就冒险亲自去一趟混沌界?万一魔主真的就在里面呢?你命不要了?!” 陆夜感到不可思议,要想验证这个问题还有别的办法,祝新年实在不该以身犯险。 “我不亲自去还能让谁帮我去吗?” 祝新年神情严肃,认真道:“如果魔主真的在混沌界,谁进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呢?难道我要用人家的性命来帮我验证这个问题吗?还是要去赌那一半魔主不在混沌界的概率呢?人命可是没法拿来做赌注的。” 陆夜明白祝新年的想法,但对祝新年亲自进入混沌界的事依然感到无法理解。 “你也可以不验证啊,魔主在不在混沌界又如何呢?这并不影响你修炼升阶,也不影响你最终的目标啊,你为什么非要在自己还没有强大起来,没有实力与魔主对战的时候去验证这个问题呢?你也可以等到自己强大之后再去啊。” 祝新年当然也明白陆夜的担忧,但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些原因之外,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促使他必须要去混沌界走一趟。 “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去亲眼验证才行。” “还有一件事?什么事?”陆夜问道。 “魔主现在使用的肉身是我朋友曾笑然的,曾笑然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凡人,他甚至都不是修真者,我不确定曾笑然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一个如此普通的凡人的肉身能够在天界坚持多久,我来天界,除了要为人界那些枉死者报仇之外,也想把曾笑然救回来,但我不知道……魔主是否还保留着他的肉身……” 曾笑然的身体对于魔主来说还是太弱小了,魔主在神魔大战的时候受了天道大神重创,到目前为止都尚未恢复原有的品阶与实力,对他来说寻找一个更加强健的仙躯对他恢复实力来说更有助益,祝新年就是担心魔主会抛弃曾笑然的身体,重新去寻找新的宿主。 他不知道魔主到底是如何处理曾笑然的魂魄,有可能是压制在身体当中,这样及时找到他的肉身还能有办法救活他,如果已经魂飞魄散或者没有及时找到肉身的话,那真是神仙难救了。 “魔主原本的肉身已经在神魔大战中被天道彻底毁去了,如今他想要更换肉身,就一定会选一个强大的仙躯一步到位,不太会随便换一个然后等着以后再换,那是给自己找事,可现在能满足魔主要求的仙躯只有狂澜真仙和狐帝的身体,只要这两位没出事,就基本能肯定魔主依然在使用你那朋友的身体,你也不要太担忧了。” 陆夜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对他道:“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我们的愿的,你又想消灭魔主、阻止天道,又想替人间枉死者报仇,还想夺回朋友的肉身,甚至还想赶在你人间朋友寿终正寝之前下去再见他们一面,我实在不想打击你,但要知道不可能事事都如你愿。” 见祝新年没有回答,陆夜过了一会才问:“那你这次去混沌界验证到你想验证的事情了吗?”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祝新年叹出来的一口气长到几乎要把他的肺榨空。 “怎么叹这么长的气?好歹在混沌界闯了一番,你见过哪个天人境的人能去混沌界的?就算验证的事情没结果,至少也开眼界了,该说不说,你师父我都没去过混沌界呢。” 陆夜的原意是想安慰祝新年,没想到祝新年又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还是太弱小了,除了混沌界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外什么都没看见,但我感觉魔主很有可能就是藏身在混沌界,只是这次他并未真正现身,不然就算有狂澜真仙和狐帝在,我们三个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祝新年盘腿坐在地上,头颅低垂,神情低落道。 “原本以为就算跟魔主的品阶差再远,至少能看他一眼,把心里的疑问给解决了,但现在才发现,我现在的品阶甚至连看都看不见魔主,只要魔主愿意,他可以把我永远困在黑暗当中,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天界几乎所有人都很难亲眼看见魔主,要知道我们这等品阶的人光是活着走到魔主面前去都是不可能的事,又怎么亲眼见他呢?” 陆夜搜刮了一肚子安慰人的话,想劝说祝新年振作起来,没想到祝新年压根不用他劝,直接双拳一握站了起来,甚至还把陆夜给拉起来了。 “怎、怎么……你要是觉得心情不好的话我就不去钓玄武了,咱们师徒……嗯……要不去后山走走?” 天城中的消遣活动实在太少,陆夜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来帮助祝新年散心,正当他搜肠刮脑的时候,祝新年却毫不留情将他推出了藏书阁。 “你回蓬莱海去钓玄武吧,我要继续修习了,你莫要在渊精楼中打扰我。” 话音未落,藏书阁的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 陆夜碰了一鼻子灰,站在门口满头雾水,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才是这渊精楼的主人,怎么就被人扫地出门了呢?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大门又打开了,祝新年不知从哪掏了一堆鲜花塞到他怀里,急声道。 “这些帮我转交曦女。” 没等陆夜开口,藏书阁的大门再度无情关闭了。 第四百八十章 十阶魔主甲 祝新年放弃了晚上练气,集中精力去学习狐帝留给他的那本《灵兽通心精论》。 他晚上彻夜背诵,还会尝试跟楼中的灵兽们对话,白天依旧会泡半个时辰的澡,然后去御兽班找犇骉夫子听半个时辰的御兽课,接着赶到光碧楼去进行当日的机甲修真课程,直到晚上回到渊精楼继续研究那本小册子。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去了二十天,期间狂澜真仙都过来给他上过两次课了,也说为祝新年请到了很有名的偃师,准备集齐材料之后就着手为他改造升级机甲。 机甲修真的事情倒是有条不紊在进行,祝新年跟着狂澜真仙学习机甲对战,也慢慢开始适应了天界机甲的速度与力量,被狂澜真仙夸赞大有进步。 同时女医仙从蓬莱海弄回来了一箩筐五颜六色的海鱼,说是吃了可以强健身骨,于是带着众多医修在城中晒鱼制药,弄得天工城中一股浓郁的咸鱼干味挥之不去。 直到第二十天的傍晚,祝新年刚刚从天工城下学回到渊精楼,一推门就看见狐帝坐在一楼大厅中,怀里揣着几只白泽幼崽在逗弄,听见推门声便抬头朝祝新年看过来,嫌弃道。 “你怎么一身咸鱼味?知道的是你每天去上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改行做渔夫了呢。” 祝新年耸耸肩,施了一个净衣的术法将身上沾染的咸鱼味给去除掉了,这也就是狐帝在他才这样做,平时渊精楼中就他一个人,他才懒得管身上是不是沾了味道。 “这么久没来了,是被夫人扣下了吧?今天怎么可以出来了?” 祝新年去给狐帝倒茶,余光一扫,看见狐帝的大尾巴上还缠着白布,让他那条引以为豪的毛茸茸大尾巴看起来颇为可怜。 “伤还没有好吗?我以为昆崚丘会有很多疗伤的奇花异草呢,没有的话我去找医仙拿点药吧?” 狐帝闻声摇了摇自己的大尾巴,摇头道:“哪有那么快?这可是九阶魔神甲砍的,没个三五个月怕是愈合不了,对了,你知道九阶魔神甲是什么品阶吗?距离十阶魔主甲只差一阶,要说它能一刀砍死我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祝新年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我们人界只有一阶灵鬼、二阶兵鬼、三阶妖鬼、四阶魔灵甲、五阶魔煞甲、六阶魔将甲、七阶魔王甲,到魔王甲就已经非常厉害了,当初魔主就是带着魔王甲和一众人间魔甲摧毁了三所天工学院的封印,重新拿回魂、骨、力,回到了天界。” “看来人间天工学院对你们修真者的教育还是不够全面啊,你说的那些都只是人间的魔甲,我们统称为魔修境人界魔甲,再往上还有八阶魔帝甲和九阶魔神甲,这两个级别称为魔修境天界魔甲,其品阶就相当于我们虚空境无我阶和无相阶,加上它们嗜血嗜杀,又有魔气加持,其实综合实力远在虚空境之上。” 狐帝撇嘴道:“在魔修境之上还有道诡境,这个境界就只有一个十阶魔主甲。” “魔主甲?跟魔主有关系吗?但我怎么听说魔主的机甲应该是灭世之甲啊?” 十阶魔主甲的名字跟魔主这个称谓重合了,令祝新年不由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狐帝解释道:“灭世之甲你都知道,那应该也知道魔主原名神霄吧?在神霄还是灭世神的时候,天界是有另外一个人拥有魔主甲的,因为同时间内魔主有且只能有一位,是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台魔主甲的。” “后来神魔大战,天道青霄重创了神霄,神霄堕魔自保,品阶下降,取代了当时的魔主甲成为了新的魔主,所以一直以来便以魔主的名字来代称灭世神了,当然,在神霄还是魔主甲的时候,三界之中不可能再诞生新的魔主甲,可如果哪一天他恢复了实力,重新获得灭世之甲,那从众多魔甲当中就会立刻诞生一台新的魔主甲来承担魔主的位置,号令整个三界的魔甲。” 祝新年缓缓点头,道:“没想到魔甲的分阶竟然也如此麻烦,在我看来它们都长得差不多,一样乌漆嘛黑,只是实力各有不同罢了。” 狐帝哈哈大笑起来,捧腹道:“不瞒你说,我也觉得它们都长一个样,也许生活在混沌界那种黑暗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也就不用长得五花八门了吧。” “天界的魔甲们真的全都住在混沌界吗?”祝新年问。 “倒也不是全部,以前除了天界五城这种有灵脉结界保护的地方之外都是能遭遇魔甲的,但很少会出现成群结队出现的情况,而且那个时候天界的仙人很多,经常会以个人或者团队的形式斩妖除魔,妖魔对天界的影响倒是微乎其微。” “只是这些年众仙陨落,妖魔们倒猖狂了起来,结界之外仿佛成为了它们的世界,所以才限制品阶较低的天人境修真者不可离开问仙城,以免他们遭到妖魔的侵害。” 狐帝幽幽叹气道:“再后来魔主重回天界,那些高阶魔甲受到他的召唤,就都聚集在他身边,天界的灵气对妖魔多少有些伤害,而混沌界是个连灵气都进不去的地方,所以最适合妖魔聚居,但魔主到底在不在混沌界中谁也不能肯定,毕竟见过魔主的人都死了,” 看来整个天界都没有人能真正确定魔主的行踪,祝新年也只能暂时将寻找魔主的想法按下了,从怀中掏出已经翻破皮的小册子,对狐帝道。 “我已经将这本册子通读上百遍了,所有发音基本都弄懂意思也全部背下来了,还用楼里的灵兽联系过交流对话,目前基本沟通无碍,现在你可以教我万兽运灵阵了吗?” 狐帝眼皮一挑,神情惊诧地接过祝新年手中的册子,发现每一句发音下面都用蝇头小字写下了注释,可见祝新年是真的有非常用功。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你讲解这些叫声的含义的,你怎么自己弄明白了?这是跟谁学的?不是说不要把我教你御兽的事情告诉别人吗?” “我没说,我以要跟楼中灵兽交流为由请天工城的犇骉夫子教我的,这本册子也不是你给我的,是犇骉夫子听说我要学御兽照顾楼中灵兽,所以才送给我的,你放心好了。” 狐帝“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你当犇骉傻啊?人家好歹也是灵兽,会猜不透你要干什么?御兽的书那么多,无论从什么品阶开始学都不该直接学这本书,你猜他为什么要独独把这本册子送给你?” 祝新年“啊”了一声,又听狐帝道:“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能那么快赶到混沌界去救你们,实话告诉你吧,除了白泽听心之外,是犇骉给我传音,说狂澜真仙可能要把你带去混沌界,我提前一个晚上就准备好了,白泽一叫我就知道你们真去了混沌界,立马就赶去就你们了,不然你小子现在就葬身混沌界了。” 狐帝啧声摇头道:“罢了,反正犇骉也是我昆崚丘的人,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他倒是做了不少工作,给我省事了,得,你跟我上楼吧,我今天就教你万兽运灵阵。”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为何传我密术? 祝新年跟随着狐帝一起来到了渊精楼顶层的露台,露台中间修了一个八边形的修真台,修真者坐在这上面可以不受遮挡广纳天地灵气,可以说问仙城中再找不出比这里更合适练气的地方了。 然而祝新年已经二十天没有练气了,这几天在天工城上课的时候,但凡遇到夫子让他尝试搭建意识空间,他都会想方设法逃避过去,因为他气海中的灵力早就已经不够搭建意识空间了,为了不让夫子们发现端倪,他只能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出来的理由都编了一遍。 幸好祝新年平时深得各位夫子们的欢心,也一向认真努力,所以夫子们暂时并未怀疑他,但能想的理由都已经用尽了,祝新年感觉再编下去肯定要穿帮,所以每天都巴望狐帝快点来,如今狐帝终于来了,他如见救星一样就跟着狐帝上了修真台。 “这册子上的所有灵兽叫声你都背下来了?一条不漏?”狐帝翻着册子问道。 祝新年立刻点头:“是的,所有的都背下来了,一条不漏。” 狐帝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用册子挡着半边脸,悄声道:“其实也不用背这么多,有些灵兽你一辈子都见不到。” 祝新年眼角一跳,一口气还没提起来,就见狐帝赶紧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来来来,先坐下,我来告诉你该怎么运转万兽运灵阵。” 祝新年没发出来的火直接被狐帝浇灭了,怎么办呢,还得跟人家学运阵,受人所制有些气忍了算了。 狐帝按着祝新年的肩膀让他坐在修真台中间,立于他身后幽幽道。 “双手掐运气诀,运转气海中所有灵力至喉头,头脑中想好你要召唤的灵兽的叫声,先不要发出声音,尽量让自己喉头多积蓄一些灵力,感觉到满胀感之后再发出声音,这样的你的召唤才会传得足够远。” 祝新年按狐帝教的方式抬手掐诀,调动气海中的全部灵气运送至喉头,人的咽喉并不是一个可以大量积蓄灵力的部位,很快祝新年就感到了喉头骨肉发涨,过量的灵气积蓄在此,急需寻找一个散发的通道。 此时他既要费力压制随之会冲出喉头的灵力,又要在脑海中去想要召唤的灵兽的叫声,原本背诵得滚瓜烂熟的东西瞬间都忘了,张嘴的那一瞬间就随便叫了一句自己最熟悉的,全然没细想叫的到底是哪种灵兽。 “嘿,你小子,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吧?我都教你御兽了,你还想让我们狐族帮你搬运灵力啊?” 狐帝闻声笑骂,祝新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发出的叫声是狐族的声音,不过狐帝也只是调侃了他两句,并未真的禁止他召唤狐族来为己所用。 “行了,咱们狐族已经收到你的召唤了,等它们来就行,在那之前你先跟我学一套指诀和配套的咒语,待会灵兽来了你就对它们掐指念咒,它们就会接受到命令,开始为你搬运灵力。” 狐帝来到了祝新年面前,一步步捏指教祝新年掐诀,狐族的指法与人族的指法区别很大,祝新年完全不能用过往的经验来记这些指法,只能像学习御兽一样纯靠死记硬背。 还好祝新年的记忆力不错,跟着狐帝学了几遍之后自己就能慢慢捏出全套的指法了,狐帝见他学得不错,便将配套的咒语也教给了他。 “指诀和咒语一定要对应好,一个指诀一声咒语,这是万兽运灵阵最关键的地方,人和兽之间是很难直接沟通的,你给它们的命令全靠指诀和咒语下达,一旦指诀和咒语没有对上,灵兽就根本无法收到你的命令,或者对命令理解有偏差,到时候出了问题还得你自己负责。” 听狐帝这么说,祝新年赶紧又将指诀和咒语自行练习了很多遍,而在他练习的过程中,逐渐有毛色各异的灵狐从四面八方赶到渊精楼,悄无声息跃上了楼顶,站在栏杆上观察着眼前这个将自己召唤过来的家伙。 天界的狐狸也是灵兽,虽然擅长魅惑人心,但对陌生人也有着十足的警惕心,这些狐狸并没有直接靠近祝新年,而是聚拢在了狐帝身后,趴下身体以示对狐帝的臣服,但同时晶亮的眼珠子一直盯着修真台上的祝新年看,偶尔还会与身边其他狐狸碰碰嘴筒,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约莫过来半个时辰,渊精楼顶层露台上已经被各色的狐狸站满了,露台不够站,还有些就上了栏杆,在不足三只宽的栏杆上迎着夜风而立,倒颇有夜行神兽的意味了。 “差不多了,只有最强壮的成年狐狸会过来,小狐狸和年迈的都不会来的,你可以尝试对它们发号施令,让他们为你去搬运灵力了,记住掐诀念咒的时候一定要全神投入,将自己的意识通过灵力运送到指尖和喉头,然后一并发号出去,如果你心中也能听见狐狸的声音的话,那就是成功了。” 狐帝斜倚在栏杆上,一双金灿灿的眼睛在夜色中发着璀璨的光芒,祝新年闻言点头,立刻阖眼集中精神摒弃杂念,调动灵力输送至指尖和喉头,随着他指尖掐出第一个指诀,一道金色的古老图案从他的身体中浮现出来,并且由小变大,缓缓在祝新年面前转动,然后只听祝新年念出了第一声咒语,这个转动着的金色图案就随着他的声音瞬间分散成无数份,笔直飞进了在场那些灵狐的身体中去。 下一瞬,灵狐们的双眼中浮现出金色图案,而且这个图案会根据祝新年接下来念出的咒语而发生改变,只要祝新年掐一个指诀念一道咒语,就会有一个新的突然飞出身体,进入到那些灵狐的身体中去,并在它们的眼睛中显现出来。 一时间整个露台上几百只狐狸都不动了,它们全都直直看着祝新年,安静接受着这个人类对自己发布的命令。 随着指诀和咒语的不断进行,祝新年的心中逐渐泛起一些细微的声音,刚开始如蚊蝇嗡鸣听不太清楚,但很快就变得清晰且响亮起来,一开始还是些不太能听懂的狐狸叫声,后来祝新年突然就能明白这些叫声的含义了,就好像他与狐狸这个种族可以心灵沟通了一样,那些狐狸心中所想竟全部被他听见了。 “人族的,怎么知道我们狐族的咒语?” “万兽运灵阵?人族让我们帮他运灵?狐帝没有意见吗?” “看来是狐帝选中的人啊,啧啧,模样倒是不错,是我喜欢的样子。” “狐帝选中了一个人族的年轻人啊,万兽运灵阵都教他了,看来接下来我们有的忙咯。” 杂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充斥着祝新年的脑海,能听出来这些狐狸有公有母,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对人族使用万兽运灵阵的看法也各不相同,但并没有谁提反对意见,可能是万兽运灵阵对它们来说有强制执行的效果,也可能是单纯畏惧狐帝。 待祝新年掐出最后一个指法,最后一声咒语也随之脱口而出,整个渊精楼上金光闪动,万兽运灵阵已成,几百只狐狸收到命令立刻转身离开了渊精楼。 这是祝新年第一次知道如此多的狐狸一起行动竟然也可以不发出半点声音,那些狐狸来去悄悄,未惊起问仙城中半点亮光。 “这些狐狸都是天人境的狐狸,很多都比你品阶更高,你可以看作现在有几百个“你”去灵脉附近吸收灵力了,它们积蓄满了灵力就会回来将灵力渡给你,而你要做的就是维持阵法,并每晚待在这里等着狐狸们回来给你送灵力。” 狐帝拍手道:“就是这么简单,这可比你每晚坐在这里亲自练气要快上百倍,越往后你品阶越高,能召唤来的灵兽数量和品阶也会提升,可以说只要你自己越强,能从万兽运灵阵中获得的好处就越多,而同样的,你能从万兽运灵阵中获得的越多,你就会提升得越快。” 祝新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口有一个微缩的阵法正在运行,虽然开阵用了不少灵力,但实际上维系这个阵法并不需要多少灵力,只要他还没有油尽灯枯,这个阵法就会一直存在,就会源源不断有灵兽为自己去采集灵力送回来。 如此绝妙的阵法在人族当中是绝对没有的,因为兽族开智不易,不仅修炼过程漫长,而且又面临诸多天劫,因此兽族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一群帮助一个,这样才能尽可能多地送族人升阶,也让灵兽在天界拥有了与仙人同等的地位,起码没人敢打昆崚丘的主意。 “刚才我与那些狐狸心灵相通的时候听见它们说话了,它们说我是第一个使用万兽运灵阵的人族。”祝新年隔着衣服捂着心口的法阵,问道。 “是啊,这是我们兽族不外传的秘法,我今天告诉你了,若是被昆崚丘几个兽族长老知道了,肯定要来找我跳脚的,所以你一定要守好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不希望看到过两天问仙城和天工城中每个人都在号令灵兽。” “我会守口如瓶的,你放心好了,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狐帝“嗯哼”了一声,颇为大方道:“问吧。” 祝新年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三界之中修真者千千万,我想知道真相您为何要将兽族的不传之秘法教给我,是因为我是陆夜的徒弟?还是因为其他人都说拯救三界的希望在我身上?” 狐帝嗤笑:“我堂堂昆崚丘之主会在意旁人的说法?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就是看中你将神龙照顾得很好,想来将御兽之法教给你也不会有后顾之忧,所以才选择了你,与你是不是陆夜的弟子无关,也与任何人的说法无关,这很难理解吗?为何要再问一遍?” “因为我觉得您这番话说得对也不对,虽然乍一听好像很有理,但仔细一想,您依然没有说清楚为什么作为兽族之主的昆崚丘管理者要把这秘法传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问仙城人族,问仙城中那么多真心喜爱动物的人,陆夜就是比我更好的选择,为何您不将这秘法传给与自己认识多年的挚友,反而要传给我这个认识了没几天,甚至都不能确定品性的人呢?” 祝新年的话令狐帝沉默了下来,他顾自在露台上踱了几步,眼角余光扫过祝新年追视而来的目光,沉声反问。 “这很重要吗?学会了这个秘法,提升品阶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就行了?世上不是每件事都非要追根究底问其原因,有些事就是没有原因,我愿意将这个秘法教给你,你也愿意学,对你也没有什么危害,这不就够了?” 狐帝摆手道:“行了,该教你的都教过了,我先走了,剩下的你自己练吧。” 见狐帝要走,祝新年立刻起身站到了他面前,狐帝一愣,旋即蹙眉不悦道。 “虽然我一向自诩脾气好,但你要是真惹怒我的话,只要我一声令下,整个天界将不会再有一只灵兽听你号令,你想试一下吗?” “不想。” 祝新年嘴上这么说着,脚底却半步都没有挪开,并且直视着狐帝的眼睛,低声道。 “天下所有做父母的都希望能保全自己的孩子,人是这样,兽类也是这样,而您已经为了保全昆崚丘万兽做出了惨痛的牺牲,虽然您嘴上不说,但与魔主之间的仇恨必定未曾放下,您之所以选中我,也是因为我是所有与魔主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中最适合培养,也是最适合帮您报仇的人。” 狐帝那双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的眸子彻底冷了下去,厉声道:“狂澜跟你说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做什么,想要我帮您去做什么。” 狐帝微微挑起眼角,扫视祝新年的面庞,反问:“那你呢?你又愿意帮我做到哪一步呢?” 祝新年笑了起来:“我本身与魔主就是不死不休的,背负一个人的仇恨也是背负,一群人的仇恨也是一样背负,只要我还能战,就肯定会战至最后一口气,而狐帝您已经为昆崚丘牺牲够多了,既然您慷慨教授了我万兽运灵阵,那我帮您报仇也是理所应当,这就是狂澜真仙所谓的……不欠人情、不欠因果吧?” “我一开始就是抱着教会你秘术,让你快速提升品阶,然后去阻挡魔主继续提升力量的目的才接触你、教导你的,你不生气我在利用你?”狐帝迟疑道。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如果您不是抱着这个目的来接触我的,那我才真要担忧您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现在确认了您的目的,我心中的疑惑也打消了,您放心,我会连带您和昆崚丘的那份仇恨一起去向魔主讨债的。” “你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凡人都如你这般有趣吗?” 狐帝唇角重新勾了起来,笑道:“可惜了你已经被陆夜收做弟子了,不然就凭你今晚这番话,我还真有意收你做徒弟,培养你做昆崚丘的下一任管理者呢。” “我哪能做什么管理者啊?就算一门心思扑在要应战魔主这件事上还未必能成功呢,更何况……” 祝新年眼底笑意尽收,寒声道。 “我们的敌人不止是魔主,不是吗?” 第四百八十二章 你就是偏心 次日清晨,祝新年不用再去犇骉夫子那里学御兽了,便多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多泡一会仙浴。 将积攒灵气这件事交给灵兽去办之后,他心里压力减轻了不少,此刻被微微发烫的仙浴水一泡,困意涌了上来,想着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上课,他便闭上眼睛浅眠了一小会。 刚闭上眼睛没一会,耳边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又有灵兽偷溜了进来,而他刚才检查浴室的时候没有发现它们,现在那群小家伙看他睡着了,就都壮着胆子出来了。 “瞧,黑毛猴子睡着了。” 一个稚嫩的男童声音在祝新年心底响起,虽然祝新年耳朵里听见的只是灵兽的叫声,但传到心底就自动翻译成了人类的语言,这应该归功于他这些天没日没夜学习御兽,并且有狐帝教授的通心法术的加持。 紧随其后,一个怯懦懦的女孩声音响起:“那不是黑毛猴子,猴子不是那样的。” “就是黑毛猴子!我在山上的时候见过猴子泡澡,就是那种动作。”男童笃定道。 “不是的,不是猴子,他是狐帝的朋友,上次我还听到他的心声了呢。”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显然超不过那个男童,在男童的坚持下,女孩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祝新年额角青筋狂跳,心想是哪个小畜生竟敢叫自己黑毛猴子?他“哗啦”一声从仙浴中站了起来,一把将两只隐藏在假石后面的小家伙薅了过来。 “救命!黑毛猴子发狂了!” “嘤嘤嘤……我要回家……” 祝新年冷笑了一声,恶狠狠道:“回什么家?待会就把你们吃了!” 那只雌性小白泽已经吓得蜷缩成一团不敢吭声了,而那只带着她在浴室探索“新世界”的雄性麒麟幼崽倒是很凶猛,虽然自己长得跟个肉团子一样,却敢用自己刚冒了一点头的稚嫩小角去顶祝新年的手掌心。 “呦呵?这不是陆夜上次带回来的小麒麟吗?刚进我渊精楼几天啊?就敢拐带小朋友了?” 祝新年摸了摸那只白泽幼崽的脑袋,哄道:“乖,听话,别什么都听你麒麟哥哥的,我才不是黑毛猴子,对不对?我是你们昆崚丘狐帝的朋友。” 白泽幼崽是真的很乖,一声不吭只知道点头,但那只麒麟幼崽就很凶猛了,一边用角去顶撞祝新年的手心,一边骂道。 “黑毛猴子!放开我们!黑毛猴子!” 祝新年一把揪起了麒麟幼崽的后颈皮,身体一悬空,这麒麟幼崽就好像被父母叼住了一样,登时不敢动弹了,只转着一双大眼睛露出满脸惊恐的模样。 “再骂我是黑毛猴子今天的晚饭就没有了,我还会把你关进笼子里去,谁来给你求情都没用,陆夜回来也没用!” 那麒麟幼崽拎在手里的时候还算老实,一放下来就恢复了原样,“咚”的一声撞到了祝新年手上,气呼呼骂道。 “竟敢威胁我!我可是上古灵兽!你这大胆的黑毛猴子!撞死你!” 祝新年“嘿”了一声,心想这麒麟幼崽还真是野性难驯,今天非要好好给它给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这渊精楼一众灵兽的老大才行! 于是祝新年一把从旁边的屏风上抽下了自己的腰带将麒麟幼崽给“五花大绑”了起来,随后在白泽幼崽惊恐的眼神中起身穿衣,带着两只幼崽绕过屏风出了浴室就往三楼去。 说起这屏风还是他为了杜绝曦女闯浴室的事情再次发生而特意置办的,问仙城中没有专门的木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只能依靠置换,但祝新年又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出去置换,于是只能自己动手制作,不管好不好看,反正不至于让人一推开浴室门就与泡澡的人四目相对就行了。 祝新年手里提溜着麒麟幼崽,怀里捧着白泽幼崽,匆匆往三楼去,谁知道屏风是做好了,曦女是不闯浴室了,却还是躲不过她隔三差五来给陆夜的“动物园”打扫卫生。 此刻祝新年大步流星身子一转,就看见曦女坐在三楼地板上,面前放着水盆,正在挨个给灵兽们擦身体。 灵兽们现在身体还很弱,不能洗澡,但它们又很顽皮,经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祝新年又没时间给它们清理,曦女就会经常过来给它们擦擦身体,这样看着能干净一些。 听见脚步声靠近,曦女下意识抬头看了祝新年一眼,道:“我说怎么数着少两只呢?正好这边都擦完了,把他们给我吧。” 曦女将手中最后一只幼崽擦干了放到地上,然后再度抬头伸手来接祝新年手里的两只,这回抬头她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祝新年身上,于是又爆发出了一声大叫—— “啊!!!” 祝新年的耳膜和心脏一起狂跳,惊诧道:“你叫什么啊?” “你又不穿衣服啊?!” 曦女如此坚定的声音令祝新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禁真的心中一慌,赶紧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一点不该露的都没露出来。 “我这不是穿了吗?你看不见啊?”祝新年大喊回去。 “可你没系衣带啊!”曦女理直气壮地指责。 “可我该穿的都穿了,该系的都系了啊!只是外衣带没系有什么不得了的啊?你们天人都这么封建吗?在自己住的地方洗完澡还得全套衣冠才能出门啊?!” 祝新年也据理力争,曦女这才收了惊恐的眼神,小声道。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总是这个样子的话会显得你很……嗯……放浪形骸?” 祝新年眉心一拧,曦女立刻换了一个词:“嗯……不拘小节?” “天界不拘小节的人多了吧?天工城多少人天天披头散发在街上晃荡,连夫子都经常为了论道扯上几天几夜不换衣服呢,你怎么不说他们去?天天盯着我穿不穿衣服干嘛?” 祝新年的话令曦女面色一红,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一样,登时又变了脸色,怒道。 “明明是你自己闯到我面前来的,又不是我故意要看你,行了,懒得跟你说,快把那两只小家伙给我,水都要凉了!” 祝新年把捆着麒麟幼崽的衣带结一解,小麒麟立刻“骨碌碌”就顺着一路打转笔直落进了水盆中,溅起来的水花差点扑到曦女脸上去。 “你!你!” 曦女气结,指着祝新年骂道:“我要告诉城主你欺负我!” “哎呦我不小心的,真没注意……” 祝新年在跟曦女拉扯,那只掉进盆里的麒麟幼崽不嫌事大,从水里冒出一个脑袋来,加油助阵大喊着:“告诉城主!告诉城主!” 祝新年“嘶”了一声,瞪着那只麒麟幼崽,愠怒道:“再瞎咧咧我待会真把你关笼子里去!” “你凶它做什么?它还那么小!” 曦女挥手赶开祝新年,心疼地将小麒麟从水盆中捞了出来,一边给它擦身体,一边道:“咱们不理他,坏人才凶小动物呢。” 小麒麟年纪不大,倒是挺会看人下菜碟,见有人给自己撑腰了,立马乖巧地蹭了蹭曦女的手掌心,换来曦女对祝新年的新一轮炮火。 “你看它这么乖!你还捆它!你还把它扔水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暴了?!” 曦女听不懂灵兽的叫声,祝新年也没法跟她解释,只能有苦说不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好好好,我坏它好,那你继续照顾它们吧,我上课去了。” 祝新年将怀里的白泽幼崽掏了出来,多亏白泽听心的能力才让狐帝能及时去混沌界救人,祝新年现在对白泽的好感度超越所有的灵兽,看这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也是越看越喜欢,不仅轻轻将她放到了地上,还伸手摸摸头、摸摸下巴,笑眯眯对她道。 “玩去吧,多跟你兄弟姐妹玩,别被坏小子带坏了。” 白泽幼崽“蹬蹬蹬”跑向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中途还不忘回头看了祝新年一眼。 “你这就是偏心,都是灵兽,你为什么只喜欢白泽不喜欢麒麟?”曦女指责道。 “都是王八,陆夜也只喜欢玄武不喜欢乌龟啊,每个人喜好不同罢了,再说刚才这小家伙顶我好几下呢,你看我手上都是它撞出来的红印子!” 祝新年伸手给曦女看,没想到曦女也是个拉偏架的,丝毫不顾祝新年手上是不是有伤,只一味偏袒小麒麟。 “它那么小,撞你两下怎么了?你这么大的人还要跟它计较啊?” “嘿,你这女人真是……偏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祝新年翻了个白眼,抻了抻手中的衣带把外衣给系上了,摆手道:“你自己玩吧,我要去上课了。” 言罢就要下楼去,刚才还叉腰跟他吵架的曦女却赶紧唤住了他,起身从木柜上取出了一捧还带着露珠的鲜花走过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这还是用上次你带回来的鲜花种子种出来的第一茬鲜花,我特意采了一些好看的,你带去光碧楼吧,这样上课的时候看着也能心情愉悦一些。” “这么快就长出来了?我记得才让陆夜交给你没多久吧?”祝新年惊讶道。 “天界的鲜花吸收的都是灵气,成长得也比凡间的鲜花快些,不用等一年半载,十几天就能存活开花了。”曦女解释道。 “难怪都说灵气是好东西啊,不仅人能用,动物和植物也都能用,我还听说有植物能吸收灵气修炼成人呢,也不知道真假。” 祝新年笑了笑,将鲜花收下了,正准备离开,又听曦女小声问道。 “听说……你上次跟狂澜真仙去混沌界遇到危险了?出什么事了啊?” “听谁说的啊?净瞎传,我们在混沌界采了好多珍贵的黑矿石回来呢,马上我凡间的机甲就能进行升级改造,成为天界的机甲了。” 曦女果然很好哄,话题一转她的吸引力就被转过去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保留凡间的机甲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一定能顺利改造的!等改造好的那天我送你两个大花篮,摆在渊精楼外面庆祝!” 虽然曦女是好心,但祝新年怎么听怎么感觉有种渊精楼开业大吉的错觉呢?想来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便笑着答应了,朝曦女挥手道。 “好,到时候肯定通知你,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聊!” 第四百八十三章 凡甲升天甲 一早上耽误了太多时间,祝新年抱着曦女送的鲜花一路狂奔,终于踩点来到了光碧楼课室。 今天是狂澜真仙的课,祝新年不敢迟到,但进门的时候真仙已经在课室前面就座了,身边还坐着一位鹤发老者,见祝新年匆匆赶来,两人一同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倒是从没见你迟到过,今天这是……又摘花去了?” 狂澜真仙扫了一眼祝新年手中的鲜花,而那鹤发老者则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观察着祝新年的一举一动。 “回禀真仙,这些花都是曦女今早送来的,说是摆在课室中能舒缓身心,是学生路上耽误了时间,让二位久等了。” 祝新年赶紧将鲜花塞进了门口柜子上的花瓶中,然后整了整跑散的衣襟,来到狂澜真仙对面跪坐了下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从蓬莱海请来的红泥真人,他是目前整个天城中成就最高的偃师,我请他来为你的机甲进行改造升级,你且先见过老真人。” 祝新年心中一惊,能进蓬莱海的都是虚空境的人,而偃师一般都是灵核不够强大的人,这种人没法升到太高的品阶,偃师修炼到虚空境还真是闻所未闻。 红泥真人一眼看出了祝新年心中的疑问,旋即抚须笑道。 “狂澜真仙此言容易造成误会,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一名偃师,因为我其实是一名器修,偃术只是顺道学了学,毕竟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关联的,如今能以偃术出名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罢了,曾经我也是很想成为一位名震三界的器修呢。” 这位老真人说话倒是不古板,三言两语便让课室中的教学气氛活跃了起来。 祝新年立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朝红泥真人行了一道大礼,躬身拱手道。 “劳烦真人为我升级机甲,学生感激不尽!” “一点小事罢了,做什么行这么大的礼?快坐下!快坐下!” 红泥真人笑道:“我们这群老家伙也没多少年好活了,这一辈子积攒的学识和能力总要为后辈留下点什么才行,这次给你升级机甲也是机会,正好让天工城的偃师和器修们都来观摩观摩,就算我为天工城授课了,也不让前辈们留下来的技术失传。” 祝新年闻言微微一愣,不禁看向了狂澜真仙。 “是这样的,老前辈年纪大了,冶炼锻造对他老人家来说未免吃力,给你升级机甲是他老人家封炉之前最后一次动手了,想着不好叫一身手艺失传,正好天工学院又重新大规模招生了,便借着给你升级改造机甲的机会,让全城的偃师和器修们都来现场学习。” 祝新年这才明白了老真人的意图,立刻点头道:“这是好事啊,老真人能来授课,对全城的偃师和器修来说都是一次绝好的学习机会啊。”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还担忧你会不愿意让其他人来看你的机甲,毕竟机甲修真者的机甲与他们本人密切相关,很多人都不愿意让人近距离观察自己的机甲,更何况是要全部拆散了看零件。” 红泥真人转头对狂澜真仙道:“之前真仙夸这年轻人有能耐、识大体,我本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今日一见倒确如真仙所说,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啊。” 虽然祝新年并没有拜入狂澜真仙门下,但有这天工城授课的情分在,也能算是师徒,所以当听见外人夸赞祝新年的时候,狂澜真仙脸上也露出了欣慰自豪的笑容。 “那便劳烦老真人了,若后续还需要什么材料或帮助还请真人直言,我与天工城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老真人顺利完成这次的升级改造的。” 红泥真人连连点头,随后便带祝新年来到了天工城内的造物坊中。 这座造物坊算是天工城中为数不多的在风波大战中幸存的房屋,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里面悬挂的器具都有着累累岁月的痕迹,冶炼炉更是比这城中绝大多数修真者年纪要大。 这里是一座开放式的造物坊,原本是提供给问仙城和天工城中所有有锻造需求的人自行使用的,后来天工城竖起了结界,造物坊就成为了天工城独有的,又因为人才凋敝一度炉中熄火很多年,如今倒是重新燃烧了起来。 “想我年轻的时候在天工城中上课,就喜欢往这造物坊中跑,恨不得日夜都待在这里才好,后来离开了天工城就再也没机会回来看看了,到老了,没想到又能用上我的老伙伴了。” 红泥真人十分感慨,遍布皱纹的手指摸过墙上的器具,连连点头道。 “好啊,好啊,都说落叶归根,我也是该回来了。” 他不让旁人帮忙,亲手将需要用到的器械都从墙上取了下来,按顺序一一摆好,在他布置操作台的时间中,收到消息的天工城偃师和器修们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都一并涌了过来,将偌大的造物坊挤得严严实实,人人都想看看这名声在外的红泥真人亲自演示几乎失传的凡甲升天甲的技术。 只见红泥真人摆放好了要用的器具,然后慢条斯理在造物坊中搭建了一个意识空间,对祝新年道:“你进去,把机甲唤出来,然后自己出来。” 祝新年立刻点头,旋身进入了红泥真人的意识空间,在空间中唤出了木皇甲,然后自己离开了木皇甲,正准备出意识空间的时候,空间内却响起了红泥真人的声音。 “且慢,你这机甲背后会动的是什么东西?” 祝新年闻声回头,看见青风藤正挥舞着藤蔓探索着这个空间,且有越长越大的趋势。 “呃……这个是我凡间师尊当年养的青风藤,是一种灵植,与机甲已经成为一体了,如果拔下来的话可能就……” 红泥真人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这机甲原本是木属相吧?只有木属相的机甲能与灵植共生,但你本人又没有属相,所以这台机甲原本是你师尊的?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用别人的机甲?你自己没有机甲吗?” “因为是师尊遗物,所以一直留在身边,自己原本的机甲在对战魔主的时候毁掉了,就没有再重造。” 听祝新年提到对战魔主,红泥真人原本对祝新年的质疑又立刻发生了变化。 “原来如此,你也算有心了,本来机甲修真者无论如何都要有一台自己的机甲的,我原本以为是你舍不得自己在凡间的机甲才要对凡甲进行升级改造,没想到是怀念先师,得你如此挂怀也不枉你师尊辛苦教导你一场了,行吧,我会保全这株青风藤的,你且出来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隔行如隔山 祝新年从红泥真人的意识空间中出来了,将机甲留在了里面。 因为他这台机甲体量太大了,若是在造物坊中召唤出来肯定要将屋顶撞破,也不能一直放在街道上,所以红泥真人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用意识空间将机甲给罩住了,这样无论机甲原本有多大,如今都被塞进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空间中。 祝新年一出来,便看见已经非常拥挤的造物坊中的夫子和学生们又强行往前挤了一步,大家都想仔细看看这凡间的机甲和天界的机甲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只见红泥真人挽起衣袖,伸手探进意识空间中捣鼓了一会,片刻之后竟然从中拿出了一块零件。 虽然只是一块零件,但分量和大小也是十分惊人的,红泥真人年纪大了,纵使是仙人之躯也很难拿得起这么重的东西,祝新年刚伸出手想帮一把,身边几个偃师和器修夫子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地冲了上来,纷纷伸出手替红泥真人接住了零件,将其抬到了操作台上。 “咦?这是哪一块零件?怎么上面都长草了呢?” “就说器修和偃师还是隔行如隔山吧?这形状一看就是背板啊,但这草……这草是活的啊,还会动呢!” 一时间造物坊中几百双眼睛都朝操作台看了过来,祝新年也跟着望了过去。 刚才在红泥真人的意识空间中的时候,因为意识空间通体是用灵力搭建而成的,所以青风藤感受到了陌生人的灵力而暴涨,现在承载着青风藤的整块背板都被从机甲上卸了下来,青风藤也收缩了回去,变成了一捧杂草似的可怜模样蜷缩在背板上面。 红泥真人拨弄着青风藤,仔细观察着藤蔓与背板的结合处,半晌才道。 “纵使是天界的植物也鲜少有修炼出自我意识的,你这株青风藤的年纪怕是比机甲大得多哦,也不知道你师尊当年是从何处寻得这株灵植的。” 关于这件事祝新年还真没有问过鹤云子,只知道在他第一次见到木皇甲的时候,这株青风藤就已经在机甲上了。 “背板就单独改造吧,其他零件可以统一升级,你没有意见的话,我现在就要开始拆解机甲了。” 祝新年当然没有意见,能寻到黑矿石并请来红泥真人亲自操刀可谓是非常不易,此时哪还有什么拒绝的话好说? “学生听凭真人吩咐,劳烦真人费心了。” 听祝新年这样说,红泥真人便点了点头,虽然眼皮褶皱但双眼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造物坊中众人,从中挑出了几名夫子和学生来协助自己的工作。 能被红泥真人选中可是天大的幸运,多少人想给他打下手都苦于没有机会呢,几名夫子和学生立刻神情严肃,绷紧了精神站到了红泥真人身边,小心翼翼听凭真人吩咐。 “拆卸机甲都是基础知识了,这人间的机甲虽然与天界的机甲在材质和特性上有区别,但构造基本上是相同的,你们几位夫子各自带几名学生负责一部分的机甲拆卸工作吧,拆下来的面板和零件分开放,不要混淆,另外这机甲意义非凡,遇到问题及时问我,不要自作主张以致损坏机甲。” 夫子和学生们立刻领命,造物坊中顿时热闹了起来,夫子们扯着嗓子大声点名,让自己看重的学生们上前来,跟随自己一起进意识空间去拆卸机甲。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学生们当然都想去亲眼看看,但名额只有那么多,只有平时成绩非常优秀或者与夫子关系非常好的那么十几个人成为了幸运儿,跟着夫子一起进入了红泥真人的意识空间中去,承担起了拆卸机甲的重要工作。 外面这些人虽然没有被选中,但红泥真人关怀后生晚辈,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学习,他将意识空间送出了造物坊,并且放大了十数倍,悬于造物坊之上,如一台大屏幕一样实时播放着空间内所有人的工作进度,这样想要观摩学习的人站在长街上抬头就能看见工作过程,而在空间内的人也不敢放松,都是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在小心拆卸。 “机甲那边就让他们拆着去吧,没个几天几夜拆不完的,我们这边先来准备融化矿石吧。” 虽然祝新年不是偃师也不是器修,但红泥真人每进行一步都要跟他解释说明,不知道的还以为祝新年是他的关门弟子。 狂澜真仙早就将黑矿石全部交给了红泥真人,此时被真人全部从气海中拿了出来,堆在冶炼炉旁边,祝新年才发现狂澜真仙竟然从混沌界采集了那么多黑矿石,在造物坊中堆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山丘”。 “偃师都去外面看拆机甲了吗?那就来几个器修吧,黑矿石在冶炼的时候需要使用不灭仙火,并随时保证炉内温度恒定,高了或低了都会导致冶炼失败,器修最能把握炉火,在这个环节上你们比偃师有优势。” 现场得到了夸赞的器修们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旋即纷纷举手道。 “我来我来!我愿意帮真人看火!” 红泥真人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也选了几名器修夫子和学生,让他们来冶炼矿石。 因为黑矿石罕见,这些器修夫子和学生们都从来没有见过,不熟悉黑矿石的特性,也就不敢直接上手冶炼,生怕坏了事。 “你们放心大胆去做,有我在旁边看着,你们怕什么?” 祝新年给红泥真人搬了张座椅过来,真人坐在冶炼炉边,眼睛看着冶炼炉,意识盯着空间中的机甲,两边都不耽误。 “这是我从蓬莱海带来的不灭仙火的火种,是当年盘古大神冶炼开天神斧的时候留下的,经过此火煅烧出来的机甲和器械都具有开天辟地的能力。” “开天辟地?当真这么厉害吗?”有学生好奇问道。 “那可不?知道从不灭仙火中冶炼出来的除了盘古大神的开天斧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一名器修夫子神神秘秘道。 学生们齐齐摇头,只听夫子悄声道:“是创世之甲和灭世之甲!” 众人连声抽气,立刻道:“那咱们这回也用不灭仙火来煅烧机甲,会不会也练出一个与创世之甲和灭世之甲同等品阶的机甲出来?” “那……应该不会吧……毕竟原材料不一样啊,同样是不灭之火,扔进去一块龙骨和一块木头得到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 听见夫子如此解释,学生们如小鸡啄米一般点起头来,其实不仅他们没见过创世之间和灭世之甲,连他们的夫子也没见过,这些传闻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或是听人口耳相传来的,并不能保证其真实性。 红泥真人握拳掩唇轻咳了两声,提醒道:“莫要在课堂上说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速速将这仙火拿去,熄灭冶炼炉中原本的普通火焰,清理炉灰,然后将仙火放进去,确认炉温升起来之后开始分批次加入黑矿石。” 器修夫子和学生们立刻噤声,其中一名夫子赶紧低着头过来双手接过了仙火火种,而其他人则赶紧熄炉火,开始用铁锹往炉膛外掏炉灰。 平时冶炼炉中都是根据锻烧物品不同而使用木炭或煤块来做燃料,用到仙火的时候都非常少,更别谈是开天辟地时留下的不灭仙火呢,可以说这火焰远比这堆黑矿石金贵多了。 众人不敢怠慢,铁锹挥得呼呼生风,轮流协作很快就把冶炼炉的炉膛清理干净了,然后由夫子小心翼翼将不灭仙火的火种放入了炉膛内部,然后倾注灵力,促使仙火越烧越旺,很快冶炼炉上方的一根细铁管就被烧红了,锻造者即使不用灵力去探测炉温,也可以通过这根铁管烧红了多长来判断冶炼炉中的情况。 祝新年发现仙火以灵力为燃料,这与寻常偃师锻造物品不同,更像是器修的冶炼方式,难怪红泥真人要让器修们来负责这工作,因为偃师们绝大多数都没有器修的灵力修为高,无法长时间消耗灵力做燃料,来保持冶炼炉的温度。 仙火升温非常快,祝新年眼看着冶炼炉上方的细铁管上的红色一路往上爬去,很快整根管子都烧得通红了。 “可以了,第一批先投一百斤黑矿石进去,要不断搅拌,不要让矿石受热不均,待矿石全部化水之后再加一百斤,以此类推,中途搅拌不能停,炉边要时刻有人,你们天工城所有器修都可以过来轮班,这样就不会太辛苦了。” 在场的夫子和学生们立刻大喊起来:“我们不累!请真人放心,我们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随着一块块黑矿石被扔进冶炼炉中,仙火烧得更旺,从炉中扑出灼人的热意直往那些夫子和学生脸上扑,连祝新年都觉得有造物坊中有些太热了,感觉让那些师生为自己炼化黑矿石实在太辛苦了,想要上前去帮助他们,却被器修夫子推了回来。 “哎呦!这算得了什么?比这更辛苦百倍的时候我们都挺过来了,虽然这机甲是你的,但升级这台机甲可是我们整个天工城所有器修和偃师的盛事啊,你只管把机甲交给我们就好,剩下的什么都不要管,时间一到,我们还你一台完好的机甲就是了。” 器修夫子挥挥手将祝新年赶走了,这些器修和偃师们都群情激昂,干得是热火朝天,此时谁去打扰他们就是在耽误他们工作,即使祝新年是机甲的主人也一样惨遭驱赶,甚至压根就没有什么人愿意跟他搭话,因为大家都想趁这个机会多学习多锻炼多表现,与祝新年说话就是浪费时间,反叫其他人把进度超了过去。 祝新年无奈回到了红泥真人身边,耸肩道:“看来这里已经没有学生什么事了。” 红泥真人淡笑,忽而余光扫到祝新年身后一长一短两把刀,眉心微拧,摇头直言道。 “没想到你机甲不行,武器也不行,这也是凡间的东西吧?又是用来纪念谁的吗?” 祝新年反手摸了摸剑柄,要说纪念的话世隐明光确实是用来纪念老魏头的,但万古金刀不是,它只是祝新年身份和荣耀的象征而已,并且因为具有斩妖除魔的力量,所以被祝新年时刻待在身边以防万一。 “机甲有升级的办法,所以可以留下,但凡间的武器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就你这两把刀,魔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它们捏成粉末。” 祝新年明白红泥真人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当初在太平川上,魔主斩断鹤云子青藤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时的魔主才刚刚打破封印,甚至都没有夺回自己的仙骨和力量,就能轻而易举斩断人间机甲修真者中最负盛名的青藤剑了,凭他如今的实力,要把祝新年手上这两把刀变成齑粉甚至连手指头都不用动。 “机甲得换,武器也得换,但就凭现天界在能找到的材料想要锻造出能配得上这台新机甲的武器怕是不容易,与其锻造个全新的,不如就从那些已经陨落的真仙们留下的武器中去挑,拿回来再改就是。” 红泥真仙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对祝新年道:“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等我想到合适的再告诉你,行了,这里确实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修习其他课程吧,四十九天之后再来我这里。” 第四百八十五章 谁要用谁去拿 四十九天对于祝新年来说可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日子,不仅在天界显得很漫长,对于人界来说就更长了,祝新年锻造一台新机甲的时间,人界就将过去四十九个月,相当于四年的光阴。 可寻常凡人一生又能有多少个四年呢?活得长些的或许有二十个,短些的或许只有十个。 祝新年仔细计算了一下,以他现在的修炼速度来看,人界很多朋友穷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再见了,那些与魔主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可能也无法亲眼看到祝新年为他们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了。 虽然不甘,但人定胜天在某些方面只是一句空谈,光是这简简单单的时间流逝就无法阻止,更别谈那些生老病死和因果事故了。 对此祝新年除了表示遗憾之外也只能接受,但好在他的修炼也不是毫无进展的,自从使用了万兽运灵阵之后,如狐帝所言,他的练气速度确实得到了令人惊喜的提升。 因为机甲正在进行升级改造,所以狂澜真仙这边的机甲对战课程暂时停下了,祝新年每七天就得到了一天的空闲时间,这一天他不用去天工城上课,可以待在渊精楼中不断接受狐狸们的灵力供奉。 受他阵法号令的狐狸们会帮他从天界灵力最精纯的灵脉附近采集满满一气海的灵力送回来,然后悉数渡给祝新年,而祝新年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灵力全部纳入自己的气海当中,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个过程非常简单,虽然一只狐狸能运送的灵力不多,但胜在狐狸多啊,常常祝新年还没有接受完上一只狐狸渡灵力,下一只满蓄灵力的狐狸就已经在后面排队了,甚至朝他露出“人族真是身娇体弱,渡个灵力都这么慢”的嫌弃神情。 为了不让自己在狐族的名声太难听,祝新年加快了渡灵力的速度,尽量做到不让各位狐狸大人们久等,同时也发现经过这段时间丹药和仙浴的滋养,他的身体和气海灵核确实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经常整夜接受上百只狐狸渡灵力也不会觉得气海承受不了。 这种身体和灵力双进步的情形令祝新年欣喜不已,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强壮,这种强壮并不是指的肉身健壮有力,而是他感觉自己变得更结实了。 就好像他以前的身体是一块砖头,虽然看起来很硬朗,但实际上很脆弱,很多东西、很多人都能轻而易举击败击伤甚至杀死他,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变成了硬度更大的石头,或许是变成了钻石,但比钻石更有韧性。 现在的祝新年才终于感受到了天人和凡人的体质到底有多么不一样,他的身体变强壮了,气海能容纳更多的灵力,灵核也能承受得住巨量的灵力输入与输出,以此为基础,他可以更轻松驾驭机甲对战,不会再出现上次那样战斗一次就累趴的情形。 当然,如今的他也可以轻松使用很多术法和武器,他扩大了万兽运灵阵的召唤范围,召来了狐族之外的其他灵兽来为自己运灵,他的提升速度也在不断攀升。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让祝新年感到惊喜的,最让他高兴的是他终于能完完整整搭建出一个意识空间了。 这一天来得非常突然,但并不在祝新年的意料之外,当他感受到自己身体中的灵力在飞速增长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突然有一天就轻轻松松完成了,轻松到就好像他原本就已经掌握了这门术法很久了一样。 当时祝新年正坐在光碧楼的课室当中,望着眼前稳稳存在的意识空间发怔,反倒是授课的夫子比他激动太多,当即就手舞足蹈冲了出去,呼喊着隔壁左右的夫子都赶紧过来看看。 祝新年以天人境玄品阶进入天工城短短数月,竟然就成功搭建了意识空间,这种修炼速度前所未有,不仅震惊了整个天工城的人,还直接改写了《修真密卷·天人卷》上的预计升阶时间。 “稳了啊!升超品稳了啊!等机甲升级完成之后就是妥妥的超品实力了!” 课室门口人头攒动,全都是闻讯赶来的夫子和学生们,大家都是从玄品慢慢升上来的,但谁也没见过几个月就能从玄品升上超品的天才,一听说祝新年成功搭建意识空间了,立刻所有人都涌来看稀奇了。 只有祝新年明白自己能这么快从玄品升到超品,其实他本人付出的努力反而是最小的。 灵力方面有狐帝教的万兽运灵阵,身体方面有陆夜提供的仙浴,灵核气海方面有女医仙每日丹药滋补,机甲方面有狂澜真仙亲自去采集黑矿石,并请来了红泥真仙为他亲自升级机甲。 这样的配置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这么多人都不能力保祝新年快速升阶的话,那只能说明天人境的品阶设置不合理。 “好好好!既然意识空间已经搭建起来了,后续的事情就好办了。” 教他搭建意识空间的夫子喜出望外,前段时间祝新年似乎一直在逃避这门课程,总是找各种借口不愿意在课堂上尝试搭建意识空间,夫子还以为祝新年心里有什么顾忌,或者干脆就是灵力积蓄太缓慢,不想当众丢丑罢了。 面对祝新年的逃避,夫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祝新年自己好好调整,他当然不知道祝新年是如何突然灵力暴涨并且成功搭建意识空间的,但只要能成功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而且还能很大程度上提升祝新年继续修炼的信心。 这对任何一方悉心教导祝新年的人来说都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很快女医仙也得到了消息,挤过人群来到课室中,看见祝新年搭建出来的那个意识空间久久没有消散,她立刻就明白了祝新年现在的灵力积蓄确实已经跨越了一个品阶,从玄品阶进入了超品阶。 “太好了,现在有了‘房子’,再往‘房子’里添置物品就容易了,恭喜你迈入超品阶,想来陆夜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身为祝新年师父的陆夜已经很久没有回渊精楼了,祝新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就算是钓玄武也不至于如此废寝忘食,连自己的家都不回了吧? “等他回来说不定我都升绝品阶了。”祝新年打趣道。 “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反正你渊精楼住着,仙浴泡着,藏书阁用着,也用不到陆夜了,他回来带回一群灵兽不是更吵闹吗。” 女医仙摆摆手道:“别管他,倒是你这机甲也升级了,意识空间也搭建起来了,唯独就差武器了,前两天听红泥真人说给你选了一个上好的武器,说是要带你去取呢。” 祝新年“啊”了一声,他经常去红泥真人那里看机甲的升级进度,倒是从未听老真人提起过这件事,今天听女医仙说起,倒令他十分惊讶。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吗?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他倒也没跟我说太详细,要不你就自己去问他老人家吧。” 下课之后祝新年就去了造物坊,这里冶炼炉中的仙火昼夜不停,红泥真人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从开炉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待在这里。 此时机甲已经完全拆成了零件,偃师夫子正带着学生在仔细清理打磨每一个零部件,将从前的磨损给修补起来。 这是一个浩大繁琐的工作,祝新年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枯燥,但偃师们都很有耐心,对待每一块零件都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瞳中都带着亮光。 祝新年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热爱吧。 他走进了造物坊中,炉中火焰依然在熊熊燃烧,炙热的温度令造物坊中根本不能站人,但器修们虽然挥汗如雨,却依然手持几丈长的铁棍,站在高台上不断搅拌着炉中的黑矿石液体。 “学生见过真人。” 祝新年朝正在看书的红泥真人拱手行礼,问道。 “造物坊中炎热,真人为何不坐到门口去,好歹能透口气。” 红泥真人放下书本微微摇头道:“这种热度是每个偃师和器修都必须要经历且承受的热度,要学这一行,就不能觉得这里热,学会了这一行,就不会再觉得这里热了。” 祝新年抬眼望去,看见所有的器修们衣服全都被汗浸透了,但他们宁可把灵力输送进冶炼炉中来维持仙火燃烧,也不愿意留一点在身边,起个结界来阻挡热意。 祝新年想,这大概也是热爱的一种表现形式吧。 “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光碧楼中的课结束了?”红泥真人问道。 “学生今日成功搭建起了意识空间,夫子高兴,给放了半天假,另外听医仙说您已经为学生选好了新武器,让我来向真人您问问具体情况。” 红泥真人掀起他满是褶皱的眼皮看向祝新年,惊诧道:“你才是玄品阶,就能搭建意识空间了?” 祝新年点头道:“全靠各位夫子和仙人们的悉心教导,学生才能成长得这么快。” 红泥真人抚须点头道:“之前狂澜真仙找到我,说要为一名仅仅只有天人境玄品阶的年轻人打造一台虚空境的机甲,我只觉天方夜谭,但她却说你很快就能升到虚空境,我不相信,还与她打赌,现在看来我是要输咯。” “真仙谬赞,学生只是得诸位夫子真人协力教导提拔才能升阶如此之快,若没有各位的全力指教,怕是再给我十几年,也未必能升上超品阶,虚空境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红泥真人闻言摇头道:“哎,怎么能这么说呢?教导的确很重要,但也要受教的人能听得进去、执行得了才行啊,你要是换个木头石头之类的过来,就是十万真仙成日对着它念经也是不行的啊。” 祝新年轻笑了起来,知道这红泥真仙不古板,没想到思想如此开明,完全没有那种学生有点进步就斥责不许骄傲的老夫子的架子。 “我确实跟天工城的执教仙人说过给你找武器的事,这些天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你既然已经用了这么多年的刀了,换别的武器怕是不趁手,还是继续用刀更好。” 祝新年本也有此想法,但升级机甲的事情已经很麻烦红泥真人了,他便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想着不管红泥真人说什么他都接受,却没想到真人如此为他着想,保留了他用刀的习惯。 “多谢真人为学生着想,如能继续用刀,便省了学生重新练武的时间,学生对真人感激不尽。” “不必谢我,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连冶炼锻造都需要年轻人帮忙,又还能为这三界做些什么呢?用我这仅剩的经验和头脑为你出谋划策,也算是发挥一些余热吧。” 红泥仙人对自己的年龄看得开,但又有执念,他不畏惧苍老和死亡,但却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给三界做出足够多的贡献,所以一直想要为后辈们留下些什么。 “你应该知道,千年前神魔大战,大量真仙陨落,他们的武器也分散在三界各地,而以我们目前的锻造水平,能制造出来的最高品阶的武器就是真仙使用的武器了,再往上就属于天造地设,非人力所能及了。” 红泥真人凝神正色道:“我给你找的那把刀名为断水刀,取名抽刀断水之意,它的前主人是蓬莱海的上任管理者,也是狂澜真仙的前辈,当年血战魔主而道消身陨,魂灵去往归墟,肉身消散,而他留下的断水刀就落在蓬莱海中,成为了蓬莱海的镇海神刀。” “镇海神刀?” 祝新年倒是听过海里有些东西是用来镇压海兽海浪的,是万万不能移除的,没想到红泥真人上来就看中了蓬莱海的镇海之宝,狂澜真仙本就为海浪的事发愁,她能同意? “既然都是镇海之宝了,拿给我用是不是不太好啊……”祝新年迟疑道。 红泥真人轻哼了一声,摇头道:“什么拿给你用?谁要用谁去拿,你要是想要那把神兵利器,就自己去蓬莱海海底把它拔出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看来很难哄啊? 祝新年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再三回想刚才红泥真人的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去蓬莱海的……海底?把刀……拔出来?” 祝新年只觉说话艰难,这句话中提到了好几个条件,而他好像一个都完成不了。 首先他得去到蓬莱海,但以他现在的品阶还是无法随意离开问仙城,狂澜真仙上次给的真仙精元倒是还没收回去,但要如何使用、如何离开结界还是个问题,更何况祝新年根本就不知道蓬莱海在哪里,他都没有去过那地方,就算找到了路,要在纵横几万里的蓬莱海找到一把刀不就等同大海捞针? 然后他要怎么去海底呢?海底又不是湖底,屏气弄个结界就能下去,海底的压力那么强,还没有光照,下去难,下去之后自由移动也难,就更别说在黑暗的海底寻找一把刀了。 最后,红泥真人说要把刀拔出来,既然用到了“拔”这个动词,就说明刀一定牢牢插在什么东西里面了,如果轻而易举就能弄出来,也就不至于在海底待了一千多年了。 祝新年认为这把断水刀既然是红泥真人认可的神兵利器,那这一千年来肯定有很多人对其垂涎欲滴,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弄到手,将其拔出来的困难程度肯定超乎想象。 真是难关一重接一重,祝新年感觉自从自己来到天界之后,就像被赶着到处跑的鸭子一样,到处都是需要他努力越过的难关。 现在只是想要一把新武器,竟然就需要他翻山越岭、入海潜水,要知道从前在人界世隐明光和万古金刀可都是伸手即得的。 到底是换了地方,今时不同往日,好东西可不会自己跳到他手上来,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断水刀,换一个更容易得到的武器,要么就冒险走一趟,顶着可能会惹怒狂澜真仙的危险,到她的蓬莱海拔刀去。 “这刀究竟在蓬莱海的什么地方?很难拔出来吗?”祝新年问道。 “只知道在蓬莱海的海底,具体位置只有狂澜真仙知道,你要真想去拔刀,就得先问过狂澜真仙才行,不然蓬莱海几万里,你上哪找去?” “可狂澜真仙她会同意吗?那可是镇海神刀啊,蓬莱海本来就容易起恶浪,我要是把镇海神刀拿走了,情况会不会更糟糕?”祝新年犹豫道。 “你不拿走情况也不会变好啊,只会越来越差。” 红泥真人对祝新年的担忧不以为意,解释道。 “你先要知道为什么蓬莱海总是起恶浪,那是因为日月灵力衰微,天地间的阴阳之气越来越不协调,妖魔横生致使阴气过重,影响潮汐,而水对潮汐最为敏感,蓬莱海又是天界最大的水域,自然受影响最严重,这不是有没有镇海神刀的问题,更不是几条神龙能压得住的,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得从根本上改变现在阴阳失衡、妖魔横行的现状,不然插十把神刀都没有用。” 祝新年承认红泥真人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他也不是拿了刀就一定能战胜魔主、改变现状,狂澜真仙肯不肯赌这一把就不好说了,要是把断水刀拔走了,又没有解决魔主,那以后蓬莱海就彻底变成狂风恶浪之地了。 “年轻人不要瞻前顾后想那么多,狂澜真仙愿不愿意让你去拔断水刀那是她的事,去不去征询她的意见是你的事,即使她不同意,要不要下海去拔刀也是你的选择,有些事情提前想想可以,有些事情提前想了没用,就不必自扰了,再说了,就算你把断水刀拔走了,不是还有你的那条神龙在吗?蓬莱海一时半会也不会翻了天。” 红泥真人让祝新年宽心,道:“当然,让你去拿断水刀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毕竟天界几乎找不到比它更好、更适合你的武器了,而你现在确实需要换一把武器,至于要不要去由你自己做主。” “你也可以多问几个人再做决定,集思广益总是不会错的,这事没那么着急,就算你要去蓬莱海,也得等机甲升级完成之后再去,不然你这肉身没到海底就被压成肉泥了。” 祝新年只能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红泥真人这边大概还得二十天才能完工,而这二十天就是留给他考虑要不要去蓬莱海拔刀的时间。 从红泥真人那边回来之后,祝新年回到了渊精楼,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天人境超品阶,再往上就是绝品阶了,祝新年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想清楚自己后面的路要怎么走,正好天工城给了他半天假期,他就提前回来了。 门一推开,破天荒见到了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陆夜,他推门的时候陆夜正在大厅喝茶,模样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刚从蓬莱海回来,大厅中还放着一个背篓,里面全是模样各异的海鱼,等着拿给女医仙入药用的。 “呦,我徒弟回来了?好久没见,上次回来的时候你在天工城上课,咱们师徒痛失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啊。” 陆夜这样说并不是有多想念祝新年,而是强调自己回来过,免得祝新年待会又斥责他成天在外面浪。 “所以你每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女医仙送鱼啊?这渊精楼到底是你家还是你的卸货点啊?我到底是你徒弟还是你的看门小厮啊?” 祝新年抱起胳膊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就要上楼。 “哟呵?今天脾气这么大啊?我听医仙传音说你今天成功搭建了意识空间啊,这么高兴的事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呢?又是谁惹你了?还是修行方面遇到了什么难处?说出来师父给你解决。” 陆夜拍了拍胸口,装出一副爱徒弟的好师父的模样,但祝新年压根就不理他,只道。 “劳烦挪步,不要耽误我上楼去休息。” “嘿?看来很难哄啊?” 陆夜眼珠子一转,扬唇道:“这样吧,看你今天不高兴,我就说件事让你高兴高兴,本来呢是想等你机甲弄好之后再说的,今天说了就权当哄你开心吧。” 祝新年翻了一个大白眼,没好气道:“你还是留着去哄曦女吧。” “别啊,跟曦女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给你这个徒弟谋寻的好东西啊。” 陆夜站在楼梯口挡着祝新年的去路,面带笑意又故作神秘道。 “知道我最近为什么一直追着玄武到处跑吗?” 祝新年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蹙眉看着他。 陆夜轻咳了一声,自己回答道:“因为玄武守刀,蓬莱海的那只大玄武原本是前任管理者饲养的灵兽,管理者在神魔大战中陨落之后佩刀落入海中,由玄武镇守,只有玄武知道这刀到底落在什么地方,我追着玄武跑,就是想把那把宝刀拿回来送你,权当是师父送给徒弟的见面礼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要去也是你去 陆夜的话终于令祝新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祝新年疑惑问道。 “你也在打蓬莱海断水刀的主意?” 陆夜脸上两条眉往上一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断水刀的?狂澜真仙跟你说的?不可能啊……她把那东西当宝贝似的看着,从来不与外人说起这事……” “是红泥真人与我说的,他说我现在用的武器还是凡间之物,最好还是换一把天界的武器,并说蓬莱海的断水刀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仙刀,让我去蓬莱海走一趟,去海底把刀拔出来,我正在考虑这件事呢,没想到你竟也提起这件事了。” 祝新年并没有隐瞒,一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连女医仙都知道了,就更无需瞒着陆夜了,另外在这天城当中,祝新年目前最信任的人就是陆夜了,虽然他这个师父当得还没有狐帝靠谱。 “原来是红泥真人那个老头啊,他活得久,确实知道不少东西,我听说狂澜真仙请他来帮你升级机甲了,我还没去见过礼呢,待会给女医仙送鱼的时候顺道去问候一下好了。” 陆夜常年混迹蓬莱海,与那边的仙人都很熟悉了,红泥真人常年居住在蓬莱海,与陆夜多少有点交情。 “既然红泥真人也为你推荐了断水刀,就足以证明那的确是个宝贝,你既然擅长用刀,为师肯定会想办法为你弄来那把宝刀的,只是如何骗过狂澜真仙就稍稍有点麻烦了……” 陆夜摸着下巴思忖着,他追着玄武跑是为了确定断水刀的具体位置,这件事倒还简单,只是狂澜真仙一直在蓬莱海盯着,要论单打独斗,陆夜这个无我阶远不是人家无相阶的对手啊。 “果然狂澜真仙不愿意让人拿走断水刀吧?我就跟红泥真人说了,断水刀是蓬莱海的镇海神刀,我们要是把它拿走了,让狂澜真仙怎么压制蓬莱海的恶浪呢?” 祝新年摇了摇头,这断水刀不是插在哪座荒山上让人随便去拔的,既然它承担着镇海这么重要的作用,怎么能不管别人的死活说拿走就拿走呢?这样岂不是置所有生活在蓬莱海的人性命于不顾? “倒也不是你担心的这个问题,狂澜真仙不是不愿意别人将断水刀拿走,而是断水刀对蓬莱海来说意义非凡,不是说镇海的意义,而是当初这把刀的所有者是为了保护蓬莱海不受妖魔入侵,大战魔甲军团而陨落的,这把刀和你的那台机甲一样有着纪念故人的意义。” 陆夜琢磨道:“要是咱们真想拿到那把刀,要想完全瞒过狂澜真仙是不太可能的,这事估计还是要提前跟她打招呼,你得让她确定自己所托良人,她才能放心让你拿走断水刀啊。” “等会等会,话好像说偏了吧?” 祝新年打断了陆夜的话,蹙眉道:“你刚刚不是说你这位师父要把断水刀做见面礼送给我这个徒弟吗?怎么现在画风一变,就变成让我去找狂澜真仙要刀了呢?要去也该是你去啊。” 陆夜伸出手指晃了晃,摇头道:“年轻人,你要看清现在的形势,为师可以替你去拿刀,但这样断水刀就变成了我送你的,都说这神兵利器最是认主,到时候它是认我还是认你呢?要是以后影响你发挥实力怎么办?” 祝新年刚要开口,陆夜就又开了口:“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拔出断水刀,你要是真能将它拔出来为己所用了,天界多少人要高看你一眼啊?” 只听他压低声音,凑在祝新年耳边道:“这样你名声起来了,以后真要对战魔主,还不是一呼百应?” 虽然祝新年承认陆夜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这人上一秒还是好师父要送徒儿见面礼,下一秒就让徒弟自己去挣见面礼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对蓬莱海人生地不熟,你让我自己去,不怕我葬身海底了?” 陆夜嘴巴刚刚张开,祝新年就强势打断了他的话头:“别说什么让我去锻炼锻炼,让一个天人境的徒弟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这个师父以后怕也是不用在天界混了,走到哪里估计都有人背后戳你脊梁骨。” “嘶……你……” 祝新年不顾陆夜脸色大变,继续幽幽道:“这一趟我去也可以,但你得跟我一起去,这样才是爱护徒弟的好师父啊,以后才会有人愿意拜入你的门下,你说是不是?” 陆夜五官都扭曲了,但也不得不承认祝新年说的很有道理,全天界都说他陆夜是个不靠谱的师父,这一趟蓬莱海之行要是他能协助祝新年成功拿到断水刀,不就能扭转自己的名声了吗? “行吧,一起去就一起去吧,不过狂澜真仙那边你去说,我怕她又卷起巨浪给我冲出蓬莱海了。” 这么多年陆夜也没少在蓬莱海惹祸,如果他去找狂澜真仙要断水刀,肯定会被赶出去的,但祝新年就不一样了,现在的祝新年在谁面前都吃香,蓬莱真仙又是亲自授课又是帮他去采集黑矿石,还帮他请红泥真人来升级锻造机甲,完全把他当成是亲传弟子来看了,在陆夜看来,祝新年出面去求取断水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祝新年就知道信谁也不能信陆夜,一听陆夜说让自己去找狂澜真仙开口,登时又觉得刚才的话说快了,他跟陆夜两个人去蓬莱海还是不太保险,毕竟陆夜这人他不靠谱啊! “行,我去找狂澜真仙,但除了你之外,我们的队伍还要再加一个人才行。” “再加一个人?谁啊?医仙还是剑仙?你可不要指望狂澜真仙啊,她绝对不会帮你去拔刀的。”陆夜问道。 祝新年唇角一勾,露出了一道陆夜十分熟悉的笑容,只听祝新年幽幽开口道:“狐帝。” “狐帝?!” 陆夜猛地往后一仰身,满脸惊恐道:“是什么让你认为狐帝会跟我们一起去蓬莱海拔刀啊?你不怕他夫人先把咱们砍了?” “狐帝夫人又不是不讲理,为什么要砍我?就是因为我请狐帝帮忙跟我们一起去蓬莱海走一趟吗?” “蓬莱海危险啊,狐帝夫人这些年越发不允许狐帝做危险的事情了,尤其有了小崽子之后,更是鲜少让他离开昆崚丘,你让他陪咱们入海,只怕夫人不会同意的。” 陆夜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些年多少次他去不动宫找狐帝,都被狐帝夫人充满杀气的眼神给逼回去了,上门带崽子倒是很欢迎,约着出门去就要先从狐帝夫人那把银亮的宝剑下闯过去才行。 “危险不是不出门就能规避的,我们将要面临的战斗关乎整个三界的安危,也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且不谈狐帝是否要承担起保护整个昆崚丘的责任,只说他要保护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有很多事情他就不能躲起来不闻不问。” 祝新年说得隐晦,但陆夜却听懂了,不禁惊讶道:“你连这些往事都知道啊,难怪你会选择让狐帝跟我们一起去蓬莱海,他虽然平时看着纨绔不着调,但实际还是挺可靠的,行吧,只要你能说服他夫人,就让狐帝随我们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自从狐帝在混沌界救了祝新年又教了他万兽运灵阵之后,祝新年对狐帝的影响大为改观,从前看狐帝总觉得他亦正亦邪,可能是因为顶着一张狐狸脸的缘故,总让人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跳反。 但人不可貌相,这话放在狐狸身上也一样,虽然狐帝每天笑眯眯一副见谁都不怀好意的样子,但实际却为保卫昆崚丘做出过巨大的牺牲,祝新年从狂澜真仙那里听说过他的事迹之后,心中对狐帝的好感和信赖度一下就升了起来,连看他那张狐狸脸都觉得亲切了许多。 可以说,狐帝是祝新年在这天界中除了陆夜之外第二相信的人,而且人家比陆夜靠谱,还比陆夜品阶高,这一趟去蓬莱海有狐帝作保祝新年才能真的放心,不然仅靠陆夜在身边,祝新年还担心他会不会半途又被哪个灵兽吸引走了。 “知道了,狂澜真仙和狐帝夫人那边我去说就是,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关于蓬莱海的地形、潮汐时间、断水刀的大概位置和埋藏深度你都要在出发之前弄清楚。”祝新年道。 陆夜胸膛一挺,豪迈道:“放心好了,我待在蓬莱海的时间可比待在渊精楼的时间长,那边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祝新年不信他的鬼话,只是摇了摇头便往楼上走去,而陆夜则背起了自己带回来的背篓,带着海鱼准备去天工城找女医仙,临出门却又把脚收了回来,仰头对楼梯上的祝新年道。 “对了,你不是已经到了超品阶吗?我那藏书阁中有些教人如何控制意识空间的书,你可以自己去找找看。” 楼上的祝新年远远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祝新年长期一个人生活在渊精楼中,楼里所有东西基本都摸清楚了,相比之下陆夜反倒像个外人,此刻只能摸了摸鼻子,像一个送货郎一样背着散发着咸鱼味的海鱼去天工城找女医仙去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意识控制意识 祝新年一个人来到了藏书阁,他赶早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到藏书阁中来看看书,没想到半路跟陆夜掰扯了半天,倒费了他许多时间。 他快步来到藏书阁所在的楼层,脚还没站稳,就看见一道黑影直扑面门,惊得他都反手握住了刀柄,却看见那道黑影稳稳落在了他身边楼梯扶手上,一边舔毛,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看。 原来是一只来送灵力的狐狸啊。 这些天狐狸们不断给他送灵力,白天他去天工城上课不在楼中,狐狸们就会在楼里找地方休息等他,如果中途有人来了就会立马躲起来,至今为止都没有被外人发现过。 现在过来的这只狐狸就是当初在露台上说祝新年“模样俊俏,是她喜欢的样子”的那只,她有一身火红的皮毛,跟狐帝一样是赤狐一族,只是修为没有狐帝那么高,毛发还不能散发金光。 “等久了吧?辛苦了,把灵力渡了之后就去三楼吧,我在那准备了瓜果,吃一些再走吧。” 那只狐狸抬着爪子舔毛,闻言动作一顿,开口用人言回答道:“几枚瓜果就想打发我了?给你搬运灵力可辛苦着呢。” 祝新年笑了笑,问道:“不知狐仙想要什么?晚辈能给的一定双手奉上。” 听祝新年这么说,那狐狸冷哼了一声,跳下来化成了人形,不出意外是一位绝色美女,跟她们狐族所有成员一样美得一看就不是人。 “混小子,竟然叫我前辈,我虽然今年两千多岁了,但在灵狐族中还年轻着呢,本来看你模样还行才想着与你多说两句,你这声前辈一叫,好像我七老八十一样,真是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祝新年依然保持微笑,道:“我是人族,前辈是灵狐,您能对我有什么想法呢?就算有,狐帝也不允许啊。” 那只赤狐睨了祝新年一眼,有狐帝的名号在这里压着,不管它几千年道行的灵狐都不敢造次,这只赤狐也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不敢再对祝新年有任何言语引诱了。 “罢了,油盐不进的小子,懒得跟你继续拉扯了,你过来,我把灵力渡给你就回去了。” 祝新年迈步上前,那赤狐用自己涂着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挑起祝新年的下巴,两人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顷刻间就完成了灵力输送。 虽然这只赤狐已经修炼出了人形,但她的品阶还是不够高,每次能为祝新年送来的灵力有限,也就无需长时间的触碰就能将灵力全部渡给祝新年了。 这轻轻一碰倒是令那只赤狐意犹未尽,她伸出同样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角,对祝新年抛出一道极度勾人的媚眼,换做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要被她勾走心神,但偏偏面前站着的是祝新年,这媚眼好像抛到了木头上、石头上一样,一点回应都没有。 那只狐狸气急,甚至还跺了一下脚,骂道:“你这小子倒是有意思,难不成是没有心吗?天下哪有你这样的男人?!” 祝新年但笑不语,那狐狸狠狠瞪了他一眼,摇身一变化为原型跳上了窗台,回头朝他龇了龇牙,然后才跃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直到确定那狐狸走远了,祝新年才呼出一口气,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 “怎么狐狸总想着来魅惑人心呢?明明她们自己族群中的男男女女更好看啊,灵狐也不用吸人精气吧?” 他也弄不明白狐狸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它们是对所有种族都这样,还是只人族特别感兴趣。 祝新年迅速调动气海,将刚才那只赤狐渡进来的灵力全部收入了自己的气海中,然后才转动着脖子推开藏书阁的大门走了进去。 藏书阁是陆夜特意单独开放给祝新年使用的,这里是陆夜的意识空间,没有陆夜的允许,其他人是根本进不来的,所以就算是曦女和狐帝会到渊精楼中来,也不会进入藏书阁中。 这地方的所有陈设和祝新年上次离开的时候保持一致,祝新年轻车熟路走了进去,加快了影像的播放速度,然后眼疾手快从中抽出了一卷竹简。 这份竹简没有名字,与其说是古籍,不如说是某位修真者平时修炼时的随手记载,上面记叙的内容毫无章法,需要祝新年自己从中寻找想要查阅的内容。 这卷书祝新年早就看过了,但当时他刚来天城没多久,连意识空间都搭建不了,就更别谈进一步控制意识空间了,所以他当初只是草草通读了一遍,就将其放了回去,等着能够搭建意识空间了再回来重读。 当时他刚刚在《修真密卷·天人卷》上看见对升阶时间的预测,真以为自己要过很多年才能再来翻阅这本书,却没想到才过去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重新打开这本书了,甚至还能依稀记得自己要找的内容在什么地方。 祝新年迅速找到了自己想看的部分,写下这卷书的人当时的情况应该与祝新年一样,也是从玄品升超品,也同样在天宫城上课,正面临能搭建意识空间但是不能控制的问题,所以书卷上记满了这人的各种思考的感悟。 祝新年像往常一样往藏书阁地上一躺,举着书卷阅读了起来,同时伸出手来在空中划着,跟随写书人当时的情况一同练习。 他先搭建起了一道意识空间,但现在的意识空间仅仅只是一个空白的空间罢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祝新年只能让它存在,却不能控制它、改变它,更不能让人进入这个空间中来,而超品阶往上要学的就是如何控制和改变意识空间。 “凝神运气……以意识操控意识……” 这本书上的句子与句子之间是没有什么逻辑的,祝新年阅读起来很费力,理解起来就更加费力了。 凝神运气他能理解,但这个“以意识操控意识”他却理解不了,不由挠了挠头,盯着书上那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 “难道是说我自己的想象这空间中有什么东西,就能具现到空间中去吗?” 祝新年尝试了一下,他闭上眼睛,调动气海中的灵力送往颅脑,然后聚精会神想象空间中有一张椅子。 然而睁眼一看,空间中却连一根椅子腿都没有,他自己倒是因为太过聚精会神了,所以脑袋胀痛,太阳穴都跳了起来。 “不是这个意识吗?那到底什么才叫以意识控制意识啊?” 祝新年继续往后看去,书卷上几道无意识的横杠之后,又写了一句话,准确来说是四个字—— “灵识化物。” “灵识……化物?” 祝新年抓着腮帮子苦思,心想难道想要往意识空间中添加东西并不是直接用灵力输入其中,也不是用灵力通过意识灌注其中,这所谓的“意识控制意识”,实际上说的是用灵识来控制意识空间? 灵识这种东西是非常主观且难以琢磨的,当初祝新年他们刚进天工学院的时候为了练出灵识,很多学生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无论夫子如何教导他们扩散身体灵气,以意识的形态发散出去再接收信息,那些学生就是做不到,就像他们第一节练气课的时候一样,有些人就是无法感受到天地中灵气的存在,而有些人就是无法将自己的灵力化作意识发散出去。 在人间的时候,灵识通常被修真者用来观察探测周围的情况,用作自保或窥探他人,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作用,而直到今天,祝新年才知道原来灵识是可以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具象化的,只是这如同搭建意识空间一样,需要有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也就说明了用灵识在意识空间中凭空制造物品也是需要大量灵力做支撑的。 好在祝新年现在有灵兽为他搬运灵力,也不担心过度消耗,于是开始尝试将灵识集中到意识空间中,再度想象空间当中有一张椅子。 这种将灵识具象化的感觉非常神奇,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是不能、或者说很难凭空造物,但意识空间是虚假的、或者说是独立于现实空间存在的,所以灵识在这个地方可以凭空捏造物品,能将空间装扮成什么样子只看两点,一是想象力够不够丰富,二是灵力够不够支撑。 这第二次尝试竟然真的在意识空间中造出了一把椅子,只是没存在多久就自己消散了,祝新年赶紧继续翻书,却没找到椅子消散的原因,他又探查了一下气海,确定气海中的灵力是充足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祝新年又尝试往意识空间中增添了几个物品,但都和第一次一样,很快就自行消散了。 这个问题令祝新年很是苦恼,他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握着书卷在藏书阁中来回行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没注意渊精楼中何时来了人,直到藏书阁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正好走到门口的祝新年惊愕抬眼,与手里拎着一只狐狸的城主星白四目相对。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这还留着在? “城……城主?” 祝新年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人,城主星白确实站在藏书阁门口看着自己。 星白不爱出门,平时鲜少能在栖凤楼外面见到她,祝新年见她的次数比见陆夜的次数还少,他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城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为什么渊精楼中有这么大的灵狐?” 城主星白将手中抓着的一只黑狐拎了起来,举到祝新年面前让他看。 这狐狸是来给祝新年送灵力的,平时见到生人它们都躲避得非常好,不知今日怎么被城主抓到了,拎在手中四肢蜷缩,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一见到祝新年就赶紧向他投来了求救的眼神,并发出了几声叫唤。 “救我啊!快救救我啊!” 这意思只有祝新年能明白,城主星白是完全听不懂的,祝新年又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能与灵兽沟通,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对星白道。 “哦……这个……这个是来看它的小崽子的吧?之前咱们楼里不是有几只灵狐幼崽吗?估计是它的孩子吧?前些时候送回昆崚丘狐帝那里了,估计这做父母的不知道,过来找孩子了吧。” 昆崚丘和蓬莱海一样,自从三界阴阳颠倒、妖魔横生之后便有许多地方不太平,灵兽们的幼崽经常会受到伤害,所以将幼崽送到不动宫请狐帝帮忙照顾,等长大一些有能力跟随父母在野外生存来再接回来已经变成了昆崚丘灵兽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狐帝一个人肯定是照顾不过来的,所以陆夜的渊精楼一度成为了“动物园”“托儿所”,也经常会有一些血缘亲情比较强的灵兽寻来看看自己的孩子,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黑狐一看见我就想躲,我担心它图谋不轨,但这渊精楼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它惦记的。” 星白的话令祝新年心中一酸,渊精楼虽然外观看着十分宏伟大气,但实际上内里空空,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楼里最多的就是给动物灵兽用的东西,至于祝新年自己的就只有楼上一张亲手用青竹做成的竹床,其他的啥也没有了,藏书阁还是陆夜的意识空间,这空间一收走就更显得这楼里空空荡荡了。 祝新年上前一步从城主星白手中接过了那只可怜的黑狐,顺手往地上一放,那狐狸就“嗖”的一声蹿了出去,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肯定就是个找错路的寻常狐狸,看见城主心里害怕才会躲避的,动物不都是这样吗?天性就会跟人保持距离。” 祝新年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来,问道:“还不知道城主前来所为何事呢?” “陆夜说你已经达到超品阶了,还成功搭建起了意识空间,我来看看。” 城主星白伸手拉着祝新年的胳膊,将他整个人转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身体。 祝新年不明所以,一边配合城主转动身体,一边问道:“您这是……” “自从天界诞生开始,就没有修真者达到过你这么快的修炼速度,这不正常,你是怎么办到的?” 城主星白微微拧着眉头,将祝新年转过来转过去地仔细打量,但除了发现祝新年身骨比之前强壮多了之外其他任何异常都没有发现。 “虽然所有人都在祝贺天工城出了个修真天才,但不合理就是不合理,你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最好现在讲出来,不要等到秘术反噬再说就晚了。” 祝新年很明白,连城主星白这个几乎不出门的人都明白他的升阶是不正常的,天工城那么多人肯定都看出来了,但大家各有心思,只祝贺他升阶,心照不宣的没有人来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只用几个月的时间就从玄品阶升超品阶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祝新年也是一样,他也不确定身为人族用狐族的秘术来积蓄灵力会不会有问题,或许狐帝隐瞒了什么没告诉他,但这些对祝新年来说并不重要,只要现在他得到了自己急需得到的东西就行了。 “多谢城主关怀,但我确实没有使用什么特殊办法,您也知道我每天晚上彻夜修炼,白天仙浴泡着、丹药吃着,还有无数真仙夫子亲自教导我,若是这样都不能快速升阶的话,那可真是说不过去啊。” 城主星白并不信他的话,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扫视,但狐帝的秘术根本不是一个天人境的修真者能轻易看出来的,星白蹙眉看了好一会,依然没能从祝新年身上发现任何问题。 “你不愿意说可以,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三界之中能快速提升修真者灵力修为的办法有很多,但绝大多数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代价还没找上门,你或许觉得好用,等真的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哭都没有地方哭呢。” 城主星白言辞狠厉,想要提醒祝新年莫要为了提升而胡乱使用禁术秘法,祝新年知道她是好心,于是拱手行礼道。 “是,晚辈知道,请城主放心,天工城中每天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在,如果我真的用了什么禁术秘法的话,可能当天就被执教仙人扣下了,不是都说执教仙人眼中是揉不得沙子的吗?” 所谓执教仙人眼中揉不得沙子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寄希望能培养出一名虚空境真仙,所以即使是执教仙人也没有问过祝新年为何升阶这么快,甚至还对祝新年的快速进步感到十分高兴与欣慰。 “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到位了,你可以选择继续下去,当然一切后果也都需要你自己承担,别人替不了你修炼,也自然替不了你承担后果。” 祝新年闻言点头道:“晚辈明白,多谢城主提醒。” 城主星白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迈步进入了藏书阁。 虽然旁人没得到陆夜的允许无法进入他的意识空间,但城主星白与他一同长大,出入他的意识空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超品阶主要学习对意识空间的操纵,你可遇到什么问题?说出来我替你解答吧。” 祝新年赶紧道:“晚辈惶恐,一些小问题怎好麻烦城主?” 城主星白并不看他,而是抬头看着空中已经暂停的画面,开口道。 “反正都出来了,也无所谓多解答几个问题再回去,你不必紧张,有何问题不懂的就直说吧。” 城主星白虽然不收弟子,也不在天工城授课,但她对修真问题的解析能力非常强,言语表达和指导能力强过天工城很多夫子,上一次她来指导祝新年搭建意识空间,几句话就能把问题讲明白,对祝新年的助益颇大。 见状,祝新年不再推辞,赶紧正色道。 “方才晚辈在尝试用灵识往意识空间中添置物品,虽然能成功增加物品,但存续时间很短,没一会就自动消散了,多次努力亦不得解,还请城主赐教。” 城主星白侧头看了他一眼,微惊道:“你才刚刚成功搭建了意识空间,就开始尝试往空间中增添物品了?而且……你怎么知道要用灵识往意识空间中增添物品?据我所知你还没开始超品阶的课程吧?” 祝新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竹简,双手呈上前去,解释道:“晚辈是自学的,靠这藏书阁中书卷所写的内容瞎练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应该是哪里理解错了,所以添置的物品才会很快消散吧?” “自学?” 问仙城中不是没有自学修真的人,但那些人一般都是家中父母长辈接触过修真,能够进行指导,如祝新年这般完全看书自学的人在整个问仙城的历史中都屈指可数。 城主星白从祝新年手中接过竹简打开一看,目光刚扫了几行字,就合起竹简放回了祝新年手中。 “我当你看的什么书,原来是陆夜当年上课的时候无聊随手写的东西,他怎么还把这东西留着在?” 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星白的嫌弃,祝新年也没想到自己研究了半天的书竟然是陆夜年轻时候随手瞎画的东西,难怪他一直没法成功往意识空间中添置物品。 谁能想到陆夜还有念旧的癖好啊,几百年前随手瞎画的竹简竟然还留着,祝新年赶紧给他重新塞了回去,书籍归位,半空中的影像又重新流转了起来。 “虽然是他随手写的,但陆夜也算是天工城历史上有名的修真天才了,他写的东西多数还是没有问题的,你说意识空间中的东西无法长久保留,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直接展示给我看吧。” 祝新年立刻按照城主星白的吩咐在藏书阁中重新起了一个意识空间,然后集中精神将灵识汇聚到意识空间中,这回他想象里面有一张圆桌。 通过他的努力,意识空间中慢慢出现了一张圆桌,而当祝新年撤回灵识没多久之后,圆桌就慢慢化为光点消散了,意识空间重新恢复成了空无一物的状态。 祝新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城主星白提声问道:“为什么要撤回灵识?” “嗯?” 祝新年迟疑了一瞬,解释道:“因为灵力不够一直持续支撑灵识进行消耗。” 在人间的时候,修真者可以时刻使用灵识覆盖身边一定范围,用于监测情况达到自保的效果,到了天城之后也是差不多,持续散开灵识对修真者来说消耗并不大。 但要集中灵识在意识空间中创造物品就需要耗费大量灵力了,如果要一直持续灌输灵力的话,那消耗就太惊人了,以祝新年目前的修为来说是无法做到的。 “你的问题恰好就出在这,从你开始搭建意识空间,到往里面添置物品的所有过程都是没问题的,问题就是你撤回了灵识。” 城主星白伸手在祝新年创建的那个意识空间旁边也建了一个空间,并且往里面增添了一张圆桌。 “意识空间本身就是虚构的,里面的东西也是虚构的,这些虚构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有创造者的灵力做支撑,你把灵力撤回来了,难道还指望它们能脱离你的控制单独存在吗?” 城主星白说着便撤回了自己的灵识,那张圆桌坚持了没一会之后也化为光点消失了,和祝新年意识空间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你的灵识就是你的意识空间的唯一主宰,无论你本人在哪里,都可以通过灵识与意识空间进行联系,就跟这个藏书阁一样,无论陆夜跑去了什么犄角旮旯,他都能随时掌控这个空间。” “灵识由灵力构成,你说你的灵力不够一直支撑意识空间中的物品存在,那就是你灵力的问题,追根究底还是你的品阶不够,气海中积蓄的灵力不够多,虽然可以成功搭建意识空间了,但要维系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至少灵力积攒还需要再翻百倍。” 城主星白收了自己的意识空间,抬手拍了拍祝新年的胳膊,宽慰他道。 “不用心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现在的修炼速度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也要让身体跟上才行,你已经学会如何往意识空间中增添物品了,再往后只是熟练度的问题,这个慢慢练,记住练气是修真的根基,气海灵力不够做什么都是白搭,只要你灵力够了,如何使用就是小问题了。” 祝新年用力点了点头,沉声道:“晚辈明白了,多谢城主答疑解惑,晚辈一定会继续努力修炼,不负城主教导。” 城主星白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她一向表情不是太明显,能有这一点浅淡的笑意已经算非常难得的了,可见她虽然不满意祝新年偷偷使用秘术快速提升品阶,但对祝新年谦和有礼的态度还是非常肯定的。 “那你就自己安排吧,出来大半个时辰了,我也该回栖凤楼了。” 出门半个时辰对城主星白来说已经非常久了,她不想继续在外面待下去,于是脚底凭空白雪卷起,一阵风雪吹来,祝新年眨了一下眼,面前的城主星白就消失不见了。 第四百九十章 机甲成了! 祝新年按照城主星白的教导继续积蓄灵力,并每日不断练习搭建和操纵意识空间。 就这样又过去了二十天,他正在光碧楼课室中上课,忽然有位偃师班的夫子急匆匆跑来拉开大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笑着对祝新年喊道—— “成了!机甲成了!” 祝新年立刻站了起来,将自己刚刚搭建起来的意识空间给撞散了,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兴奋问道:“红泥真人那边完工了?!” 偃师班夫子连连点头,祝新年赶紧看向课室中的夫子,夫子知道他升级机甲是大事,并未阻拦,而是挥挥手让他先去造物坊那边看看。 祝新年匆匆揖手,然后随着偃师班的夫子一起跑出光碧楼,朝着造物坊疾步赶去。 这次机甲升级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因为创造凡甲升天甲方法的那位修真者已经不在了,技法失传,即使是红泥真人也是对着古籍照猫画虎,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确定此番升级一定能成功。 为了提升成功率,几乎整个天工城的偃师和器修都投入到了这场升级改造当中,不灭仙火在造物坊冶炼炉中熊熊燃烧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按照古法成功将凡间的机甲锻造成了天界机甲。 不灭仙火的火种被红泥真人收了回去,冶炼炉十二个通风口同时打开散热,器修们正在往烧了四十九天的炉壁上洒水降温,而新锻造出来的机甲零部件已经全部送入了造物坊外的意识空间中,由偃师们加班加点进行重组。 祝新年赶到造物坊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人,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仰头的姿势看着意识空间中的偃师们组装机甲。 有过前一次拆卸机甲的经验,偃师们已经对凡间机甲的零部件结构非常清楚了,虽然机甲经过了锻造升级,但部件形状并未发生改变,偃师们轻车熟路便将零件组装了起来,速度是拆卸时的好几倍。 祝新年挤过人群来到前面,也抬头朝意识空间中看去,只见他的机甲已经完全脱离了木属相,不再是金碧色,而是纯粹的淡金色,材质也从木质变成了玉质,整台机甲乍一看是白玉色的,但仔细一看又不断反射着淡金色的仙光,又让人恍惚认为这是一台金色的机甲。 从前的木皇甲看起来如同深渊遗迹一般苍老古朴,外壳上长满了各种植物和藤蔓,有着非常明显的木属相特征,面板上的木纹和木疤也未做任何遮掩,是一台浑身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植物力量的机甲。 如今新机甲全然看不见任何木质纹理了,不仅外壳上覆盖的植物都被清理干净了,连经年累月战斗留下的伤痕也全部磨平,那温润光亮的机甲外壳几乎能当镜子照,要不是造物坊中目前只有这一台机甲在进行改造,祝新年都不敢认这是自己的机甲了。 坐在造物坊门口举着羽扇慢悠悠扇风的红泥真人看见祝新年过来了,招了招扇子,唤道。 “年轻人,你且过来。” 祝新年脚已经往红泥真人走去了,眼睛还黏在意识空间那边没收回来,直到脖子扭得不能再扭了,才终于依依不舍收回了目光,来到了红泥真人面前。 “多谢真人帮晚辈升级机甲,这些天真人辛苦了,晚辈心中感激,不知何以为报。” 祝新年喜不自胜,满面笑容朝红泥真人郑重行了一记大礼。 “举手之劳罢了,谈什么报答?我既然为你锻造了这台机甲,就是希望你能用这台机甲去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如今机甲已成,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红泥真人还替祝新年惦记着蓬莱海的那把断水刀,若是寻常武器肯定不值得老真人一而再的提起,想必这断水刀确实是非常好的东西,才让红泥真人这般期望祝新年能得到它。 “晚辈已经准备好要去蓬莱海走一趟了,之前机甲没有升级完成,还不敢与狂澜真仙开口求刀,今日机甲已成,正好这几天狂澜真仙就要来授课了,晚辈打算先与真仙沟通,看真仙是否同意取刀,然后在规划行程,尽早前往蓬莱海把断水刀拿回来。” 听祝新年这么说,红泥真仙这才满意地点起头,摇着扇子悠然道:“你有这个决心便是好事,我就猜到你肯定会去的,在锻造机甲的时候特意增加了抗水性,寻常天甲也很难承受蓬莱海的水压,但你这台机甲完全没有问题。” “机甲这几天就能组装完成,到时候你拿回去多试几次,磨合一下,我已经尽可能保留了机甲内部的原始结构,你用起来应该不会觉得陌生。” 红泥真人十分为祝新年着想,祝新年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没想到也都替祝新年想到了。 “真人大恩,学生没齿难忘,定会牢记真人教诲,以此机甲为三界多做实事!” 没能利用自己的能力为三界做贡献是老真人一辈子的遗憾,如果能用他造出来的机甲改变三界现状,也是对红泥真人内心遗憾的一种弥补,祝新年的话令老真人面上带笑,连声道。 “好孩子,三界的未来交给你们啊,我也算是放心喽。” 他轻轻挥扇,示意祝新年可以离开了,然后顾自合上了眼睛,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看模样非常疲惫,应该是这么多天操心劳力确实累狠了。 祝新年不敢多做言语,行礼之后轻手轻脚离开了造物坊,在等待机甲组装完成的这几天中,他得抓紧时间安排好去蓬莱海的事情了。 陆夜虽然已经答应了要跟他一起去蓬莱海,但自从上次回来给女医仙送鱼之后就又有二十天没露面了,祝新年也没法联系他,只能请曦女帮忙转告城主星白,让城主帮忙联系陆夜,让他不管在哪都先回问仙城一趟。 然后祝新年还需要联系狐帝,并且要说通狐帝夫人允许狐帝跟他们一起去蓬莱海,这可是件难事,祝新年需要等陆夜回来之后带自己离开问仙城结界,去往昆崚丘不动宫才行,所以狐帝这边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最后就是要将此事告知狂澜真仙,这是变数最大的地方,狂澜真仙可能会点头同意,并将藏刀的具体位置告诉祝新年,也可能勃然大怒,直接与祝新年和所有试图帮助祝新年取刀的人划清界限。 虽然在陆夜面前放了豪言壮语,答应自己去与狂澜真仙沟通,但真到了要沟通的这一步,祝新年心中也忐忑不安起来。 没过几天,陆夜又带着满满一背篓海鱼回来了,祝新年左看右看都不认为他是个虚空境仙人,更像是凡间的普通渔翁,成日漂在海上,连肤色都晒深了不少,初次见面时的那点超凡脱俗的仙气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 “好徒儿,快来看看师父给你弄到什么好东西了!” 陆夜一进门就神秘兮兮的将渊精楼大门关上了,凑到祝新年面前冲他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你快猜猜看”的神情。 “除非你已经将断水刀拿回来了,不然别的东西应该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吧。” 祝新年往他那宝贝背篓中一看,里面全是翻着白眼的海鱼,每次陆夜带着海鱼回来,渊精楼中的咸鱼味就几天散不掉,祝新年立刻捂住鼻子,嫌弃道。 “这些鱼干就不用展示了,快拿去给女医仙吧。” “嗨,还说你进阶了呢,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看问题要透过表象看本质,看鱼篓也要越过鱼干看见真正的好东西啊。” 陆夜撇着嘴,挽袖将手伸进鱼篓中,在一堆咸鱼中翻找着,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咸鱼味刺激得祝新年鼻头发酸、眼眶发红,憋了好几个喷嚏打不出来。 “锵锵!看看这是什么!” 一大块青白色的圆饼骤然出现在祝新年面前,一股浓重的海腥味混合着咸鱼干的味道直冲脑仁,祝新年一个没忍住,重重打了一声喷嚏—— “阿嚏!” 这一声喷嚏惊动了面前那个青白色的大圆饼,圆饼中骤然长出五只菱形的东西,在陆夜手中不断扑腾。 祝新年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才适应这个味道,他赶紧用衣袖捂着嘴,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陆夜手中拿着一只海龟,而他看到的青白色正是海龟的腹部甲壳。 那只海龟被陆夜拿倒了,头冲下,所以祝新年才觉得从中伸出来的五只菱形的东西非常奇怪,因为以他刚才的视角来看这玩意它没有脑袋。 陆夜也发现自己拿倒了,赶紧将那只胡乱扑腾的海龟上下转了一圈,对祝新年笑道。 “看看,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武幼崽,虽然只有这么大一丁点,但实际已经出生几个月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它,有了这个小家伙,我们就可以顺利找到大玄武了,找到了大玄武就等于找到了断水刀,这应该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给你带回了断水刀吧?” 陆夜哈哈大笑起来,一伸手直接将玄武幼崽塞进了祝新年手中,祝新年被迫和这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玄武幼崽的胆子非常小,十分容易受到惊吓,此刻已经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了,疯狂扑腾着自己的手脚想要逃走,但龟这类生物的反抗能力太弱了,一旦被人抓住龟壳提起来就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依靠僵硬的龟壳自保,但年幼的小玄武龟壳也不够坚硬,一整个处于任人拿捏的状态。 “你这就是欺负大玄武不能离开蓬莱海,不然换做其他任何一种灵兽,都要一路追到问仙城来咬死你的。” 祝新年赶紧将玄武幼崽放回了鱼篓中,此时那幼崽已经缩回了龟壳中去,只剩一个不太圆的龟壳静悄悄压在一堆鱼干上面。 “玄武是瑞兽,和白泽一样没有什么脾气,你以为是你养的那条神龙吗?我看它的眼神好像已经酝酿很久要吃掉你了。” 陆夜“哼”了两声,将龟壳塞回了背篓最下面,虽然玄武还小,但还是有点力气的,不用东西压住它的话,它是完全可以自己翻出背篓逃走的。 祝新年懒得与陆夜打嘴仗,便问:“之前让你搞清楚断水刀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就弄了只玄武回来?所以的具体的位置你还是不知道呗?” “都说了跟着小玄武去找大玄武,大玄武所在的地方八成就是藏刀的地方,这不是简单方便吗?有个天然向导多省事,何必再去打听具体的藏刀地呢?再说了,除了狂澜真仙之外压根就没有人知道断水刀到底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夜反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祝新年,道:“你不是说要去跟狂澜真仙沟通吗?去过了吗?” “狂澜真仙明日才会来给我授课,明日我自然要跟真仙说起取刀的事情,你急什么?不管成不成都有我在前面顶雷,狂澜真仙又不会迁怒于你。” “那可说不准,你是我徒弟,她肯定会认为是我怂恿你去取刀的,到时候她若问起我,你就说我不在,也千万别跟她说我要跟你一起去蓬莱海的事情。” 陆夜连连摇头,啧声道:“你是不知道,狂澜真仙平时看起来稳重老成,可真要发起脾气来,那可是跟蓬莱海的巨浪一样劈头盖脸吓死人呢!” 祝新年倒是见过狂澜真仙跟狐帝吵架,虽然言辞犀利了一些,但好歹也算正常,他还没见过狂澜真仙发大脾气时的模样呢,陆夜这么一说,倒让祝新年担忧起明日的情况了。 “我打算明天先让狂澜真仙看看我的新机甲,她一向想得周全,应该能发现机甲没有适合的武器,然后我再顺势提出断水刀的事,这样也许她就能……” 话音未落,渊精楼中平地刮起一阵旋风,狐帝从旋风中匆匆现身,扬起一脚踹翻了陆夜的背篓,鱼干洒了一地,藏在最下面的玄武幼崽也摔了出来,顺着地砖滑出去老远,一直撞到墙角才停下来,背壳朝下不停转着圈。 陆夜眉心一皱,双目圆睁,瞪着狐帝骂道:“你、你今天吃错药了?!” 狐帝伸手一把薅过陆夜,蹙眉怒道:“你还真把小玄武弄回来了?正得意着吧?知不知道大玄武丢失了幼崽,正在蓬莱海发狂呢!狂澜那边已经压不住了!” 陆夜“啊”了一声,狐帝大骂:“啊什么啊?!自己做的事自己去解决!” 言罢拉着陆夜就要走,祝新年见状立刻从地上捞起了已经被转晕的小玄武,大声道。 “等等!最关键的不是陆夜,是这只小玄武吧?不应该把它送回去吗?” 狐帝回头看了祝新年一眼,伸手就要来接,祝新年却上前一步,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 狐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你可知道现在的蓬莱海是什么情况?一个巨浪就能淹没整个天工城,你去了往哪躲?我们可没工夫保护你!” “我自己保护自己,我的机甲已经升级好了,另外我的龙还在蓬莱海呢,你相信我,玄武的事情我来解决!” 祝新年立刻站到了狐帝身边,一手夹着小玄武,一手举起脖子上的真相精元吊坠,对狐帝道。 “来不及多解释了,狂澜真仙一个人没法应付,你赶紧带我们过去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算计我好久了吧? 直到飞行在去往蓬莱海的路上,狐帝还是没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就相信了祝新年能解决这件事,竟然鬼使神差将他给带上了。 不过有真仙精元作保,穿越问仙城结界的时候倒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三人一龟在茫茫混沌当中急速前行,赶往蓬莱海帮助狂澜真仙处理玄武、压制巨浪。 祝新年品阶不够,不能如狐帝和陆夜一样在混沌中快速前进,狐帝便拉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前行,在偏头一看陆夜,好家伙,人家的嫡亲师父正背着手神情悠闲,全然不在意他的徒儿飞不飞得动,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把祝新年全盘托付给了狐帝照看。 “嘿,瞧瞧你师父,对你真是漠不关心,这样的师父别要了,今日你就退出渊精楼,入我不动宫当弟子吧。” 一听有人要抢徒弟,陆夜一下子变得耳聪目明了起来,立刻出声阻止道。 “抢人啊?且不说我同不同意,你要带他去昆崚丘,问过天工城那些仙人夫子们同不同意了吗?他可是整个天工城的宝贝,你要把他弄走了,医仙和剑仙今天晚上就吊死在你不动宫门口。” “嘶,说得这么血腥,我家还有那么多小崽子呢,吊死多吓人啊,换种死法吧。” 狐帝毫不在意是不是有人要以死来挽留祝新年,只在意不要死状太难看吓到他的崽子们,祝新年眼角抽搐,心道这狐帝和陆夜都不是啥正常人,果然两人能玩到一起去。 陆夜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不想要他们吊死在你家门口也行,你就说祝新年是自愿跟你走的,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但这么大个大活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改换师门,你总得掏出点什么东西表表自己的收徒的诚意吧?” “呵?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不管你在想什么,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狐帝认识陆夜多年,他眼珠子一转狐帝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提前出声阻止陆夜继续开口。 陆夜耸耸肩,对祝新年摊手道:“看吧,本来还想帮你开口的,但是狐帝一点不看我的面子,只能你自己说了。” “你们师徒俩这是在打我的什么主意呢?” 狐帝警惕道:“你开口我不答应,难道祝新年开口我就会答应了吗?他又没有入我门下。” 祝新年当即表态:“只要您答应,我可以立刻磕头拜师。” 陆夜在旁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狐帝倒是起了兴趣,问道:“哦?那看来你想要的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玩意,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弄来给你做拜师礼。” “我想要蓬莱海中的那把断水刀。” 祝新年一点没掩饰、一点没客气,狐帝听得一愣,但旋即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说你们师徒俩一唱一和是在做什么,连拜师这种条件都开出来了,原来是想要那把断水刀啊,看来想拜入我师门是假,让我陪你们一起去蓬莱海取刀才是真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们狐族是不是有什么透视眼?能洞穿人心?”陆夜好奇问道。 “我们灵狐本来就擅长摄人心魄啊,不过就你们师徒心中的那点小算盘都不需要我去窥心,光看你们的面相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狐帝轻哼道:“能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怕是已经算计我好久了吧?至于今天蓬莱海的事不会也是你们故意干的吧?” 祝新年当即跟陆夜划清界限:“那不是,反正我没有谋划过这件事,是不是陆夜故意干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小子!还没入不动宫呢你就忘记自己师父是谁了是吧?!” 陆夜伸出手指隔空狠狠戳了戳祝新年,看见狐帝质疑的神情,立刻举起双手,摇头道。 “别看我,真不是我策划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去惹大玄武啊,我就是把它的幼崽带出来了,谁知道它找不到孩子就发狂呢,我们想着这两天说动了狂澜真仙就带着小玄武来寻刀呢,就这么两天的事,谁知道变成这样了,不是说玄武不看重亲缘关系吗?” 狐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万事都有特例,你把人家孩子偷走了,还说人家太看重亲缘关系了,我要是玄武我一口把你头咬下来!” “我那不叫偷,我就借用一下,很快就还回去的!”陆夜挥舞着双手强调道。 “这话你留着自己去跟大玄武解释吧,你明知道玄武这些年性子越来越暴躁了,还敢做这种事,待会打起来我可不救你!” 狐帝一把拉紧了祝新年,另一只手猛地盖到了祝新年脸上,急声道:“我们要进蓬莱海的结界了!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你千万不要乱动!” 下一秒,狐帝的声音就被轰隆的雷电声掩盖了,祝新年能感觉雷电擦过自己身体时激起毛发竖立的感觉,狂风瞬间灌入衣襟,身体的温度骤然下降,令祝新年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 因为狐帝的手盖在祝新年的眼睛上,所以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能通过眼前不断闪过的光感得知他们正在穿越雷电区域,他的品阶不够高,无法自行抵御这边恶劣的环境,强烈的电光会灼伤他的眼睛,所以狐帝一直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视物,全程带着他在密集的雷电中穿行。 因为有狐帝护体结界的庇护,暴雨没有落到祝新年身上来,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升阶之后各种感官都变得更加灵敏了,祝新年竟然能感觉到暴雨落在护体结界上引起灵力震荡的细微触感。 狐帝保护着祝新年一边穿越雷电一边迅速下降高度,很快他们就落了地,只是地上满是积水,祝新年一脚踩上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落进了海水里。 因为暴雨的缘故,蓬莱海中少量的陆地岛屿上的积水已经没过小腿了,潮气铺天盖地袭来,瞬间就让祝新年感觉自己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拧就能拧出水来。 此时狐帝终于收了手,从地面上去看雷电已经没有在天空中那么刺眼了,祝新年可以自保,就不需要狐帝一直护着他了。 只是狐帝的手刚一收回去,他的护体灵力也收了回去,祝新年猝不及防就被暴雨浇了满脸满身,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人也差点被狂风吹翻在地。 祝新年赶紧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见自己的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没入了水中,衣服早已透湿,整个人像一颗风雨中的小白菜一样东倒西歪站都站不住。 反观狐帝和陆夜提前用灵力护体,此刻勉强保有仙人的体面,正站在岸边观察着海中的情况。 祝新年赶在自己被风刮走之前艰难展开了结界护体,但他的结界无法完全抵挡现在的天气状况,即使人在结界中,还是被狂风吹得发丝狂舞。 虽然天人很少生病,但祝新年真的担心自己会被大风吹病,于是赶紧施了一个净衣法术,给自己弄了身干燥的衣服御寒,顺道将头发也烘干了,最起码保留了一些颜面,不至于太过狼狈。 着急忙慌做完这一切,他才有机会来到岸边,跟狐帝他们一起观察情况。 此刻蓬莱海上乌云压境、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那乌云好像要压进海里一样,祝新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云与海距离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这样的距离对于人或者动物来说都具有极强的压迫感,令人几乎无法呼吸,密集的雷声几乎掩盖了一切声响,但祝新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些极为熟悉的声音。 咆哮嘶吼,每一声都好像要摧毁天地一般,寻常动物和灵兽绝对无法发出如此狂暴且充满威压的声音,祝新年当即就意识到这是天狼在叫! 他立刻睁大眼睛循声看去,在遮掩视线的暴雨中只能看见海上确实有一团巨大的身影在活动,每当身影冲入海中的时候就会掀起巨浪,海水涌来岸来,让超过膝盖的积水变得更深。 “是天狼在跟什么东西打架!可能是玄武!我得靠近一些看看!”祝新年对着狐帝和陆夜大喊道。 “不行!龙和玄武都属于四圣兽,它们天生不合,见面必打架,平时玄武在海里它们见不到面还好说,现在玄武为了找孩子浮出了海面,两边一定打得不可开交,现在想要他们停下来是不可能的!”狐帝立刻拒绝了祝新年想要靠近的要求。 “那它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祝新年问道。 “打出一个结果为止,要么其中一方死亡,或者有一方投降遁逃,不然肯定是不会停止的,以前四圣兽见面也都是打得不死不休的。” “四圣兽不是各自镇守一方的上古神兽吗?为什么会打成这个样子啊?!” 狐帝望着海上战场,神情凝重道:“从前天地之间灵气充足,四圣兽各自镇守一方相安无事,但现在不一样了,连人都能感觉到灵气越来越少,四圣兽为了维持生存、维持种群繁衍就需要更大的地盘,吸收更多的灵气,但地盘是有限的,两方争夺地盘的时候就会爆发打斗,这种打斗我们人是没有办法插手的,它们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拦不住的!” 祝新年的心一下悬了起来,不由再度看向海上战场,打斗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缓和一些,反而越来越激烈,怒吼声甚至盖过了雷声,令祝新年脚下的地面不断颤抖。 海面上一浪高过一浪,已经有靠近海岸的房屋被冲垮,随着涌浪一起流入了海中,生活在蓬莱海的人只能竭尽全力往高处去,借此来躲避致命的涌浪,但头顶的雷电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山头上的树林已经被劈倒了很大一片,在暴雨中仍然冒着滚滚浓烟。 “狂澜真仙呢?狂澜真仙不是蓬莱海的管理者吗?怎么没有见到她?”祝新年着急四下张望,但确实没有看见狂澜真仙的身影。 “她给我传音的时候说自己要去安抚狂暴的玄武,并没有说神龙的事情,可能是当时两只圣兽还没有相遇,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狂澜真仙很有可能被困在了战场中心! 狐帝的神情一下紧张起来,他立刻释放灵识覆盖整个蓬莱海,确实没有发现狂澜真仙的身影。 真仙的灵识可以完全覆盖蓬莱海的每一片区域,对其进行非常精细的探查,连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都能发现,不可能找不到狂澜真仙。 但现在蓬莱海中有一片区域是真仙的灵识也无法探查到的,那就是神龙和玄武打斗的战场中心地带,那地方充斥着两只灵兽的灵力,已经超越了真仙的品阶,也成为了整片蓬莱海中唯一的不可探查区域。 蓬莱海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狂澜真仙不可能置之不理立刻蓬莱海,既然其他地方没有找到狂澜真仙,那她唯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战斗的中心地带!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它是我养大的 “狂澜真仙被困在海上了,对吧?!” 祝新年急声道:“两只圣兽越打越激烈,狂澜真仙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带我过去,我来制止天狼,陆夜去把小玄武还给它父母,狐帝抓紧时间去救人!” “我们俩去也就罢了,你怎么去?玄武一张嘴就能把你吞进肚子里去!” 狐帝并不同意祝新年以身涉险,他正欲与陆夜一起去海上查看情况的时候,却被祝新年拦住了。 情况紧急,祝新年语速非常快,急声道:“不用担心我,我有新造的机甲,红泥真人说了他特意给我加了抗水性,就是为了我能成功来蓬莱海取剑,另外我还有龙啊,它是我养大的,玄武要吃我,难道天狼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吃吗?” 祝新年没有真的以御兽的方式与天狼交流过,不知道天狼是如何看待他的,是父母?是朋友?是操控者?是随时可以吃掉的备用粮食?又或许每样都沾一点。 他不能确定天狼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玄武吃掉,但下意识就让他说出了如此笃定的话,他愿意信赖天狼,因为这是他从小养大的龙,它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场战争,祝新年愿意去赌一把,赌天狼不会对他的生死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说人是无法真的控制上古神兽的,但祝新年想试试这件事到底有没有例外,他眼神坚定地看着狐帝,坚决要求跟他们一起去战场中心。 狐帝本不想让祝新年冒险,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很糟糕,他们没有其他可用的人手,而祝新年又是唯一有可能控制住神龙的人,他们三人兵分三路或许可以成功救出狂澜真仙,要是只有他和陆夜两人去,可能两人都要折损在战场中。 “好,我带你去,但是提前说好,去了海上之后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和陆夜可能自身都难保,更没有办法来救你。” “我明白,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祝新年将手中的玄武幼崽塞到陆夜手中,然后狐帝再度拉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他飞向了战场中心。 越靠近战场中心,风暴越甚,大海仿佛被煮开了一样在沸腾,连海水的颜色都变成了黑色,像一锅沸腾的毒药一样不断往天空中蒸腾着水雾。 在这片混合着雷电、风暴、水雾和灵力的战场当中,每一丝空气都对脆弱的人体有着碾压性的伤害,因为有着狐帝的灵力保护,祝新年才能突破封锁进入到战场中心来,不然他在靠近战场的时候就被汹涌的灵力给压得筋骨尽碎了。 进入战场之后,祝新年一眼就看见了天上的深灰色云雾中有一条银白色的粗壮巨龙在翻腾,天狼硕大的龙头时不时会钻出云雾,对着海面吞吐雷电和火焰。 沸腾的海水可能就是被它吐出的火焰烧开的,它的模样极度狰狞,祝新年第一次看见天狼如此愤怒,双眼充斥着血红色,所有的獠牙都露了出来,恨不得一口将蓬莱海中的所有活物都吞吃入腹。 同样作为四圣兽之一的玄武自然不甘示弱,蓬莱海中的那只大玄武身体比一座岛屿还要大,它背负山川,从黑色的海水中高扬起它长长的脖颈,脖颈上的皮肤如被黑色泥土覆盖的磐石一般粗糙坚硬,海面上漂浮的断木随浪撞击上去反被撞得粉碎。 玄武仰头朝天狼嘶吼,这可以说是祝新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龟类发出声音,还是如此撼天动地的声音,只见玄武口含黑水喷向天狼,天狼当即从云雾中俯冲下来,二者巨大的身体重重撞到了一起,撞击所产生的冲击波差点把狐帝和陆夜给掀出战场。 经过这一撞,二者并没有立刻分开,而是尽己所能去攻击对方,天狼的爪子撕开了玄武侧颈上厚实的皮肤,鲜血倾洒进大海之中,而玄武一口咬住了天狼背后的鬃毛,生生连毛带鳞撕下去一大块,龙血飞溅出来,强烈的疼痛感令天狼更加愤怒,它的眼睛几乎全部变成了红色,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口大量出血,继续撕扯着玄武的脖颈。 天狼跟着祝新年这么久,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伤,祝新年就跟父母看见孩子受伤一样无比心疼,立刻装备上了自己的新机甲,要去阻拦天狼继续跟玄武打斗。 战场中突然出现的一台机甲并没能吸引天狼和玄武的注意,祝新年顶着狂风和不断落下的雷电往前走去,尽可能去靠近天狼。 新的机甲祝新年只适应了几天,但就如红泥真人所言,他几乎保留了所有的原始结构,祝新年使用起来非常顺手,而且机甲的耐受性和隔绝性非常好,虽然天甲号称修真者的第二道皮肤,但这台机甲却将这“第二道皮肤”变成了铜墙铁壁,外面天气恶劣、灵力横飞,但身在机甲中的祝新年却非常轻松,因为机甲外壳已经为他隔绝了绝大部分的伤害。 祝新年一边感慨天甲好用,一边迅速来到了天狼身后,高声呼喊道。 “天狼!别打了!来我这边!” 虽然距离还是有些远,但祝新年清楚看见了天狼的耳朵抖了抖,应该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只是从前一叫就会过来的天狼此时此刻完全杀红了眼,竟然无视祝新年的呼唤,依然与玄武撕扯打斗着。 祝新年这边如果不能分开两只圣兽,陆夜就不能用小玄武去安抚它的父母,狐帝也就不能去战场中心寻找救援狂澜真仙。 所以,事情能不能顺利解决就看祝新年能不能成功控制住天狼了,祝新年咬咬牙,翻身跃上了天狼的身体,顺着它的脊背往龙头方向跑去。 天狼到了天界之后吸收了更多、更纯粹的灵气,身体变得更加巨大了,即使一台机甲在它身上跑动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祝新年小心翼翼避开了它后背受伤的地方,以最快速度来到了龙头上。 天狼正在跟玄武打斗,身体摇晃起伏得非常厉害,对头上多了一个重物也感到非常不满,重重甩了甩头,而对面的玄武也注意到了对手的头上多了一个东西,凶狠的目光瞬间朝祝新年看了过来! “天狼!立刻停手!我带你回问仙城去疗伤!听见了没!” 祝新年几乎是揪着天狼的耳朵在喊话,天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它内心应该是在纠结到底要跟祝新年回去,还是在这里跟玄武一决高下,然而就是这只有一个呼吸起伏的停顿瞬间,对面的玄武奋起扬身,一头撞了上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祝新年的机甲上! 新造好的机甲发出了一声危险的“喀拉”声,祝新年整个人随着机甲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进了黑暗深邃、永不见底的蓬莱海中。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入海寻人 发黑的海水瞬间令视线变得无比模糊,眼前只剩一片光怪陆离的破碎光点在不停摇晃,同时所有的光点似乎都在急速远离祝新年,他才落水几秒钟,就感觉自己已经距离海面非常遥远了。 突然落水带来的精神恍惚只有一瞬,祝新年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用灵识探查机甲,发现升级之后的天甲非常牢固,即使重重挨了玄武一击,却并没有造成任何损伤,此刻整台机甲泡在海里也没有任何地方因为海水的压强变形或进水。 此等强韧度和抗压防水性能是人间多少偃师奢望而苦苦钻研不得的,而天甲的能力远不止于此,虽然下坠还在持续,但祝新年却可以通过机甲面板传回来的细微水流波动来判断现在外部的环境如何。 此时外界水温还算比较温暖,即使长时间泡在海水中也不会失温难受,机甲密封性很好,内部空间氧气充足,即使不浮出水面也可保证相当长时间的水下供氧。 确认了这两点之后,祝新年稍稍放下心来,想着等待着下坠速度减缓之后再改变姿态重返海面。 但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漆黑的海水深处仿佛有一张吞没一切的无形大嘴,看不见摸不着的吸引力不仅没让机甲的下坠速度变慢,甚至还拖着机甲往海底深处坠落而去。 祝新年在察觉到海底有怪力在拉扯机甲的时候立即做出了反应,立刻尝试翻身,一来可以改变这种自由落体的状态,二来可以观察海底到底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但当他用力翻身的时候却感觉机甲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了一样,此时的他就像是被粘在蜘蛛网上的那只大蚂蚱,无论怎么挣动都无法翻身,只有手脚能活动,但人类的手脚反折角度有限,没办法摸到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他身后压根就什么都没有,这股强大的吸引力来自整片蓬莱海。 此时的祝新年才明白为何会有禁止天人境的修真者前往昆崚丘和蓬莱海的说法,这两个地方实在太过危险,昆崚丘的原始密林中不知什么时候会蹿出一只食人野兽,而蓬莱海更加危险诡异,它的危险甚至都不是以实体的形象出现的,叫人看不见摸不着,但也反抗不了,若是遇见胆小的人,在这被拉扯下坠的过程中就已经吓破胆了。 好在祝新年足够冷静,虽然自己没法反抗海底的引力,但至少他的手脚能动,灵力运转也正常,还可以给外界传递消息。 只见祝新年调动气海灵力,快速在指尖凝聚了一道由灵力形成的光点。 这是搭建意识空间的第一步,但他现在要做的却并不是搭建意识空间。 灵力不断从指尖流淌出去,随着机甲下落,光点被拉动形成了一条长线,在漆黑的海水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因为搭建意识空间需要的灵力非常多,海水没法短时间内冲散这些灵力,以至于此时此刻这一小片海域中的灵力浓度很高,不仅散发着光芒,还如引路光标一般为祝新年引来了救兵。 就在这道指路光标出现没多久后,祝新年便感觉到身边海水的涌动加剧,涌浪对海底引力产生了影响,祝新年上一秒感觉后背的牵扯感没有那么强了,下一秒眼前就急速闪过一道长长的白光,紧接着身后的拉扯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猛力将他重重顶了上去,急速托出了海面。 出水的那一刻视线瞬间清明,但上升并没有停止,祝新年一直被顶到半空中才渐渐停下,他还没看清自己是被什么东西顶出海面的,就先看见一台机甲踏海而来,匆匆赶到他身边,急声问道。 “没事吧?还活着吗?” 听声音是陆夜,只是祝新年第一次看见陆夜的机甲,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 方才在落海下坠并没有让祝新年感觉难受,但现在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见他顶出海面,倒令他头晕脑胀、胸闷气短,眼前一阵一阵的黑白雪花交替闪烁。 陆夜见他没有答话,立刻就要上来检查情况,但他刚靠近,就被一声高亢的龙吟声吼退了。 刚才入海去救祝新年的正是他养大的天狼,虽然与玄武打得难舍难分,正是一决高下的时候,但祝新年的突然落水却令天狼放弃了与玄武比高低,咆哮着把玄武逼退之后便一头扎进海水中去寻找祝新年了。 当时事发突然,从玄武撞击祝新年导致其落水,到天狼逼退玄武一头扎进海水中消失不见拢共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狐帝品阶更高比陆夜先反应过来,但也来不及救人了,只能当机立断咬牙催促陆夜赶紧把玄武幼崽还给大玄武,而自己则去被附近几个孤岛上寻找狂澜真仙。 陆夜一看自己的徒弟被玄武撞进海里去了,当即又气又急,猛地将玄武幼崽抛给了大玄武,然后便在海上搜寻起了祝新年的踪迹。 可是蓬莱海不是寻常水域,这里的海水会吞没灵力,陆夜在海面上散发的灵识根本无法穿透海水寻找到祝新年的具体位置,想要找人,就只能入海。 可这是蓬莱海,下海寻人是非常危险的,祝新年已经落入了海中,此时根本就算不出他已经沉到什么位置去了。 陆夜在海面上一边焦急张望,一边脑袋里迅速分析是否应该入海寻人。 从安全角度出发,即使他是虚空境无我阶,也不一定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在偌大的蓬莱海中寻到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并成功带出海面。 而从情感的角度出发,祝新年是他的第一个徒弟,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承担起师父的责任,但徒儿遇到危险师父不去救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陆夜猛一拍巴掌,当即决定入海救人,正当他装备机甲要下水的时候,天狼突然又从海中急速冲了出来,险些将陆夜给撞进海里去。 天狼成功救起了祝新年,但它心里还惦记着要跟玄武一决胜负,可玄武找到自己的孩子之后就潜入了海中,一大一小都消失不见了,天狼对此非常不满,愤怒地咆哮了几声,把祝新年和陆夜震得耳膜嗡嗡响。 “玄武都走了,你还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想把它叫回来再打一架吗?”陆夜捂着耳朵问道。 天狼正在气头上,陆夜一开口,那浑圆的龙眼就朝他看了过来,惊得陆夜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紧张道:“祝新年,管管你的龙。” 因为刚才出水太快,虽然机甲替祝新年承担了大量伤害,但急速的压强变化对人的内脏有很大的伤害,祝新年的头晕胸闷的症状还是轻的,没有直接炸肺都算他运气好。 此时祝新年坐在天狼头顶上,随着天狼竖直起来的身体不断上下起伏着,他没有回应陆夜的话,而是快速调动灵力稳定身体状况,而当他运气的时候,附近一座孤岛上亮起了金光,一闪一闪的仿佛在招呼人过去。 “那是狐帝的信号,他找到狂澜真仙了?” 陆夜立刻对祝新年道:“你留在这休息一会吧,我先过去看看。” “不必,我无大碍,只是刚才出水太快身体不适应而已,现在已经好了,我跟你一起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祝新年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下天狼的脑袋,天狼乖乖跟着陆夜一起去往那座发光的孤岛。 “这龙还真是听你的话啊,我也算练了很久的御兽了,都无法如此随心所欲操纵灵兽,龙这么大的家伙……啧啧,即使亲眼所见好几次了,但还是无法真的相信世上有人能控制神龙。” 陆夜连连啧声,祝新年却道:“或许换个方式呢?别总想着御兽,不如把灵兽当朋友、甚至当孩子,虽然语言很难相通,但感情是通的,你对它们好,它们肯定也会无条件相信你、信任你的。” “所以你把这条龙当什么?当儿子?” 陆夜好奇发问,天狼听懂了他的话,突然一扭头朝他喷了一鼻子粗气,吓得陆夜连跳好几步逃得远远的,生怕这龙发狂把自己给吃了。 “那得看它是怎么想的了,它愿意跟我当兄弟,我们就是兄弟,它愿意跟我当父子,我也不介意有这么个好大儿。” 祝新年笑了一声,天狼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继续扭动着身体往前游去。 “嘿,这龙还会见人下菜碟呢,我说话它就朝我喷气,你说话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下哪个御兽师看见这个场景会不羡慕嫉妒呢?陆夜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选个性格好的崽子从小开始培养,不信不能养出天狼这种通人性的崽子。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那座闪光的孤岛,岛屿面积很小,放在整个蓬莱海几千座岛屿中属于那种最不起眼的,上面根本就没有人生活,也几乎没有什么动物,只能用贫瘠又荒凉来形容这座岛屿。 两人身在高大的机甲中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狐帝,只是岛上除了狐帝之外并没有看见狂澜真仙的身影。 “怎么回事?你没找到狂澜真仙吗?”陆夜在机甲中问道。 狐帝背手站在岸边,那是一处悬崖,崖壁几乎是垂直通向海中的,祝新年往下一看,发现有一连串海蓝色的光点从狐帝脚下一直延伸入海中。 “这是灵力留下的记号?狂澜真仙入海了?”祝新年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狐帝这才点了点头,道:“狂澜一定是见无法阻止神龙和玄武打斗,担心它们打架损坏了海底的断水刀,所以才入海去查看断水刀的情况了。” “真仙经常这样入海吗?” 祝新年又问:“狂澜真仙是蓬莱海的管理者,她应该对这片海域非常熟悉,她入海的话……会有危险吗?” “不好说,大海和陆地不一样,海是不停在变化的,可能上一秒还是碧波荡漾,下一秒就风浪大作了,海底也是如此,各种暗流、漩涡、海底火山,甚至是不知名的海中猛兽都有可能致命。” 狐帝面色凝重,狂澜真仙留下的灵力已经被两只圣兽打架时横飞的灵力给冲淡了,又被狂风暴雨冲刷了很久,狐帝非常艰难才寻到这里来,除了能确定狂澜真仙已经入海之外,其他任何信息都看不出来了。 “海中猛兽?蓬莱海中除了玄武还有别的大型凶兽吗?”祝新年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们陆地上的兽族和海中的鱼类兽类可以看作是两个种族,平时根本不会联系交流,而且我的水性不好,从来没有下过蓬莱海,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狐帝面色更加凝重,眉心都皱到了一起,望着黑浪翻涌的海面发愁。 “以前倒是听狂澜真仙提起过,说蓬莱海中有很多长着尖牙利齿食肉的鱼类,还有体态庞大喜欢追逐人族的鲸类,这些还只是蓬莱海上层存在的危险,越往深处越黑暗,到了海底就和混沌界没有什么区别了,也是连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祝新年对混沌界的黑暗印象颇深,如果说蓬莱海和混沌界一样,是一个不透光,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恐怖地方,那他真的要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该不该入海去寻找狂澜真仙。 “没法联系到狂澜真仙吗?除了等她自己出来,就只能是我们去海底找她了吗?” 陆夜常年混迹蓬莱海,今天这样大的阵仗他也是第一次见,可他很早就知道蓬莱海海底比海面危险,所以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踏入过海中,即使追着玄武跑了这么久,他也始终对那些黑色的海水避而远之。 “不行,灵力进入蓬莱海的海水中之后会被消解掉,传音根本无法抵达海底,而且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狂澜就在海底,若是她不在,或者除出了什么事无法回信呢?” 事情陷入两难的局面,现在要么在海岸上等待,狂澜真仙也许会自己回来,也许不会,或者入海去寻她,这样如果狂澜真仙出了什么事的话,或许还能及时救援,若再拖下去,即使能寻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怎么办,去吗?” 陆夜看向狐帝,狐帝是三人中品阶最高的人,要入海找人少不了他的保驾护航,不然光凭陆夜和祝新年两人,可能无法应对蓬莱海中千变万化的复杂情况。 狐帝深吸了一口气,祝新年能感觉到他的纠结,若是年轻时的狐帝可能现在就跳入海中了,但现在家里有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在牵绊着他,面前又是如此危险的蓬莱海,狐帝内心的挣扎肉眼可见。 “要不你还是别……” 陆夜见狐帝实在为难,便开口想劝他别去,谁知他一开口狐帝也开了口,正色道。 “什么也别说了,入海,寻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神龙引路 陆夜还想再劝,狐帝却直接脚踏雨珠,倾身从悬崖高处走入了黑色的海浪之中。 祝新年和陆夜对视一样,师徒俩赶紧跟了上去,祝新年离开海水没多大会,就又重新回到了海里,只是这一趟不是他一人陷身黑暗,除了陆夜和狐帝之外,天狼也一直跟随在他左右。 “我并不知道断水刀具体埋藏在什么地方,狂澜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蓬莱海的海水隔绝灵力,我现在的灵识也无法探测到狂澜或者断水刀的位置,要想找人,我们只能慢慢摸索了。” 在漆黑的蓬莱海深处,三人面临一样的困境,此时品阶高低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大家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黑暗,遭受的都是强大的水压和海底暗流不断的冲击。 好在天狼银白色的身体自带仙光,能微微照亮附近方寸之间的区域,这是海底仅有的一丝亮光了,三人聚集在亮光周围,也不至于在黑暗中走散了。 “神龙天生仙体,即使是蓬莱海的海水也掩盖它的仙光,这倒是好用,我们人在海底寻不到路,神龙却是掌管天下水系的,说不定它能带我们找到狂澜真仙呢?” 狐帝对祝新年道:“你能不能跟它说说,让它试着探寻一下周围的情况,若是神龙能在海底感应灵力的话,我们也就不用漫无目的地瞎找了。” 祝新年听着狐帝的话倒想起了刚才他坠入海中的时候,天狼确实是寻着自己的灵力找过来救人的,那就说明龙是不受蓬莱海这诸多限制的。 他赶紧往前游了一些,来到天狼的耳边,凑近了对天狼道。 “还记得上次在天工城摸过你下巴的那位女真仙吗?” 天狼侧过头来眨了眨眼,虽然祝新年把他送到了蓬莱海,帮助狂澜真仙镇压恶浪,但实际上它是由陆夜送过去,除了上次在天工城见过狂澜真仙一次之外,这么久天狼与真仙并未再度相见。 祝新年原本还担心天狼不记得了,幸好龙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见天狼眨眼,祝新年立刻道。 “你试试在这海中寻找她留下的痕迹,气味也好、灵力也好,只要是关于她的痕迹都可以。” 天狼在海底依然能喷气,一连串的大水泡从它鼻孔中喷了出来,在这连声音都无比微弱的地带,不管是真仙还是仙人都无处发挥自己的能力,唯有神龙这种天生仙体才能捕捉到海水中细微的气息和灵力残留。 三人立刻屏气凝神盯着天狼,只见天狼围着三人缓缓游了一圈,然后在陆夜身后背对着他停了下来,眼光一直朝远处张望。 虽然对三人来说海底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黑暗,但既然天狼看向了那边,就说明那边肯定有什么东西吸引它的注意力,无论是不是狂澜真仙,他们都该过去看看。 “走,去那边!” 狐帝当机立断,立刻带头朝天狼望向的方向游了过去,祝新年和陆夜也紧随其后,三人一龙快速在海底前行着。 这是一段非常艰难的移动过程,海底看不见的暗流一直推拒着他们,不想让他们靠近,但在这种天然形成的暗流推力中,祝新年却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力量。 是那种可怕的牵引力,它正拉扯着祝新年的机甲,并与暗流的推力相抵抗,就像要从极窄的缝隙中拉过一个饱满的气球一样,祝新年能感觉到自己的机甲甚至是身体都被这两股相反的力道撕扯着,它们相互较量,誓要在祝新年身上分出一个高下来。 就在祝新年被两股力量牵扯的时候,一直游在他身边的天狼突然停了下来,并对着前方的黑暗爆发出一声怒吼。 这一声吼在海底掀起巨浪,海底沉积的沙石猛然被掀飞出去,悉数落入了前方的黑暗当中。 “什么东西来了?!” 陆夜的机甲最大,他当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前方,而狐帝则迅速后退,来到了祝新年后方,两人一前一后将祝新年围在了中间,而天狼则一直围绕着三人转圈,不肯继续前进,并且会不时朝它刚才吼过的地方继续发出沉闷的咆哮声,仿佛在威胁什么东西不准上前来。 或许是碍于神龙在场,隐匿在黑暗中的危险并没有露出真实面貌,双方一直僵持着,天狼不动,陆夜和狐帝也不敢独自前去查看情况。 “拉扯感消失了?”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祝新年突然感觉那道牵引他的力道消失了,只剩暗流不断推在身上的力量依然持续。 “拉扯感?什么拉扯感?”狐帝立刻发问。 “你们没感觉吗?就是一种牵扯我往前去的力量,我之前坠入海中的时候这种力量也出现过,要将我拉入海底,我一直以为所有进到蓬莱海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难道你们没有吗?” 直到此时祝新年才意识到这牵引感只针对他一人,狐帝和陆夜竟然都没有这种感觉。 “我们只能感受到暗流不断把我们往外推,但你说的那种牵扯的感觉并未出现过,难道是前方有什么东西想要你过去?” 狐帝越过几人的身体望向远处,在那片黑暗地带中,不知存在着什么一直吸引拉扯着祝新年,若是在陆地上,狐帝定要马上去看个究竟,但现在是在海底,黑暗无光的地方可不会与什么好东西等着他们,而且对方似乎只想要祝新年一个人过去,这就更说明了前方有危险。 “不能再往前了!陆夜后退,离开那片地方!”狐帝立刻高声呼喊。 身在最前方的陆夜立刻后退,机甲在本就黑暗的海底掀起大量的泥沙,使得周围的海水更加浑浊,跟在他身后的祝新年也赶紧往后退,只是他们刚退了一步,就看见前方黑暗深处亮起了蓝色的光芒。 走在最后面的狐帝猝然停住了脚步,惊道:“我感觉到狂澜的灵力了!” “我也感觉到了!” 前方的陆夜没有回头,视线一直盯着黑暗深处的那缕蓝色灵光,沉声道:“现在怎么办?退还是进?” 那道蓝色的灵光犹如在海底燃烧的鬼火,看一眼就叫人心生寒意,但那又确实是狂澜真仙的灵力,说明狂澜真仙到过那里,或者此刻就在那里。 祝新年立刻问天狼:“能感觉出狂澜真仙在不在前面吗?” 修真者留下的灵力痕迹和本人在此散发出来的灵力强弱是不一样的,三人在水下没法敏锐进行判断,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天狼身上。 天狼闻言就要往前去探查情况,但祝新年及时制止了他。 “不!不要过去,就在这里探查。” 这对天狼来说稍微有些困难,但它还是听从了祝新年的话没有上前去,而是尽可能集中自己的嗅觉和灵力,去探查黑暗中的蓝色灵光到底是狂澜真仙留下的,还是她本人就在那里。 整个探查过程花费了一些时间,但三人谁也没有催促,大家都在安静地等在着天狼的探查结果。 半晌之后,天狼终于歪头轻轻蹭了蹭祝新年的手背,同时点了点头。 “天狼判断狂澜真仙就在前面!” 祝新年立刻转头看向狐帝,问道:“我们过去吗?” 前方的情况处处透露着诡异,但天狼又确定狂澜真仙就在前面,而他们入海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狂澜真仙,此刻若是不过去,他们入海折腾一番也就失去了意义。 狐帝只能警惕地盯着前方,并叮嘱陆夜和祝新年道:“小心前进,若有情况及时后退,不要想着去搞清楚前面到底是什么,自保最重要!” 祝新年点点头,陆夜的机甲挺起胸膛,又开始慢慢前进了。 这一次的行进速度变得非常缓慢,祝新年感觉机甲的脚底都没有离开过海底的沙石,几乎是挨蹭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渐渐地,前方的蓝色灵光越来越明显,随着众人的靠近,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黑暗之中。 发现有人靠近,对方也转头看了过来,双方对视,这才确定了彼此的身份。 走在最前方的陆夜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真仙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叫我们好找啊。” 狐帝也越过祝新年走上前来,问道:“我们找了你很久了,你一直守在这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断水刀藏刀地?” 狂澜真仙没有回答,祝新年立刻上前几步四下张望,除了看见一个拱起的小土堆之外,并未看见其他什么能称之为“藏刀地”的地方。 就连眼前的这座小土堆也只是海底随处可见的一处拱起罢了,如果不说这是藏刀地,估计他们三人从这里路过一百遍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土堆有什么异常。 “你们怎么到海底来了?海面上的战斗结束了?玄武呢?” 陆夜赶紧解释道:“还回去了、还回去了,大玄武已经带着孩子走了,另外您先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走小玄武的,我只是想借用它两天。” “借用?” 狂兰州真仙没好气道:“你第一次来抓玄武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玄武报复心很强,你若抢走了它的孩子,它必然报复你,后来见你一直找不到玄武的踪迹,我也就没有再提醒了,谁知道一个不注意,你竟然把小玄武带出了蓬莱海,还说什么借不借的,它的父母会听你胡扯吗?” “哎呦,我真不是胡扯啊!我想让小玄武带我去找大玄武,不是说玄武守刀吗?” 陆夜环顾了四周一圈,忽然疑惑道:“哎?对啊,不是说玄武守刀吗?那玄武不应该在这附近吗?怎么我们一路过来什么都没看见?难道玄武守刀的传说是假的?” “传说是真是假跟你有什么关系?” 狂澜真仙质问道:“难道你是来取刀的?你可知道断水刀对我们蓬莱海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断水刀是上任蓬莱海管理者留下的遗物,而上任管理者是你的师尊。” 陆夜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可这并不应该成为你拒绝让断水刀重现三界的理由,你明知道断水刀的厉害,却坚决将它埋藏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海之下,埋没它的能力,也是置三界的安危于不顾。” “从前没有人有资格与能力取走这把刀,你要留着刀镇压蓬莱海倒也没什么,现在你自己不也看好祝新年吗?他机甲已经升级完成了,缺一把趁手的武器,你认为他能不能配得上断水刀?” 面对陆夜的问题,狂澜真仙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越过陆夜的机甲看向了祝新年的新机甲。 “不错,不愧是红泥真人的手艺,人虽然只是天人境,但机甲已经达到虚空境了。” 狂澜真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轻轻点头道:“唯有这等品阶的机甲才能将你带到这里来。” 祝新年原本已经拱起手准备感谢狂澜真仙一直尽力帮助自己升级机甲,听见这话动作不由一愣,左思右想也听不明白狂澜真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直接发问,狐帝却替他问了出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唯有这等品阶的机甲才能将他带到这里来?” 狐帝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难道你早就算好了祝新年会来拿断水刀?!” 第四百九十五章 玄武守刀 看见狂澜真仙脸上笑意不减反增,狐帝那张俊美的狐狸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他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死死盯着狂澜真仙,质问道:“今天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就是为了引诱我们来这里?!” 狂澜真仙还是没有回答,而听了半天他俩对话的陆夜终于听明白了其中深意,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又惊又怒道:“你、你是魔主的人?!” 这句话一出,现场陷入了一瞬间诡异的沉默之中,旋即听见陆夜如同狐帝一般暴怒吼道。 “开什么玩笑?!你师尊可只有你一个弟子,悉心教导、一路扶持把你送上真仙的境界,神魔大战身陨之前还把蓬莱海的管理权交给了你,他老人家那么信任你,现在你说你是魔主的人?!你难道不知道魔主是杀你师尊的凶手吗?!” 沉默多时的狂澜真仙终于缓缓开口,面对众人的斥责,她不以为意,平静道。 “我当然知道魔主是杀我师尊的凶手,但谁教导我成才,跟我选择效忠跟随谁,这两者之间并不相互冲突吧?” 狂澜真仙看向狐帝,问道:“创世神和灭世神本就是孪生,谁规定了三界中所有的修真者一定要效忠创世神才是所谓的正道呢?” 狐帝没有答话,她又转向了陆夜,继续发问:“如果效忠创世神有用的话,三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跟我提从前,那我也想问问你,可知道蓬莱海从前是何等仙境,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究竟是因为信奉创世神导致的,还是信奉灭世神导致的呢?” 狂澜真仙的问题非常难以回答,如果真的要回答的话,那就是创世神和灭世神不愧是孪生兄弟,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灭世一个弃世,追根究底如今三界的惨状并不是某一个人导致的,而是他们兄弟俩共同造成的。 “可是追随效忠灭世神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当狐帝和陆夜陷入沉默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新年却开了口。 “效忠灭世神就能让蓬莱海恢复从前山清水秀、碧波荡漾的样子吗?” 祝新年并不是在质问狂澜真仙,相反地,他问得非常诚恳,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狂澜真仙选择效忠灭世神一定有她的想法,祝新年想知道是不是灭世神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可以帮助她恢复蓬莱海。 然而,答案如预料的一样。 “没有,他无法拯救蓬莱海,蓬莱海是仙山宝地,但却遭到了妖魔瘴气的污染,灵根已经烂透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三界之中最险恶的地方,别说灭世神救不了,就是创世神来了也是救不了的。” “既然无法改变蓬莱海的现状,那真仙为何要选择站到魔主那边去呢?”祝新年再次发问。 “因为他可以帮我毁掉这一切,已经烂透的东西留在世上只会继续散发恶臭,这样的蓬莱海没有继续留在世上的必要了,我不想让这里成为妖魔与罪恶的温床。” 祝新年感觉狂澜真仙的话听起来非常奇怪,前言不搭后语,她承认了自己是魔主的人,也说了自己是故意让祝新年来到此处的,但她又说不想让蓬莱海成为妖魔和罪恶的温床,那就说明她其实并不想让妖魔占领三界,那她就不能被划分进魔主的队伍。 “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祝新年担心狂澜真仙是受到了魔主的威胁控制,或者被魔气入侵丧失了神智才说出这番糊涂话的,但狂澜真仙眼神清明,并没有被操纵意识,也没有看见任何遭受威胁的样子。 “我明白,我的的确确是站在魔主那边的,但自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立场忽然就不坚定了,我想也许我不该一条路走到黑,人人都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你就是我准备的后路。” 陆夜当即一步跨到祝新年身前,厉声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对我的徒弟做什么?!” 狂澜真仙并不搭理陆夜,即使他们曾经关系很好,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祝新年的机甲看,身旁其他人仿佛都成了空气。 “我教授你的东西都是真正有用的,带你去混沌界采集黑矿石见世面是真的,为你请来红泥真人升级机甲也是真的,因为我知道你一时半刻没法升上虚空境,但你必须来蓬莱海一趟,而拥有一台虚空境的机甲就是你最好的防御,它能将你顺利带来蓬莱海,带到我面前来。” “所以……一开始您说我机甲太弱要升级,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你说带我去混沌界长见识,成功将真仙精元给我,而真仙精元是为了我能顺利离开问仙城结界,机甲是为了保护我深入海底……包括找我借天狼来镇压恶浪也是托词……” “你明知道两只圣兽见面就会打架,却找我借天狼,又放纵陆夜去偷小玄武,引得大玄武浮出水面与天狼相见,它们打起来之后,你就传音狐帝,让他去渊精楼找陆夜拿回小玄武,而我正好在场,顺理成章就跟着一起来了……” 祝新年看似理清了狂澜真仙整个行动的轨迹,但其中依然有很多问题令他想不通。 “所以……你煞费苦心引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不管是为了什么,明明只让我一个人来就好,现在狐帝和陆夜都来了,或多或少总会影响你的计划,你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祝新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要为魔主来取我性命的话,当初在混沌界就可以杀了我,何必绕这么大一圈,非要把我引到这里来呢?”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枉我、狐帝和陆夜都选中了你,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同的师尊也有不同教授徒弟的办法,你说狐帝和陆夜在场会影响我的计划,但究竟影不影响要看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吧?” 狂澜真仙轻笑了起来,随着她的笑声,海底突然震颤起来,祝新年感觉脚底有什么东西在动,在从泥土沙石下钻出来! 身旁的天狼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直接张嘴叼起了祝新年的机甲,带着他瞬间远离了那边区域,狐帝和陆夜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飞身跃起,远远注视着他们刚才站立过的那片区域地动山摇,一只比他们在海面上见到的大玄武体型更大的圣兽玄武从海底爬了出来!仰头对着天狼所在的方向高声嘶吼! 狂澜真仙就站在玄武的背上,抬头看向祝新年,笑道。 “玄武守刀是真的,断水刀就在圣兽玄武的体内,你不是想要吗?来,杀了它。” 第四百九十六章 你来真的啊? 祝新年、狐帝和陆夜皆惊。 但此时此刻他们没有时间与机会再去质询狂澜真仙什么了,因为那只身比山峦的海底巨兽已经完全从海底沙石中爬了出来,它的体量之大,令祝新年三人无论从任何角度望出去,都只能看到圣兽玄武的龟壳,就如同逃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一样,无论想往哪里去都无法离开圣兽玄武的攻击范围。 “该死!海面上的那只是雄性,海底这只守刀的是雌性!圣兽玄武雌性比雄性体量更大更暴躁!大家千万小心!” 狐帝纵身一跃避开了玄武挥过来的巨掌,作为四圣兽中体量最大的种族,雌性圣兽玄武的体型是雄性的十倍不止,已经远远超过了神龙天狼的体型,天狼在海面上尚且可以跟那只雄性玄武一对一较量,但面对这只庞然大物就只有不停躲闪的份,根本无法近距离发动攻击。 在所有动物中,体量大小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这只在此守刀的玄武不出意外应该是三界所有动物中体量最大的,连狂澜真仙的灵兽蓝鲸在它的面前都显得无比渺小,人类就更如蝼蚁一般根本不被它放在眼里。 此时的圣兽玄武非常狂暴,不知它是因为听见祝新年他们说要来取刀所以发狂要赶走妄图夺取断水刀的人,还是因为小玄武的事情令它怀恨在心,见到仇人自己送上门来所以怒极从海底爬了出来。 圣兽玄武和它镇守的断水刀一样有着镇海的作用,因为它体量实在是太大了,蓬莱海上所有岛屿加在一起面积也不如圣兽玄武的龟壳那么大,可以说圣兽玄武的龟壳就是蓬莱海的海床,它平时安安静静趴在海底,蓬莱海就万里无波,一旦它生气动弹,海底就地震频发,海面上惊涛骇浪令一众生灵无法招架。 此刻圣兽玄武直接从海底爬了出来,纵横几万里的蓬莱海都被它掀翻了,虽然在海底看不见巨浪,但由它掀起的暗流和涌浪仿佛天神巨锤一般不分敌我,朝在场的所有人和兽砸了过来! 这种带着圣兽玄武力量的涌浪击中可不是开玩笑的,轻则筋骨尽断,重则尸骨难寻,众人不得不拼尽全力在一浪接着一浪的间隙中仓皇躲避。 狂澜真仙的灵兽蓝鲸张开大嘴一口将她纳入了口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远处游去,蓝鲸的游动速度不太快,受到涌浪的影响游动方向也歪歪扭扭的,但能看出它真的非常努力,想要带着狂澜真仙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 天狼一看蓝鲸跑了,立刻在海水中扭动身体,掉头过来想要咬住祝新年的机甲将他带走。 动物们对危险的感应最为灵敏,蓝鲸向来淡定自若,因为它的体量在海中也几乎是无敌的,如果圣兽玄武不从海底出来的话,那三界中也没有什么动物或人能伤害到它,所以无论是祝新年、陆夜还是狐帝,都没有见过蓝鲸如此拼命逃窜的样子,可见面前这头圣兽玄武是真的非常危险。 天狼张嘴就来叼祝新年的肩膀,却被祝新年抬手拦住了,因为祝新年看见身在最前方的陆夜被圣兽玄武掀起的暗流给困住了,狐帝正在尝试靠近救援,但圣兽玄武异常暴躁,不断伸头过来试图撕咬狐帝。 狐帝暗骂一声“畜生”,然后竟然在海底化出了原型,不过即使是狐帝的原型体量也远远比不过圣兽玄武的体量,只是在应对水下暗流的时候体量越大越不容易被击倒冲走,狐帝身形迅速,在海底也能快出残影,顷刻之间便靠近了陆夜的机甲。 不过他的行动触怒了圣兽玄武,玄武一看有人胆敢继续靠近自己,便立刻咆哮着甩动粗壮的脖颈拦住了狐帝的去路,尖锐锋利的大嘴骤然咬下,若不是狐帝闪身够快,只怕半个身子都要被它撕成两半。 “不要过来!这家伙太大了,不是一两个人能对付的,你先把祝新年带走,我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汹涌的水流围着陆夜的机甲高速旋转着,那种水流看起来伤害性不高,但实际上每一道水流都如同高速旋转的刀片,即使是机甲这种坚硬的东西接触到它也会被削成齑粉,更别谈血肉之躯了。 “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对付的,还敢说这种大话?你要是死在这里了,祝新年可就要跟我回昆崚丘做我的徒弟了。” 狐帝不肯离开,一直在尝试突破水流,玄武当然不会让他得逞,猛烈的攻击如海底暴雨一般落下,难为狐帝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分神跟陆夜说话。 陆夜嗤笑了一声,大方道:“给你给你,一个徒弟罢了,等我出去之后再收一个更好的就是了。” 狐帝闻言“哎嘿”了一声,转头作势要走,冲祝新年大喊道。 “听见没?你师父不要你了,那咱们也别救他了,我们回昆崚丘去吧。” “哎!哎哎!你来真的啊!你不救我可以,徒弟不能抢啊!喂!死狐狸你听到没有?!” 祝新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有这样的师父是在令人操心,眼看狐帝一个人无法突破玄武的封锁,祝新年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决定试着帮忙转移玄武的注意力,让狐帝能顺利驱散水流救出陆夜。 只见祝新年抬手拍了拍天狼,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对天狼做出了一个手势,示意天狼跟自己一起去吸引玄武的注意力。 祝新年判断玄武的听力一定十分敏锐,它能在海底泥沙之下听见祝新年他们是来取刀的,也就能听见祝新年与天狼的交流,从而提前做出防守,祝新年要的就是打它一个措手不及,于是便用手势来与天狼交流。 这手势已经很多年没有用了,上一次用还是天狼小时候,祝新年每天带着它在天工学院课室上课的时候,因为上课不能随意讲话,所以他与天狼之间便自有一套交流的手势,只是时隔多年不知天狼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个手势也不是攻击的意思,而是“开饭了”的意思,因为他们那套手势中本来也没有代表攻击的意思,祝新年认为“开饭了”意思差不多,反正都是张嘴去咬,估计天狼也能明白。 果然天狼睁大眼睛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祝新年立刻示意他与自己两面夹击圣兽玄武,引开玄武的注意力,帮助狐帝顺利解救陆夜。 天狼“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确实有它每次追逐食物时的架势,祝新年也不敢耽误,赶紧从另外一边包抄过去,他和天狼相互配合,一个攻击左边,一个攻击右边,只要能把圣兽玄武那颗庞大的头颅引开狐帝的身边就好了。 出击的那一瞬间祝新年的气海都沸腾了起来,面对这种品阶远在真仙之上的圣兽,他必须提高百倍的注意力才能避免被圣兽玄武一击拍成肉饼。 天狼的速度比祝新年还是更快一些,它如一把银亮的离弦之箭狠狠射向了圣兽玄武的右侧龟鳍,毫不犹豫一口咬下,锋利的龙牙切开圣兽玄武厚实的皮肤,直接扎进了龟鳍深处! 龟鳍太过厚实,即使是天狼也无法将其一口完全咬穿,龙牙就这么钉在了龟鳍里面,血水瞬间漫了出来,剧烈的疼痛感令圣兽玄武发出一声痛吼,注意力瞬间从狐帝身上转移到了天狼这边,立刻扭动它又长又粗壮的脖颈往天狼那边看去。 祝新年一看圣兽玄武有所动作,立刻抽出双刀,将气海中所有的灵力全部灌注进双手之中,用尽全力将双刀扎进了玄武左侧的龟鳍之中! 天人境的力量并不足以对圣兽玄武造成特别严重的伤害,祝新年只觉双刀好像钉在了铁板上一样,他倾尽了全力也只刺进去了一点点,为了增加伤害,祝新年不得不旋身一转,双刀刀刃螺旋向下,在圣兽玄武的左侧龟鳍上硬生生挖出了两个血洞! 喷涌出来的鲜血如两道海底喷泉一般瞬间将祝新年周围的海水全部染红,祝新年的视线立刻变得非常模糊,他只能在充斥眼眶的血红色中听见玄武的怒吼声,但却连一点玄武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在这样浓郁的血水中,祝新年根本看不见圣兽玄武的动作,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被自己的攻击吸引注意力,但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祝新年必须迅速离开,不然圣兽玄武待会扭头一口咬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立刻抽刀翻身从玄武的龟鳍上跳了下去,双手双腿不断蹬着海水,尽可能地想要游远一些。 圣兽玄武依然在咆哮,它每叫一声蓬莱海的海床都在剧烈抖动,海水就像被灌进了瓶子里使劲摇晃一样,人在这样颠倒错乱的海水里根本无法借力,祝新年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在努力远离玄武了,但他还没游出去多远,就在这片血红的海水中看到了一只硕大猩红的巨眼。 那是圣兽玄武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愤怒而充血还是被血水染红的,总之那只红色的眼球从正面死死盯着祝新年,而祝新年甚至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圣兽玄武到底是用一种怎样的姿态才能以这种正面对视的角度来凝视他。 不过这种生死关头也没法去想这个问题,祝新年迅速刹停了机甲,并掉头就往后退去,寻物看出他要跑,那只巨眼中的杀意更深,竟直接张开大嘴往肚子里狂吸海水。 这种强大的吸力直接在海底造就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周围的砂石、植物和其他海洋生物都被玄武一口气全部吸进了肚子里,祝新年也一样,他那台在人族当中看起来非常巨大的机甲对圣兽玄武来说还不够塞牙缝,自然也无法抵抗玄武的吸力,被瞬间拉扯着轰然撞到了玄武的嘴角上! 此时半台机甲都被吸进了玄武的深渊巨口中,幸好祝新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玄武嘴角皮肤上的深邃沟壑,才没有被玄武直接吞进腹中。 仅仅是玄武嘴角皮肤上的皱纹就足够祝新年将机甲的手指牢牢卡进去了,他如同攀岩一般悬吊在玄武嘴角,如果松手就会被吸进玄武肚子里去,,可如果不松手的话,待会玄武合上嘴他就会被活生生咬成两半。 一时间祝新年后背的冷汗都渗出来了,赶紧攀着玄武的嘴角皮肤的纹路往上爬,试图爬出玄武的大嘴,此时此刻他的精神极度紧绷,根本顾不上自己是否还有灵力、是否还有体力,只想着要赶紧爬出去,不然真要葬身海底了。 他在玄武嘴边奋力攀爬的姿态从远处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小蚂蚁在一片干涸的土地上着急寻找出路一样,刚刚将陆夜救出来的狐帝一回头就看见了正处于生死边缘的祝新年,他一口气刚提到嗓子眼,就看见天狼朝玄武嘴边冲了过去,要去救祝新年。 人和机甲的体量对于玄武来说确实不够大,但神龙确实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正在猛吸海水的玄武一眼看见另一头圣兽来袭,立刻停止了吞吸海水,带着硬喙的大嘴在祝新年头顶迅速合拢! 此时祝新年机甲的腰胯以下悬在玄武的嘴里没有爬出来,别看玄武体量巨大,动作却相当灵敏,眼看巨嘴马上就要合拢,如果玄武的硬喙真的落了下来,这台刚刚造好的机甲肯定要碎裂,而祝新年没有了机甲的保护会立刻被蓬莱海海底强大的水压给压死。 祝新年必须马上做出决断,他已经能看见天狼奋力朝自己游来了,但时间还是不够,玄武的硬喙已经到他头顶了,不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机甲就会被咬碎。 情况容不得他多考虑,祝新年只能选择松手,整个身体往后一仰,整台机甲随之落进了玄武口中,随着玄武巨嘴轰然合上,视线变得一片漆黑,天狼惊怒交加的吼声也被完全隔离在了外面。 第四百九十七章 玄武腹中 祝新年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处漆黑的深渊当中,这里完全无光,双眼在这里成为了摆设,目之所及之处满目皆黑。 声音倒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全部来自圣兽玄武体内。 那是肌肉和内脏蠕动的声音,大量被吸进来的海水顺着玄武的喉管往下坠落,发出如同瀑布般震耳欲聋的声响。 祝新年能感觉到圣兽玄武的喉部肌肉在往上耸动,就像人类咽口水一样,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上下起伏的动作,他的机甲被颠了起来,但并没有随着肌肉上移的动作而有任何减缓下坠的趋势,相反这一颠令他下坠更快,原本还是顺着喉咙向下滑行,机甲被颠起来之后就变成了垂直下落。 圣兽玄武的喉管比祝新年的整台机甲大出不知多少倍,被吸进来的海水、砂砾、动植物全部顺着喉管落向胃里,祝新年在下坠的过程中能感觉机甲撞到了一些东西,可能是同样被吸进来的海鱼,或者一些海底礁石之类的东西,砸在机甲外壳上“邦邦”作响。 因为圣兽玄武体量巨大,即使只是从嘴里吞进胃里的过程也是非常久的,祝新年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坠、一直在下坠,耳边除了肌肉蠕动声和水流声之外,甚至能听见自己高速坠落时产生的气流声。 虽然已经被玄武吞进了肚子里,但祝新年依然没有放弃自救的希望,他在下落的过程中释放灵识想要探寻周边的情况,但玄武的肌肉太厚实了,外表又有粗糙的皮肤和僵硬的龟壳阻碍灵识扩散,祝新年的灵识探索了一圈之后除了发现到处都是蠕动的强壮肌肉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发现。 想要攀住什么东西来避免落入玄武胃里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想要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翻身是非常艰难的,祝新年好不容易翻了个身,手还没触摸到玄武的喉管,就感觉耳边声响陡然增大,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水汽,紧接着整个人就“噗通”一声摔进了玄武的胃里。 如四圣兽这种看见什么吃什么的顶级杂食动物,它们胃液的消化能力是非常恐怖的,哪怕是钢铁吃进去也能被腐蚀成一滩脓液,祝新年就多次见过天狼吞吃机甲,而圣兽玄武的消化能力与天狼相比只高不低,即使祝新年这台是仙甲,在玄武的胃里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玄武刚刚吞进来了大量的海水,海水稀释了胃酸的浓度,在胃酸浓度重新升上来之前祝新年还有一些时间来自救。 玄武的胃里此时就好像装着一片湖泊一样,祝新年的机甲只能漂浮在水面上,双脚完全触不到底,也不知道下方积水还有多深。 机甲随着一同落进玄武胃里的那些水草一起上下起伏着,祝新年迅速再度展开灵识将周围环境探查了一遍,发现玄武的胃类似一张大口袋,四周是褶皱的胃壁,正在不断蠕动着分泌腐蚀性极强的胃液,同时不断搅动着胃里的东西,将其腐蚀消化,然后经由肠道排出体外。 玄武算是四圣兽中非常特殊的族群,它们比其他三种圣兽进食次数要少得多,尤其是体量越大的玄武越少动弹,可能一年才会进食一次,但一次会吃进去非常多的食物,让这些食物在身体中留存很长时间,尽可能榨干食物中的所有养分,以此保证自己存活所需的所有营养。 但这样少的进食次数也代表它一年可能才排泄一次,想要顺着玄武的肠道逃离它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祝新年想要逃出去,就只能在玄武的胃部寻找希望。 祝新年奋力在因为胃蠕动而不断涌动的胃液中游动,等他游到胃壁旁边的时候几乎已经精疲力尽了,但他不敢耽误时间,因为胃液中的胃酸浓度正在不断上升,胃酸灼烧水草和海鱼的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塑料在火焰中不断卷曲一样,那些没有灵力保护的寻常动植物已经开始在玄武的胃里溶解消化了。 祝新年这台新机甲的强度自然可以再保护祝新年一段时间,但这也是他最后寻求活命机会的时间了,祝新年当即从身后抽出万古金刀,毫不犹豫往玄武的胃壁上扎了进去! 万古金刀具有人间龙脉之力,虽然不是仙刀但杀伤性也是不可小觑的,即使玄武身体外层的皮肤坚硬厚实,世隐明光和万古金刀都很难扎穿,但人不可能武装到牙齿,玄武也不可能连胃壁都坚如磐石,祝新年这一刀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万古金刀的锋刃艰难切开了胃壁表面如同厚橡胶一般的结实黏膜,随后便长驱直入,整把刀从头到尾深深没入了胃壁之中,在玄武的胃里开了一个血洞。 这样一个洞开在人身上保准很快就失血过多断气了,但开在玄武身上却不算什么,甚至无需治疗很快自己就愈合了。 祝新年知道这点伤害对于圣兽玄武来说可能就跟针扎了一下似的,本来玄武就皮糙肉厚,内脏的痛觉也不太明显,即使刀都扎到底了,也没感觉出玄武有什么异样。 要想从玄武肚子里出去,要么刺激它让它将自己吐出去,要么将它开膛破腹,在它肚子上开个洞钻出去。 此时祝新年并不知道哪种办法更好,想着玄武的肚子外面是坚硬的龟甲,应该很难被破开,所以祝新年想先尝试刺激玄武,让它将自己吐出去。 为了给玄武足够的疼痛刺激,祝新年反手拔出了世隐明光,顺着万古金刀扎进去的地方开始横剖。 这一下肌肉割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祝新年一口气割出几丈长的伤口才停下,而此时来自内脏的痛感终于传到了玄武的大脑中,祝新年能明显感觉出玄武开始抖动身体,应该是感觉到了不舒服,但这等伤口还是不足以让它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祝新年没给圣兽玄武任何缓解疼痛的机会,而是深吸一口气、刀锋一转,整个人猛地带刀潜入了胃液当中,在胃液深处又给玄武剌了一条大口子。 海水是有盐分的,胃酸又带有很强的腐蚀性,这道竖直向下几乎通到胃底的伤口令盐分和酸液尽情入侵,那些由玄武自己分泌出来的胃酸反倒开始溶解他自己的身体了。 肉在强酸下溶解的声音在祝新年耳边“噼啪”作响,如此强烈的疼痛令圣兽玄武的胃部瞬间痉挛起来,它的身体也开始疯狂摇动,仿佛胃疼的病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一样,胃里的所有液体和残渣天翻地覆地摇动了起来。 祝新年好像被投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玄武胃里疯狂旋转摇晃,这猛力的晃动第一下就让世隐明光脱手飞了出去,落进胃液当中不见踪影,而万古金刀还扎在玄武的胃壁上,只是祝新年此时已经被摇晃得距离万古金刀很远了,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拿到万古金刀。 此刻祝新年仅有的两把武器都不在身边,而刚才给玄武造成的伤害刺激还不够,虽然玄武有着强烈的疼痛感,但胃部肌肉并没有出现紧缩现象,也没有任何胃液被逆着喉管吐出去。 祝新年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继续刺激玄武,让它胃部反流,才能顺着反流的胃液从胃部回到玄武嘴里,再想办法让玄武张嘴,自己才能活着逃出去。 然而手中没有武器,就没法在玄武厚实的胃壁上造成伤口,祝新年脑海中迅速思考着。 想要在不断摇晃转动的胃液中游动,摸黑找到插在胃壁上的万古金刀怕是不容易,但胃液的高速旋转会造成离心力,所有胃液会被集中到靠近胃壁的位置,落入胃液中的世隐明光也会随着胃液中的残渣一起被甩到胃壁附近来。 只要沿着胃壁寻找,要找到世隐明光应该会比摸黑寻找万古金刀要容易一些。 祝新年立刻一头扎进了胃液当中,在水里比漂浮在水上面的晃动感要小很多,祝新年努力贴着胃壁,想要寻找能够抓握稳住身形的位置,想先稳住身体,然后再等待世隐明光随着胃液旋转到自己身边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刚找到了一处胃壁褶皱处想要攀住褶皱稳住身形,玄武的身体却突然遭受了猛烈的撞击,这撞击从祝新年身体左侧传来,巨大的力道将圣兽玄武整个顶翻了,胃里面的所有东西“哗啦”一下全部涌向了喉管。 祝新年大喜,他甚至已经看见圣兽玄武张开了大嘴,疯狂将冲击着喉管的胃液和残渣呕吐了出去,而天狼就在圣兽玄武的嘴边打转,它身体发出的银白色光芒通过玄武的大嘴和喉管照射进来,仿佛是在给祝新年指路一样,给他指引着活命的方向。 祝新年赶紧奋力往外游去,他看见大量的海水和残渣都被吐了出去,甚至连他想找的世隐明光也突然划过他的机甲,被圣兽玄武吐进了蓬莱海中。 天狼是认识世隐明光的,一看见祝新年的武器被吐出来了,它立刻追了上去,天狼一离开,能从玄武大嘴照射进来的光芒就变得越来越少了,最后微光陡然消散,祝新年原本正在向外滑动的机甲猝然一顿,下一刻玄武翻回了身体,重新站了起来。 绝望是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的,随着玄武立起身体、扬起脖颈,已经快看到玄武舌根的祝新年重新下落,再度跌回了这头庞然大物的胃里! 第四百九十八章 死活在此一举 这一次的下坠可没有海水为祝新年做缓冲,机甲直挺挺摔在了玄武的胃底。 祝新年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圣兽玄武也吓了一大跳,身体抖动另胃也狠狠抖了几下,祝新年躺在胃底,不得不随着玄武的跳动而一起上下颠簸,等玄武平静下来了,他才终于“安安稳稳”在胃底彻底躺平了。 红泥真人带着天工城全城偃师和器修打造出来的天甲确实牢固,即使在胃液中浸泡了那么久,又遭到这狠命一摔,机甲也没有半分破损,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依然能够继续保全祝新年。 但没有了海水稀释,胃壁上再度分泌出来的胃酸将会对机甲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一旦机甲被胃液烧穿,祝新年这血肉之躯马上就会尸骨无存。 这一轮的留给祝新年的时间比上一轮还要紧张,祝新年感觉自己几乎被摔移位的内脏还没有回到原位上,人就在求生欲的催动下一跃跳了起来。 胃底只剩一层很浅的积水,尚且不能没过机甲脚面,祝新年可以在积水中自由行走,但此时要再想去够胃壁上插着的那把万古金刀就是奢望了,因为圣兽玄武的胃是在太大了,眼下机甲与万古金刀的距离大概是人站在泰山山脚看向山巅的距离。 祝新年立刻放弃了拿刀的想法,这距离太高了,机甲飞行也得借力,没有海水稀释,胃壁上的高浓度胃酸就是化骨水,烧穿机甲是轻而易举的事,祝新年不能盲目拿机甲去赌,当然,万古金刀的对圣兽玄武的伤害实在有限也是祝新年选择放弃的主要原因之一。 万古金刀太短了,纵使能切开胃黏膜,伤口也不足以引起玄武的注意,祝新年明白自己必须另外想个办法,让玄武再度张嘴才行。 但是吐过的人都知道,胃里有东西的时候吐起来容易,胃里空荡荡的时候就只能干呕,实际上是很难吐出什么的。 也就是说,祝新年刚才没能成功顺着反流的胃液逃出玄武的身体,此刻再想让玄武吐一回难度直接翻了好几倍。 祝新年无声叹了一口气,此时玄武胃里也没有什么水声了,他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但耳边却安静到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叹息声一样。 虽然难度翻倍,但总不能在这里等死,祝新年提起了精神,再度释放灵识探索周围,希望能再找到个自救的办法。 没有了海水的遮掩,灵识能够很好地探索到每一片区域,祝新年看见玄武的胃壁一直在抽搐,可见刚才的剧烈呕吐令它难受到现在,战斗力应该也有所削减,想来现在狐帝他们在外面应该能趁机逃回海面了。 胃壁上除了被他划出来的那两道伤口之外再没有其他伤痕,此时胃酸已经将胃壁腐蚀泛白了,但即使是此等强酸都没有烧穿玄武的胃囊,可想而知它的胃到底有多厚实。 祝新年放弃了在胃壁上寻找出路,聚拢灵识开始聚精会神在身边寻找出路。 胃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器官,既然有入口,就肯定有出口,只是走出口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一般落进人家肚子里,大家都想着要么被吐出去,要么开膛破肚钻出去,走出口实在是下下策。 但到了这种时候了,管它走上走下还是走中间,反正不能继续待在胃里了,脚下这么一丁点海水根本就不够稀释胃酸,很快酸液就会开始腐蚀机甲的双脚了。 灵识迅速扫过胃底,祝新年却发现了不止一个出口。 在他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可容纳一台机甲通过的幽深洞口,而他刚才正好跌落在这四个洞口的中间,多偏一些他现在可能就掉进其中一个黑洞里面去了。 “怪事,难道圣兽玄武有四根肠子吗?” 祝新年从来没有了解过圣兽玄武的器官构造,别说是他了,估计这仙界没有谁解剖过玄武,也更不会有人知道玄武到底有几根肠子。 现在成功找到了出路,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走哪一个洞口? 以圣兽玄武的体量来说,它的肠子应该也是非常长的,一旦跳下去再想爬出来换一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祝新年必须在这四个洞口之间做个抉择。 “肠子……应该都是通往一个地方的吧?” 祝新年穿越之前不是学医的,穿越之后也不研究御兽,此时此刻看着身边的四个黑黢黢的洞口犯难了。 如果都是肠道的话,那必然是通往同一个地方的,但谁也不能保证这四个洞口都是肠道,万一跳下去之后不是肠子呢? 祝新年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无法做决定,但时间不等人,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纠结了,便从脚底浅浅的积水中捞出了一节珊瑚枝子,打算随手一抛,落下去之后枝丫指向哪边就走哪边。 “都说我是天命之人,这种时候别无它法,就全靠天命救我吧。” 祝新年穿越之前也没少,如今倒是把主角光环给利用了起来,他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承载天命的话,就肯定不会死在一只王八肚里。 珊瑚枝子被高高抛起又落下,落在浅浅的积水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圣兽玄武的肚子里是没有光亮的,双眼看不见东西,只能用灵识去看,祝新年看见那漂亮红色的珊瑚枝子在水里转了几圈,然后顶头的分叉斜斜指向了他右前方的那个洞口。 “好,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了!” 祝新年立刻跨步上前,走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任谁看了都以为他要一跃而下,但他却在距离洞口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不知为何,他越靠近这个洞口,心中就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不要跳下去! 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在抗拒跳入这个洞口,虽然刚才的珊瑚枝子确实指向这边,但祝新年更加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既然现在第六感告诉他不要跳下去,他便停下了脚步,甚至微微后退了一些。 可是不跳这个洞口的话,总也得从四个洞口中选一个吧,祝新年当即转身,朝另一个洞口走去。 洞口都是一样幽深不见底,用灵识顺着探查下去除了无尽的黑暗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无底深渊一样跳下去就没命了。 祝新年对这个洞口的感觉也不太好,他没有多犹豫,再度转身朝第三个洞口走去。 第三个洞口好像就是出口,祝新年看见积水是从这里流出去的,他重新捞了一根珊瑚枝子扔下去,果不其然珊瑚枝子顺着水流就落进了这个黑洞中。 祝新年立刻站到了洞口边缘,想要从这里跳下去,但在起跳前他鬼使神差地往前看了一眼,注意力却被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第四个洞口吸引了。 奇怪的是这四个洞口分明都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第三个洞口水流速度更快一些之外,四者之间压根就没有任何区别。 但祝新年莫名觉得很想过去,好像那第四个黑洞中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吸引着他一样。 虽然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耽误,但祝新年还是决定快速过去看个究竟,于是他疾跑过去,探头朝黑洞中望去。 洞口也和其他三个黑洞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祝新年心中隐隐有些失望,便没有在继续用灵识往里探测了,准备回到第三个洞口边,赶紧跳下去逃离玄武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回头转身的时候,眼前却亮了起来。 这温和明亮的光芒令祝新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下意识以为是天狼把玄武的肚子咬开了,因为这银白色的光芒确实很像天狼身上散发出来的光亮。 但回过神来便意识到肯定不是,玄武长有坚硬的龟甲,天狼的龙牙或许能把海面上那些玄武的龟壳给咬碎,但面对这只圣兽玄武的龟壳硬度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祝新年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温和的光芒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机甲内部散发出来的。 他赶紧低头去看,才发现戴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枚真仙精元竟然发出了比平时亮十倍不止的白光,将他整台机甲内部都照亮了。 祝新年陡然想起狂澜真仙给他这枚真仙精元的时候说过是某位真仙在神魔大战的时候陨落在蓬莱海留下的,而狐帝和陆夜又说蓬莱海的上任管理者,也就是狂澜真相的师父就是在神魔大战的时候为了镇守蓬莱海才牺牲的。 狂澜真仙不可能随随便便替人保留精元,祝新年立刻意识到自己脖子上佩戴的这枚真仙精元很可能就是来自蓬莱海的上任管理者。 “狂澜真仙刚才说断水刀在圣兽玄武的肚子里,而断水刀是蓬莱海上任管理者的佩刀,此时他的精元发光了……难道是感应到断水刀就在附近所以起了反应吗?” 祝新年立刻转头朝脚边的洞口看去,他尝试蹲下身来,让精元尽可能靠近洞口,果不其然越靠近洞口真仙精元的光芒越盛! “就是这里了!” 此时寻找断水刀的念头超越了逃生的念头,祝新年一看真仙精元光芒大盛,当即不做其他想法,一心只想寻到断水刀,只见他身子一跃,毫不犹豫跳进了漆黑的深洞中! 第五百章 兵压蓬莱海 漫天的光点组成了蓬莱海璀璨的夜空。 自从蓬莱海灵脉被毁之后,这样绝美的景色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被惊涛骇浪和圣兽激战吓得躲起来的仙人和动物们从隐匿处走了出来,纷纷抬头看向天上不断上升、不断消散的光点,在那些人和兽的眼神中,仿佛能看见曾经白衣真仙与圣兽玄武畅意遨游蓬莱海的场景。 在这场漫长而盛大的告别中,除了玄武们的悲鸣声之外,其他人和兽都不约而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直仰头看着那些光点不断上升,有些在半空中就消散了,有些却能随风飞得很高很高,甚至穿越了云层,被一只大手骤然握紧! 众人皆是一惊,凝神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人手,而是一台机甲,一台漆黑的机甲! “是魔甲!” “魔甲来了!” 现场登时大乱,鱼群翻涌、动物狂奔、众人逃散,方才万物缅怀白衣真仙的美好场景被瞬间打碎,叫喊声、跑动声、落水声不绝于耳。 没有见识过神魔大战的人或许对魔甲并没有那么恐惧,但曾经亲眼见过魔甲军团入侵蓬莱海的那些仙人此刻心中的恐惧几乎可以凝成实物,他们仓皇逃窜,丝毫不管谁来应对魔甲保卫蓬莱海这件事,只想着要赶紧逃走,以免与那些陨落的仙人一样落进蓬莱海中尸骨无存。 狐帝斜睨着那些逃窜的人和兽,寒声道:“看吧,天界已经成这样了,几乎没有人敢站出来迎战魔甲,你说我们还能有什么胜算呢?” 他这番话是说给祝新年听的,因为纵观整个天界,目前唯有祝新年还一心想要找魔主报仇、重建三界秩序,而其他人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得过且过,只要屠刀不落到自己头上,是天道大神管理三界还是魔主管理三界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方才狂澜说自己选择追随魔主的时候我还觉得愤怒,但现在想来她又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随了大流罢了,至少她敢站出来承认自己是魔主追随者,而这些人……” 狐帝冰冷的眼神缓缓扫过那些逃窜的人群,眼神锋利、语气如刀:“他们满口仁义道德,自诩天界正道,遇见妖魔却只知道躲避,这些人与魔主的追随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人家举屠刀,他们在旁边冷眼旁观罢了。” “人各有志,有些人追求除魔卫道,有些人只想要长生不老,还有些人盼望着平平安安过一生,咱们也没法要求人家站出来对抗妖魔,战场上尚且有逃兵,更何况人家还不是兵呢。” 见此情况陆夜只能耸肩,不怕死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对抗妖魔的战场上,剩下的矮子里拔高个,也拔不出几个愿意上战场送命的人了。 交谈间天光哗然一收,铺天盖地的黑色魔甲从云层之上倾轧下来,浓烈的魔气压在海面上,无数海鱼被魔气侵蚀,纷纷翻着肚皮浮出水面,短短片刻时间,偌大的蓬莱海海面竟然漂满了死鱼。 在那团由魔气组成的黑雾中,只见魔甲们窸窣挪动,很快从队伍中走出一个人影,他的皮肤泛着死人一般的青白色,是整片黑色魔甲军团中唯一的亮色。 祝新年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那是曾笑然的身体! 那是魔主! 魔主在一众魔甲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垂眸睥睨扫视海面。 这是魔主重返天界之后祝新年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他果然还用着曾笑然的身体,但这具身体长久没有血液供养,肤色惨白骇人,配上魔主穿着的那身漆黑斗篷看起来更加诡异。 曾笑然的身体还停留在十几岁的模样,当年一起生活在太平川上的那些伙伴都长大了,而曾笑然和他的姐姐曾未离却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祝新年双目圆睁,牙关紧咬,五指紧紧抓握住断水刀刀柄,透明刀身中的白色雾气感应到主人情绪极度愤怒,也随之疯狂涌动起来。 狐帝敏锐察觉到了祝新年的情绪,他知道祝新年与魔主有血海深仇,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想要冲上去打一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魔主毕竟是魔主,还不是祝新年这个境界品阶的人能够伤得了他的。 于是狐帝立刻上前半步,挡在了祝新年的前面,并微微回头用眼神提醒祝新年不要意气用事。 好在祝新年虽然憎恶魔主,但并不是那种热血冲头就不顾后果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与魔主之间还有实力差距,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握紧了断水刀,警惕注视着魔主,想看看魔主到底为何突然现身蓬莱海。 魔主此行当然不是来找祝新年的,他时隔一千年再度兴师动众兵压蓬莱海,定是有什么事惊动了他。 只见刚才抓住光点的那台魔甲在魔主面前摊开手,光点重新飞了起来,在魔主眼前缓缓升起。 魔主用蔑视的眼神看向那枚光点,冷笑道:“不错啊,死了一千年的人都挖出来了,看来这蓬莱海众仙为了对抗我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空中传来魔甲们的笑声,那声音让人联想到九幽之下无数鬼魂窃窃私语,嘈杂且无序的阴恻恻的声音不断刺激着人的耳膜。 待那此起彼伏的笑声一顿,现场的气氛也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魔主眸光一冽,高声质问。 “狂澜!你竟敢设计骗我!速速出来受死!” 魔主的话令祝新年三人皆是一愣,狂澜真仙骗了祝新年他们一众人,看似已经倒戈加入了魔主的阵营,现在魔主又带大军压境,说狂澜真仙设计骗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让魔主久等,话音刚落蓬莱海中就浮起了一只庞然大物,那是狂澜真仙的灵兽蓝鲸,整个蓬莱海中体型仅次于圣兽玄武的超大型灵兽。 蓝鲸喷出了一道水柱,紧接着张开了大嘴,狂澜真仙就站在蓝鲸的嘴里,抬头安静地看了魔主一眼,然后脚踏巨浪走了出来,来到蓝鲸如海岛一般宽阔的脊背上。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我设计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狂澜真仙神情冷漠,此时站在蓝鲸背上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依然面不改色,此时祝新年才真的从她身上看出了身为真仙的气场。 “你说要把蓬莱海献给我,让我在这里积蓄力量,这话你还记得吧。”魔主质问道。 “当然记得,我说了,你什么时候想来蓬莱海随时欢迎,现在你来了,我把蓬莱海的管理权让你就是,何必说什么我骗你这种话?我哪一点没有信守承诺吗?” 狂澜真仙立刻反驳了回去,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枚五光十色的海螺抛了过去,毫不在意道。 “这就是蓬莱海管理者的信物,从现在起你就是蓬莱海的新主人了,你可以尽情在这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有这么大一片好地方给你,你就不用带着这些魔甲躲在混沌界了,难道不是好事吗?我如此匡扶你的大业,你却来找我的麻烦?这又是何道理?!” 真仙的脾气一点不比魔主小,在旁人都因为害怕魔甲而仓皇逃窜的时候唯有她敢直面魔主,甚至还出言反击,丝毫不担心会不会惹怒魔主招致杀身之祸。 魔主接住海螺扫了一眼,旋即一翻手直接将那枚光华流转的海螺扔进了蓬莱海中。 “什么破烂也敢拿到我面前来?狂澜真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演戏呢?我要的难道是这破信物吗?你心里清楚得很,能真正执掌蓬莱海的东西是断水刀,可你嘴上说着将蓬莱海先给我,转头却悄悄将断水刀给了别人……” 魔主目光一转,朝祝新年看了过来,只是他并不关心是谁在操纵这台机甲,目光只是看向机甲手中的断水刀,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势在必得的宝物。 虽然祝新年怒视了回去,但区区天人境愤怒的目光压根就得不到魔主的注意,可能魔主压根就不知道此时机甲里面的人到底是谁,他也不关心这个问题,现在整个天界能与魔主交上手的就只有创世神青霄、狂澜真仙和狐帝三人,其他人不管是谁,在魔主面前都如同蝼蚁一般可以被轻易捏死。 “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没有看见断水刀是被人抢走的吗?他们把我师尊的灵兽玄武都给杀了,难道你认为我会用我师尊灵兽的性命来作假吗?” 狂澜真仙的话令魔主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虽然狂澜真仙一直在洗脱自己嫌疑,但断水刀落入他人之手还是令魔主非常生气。 “你可是真仙,就这么轻轻松松让别人从你手中夺走了断水刀,这说得过去吗?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真的向我投诚了,还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想要让我对蓬莱海放松警惕,好让你的人顺利进来拿走断水刀。” “原来魔主脑子里的戏这么多啊?” 狂澜真仙神色不改,甚至开始嘲讽起了魔主。 “魔主可是三界人人谈虎色变的人物,区区一把断水刀难道还需要我送到您手上吗?无论这刀在谁哪里,您想拿走还不是轻而易举?与其堵在这里找我讨要,不如亲自动手把断水刀夺回来,名正言顺做蓬莱海的主人。” “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别人送上门来的终究没有意思,还是自己亲手夺来的更有趣。” 魔主的眼神重新转回了祝新年身上,这一次终于不是看向断水刀,而是看向了手握断水刀的机甲。 “虚空境的机甲,天人境的操纵者?” 这一看倒是看出问题来了,一般来说机甲与操纵者的境界是对应的,品阶可以有出入,比如玄品阶的人用绝品阶的机甲,这样是没问题的,但天人境的人用虚空境的机甲就超越了境界,这种情况在天界机甲修真历史上不是没有,但操纵者全都身份贵重,或出生大族、或有一位极有身份的师尊,除此之外想要得到超越境界的机甲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神魔大战之后天界的大族都没落了,即使再有后代出生,也不再是口含金汤匙的小贵人了,想凭借祖辈的成就和功绩来换这么好的机甲也是不可能的事。 排除了错误选项之后,剩下的那个选项就是正确答案,这台机甲的所有者肯定是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师尊,可以为他跨越境界打造机甲。 论身份贵重,如今整个天界唯有狂澜真仙与狐帝二人,他们一个是蓬莱海的管理者,一个是昆崚丘的管理者,坐拥白玉京五城其一,这样尊贵的身份想要弄一台虚空境的机甲给自己的徒弟再容易不过了。 “话又说回来了,狐帝可不会操纵机甲,我想他应该也不会收一名机甲修真者做徒弟吧?但据我所知,狂澜真仙前些时候到过混沌界,还带着一个年轻人,采集矿石就是给他打造机甲吧?” 听魔主这样说,看来上次在混沌界并不是魔主给他们设下的幻境,但幻境的产生确实因为魔甲存在的缘故,很可能当时混沌界中有高阶魔甲存在。 “所以你怀疑这个夺取了断水刀的人是我的徒弟?” 狂澜真仙哈哈大笑起来,对魔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去杀他,看我拦不拦不就完了?” 第五百零一章 你果然在骗我! 魔主眼角一压,见狂澜真仙大方让他去杀人,反倒来了兴趣。 “哦?那看来真是我错怪真仙了?也好,那就待我杀了这人拿回断水刀,再来好好与真仙赔礼道歉吧!”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瞬息之间就已经袭至祝新年面前! 好在祝新年在人间应战过魔主,知道他总喜欢趁人不注意动手,所以在魔主看向自己的时候就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此刻魔主袭来,他当即挥刀格挡,一白一黑两把刀赫然相撞,震荡起的强力冲击致使祝新年脚底岛屿瞬间炸裂成齑粉! 狐帝和陆夜及时跃起,同时向祝新年赶来,狐帝提刀朝魔主冲去,而陆夜则在后面朝祝新年送伸手,想要将祝新年带离蓬莱海。 一见狐帝冲了上来,魔主脸上当即露出一抹轻笑。 “原来这人真的是狐帝的徒弟啊?你一只狐狸,怎么还收起人族当徒弟了呢?难道要我再多杀几只狐狸崽子你才知道怕吗?!” 魔主变脸只在顷刻之间,他陡然暴怒,挥刀朝狐帝砍去! 这一刀令天地之间阴云翻涌、寒气暴涨,如此狂暴的力量是没有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接下的,手已经伸到祝新年机甲上的陆夜见此情况立刻就要上前帮忙,但祝新年居然比他反应更快,先他一步挥刀重斩,赶在魔主这一刀落下之前提狐帝接下了这一刀。 其实,与其说是祝新年接下了这一刀,不如说是断水刀替他们接下了这一刀,只见刀身中的白雾暴涨,几乎将透明的刀身全部填满,让这把刀看起来竟然如同一把玉雕的白刀一般耀眼。 才仅仅在魔主手中走了两招,祝新年就觉得双手虎口发麻,从手指到肩膀所有的关节和肌肉都好像被刀活剐了一样剧痛无比,浑身内脏也受到了强烈的震颤,令他胃里翻涌、头脑眩晕,几度无法喘气。 此时他的气海也乱得厉害,灵力就像被从摇晃的水杯中晃出来一样,不断从气海外泄到筋脉之中,令祝新年浑身筋脉到处都有灵力游走,不得不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些乱窜的灵力归整到一起。 这还是有断水刀和虚空境新机甲加持的情况,祝新年根本没法想象要是没有这两个东西,自己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反观魔主,虽然自己连挥两刀都被接下了,但他脸上却扬起了笑容。 那种笑容是非常可怕的,因为那代表魔主对这台挥刀的机甲来了兴趣,魔主可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因为对方能力强就欣赏赞叹,反而会想尽办法打倒对方,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最可怕的是这个一决胜负的时间是没有限制的,今天这一场分不出胜负没有关系,魔主已经记住了这台机甲,他会在未来任意日子总不定时找过来杀人。 这就是魔主最可怕的地方,记仇,当初鹤云子也是因为得罪了魔主,即使魔主当时还被封印在封魔井中,海慧寺想尽办法害死了他的七名弟子,也在突破封印之后找到鹤云子决胜负,直到鹤云子羽化长眠才罢休。 不仅对待其他人是这样,魔主对待自己的孪生哥哥创世神青霄也是如此,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反目成仇的,但魔主记仇记了几千年,两度找创世神开战,甚至马上要打第三次了,这些事可是三界皆知的。 “有点意思,你好像很熟悉我的招式啊……” 魔主细细打量着祝新年的新机甲,越打量,脸上的笑容似乎就有些僵住了。 “刚刚没有细看,现在看来……你这台机甲……好像跟我一位故友的机甲长得很像啊。” “故友?” 祝新年寒声反问:“魔主对朋友的定义似乎与正常人有些不一样吧?如果被你害死的人都能被称作朋友的话,那我是不是也能做魔主的朋友了?” 魔主瞬间脸色大变,那些不被他重视的记忆如蓬莱海的海浪一般自脑海中翻涌起来,鹤云子和祝新年的形象立刻浮现了出来。 “是你?!鹤云子的徒弟!我竟然忘了你已经打开天门升入天人境了!” 魔主咬牙切齿,往日积攒的恨意再度席卷而来:“当初没能在人界杀了你、阻止你开天门,是我的失误,你别心急,今天我就送你去和鹤云子团聚!” “我就知道当日人界突然黑云压城肯定是你搞的鬼,可惜了,你没在人界杀了我,如今我人已经到了天界,你再想杀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祝新年和魔主几乎是同时出刀,虽然祝新年已经用尽了全力,但论出刀速度还是魔主更胜一筹,眼看魔主手中魔气氤氲的长刀已经逼近了祝新年机甲的咽喉,而祝新年手中断水刀才刚刚送出,狐帝和陆夜不由大骇,双双扑上去要替祝新年挡刀。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只见天地之间蓝光暴起,整片蓬莱海的海水骤然齐齐冲向天空,祝新年感觉迎面袭来一股强大的推力,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不仅是他,连狐帝、陆夜甚至是天狼都被这股力量推出了蓬莱海,再眨眼的时候人已经落进了蓬莱海外的混沌当中。 祝新年和陆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推力撞得半天爬不起来,狐帝品阶更高,而且动物更擅长应对突发事件,他是唯一一个没摔倒的,离开蓬莱海结界的下一瞬就扑了回去,但凭借他真仙的品阶竟然都没能再次进入蓬莱海。 “结界固化了……” 狐帝双手撑在结界上,眼前是一片混沌景象,蓬莱海中的一切都看不见了,唯有魔主的嘶吼声不断从里面响起—— “狂澜!你果然在骗我!” 祝新年好不容易在陆夜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只见他们身边还有很多被刚才那股力量推出蓬莱海的仙人、动物,甚至是海里各种各样的鱼虾贝类,现场简直一团糟,很多人都被摔晕了,小动物们也受到了惊吓,一直在乱跑,海鱼就更惨了,只能全部扑腾着尾巴在混沌中挣扎。 “什么情况……” 祝新年惊讶问道:“蓬莱海中的所有活物好像都被推出来了……” 狐帝背对着祝新年,双手慢慢从结界上滑落了下来,祝新年眼看他双肩也落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丧气了很多。 “狂澜用整个蓬莱海禁锢住了魔主和他的魔甲军团,现在整个蓬莱海被狂澜的意识空间给包裹进去了,她不允许我们这些人和动物进入她的意识空间,所以我们全都被推出来了……” “把……蓬莱海装进了意识空间中?” 祝新年愕然:“那得多大的意识空间啊……狂澜真仙的灵力能支撑多久呢?而且……魔主不是比狂澜真仙力量更强吗?真仙她是怎么把魔主关进意识空间中的?就算关进去了,魔主也能打碎空间吧?” 按照祝新年这么久在天工城受到的教导来说,低品阶的人是没法将高品阶的人长期关在自己的意识空间中,只要高品阶的人意识到这个空间有问题,对方就能轻而易举打碎空间,并且还会对空间制造者造成严重伤害。 狂澜真仙的力量自然是不可小觑的,但祝新年并不认为她能关得住魔主。 “所以她搭上了蓬莱海,把断水刀交给你之后,她就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了,蓬莱海的灵脉虽然已经毁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里毕竟曾是仙山灵海,是整个天界灵气最强、最纯净的地方,她引蓬莱海的灵力入体,帮助她维持意识空间,即使魔主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却没法在短时间内摧毁这个意识空间,因为此时的魔主是在与整个蓬莱海灵脉做抗争。” 狐帝是所有被推出来的人中反应最快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法救出狂澜真仙,或者说如果他救了狂澜真仙,那现场这些人就全都没救了。 “也就是说……这个意识空间会一直困着魔主和魔甲军团,直到蓬莱海灵脉之力消耗殆尽,被魔主打破空间为止……” 祝新年猛然抽气,急声道:“那到时候狂澜真仙怎么办?!” 狐帝背对着祝新年轻轻摇头,一向高高竖起的大尾巴也垂落了下来。 “她已经与蓬莱海化为一体了,蓬莱海在她就在,蓬莱海毁了……她也就跟着一起消亡了……” 第五百零三章 全员修真 祝新年与狂澜真仙还有那么一点点交情,都猜不出她到底要干什么,曦女就更不知道了,此时两人都只能眨巴着眼睛,注视着城主星白,希望她能再多讲一些。 “拿命去换是什么意思?狂澜真仙不是拼了命把魔主和魔甲军团困在蓬莱海意识结界中了吗?所以她想要的……就是困住魔主?”曦女问道。 对于一个真仙级别的人来说,仅仅只是困住魔主对她似乎太简单了一些,祝新年当即摇头道。 “不……以真仙的能力来说并不需要付出性命才能困住魔主,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需要暂时控制住魔主,好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所以她的计划是……” 祝新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狠狠震颤了一下,同时用力扭头看向了城主星白。 “没错,她的计划是你。” 城主星白直起腰身,又拿起曦女手中的瓷瓶往自己手中倒了些药油,一边揉搓暖药,一边道。 “狂澜真仙用自己的性命给整个三界布了好大一场局,她要的不是和平安稳,也不是报仇雪恨,而是要三界乱起来,乱世出英雄,是能否拨乱反正就看这段时间内有多少英雄能成长起来了。” “所以她才把所有人都赶出了蓬莱海,只有当危险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知道害怕,现在蓬莱海所有的仙人都无家可归了,天工城也不是长久安稳之地,蓬莱海已毁,纵使狂澜真仙的意识空间能关住魔主和魔甲军团百年、千年,也总有被击破的那一天。” “待魔主从意识空间中逃出来,必定迁怒三界所有生灵,到时候昆崚丘、天工城和问仙城一个都跑不了,这些仙人们要想活命,就不能再置身事外,狂澜真仙这是在逼迫三界所有人拿起武器、反抗魔主啊。” 直到此时此刻,祝新年才终于明白了狂澜真仙想要做什么,她不是在与所有人为敌,而是让所有人都站到了魔主的对立面,她一步步设计让祝新年去蓬莱海夺取了断水刀,让魔主成功记恨上了他、陆夜和狐帝,这是悬在三人头顶的利刃,如果他们不能抓紧时间迅速提升能力并想办法对付魔主的话,等魔主打破意识空间的那一天,就是他们三人的亡命之日。 想到这里,祝新年不得不苦笑:“狂澜真仙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让我们与魔主不死不休啊,她何必如此,即使她不牺牲自己,我与魔主本也不会放过对方。” “你只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她教你机甲对战,给你打造新机甲甚至引导你去夺取断水刀,都是因为你看起来最有可能成为魔主的劲敌,也就是那乱世英雄中的一个,但如狂澜真仙那般聪明的人不会将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她的赌注是三界所有人。” 狂澜真仙的意识空间不知道能困住魔主多久,魔主打破意识空间的那一天可能就是三界灭亡之日,这一次没有十万真仙奋勇杀敌,也没有创世神亲自出手镇压,要想活命,所有人都得想办法,从此时此刻就开始想办法! “好复杂的一场大计啊……狂澜真仙是逼着三界所有人与魔主的关系恶化,尤其是祝新年、陆夜和狐帝,魔主打破意识空间第一件事肯定是来夺取断水刀,到时候天工城和问仙城就要遭殃了。” 曦女又惊又愁,本来如问仙城这种小地方是不被魔主放在眼里的,纵使魔主要一统三界,他会去梵天域跟创世神打,会去蓬莱海跟仙人们打,会去天工城断绝修真之路,也可能会去昆崚丘解决那些灵兽,但唯有问仙城百姓的实力实在弱小,根本就不值得魔主动手。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魔主要断水刀,就肯定要来问仙城找祝新年,大战无法避免,可如果祝新年和断水刀不在问仙城,又没人能帮忙守住与问仙城相通的天工城,所以想借祝新年和他手中断水刀的力量,就必须与祝新年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来,共同抵御魔主。 就凭曦女与祝新年的关系,她肯定是愿意帮助祝新年抗敌的,但问仙城实在太弱小了,除了陆夜和城主星白之外,这里的人甚至连妖魔都打不过,又怎么对抗魔甲军团呢? 曦女愁容满面,一直焦虑地啃着自己的嘴唇,唇角都被咬出血了也没注意。 “狂澜真仙既然决定了算计了所有人,就肯定不会让哪一座城或哪一个人成为漏网之鱼,她拼了性命想要看到的就是群起反抗魔主的场景。”城主星白道。 天界已经上演了两次群起反抗魔主和魔甲军团的场景了,这两场大战彻底毁了天界的根基,十万真仙如今只剩两人……不,现在可以算作只有一人了。 这么多年迟迟没有人再升为真仙,有些人是碍于天资,实在无法升阶,还有些人或许拥有成为真仙的能力,但看见几乎所有的真仙都死在了战场上,为了自己的性命就不敢升阶了。 与其说狂澜真仙是在逼祝新年对抗魔主,不如说是在逼这些人支棱起来,从前有人在前面顶雷,这些人躲在后面苟且偷生,如今真仙都死完了,他们再不站起来,那就只能跪着死在魔主刀下了。 “天工城与魔主之间必有一场大战,昆崚丘离得远倒还好说,我们与天工城互为唇齿,肯定是躲不过去的,不能把希望都押在天工城身上,我们问仙城也得自救。” 城主星白给祝新年揉完了药油,施了个术法净手,而后神情严肃认真道:“问仙城中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从明天起全部强制进行修真,不求他们能在对抗魔主的战斗中出力,起码有一点自保的能力,不至于成为妖魔的腹中餐。” 自从上次天工城大规模招生之后,问仙城中有修真意愿的人都已经去报名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襁褓中的孩子,和少数对修真完全没有兴趣的中年人。 要说动这些人去修真,难度可能不低于与魔主对战。 “他们能愿意去吗?要是愿意修真的话,当初天工城招生他们就该去报名了。” 曦女迟疑发问,问仙城的人一向闲散,城主星白管理问仙城也从来没有下达过什么强制命令,突然要染所有人都去修真,人家未必愿意啊。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要想在问仙城继续居住,除了六岁以下的幼儿和瘫痪在床的老人之外,其他所有人必须强制修炼,谁也不要想在大战来袭的时候做缩头乌龟拖我们问仙城的后腿!” 城主星白几乎从来没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曦女立刻就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祝新年可以明白城主星白为何要下这道命令,一旦魔主打破狂澜真仙的意识空间,杀这里来了的话,到时候魔甲军团攻入城内,可就没有奢求别人来救自己的机会了,问仙城中这些人如果不能赶快学会自保的话,到时候又有谁能来救他们呢? “我还有事情要安排,就先回栖凤楼了,你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也要抓紧修炼起来了,在魔主冲破意识空间之前,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升到虚空境才行。” 城主星白留下这句话后就匆匆离开了,压力留给了祝新年。 分明前些天还斥责祝新年不要使用歪门邪道提升品阶,如今知道魔主要来,什么歪门邪道也不管了,反正升阶最重要。 祝新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起身拿起桌上的上衣穿上了,见曦女还在苦恼担忧,便出言安慰道。 “别担心了,你就算现在把自己愁死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与其在这里愁眉苦脸,不如回去想想明天开始修真,你要选个什么门道修炼。” 曦女茫然抬眼“啊”了一声:“什么?我也要修炼吗?” “你不用吗?你不是问仙城的人?还是六岁以下的幼儿?瘫痪不能动弹的老人?” 祝新年眼看着曦女的神情从为天下众生担忧一点点变成了为自己担忧,脸上的恐慌感更胜刚才。 虽然她有个天城接引使的名头,但能力实在微弱,不能说她完全没有修炼过,但能力看起来基本等同于没有,这些年她光顾着在城墙脚下种花了,以前学过的那么一丁点皮毛也早就忘干净了。 问仙城中如曦女这样的人不是个例,很多人小时候都被父母亲戚强制修炼过一段时间,但修真入门阶段是最枯燥的,很少有小孩子能坚持下来,加上那个时候天工城的学习气氛也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很多人就放弃了修炼,回家平平淡淡过日子去了。 此刻时间紧张,不仅要把忘记的内容全都捡起来,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能自保的水平,这对曦女和问仙城中很多人来说都非常难,不怪曦女神色剧变。 “我这……我这么学得会啊!” 曦女急得快哭出来了,完全不听祝新年讲话,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祝新年望着曦女跑走的背影只能挠头,果然女人着急的时候根本不听别人讲话,从前在人界的时候陈清婵就是这样,一生气就跑了,如今到了天界想不到曦女也是这样,一阵风似的刮没了影。 想起陈清婵,祝新年的眼眸沉了沉,刚到天界的时候还总算着天数,算天上过了多久,地上过了多久,想自己成长了多少,人家的朋友们又成长了多少。 不知从哪一天起,日子就记不清楚了,此刻再去回想,才惊觉自己来到天界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天上一天地下一月的算法没错的话,那陈清婵和裴少桥可能都年过半百了。 凡人的一生活到八十都算高龄,修真者勉强能到一百二、一百五,如裴少桥那种一品高手也许能罕见地活到两百岁,但这样漫长的时光对于天界来说却只是弹指一挥间。 此生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了,祝新年走到大门边,扶着门框叹了一口气,心中酸涩感还没浮上来,却又想起了白衣真仙与圣兽玄武时隔一千年后再相见的事情,其实只要心中挂念地方,生死并不能完全阻隔双方相见。 如此,祝新年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迅速振作起来,眸光瞬间坚定,双手用力推动渊精楼的大门,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紧紧合上了。 一时间楼外的光线和声响都被隔绝在外,渊精楼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祝新年缓缓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百双眼睛正在幽幽凝视着他。 第五百零四章 要我教你吗? 祝新年倒也没有出去太长时间,即使在蓬莱海经历了生死险境,一来一回其实也就不到两天的时间,但这两天却让渊精楼中来了几百只灵兽,它们都是等着给祝新年输送灵力的。 正好祝新年在蓬莱海几乎耗尽了灵力,此时也来不及上楼去修真台了,直接衣袍一撩就地坐下,朝面前的狐狸招了招手。 “来,就从你开始。” 那只狐狸踩着小碎步慢慢靠了过来,后腿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了祝新年胸口,探头过来在他身上东嗅嗅、西闻闻。 祝新年将它蓬松的大尾巴从自己脸上按了下去,轻笑道:“怎么两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啊?狐狸的记忆这么差吗?” 谁成想那狐狸竟然开了口,用浑厚的男声对他道:“一股油味混合鱼腥味,真难闻,你不能洗个澡吗?” 祝新年一愣,心想哪来的油味和鱼腥味,而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蓬莱海海风的味道和他后背药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了,自己闻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动物嗅觉灵敏,这些狐狸此时闻祝新年身上的味道就好像每次陆夜从蓬莱海回来,祝新年闻到他身上的咸鱼味一样不可忍受。 “施个净衣咒吧,你该不是不会吧?要我教你吗?” 那只满口浑厚男嗓音的狐狸扬起尾巴在祝新年脸上扫了扫,祝新年实在遭不住,赶紧施了净衣咒,把身上的味道散了散,然后一把揪住狐狸的后颈皮,掰着它的脑袋贴了上去,双方眉心相贴,狐狸搬运过来的灵力顷刻间就进入了祝新年体内。 来不及将灵力引入气海,祝新年赶紧将这只狐狸往地上一放,挥手道:“去吧去吧,快回昆崚丘去。” 狐狸冷哼了一声,朝祝新年翻了个白眼:“都说人族没良心,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拿走灵力就开始赶人了,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祝新年撇嘴道:“你是想留在这里听我说感谢的话,还是想回去保住自己的领地?” 狐狸露出疑惑的事神情,只听祝新年抬手一指,道:“蓬莱海出事,狐帝把蓬莱海所有的动物都带回昆崚丘了,只怕现在已经在你们的领地上呼呼大睡了。” 这话一出,可炸了窝了,面前这只狐狸骤然露出凶相,大骂:“妈的!有人敢抢老子的地盘!” 旋即几个跳跃不知从哪消失了,剩下前来运送灵力的灵兽们也不敢耽误,再也没有谁嫌这嫌那,或者故意施展媚术勾引祝新年了,全都抢着渡灵力,然后着急忙慌回昆崚丘去保卫自己的领地去了。 这一次渡灵力的过程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顺畅,灵兽们一句废话都没有,渡万灵力扭头就跑,生怕自己的老窝被人家端了。 短短一个时辰,祝新年就完成了以前大半晚上才能完成的渡灵过程,因为短时间内进入体内的灵力太多了,竟然令他感觉气海撑得慌,好像吃到了十二分饱一样,令他坐都坐不住,必须起来走一走。 与其在楼里闲逛,不如听城主星白的话抓紧时间修炼,祝新年一把抄起桌上的断水刀就出了门。 秦王赏赐的万古金刀遗落在圣兽玄武腹中了,如今蓬莱海封闭,估计是没法再找回来了,幸运的是世隐明光被天狼一口吞了下去,带回了问仙城,在城后山谷中用青竹压着嗓子眼呕了半天才给祝新年吐出来,一同吐出来的还有没有消化完的鱼虾甚至还有王八壳子。 好歹是名刀,倒没有被天狼的胃液腐蚀,祝新年蹲在山谷中用流水洗了八遍,确定这刀还能要,便重新挎到了后腰上。 取代万古金刀的是神刀断水,这把刀乍一看更像装饰品,像是玉石雕刻成的长刀摆件,不熟悉它的人看见它的第一眼都不会认为它有什么杀伤性,但实际上它是祝新年所拥有的三把刀中最厉害的,不出意外也是整个天界最厉害的刀。 祝新年将断水刀挂在了万古金刀的位置,断水刀比世隐明光短一乍,也属于长刀,而且与世隐明光一样,它会自动跟随主人的状态变换长短,机甲状态下就变长,肉身状态就变短。 虽然祝新年成功成为了断水刀的主人,但这一切还要归功于狂澜真仙的步步引导和白衣真仙在关键时刻为他指明方向,可以说祝新年得到这把刀是集众人之力,而他自己和付出似乎不值一提。 人人都说这把刀好,甚至连魔主都对它垂涎欲滴,但祝新年得到断水刀的时候却完全不了解这把刀,除了知道它是白衣真仙的佩刀之外,对这把刀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今日刚回来就赶着出门,祝新年就是要去弄清楚这把刀的来历和能力,他一路疾步来到天工城,此时正是上课的时候,光碧楼和城中所有的课室都坐满了人,大家似乎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落到了每一个人头上。 要问天工城中谁最了解这把刀的来历,那估计没人能超越红泥真人。 红泥真人年岁比狂澜真仙还要大不少,祝新年感觉他甚至比妙元真仙还大,所以他当初一定是见过白衣真仙的,说不定两人还有交情,而红泥真人升入虚空境之后就一直住在蓬莱海,所以他对蓬莱海的了解可能比狂澜真仙还要多。 祝新年赶紧去到了造物坊,虽然机甲已经造好了,但红泥真仙还留在天工城给偃师和器修们传授上古铸造秘法,这些技法都是快失传的,由红泥真人自己一一搜罗整理起来,如今全部传授给了后辈。 此刻造物坊中敲打声此起彼伏,祝新年趴在窗外往里一看,还没找到红泥真人的身影,倒先被人唤了名字。 祝新年回头一看,发现红泥真人竟然在造物坊侧面,正带着一群偃师研究机甲,看见祝新年趴在窗户上往里张望,便先开口叫住了他。 “你拿到断水刀了?” 红泥真人第一眼就看见了祝新年身后的断水刀,当即大笑起来,抚须点头道:“好啊,果然是得全城人器重的后生晚辈啊,一千年来多少人想要得到断水刀都没能成功,你才去蓬莱海一两天,竟然真的将断水刀拿回来了!” 他露出了老者真心为后辈的成就而高兴的笑容,显然是还不知道蓬莱海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居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了。 祝新年不忍扫了老真人的兴,于是抿了抿嘴唇,勉强牵扯出一道笑容,对红泥真人拱手行礼,恭敬发问道。 “托老真人的吉言,侥幸拿到了断水刀,但学生还有些关于断水刀的问题不太明白,还望老真人答疑解惑。” 第五百零八章 问道即观心 要回答夫子的这个问题有些有麻烦。 首先祝新年一直认为自己是信命的,因为他这一路走来似乎都在应承天命,甚至连在圣兽玄武肚子里找到断水刀都好像是命运的指引,所以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在跟着命定要发生的事情在走。 但如果说自己真的相信命中既定的话,那就代表他相信三界的消亡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可他似乎又不是这样想的。 祝新年认真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相信人定胜天的。 从一开始他背着老魏头留下的破机甲就敢去闯太平川,到后来无属相无灵核也能在天工学院一种天资卓越的学生中脱颖而出,再到后来被秦王忌惮多年却能站上人界政治权利的巅峰,甚至到进入天界之后几度化险为夷,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飞升凡人到现在被所有人寄托厚望,这些真的全靠命吗? 似乎不是的。 祝新年觉得自己是有在努力的,如果他一开始就选择躺平,不去太平川,就在清河镇当乞丐混饭吃,他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呢? 不扯从前,就说他在蓬莱海被圣兽玄武吞进肚子里去,要不是他几度挣扎自救,可能也根本没有机会能发现通往断水刀的通道。 所以,虽然祝新年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信命,说天命在他,但实际上他表现出来的一切行为又都是不信命的行为。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确实是很矛盾的,如果不是夫子今日提醒,祝新年倒是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是信命还是不信。 他顾自沉思了良久,这期间夫子并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催促他上课,而是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审视自己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祝新年终于抬起了头,语速缓慢,一边思考一边道。 “与其说我相信命运,倒不如说我相信命运是由我自己主宰的,我以前总喜欢说天命在我,但现在想来……天命在我,不就是我自己掌控命运的意思吗?既然命运由我自己掌控,那就不存在命中注定这种说法了,一切……都由我自己说了算!” 祝新年确认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正色对夫子道:“我想,我应该是一个坚定的人定胜天派吧?” 夫子闻言笑了起来,拍掌道:“不枉我教了你这么久,倒是没有让我失望,现在我们是同一派的朋友了。” 这位夫子虽然说着自己是人定胜天派,但行为上却很像那些命中注定派,祝新年眼看着他从气海中掏出了一壶美酒两个酒盏,在命令严禁饮酒的光碧楼中大胆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扬手用灵力送到了祝新年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杯,高举起来,欢呼道—— “敬人定胜天!” 从前只觉得天工学院有些夫子脾气不正常,到了天界看见天工城的这些夫子之后祝新年才知道天工学院的夫子有多么爱岗敬业,在夫子催促的眼神中,他只能无奈举起酒杯,与夫子隔空碰了一杯“人定胜天”。 饮完酒,夫子脸上的笑容才终于收了一些,但却像酒劲上头一般,茫然眨了眨眼睛,问道。 “我们今天上什么课来着?” 祝新年心想不是吧?难道这个夫子是一杯倒? 随后便看见夫子翻了一下讲桌上的竹简唤,“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道法课啊……” 只见他“哗啦”一声把手边的竹简扔向了墙角,摇头道:“去他妈的道法,不学这个了。” 祝新年诧异地看向散落在墙角的竹简,其实这道法课已经快上完了,而这名夫子并不是一开始教授他道法课的那位老头,因为天工城中招了太多新学生,从前的道法课老头被调去教新生了,这名夫子是近一两个月才来的。 年轻夫子讲课速度快,这本道法竹简本该一直上到绝品阶,直到祝新年成功升到虚空境才不用继续学习了,但这位夫子上课如赶命,一两个时间就把人家多少年的内容都讲得七七八八了。 “夫子……您不是喝醉了吧?” 祝新年想要起身将夫子扶去休息室,却听那夫子道:“醉什么醉?区区一杯酒我能喝醉吗?” 他从气海中又掏了一卷竹简扔给祝新年,祝新年接过低头一看,只见上面用最古老的天界文字写着四个大字。 “虚……虚空问道?” 夫子哼笑一声:“天工城里教授给学生的这些道法知识本也是前人想出并流传到后世的,其中有些思想与我的想法不符,上了这么久的课,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前人写的东西并非都是对的,甚至还有很多无用的东西掺杂其中,学这些,只会耽误人的时间。” 他“嘿嘿”笑了起来,脸色看起来更红了,伸出右手食指指着祝新年手中那卷竹简,道。 “这卷书不一样,它能教你自己领悟道法,所谓顿悟即成仙,人与仙之间修为的差距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思想,当你有了自己的‘道’,你就能立刻从凡人飞升成仙。” 祝新年感觉这位夫子的意思就跟“立地成佛”差不多,但如佛陀那种大智慧的人也不是一朝顿悟的,想要找到自己的“道”,其花费的时间或许比他靠修炼成仙更久。 “您尝试过寻找自己的‘道’吗?能成功吗?”祝新年急问。 在祝新年看来,能找到自己的“道”的人都是天选之人,是一个教派或流派的开创者,祝新年可不认为自己拥有那等大智慧。 “我?” 夫子“哐当”一声脑袋砸在了讲桌上,声音之大令祝新年都觉得脑袋疼,他却安然闭上了眼睛,口齿含糊道。 “我没、没试过……我要是……要是悟道了……我就、就成仙了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趴在讲桌上彻底睡着了。 嗯,果然就是一杯倒。 祝新年没有去检查这位夫子到底是醉酒睡着了,还是刚才那一下把自己砸晕了,任由他在上课时间呼呼大睡,而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手中这卷书吸引了。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竹简外面的牛皮绳,缓缓展开了竹简,只见上面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写道—— “问道,即观心也。” 第五百一十一章 书是我捡的 祝新年的安慰令曦女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些对修真的信心,两人在天工城街道上分开,祝新年要去光碧楼中单独为他设立的课室中上课,而曦女则要去城中其他课室中与所有基础机甲班的学生一起上课。 两人分别之后祝新年径直往前进了光碧楼,此时正是上课的时候不少学生和夫子在楼梯上来来往往,大家跟祝新年扬手打招呼,祝新年皆微笑回应,完全没人看出他今天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直到祝新年拉开了课室大门,脸上的笑容依然粘得牢固。 端坐在课室中的夫子听见拉门声浑身一弹,像是被捕鼠板弹起的灰鼠一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再也不见从前玩世不恭的神色。 夫子还是昨天那位夫子,其实今天本该是狂澜真仙授课的日子,只是蓬莱海封闭了,暂时无人来顶课,正好道法课夫子讲得快,天工城希望赶紧完结道法课,让祝新年将全部精力集中到修炼升阶和机甲对战上面来,所以最近属于狂澜真仙的课程就都由这位道法夫子来上了。 可昨天这位夫子醉酒把不该给祝新年看的禁书掏出来了,这下可闯了大祸了,祝新年要是不提这件事还好,要是继续追问或者把这事告诉了其他人,他肯定会被天工城问罪的。 见祝新年走进来,这位夫子朝他投来了强壮镇定的眼神,勉强拉起嘴角,对他示意道。 “坐下吧,把书拿出来温习一下昨天的内容,敲铃之后我们就要讲新内容了。” 祝新年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行礼问好,然后坐下来默默掏出了竹简,开始温习昨日的内容。 昨日说了不该说的话,喝了不该喝的酒,还看了不该看的书,正儿八经的道法课内容却是一点没上,要温习也没得什么好看的,夫子自己都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但祝新年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一直端坐在夫子对面,缓缓翻动着竹简,看起来格外认真且投入。 难道对于昨天的事他真的不打算继续追问了吗? 夫子心中“砰砰”跳,生怕祝新年突然抬起头又追问他《虚空问道》的事情。 但祝新年仿佛真的已经放下这件事了一样,直到天工城中开始授课的三道铃声响过,他还是没有提起昨天的事。 看来这年轻人还真是上道,让他不要问他还真的就不问了,难怪这么多人器重看好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夫子稍稍安下心来,在心中稍稍感慨祝新年确实是个会看眼色的人,然后才捧起竹简,开始讲授起了今天的内容。 道法课越到后面内容越玄乎,正常人基本都是听不懂的,少数能明白这些道法的人基本都升虚空境了,有些身体素质不够好的人升不上虚空境,就只能留在天工城中授课,这位道法夫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下来的。 纵观天工城一系列繁杂的课程中,道法似乎是最有用也是最无用的东西,因为这东西一旦顿悟,对提升品阶有极大的帮助,但要是顿悟不了,那就是天书,学之无用弃之可惜。 偏偏超过九成的人都是顿悟不了的,所以这门课基本也与“无用”画上了等号,就连天工城要加快祝新年的授课进程,想的也是最先完结道法课。 这门课放在大班里多数学生都是要打瞌睡的,祝新年还算是认真好学,即使授课内容真的很无聊,但他还是尽力配合夫子的教导,从来没有在课堂上表现出困意。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也省心,一天的课程下来夫子很快就把这卷书的内容讲得差不多了,后续如果天工城要给祝新年安排别的课程也可以直接停了道法课,不会对他的修炼造成任何影响。 其实祝新年配合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位夫子还是担心祝新年问起《虚空问道》的事情,想着赶紧结束道法课以后少见祝新年就能减少被他拦下询问的风险了。 “好了,今日的课就讲这么多吧,再往上就是虚空境的内容了,我也交不了你了。” 夫子卷起竹简,示意祝新年自己再回顾一下今天的课程内容,并表示以后可能就没有道法课了,或许会有别的夫子来教授祝新年别的东西。 “承蒙夫子悉心教导多日,学生感激不尽,然而身无长物,无法报答夫子栽培之情。” 夫子当即笑了起来,轻轻摇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你也不必……” 话未说完,只见祝新年从气海中掏出了一个青瓷坛子,起身恭恭敬敬摆到了夫子讲桌上,诚恳道。 “这是用仙花酿成的清酒,香气浓郁、口感清甜,连问仙城城主喝过也说好,学生偶得此酒,想来自己也不擅饮酒,还是送给夫子品尝,一来感谢夫子多日的教导,二来好酒该让懂酒的人去品方不辜负酿造者的一番辛苦。” 夫子的第一反应是不想收的,天工城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夫子不能收受学生的财物,但天界没有送礼赶人情的传统,一般来说赠送东西这种事只发生在好友之间,而夫子和学生之间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好友”。 眼看他身体都微微立起来了,正要推拒,早被祝新年微微掀开一角的黄纸下方透出一阵透骨香,直接让夫子准备推出的手变成了往回收,一下子就把酒坛收到了自己面前。 祝新年站在夫子身后,无声轻笑。 果然,酒鬼都是无法拒绝任何一杯酒的。 “好酒!好香!我饮酒这些年竟然从未见过如此香气浓郁的酒,不知是用什么花酿造的?” 夫子鼻尖都快把酒坛口上的黄泥给戳开了,想让是一刻都等不及,想要尝尝这美酒的味道,但碍于学生在面前又实在不好意思,一直苦苦隐忍。 “学生也不知道,可能是用很多种仙花一起调配酿造的吧?夫子尝一口就知道了,如果合口味的话下次得了酒学生再送来,您也知道的,渊精楼中现在一个能喝酒的人都没有。” 祝新年这边还正说着话,夫子就已经顺势从气海中取了两个酒杯出来,看他这架势,应该是老酒鬼走到哪喝到哪,气海中常年备着酒具。 “你也来一杯?这酒我闻着就不错,来一杯尝尝味道。” 祝新年接过了酒杯,但并未饮下,而是看着夫子先沾唇浅尝了一下,然后才仰头一饮而尽。 层次极为复杂的花香在唇齿之间炸开,起初像是雪天寒梅只尝到一丝香味,再咂摸就变成了春天百花盛开的时节,几百种花香味一同袭来,直接令夫子愣在了当场。 香味最浓烈的时候也是酒气回返的时候,如同盛夏花园中被炙热高温激荡起的浓烈香气直接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掩盖了,等夫子回过神来的时候,酒液早已下肚,嘴里只剩一丝回甘。 这香味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美梦,令人醒过神来的时候只觉怅然若失,不禁对方才那种神奇的感受抓心挠肝地想念,便就忍不住又饮了一杯。 祝新年也不知道这种酒竟然会上瘾,而且上瘾如此之快,眼看夫子马上要喝第四杯了,祝新年赶紧伸手拦住了他。 手指接触到夫子腕间皮肤,已觉微微发烫,这夫子喝酒不上脸,脸上看不出醉没醉,但体温这么高显然是喝下去的酒精已经发挥了作用,对于一杯倒的人来说,三杯酒已经足够让他睡上一整天了。 祝新年起初还有些担心,怕酒的度数太高,一下把这位夫子放倒了,那他今天的谋划就白费了,但注视了夫子一会,发现人倒是没失去意识,只是眼神越来越涣散,随着一声酒嗝打出,那夫子和昨天一样,又神志不清了。 “夫子醉了。” 祝新年从他手中夺下了酒杯,顺手用灵力将酒坛上的黄泥重新封住了,同时挥手关闭了门窗,让这课室中的景象恍然与昨日此时一模一样。 未做掩饰,祝新年将酒坛和酒杯往桌沿一推,压低声音问道。 “夫子,仙神到底是什么?” 醉酒的人有时候反应非常快,但有些时候又反应极慢,夫子神情茫然,始终无法聚焦的瞳孔在眼眶中放大又缩小,可见他的意识在与酒力对抗,但肚中三杯清酒已经将他的意识禁锢了起来,一番挣扎无果,夫子终于开始思索起了祝新年的问题。 “仙、仙神?” 他又打了个酒嗝,喷出来的都是花香:“什么东西……不知道……” 祝新年的两道剑眉瞬间竖了起来,急声问:“《虚空问道》这本书你没看过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了……但不知道仙神是什么东西……” 祝新年语结,不禁叉腰踱步,他人刚离开讲桌,那夫子就又朝酒坛伸出手去,结果被祝新年一巴掌按住了手背,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虚空问道》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来的?” 短暂而又艰难的思考之后,夫子回答:“上次天工城大乱,双方打斗的时候摧毁了书馆,我从废墟中捡到的……” “禁书你也敢捡?不怕天工城找你麻烦?” 夫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场风波几乎摧毁了整个天工城,连十二执教仙人都只剩两个了,我从倒塌的书院废墟下捡本书走能算得、算得了什么……嗝……”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它在审视我! 曦女的说法和道法夫子的说法不一致。 按照曦女的说法,《虚空问道》这本书肯定不是羲和神女所写,而是她这一脉的后人所写,至于究竟是哪一位后人所写目前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年纪不会太大,可能比狂澜真仙大些,却比妙元真仙年轻许多。 以这两个条件去比对天界的所有真仙,最后的结果就集中在了曦女的父母和兄长身上。 但曦女的家人全都在神魔大战中牺牲了,根本就找不到人来验证这个推测,更加无法找到本书的原作者来为祝新年答疑解惑,告诉他“仙神”到底是什么。 于是祝新年只能将目光集中到了曦女本人身上,虽然在神魔大战的时候她年纪小什么事都不知道,但捡她回来的妙元真仙极有可能认识她父母,不然曦女又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的身世的呢? “你说你是被妙元真仙捡回来交给问仙城上任城主抚养的,如今妙元真仙已经身陨,唯有上任城主可能会知道你父母的具体身份,你知道上任城主目前在哪里吗?” “唔……” 曦女摸着下巴尖,面露难色道:“这个……怎么说呢?上任城主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神魔大战,但他始终忧心魔主会卷土重来,所以想方设法去提升自己的品阶,但在无我阶升无相阶的时候出了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从那时起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离开问仙城去灵脉附近借灵气养伤,自那时起我就没见过他回来了。” 越往高阶修炼危险越大,当身体强度无法承受过量的灵力重压的时候就会出现筋脉灵核受损的情况,若是及时停止修炼倒是不会致命,但这种伤很难由医修治愈,得用大量灵力从内温养,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在养伤的期间修真者也没法继续升阶,相当于整个人的修炼进度都停止了,这对急于升阶的修真者来说可是不小的心理压力。 曦女说上任城主离开问仙城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而天界最出名的灵脉一共两条,一条在蓬莱海,一条在昆崚丘,而蓬莱海封闭之后所有仙人都被狂人真仙的意识空间给弹出来了,陆夜登记了所有人的名字,其中肯定是没有上任城主的。 如果上任城主还活着的话,那他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昆崚丘灵脉,也是陆夜去修炼的地方。 不知他们俩能不能遇见,但祝新年并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陆夜这个不靠谱的人身上,他匆匆又想了一个方法来寻找上任城主,只是此方法不能说给曦女听。 祝新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曦女送到了家门口,这也是他飞升天城之后第一次到曦女家来,那是一间单屋,房前屋后的花园却比屋子还大,此时正盛开着满院祝新年叫不上名字的花朵。 “对了,还没问你要酒做什么呢,我这还有好多种,你要不再带几坛回去尝尝?” 说着曦女就要进屋去给祝新年取酒,却被祝新年伸手拦下了。 “过几天吧,这些天我正在尝试冲击绝品阶,当心喝醉了耽误时间,等我成功升阶之后再来找你讨酒喝。” 曦女微微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这么快又要升阶了?你不是刚刚才升上超品吗?” 按照《修真密卷》上对升阶时间的预测,从超品升绝品大概需要五十年的修炼时间,但祝新年前几天刚刚升上超品阶,城中人对于他急速升阶的兴奋度还没过去,他竟然又要升阶了?! 见祝新年笑而不答,曦女当即伸手在祝新年身上摸了摸,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在蓬莱海得到什么天材地宝、神丹妙药了?你这修炼速度说出去能吓死天工城一批老夫子啊。” 会不会吓死老夫子祝新年不知道,但他要是真的这么快升到了绝品阶,估计狐帝教他万兽运灵阵的事情就瞒不住了,至少在城主星白和执教仙人那边都解释不过去。 不过解释归解释,不能因为找不到借口遮掩就拖延升阶的时间,魔主随时有可能闯出蓬莱海,现在可不是遮遮掩掩的时候。 “但愿那些老夫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强一点吧,现在就被吓死了,等我升虚空境的时候怎么办?” 祝新年半开玩笑把这事含糊了过去,曦女虽然心中有疑问,但并未追问什么,两人就此分开,祝新年回到了渊精楼。 自从陆夜离开之后,渊精楼就彻底成为祝新年的个人空间了,此刻他推门进去,恰好天光收尽,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瞬间撤去,楼中转瞬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就在黑暗席卷而来的同时,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也在黑暗深处显现了出来。 那些全都是半天之内聚集而来给祝新年运送灵力的灵兽们。 灵兽们给祝新年搬运灵力,随着祝新年身体中的灵力越来越多,他就可以扩大万兽运灵阵的规模,召唤更多的灵兽来为自己运灵,从而进一步提升灵力积攒的速度,然后再扩大法阵,再得到更多的灵力。 如此循环下去,只要祝新年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他就能不断扩展阵法,甚至召唤整个天界所有的灵兽来为自己运灵,这个规模是非常壮观的,也是其他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刚开始只是几十上百只灵兽在为祝新年运灵,后来慢慢增长到几百只,祝新年升上超品阶之后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的提升,气海中所能承受的灵力爆发式增长,灵兽也从几百只突飞猛进到了几千只,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每日不断增长。 祝新年不知道天界一共有多少只灵兽,但他感觉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很快整个昆崚丘的灵兽都会被他薅过来给自己打工。 不知那时教给自己万兽运灵阵的狐帝会不会气急败坏找过来呢? 祝新年站在门边无声轻笑了一下,随后熟门熟路摸黑走到了灯台边,当光亮起来的时候,满楼挤得没有一丝空隙地的灵兽们终于显露出真面貌,虽然拥挤,但他们却能在黑暗中精准避开祝新年的脚步,连一根尾巴毛都没让他踩到。 “数量好像又多了啊。” 祝新年放眼一望,就发现今天楼里的灵兽数量比昨天要更多了,再这样发展下去很快渊精楼就藏不下那么多灵兽了。 他刚刚站定,正为如何安排这些灵兽而犯愁,一些胆子大、跟他关系好的灵兽就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了上来,探头来蹭他的裤脚,然后顺势往他鞋面上一趟,摇着尾巴求摸。 刚刚袭上心头的忧愁登时烟消云散,祝新年想不出这样的场面要是被陆夜看见了该多么兴奋,当然,他也可能会生气,因为狐帝有这么好的修炼方法却一直没有告诉他,反而告诉了自己这个认识没有多久的年轻人。 没时间多瞎想,祝新年弯腰一把捞起了脚边的两只白毛兔子,带着它们往楼上走去,灵兽们也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供他上楼。 为了让身体素质跟上气海灵力的爆发式增长,祝新年每天有大量的时间要泡在仙浴当中,从一开始的每天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慢慢增加到了一整夜,如此才能勉强承受每天几千只灵兽运送来的灵力。 一步跃进仙浴当中,感受着微微发烫的水温迅速拉高了身体温度,心脏也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跳得更快了一些,祝新年这才伸手薅起了灵兔,把那软乎乎的白团子贴住了自己眉心。 灵兔体型较小,品阶也不是太高,在满足自身长途来回奔袭并自保的前提下,能为祝新年送来的灵力有限,所以渡灵力的速度也非常快,祝新年一手举着白团子贴近眉心吸收灵力,另一只手已经薅了另一只白团子过来准备继续渡灵力了。 兔子这种动物平时尚算乖巧,摸一摸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但最不喜被人薅起来悬空拎着,登时蹬起腿来,一套无影脚差点踹到祝新年脸上去,祝新年只能赶紧松手,让那只兔子一溜烟跳出了渊精楼。 刚开始排队来渡灵力的都是些品阶比较低的灵兽,如兔子、鼬、猫狗、狐狸之类小体型的动物,往后就是猫狗、狐狸类体型稍微大些的动物,它们所能运送的灵力也更多,其中还有不少能幻化出人形,看到祝新年在泡澡便化出人形来逗他,此时祝新年就好像掉进盘丝洞的唐僧,放眼望去身边全是非人类的女子,而那些雄性灵兽则对此嗤之以鼻。 有些灵兽天生就爱捉弄人,倒也没对祝新年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谁也受不了身边一群摇着尾巴的、长着兽耳的女人在对自己抛媚眼,“不怀好意”的眼神一直黏在祝新年身上,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来来回回看他无数遍。 祝新年忙着吸收灵力,他赶着升阶,完全没空去理会这些“妖女”,这些猫女、狐女们只能自娱自乐,但这样的场面也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只几乎与门框齐平的巨兽踏入浴室,正在赤脚玩水的“妖女”们全部愣住了,一秒之后好像有人往仙浴中放了一把炮仗,惊得这些上一秒还在开玩笑的灵兽们瞬间化作原形,飞一般地从四面八方逃走了。 进门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吊睛猛虎,乍一看和寻常老虎没有什么区别,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它长着三只眼睛,其中一只竖直裂在额头中间,恰好就在“王”字花纹中间那一竖上,不睁眼的时候是很难发现的。 如果没有这只眼睛,那它就只是一只寻常猛虎罢了,但多了这只眼睛,无论这只老虎的外表看上去多么其貌不扬,它都是一只灵兽,与灵狐一族一样,处于上古神兽之下,寻常动物之上的具有灵识智慧的一类特殊生物。 灵兽低阶的如那两只白兔子一样只会踢蹬,高阶的如同狐帝一般统领一城,其中差距实在太大,无法仅凭肉眼分辨出对方到底属于什么阶层。 那只巨虎低头矮身穿过浴室大门,硬生生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了屋里,那双寒光迸发的兽瞳几乎要越过池水贴到祝新年脸上来。 祝新年记得昨天渡灵力的时候并没有来体型如此巨大的灵兽,说明这只灵虎是昨晚他加强万兽运灵法阵之后受到召唤过来的,而他已经能召唤这等体型的灵兽了,说明他此时此刻的灵力水平达到绝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祝新年隐隐激动起来,哪怕这骇人的巨兽就在眼前打量自己,他也完全没有任何惧怕的感觉,甚至浑身燥热,想要立刻握刀冲去院中好好发泄一下气海中充盈的灵力。 “年轻人。” 那头猛虎突然开口,声音浑厚冷静,像一盆凉水兜头浇到了祝新年的身上,让他因为吸收过量灵力而躁动的气海瞬间平复了下来。 能有此等能力,这头猛虎至少是虚空境! 祝新年呼出的热气令猛虎纤长的胡须轻轻颤动,旋即额心那第三只眼睛咻然睁开,像一把利剑一般钉住了祝新年的身体。 它在打量我。 祝新年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个念头。 不! 它在审视我! 这种审视一般出现在高位者看向下位者的时候,人类看向动物的时候,却鲜少会出现在动物看向人类的时候。 这毫不客气、毫不遮掩的审视的目光将祝新年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环视了一遍,祝新年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筋脉气海都被看过一遍,而看这猛虎的神情,似乎对他的身体还算满意。 “你用万兽运灵法阵将我唤来,我本携带了满满一气海的精纯灵力要渡给你,但现在看来你的气海已经到达极限了,我若再给你渡灵力,你便要气海爆裂而亡了。” 猛虎合上了额心的第三只眼睛,那种令人动弹不得的审视感和压迫感瞬间消散。 “既然身体承受不住,就不要再继续扩大万兽运灵阵的召唤范围了,今天倒是只多我一个,要是明天、后天来了更多的灵兽,你是要叫人家都白跑一趟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 仙人献躯 一瞬间,夫子对自己的年纪产生了怀疑。 他很确定自己今年四百有三,虽然不是虚空境仙人,寿数未达千年,不敢自称四百岁很年轻,但远没到眼花耳聋的地步,可这祝新年的话自己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你不是昨日吃酒吃醉了,到今日还没醒吧?” 夫子突然记起来:“昨天道法夫子回到玄圃楼的时候抱了一坛酒,说是你感谢他教导之恩的谢礼,你这胡言乱语的模样……该不会是跟他一起在课堂上吃酒吃多了吧?” 若不是行迹疯迷、神志不清的人怎会说出如此胡话?祝新年一向小心谨慎,纵使在人人都看好他的天工城中也从来没有说过大话,即使少年人热血豪情,想要展望未来,以祝新年的性格也肯定够不会在人人可见的大街上说这番话。 “罢了罢了,不管你是不是吃醉酒了,先上楼来吧,别吵吵嚷嚷叫人家看了笑话。” 在大街上高声直言自己要升绝品阶了,或许看在祝新年的天赋与能力上面大家不会怀疑他疯了,但也肯定要笑话他想得太远,毕竟按照《修真密卷》上的预估,从超品到绝品阶的修炼时间是五十年呢,而祝新年才刚刚升上超品阶不到一个月。 夫子只想赶紧把祝新年叫上楼来,不管是不是醉了说胡话,还是其他情况,起码课室门关起来能为祝新年留一些面子。 然而祝新年“并不领情”,人虽然上来了,但进门第一句话还是:“我要升阶了。” 夫子差点跳脚,想不通祝新年今天怎么就跟升阶杠上了,颤着花白的抚须道。 “升升升,升绝品要首先要唤出并维持半个时辰的意识空间,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法升阶,你呢?你给我看看……” 话音未落,面前的祝新年翻手唤出了一道意识空间,从夫子的视角看去,能看见湛蓝的天空下金色的阳光洒上远处雪山,近处翠绿的草地上有成群的牛羊埋首其中,尽情享受着这一片娇嫩的青草。 意识空间中的阳光在随着太阳东升西落而缓缓移动着方向,仿佛能穿透意识空间洒到夫子脸上来,映照着夫子已经掉到地上的下巴,和慌乱捂嘴的双手。 不过短短十几天没见,祝新年竟然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召唤仪式空间,还能将空间内布置得如此真实,这真的是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凡人飞升上来的年轻人能做到的吗? 眼前的情形已经远远超出了夫子的认知,虽然《修真密卷》上的升阶时间只是预估,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需要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可夫子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今年四百有三,一百岁的时候才升上超品阶,通过了天工城的遴选,成功进光碧楼学习机甲修真,从超品升绝品正正好好花了五十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他一百五十岁,对于天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年纪。 而人生的顶峰似乎就停留在一百五十岁了,从那之后直到现在,他已经四百三十岁了,距离天人境修真者巅峰六、七百岁的年纪剩不了多少年了,但他依然还是绝品阶,而《修真密卷》上从绝品升虚空境无我阶所需的时间是两百年左右,所以他应该三百五十岁的时候升虚空境,但如今已超八十年,升阶却遥遥无期。 以他自身经历来说,升阶确实是一个非常耗费时间的事情,纵使他已经算是当年天工城一批学生中的佼佼者了,但也仍然被境界所困,无法升阶。 可祝新年从飞升天城到升上绝品竟然只花了半年不到? 之前祝新年突然升超品,这事还能用他天赋异禀来解释,但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是用一句轻飘飘的“天赋高”能解释得了的。 夫子感觉这事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处理的范围,未等祝新年解释便着急忙慌将执教仙人给请了过来。 恰好今日女医仙和男剑仙都在光碧楼中,听见消息双双赶了过来,与这位术法夫子一起端坐在祝新年面前,如同三堂会审一般盯着祝新年身前的意识空间看了很久很久。 大概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一个时辰,久到祝新年都犯困了,那位鲜少露面的男剑仙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侧头对坐在三人中间的女医仙道。 “不用继续看了,灵力储量确实已经到了绝品阶。” 坐在女医仙右侧的术法夫子神情复杂,虽然他叫人之前就看出了祝新年确实已经到了绝品阶,但为经过执教仙人点头之前尚可挣扎一下,现在连执教仙人都点头了,说明祝新年一月升阶的事情真真实实在自己眼前上演了。 倒不是不愿为祝新年高兴,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又是整个问仙城和天工城的希望,术法夫子当然也希望他快速进步,但这进步太快了,已经到了惊怖的级别,用昨天曦女的话来说就是真的能气死天工城一众久久无法升阶的老夫子。 有人苦练半生无法升阶,有人轻轻松松与自己平起平坐,祝新年升上了绝品阶,就代表从此以后天工城里绝大多数的天人境夫子没法再教导他了,为了保证他顺利升上虚空境,天工城必须马上为他安排一批虚空境仙人来授课。 这事要是再早一个月发生还真是让执教仙人头疼,但这不是刚从蓬莱海接回来一批虚空境仙人吗?大大缓解了天工城的授课压力,挑挑拣拣寻几个稳重可靠的仙人来给祝新年授课倒是不成问题。 只不过在那之前,执教仙人们还有事要问祝新年。 “你这快速提升灵力的方法是从哪学来的?” 身为医仙,她一眼就看出祝新年的身体没有异常,也就证明这提升灵力的方法对修真者并没有危害,所以女医仙也就没有生气斥责,而是语气平缓地询问祝新年是从哪学到的。 “这个不能说。” 祝新年端坐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十分诚实又满是拒绝地回答。 “授术者不允许我泄露此法,也不允许我提起他的姓名。” 男剑仙的眉头微微蹙起,但那女医仙倒很淡定,并未因为祝新年拒绝透露任何信息而生气。 如今的情况比他们当初决定让祝新年入天工城修习的时候更加危急,那个时候问仙城和天工城还不是魔主首要目标,他们还能在蓬莱海和昆崚丘的保护下多一些应变的时间。 但现在蓬莱海已经完了,祝新年带回来的断水刀是魔主最想要的东西,一旦打破封印,魔主很有可能绕过昆崚丘,直接朝着天工城来了。 所以在那之前,天工城需要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强大战力,而祝新年就是最好的人选,时间紧迫,没办法坚守传统修真方法慢慢升阶了,既然祝新年得到了不伤身体又能够迅速提升灵力品阶的办法,那便好好利用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人总是要随机应变的。 自从天工城风波之后,女医仙就学会了这一点,这些在天工城中延续了几千年上万年的修真方法或许不足以应对这次的敌人,他们需要更快、更强的力量,即使有些是禁术也不得不利用起来了。 “好,既然不能说,那我就不问了。” 在男剑仙和术法夫子惊诧的眼神中,女医仙作为天工城最高管理者——十二执教仙人之一,对祝新年轻轻点头道。 “如今你确实已经具备了绝品阶的灵力储量,也可以搭建、操控并维系意识空间,从这两个硬性条件上来看,天工城可以承认你已经升上了绝品阶。” 祝新年轻轻扬起嘴角,但女医仙接下来的话却令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可以继续使用秘法快速积累灵气,但不是我泼你冷水,原本你的身体和灵力是齐头并进的,现在你使用秘术之后灵力积攒得太快了,身躯、筋骨,甚至是灵核气海都跟不上你积累灵力的速度,相信你也察觉出来了吧,你现在这具身体最多也只能坚持到绝品阶了。” 不愧都是虚空境,女医仙的话和昨夜那头灵虎说的话完全一样。 要想升上虚空境,强大的灵力只是其中一点,没有相同强大的肉身就无法承受虚空境的磅礴灵气,自然也就无法升阶了。 早晨出门前刚刚被祝新年暂时放下的难题又被女医仙提了起来,祝新年脸上的笑容消散,苦恼道。 “确实……仙浴和丹药都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不是没有作用了,而是你的身体已经被强化到极限了,凭借外力无法再加强你的身体了。” 女医仙提醒祝新年道:“你要是想升上虚空境,必须要想办法将自己的肉体凡胎变成真正的仙躯才行。” 祝新年赶紧抓住这根稻草,急声问:“仙人可有什么提升的办法?” “有倒是有,但我其实……一直不想将这个办法说出来,这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办法,但事已至此,为了应对魔主、保护天工城的问仙城,有些事情即使不光彩,我们也得去做了。” 闻言祝新年心中升起一道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女医仙开口道。 “从前也有如你一样飞升的凡人,他们若想升上虚空境,必须要有仙躯才行,而凡人得到仙躯的唯一途径就是找一位虚空境的仙人将仙躯换给自己。” 果然和昨夜那头灵虎说的一模一样,看来这确实是凡人想要升到虚空境的唯一办法了。 “这样做和妖魔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夺舍吗?” 夺取别人的身体为自己所用,这事乍一听好像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但偏巧这是祝新年最痛恨的做法,因为曾笑然的身体至今还被魔主把控着,使用着他的身体去做那些罪大恶极之事。 “不一样的,和夺舍不一样。” 女医仙解释道:“夺舍是用残忍强迫的方法强行夺取别人的身体,摧毁或禁锢别人的意识,而仙人献躯不一样,给你提供仙躯的仙人必须是心甘情愿,且与你各方面都适配的,同时你不会占据对方的身体,而是通过骄阳烈火烧去你的凡根,将仙人的仙骨融进你的身体中,就像是……” “冶金?” 祝新年明白了女医仙的说法,他之前以为这个方法是夺舍仙人的躯体,用自己的意识去控制别人的身体,以此获得仙躯。 现在听女医仙解释,原来是如同冶金一般烧去不好的,留下最好、最纯粹的东西。 一个拥有仙骨的仙人,和祝新年这个一心想要除魔卫道、匡扶三界的人一起被骄阳烈焰焚烧,最后留下最好的东西就是仙骨和他的赤诚之心了,这两者结合起来,就会诞生一具新的仙躯。 这个过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两人都是自愿,仙人献躯对祝新年来说是比夺舍更能接受的方法。 但是…… 祝新年面露难色,抬手抓了抓脸颊,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做不出题目的孩子。 “可是哪位仙人愿意将自己的仙躯让出来呢?”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祝新年昨晚想不出来的答案到了现在依然想不出来,只能求助各位前辈。 面前三位前辈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得出来谁心中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们三位都不是机甲修真者,即使愿意奉献仙躯,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是最好的选择,祝新年是要去跟魔主对战的,既然要给弄一具仙躯,就肯定要选最好的。 就像给他锻造机甲一样,即使那具仙躯目前来看远强于祝新年现在的品阶,但一切要为以后着想,看祝新年的修炼情况,就不能不备着他以后升上无我阶、无相阶,甚至更高吗,而仙人仙人献躯只能用一次,不能等他以后发现身体强度不够用了再找人来献一次。 所以必须一次到位,而这个献躯的仙人人选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我们不能强迫别人献出身体,所以如果你同意使用这个方法的话,我想……” 女医仙顿了一下,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我想面对整个白玉京发布告示,征集所有愿意献躯的仙人,再从中选出一名与你最契合的人来。” 第五百一十七章 灵兽是来找你的吧? 女医仙说的方法似乎已经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了,面向整个白玉京发布告示,谁愿意献躯谁就主动找过来,再从所有有意愿的人中挑选最合适祝新年的那一个就行。 这样既不属于夺舍,不会为人诟病,也不存在任何强迫的问题,有些人自己不愿意上阵对抗魔主,但又希望能为三界做些事的,就可以以这种方法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只不过这个贡献着实有些大,能有几个人愿意献躯目前还不好说,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一个自愿的没有。 但不管有没有人愿意,这件事总归还是要提前安排下去的,总不能真等到祝新年要升虚空境了再着急忙慌去找人吧。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以天工城的名义面向白玉京所有仙人发布的告示在当天下课之前就悬在了光碧楼楼上空,所有来往的学生一抬头,就能看见空中那道金色的光芒在缓缓转动。 这告示只有虚空境以上的仙人能够看见,天人境的学生和夫子只能看见天上的金光,却看不见上面写的什么东西,但他们可以看见光碧楼侧面布告墙上的纸质布告,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今日天工城中有学生授阶绝品。 其实有学生升绝品本也不算太轰动的事情,虽然风波之后有些学生为了自保离开了天工城,但还是有些很有天分和能力的学生留了下来,若说是这些人中有人升了绝品,那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偏偏布告上写着祝新年的名字。 第一个看见这告示的人是名刚刚下课的夫子,本只是路过随意瞟了一眼,但在看见祝新年名字的时候直接来了一个急刹,愣在了原地,随后回头看向了第二个来看布告的人。 第二个人的反应比他还激烈,一副没睡醒的神情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向后方的人。 就这样人越来越多,惊诧的眼神也在人群中乱飞,众人相互张望着彼此,希望能有个人给出解释,但显然谁都无法解释为什么祝新年可以一个月内从超品升绝品这件事。 一刻钟之内,祝新年飞升绝品阶的消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席卷天工城,不仅学生们炸了锅,连平日里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夫子们都坐不住了,一步跨到门口,对着门外激动的人群高呼—— “绝品阶?他真的升绝品了?!” 古往今来修真界万万年,从来没见过哪一位修真者有这种提升速度,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修炼下去,祝新年再用一月跨境升无我阶,再一月升无相阶,两个月之后他就可以顶替狂澜真仙的位置,成为与昆崚丘狐帝平起平坐的真仙了。 夫子手中来不及放下的毛笔“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砸出一圈淋漓的墨色。 祝新年升阶的消息对学生们来说是振奋、是鼓舞,但对夫子们来说却是反思。 同样都是修真者,为什么祝新年能这么快升阶,而自己却已在天工城蹉跎半生。 那小子虽然确有天资,但毕竟是凡人飞升,而自己却是落地天人境,从出生起品阶就比祝新年高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别人都赶上来了,自己却始终在绝品阶徘徊不前? 难道真的不能再升一升了吗? 此时此刻,天工城中无数授课夫子心中都升起了这道疑问。 一个凡人尚且可以一路冲到绝品,自己出生即玄品,难道这辈子就只能困在天人境吗? 事实证明人都是有竞争心的,看见祝新年不断升阶,这些夫子们沉寂多年的问鼎大道的心又重新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时间,天工城中热火朝天、群情激动的修真气氛达到了顶峰,那些从前根本不敢幻想虚空境的学生和夫子们也都因为祝新年的缘故而对虚空界,甚至是问鼎真仙有了一丝渴望与追求。 时隔多年,天工城又重现了当初人人想修真、人人在竞争的场景,执教仙人对此情形无比激动,甚至对祝新年连说了几声感谢。 祝新年哪里能受这声谢,本就是天工城破格接受了他,又一直悉心教导,安排最好的夫子授课,各种珍贵的滋补丹药流水一般送到他面前,虽然这种破例也是有目的的,但目前来看确实是祝新年从天工城得到的好处远超过了他的贡献。 如今能稍稍刺激一下大家修真卫道的决心也算是报答天工城的栽培了,祝新年谢过了女医仙,提前从天工城回去了,以免随众人一起下课为围观造成天工城道路拥堵。 然而他跑得快,有人跟得也快,祝新年前脚刚刚回到渊精楼,还没来得及处理今天来送灵力的灵兽们,大门就突然被撞开了,曦女大叫着冲了进来,兴高采烈道—— “你真的升绝品了啊!” 一时间包括祝新年在内的人和灵兽全部朝曦女看了过去,曦女看见渊精楼中满满登登的灵兽们也愣住了,随后灵兽们四散而逃,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新年抬手捂住了额头,这已经是第二个人撞见他召唤灵兽了,上一个是城主星白,只撞见了一只灵兽尚好解释糊弄,曦女撞见了一整楼的灵兽,这得用什么理由才能蒙混过去啊? 一边在绞尽脑汁,另一边却在茫然感慨“哇,楼中怎么有这么多灵兽啊?比陆夜在的时候还多呢。” 祝新年福至心灵,当即接话“啊,是啊,都是来找陆夜的吧。” 曦女本来是很好哄的,但这回却没被祝新年哄住,当即摇头道。 “怎么可能呢?我帮着陆夜照顾灵兽很久了,虽然这么说很伤人,但其实那些灵兽可不是太喜欢他,更不可能成群结队来找他,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在渊精楼了。” 祝新年僵了一下,面上勉强维持平静,心中已经着急忙慌开始寻找新借口了。 “其实这些灵兽就是过来找你的吧?” 曦女一语戳穿,直言道“虽然你一直瞒着我,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你跟刚来问仙城的时候不一样了,不仅品阶提升飞快,还拿到了赫赫有名的断水刀,这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当然,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谋划,如果不愿意告诉我的话就算了,我不问就是。” 之前祝新年有心瞒着曦女,不想她被卷入争斗中来,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自从狂澜真仙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逼迫所有人站到魔主对立面,又有城主星白下令全员修真为对抗魔甲军团做准备,曦女也在其中,所以此时此刻也就没有继续隐瞒她的必要了。 “告诉你也无妨,我确实学了一门御兽的功法,可以用来提升灵力,因为我需要快速让自己提升到虚空境,以防备魔主随时冲破狂澜真仙意识空间的禁锢。” “灵兽可以帮助你快速提升灵力吗?我怎么好像没有听说过这门功法?” 祝新年轻笑“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以后天工城的夫子会慢慢告诉你们的。” 其实这功法天工城的夫子也是不知道的,但祝新年担心曦女现在想学,所以就扯借口说以后能学到,暂时按住了她的好奇心。 “你光问我了,还没说你是来做什么的呢?该不会就是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升绝品了吗?我不是提前跟你说过了吗?” “我当时以为你开玩笑的呢,谁知道你是来真的啊。”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如祝新年这样突飞猛进的升阶速度听起来确实像开玩笑。 “我今天在课室中听见好多人在讨论你的事,他们都说光碧楼上升起的那道金光和你有关系,好像有人听夫子说是你要找什么……仙躯?那是什么东西?” 一阵无奈涌上心头,虽然天工城是面向虚空境仙人们发布的告示,但奈何有些仙人嘴巴大,把祝新年需要寻找仙躯的事情告诉了天人境的学生们。 不过这些出生即天人境的学生们根本就用不到这个方法,所以告诉曦女也无妨,祝新年便实话实说了。 “是与我有关,因为我凡人之躯太弱了,即使一直在想办法增强,也实在承受不了虚空境的力量,所以我需要寻找一位自愿献躯的仙人,将对方的仙骨通过烈火融到我的身体中来,以此锻造仙躯,这样才有升入虚空境的可能。” “把仙人扔到火里去烧?!” 曦女满脸惊愕“若是跟你关系好的人倒是愿意这么做,但对方都已经是仙人了,却要牺牲自己去换你升虚空境的‘可能’……万一你没有升上虚空境,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一位仙人?”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祝新年能不能真的升上虚空境还犹未可知,但献躯的人可是真真正正的仙人,让一位仙人牺牲自己去成全祝新年这个前途未明的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就如曦女所言,如果升不上虚空境,那就是白白牺牲了一位仙人。 大概是见祝新年面露难色,曦女连忙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苦恼了,天界这么多仙人呢,肯定有人愿意为你献躯的,你看我就愿意啊,只是我还不是仙人,要不你等等,我努努力升阶,等我成了仙人,我就把仙骨让给你。”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把力量送给你 曦女的话把祝新年逗笑了,不过心中倒是真泛起了一股暖意。 他与天界所有人都往日无亲,却能在飞升之后得到大家如此真情实意的照顾与帮扶,已然是非常感谢的了,曦女甚至还愿意为自己献躯,虽然等她升阶遥遥无期,但有这句话就足够令祝新年感动了。 “比起把仙骨让给我,我更想你升上虚空境之后与我并肩战斗。” 朝曦女露出一道温和的笑意,祝新年柔声道“你活着更可爱一些。” 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飞红,曦女不禁夸,登时羞赧地捏着手避开祝新年的眼光,只不过刚羞涩了没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那少女娇羞的模样就全不见了。 “对了,忘了说正事了,昨天不是跟你说起我家里人的事情吗?我说羲和神女是我的先祖,你还记得吧。” 祝新年轻轻点头。 “其实我也一直不是很了解我家的事,昨天跟你说起之后心里就一直想着,正好今天给我们上课的是一位从蓬莱海过来的老仙人,我就壮着胆子去问了他知不知道羲和神女的事,没想到他倒是知道一些,我特意赶过来说给你听的!” 曦女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了父母兄长,好不容易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点关于自己先祖的事情,自然激动,赶着来跟祝新年分享也是真的把他当了朋友才会这么做。 祝新年愿意听她说,甚至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下慢慢说。 “老仙人跟我说,当初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力竭而亡,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而羲和神女就是从盘古大神的左眼中诞生的,身负骄阳之力,是与创世神和灭世神同时诞生的远古大神之一。” 这个故事和人间的传说基本没有差别,祝新年“嗯”了一声,听曦女继续讲。 “远古大神有很多,其中还包括伏羲、女娲这类能力高强的神明,但这些神明的力量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衰退,基本所有人都在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陨落了,羲和神女也是如此,但比伏羲、女娲要稍微好些,因为羲和神女有后代,她的后代继承了她的神力,在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挑起了仙界大梁,帮助天道成功击败了魔主。” 这和祝新年猜得也差不多,若不是继承了羲和神女的力量,想要做到一门三真仙,那可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所以我看的那本书确实是你某一位先辈写的?”祝新年问道。 “八九不离十吧,但书不是重点,重点是老真人说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是天地起初之力,这种力量如果有后代的话是可以代代相传的!” 曦女几乎坐不住,神情激动地盯着祝新年,喜声道“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目前来看,你是羲和神女唯一在世的后人,所以这骄阳之力有可能在你体内?” 祝新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怎么一点修真天赋都没有呢?” 曦女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大器晚成不行啊?” “当然行,可你家不止你一个孩子,你还有个真仙哥哥呢,如果这骄阳之力真的能代代相传的话,你不觉得这力量看起来很有可能被你哥哥继承了吗?” 祝新年哭笑不得“或者你问问你哥哥还有没有后代?” “砰”的一声曦女一记粉圈捶到了祝新年肚子上,这常年抡锄头锄地种花的手力气可不小,祝新年微微弓起腰,心想曦女真不该去学机甲,她要是去学抡大锤说不定现在也成仙了。 “都说了骄阳之力不会消散,即使之前在我哥哥身上,现在也该到我身体中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会有人来继承这力量,或者力量归于天地,等待下一个主掌太阳的神明诞生后再继承它。” 曦女纤细的手指不断戳着祝新年的身体,一字一顿强调道“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 祝新年举手投降“骄阳之力在你身体中,等着你大器晚成。” 他本想接一句“可你什么时候能成长起来呢?”,但看见曦女瞪眼他又把这句话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从前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我就不想慢慢修炼了,既然我身怀骄阳之力,何不直接激发它呢?” 曦女十分认真道“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过了,我想去问问城主有没有什么激发灵力的办法,要是城主没办法的话我就去问执教仙人,要是执教仙人也不知道,就去问狐帝,仙界这么大,总有人知晓办法吧?” “纵使有力量也得学习怎么使用啊,你可以跳过修炼的过程,但不能跳过学习的过程,力量是力量,但在实战当中力量并不是取胜的唯一条件。” 祝新年就是携带着特殊的力量来到这个世界的,据他亲身经验证实,就算身负神力,不知道怎么用还是白搭,魔主和魔甲军团中的那些高阶魔甲们可不是用蛮力就能对抗的。 “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吗?” 曦女瘪嘴道“人人都在说三界危矣,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修炼,连陆夜也去了昆崚丘,你也不断在升阶,大家都在为应对魔主和魔甲军团的入侵做努力,以前不知道自己有这力量便算了,既然现在知道了,我还是想尽可能派上用场。” 那些自私自利或胆小怕事的人看多了,陡然听曦女说出这般心怀大义的话令祝新年十分感动和钦佩,不由赞扬道。 “你的这个想法比你身怀任何力量都重要,要是三界中人人都能如你这般,想来魔主也没法横行作乱了。” 曦女抿唇一笑,垂眸抬手把散落下来的发丝拢到了而耳后,道“其实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想要快些激发能力,其实并不是为了去对付魔主。” 闻言愣住,祝新年疑惑道“不是你刚才说要为对抗魔主贡献力量吗?” “是贡献力量,但不是直面魔主。” 曦女再抬眼时祝新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非常清澈的亮光,就好像是阳光洒在未经过任何污染河流上,泛起摄人心魄的金色光芒一样,令祝新年微微愣神。 “我是什么水平我很明白,就算我有再强的神力,估计妖魔一出现我就先吓晕了,对战更是无从谈起,所以这力量放在我身上太浪费了,我想把它给你。” “让给我?” 祝新年怎么都想不到这话题竟然转了个大弯绕到自己身上来了,分明刚才还在说曦女要修炼学习才能好好利用这力量,下一瞬人家直接要把力量送给他。 茫然怔愣之际又听见曦女平缓的声音响起“我刚开始不久跟你说了吗?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愿意给你献躯的,但是我现在还不是仙人,所以我得想办法先让自己提升到虚空境才行。” 她自嘲又尴尬地笑了笑,颇为不好意思道“可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修真的天赋,等我修炼起来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你肯定是没法等那么久,三界也没法等那么久,所以我们得找个更快的办法才行。” 祝新年一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佩服曦女一个小姑娘能有如此大义,也明白曦女想要自我牺牲是为拯救三界,但就像一位多年的挚友突然要为自己去死一样,祝新年无论如何也无法点头,更无法陪她去寻找所谓的“办法”。 “世上仙人那么多……” “是啊,世上仙人那么多,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我呀。” 曦女并不觉得自我牺牲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少女,这么多年只与城墙脚下的鲜花为伴,对那些困囿人与仙的生死之说毫不在意,消亡对她来说也许就和那些花一样,是到了某一个时间点就必须凋零,到了下一个时间点又会重新绽放的事情而已。 此时的曦女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尽快找到提升品阶的办法,她要赶在魔主冲破禁锢之前将自己的力量与仙骨都交给祝新年,为此她十分忧愁焦心。 “这是你们家族世代传承的力量……” “我的先祖和父母哥哥都死在魔主手中,我想她们也很想有个人能为他们报仇,能拯救三界,匡扶正义吧。” 曦女耸肩道“可惜我不行,但我赌你可以,我也不是白白把这力量让给你,你要答应我,努力去对抗魔主,除了我们家族的血仇之外,还有三界千千万万人的血仇,这些仇恨将随着这力量一起交给你,重担从此以后落在你一人身上,冥冥之中千万双眼睛都注视着你,如此,你还敢接受这力量吗?” 听曦女这么说了,祝新年反而轻松了一些。 他不想曦女是因为与自己关系好而选择牺牲,她最好是对祝新年有所要求,这样祝新年心中倒能好受一些。 “说起这个,我倒是真不怕。” 祝新年勉强扬起一道笑容“我也不是第一次替人背负血仇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似我非我 曦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所以家人的血仇其实并不能成为她为祝新年献躯的最重要的理由,与其说曦女是请求祝新年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不如说她是想请祝新年为神魔大战以来的所有的牺牲者报仇。 这是非常非常沉重的份量,鹤云子七位弟子的血仇、曾笑然姐弟的血仇、天工学院上万学生的血仇、狐帝全家几百个孩子的血仇都不可相提并论。 也正是因为分量极重,非常人能够承担,所以也要对应付出极重的代价。 而正是这些“代价”一路帮助祝新年走到如今,可以说祝新年并非独自一人在应对魔主,他朝魔主挥去的每一剑都有无数人在冥冥之中与他同握剑柄。 如今再加上神魔大战以来所有牺牲者的血仇,这样重的仇恨与血债的分量是魔主承受不起的,就如同狂澜真仙不欠人情与因果的道理一样,所谓修仙,修的也是一份因果,魔主虽然已经堕魔,但仍然受到因果牵制,即使这种牵制很小,但依然能成为祝新年对战魔主的一份助力。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了,虽然曦女有心为祝新年献躯,但如何激发她身体中的骄阳之力,又如何提升品阶,赶在祝新年之前到达虚空境,这些问题目前还没有解决的办法,所以曦女献躯这事不一定能真的成功,只能说是多了一条路,至于这条路最后能不能走通,或者会不会发现更便捷的道路都还两说。 祝新年倒没有在这件事上寄托多少希望,一来他自己的升阶速度已经是三界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快了,曦女几乎是没有可能赶在自己的前面升上虚空境,另外从私心来说,祝新年还是不想牺牲曦女,这世间可以利用的力量有很多,适合祝新年的仙躯、仙骨也有很多,即使曦女自愿,祝新年也不想一个女孩子为自己献出生命。 但这只是祝新年的想法,曦女并不这样想,她一向过着平稳到毫无波澜的生活,好不容易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祝新年,和祝新年接触的这些时日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如今祝新年即将要与魔主大战,她不想祝新年失败,所以她愿意帮助祝新年,将自己的身体和力量送给他。 正好自己的父母先祖都死在魔主手中,她虽然确实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毕竟背负血海深仇,若是祝新年能在大战中战胜魔主,她家族的血仇也得报了,正好完成了她两个心愿,这对曦女来说是非常合心的。 所以她非常认真在对待这件事,当天晚上从祝新年这边离开之后就顺道去栖凤楼找了城主星白,询问关于快速升阶和激发骄阳之力的事情。 上栖凤楼的时候城主星白正在占星,她虽然只是天人境绝品阶,但占星能力却是天界符师中的佼佼者,自从蓬莱海出事之后,她就日夜占星,一直密切关注着蓬莱海的变化,以防魔主突然冲破禁锢。 曦女小心翼翼上了楼,虽然她已经尽力不发出声响了,但在她踏入栖凤楼的时候就踏入了城主星白的意识空间,所以城主早就知道她来了,此刻正从浑天仪边抬起头来,远远朝曦女看了过来。 “倒是没见过你晚上过来,看来你是知道自己身怀骄阳之力了?” 来访者尚未开口,城主星白便已经知晓了对方的来意。 曦女非常惊讶,愕然“您知道这件事?!” “上任城主离开之前跟我提起过。”城主星白点头道。 曦女赶紧上前,急声询问“那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这是你的因果,要等你自己参悟、自己做决定,在你察觉自己的力量之前,不要用外力去干涉你激发力量。” “为何这样说?让我自己参悟……参悟什么东西?”曦女茫然道。 “既然说了是让你自己参悟,自然该你自己去想,从我们外人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叫你自己的参悟呢?” 城主星白湛蓝色的眼睛有种出奇的静心之效,曦女望着那双眼睛缓缓安静了下来,屈指抵唇,顾自沉吟“可我实在想不到该参悟什么……” “所谓悟道可不是在这里冥思苦想就能想出来的,顿悟是非常突然的事情,可能就发生在你某一次锄地的时候,也可能是某一次摘花的时候,在某个稀疏平常,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清晨骤然领悟。” “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在生死关头,在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差的时候,你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中的道法。” 这些话对于修行尚浅的曦女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了,她只听懂了“道法”这个东西可能会在种花的时候出现,也可能在快死了的时候出现,至于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到底是什么内容,即使是擅长占星的城主星白也算不出来。 “不能用浑天仪提前测一测吗?”曦女又问。 “符师观星占卜是在测算过程,观察变化,而不是直接算出结局,如果我们能预知万事万物的结局的话,你认为世人还需要不断争斗吗?反正无论怎么争斗都是朝着既定的结局走去,大家干脆都在家躺好等着最终的结果不就好了?” 城主星白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无法为曦女测算出她的因果和道法具体是什么。 “可是……人们不都说符师可以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吗?”曦女挣扎道。 “这话倒是没错,我们确实可以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别说五百年,就是一千年、两千年,我们也能测算。” 城主星白平声解释道“但我们测算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是万事万物的发展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在不断变化的,就比如我观测祝新年的一生,并不能直接看出他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有什么成就,我只能随时观测他的行为、思想、感悟、决定等等,然后根据这些条件进行推演,推演出来的结果并不是一次成型的,而是会随着被观测者的变化而不断发生改变。” 看曦女面露不解,城主星白只能用更加通俗的话来为她解释。 “好比我根据你现在的心态去推演,可能会得到你作为仙界接引使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的结果,但随着你继续修炼、品阶提升、能力激发、心境改变之类的变化发生,到时候又可能推测出你重获先力、登临真仙境界、力战魔主的结果。” 城主星白缓声道“现在的你,和下一刻的你,以及将来的你,是同一个你,但又不是同一个你,你能明白其中的玄奥吗?” 曦女自然是不明白的,她要是能听懂这些话,小时候在天工城中修真也不会无功而返了。 虽然听不懂,但也不好意思继续让城主解释了,只能尴尬地抓了抓脸,试着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不顿悟……可以激发骄阳之力吗?” 这次城主星白倒是给了准确的答案“不行,骄阳之力属于远古神力,非仙躯所能驱使。” “那我要怎么在一个月之内升到虚空境,获得仙躯呢?”曦女顺势抛出了这个问题。 “……” 栖凤楼中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城主星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曦女也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在太愚蠢了。 连祝新年都没法在一个月之内从天人境升到虚空境,自己还是个玄品阶,也没有什么修真天赋,就算是天道大神亲临,仙人抚顶也没法拔苗助长把她一口气拔到虚空境。 “其实吧……” 城主星白深吸一口气,努力思索了一个不太伤人的委婉说法。 “说是全员修真,但其实对战魔主也不是非要你这个小姑娘上阵的,你……慢慢修炼就好……” 这话就是在说曦女修真天赋不够,其实说得更直白一些,如曦女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修真天赋原本是连天工城的门都进不去的,小时候能去修真是看了妙元真仙和问仙城上任城主的面子,长大之后这次去修真,是因为情况危急,沾了城主星白全员修真令的光。 虽然她确实是远古大神之后,也非常有可能继承了骄阳之力,但如果她不能突然开智的话,仅凭她目前的领悟力是完全不够修真的,与其指望她升上虚空境,不如等祝新年升上虚空境希望更大一些。 “慢慢修炼来不及啊,我赶时间呢!” 曦女着急强调道“我要给祝新年献躯啊,慢慢修炼的话怎么来得及把仙骨送给祝新年呢?” 闻言城主星白的眉心“唰”的一下就皱了起来,冷声道“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城主星白只是天人境,原本是看不见光碧楼上那道告示的,但女医仙在发布告示之前提前通传了几位城主,所以星白和狐帝也都同时收到了消息。 传讯给狐帝是因为昆崚丘有不少虚空境的灵兽,以及少数隐世仙人,狐帝或许可以在这些人或兽中找到愿意给祝新年献躯的仙人。 但给星白传讯就只是单纯的随手通知罢了,自从陆夜离去之后,问仙城中就没有虚空境的仙人了,之前几个从蓬莱海过来投靠亲友的仙人也陆续都去了天工城执教,如今问仙城中半个仙人都找不出来,也就没有城主星白什么事了。 本来城主星白也确实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目前祝新年的升阶和教导事宜基本完全移交天工城了,既然天工城愿意为他寻找仙躯换骨,星白作为问仙城城主是没有权利反对的。 可她没想到曦女会来掺和一脚。 “今天在天工城中上课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见城主星白面色不好看,曦女的声音放得更低了,没想到城主还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当即就要往外走。 “天工城的夫子授业准则的第一条就是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光碧楼上的那道告示是面向全体仙人的,跟你们天人境的学生有什么关系?夫子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不要继续授课了!” 城主星白说得没错,天工城对夫子的管理非常严格,可以说不亚于对学生的管理,按规定夫子只能教授既定的课业内容,在课外可以教授一些学生感兴趣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必须是非“禁止性问题”。 至于哪些是“禁止性问题”早在光碧楼发布的《授课准则》中写得明明白白,所有的禁书、禁术、禁止提及的人、物、事件,和非面向学生发布的告示等等都属于“禁止性问题”。 很明显,今天光碧楼发布的面向虚空境仙人的告示就属于“禁止性问题”,夫子是不能随意告知学生告示内容的,如有违反,城规处置。 按照天工城的规矩,触及了“禁止性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教学失误,轻则停课反省,重则驱逐出天工城,永不再用。 曦女见城主星白要去天工城算账,心中大惊,赶紧疾行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城主星白的衣袖。 “别啊!城主行行好,那夫子是刚从蓬莱海来的,对天工城的授课禁令不太清楚,不是故意犯错的,如今蓬莱海封闭,夫子要是失去了天工城的教学工作,您让他去何处生存呢?” 问仙城中无亲无故,昆崚丘遍地野兽,除了流浪混沌之中随时可能遭受妖魔侵害之外,被逐出天工城的夫子们似乎没有别的路能走。 曦女不忍心害夫子被罚,赶紧拦住了城主星白的去路,央求道。 “夫子只是被我们缠得没办法了才说的,您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吧,我不问了,您可千万别去天工城告发我们夫子啊。” 星白沉默看了曦女一眼,上任城主离去之前曾经交代过星白要照顾曦女,不仅因为她年纪小,还因为她身上的骄阳之力有可能会在魔主入侵的时候为保卫问仙城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城主星白微微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过身,注视着曦女,沉声问道。 “你当真想提升境界之后为祝新年献躯?” 第五百二十章 昆崚丘灵脉 曦女向城主星白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城主星白身为符师,本也不是会随意插手他人因果的人,见曦女发自内心想要为祝新年献躯,城主星白便没再多加阻止,而是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想要激发曦女身体中的骄阳之力,首先要确定她确实继承了这个力量,但骄阳之力属于远古神力,纵使是真仙级别的修真者也无法探查,所以曦女在问仙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身怀神力。 如今现存的仙人和真仙的力量是没办法探测远古神力的,要想确认这个问题,只有利用灵脉,以天地原始之力来唤醒曦女身体中的骄阳之力,如果真的能唤醒的话,无需曦女费力修炼,骄阳之力会在很快的时间内将她送上虚空境,甚至是更高的境界。 但天界两条灵脉已毁一条,现在唯有昆崚丘的灵脉能够帮助确认曦女身体中的骄阳之力,而要去昆崚丘免不了要请狐帝帮忙,但狐帝非人,不是在问仙城中长大的,也未曾在天工城修习过,他只与陆夜关系好,现在陆夜去了昆崚丘,问仙城和天工城中就没人能联系到狐帝了。 对于这个问题,曦女有自己的解决方法,她看渊精楼中那么多灵兽,肯定都是从昆崚丘跑过来的,而祝新年又能控制灵兽,只要让其中一只回昆崚丘去给狐帝报个信就行,狐帝虽然看起来不像好人,但实际上是个热心快肠的,曦女光看狐帝与陆夜和祝新年的关系就能确定他肯定会帮忙。 果不其然通过祝新年传递去昆崚丘不动宫的消息很快得到了回复,狐帝不仅同意帮忙,还亲自来到了问仙城接祝新年和曦女前往昆崚丘灵脉,去核实曦女体内是否真的存在骄阳之力。 虽然那狐帝以前也经常来找陆夜,但这还是曦女第一次与狐帝如此近距离接触,当她偷偷打量狐帝那副狐狸面孔的时候,狐帝也毫不遮掩,径直朝她看了过来,随即双眼一弯,金色的兽瞳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弧光。 曦女吓得一下跳到了祝新年身后,虽然只被狐帝看了一眼,她那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心脏便开始“咚咚”狂跳,感觉自己好像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正被这只狡猾的狐狸凑近了闻嗅打量。 祝新年反过手来轻轻拍了拍曦女的胳膊,身体倒是没有动,而是对狐帝笑道。 “你吓到小女孩了。” 狐帝绯红色的耳朵尖弹了弹,晃着自己的大尾巴琢磨道“这小姑娘看起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你女儿?” 祝新年第一反应是想起了曾经在不动宫看到的那只连人形都没有化的狐狸幼崽,他不知道狐狸与人的年纪是怎么换算的,但就算灵兽的寿命再长,那小崽子看起来也远没有曦女大啊。 见祝新年疑惑不解,狐帝浅笑了一声,解释道“是我妻子手上之前生的最后一个女儿,在神魔大战的时候牺牲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就是这幅模样。” 祝新年微微愣住了,九尾赤狐虽然比不上四圣兽那样几乎与天地同长的寿命,但他们这一族的寿命也是相当长的,狐帝那位牺牲在一千年前的小女儿若是幻化成人形,可能确实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正是这样灿烂的年纪,却为了保卫昆崚丘牺牲了,祝新年不敢想象那样年轻的女孩在当年的大战中经历过怎样可怕的事情,但看狐帝现在的反应,好像是已经将一切伤痛都放下了,提起自己的女儿时没有怀着满腔怨恨,也没有提起与魔主的血仇,眼中只有一位父亲提起女儿时满满的喜爱与想念。 不过纵使狐帝已经表现得十分淡然了,但祝新年还是不想在这个沉痛的话题上久留,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说起来,你不是被尊夫人关在不动宫中不允许出来吗?怎么今天能来问仙城接我们了?” “问仙城都全员修真了,可见事态紧急,我夫人虽然担心我的安危,但也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纵使她再不情愿,也必须放我出来解决问题,不然等魔主冲破禁锢就一切都晚了。” 狐帝的夫人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敢爱敢恨脾气烈手段高,不仅能把九尾灵狐一族管理得服服帖帖,在整个仙界也是威名远扬,只可惜她为了爱情和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修真大道,不然她要是一直修炼下去,如今的昆崚丘之主到底是雄是雌还真不好说呢。 “蓬莱海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陆夜离开之后我们问仙城就没有人能离开结界了,天工城的夫子也不肯告诉我们学生关于蓬莱海的事情,不知道蓬莱海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变化。” “魔主冲击过两次意识空间,但都被挡回去了,现在看来狂澜的意识还存在,蓬莱海的灵脉力量还能继续禁锢魔主和魔甲军团,但具体还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也许还有几个月,也许就在明天。” 无法准确预测魔主的动向是应战魔主和魔甲军团时危险性最大的事情,魔主随时可能冲破禁锢,随时会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杀过来,即使城主星白日夜观星占卜,监测蓬莱海的动向,即使昆崚丘的灵兽们奉命一直镇守蓬莱海外围,也不能准确算出魔主到底什么时候会打破禁锢。 此时此刻,天界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食不安寝夜不能眠,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哪个夜里就被魔主从背后捅了一记冷刀。 “要是魔主真的冲破禁锢,我们昆崚丘首当其冲,你们尚且还能有一丝应对准备的时间,但说实话,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三界之中没有人是魔主的对手,一旦魔主冲破禁锢,昆崚丘与天工城、问仙城的消亡只是时间先后不同而已。” 魔主不会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狂澜真仙堵上蓬莱海灵脉困住了他,狐帝却没办法复制这道禁锢,一来魔主心有警惕,不会那么容易被狐帝的意识空间抓住,二来蓬莱海消亡之后,昆崚丘灵脉挑起了为整个天界输送灵气的重任,一旦连昆崚丘灵脉也毁了,无需魔主动手,天界也就名存实亡了。 见两位年轻人面色凝重,狐帝又笑了起来,火红色的蓬松大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和他身上挂着的那些彩色宝石一样晃得令人目眩神迷。 “但愿这次能顺利激发骄阳之力吧,希望羲和神女留下的远古大神之力能再护佑我们一次。” 交谈间狐帝将祝新年和曦女带到了昆崚丘,他庞大的九尾灵狐的力量直接将祝新年和曦女包裹了进去,即使不需要真仙精元做掩盖,也能顺利带着祝新年和曦女穿越结界。 到了昆崚丘之后他交给了祝新年和曦女一人一颗兽牙,让他们贴身带好,用兽类的气息掩盖人的气味,以免在昆崚丘深山老林中遭受野兽的攻击。 “灵脉在山里,从不动宫过去要穿越一片非常危险的丛林,那是猛兽生活的地方,鲜少有人族涉足,据我所知只有问仙城上任城主和陆夜进去过,但这两人都还没有出来。” 狐帝走在前面带路,看他背着手昂首挺胸的模样,让祝新年不禁想起了人界成语狐假虎威,只可惜现在狐帝身后可没有比他更厉害的老虎能借力,反倒跟着两个“小猫崽子”需要他来照顾。 “我以为陆夜至少会与不动宫联系,所以他是真的自己一个人去灵脉那边修炼了吗?” 祝新年有些惊诧,凭陆夜和狐帝的关系,两人同在一处竟然毫无联系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想来这次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升阶了吧,其实以他的天赋来说,要是这些年没有玩玩闹闹的话,几百年前就该升无相阶了,只是我们外人如何相劝都没有用,只有等他自己醒悟,这不,现在知道努力用功了。” 狐帝脸上挂着浅笑,不紧不慢带着两人往深山走去,刚离开不动宫的地界,道路就在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盘根错节的万年古木遮天蔽日,昏暗的森林中藤蔓交错如蛛网挡住了几人的去路,滑腻的青苔布满目之所及的每一处细微缝隙,脚踩下去如陷沼泽,仿佛地皮之下有一汪水泡一般,让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踩到的是硬还是软。 古木有灵,修为也不浅,平日在森林中横行霸道,但多少会给狐帝几分面子,见狐帝入林,那些低垂下压拦路的爪形粗枝便慢慢收了上去,给狐帝让开了一条通路。 那些没有修为灵智的藤蔓则被牵扯绷紧,被狐帝抬手一爪子全部切断了,委顿挂在树枝两头,再也没了刚才“拦路虎”的嚣张架势。 “狐……狐帝大人……” 一路上没敢说话的曦女此刻突然开口,仿佛是震惊于昆崚丘密林中的险恶环境,不由开口道。 “请问您有见过问仙城上任城主吗?” “那得看你询问的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他还管理问仙城的时候我们确实见过,但后来他练功冒进伤了身体,去灵脉休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狐帝特意强调道“昆崚丘的密林面积不比蓬莱海小多少,高山、丘陵、深渊、沟壑、地裂……各种地形都有,各种猛兽毒虫不计其数,人如此渺小,进入密林之后除非自己走出来,不然旁人想要在偌大的森林中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宽慰曦女道“不用担心,上任城主和陆夜都是无我阶仙人,自保能力还是有的,你们与其为他们担心,不如先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抵达灵脉吧。” 灵脉这东西听起来虚无缥缈,祝新年和曦女都没有亲眼见过灵脉到底长什么样子,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狐帝继续往前走。 倒没有让这两个年轻人自己瞎猜,狐帝一边走一边给他们科普。 “灵脉是三界力量的根源,如古树的树根一般错综复杂,会有无数个分枝,但主干只有一个或两个,天界白玉京五城,只用蓬莱海和昆崚丘的灵脉最为粗壮,一直以来都用来供给天界五城的灵力,但现在蓬莱海的灵脉毁了,所有灵力都集中到了昆崚丘这一条灵脉上来,这也是为什么陆夜要来昆崚丘修炼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星白城主让你来昆崚丘尝试激发骄阳之力。” 如今的昆崚丘灵脉一条顶过去两条,若真能在灵脉附近修炼,提升速度肯定事半功倍,也只有现在两条灵脉的力量合二为一,才有可能超越羲和神女远古大神的力量,从而激发骄阳之力。 “我一直以为整片昆崚丘都是灵脉呢,原来还要走这么远啊。” 曦女第一次出问仙城,对这里的一切既好奇又害怕,幸好有祝新年在身边陪同,不然她一个人是说什么都不敢来这里的。 “确实整片昆崚丘都是灵脉,但我刚才说了,灵脉就像树根和叶脉,只有最粗壮的根系能被称为灵脉,其他的可以被称为仙山灵海、风水宝地,但不能被冠以灵脉的称号。” 曦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狐帝看她懵懂的样子只觉有趣,眸光一转落到了曦女身上,笑问。 “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想到要给祝新年献躯?你还有大好年华呢,献躯不是儿戏,是会死人的哦。” 曦女一下子又被吓到祝新年身后去了,紧张道“我、我都想好了……你、你别劝我了……” 狐帝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来拍祝新年的肩膀“小子人缘不错啊,都还没摸到虚空境的边呢,就有人赶着把上古神力送给你了,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谁要是愿意把上古神力让给我,我肯定立马飞去蓬莱海把魔主的脑袋砍下来!” “脑袋不能砍,那是我朋友的脑袋,你砍了我怎么拼回去?” 祝新年微微翻了一个白眼,道“既然狐帝这么想要,那就把骄阳之力送给你吧,只是不知道尊夫人同不同意你承接神力,到时候是你飞去蓬莱海砍魔主,还是尊夫人飞来砍你呢?” 第五百二十一章 狐假虎威 狐帝有家庭牵系,肯定没法做到像祝新年和曦女这般洒脱,纵使他想承接神力大战魔主,他的夫人和孩子们就仿佛一双双无形的大手牵制着他,让他没有办法真的不顾性命地豁出去,所以纵使他是现在仙界唯一的真仙,也没办法代替祝新年承接神力,只能从别的方面贡献一些自己的力量。 三人在密林中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逐渐变暗又变亮,直到密林中潮湿的水汽逐渐濡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直到即使施放灵识也只能看到满目青葱的时候,狐帝才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吗?” 曦女弯腰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这一路因为照顾她体力不济而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不然狐帝和祝新年的脚程能快许多,到后来她也不好意思再说走不动了,只能咬着牙坚持,走到这里已经是体力的极限了,狐帝一停下来,她就软倒在旁边的凸起的树根上,双脚脚底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远没有呢,只能说地面上的路程结束了,但地下的路程才刚刚开始。” “还有地下的路程?”曦女惊讶,这地下的路要怎么走? 狐帝笑而不语,伸手捏诀默念咒语,眼中金光飞闪伴随强烈的地动从地下深处传来,曦女亲眼看见一道一人宽的地裂从远处蔓延而来,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刚刚好停在了狐帝面前。 那道地裂斜向下延伸至地下深处,黑暗、寒冷、潮湿的感觉瞬间扑面而来,冰凉的水汽如蚂蚁一般瞬间爬满人全身,令曦女不由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我们要往这地下走吗?”曦女颤声问道。 “没错,灵脉深藏大山地底,地面之上已经无路能走了,必须从地裂处下去,深入地下千丈深处,才能寻到一丝灵脉的痕迹,再顺着灵脉延伸的方向去寻找它最粗壮的主根,一直要找到力量最强大的地方,才有可能验证你身体中是否真的存在骄阳之力。” 事不宜迟,稍作修整之后狐帝就带着祝新年和曦女顺着地缝走入了地底深处,起初还有一丝天光顺着裂缝倾泻进来,勉强能为他们照亮,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昏暗,最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狐帝便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夜明珠来照路。 在夜明珠蓝色的幽光下,地底嶙峋的怪石和交缠的植物根系显得更加可怖,一开始曦女还只是紧紧拉住祝新年的衣袖,后来路越来越难走,稍不留神就会被土里拱出来的石块和树根绊倒,摔倒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曦女好几次摸到了长了许多腿的不明昆虫,吓得她一边挥手一边尖叫,差点整个人跳到祝新年身上去,后来祝新年便一路牵着她的手,护着她慢慢走了。 有祝新年照顾剩下的路虽然漫长但也好走了很多,曦女也安心不少,不再会被绊倒或被突然掉到身上的虫子吓到了,只是地底看不见天光,无法判断时间,也无法判断远近,自从他们进入地缝之后,曦女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下到了多深的地方,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天亮还是天黑。 唯一直观的感受是越往地底走去,身边的灵力变得越发汹涌且精纯,这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体会不到的特殊感受,不仅祝新年感觉到了,连曦女这样不擅长修真的人都感受到了一阵接一阵的灵力涌过身体周围,可见他们已经非常接近灵脉了。 “找到了,灵脉的主根系。” 狐帝拂开了脚下一层疏松的黑土,黑暗的空间中骤然亮起纯净的白色光芒,一根蜿蜒生长在黑色泥土中的灵脉根系终于在众人眼前展现出了它真正的面貌。 “灵脉的主根系是从地心火海中延伸出来的,那是天地未开之时就存在的、维持天地运转的力量源泉,也是超越三界一切力量的最强大的神力所在,我们只要跟着这条主根系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地心火海了。” 灵脉中菁纯的灵力驱散了黑暗、寒冷与潮湿,人走在灵脉旁边只觉浑身舒畅,气海平静聪颖,筋骨通畅,一路走来的所有疲累倦困顿时烟消云散,走起路也轻快不少,曦女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一样,一步数十丈,跟着狐帝和祝新年在地底深处快速飞行前进。 这样一来路就好走多了,没花太长时间,目之所及之处就亮若白昼,四周的灵力充盈到凝聚出了实体,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光点在地裂形成的空间中上下飘动,有人接触就会瞬间化为灵力涌入对方气海当中,直至对方气海装不下了为止。 别说曦女这玄品阶的气海很快就被填满了,连祝新年的气海都撑得不行了,捂着胸口对狐帝道。 “早知道这里灵气如此充盈,我真该跟陆夜一起来修炼。” 万兽运灵阵固然好用,但灵兽们跑来跑去也很辛苦,直接在灵脉附近修炼就等同于直接把灵力往气海中灌,这速度就是再开十个万兽运灵阵也是比不上的。 “你小子什么都想要,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这地裂是有我的灵力术法撑着才不会合上,就凭你那点微末本事哪里撑得住这地缝?人还没出来就被关在地底了。” 狐帝幽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曦女,面带笑意挑眉道“再说了,你要是跟着陆夜来这里修炼了,骄阳之力还能落到你身上?” “我也不是非要得到骄阳之力,若是能让曦女唤醒力量位列真仙,也同样能为我们对抗魔主出一份力,这骄阳之力在我身上或在她身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听祝新年这样说,狐帝和曦女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曦女对他的说法表示不满,急声道“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突然又改变了想法?” 狐帝则晃着尾巴轻轻摇头道“把你这个绝品阶拉到真仙境界就已经很难了,要想把她这个几乎没有修过真的人提升到真仙境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的人从头开始修真,就算有骄阳之力加持也没那么快。” 这话无疑加强了曦女的信心,她一心想要把骄阳之力让给祝新年,好不容易来了昆崚丘,自然不想祝新年三言两语就改变她的计划,现在听到狐帝的意思是骄阳之力还是放在祝新年身上更有利一些,她立刻点头,并且一步跨到了狐帝身后,对祝新年道。 “我就说吧,你还是听狐帝大人的话吧。” 祝新年无奈摇头,曦女还是被问仙城保护得太好了,她不明白生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固然想要为祝新年献躯的心思是好的,但身死魂消带来的离别之苦她并没有切身的体会,也就不存在害怕、不舍之类的情绪,但对其他人来说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为自己牺牲,这基本是没人能接受得了的事情。 看着曦女“狐假虎威”,假借狐帝给自己撑腰的模样,祝新年开始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带曦女来昆崚丘,不,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跟曦女提及《虚空问道》这本书,也就不会让曦女对自己的身世好奇,顺带牵扯出了羲和神女和骄阳之力的事情。 然而人都到了这里,再后悔似乎也来不及了,很快他们就在地底看到了一片沸腾翻涌的白色“火海”,这里就是狐帝所说的地心火海。 “当心些,地心火海的火焰虽然是白色的,但都是由最纯净最强悍的灵力组成,修为不够高的人很容易“引火烧身”,被灵力之火把肉身烧成飞灰。”狐帝提醒道。 这片地心火海犹如一片置身于地心深处的白色火山岩浆,它们沸腾、飞溅,不断冒出硕大的气泡和滚滚白烟,而这片岩浆地有两道豁口,一道从祝新年他们身边流淌而过,另一道流淌向了其他方向,应该是朝着蓬莱海去的,但蓬莱海灵脉已毁,估计这道灵力根系会在某个地方转弯,与祝新年他们身边这道灵力根系融汇,一起流向昆崚丘的大山深处,而这也是整个天界身下的唯一一道灵脉主根了。 “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到了地方,曦女按捺不住,赶紧询问狐帝验证骄阳之力的具体办法。 “很简单,你跳进去,骄阳之力是远古神力,你们家又没有其他继承神力的人,如果你身上真的有神力的话,这力量为了保护你就会被激发,这样就可以验证你到底具不具备神力了。” 曦女稍稍有些茫然,问道“有神力就会被激发,那要是没有的话会怎么样?” 狐帝摊手耸肩“死了呗,骨头渣子都捞不到的那种。” 现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地心火海的沸腾声不断响起,敲击着曦女混乱的思维。 “可……我要是死了的话……等等……不对……要是遇到危险就有可能激发骄阳之力,那我为什么不直接跳天工城造物坊的大火炉呢?” 他们大老远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地心火海,结果验证的方法如此简单,曦女甚至有些怀疑狐帝是不是在耍他们玩。 “天工城中造物坊中的炉火能跟地心火海相比吗?你跳火炉只会瞬间焚毁肉身,刺激不了体内的骄阳之力,等你肉身焚毁之后,骄阳之力会回到三界之中,等待下一位掌控太阳的神明出现再继承这道力量。” “而地心火海中全是最精纯的灵力,你跳下去并不会直接死亡,这些灵力会不断增强你的气海和身体,直到你承受不住气海爆裂为止,而在这期间,你的求生欲会不断刺激身体中的骄阳之力,如果你身体中真的有骄阳之力的话,它就会被地心火海的灵力和你自己的求生欲刺激激发出来。” 狐帝眼角一挑,强调道“前提是你确定自己真的有骄阳之力哦,不然被灵脉活生生撑爆气海的死法可是很痛苦的。” 之前在问仙城中说得再好,也不过是因为被家族血仇和拯救三界的大义掩盖了胆怯害怕而已,眼下真到站到了地心火海旁边,要拿命去赌这一半成功,一半尸骨无存的概率,曦女这样未经受任何大风大浪的小姑娘确实被吓到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算了,我们回去吧,你这骄阳之力等它哪天自己激发了就好,何必要拿性命去赌呢?万一骄阳之力不在力身上,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一条性命?” 祝新年好言相劝道“如今的仙界已经受不住白白牺牲了,总不能敌人还没来,咱们先浪费自己人的性命吧?你跟我回去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升阶,魔主纵使打破禁锢,你也能自保的能力,说不定那时遭遇危险,也能激发骄阳之力呢?” 他伸出手来揽了揽曦女的肩膀,想要带她转身,但曦女却不愿意,抬起双手来推拒他。 “不行,我不回去!我是想好了才来这里的,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你们不要再劝,我意已决,绝对不会回去的!” 曦女转身就要往地心火海中跳,祝新年和狐帝都没想到这小女子如此冲动,话都还没说完就要往下跳,赶紧伸手去拉她,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发,一阵猛烈的地动从众人头顶传来,大块黑土和岩石兜头砸落! 狐帝只能扬手唤起结界来保护大家,而祝新年身体一晃,手指只抓住了曦女的一隅一角,在震耳欲聋的砸落声中他甚至都没听见衣料撕裂和落水声,再收回手的时候只看见了手中半片粉色的衣料在诉说着曦女已经跳进了地心火海的事实。 来不及惊愕焦心,地动越来越猛烈,巨大的石块不断落进地心火海当中,飞溅出来的白色“岩浆”不断吞噬灼烧着狐帝和祝新年身边的一切,纵使祝新年还想往火海中间望去,试图寻找曦女的下落,但狐帝却强行拉着他后退,远离那些飞溅的白色“岩浆”。 “什么情况?” 祝新年急声问道“昆崚丘地震了?” “灵脉所在之处是不会地震的!” 狐帝神情凝重,金色的兽眼之中泛起明显的紧张不安的神色,只见他浑身肌肉绷紧,抓住祝新年肩头的五指瞬间幻化成利爪,用力之大几乎要扎进祝新年的肩头血肉之中。 “不好!魔主打破蓬莱海禁锢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变故突至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不仅狐帝没有预料到,连天工城光碧楼的灵力监测台和问仙城栖凤楼上的浑天仪都没提前观测到蓬莱海的灵力波动,以至于魔主突然冲破禁锢造成的猛烈灵力冲击瞬间席卷了整个天界。 祝新年他们身下地下,遭受波及都尚且如此严重,可想地面上的情况有多糟糕,狐帝当即拽着祝新年想要往回跑,退出地缝,以免地动致使山石滑坡堵塞了回去的道路。 此时曦女的身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头顶大块的岩石和泥土不断砸进地心火海当中,飞溅出来的白色“岩浆”将祝新年衣摆都烧穿了几个大洞,祝新年还想往前探身,狐帝已经像拎小鸡一般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拖着往远处飞驰了。 只可惜即使以狐帝真仙的速度还是没能将祝新年带出地裂,两人刚离开地心火海没几步,一股摧山折海的力量兜头落下,狐帝一脚急刹在地底深处停了下来,下一瞬一把通体漆黑的巨型长刀骤然扎穿眼前空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落到了狐帝和祝新年面前,牢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狐帝面色骤变,咬牙厉声道“是九阶魔神甲,魔主来昆崚丘了!他是冲着断水刀来的!” 魔主被狂澜真仙用断水刀给骗了,被关在意识空间中丢了好大的脸,如今冲出禁锢,肯定第一时间来夺刀,当然,杀掉狐帝和祝新年也是魔主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 祝新年反手紧握断水刀刀柄,在强烈魔气和汹涌灵力的相互撞击下,断水刀中的太初灵气疯狂涌动,刀身不断震颤发出阵阵嗡鸣声,似乎想从祝新年手中跃出,朝面前漆黑的魔神甲战刀撞去! “我来对付魔神甲,你先走,去不动宫,我夫人那边就交给你了!” 狐帝将祝新年往旁边的岔路上一推,急声催促“灵脉通向不动宫,你跟着走就行!” 只见他探手没入自己胸腔,从中抽出一把光滑璀璨的长刀,拿在手中转了转,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九阶魔神甲的黑色长刀,对比之下发现体量不足以对付敌人,于是果断弃刀,又从胸腔气海中拿出了一把银白色的长枪。 人间有俗语,说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真仙境界的人打斗起来或许没有这个说法,但武器的强悍程度也对战事的最终结果有着非常大的影响,而狐帝的武器在九阶魔神甲贯通天地的黑色巨刀面前显然不够强力。 “不,我留下来对付魔神甲,你回不动宫去,你夫人和孩子还等着你去保护她们!” 祝新年没有听从狐帝的话,无论是应对九阶魔神甲还是魔主本人,断水刀都比狐帝的武器要强劲得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狐帝是灵兽成仙,它体量最大化也没有机甲那么大,再与一众高阶魔甲战斗的时候在体型方面很吃亏,但祝新年有机甲,不说战胜敌人,起码能拖上一拖。 他手腕一转抓住了狐帝的手臂,趁狐帝不备直接将人甩进了岔路,不等狐帝拒绝,祝新年已经抽出断水刀,迎着面前的九阶魔神甲而去了。 魔神甲深深插入地底的长刀感应到了断水刀中太初灵气的力量,刀锋一转顷刻间朝祝新年挥了过来! 断水刀的力量远高于祝新年本身,这场战斗其实并不是祝新年在使用断水刀,而是断水刀在借祝新年的手主动与魔甲对战,早在祝新年反应过来之前,断水刀已经带着他飞驰而上,一刀撞向了九阶魔神甲的黑色长刀! 撞击带来的猛烈震颤致使顷刻间地动山摇,九阶魔神甲几乎可以弑神的力量竟被太初灵气轻易击飞,祝新年头顶传来接连几声巨响,应该是地面上的九阶魔神甲被击退了好几步,黑色长刀拔地而起,在万丈地底深处留下了一道可窥天光的狭长缝隙。 祝新年的灵识透过这道缝隙飞出了地底,地面上山川倾倒、河溪断流,参天古木拦腰折断,无数动物惊慌逃出密林,飞奔前往不动宫寻求庇护。 无数体型巨大的黑色魔甲几乎占领了昆崚丘每一寸土地,它们在为魔主搜寻断水刀,同时也在寻找狐帝和祝新年的下落,当然,它们不知道什么叫“搜寻”,只意味破坏,以摧毁来代替寻找,只要毁掉整个昆崚丘,必然能找到它们想找的人和物。 这样毁天灭地式的破坏如狂风过境般使昆崚丘毁于一旦,唯有不动宫方寸之地还能勉强坚守,此时狐帝夫人正手持双剑立于不动宫楼顶,望着几乎占据整个昆崚丘的魔甲军团不让半分。 巨木倾倒、动物狂奔,不动宫并没有为了自保而拒绝这些动物进入,品阶比较高的灵兽们几乎全员出动,全部守在不动宫结界前面,一边与魔甲战斗,一边掩护品阶低微、甚至是没有品阶的动物们逃进不动宫来。 这样万众一心的场景是在蓬莱海未曾见过的,蓬莱海大战的时候所有生活在那里的仙人们几乎集体隐遁,未曾帮助狂澜真仙御敌,而昆崚丘的灵兽们但凡品阶足够上阵的,都无一退缩,全部镇守结界边缘,即便战死也绝对不让魔甲军团们靠近不动宫半步。 没时间再多观察地面上的情况,九阶魔神甲卷土重来,祝新年只能收回灵识全力迎敌。 大战在地下深处拉开帷幕,纵使九阶魔神甲在地面上,而祝新年在地心深处,纵使两者相隔万丈,战斗的激烈程度却半分没有削减。 九阶魔神甲的力量顺着黑色巨刀贯穿地下,祝新年必须集中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而他面对足够与真仙一战的魔神甲时拼尽全力也只够保全自己罢了,至于与敌人对战这件事则全交给了断水刀,太初灵气一往无前,丝毫没有见九阶魔神甲放在眼里,有很多次祝新年都觉得命在旦夕了,但断水刀就是能带着它绝境反击,打得九阶魔神甲几度无法还手。 祝新年在被断水刀带着左右突进的时候还不忘咂舌,断水刀拥有这么强的自我意识和攻击能力,当初又有白衣真仙为它加持,可以想象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它与白衣真仙这样的组合是如何横扫魔甲军团的,但同时又遗憾即使是这样强悍的组合也没能消灭魔主,竟然让这个祸害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祝新年的脑海中各种想法翻飞,断水刀却没他那么多心思,太初灵气招招迅猛,这样的速度和力量早就超越了天人境修真者可以观测的极限,祝新年根本就看不清自己是如何前进、如何挥刀的,只听见耳边不断传来金石相交的撞击声,伴随着横飞的碎石、断根与土壤一起迎面砸来。 断水刀无暇顾及祝新年,它仿佛看见了宿敌杀红了眼的愤怒雄狮一般,击出的每一招不仅为了击退九阶魔神甲,更是为了击中它、杀死它! 祝新年手握断水刀,甚至能顺着刀柄感受到此时此刻断水刀的愤怒,他判断可能是因为白衣真仙为妖魔所害,断水刀至今仍然保存着那段记忆与仇恨,所以遇到妖魔的时候才会如此愤怒,而九阶魔神甲显然是当年参与过蓬莱海大战的主力魔甲之一,断水刀与魔神甲相见分外眼红,大有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意图。 九阶魔神甲是仅次于十阶魔主甲的魔甲军团最高战力,但即使它拥有堪比真仙的力量,却无法与天地之始的太初灵气对抗,被逼得一退再退,最后一个不防被断水刀一记猛攻斩断了手中巨刀,其力道直接顺着刀身击中了魔神甲,地面上山峦般高大的魔神甲轰然倒下,可怕的撞击力将地面生生砸出了一道新的裂缝,瞬间给地心深处增加了一道天光。 被这一砸,祝新年所在的地缝已经坚持不住了,整个地裂有要垮塌的迹象,此地不可久留,祝新年明白自己必须立刻回到地面上去,不然就可能被永远埋葬在地心深处。 他意念一动,断水刀也感应到了它的想法,当即化作一道灵光悬在祝新年头顶,为他遮挡上方砸落的碎石,掩护祝新年逃离地心。 祝新年当然不会自己一个人出逃,曦女已经跳进了地心火海当中,祝新年身无神力没法去火海中寻找她,只能焦灼地回头看了地心火海一眼,然后迅速转回头来寻找狐帝的踪迹。 刚才断水刀带着他横冲直撞,他也看不清狐帝到底离开没有,按照他对狐帝的了解,虽然狐帝很在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但在这种生死关头,他是不会抛下朋友独自离去的,所以祝新年并未第一时间自己逃跑,他担心狐帝还在地心火海附近帮助他御敌。 当然,前提是狐帝真的有把他当做患难与共、生死不弃的朋友。 一番环视并未找到狐帝,祝新年只当狐帝是赶回不动宫去了,于是便准备离开地心,到地面上再对战魔甲军团,这样断水刀更好发挥实力。 然而在魔神甲倒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被真正的敌人盯上了,断水刀还未带着他飞起来,一道浓郁到几乎形成了实体的黑雾席卷而来,瞬间灌满了整道地裂。 黑暗、寒冷、潮湿的感觉如同蜈蚣一般瞬间爬上了祝新年的四肢百骸,这感觉太熟悉了,祝新年浑身汗毛竖立、发根倒起,心脏瞬间发紧,他知道,魔主来了。 狂澜真仙舍了自己的性命,以整个蓬莱海为代价也只困住了魔主和魔甲军团区区十几日时间,可见魔主的力量已经比他刚刚回到天界的时候要增强了不少。 而狐帝不是狂澜真仙,他身后还有妻儿老小,还有整个昆崚丘这么多灵兽动物需要他保护,他没法像狂澜真仙一样舍命再造一个意识空间来困住魔主,而昆崚丘作为天界最后的灵脉,也绝对不能被断送。 另外最重要的是魔主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狂澜真仙可以用断水刀为诱饵骗过他,狐帝可没有这样的宝贝能用来诱骗魔主,魔主也不会再为任何东西上当受骗,他现在的目的非常明确,杀了祝新年、夺取断水刀、毁掉白玉京五城,最后前往梵天域与天道大神再战一场。 所以,现在手握断水刀的祝新年是魔主的首要目标,而魔主对他的玩心已经结束了,他不再把祝新年当做是鹤云子的小弟子来玩弄,而是把他当做夺走断水刀的敌人在对付。 成为魔主敌人或许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天道大神被他一而再地逼到生死大战,鹤云子被他害死七名弟子还找了无数次麻烦,人间三所天工学院几乎全毁,天界所有真仙几乎全部陨落,可以说除了比魔主力量更高强的人之外,谁要是被他盯上了,下场一定非死即伤。 而现在祝新年成了这个倒霉蛋,如果他一直待在人间不飞升的话,魔主可能已经遗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因为从前无论闹得再凶,在魔主眼中祝新年只是一个有着尖牙利齿会咬人的小猫咪罢了,魔主看他就像看一个小玩意一样,并未真的将他看作是敌人。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祝新年飞升进入天界,得这么多人鼎力相助,不仅品阶急速提升,还得到了新的机甲和断水刀,他拿到了魔主想要的东西,成为了魔主重回远古大神境界、再战天道大神路上的一块绊脚石,此时的他在魔主眼中就不是一个会咬人的小猫咪了,而是一头拦路猛虎,而他要做的就是杀了这头猛虎。 随着黑雾涌来,从地裂渗进来的天光被彻底遮掩了,地下世界又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而狐帝不在场,没有夜明珠照亮,只有断水刀散发的仙光能为祝新年照亮身边方寸之地,但这仙光对于无边无际的黑雾来说太微弱了,好像随时都会被黑雾吞噬一般在寒冷的地下忽明忽灭。 祝新年浑身肌肉紧绷,周围安静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冲击耳膜,他慢慢挪动着脚步,身体一直保持着作战状态,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判断魔主到底会从哪个地方突袭而至! 就在他全神贯注警惕观察着身边情况的时候,后颈忽觉一凉,在本就寒冷的地下黑雾中这突如其来的寒冷显得不太明显,但祝新年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他猛然回头,视线还没落到身后来者的身上,断水刀就已经挥了过去! 仙光横扫而过,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白线,那道光线不偏不倚正好划过了来者的双眼,属于曾笑然的双瞳中饱含冰冷可怖的森然笑意,随着魔主伸来的惨白手掌一起落到了祝新年身上! 生死关头!刹那之间!魔主背后有什么东西快速袭来其速度之快令魔主不禁皱眉转身躲避,只见一道白光如离弦之箭朝他射来,在靠近魔主身体的时候竟突然转弯,瞬间缠住了祝新年的腰身,拖着他急速后退,“噗通”一声连人带刀一起落进了地心火海之中! 第五百二十三章 地海女影 地心火海之中的白色“岩浆”温度其实并不高,它之所以能沸腾冒泡、灼烧衣物,纯粹是因为它蕴含的灵力太强了,寻常的衣料没办法承受如此强大灵力的碰撞,才会造成如同灼烧焚毁的假象。 祝新年被拖进地心火海中的第一感受是温暖,无穷无尽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涌入身体当中,他就像一个注水气球,几乎瞬间就被灵力灌满,整个人顷刻间成为了装载灵力的人形皮囊,此时的他已经没空去思考自己掉进地心火海中了会不会被烧得尸骨无存,只想着要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自己一下,估计自己的身体就要“砰”的一声炸开了。 汹涌的灵力灌满了他的气海、筋脉、皮肉、内脏、血管,如此仍未停止,祝新年能明显感觉到灵力在往他的骨头里钻,填满了他骨头中间的每一丝缝隙,由此带来的筋骨胀痛感是祝新年之前在天工城服用丹药时筋骨生长疼痛的几十倍,用筋骨寸断的痛苦来形容这种胀痛也丝毫不为过。 直到此时,祝新年心中才迟缓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完蛋了。 地心火海不是蓬莱海,不是掉进去之后还能屏气挣扎一段时间,一坠入火海之中,无穷无尽的灵力瞬间就将人包裹了起来,此时祝新年放眼望去满目皆白,身上的衣料也被灼烧焚毁殆尽,要不是他及时伸手,被烧断了束带的世隐明光就要落进地心火海中丢失不见了。 衣袍被焚毁之后,缠在祝新年腰上,将他拖入地心火海的那东西也松开了,祝新年看不见它的具体模样,甚至也看不见任何不同的色彩,说明刚才缠住他腰身的东西也是白色的,回到地心火海之后就与这些白色的“岩浆”融为了一体。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祝新年的脑海中只来得及冒出这一个问题,旋即地心火海中的灵力就侵入了他的头脑,令他思维停顿,整个人的身体消耗被降到了最低,不仅思维几乎暂停,连心跳、呼吸和脉搏的次数都被压到了最少,如果不是还能视物的话,祝新年真的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如狐帝所言,身体中没有远古神力的人落进地心火海中会被灼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祝新年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自己身体中没有远古神力,以他目前的品阶来说也肯定不足以对抗地心火海中的灵力,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烧得灰飞烟灭,永远与这片火海融为一体。 此时的祝新年因为思维停顿,所以也没有什么害怕、遗憾之类的情绪,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自救,只是不断下坠再下坠。 就在他“平静”迎接死亡的时候,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一样,他的下坠突然停止了,整个人漂浮在白色的“岩浆”之中,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重力和下坠力,就好像漂浮在云朵之中一样,又好像是背后有人抱住了自己,但他没法回头去看,也就没法确认身后到底有没有人。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身后确实有什么东西存在,因为祝新年感觉有种类似树根的东西破开他后背皮肉长进了他的身体当中,顺着他的肢体生长,逐渐附着在了他的筋骨血脉上,好像要与这具躯体融为一体一样。 这本该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此时此刻的祝新年也完全产生不了恐惧的情绪,他只能被动接受这种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中蔓延生长,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甚至连他的双眼都被白色的树根状细丝爬满了,这些细丝深入他瞳孔中央,一寸寸蚕食了他的全部视野。 当双眼彻底失去作用的时候,灵识便自动展开了,眼前的纯白在脑海中散去,地心火海中的灵力被清除一空,此时展现在祝新年脑海中的是一处巨大的地坑,这个地坑具体有多深他探测不出来,即使灵识延展到极限也看不见地坑的尽头。 在地坑中间有一株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丈高的巨木,那株巨木通体呈白色,以倒悬的方式生长,也就是根系朝上,树干朝下,祝新年能通过灵识看见巨木的树根蜿蜒向上伸展,其中最粗壮的两条根系长出了地心火海,朝着两个方向延伸而去。 那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灵脉了,祝新年的灵识追随着灵脉不断往上看去,当灵识到达地心火海的边缘时,陡然一片黑色的衣角撞入眼帘,那是魔主,祝新年被拉进地心火海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来到了火海边缘,想要查看状况。 灵识在发现魔主的一瞬间就收了回来,祝新年迟缓停顿的思维突然恢复,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正准备想办法自救,灵识突然捕捉到面前亮起一道金绯色的耀眼光芒,那光芒径直朝他而来,逐渐能看出一道明显的人形。 来者是个女人。 在看见金绯色光芒的时候祝新年下意识以为是狐帝来救人了,但当他看清来者身形的时候头脑中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是一个女人的身形,如果地心火海中没有其他活人的话,这个朝自己而来的人影是否会是曦女呢? 难道是曦女激活了身体中骄阳之力,已经具备神力可以在地心火海中畅游通行了吗? 祝新年朝那道身影投去了期盼的目光,对方速度不慢,在地心火海这种地方依然畅行无阻,很快祝新年就看见了对方的样貌,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住了。 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有容貌。 那是一道由密集的金色光点组成的人形,看上去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但也仅仅只是“有”而已,整个人就好像被包裹在贴身的茧里一样,根本就看不清面容,也无法根据身形判断来者到底是不是曦女。 未等祝新年做出反应,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很快来到了他面前,同时伸出双手,以非常温柔的姿态环抱住了他。 这是祝新年上辈子加这辈子与女人的最近距离接触,即使是人间的陈清婵和天界的曦女都未曾如此温柔紧密地拥抱过他,这个拥抱让他们浑身皮肤大面积接触,一股温暖和煦的力量也从对方身上朝祝新年涌来。 那股力量让祝新年想起了四月的暖阳,被地心火海灵力撑到筋骨胀痛的不适感也瞬间消弭了,那道令人无比舒适的力量像一双大手滑过祝新年全身,奇异的事情也随之发生。 在灵识的观察下,祝新年亲眼看见自己的筋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壮、结实,骨骼中好像插入了钢筋一般变得无坚不摧,肌肉坚实有力,仿佛能徒手对抗机甲,耳边不断响起筋骨增强时发出的“喀拉喀拉”声,祝新年也是第一次知道骨骼和血肉竟然可以像雨后春笋一般拥有令人震惊的生长速度。 然而,筋骨的生长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祝新年清楚感受到有一股震天撼地的力量从颈骨开始,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尾椎骨处,而他的整条脊梁瞬间脱离了凡骨灰白的色调,瞬间变成了如同镀过金的闪耀金色。 此骨一成,原本在祝新年身体中无处安放的灵力瞬间被它吸收,祝新年感觉自己从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水气球,变成了一个永远东灌不满的水气球,地心火海中的灵力蜂拥涌进他身体中,顺着四肢百骸全部涌向脊椎骨,被那根金色的骨头全部吸收了进去。 随着身体筋骨迅速强化,祝新年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分量也被强行提升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水平,若是只论灵力储量来计算修真者的品阶,那祝新年现在绝对已经步入了虚空境。 然而将祝新年送上虚空境并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见祝新年的身骨已经得到了强化,那个金色的女人影并未松开祝新年,而是突然低头,用自己的眉心贴合上了祝新年的眉心。 这是给人渡灵力的方法,然而此时祝新年身体中最不缺少的就是灵力,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做,也反抗不了,只能被迫接受那女人影眉心飘出来的细碎金光全部没入了自己身体中。 刹那间,心脏骤然紧缩,浑身灵力暴走,被遮掩的视线瞬间恢复清明,从身体中满溢出来的力量顺着双手流淌到了断水刀和世隐明光上,浑身无处宣泄的力量令祝新年身体颤抖难以抑制,而面前的女人影似乎看出了祝新年无法继续忍受,于是果断干脆地松了手,双臂轻推祝新年肩膀,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将祝新年推出了地心火海。 正在火海边缘观察下方状况的魔主被突然从“岩浆”中跃出来的祝新年吓了一跳,飞溅的“岩浆”兜头朝他浇来,纵使是魔主也不得不抬手唤起魔气阻挡,而一身力气无处使的祝新年正好看准了这个时机,当即出手,双刀重斩! 从前以祝新年的力量在魔主面前连一招都走不过,纵使有断水刀加持也不过能勉强应对魔主的攻击,想要伤到魔主几乎是痴心妄想。 但眼下这一击他并没有抱着能伤到魔主的想法挥的刀,可这一刀惊绝天地,竟然直接击碎了魔主身前的护体魔气,结结实实重重斩在了魔主胸口! 魔主自己显然也没料到祝新年去地心火海中游了一圈上来竟然实力突飞猛进,居然可以伤到自己,当祝新年挥刀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防备,心里还认为祝新年就是一个运气好飞升了的凡人而已,即使他已经是天人境了,也依然是魔主眼中的蝼蚁罢了。 谁能料到蝼蚁居然长成了猛虎,魔主一个不防被他砍得连退好几步,险些被灵脉根系绊倒在地,直到此时他才抬手捂住了胸口,以惊愕诧异的眼神看向祝新年,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黑雾露出了一丝茫然不解的神情。 祝新年也没想到自己能伤得了魔主,他一开始的想法只是尽可能逼退魔主,想办法回到地面上去而已,此时看见魔主胸前从左边锁骨到右侧肋骨贯着一道长长的刀痕,衣料已经被斩碎了,皮肉翻卷可见森然白骨,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但光看伤口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 这可是曾笑然的躯体,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让曾笑然的意识在这具躯体上复苏,但祝新年一直以来并不想摧毁这具躯体,眼下这一刀确实有点重了,好在他只有一把断水刀,世隐明光虽然也是名刀,但毕竟是凡俗之物,能对魔主造成的伤害有限,如果他现在手握两把断水刀的话,曾笑然这具躯体就已经被砍成两半了。 直到此时,魔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没错,他被祝新年击退且击伤了! 而且这是祝新年第二次击伤他了! 第一次用的是以命换命激发的地仙天谴伤到了他,这一次又是借助了什么力量?! 魔主面相骤然狰狞,抬起一掌将胸口四散的魔气按回了胸腔之中,伤口皮肉被他随手按了两下就潦草愈合,看起来像是将泥土随意粘合在一起一样,皮肉之间还留有巴掌宽的豁口,但魔主丝毫不在意这些,当即伸手往虚空中一抓,以魔气凝结出一把长剑朝祝新年欺身而来! 祝新年手中的断水刀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啸叫,若说它见到九阶魔神甲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见到魔主就是真正见到了杀害前主人的宿仇,长刀无惧无畏,迎着魔主的剑锋就冲了上去! 但这一次不再是断水刀带着祝新年行动了,祝新年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体发生了令人惊讶的变化,气海中无穷无尽的灵力顷刻间让这个身体进入了战斗状态! 当魔主提剑而来的时候,祝新年并未慌张,反而还有时间先将世隐明光收入了气海之中,然后双手握紧断水刀,背后金色的脊梁骨光芒爆闪,断水刀刀身上金光流淌如火龙,随着祝新年挥手的动作悍然扑向魔主! 第五百二十四章 本尊在此 这一刀悍绝天地,挥刀之时金色的光点在祝新年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像,仿佛与祝新年同时握刀一般,朝魔主劈下这避无可避的一刀! 魔主怎甘下风,提剑攻来,刀剑相撞顷刻间造成了剧烈的爆炸,整个昆崚丘几乎被从中炸成两半,万丈厚的覆土全部被炸飞,原本深在地下的地心火海竟然直接暴露在了地表空气之中! 山峦崩塌,火光冲天,万年古木在大火之中哀嚎惨叫着,全然没有了祝新年刚进密林时的那种“拦路虎”的嚣张架势。 乌云压顶、群鸟惊飞、万兽遁逃,曾经庇佑仙界无数生灵的昆崚丘密林已经毁于一旦,而祝新年和魔主大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刚才那一刀再次击退了魔主,甚至斩断了他手中以魔气凝结的长剑,让其重新化作了一滩黑色的魔气消散于头顶阴云之中。 这一次魔主没有稳住身形,被直接砍飞摔进了山体之中,他诧异地盯着悬于半空中的祝新年看了良久,才终于狠切后槽牙,厉声吼道—— “羲和!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经他这么一喊,浮于祝新年身后的那道金光女人影忽然就有了五官,祝新年凌空回头,却见那女人的五官与曦女几乎一模一样,但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都与曦女截然相反。 那是一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凡人的女子,她垂眸下望的眼神中饱含孤高与慈悲,满带超凡脱俗的疏离感,却又能一眼看出其中深含的对三界众生的悲悯。 最重要的是,即使面对魔主这样为祸三界的强大敌人,她依然神情自若,并无半分紧张害怕或愤怒仇恨的情绪,仿佛无论魔主如何毁天灭地,都不足以撼动神女的心神,无论神女是生是死,都不会畏惧妖魔半分。 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她们诞生于远古时期,见证了三界的诞生、兴起与跌宕,百年、千年的事情对于凡人和天人来说或许很长,但对于神明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们早已不为任何人和事的兴衰存亡而心绪起伏了。 在历史长河的多数时间中,远古神明一直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她们淡看万事万物的发展和结局,鲜少出手干预,因为任何事、任何人放在漫长的历史当中都不过是一滴飞溅的浪花,谁,也不可能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改写三界命运。 但魔主是特殊的,他确实凭借一己之力差点颠覆整个三界,不仅创世神出了手,包括羲和神女在内的所有远古大神都被迫参战,这一辈的凡人和天人都没有亲眼见过当初第一次神魔大战时的景象,但凭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无数如同羲和神女这般拥有撼世神力的远古神明都在第一次神魔大战中陨落,可见那场旷古绝今的大战有多惨绝人寰。 按照古籍记录,羲和神女应该早在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身死道消、魂归虚无了,却不知道她为何能在今时今日现身,时隔数千年与魔主再度交手。 此时的魔主尚未回到逍遥境,不具备灭世神力,而羲和神女却仍然保留远古神力,所以此番交手魔主连连败退,被羲和神女打得无法还手。 “好啊,我说狂澜怎么有那个胆子骗我,还拼了命把我困在蓬莱海,原来是为了让你们在外面想尽办法唤醒神力啊!” 魔主猝然冷笑,质问祝新年“你以为弄到了骄阳之力就能打倒我?可笑,当年我能杀了羲和,今日照样杀了你!” “你以为你真的杀了羲和神女吗?” 祝新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魔主骤然一愣,除了创世神之外的所有远古大神全部陨落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几千年都没有人“复活”过来,如今展现在魔主面前的羲和神女也只不过是一道光影罢了,可以说羲和神女留下了某些意识,但要说当年魔主并没有杀死羲和神女这个推论是很难成立的。 “你什么意思?”魔主眉心微压,质问道。 “如果你真的杀了羲和神女,她今日为何会突然现身?就算是当年她留存了一道意识,也不可能有与你一战的力量吧?” 神明的意识固然强悍,可以留存千万年,甚至能做到与后代对话,传授后代功法,维持人形多年不散等等,但意识毕竟只是意识,它不具备本体那么强大的力量,当年羲和神女还活着的时候就没打赢灭世神,如今她若真的只剩一道意识了,又怎么能轻轻松松击退魔主呢? 纵使退一万步说魔主一直没有恢复境界,目前的实力处于远古大神之下,真仙之上的尴尬水平,但与一道远古大神留下的意识对战还是轻轻松松的,他能被一而再地击退,就说明对方压根就不是一道意识,而是羲和神女本尊在此。 纵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但魔主并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实,因为他非常确定自己当年在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确实除掉了羲和神女,不管是羲和神女这一位远古大神,连伏羲、女娲、西王母这一批远古大神全都陨落了,他是亲眼看见她们身死道消的,怎么可能在几千年后重新活过来了呢?! “休想胡扯骗我!且不说她们已经魂飞魄散几千年了!就算真的活过来了,仅凭她一个人又如何拯救你们这群蝼蚁呢?” 祝新年警惕地看着魔主从倾倒的山体中撑起了身体,虽然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确实强悍,但对面的魔主不愧是为祸三界这么久的大魔头,他仅以肉身承受羲和神女两次神力攻击都没有死,甚至都没有重伤,可见魔主回到天界这么久,实力已经恢复了很多,估计已经无限接近逍遥境了,他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再度获得神躯,重回灭世神之位。 魔主现在是十阶魔主甲,如果真的让他重新成为了灭世神,那世间将再度诞生一个十阶魔主甲,那样的话整个三界抗击妖魔又将多加一层难度。 所以无论与魔主打到什么地步,至少要拖住他不能重返神位,只要灭世神和十阶魔主甲还是同一个人,那三界应对妖魔的这场战斗至少能轻松那么一点点。 祝新年头脑中迅速理清了此时此刻他要做什么,首先是击退魔主,最好能利用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给魔主一定的创伤,逼退魔甲军团回到混沌界去,同时尽可能保全昆崚丘灵脉,只要魔主这一战无法拿下昆崚丘,那三界就还有下一次与魔主再战的机会。 想到这里,祝新年精神一震,他当即装备机甲,玉白色的机甲手握断水刀,与地面上唤出十阶魔神甲的魔主隔空对视。 此时祝新年不明确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品阶,但他想赌一把,就像狂澜真仙堵上整个蓬莱海来困住魔主和魔甲军团一样,纵使最后的结果是并未困住魔主多久,但这一点时间却已经足够祝新年他们唤醒了羲和神女这个强有力的援助,如果今天他能在羲和神女的帮助下成功击退魔主的话,说不定能再争取到一些时间,找到真正拯救三界的办法。 祝新年握紧了断水刀。 身后硕大的羲和神女的金色神像微微倾身,伸出双手再度拥住了祝新年的机甲,仿佛给他的机甲增加了一层人形保护罩,而这保护罩的力量甚至远超机甲本身。 魔主和祝新年同时行动,只见空中一黑一白两道光影瞬间相撞,掀起的冲击波还未来得及扩散开,他们已经在顷刻间又交手了数十招,地面上的人和动物只能看见空中不断闪过刀光剑影,至于他们两人的具体身形和动作却是半分都看不清。 当然,地面上的人和动物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关心天上的打斗,虽然最厉害的魔主被强制住了,但并不代表魔甲军团全部失去了战斗能力,那些八阶、九阶的魔甲也是完全有实力与虚空境仙人交手的。 此时此刻不动宫结界外面的战斗丝毫不比天上的战斗逊色,昆崚丘虚空境的仙人没有几位,但虚空境的灵兽却是不少,它们平时隐匿在密林之中几乎从不现身,如今昆崚丘遭遇危险,这些高阶灵兽们并未只顾自保,而是全部站出来为不动宫增加了一道坚实的围墙,力战魔甲,以保证进入不动宫结界的所有低阶灵兽和小动物们不受侵害。 大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狐帝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回了不动宫,真仙毕竟是真仙,当他化出原形冲入敌方阵营一顿猛攻再回来的时候,紧张的战局瞬间得到了大幅缓解,所有八阶魔甲全部被击退,只剩几台九阶魔神甲还能坚守阵地。 九阶魔神甲已经基本能与真仙打个五五开了,仅凭狐帝一人无法对付这么多魔神甲,幸好人多势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当所有虚空境的灵兽全部一起上阵的时候,平均一台魔神甲要对付几百只虚空境灵兽,纵使它有三头六臂,也被拖住难以动弹了,狐帝更是直接跳到了魔神甲身上,用自己锋利的尖爪撕开对方机甲最脆弱的颈部位置。 魔甲不比凡甲和仙甲、神甲,它里面是没有操纵者的,控制魔甲的就是一团修炼出自我意识的魔气而已,这团魔气在魔甲当中就可以控制魔甲,一旦魔甲损坏,魔气泄出,它们就会逃离魔甲,回到头顶那片阴云当中,重新炼出新的魔甲。 想要彻底消灭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魔气很难,尤其是高阶魔气几乎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消灭了绝大部分,只要还有一丝魔气逃离,它们就可以回到混沌界,在永恒的黑暗当中重新蓄积力量,卷土重来。 若要真正消灭它们,最好是能借助神明之力的净化能力,就像刚才在地下断水刀击中九阶魔神甲一样,被太初灵力击中的那台魔神甲中的魔气很快就被彻底净化了,它没法再回去重新积蓄力量了。 但拥有太初灵气的断水刀和拥有骄阳之力的羲和神女此刻都与祝新年在一块,没空下来帮忙,狐帝虽然是真仙,但也不具备神力,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摧毁机甲,至于这些魔气的逃散他就无能为力了,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些魔气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重新炼出魔甲,而且被摧毁魔甲的魔气重新炼出来的魔甲会比从前低一阶。 也就是说只要今天摧毁了这些九阶魔神甲,等这些魔气重新炼出新魔甲就只有八阶了,它们还得花很长一段时间来修炼重回九阶,这样下一次战斗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九阶魔神甲同时出现了。 狐帝对着身下的九阶魔神甲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犬齿,虚空境无相阶的九尾灵狐的咬合力是非常惊人的,就连魔主都要忌惮三分。 九阶魔主甲想要抬手抵挡,但身下那些蜂拥而至的灵兽们强制住了它的手脚,给狐帝创造了攻击时机,狐帝也丝毫不客气,一口咬穿了这台进攻昆崚丘的混账魔甲的咽喉,直接将它喉咙中间的面板都给掀飞了出去,里面的魔气失去遮掩,肯定不是狐帝的对手,于是只能放弃进攻,化作一道黑雾逃向了天空。 就在这道黑雾仓皇向上逃窜的时候,一道黑影却急速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嗖”的一声与那道黑雾擦肩而过,旋即“轰隆”一声摔在了不动宫结界外面,顿时土地爆裂、尘烟四起,令那道逃窜的黑雾不由停了下来,转身去看刚刚摔下去的那道黑影。 摔下来去的身影竟然是十阶魔主甲,这不仅令黑雾愣住了,也令不动宫结界外的所有灵兽们都愣住了,只有狐帝反应最及时,只见他当即从被抛弃的九阶魔神甲身上转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到了十阶魔神甲身上,拼尽全力咬穿了十阶魔神甲的机甲面罩! 还在急速喘息的魔主失去了机甲的庇护,眼看狐帝的尖牙已经朝自己压了下来,他当即幻化成一阵黑雾想要逃窜,然而狐帝早已判断出他想逃,顺势一口咬住了魔气尾端,与此同时站在不动宫顶上的狐帝夫人飞手送出一剑,宝剑闪过一道仙光,刹那间洞穿了那道黑雾,将其钉在了虚空之中! “祝新年!” 狐帝夫人仰头大喊“动手!——” 空中的祝新年双手握刀,调集全身的力量,在羲和神女的帮助下挥刀重斩,断水刀中的太初灵气斩破虚空,一刀正中魔主! 第五百二十五章 寻找曾笑然的魂灵 黑雾被爆闪而过的刀光劈成两半,一道躯体从中坠落下来,被狐帝一口叼住抛回了地下,剩下的黑雾大部分被太初灵气和骄阳之力净化蒸腾了,只剩极少的部分侥幸逃脱,一头钻入天上乌云当中,甚至连地面上正在战斗的魔甲都来不及带上,乌云一卷,登时从昆崚丘上空仓皇退去了。 地上的魔甲们一看魔主跑了,有一些赶紧跟了上去,还有一些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拥而上的昆崚丘高阶灵兽们给放倒击毁,只剩一缕魔气逃出了昆崚丘。 乌云退去,昆崚丘上空恢复了晴朗,然而大地已经满目疮痍,除了被结界保护起来的不动宫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魔主突然撤退是众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此时战斗突然停下,镇守在不动宫外的这些高阶灵兽们面露茫然,相互对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他们不知道魔主和魔甲军团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狐帝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不动宫屋顶上的妻子一眼,然后转身低头,用鼻尖拱了拱刚才从黑雾中掉落下来的那具躯体。 那是一具凡人的躯体,或者说是尸体,因为这具身躯已经完全没有气息了,浑身冰凉、肤色惨白,不仅没有任何灵力流动,甚至连血液都没有,要说已经死了十天半个月也是可信的。 狐帝伸出尖爪扒开对方的衣襟,胸前那道刀痕触目惊心,没直接把人劈碎已经是算好的了,纵使是真仙受这一刀都够呛,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凡人呢?他甚至都没有半点灵力防身。 这大概就是祝新年所说的被魔主强行夺走身躯的那个凡人小子吧,狐帝歪着脑袋从头到脚将其仔细打量了一番,直到祝新年的机甲“轰隆”落地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头看见祝新年收了机甲,从金光中疾步朝这边走来。 狐帝踩着一块魔甲碎片蹲坐了下来,昆崚丘到处都是炸飞的碎土断枝,横流的污水将其搅成了泥浆,狐帝可不想弄脏自己的尾巴,所以非常讲究地给自己寻了个好地方蹲下,顺势舔起了战斗时弄乱的毛发。 虽然高修为的灵兽可以长期维持人形,但动物毕竟是动物,肯定还是更喜欢兽形的,狐帝在熟人面前也懒得维持自己的形象,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了。 祝新年刚才那一刀汇聚了太初灵气和骄阳之力两种神力,其强悍的净化能力直接将魔主的魂体从曾笑然的躯体中逼出来了,不仅如此,还重创了魔主的魂体,令他暂时无法附身到其他躯体上去,只能抱头鼠窜,逃离了昆崚丘。 此时祝新年不想去思考魔主伤得怎么样,逃去了何处,刚才那一刀他一身承担两道仙力,已然精疲力尽,如果不是夺回了曾笑然的身体,他要来检查情况的话,估计他直接在机甲中就累到睡着了。 祝新年喘着粗气来到曾笑然身边,不顾周遭污水横流,一脚踩进泥水中,伸手来摸曾笑然的侧颈。 “我刚通通检查过了,心跳、脉搏、呼吸、灵力、血流全部没有,这就是一具没有腐烂的尸体而已,就像魔甲一样,本身不具备任何意识与行动能力,全靠魔主的意识催动,现在你把魔主从他身体中赶出去了,这具身体就不可能再活动了。” 狐帝舔着自己的爪子,幽幽道“节哀吧,找个好地方埋了就算尽心了,他的魂灵应该早就去往九幽投胎转世了,要是按你说的他遇袭的时间算起的话……他现在至少也得三、四十了吧?在凡人里也不算年纪小了。” 祝新年没接话,虽然狐帝说自己已经检查过曾笑然的身体了,但他还是坚持自己亲自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情况与狐帝说的一模一样的时候,他才蹲在曾笑然身边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到了狐帝身边。 狐帝“咻”的一下低下头来看着祝新年,咬牙道“你压到我尾巴了!” “你有九条尾巴,借我垫一垫问题不大吧?” 祝新年挥手道“我太累了,动不了了。” 昆崚丘之主的尾巴哪里能乱坐,狐帝没好气地抽了抽自己的尾巴,结果没抽动,气得尖牙都亮出来了。 “你刚才说他的魂灵可能都已经经过九幽转世投胎了,但据我所知三界大乱,尤其是人界百年战乱死了很多人,九幽早就‘人满为患’了,几百年前的魂灵可能都还没投胎呢,曾笑然这种近几十年才出事的人没那么容易投胎吧?” 祝新年稳坐在狐帝的尾巴上不动,对狐帝的说法表示怀疑。 “而且被魔主附身的人真的就死了吗?附身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并未遭受任何伤害,魂灵有可能是被禁锢起来了,也有可能是被挤出了身体,不管如何,只要还没有投胎,或许我就能找到他。” 还在致力于抽出自己尾巴的狐帝闻声挑眼道“找到他?找他的魂灵吗?别开玩笑了,哪怕去掉天界,只算人界和九幽,你知道那有多大吗?魂灵又不具备灵力,压根就没有办法精准定位,纵使你有大海捞针的毅力,你要找的那根针会不会飘到你面前来还是个问题呢。” 他毫不客气地打击祝新年道“再说了,万一这人真的已经投胎了呢?” “他若是真的已经投胎转世了,我也就放下救他的执念了,但现在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投胎,我就不能抱着这种想法放任不管,如果他的魂灵是被禁锢或者仍在世间游荡,我有能力救他却不救,如何对得起我们那么多年的友情,又如何对得起他姐姐对我们的照拂呢?” 其实说照拂也算不上,当初大家都是半大的孩子,在天工学院就是抱团取暖罢了,只是曾未离年纪稍微大些,能给他们浆洗缝补,做点吃食罢了。 但就是这些在狐帝看来压根就算不上照拂的事情,对祝新年来说却是足以铭记一辈子的恩情,当初他没能救得了曾未离,已是一辈子的遗憾,如今但凡还有一丝机会,他就不会放弃救曾笑然。 但是就如狐帝所言,三界这么大,自己要去哪里寻找曾笑然的魂灵呢? 祝新年顾自沉思半晌,忽然抬头询问狐帝“你说我现在达到什么品阶了?” 金色的兽瞳睨了他一眼,视线停留在他后背上,仿佛透过血肉看见了他那根金色的脊梁骨。 “仙骨都成了,已经是虚空境咯,具体是无我阶还是无相阶要看你的气海扩充到了什么程度,另外对意识空间的把控、术法、机甲对战方面都有要求,如果要达到无相阶真仙的水平,起码要有狂澜那种凭借一己之力困住魔主和魔甲军团的实力。” 祝新年还在地心火海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这根金色的脊椎骨很有可能就是仙骨,但这次来昆崚丘是为了验证曦女是否真的具备骄阳之力,唤醒羲和神女纯属意外,怎么自己就结成仙骨了呢?那之前说好的仙人献躯又怎么解释呢? “如果我已经有了仙骨,那岂不是说明曦女已经为我献躯了?” 祝新年愕然“难道就是在我坠入地心火海的那段时间中献躯的吗?可她本身还未达到虚空境啊?” “你是不是傻?羲和神女都出来帮你打了这么久了?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曦女是羲和神女的后代吗?” 狐帝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用力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出来,祝新年“哐当”一下坐到了坚硬的魔甲残骸上,然而他顾不上自己摔得生疼,当即抬头看向疯狂顺尾巴毛的狐帝,惊讶道。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说曦女不是曦女……她就是羲和神女本人?!我一直以为帮助我与魔主对战的羲和神女是受到骄阳之力召唤来的啊!” “要说是羲和神女本人还是差点意思,毕竟羲和神女与一众远古大神已经消亡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不可能重新活过来,这件事具体的来龙去脉还得让羲和神女自己告诉我们。” 随着战斗结束,羲和神女的金色神像就消失了,祝新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曦女还会不会回来,亦或者说会不会以羲和神女的形态回来。 “我们要上哪去找羲和神女?而且我看她那样子……不像是会说话的……” 那道足以击败魔主的金色女神像到底是羲和神女留下的意识、力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现在很难说,她到底是如何出现的也无法判断,要到哪里去寻找她就更没人知道了。 “她既然出现了,就肯定有目的,不会仅仅只是击退魔主这么简单,你不用担心,带着你的好兄弟先回问仙城去吧,羲和神女出手帮了你,肯定不会什么都不交代就离去的,与其你漫无目的去找她,不如回去等着,等她来找你。” 狐帝的提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曦女跳入地心火海之后就不见踪影了,羲和神女又消失不见难觅踪迹,昆崚丘一片狼藉需要处理,狐帝没有多少空闲时间顾及祝新年,现在祝新年只能先带着曾笑然的身躯回去问仙城安置,无论能不能找到他的魂灵,至少先不能让他的身躯腐烂。 魔主被太初灵气和骄阳之力重创,一时半会肯定没法再生祸端了,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飞溅灵力的地心火海以及惨不忍睹的昆崚丘密林,道。 “我先把曾笑然送回去,然后回来帮你。” 狐帝笑了两声,摇着尾巴道“不用了,我估计羲和神女很快就会去找你的,你待在问仙城等她最重要,我这里问题不大,再说了,不是还有陆夜帮忙吗?” 祝新年一愣,经狐帝的提醒他才在远处看见了陆夜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从密林中出来的?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 “地心火海都炸成这样了,他还不远离灵脉是想被炸上天吗?他又不傻,自然要出来帮助包围昆崚丘,虽然看着是狼狈了一点,但好在伤亡不大,你就不用操心这边了,我跟陆夜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问仙城陪你一起等羲和神女。” 狐帝“嘭”的一声化为人形,虽然他刚才已经非常努力整理仪容了,但化为人形之后看着还是有些狼狈,显然孤身一人千里奔袭回援不动宫,并对战数台九阶魔神甲令他也有些力不从心,身上还挂着几道伤口,只是兽形的时候被皮毛遮掩看不出来而已。 “行了,今天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击退了魔主,我们昆崚丘就彻底完了,你这朋友的事情我会与陆夜商量想办法的,虽然现在魔主受创暂时撤退,但你依然不可放松警惕,消灭魔主拯救三界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办吧。” 寻找曾笑然魂灵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一件难事,但祝新年的精力要用来对付魔主,相比之下狐帝和陆夜肩头的担子要轻松一些,祝新年既然承担起了拯救三界的重担,那作为交换,狐帝和陆夜帮他去寻找曾笑然的魂灵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祝新年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放着天界的事情不管不顾,自己一头扎回人界,甚至跑去九幽寻找曾笑然的魂灵,所以当狐帝提出要帮他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未推辞,当然狐帝也不希望他推辞,因为狐帝比任何人都希望祝新年能稳稳站在对抗魔主的第一线。 “明白了,那我就回问仙城等你们。” 祝新年起身弯腰将曾笑然扛到了肩头,从前就一直觉得曾笑然瘦弱,后来他跟着裘夫子练了体术之后壮实了不少,但在已经是虚空境仙人的祝新年眼中依然只是一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少年的躯体而已,直到如今祝新年也想不通为何凡间修真者千千万,魔主非要选中曾笑然这个不起眼的少年。 如今他已经可以不依靠任何东西和任何仙人的帮助就自由出入天城结界了,他带着曾笑然的躯体回到了问仙城,此时城中人已经知道了昆崚丘遇袭的消息,城主星白、十二执教仙人和一些在天工城任教的仙人都聚集在一起讨论对策,一看见祝新年扛着个人回来了,所有人皆心神一紧,当即朝祝新年围了过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天神法相 祝新年没想到他们在昆崚丘的打斗时产生的冲击波竟然能波及到问仙城和天工城,屋檐上不少砖瓦被震了下来,摔在地上无人收拾, 所有天人境绝品阶以下的修真者都被强制要求待在屋内不允许出来,绝品阶的修真者组成防守队伍紧张地在问仙城和天工城的街道上巡逻,以防有妖魔潜入城中,而所有虚空境的修真者则镇守两城中的主要街道和建筑,以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大战。 祝新年带着曾笑然的躯体穿越结界回到问仙城的时候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紧绷的神经差点给崩断了,众人都以为是魔甲军团打进来了,握着武器的手指骨结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了,再眨眼一看才发现回来的人是祝新年。 虽然祝新年还只是天工城的学生,此时城中亦有不少虚空境的夫子镇守,但不知为何,当大家看见祝新年回来的时候心中紧张情绪竟然稍有缓解,仿佛产生了只要祝新年回来就能保护大家的错觉。 但其实祝新年是很难凭借一己之力对抗魔主和整个魔甲军团的,他在天界众人心中的形象不是一把锋利御敌的刀,而是一根主心骨,因为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大家都愿意往一个方向努力,这样才能有机会战胜强大的敌人。 说来也难以想象,一个飞升天界的凡人,没有任何背景和倚仗,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后几乎化为一盘散沙的天界众人给重新凝聚起来,如今回头细看,大家也没法说清他到底是因为认识了什么人还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才达成如今的成就的。 但他就是做到了,以无法被其他人复制的、堪称传奇的经历一路走到了如今。 而且,他刚刚在昆崚丘击退了魔主和魔甲军团,而上一次击退魔主还是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天道大神亲自出手的时候。 时隔千年,天界终于又迎来了一场无比珍贵的胜利,当祝新年把这个消息告诉众人的时候,大家并没有第一时间欢呼雀跃,而是面面相觑,质疑自己的听力,同时向身边人求证真假。 身边人也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基于对祝新年的信任他们也并未多做怀疑,很快人群中就有人振臂高呼起来—— “太好了!短时间内魔主没法再出来为祸三界了!” 众人应声握拳“没错!这样我们就又争取到一些提升品阶的时间了!” 随着此话出口,现场众人纷纷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祝新年身上,大家都察觉出了祝新年身上散发的灵力与往日不一样了,而且不仅仅是灵力得到了提升,更像是他身上有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发生了质的改变。 十二执教仙人之一的男剑仙从祝新年肩上接下了曾笑然,女医仙不顾地上还有碎瓦片,当即蹲下身来为曾笑然做检查,即使她根本就不知道曾笑然到底是谁,仅凭医者治病救人的本能第一时间就去检查曾笑然的情况了。 城主星白则来到了祝新年身边,围着他慢慢踱步,仔细观察着祝新年身上的变化。 方才昆崚丘的冲击波席卷问仙城的时候栖凤楼上震感强烈,连浑天仪都倾倒了,城主星白不得不离开栖凤楼,到了街上一看,才发现越往高处摇晃得越厉害,最高的光碧楼受影响最为严重,飞檐上铜铃狂响,正在上课的学生们或从大门逃出、或从窗户直接跳下,两座城池混乱不堪,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魔主真的来了。 仅仅只是冲击波就能对问仙城和天工城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这力量纵使是位列真仙的狐帝拼尽全力也达不到,所以当时不明情况的人们都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力量来自魔主。 但现在祝新年毫发无伤从昆崚丘回来了,还说魔主和魔甲军团被击败退出了昆崚丘结界,那就说明他与魔主交过手了,不仅承受住了如此可怕的力量,甚至还出手逼退了它们。 城主星白不由仔细打量着祝新年,只见她围着祝新年左三圈右三圈的来回打转,最后停在了祝新年面前,面容平静,询问道。 “曦女已经给你献躯了是吗?” 仙人献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另一个人能够得到仙骨、成就仙躯,按照目的和结果来看的话,确实可以算作仙人献躯已经完成了,但真正的仙人献躯献祭完成之后献祭者将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可曦女却变成了羲和神女,而且谁也说不准曦女会继续以羲和神女的身份存在,还是消亡,亦或是重新变回曦女,所以从必经过程来看,仙人献躯似乎又没有真的完成。 “不好说……我确实已经获得了仙骨,也成功进入了虚空境,但曦女……” 祝新年挠头为难道“说起来你们也许不信,她……很可能变成羲和神女了。” 话音未落,无数人朝他投来了“你小子没说胡话吧”的质疑眼神。 除了创世神和灭世神之外,其他所有远古大神全部陨落已经是三界皆知的事情,曦女变成任何人都不会引起震惊,但她偏偏变成了羲和神女,变成了一个已经陨落几千年的、传说中的远古大神。 “那……曦女……不是,羲和神女现在在哪里呢?”有人问道。 “不知道,她帮助我击退魔主和魔甲军团之后就消失了,其实说是变成了羲和神女,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就是羲和神女复苏了,因为她的模样看起来不太像活人。”祝新年解释道。 “是不是身形巨大,浑身发光,看起来无悲无喜、无法对话,且力量强悍,几乎无可阻挡?” 鲜少说话的男剑仙原本蹲在地上帮助女医仙检查曾笑然,听到祝新年的话之后便站了起来,问道。 祝新年立刻点头“没错,和您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是了,你看到的不是羲和神女本人,而是她的法相,要对抗魔主那种级别的人物,即使是远古大神也必须要用到法相作战,在古籍中有记载当年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无数远古大神的法相在空中交战的情形,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仅看文字,也能想象出那是何等壮阔惊人的一战。” “法相”这个词祝新年是听说过的,从前在人界的时候他拥有地仙精血,能够唤出地仙忿怒相,而那种力量骇人的忿怒相其实就是一种低阶法相,而高阶法相看起来则没有那么多情绪起伏,更像是庙里神像的发光放大版。 “难怪我看羲和神女力量惊人,原来是有法相加持,魔主现在无法重回神位,面对羲和神女的法相自然无力招架,所以才仓皇逃跑。”祝新年点头道。 只能说幸好魔主还没有重归神位,不然今天就是再来十个羲和神女的法相也不是灭世神的对手,因为毁灭是灭世神自带的天赋,同样都是远古大神,其他人的力量或许都大差不差,而灭世神天生破坏性更强,其他远古大神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没想到羲和神女竟然还有力量残存于世,既然她能帮你击退魔主,肯定还会有其他事情交代的,咱们等神女出现就好。” 男剑仙说了跟狐帝同样的话,祝新年默默点头,魔主受创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只要羲和神女能赶在魔主出现之前现身就可以了。 难得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祝新年不敢放松神经,但他还是蹲了下来,看着女医仙从曾笑然身体中取出了一根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的细针,针尖微光闪烁,像是从曾笑然身体中带出了什么东西。 “气血凝滞已经很久了,这人起码十几年前就是这副活死人的模样了,而且身上一点灵力残留都没有,看样子应该是个凡人,而且还不是修真者,你从哪把人带回来的?难道你去人界了?” 女医仙一边摇头,一边询问祝新年。 “他是魔主的宿体,刚刚昆崚丘大战我把魔主的魂体打跑了,把宿体抢了回来,他真实的身份是我在人界的好友,我之所以一路升阶来到天界,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救回他。” 女医仙还是第一次听祝新年说起这些事,顾自惊诧了一会,看看地上的曾笑然又抬头看看祝新年,半晌才道。 “看来这个人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说的‘救回’应该指的是‘救活’吧?” “确实想救活他,但狐帝说他的意识离开身体太久了,不知道游荡在三界何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要想救活他怕是很难。” 祝新年微微叹了一口气,旋即听女医仙道“狐帝?他又不是医修,怎么还管起治病救人的事了?魂灵这东西确实难找,也不属于我们医修的范畴,但人我能治啊,他还没死透,就看你想不想救他了。” “当然想救!” 祝新年差点直接跳起来,他完全没有想过要请女医仙帮忙,却没想到医仙竟然主动提出帮他救人,这令他又惊又喜,感觉救活曾笑然的希望瞬间就上涨了好几番。 “那人我就带走了,我需要先把他身体中坏死的血块全部清理干净,光这一步就非常耗费时间,然后灌注新的血液进去,再恢复身体机能之后再想办法唤醒意识,不过事先说好,我只负责救人,寻找魂灵这件事得靠你们,另外我只能保证人苏醒,至于意识清不清醒、能不能自主活动这些都是无法预测的,毕竟你这朋友已经被魔主夺舍太多年了。” 祝新年当然也不敢强求什么,能成功救回曾笑然都已经是仰仗了羲和神女的帮助,祝新年自己又不懂医术,想要唤醒曾笑然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医仙身上,他也明白曾笑然确实已经太久处于无意识状态了,现在魔主的魂灵跑了,在找回曾笑然的魂灵之前想要维持这具躯体的生命力都是很难的事,更不能强求女医仙把人恢复成从前能跑能跳的样子。 “尽人事、听天命吧。” 祝新年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您刚才说要重新灌注血液,那血从哪来?” 虽然天界医术流传已久,技艺精湛,有很多治疗方法都是祝新年闻所未闻的,但他可以确定在生物学和现代机械还没有诞生的年代,血液的抽取、保存与输入都是没办法按照现代医学的流程来进行的,而且他也不确定女医仙知不知道人血还有血型的区别,这东西要是搞错了很容易致人死亡啊。 “他这状态已经不能再用活人血了,不然灌注进去也会继续凝固,只能用血草煮出的汁液来代替人血,等他的魂灵找回来了,心肝脾胃肾都能重新工作之后,我再用医法将他身体中的血草汁液连通心脉,慢慢的就能变成他自身的血液了。” 这听起来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祝新年也听不太明白,他无法理解一种植物的汁液如何能取代人血,但看女医仙胸有成竹的模样,至少在这一步问题不太大。 “不知道血草存量还够不够,之前你吃的那些丹药中基本都加了血草,这东西大补气血,咱们药堂里的存货大概都被你吃得差不多了,幸好你保住了昆崚丘,我还能再去采药,这一回需要的量可不小呢。” 女医仙在心中盘算着要采多少血草回来煮汁才足够灌满人的身体,她沉浸在自己的计算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祝新年面露窘迫,更不知道昆崚丘已经天翻地覆了,别说血草,万年古木都折断了,再想去采集草药只怕是难于上青天。 祝新年没来得及开口跟女医仙坦白昆崚丘的情况,女医仙就已经风风火火指挥人把曾笑然搬走了。 “呃……医仙留步,其实我还有话……” 女医仙急急挥挥手道“有话以后再说吧,这具身体现在已经无限接近死亡状态了,不紧急处理的话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我先带他去药堂,有事回见吧!”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印证天命 没有什么事情比救人更重要,女医仙急匆匆带着曾笑然离开了,祝新年只能跟着城主星白往回走。 路上祝新年将在昆崚丘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了城主星白,得知昆崚丘几乎被魔甲军团摧毁,城主星白深表遗憾,只可惜问仙城能力有限,没有办法派人去帮助狐帝重整昆崚丘,同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昆崚丘情况很糟糕,但毕竟算是保住了,只要灵脉还在,天界暂时就不会有崩塌的危险。 “大战刚刚结束,你也辛苦了,陆夜不在,我本应该在渊精楼中陪你等待羲和神女,但栖凤楼中的浑天仪被震倒了,那是我们问仙城用来监测整个三界的重要灵器,我需要一点时间回去安顿它,你先待在渊精楼中不要乱走,我尽快过来陪你,如果我还没来羲和神女就出现了的话,你就让它来找我。” 城主星白给了祝新年一枚头上画着红点的小纸人,这是一张人形传音符,可以承载祝新年的一言语并将其传递给城主星白。 祝新年揣着小纸人回到了渊精楼,因为昆崚丘出事,今天没有灵兽来给他运输灵力,渊精楼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祝新年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但能一个人待一会也是好事,他正好需要一些时间来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和修为情况。 解下身后双刀放下,祝新年打坐凝神,将灵识汇聚于自己身体中,下一瞬他就看见了那根金光闪闪的脊梁骨。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骨,有了这根骨头,整具身体都会随之得到加强,变成所谓的“仙躯”,而得到仙躯也是登上虚空境的首要条件之一。 祝新年并未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得到仙躯,升上虚空境,按照他们原先设想的流程,应该是先确认曦女身体中到底有没有骄阳之力,然后想办法唤醒,再想办法快速提升曦女的品阶到虚空境,再由曦女为祝新年献身。 可现在这么长的过程直接一步到位达成了最终目的,祝新年提前得到了仙躯,升上了虚空境,曦女也意外唤醒了羲和神女的法相,如果羲和神女的法相能长期维持的话,那对三界来说就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助益。 虽然现在三界的情况还是很糟糕,昆崚丘也差点毁在魔主手上,但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在往高阶修真者的方向努力,魔主想要毁灭三界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祝新年将灵识移动到了自己的气海中,在地心火海中被无穷无尽的灵力涌入身体中,以非常暴力的手段让他的气海容量提升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水平,现在他自己用灵识观察气海,都差点无法确定自己的气海到底有多大。 拥有如此庞大的气海,难怪虚空境仙人可以随随便便维持那么大、那么复杂的意识空间,也难怪狂澜真仙能够用自己的意识空间将整个蓬莱海化为牢笼,禁锢魔主和魔甲军团。 如果单论气海大小和灵力储量的话,祝新年已经妥妥到了虚空境无相阶,但他还没有学习过无相阶的术法知识,在实战方面还达不到真正的无相阶的水平,所以他没有时间休息,必须马上将实战能力提升到与虚空境无相阶相对应的水平上来。 想到这里,祝新年便想去陆夜的藏书阁中找找虚空境的书籍来看,因为即使是天工城中也找不出虚空境无相阶的夫子,大概率天工城是没法继续教导他了,而狐帝又忙着重整昆崚丘,还要帮他去找曾笑然的魂灵,也不会有多少时间教他,正应了那句话,品阶越高越要靠自己。 祝新年当即准备起身,但当他睁开眼,却看见面前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吓得他一激灵,当即要伸手摸刀,却突然意识到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这人不就是曦女吗? 那确实是曦女的模样,跟祝新年认识这么久的曦女外表分毫不差,但可以肯定此时此刻曦女身体中的意识并不属于她自己。 “羲……羲和神女?” 祝新年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跪坐在祝新年面前,仪容端庄,神情平静,听见祝新年发问便开口回应道。 “羲和神女已经消陨,我只是她留下的一道神识,一直隐藏在骄阳之力当中,并随着不断转世一直留存至今,直到遇见你。” “一直转世?” 倒是没听说过远古大神还能转世这种说法,从前说远古大神全部消陨便是指他们全部烟消云散、重归虚无了,就像白衣真仙那样化为光点与三界融为一体,虽然名义上说是消陨,但实际上就是死了,从来没有过复生转世的说法。 祝新年一边提出疑问,一边赶紧从怀里摸出了小纸人放走了,他也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想来城主星白看见小纸人应该也能明白羲和神女现身了。 羲和神能女并未阻止他放纸人,那片小纸人落地之后便站了起来,还非常有礼貌地朝羲和神女鞠了一躬,然后才迈开小短腿跑向窗边,钻出缝隙消失不见了。 等小纸人离去之后,羲和神女才再度开口。 “我和别的神明不同,我是有后代的,我可以借助自己的血脉不断转世,每一代人中都有一个孩子继承了我的骄阳之力和神识,你也可以将继承力量的人看作就是我本人,只是在力量和神识唤醒之前,她们是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人。” 也就是说羲和神女与曦女是存在于一个躯体中的两道意识,如果曦女这一代没有成功唤醒骄阳之力,那羲和神女的神识就不会出现,而是延续到曦女的下一代身上去。 祝新年咂舌,他不知道当初羲和神女是如何有自信保证自己的血脉能一直延续这么多年的,或者说她所谓的血脉不是指的男欢女爱生孩子那种,而是她自己不断转世成为自己的后代,以此来延续神力和神识,如果曦女去世了的话,她就会再度转世,成为下一个继承了神力的“神女后代”,或者曦女成亲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承载了神力和神识,就成为了羲和神女的下一个“宿体”。 羲和神女费了这么大功夫来延续自己的神力和神识,肯定不是为了将来能有一天重登神位,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要交代给后人,而羲和神女在这个时候神识复苏,她要找的人应该就在如今天界这一批人当中。 要么是当世唯一的真仙狐帝,要么是堪称天界修真天才的陆夜,要么…… 就只能是自己了。 祝新年大胆赌一把,认为羲和神女要找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不然她也没必要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您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交代吗?”祝新年问道。 没想到羲和神女却微微摇头,轻声道“不,我没有什么事要交代你,我等了你几千年了,今日现身,是为了助力一臂之力,帮助你击败魔主,重振三界。” 这句话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祝新年却琢磨出一丝不对劲。 “什么叫……等了我几千年?” 稍稍有些冒昧地开口问道“您不是早在几千年前的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就陨落了吗?难道当时您就算出几千年后的今天会有一个叫祝新年的人出现吗?” 虽然知道仙人有测算命理、知晓天命的能力,但能如此精准预测几千年后发生的事情,并为此一代代转世等候至今,这件事听起来就颇有些玄幻了。 “不是算出有你这个人出现,而是你,祝新年,你这个人本身就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 祝新年条件反射般地“啊”了一声,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羲和神女正要开口解释,渊精楼的大门却被推开了,匆匆赶来的城主星白看见曦女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立刻进门来到曦女面前,跪地俯身行了一记大礼,毕恭毕敬参拜道。 “问仙城城主星白拜见羲和神女。” 远古大神在修真者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城主星白看羲和神女就像凡人看见天神下凡一样,即使是星白这样位高权重的修真者,也从未见过真正的远古大神,虽然提前知晓羲和神女可能会来,但见到真神现世的时候令她激动敬仰,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敬畏神色。 羲和神女并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人旁听,但显然身为远古大神的她对星白这样品阶低、年龄小的后辈并没有多少兴趣,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集中在祝新年一人身上。 星白不敢多言,安安静静在祝新年身侧跪坐下来,低头垂眸聆听羲和神女教诲。 “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女娲大神就已经预料到我们无法对抗灭世神,如果让他毁灭三界,那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所做的一切努力和牺牲就全部白费了,但灭世神主掌毁灭之力,我们没有办法对抗这股力量,但又不甘心放任他为所欲为。” “于是我们联合三千神明,每人献祭一丝精元,融合成了一道新的天神精元,但精元的成长需要时间,为了能让这道精元顺利成长,我们便合力打开了时空之轮,将这道精元送往了另一个时空。” 羲和神女凝视着祝新年的面庞,沉声道“幸好,魔主并不知道我们做了这件事,送出去的这道精元也顺利托生,成长,并顺应天命号召,通过时空之轮回到了我们这个时空,并一路走到了天界,成为了对抗魔主的最强战力。” 祝新年依然没有反应,但一直垂着头的城主星白却猝然抬头,以惊愕的眼神看向羲和神女,然后又看向祝新年,显然她也被羲和神女的话惊到了。 三千位真仙的精元合为一体,创造出一个新的真元,并在另一个时空出生、成长,又重新回到这个时空来对战魔主…… 这每一句话听起来都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单拆出来字字句句都好像是谎言,但结合在一起却又有一种离奇的真实感。 “所以……我就是你们创造出来的那个‘人’,我在几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诞生,被送往几千年后的世界中出生成长,然后到了一定的年纪时空之轮反转,将我从那个时空带到了如今这个时空,这一切原来都是你们当年安排好的……” 祝新年轻而快速地眨眼,眼神却没有焦点,飘忽不知在想什么,似是呢喃,又似是质问般开口道。 “既然从我的诞生、成长,到如今唤醒您的神识都是远古大神们安排好了的,那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安排好了吗?是不是我升上虚空境无相阶,成功击杀魔主,还三界一个太平,然后我完成了自己任务,也跟你们所有远古大神一样烟消云散?” 得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竟然是别人提前设计好的,这件事可并不让人高兴,祝新年眉头慢慢紧皱了起来,显然对三千远古大神当初的做法并不认同。 如果三千真仙只是保留自己的意识送往另外一个时空,在另外一个时空诞生成长,然后再一起回来重新对抗魔主,这样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他们合力造了一个人出来,偏偏这个人不是一个战争机器,他是有自我意识的,一路从穿越到修真,再到为国效力、飞升成仙这些事祝新年都以为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却没想到他所做的一切早在几千年前就被算得清清楚楚了。 既然如此,那他到底属于一个完全独立的“人”,还是只是一直在按照别人规划好的路线前进的“机械”呢? 他想,既然这个时代的偃术如此厉害,造出一个有自我想法的人形兵器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看出祝新年心中有气,羲和神女解释道“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你确实是三千神明的精元所化,但将你送去另外一个时空之后,我们就没法再插手你的成长了,因为送你离开之后所有神明都陨落了,我也只剩一道神识保留至今,你能走到这里,确实印证了天命,但你的天命不是我们定好的,而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第五百二十八章 阴阳相生相克 羲和神女的神情依然平静似古井毫无波澜,即使她曾经见证过三界的兴起与衰落,遭受过魔主和魔甲军团的无情冲击,甚至连生命和肉躯都没有了,只剩力量和神识存在于世,但面对如今的境况,她依然能做到心神不乱,不因外界的纷乱和外人的善恶而情绪波动。 在这种极度理性与冷静的情绪感染下,祝新年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愤怒的火焰瞬间就被浇灭了,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有些生气,但却不知道气从何处起,因为令他生气的点已经被羲和神女一句话轻松化解了。 其实祝新年无非是生气自己人生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提前安排好的,但羲和神女明确告诉他三千远古大神并未干涉他的人生走向,祝新年心中的气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既然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那你们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成为修真者,一定会来到天界对抗魔主呢?万一我选择在清河镇做个乞丐,或者贪恋人间的高官厚禄而不选择飞升,你们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你说得很对,确实有这些风险,我们也没办法保证你一定能飞升到天界,亦不能保证你真的能成长到有能力与魔主对抗的程度。” 羲和神女轻轻点头道“但不能因为畏惧结果而不开始行动,我们融合精元送出时空,至少能为我们创造一丝对抗魔主的希望,如果我们因为担心你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而不做任何行动,那你今天就肯定不可能站到这里了。” 难得在羲和神女平静的面庞上看见一丝浅淡的笑容,只听她笑道“现在证明我们赌赢了,不是吗?” “那现在我已经来到了天界,也唤醒了您的神识和力量,我想您费尽功夫转世至今,应该不止是为了与我并肩作战,也不止是为了帮助我获得仙躯升上仙人境吧,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亲口告诉我,对吗?” 能值得羲和神女等待几千年也要亲口告知的信息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不可以假借任何人之口的绝密信息,这很有可能关乎到祝新年能否成功击败魔主。 羲和神女并不隐瞒,当即点头道“没错,我确实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这是我们当年牺牲了那么多人才发现的秘密,只可惜我们自己没办法做到了,而你想要战胜魔主,或许可以试试这方法。” 眼前世界陡然一转,顷刻间祝新年便被拉入了一片平静湛蓝的湖水当中,他低头看向脚下,只见自己悬空而立,只有脚尖微微触碰湖水,水面在他脚尖下泛起一圈涟漪,惊动清可见底的湖水下的小鱼儿们摆着尾巴逃开了。 祝新年茫然四下环视了一圈,发现这片湖水无边无际,唯有中心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巨木,巨木之上盛开着满树淡粉色的繁花。 那花祝新年不认识,但他对那种粉色非常熟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曦女常穿的粉色衣裳的颜色。 与此同时,他也反应过来是羲和神女将自己拉入这个空间中的,这里应该是羲和神女的意识空间,但神女没有想要将他困在空间当中,所以才让他一眼看出这里属于意识空间,不然以羲和神女的能力,足以让祝新年一辈子无法分辨自己身边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假象。 城主星白并不在这个空间当中,显然羲和神女将要告诉祝新年的这件事十分机密,哪怕是天界白玉京五城之一的问仙城城主也没有资格聆听。 羲和神女也不在这个空间当中,四周安静到甚至可以听清湖心落花的声音,祝新年朝花树走去,发现那棵树是从湖底直接生长出来的,而且模样与地形火海中看见的那棵倒悬生长的灵脉之树非常相像。 他仰头朝上看去,一瓣淡粉色的花瓣正好落下,悄无声息落在了祝新年眉心中央,未等他抬手去拿,羲和神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祝新年。” 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祝新年心底响起,顺着背上那条金色的仙骨贯穿整个躯体,令祝新年浑身一震,花了好半天才适应了这种感觉。 “创世神和灭世神是如何诞生、如何开始争斗,又如何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敌对关系,想来你应该已经了解了,不用我再跟你说一遍吧?” 心中的声音问道。 祝新年轻轻摇头,抬手从额心拿起了那瓣花瓣,用指尖捏着搓转,同时道。 “虽然大多都是碎片化的信息,但基本情况都已经了解了,创世神和灭世神是双胞兄弟,各自承担着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两人的能力应该旗鼓相当,但天道大神的位置只有一个,灭世神便开始与创世神争夺天道之位,结果引发两度神魔大战。” 这些事情已经是三界颠来倒去说腻了的故事,魔主对天道大神暴露出来的敌意已经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确确实实是因为灭世神现先对创世神动手才引起这一系列的问题。 “没错,天道大神的位置只有一个,所以创世神和灭世神命中注定会有一番大战,但即使双方打到三界几乎灭亡的地步,也没有真的杀死其中一方,你认为这是因为什么呢?”羲和神女问道。 “难道不是因为魔主力量过于强悍,后期又通过堕魔来保全自身,所以导致天道大神两度出手都没有消灭他吗?” 祝新年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有别的说法,因为妖魔是一种非常诡异且很难杀死的东西,灭世神堕魔之后其生命力比身为远古大神的时候更顽强,即使他肉身都已经毁灭了,魂、骨、力被分成三份镇压一千年也没有消散,反而还能继续积攒力量直至冲破封印重回天界,再度与羲和神女一战,魂体被逼出肉身也依然没死,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了昆崚丘。 以前祝新年只当是魔主太难杀了,所以逼得天道大神弃世不顾,害得三千远古大神陨落,但听羲和神女的意思,好像创世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的杀掉灭世神?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祝新年立刻全神贯注开始聆听羲和神女说话,手中的淡粉色花瓣也掉落下去,飘动着落进了清澈的湖水中。 “在灭世神堕魔之前,创世神和灭世神的力量是完全一样的,他们交手永远都是平局,绝对不存在谁能战胜谁的说法,更不可能完全杀死另外一方。” “但在神魔大战的时候,第一次有三千远古大神为创世神助战,这些远古大神的力量虽然不如创世神和灭世神,但也是不可小觑的,这么多人和创世神联手都没能消灭灭世神,让他有机会堕魔去往人界重新积攒力量,这件事本身就是说不过去的。” 听羲和神女这么说,祝新年陡然惊醒,他之前竟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何在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创世神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镇压魔主,而在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联合三千远古大神都没能消灭灭世神呢?这个力量逻辑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众所周知,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代表“正道”这边的参战力量是创世神和三千远古大神,而反派力量是灭世神一个人。 在第一次大战的时候,三千远古大神消陨,而灭世神被迫堕魔自保,去往人间古滇国烟瘴之地积蓄力量,创世神登临天道大神之位,正式统管三界。 第二次神魔大战代表“正道”的是灭世神和十万真仙,反派力量是魔主和十万魔甲军团。 而在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十万真仙陨落,十万魔甲军团被全部摧毁,魔主肉身毁灭,魂、骨、力被打入人间分开镇压,而天道大神从此弃世,不愿再管三界之事。 这样来看,只要将所有可以抵消的项目悉数抵消,就可以发现两次神魔大战最大的变数不在参战人数上面,而在创世神本人身上。 创世神和灭世神原本力量相当,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有三千远古大神相助,创世神完全可以彻底消灭灭世神,但他没有这么做。 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灭世神已经堕魔成为魔主了,他的力量是比天道大神要弱的,即使十万真仙与十万魔甲军团同归于尽,天道大神也完全可以消灭魔主,但他依然没有这么做。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祝新年可不认为创世神是不忍心杀了自己这个为祸三界的弟弟,才一而再放他一马,羲和神女今天提到这件事,肯定是三千远古大神在帮助创世神迎战灭世神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端倪,但当时的情况已经没法采取任何应对措施了,所以他们才创造出了“祝新年”这个人,并让羲和神女来传达他们当时的发现。 “听您这么说……难道问题是出在创世神身上?他为何要一而再地放过灭世神呢?为此搭上了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天界就此进入几乎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作为统管三界的天道大神,难道真的想看到这样惨烈混乱的情形吗?” 祝新年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不是很清晰,他不确定到底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羲和神女真的流露出了这样遗憾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与他自身的存亡比起来,三千远古大神、十万真仙、整个天界甚至整个三界都不足一提,因为这个世上唯一与创世神的存亡相关的就是他的弟弟,灭世神的存亡。” 这种说法类似人界对双生子的一些传说,说是两人同生共死,只要其中一个生病另一个很有可能也跟着生病,若是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很有可能也随之离去。 但创世神和灭世神是天地初开时诞生的神明啊,他们身上具有天地之力,也该与天地同寿,人间这种没有太多可信度的传言怎么可能真的印证在创世神和灭世神的身上呢? “您的意思是……创世神之所以不杀灭世神,是因为灭世神的存亡关系到他本身的存亡?如果灭世神消陨了……创世神也就不存在了?” 祝新年感觉自己很久以前好像听说过这种说法,但当时没有太注意,此时此刻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谁说过这件事了。 “没错,创世神和灭世神是维持着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力量,相当于人间所言的阴阳之力,阴与阳相生相克,注定了创世神和灭世神不能融洽相处,但这个世界也不能失去他们任何一方的力量支撑,同理,他们自身的存在也与对方的存在息息相关。” 羲和神女认真解释道“创世神深知此理,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的消灭灭世神,一直保证灭世神的力量存在于世,这样创世神就可以一直存在并稳坐天道大神之位。” “而灭世神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天生主掌毁灭,毁灭别人、毁灭世界、毁灭自己都是一种毁灭,所以他没有天道大神那么多顾忌,想杀谁便杀谁,想怎么闹便怎么闹了。” 祝新年闻言沉思片刻,骤然惊道“那要是这样说的话……如果我们真的消灭了灭世神,阴阳之力缺少其一……这个世界就随之毁灭了?!” “是,我刚才说了,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力量,是基石,摧毁基石大厦自然崩塌,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那怎么办?!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努力想办法消灭魔主,甚至……甚至是消灭弃世的天道大神,现在说他们俩的力量是承载这个世界的基石,基石毁灭则世界毁灭,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们这么久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的血仇难道不报了吗?!” 祝新年好不容易升到了虚空境,距离消灭魔主,打入梵天域已经是临门一脚的事了,现在却突然天降横阻,告诉他这两人杀不得,这叫什么事啊? 感受到祝新年心绪波动,羲和神女立刻道。 “不,你的努力不会白费,所有人的血仇也不会不报,我刚才说了,承载世界的创世之力的灭世之力,指的是力量而不是创世神和灭世神,既然他们能拥有这两个力量,其他人为什么不能拥有呢?” 虚空中好像有一双清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令祝新年陡然浑身汗毛竖起—— “你祝新年继承了我们三千远古大神的力量,又得三界鼎力相助一路扶持到今天,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灭世神……甚至是创世神呢?” 第五百二十九章 压力来到我这边 羲和神女的话远远超出了祝新年的认知极限,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三界这诸多修真者都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远古大神,因为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就是远古大神随天地一同诞生,属于是生下来就位列神位,并不是努力修炼能达成的。 神位这东西生下来有就有,生下来没有以后也很难再有了,所以从古至今压根就没有人想过自己能修炼成为远古大神,所有正统说法都是说修真者最高只能到虚空境无相阶,修到真仙级别也就算到顶了,不正统的说法有提到“仙神”之类的品阶,但未经过证实,属于可能存在但不一定能达到的品阶,而再往上,远古大神之列连不正统的修真古籍也不敢肖想。 可现在曦女竟然说祝新年可以取代灭世神甚至是创世神,这可颠覆了祝新年目前的世界观,毫无准备地给他突然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我?成为远古大神?” 祝新年怔愣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抵着自己的鼻尖,茫然且混乱道“假设我要成为灭世神,是不是需要先杀了他?” “没错,远古大神陨落之后其力量会重归天地之间,但这并不是瞬间完成的事情,只要你抓紧时间吸收他们的力量就可以将其取而代之了。” 祝新年虽然现在思绪混乱,但听见羲和神女这样说还是微微语塞。 想要夺取灭世神的力量的前提是杀了他,但现在最难的事情就是如何消灭灭世神,若是祝新年有能力消灭灭世神了,能不能夺取力量、能不能将其取而代之对祝新年来说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夺取他们的力量并不是要将管理三界的重任强加到你身上,只是为了保住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只有保全了这两道力量,三界才能得以延续,若是现在还有其他远古大神在世的话,定不会让你承担这份责任,实在是三千远古大神全都消陨,连我都只剩神识和神力在世,无人能担负这两道神力,所以只能将这件事告知于你,至于你愿不愿意将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归于一身,那便看你自己的抉择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不继承神力祝新年就没法消灭灭世神和创世神,因为一旦他消灭了这两人其中之一,维系三界运转的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就会消散,三界也会随之崩塌,不光创世神和灭世神会消陨,三界众生都会跟着一起完蛋。 简而言之,继承神力是唯一既能消灭敌人又能维系三界的唯一办法,但若是继承了神力,无疑将管理三界的重担也压到了祝新年肩头,三千远古大神已经陨落,灭世神和创世神一旦消陨,继承了神力的祝新年就会是三界中唯一的远古大神。 他将会独自登上三界最高位,一力支撑三界的延续与运行,并且再苦再累也不能撂挑子不干,他要想离开那个高位,必须等到三界之中再诞生第二个大神,等有人能继承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这样才能减轻他肩头重压。 可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大神诞生就没人能说得准了,三千远古大神消陨至今已经几千年了,一直没有新的神明诞生,也就是说如果祝新年选择继承神力,那他就很有可能需要独孤等待几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等到继承者出现。 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了,祝新年本身就不贪图高位也不贪图权力,坐上天道大神的位置并不是他所愿意的,但他身上背负这么多人的血债,要想报仇雪恨,就必须踏上这条永不能回头的漫漫长路。 祝新年陷入了沉默之中,羲和神女并没有催促他赶紧回答,因为她明白事关重大,祝新年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做出决定。 “我的神识隐匿在曦女的躯体当中,但我已经将骄阳之力渡给你,神识没有神力的支撑,每次只能出现很短的时间,我希望在我下一次出现的时候能等到你的确切答案,你也无需有任何心理压力,按自己的真实想法做出选择就好。” 话毕,祝新年周身的湖水和巨木骤然散去,只一个眨眼的功夫,祝新年就回到了渊精楼中,而羲和神女的神识也暂时沉寂,曦女身子一软倒在了城主星白肩上,被城主星白伸手稳稳环住了。 见祝新年从羲和神女的意识空间中脱离出来,城主星白赶紧朝他看来,问道“神女都跟你交代完了?” 祝新年报以一丝苦笑,道“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压力来到我这边了。” “那没关系,好在你一直以来都是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我相信你既然还能笑得出来,那问题就不算大。” 城主星白微微勾起唇角,大家相识这么久,虽然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她也知道祝新年是个可靠的人,他还能笑,就说明事情没到绝境,只要没到绝境,就还有奋起改变现状的机会,不是吗? 身为问仙城城主,星白品阶不高,但一向镇定,既然羲和神女已经将最重要的事情交代给祝新年了,那接下来祝新年肯定自有打算,她也无需多问,该说的祝新年自然会说,不会说的问了也白问,不如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什么时候祝新年想说了、有需要了,自己再尽全力帮助他就好了。 “我先把曦女送回去,她这具小身板刚刚承载了羲和神女的神识,不知要睡多久才能恢复过来呢,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这段时间我来照顾她就好,你安心做你该做的事,有需要直接跟我说,问仙城能力有限,但只要是你需要的,我们肯定尽全力帮你。” 城主星白将曦女扶了起来,都说失去意识的人身体会变得特别沉重,但曦女在城主星白手中却看起来轻飘飘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架起来了。 祝新年将两人送出了门外,渊精楼中又恢复了寂静,但就是这大门一开一合的些许时间内,压在祝新年肩头的重担又沉了不少。 他无声地关上了大门,双手撑在门框上,头颅低垂,望着自己的脚尖沉思良久,思绪飘出了很远很远。 祝新年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当时他一心只想着怎么在这个妖魔横行、战事不断的悲惨世界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中唯一令他牵挂的人就是老魏头。 后来老魏头死了,他去了天工学院,认识了新的人,学到了新的东西,令他牵绊的人也变多了,但他的世界也并不复杂,他只想好好修真、努力升阶,帮助鹤云子压制魔主封印,保护天工学院不受妖魔侵袭。 可后来天工学院还是毁了,鹤云子也羽化长眠了,他去了国都咸阳,世界变得更大了,肩头的担子也随着他一次次立下赫赫战功而不断加重,他的世界不仅变大了,还变得无比复杂,各种各样的人充斥其中,各种各样的心思与计谋也不断考验着他的应对能力。 那个时候他要为国尽忠,为秦王一统天下,又要管理世间天工学院,将一盘散沙般的天工学院重新凝聚起来,同时还要想办法飞升,来天界找魔主报仇,并夺回曾笑然的躯体。 后来他真的飞升了,人间的责任刚刚卸下,天界的责任又接踵而至,当他对这个世界、对过去与现在了解得越深,他所要担负的事情就越多、越重。 起初是陆夜不问来历收他为徒、妙元真仙临死托付天工城,后来是狐帝的倾囊相授秘术,再后来是狂澜真仙冒死授刀,还有红泥真人倾尽毕生所学为他改造机甲,女医仙毫无保留为他制作大量的灵丹妙药,还有如今曦女不惜跳火海也要为他献躯…… 这么多人的共同努力成就了今日的仙人祝新年,而他们的共同目的也同时落到了祝新年身上。 那就是消灭魔主、重振三界。 所谓乱世出英雄,但无论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多少人出了力,最终能成就大业的往往只有一个人,而祝新年现在就站到了这个位置,他是三界所有有志对抗魔主的人共同推上来的那个“成大业者”,他若是此时退缩不前,所有人的期望也就白费了,而且以目前的形式来看,三界已经没有办法重新再培养一个人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了。 祝新年拨开一切干扰审视自己的内心,他尝试不去考虑其他人对自己的帮助、影响和托付,只考虑自己个人的想法。 单纯从自己的个人的角度出发,自己是想往前还是退后。 如果往前,就没有回头路能走,他要去对战魔主,如果侥幸不被魔主杀死的话,他就要消灭魔主,继承灭世之力,然后去往梵天域,找到创世神,如果创世神依然弃世不顾的话,他就要消灭创世神,继承创世之力,然后自己成为天道大神,维系三界运转,直至有新的继承者出现。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不仅消灭两位大神道阻且长,等待继承者出现也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而这段时间他寿命几乎与天地同长,那些他在意的人都将先一步离他而去,可能要不了多少年,他就会和如今的天道大神一样,一个人生活在梵天域,成为三界流传的古老传说。 如果他不想以后过这样的日子,那今日他所走到的地方就是他前行的极限了,羲和神女已经告诉他只可到此不可越过,若不想继承神力,就不能杀了魔主,也就不能报仇,他祝新年从此以后将要退出对抗魔主的队伍,而结局也早就写好了,一旦三界失去了祝新年这个主战力,很快魔主将会首先摧毁天界五城,然后会与他的同胞兄弟最后一战。 这一战一定会分出一个胜负,无论是创世神或灭世神任何一方被消灭,维系世界运行的基础力量消失,基石崩塌,三界宣告灭亡,那些祝新年在意的人与他本人都将一起消亡。 从祝新年的角度出发,这两个选择所通向的最终结果似乎大差不差,无非一个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逝去,另一个是他与自己在意的人一同逝去。 抛开一切外因,祝新年再度询问自己的内心,他想选择哪一个。 虽然最终都是消亡,但却有着自然消亡和被迫消亡的区别,在祝新年看来,自然消亡肯定比被迫消亡要好一些,因为谁也不知道被迫消亡是一瞬间死去,还是要在死前经受可怖的痛苦与折磨,祝新年想,如果他成为了三界的管理者,至少能保证自己在意的这些人毫无痛苦的走完一生,而不是在魔主带来的恐惧下草草结束生命。 至于他自己,即使羲和神女说了他是由三千远古大神的精元融合而成的,但他拥有独立的思维,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他还想回到人界去看看,想看曾笑然醒过来,想将所有羽化场面的人都唤醒,甚至想回到原来的时空去看看,如果死了的话这一切愿景就都是空谈,所以他想试一试,说不定他会成为旷古绝今,第一个活得非常快乐有趣的天道大神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真的很想把创世神和灭世神这对不让人省心的兄弟好好暴揍一顿!如果不是他们接连闹出幺蛾子的话三界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他祝新年又怎么可能被远古大神们创造出来承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与压力?! 越想越来气! 若不能将这对兄弟暴打一顿的话自己这些年遭的罪岂不是也白遭了?! 再抬头时祝新年眼神变得十分坚定,他双手握拳猛捶门框,当即决定干他丫的! 抱着暴揍两兄弟的决心,祝新年握拳转身,立志今天便将藏书阁中所有有关虚空境的古籍都读完!但当他昂首挺胸转身迈步准备上楼的时候,刚闭合没多久的渊精楼大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祝新年惊诧回头,只见陆夜衣衫褴褛冲了进来,蓬乱的头发中还插着几片枯枝落叶,人还没完全进门就叫骂了起来—— “干他丫的神霄!打昆崚丘也不提前说一声,差点把老子炸天上去!” 第五百三十章 趁他病要他命 此时陆夜的模样可用狼狈来形容,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炸成了布条,挂在身体上勉强能遮掩关键部位,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擦伤,伤口中甚至还混着泥土和石屑,可见当时昆崚丘密林发生的大爆炸确实险些危及他的性命。 陆夜伤得不轻,气得也不轻,祝新年认识他这么久都没听过他骂人,今日竟然爆粗口骂了魔主,听得祝新年微微一愣,旋即问道。 “你不是在帮助狐帝重整昆崚丘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回来换件衣服,这袒胸露背的样子成何体统?” 陆夜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烂布条全部扯下来扔到了地上,露出精壮结实却伤痕累累的身躯,祝新年看见他前胸后背都贯着好几道沾染了魔气的刀伤,应该是与魔甲对战时留下的。 发现祝新年在看自己身上的伤口,陆夜竟然不好意思地抬手拍了拍后脑,揶揄道“嗨,多少年没受过伤了,竟然让魔甲劈了几刀,真是丢了老脸了,不过我也没让它们好过,那几台八阶魔帝甲都被我斩成了碎片,没个几十年的修炼休想再回到魔帝甲的品阶。” 九阶魔神甲被毁之后,魔气降阶成为八阶魔帝甲,而八阶魔帝甲被毁之后则降阶成为七阶魔王甲,七阶魔王甲虽然也很强悍,但却属于人界魔甲,纵使能够跟着魔主到处作乱,却好似凡人飞升一样,在天界众人眼中,七阶及以下的魔甲是很好对付的,只要是虚空境的仙人都能单独对战一台甚至几台七阶及以下的魔甲。 魔甲军团中最难对付的还是八阶魔帝甲和九阶魔神甲,狐帝作为天界唯一的真仙一个人对付了好几台九阶魔神甲,而八阶魔帝甲则交给了陆夜,经过一番苦战陆夜只与对方打了一个平手,魔甲被毁,里面的魔气跟着魔主逃走了,而陆夜负伤,狼狈回到了渊精楼。 虽然是平手,但陆夜总得要点面子,四舍五入面前算是自己赢了,祝新年也没拆穿他,毕竟能在那么多魔甲的围攻之下活着回来就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他走回陆夜身边,微微弯腰检查陆夜后背的刀上,看见黑色的魔气在不断腐蚀皮肉,若不尽快处理不多久就会烂到骨头里去。 “我去天工城找女医仙给你拿点药回来吧,伤口挺深的,都快能看见骨头了。” 皮肉腐蚀好处理,要是真的烂到骨头里去了就得刮骨去毒,更严重的连骨头都保不住,陆夜好歹问仙城的骄傲、天界有名的修真天才,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失了骨头,从此沦为半残吧? “不用,我这有,上次给狐帝带药我留了一瓶,正好用上。” 陆夜从气海中取了一个瓷瓶出来,交代祝新年去打一盆温水来,将药丸化在水中,再用药水擦洗伤口清除魔气。 “你能想着在气海中备一瓶除魔气的药,怎么不备一套衣服?从昆崚丘一路回来?只怕都被人看光了吧?从前陆夜仙人的高光伟岸的形象已经彻底破碎了吧?”祝新年笑道。 陆夜“嘶”了一声,没好气道“咱们是机甲修真者,平时哪里用得着肉身搏斗?要不是我的机甲还在红泥真人那里维修加固,这次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只见他翻了个白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狐帝的徒弟呢,你俩真是一个德行,我找他借衣服,他嫌我身上太脏不愿意借,非把我赶回来,回来之后你又在这幸灾乐祸,我上辈子欠你俩的啊?” 陆夜抛出布巾砸向祝新年,蹙眉斥道“别傻笑了!过来给我把后背伤口擦一擦!” 祝新年哼了几声,慢条斯理用药水投了投布巾,一边给陆夜清理着伤口上的黑色魔气,一边道。 “本以为要等到你修成真仙才能再见,没想到这才多久你就又回来了。” 魔主突然打破狂澜真仙设下的意识空间是谁都没想到的事,问仙城浑天仪和天工城光碧楼上的监测仪都没有预警,陆夜身在深山老林当中,自然是没法精确计算魔主的动向的。 “魔主应该是反向吸收了蓬莱海灵脉和狂澜真相的力量,所以才能这么快提升力量打破意识空间的禁锢,蓬莱海的灵脉早已经腐坏,正儿八经的修真者和灵兽都不碰的东西,他们妖魔却不挑食,通通都能吞进肚子里去,真不怕吃坏了拉肚子!” 陆夜“咯吱咯吱”咬着后槽牙道“如果不是你一道劈得魔主落荒而逃,我估计他在昆崚丘继续吸收一些灵力之后就能突破境界回到逍遥境了,若他拿回灭世之力,我们所有人就都完蛋了,还好,现在他失去了肉身,要想重回逍遥境必须要重新得到一具足以承受灭世之力的躯体,你朋友那具凡人之躯他是用不了了,估计现在正在混沌界抓耳挠腮想办法呢。” 魔主只有重回逍遥境才能进入梵天域找天道大神决一死战,但曾笑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肯定是没法承受灭世之力的,即使祝新年今天不夺回曾笑然的身躯,魔主也需要尽快想办法重新夺取一具更强壮的躯体才行。 本来天界也没有几个适合魔主的躯体,原本的最合适的人选排序是狐帝、陆夜和祝新年,现在祝新年获得仙骨和骄阳之力,升了虚空境,还手握断水刀,这最合适的人选排序瞬间就变成了祝新年、狐帝和陆夜。 想到这里,正在给陆夜清理伤口的祝新年手指一顿,问道“天界就这么几具合适魔主的仙躯,你觉得他会选谁?” 陆夜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你啊,狐帝能力再强也是一只狐狸,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狐帝应该不会愿意变成一只狐狸吧?原本可能选我,但现在你的优势已经比我突出太多了,魔主选你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只要能成功得到你的躯体,就相当于免费白送一台机甲、一把断水刀和一道远古神力,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你也觉得魔主会来找我?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不让魔主得逞呢?” 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背、弓着后背露出脊背的陆夜将脖子扭了一个极大的弧度,直到无法再扭才停止,掀着眼皮朝上看向祝新年,反问。 “那你想怎么做?说说看。” 祝新年反手将沾着魔气的布巾扔回了水盆中,伸手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凑到陆夜耳边,低声道。 “虽然我获得了骄阳之力,在羲和神女的加持之下也未能真正消灭魔主,说明魔主现在的力量或许还在我之上,我们多耗一天,他就能多恢复一分力量,与其等他重新积蓄力量之后再与他交手,不如现在趁他刚刚受创力量薄弱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趁他病要他命啊?” 陆夜唇角勾起一抹阴侧侧的笑容,悄悄伸出大拇指道“你小子跟我想到一起了啊。” 祝新年当即恍然,立刻坐直身体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从昆崚丘大老远跑回来肯定不止是为了换件衣服,其实你也想趁这个机会干掉魔主,这一趟是特意回来打探我意思的吧?” 这个不靠谱的师父做出任何事情在祝新年看来都不算稀奇,他能有趁魔主受创彻底干掉魔主的想法也是正常,毕竟魔主全盛时期没人能打得赢,想要消灭魔主就得趁虚而入。 “你走之后我与狐帝盘算了一下,即使现在问仙城全员修真,再加上昆崚丘的全部战力也很难打得赢魔主和魔甲军团,好不容易现在魔主受创,如果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的话,以后可能很难再有机会消灭魔主了,所以我先回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同意这样做的话,我和狐帝现在就想办法组建一只队伍杀去混沌界。” 如此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快把所有人折磨疯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白玉京五城中已经有蓬莱海、昆崚丘和天工城三城遭受过魔主的侵袭,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趁这个时候杀了魔主更待何时呢? 三界众人已经谨慎很久了,他们需要一次大胆的反击,陆夜和狐帝都意识到以后一定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合适反击魔主和魔甲军团的机会了,所以他们需要抓紧时间组建起一只能用的队伍。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天界最后一只反击魔主和魔甲军团的队伍了,如果失败,则三界灭亡,但如果能赌中那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成功消灭魔主,三界众生就可以从如今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了。 反正不反抗是灭亡,反抗失败的结果也是灭亡,那不如最后再战一次,哪怕不成功,好歹死之前再痛击敌人一次,咬下魔主一口血肉,也不算枉死! 陆夜和狐帝意见一致,已经下了决心要动手,回来询问祝新年的意见是想获得他的支持,祝新年身负神力,有他加入,此番成功消灭魔主和魔甲军团的概率将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如果现在组建队伍的话,大概能组到多少人?”祝新年问道。 升入天界之前以为天界的情况会好一些,能有更多强悍的修真者共同应对魔主,但真正到了天界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人界更糟糕,至少人界还能凑出几万修真者,天界可就剩这么点人了,所有天人境的修真者肯定不能上场,这样一算就更没有多少人可用了。 魔主拥有一整个魔甲军团,修真者这边却只能勉强凑出一支“敢死队”,力量相距如此悬殊祝新年必须知道他们这边到底能凑多少人出来,才好有针对性地安排战术。 陆夜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最后给出的答案并不理想。 “问仙城不考虑,天工城那边加上从蓬莱海来的那些仙人大概能凑五六十人出来,昆崚丘稍微多一些,应该有一、二百号虚空境的灵兽,满打满算全部加在一起,预计不超过三百人。” 三百名虚空境修真者,这力量架在一起其实已经不可小觑了,但与魔甲军团的实力相比还是鸡蛋碰石头,如果正面硬碰硬,他们可能连混沌界都打不进去。 见祝新年面色凝重,陆夜赶紧道“硬打肯定是打不了的,但我们与妖魔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的脑子更灵活,强攻不行就来智取,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消灭魔主,只要魔主没了,魔甲军团就好对付了。” 妖魔的灵智不够高,即使到了八阶九阶这样的高阶魔甲也全部听命于魔主,他们很少会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有,在魔主的命令面前也根本不敢提出来,魔主可不是会广纳建议的人,他不需要别人来教他怎么做,只需要绝对的服从,所以魔甲军团的行动全靠魔主一人指挥。 但个人的想法终究太过片面,魔主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次做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不然他也不会被一而再地击败击伤。 反观修真者这边虽然人少,但聪明人很多,集思广益的力量自然强过魔主的一言堂,若真要打头脑战,祝新年他们可未必会输。 “魔主失了肉躯,躲在混沌界养伤,但魂体伤愈的速度非常慢,他现在急需一具新躯体,而你祝新年的躯体就是他最想要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来夺取,而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急切寻找肉躯的心理来寻找破绽,将其攻破!” 祝新年现在面临的最大危险同时也是他的最大优势,现在的祝新年就是一个活靶子,魔主对他虎视眈眈,魔甲军团为了帮助魔主获得祝新年的躯体,一定会想尽办法来争夺,而陆夜和狐帝他们正好以祝新年为靶子设计战术,想办法消耗魔甲军团的有生力量,逼迫魔主亲自动手,或想办法偷偷深入混沌界去,在不引起大规模战事的情况下除掉魔主。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做来引蛇出洞。” 祝新年沉声道“但蛇打七寸,我们一定做到一击致命,可不能留他一口气,反被毒蛇狠咬一口。” 第五百三十一章 除魔队招募 祝新年同意陆夜和狐帝的计划之后,陆夜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当天就开始准备集结队伍。 昆崚丘那边由狐帝负责,问仙城这边则由陆夜负责,原则上是要挑选虚空境以上的修真者,但因为人数不够,所以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如果有天人境的有志之士愿意一同对抗妖魔的话,也可以破格选入队伍。 同时,陆夜给这支英勇的队伍起了一个非常简明扼要的名字,叫做“除魔队”,旨在消灭妖魔,重振正道之清风。 为此,陆夜专门找人给缝制了一面绣着“除魔队”三个大字的旗帜,甚至亲自扛旗去了天工城,把大旗往光碧楼大门口一插,坐下就开始招人了。 起初大家都对这个“除魔队”非常感兴趣,以为是天工城要组织品阶比较高的学生去结界外面除魔实战,众人纷纷涌上前来询问具体情况,可一听说是要与魔甲军团交手,登时被吓得几个踉跄,忙不迭都逃走了。 所谓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魔甲军团就是那群恶狗,天人境的修真者对它们来说就是香喷喷的肉包子,让如果没有极为灵活的头脑在敌人队伍中灵活游走的话,把这些天人境的修真者带去混沌界就真的好像带了一盆肉包子去喂狗一样,肯定是有得去没得回的。 虽然人都跑光了,但陆夜并不在乎,因为这些一听见魔甲军团的名号就被吓走的人本身也不是他招募的目标,他更想要一些头脑灵活,在对战的时候能有一些自我想法的人,而不是所有人全部听命行动,那样的话“除魔队”和魔甲军团在作战指挥方面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就是因为“除魔队”的人少,所以在对战的时候每个人都相当于一支小队,很多成员都需要独自承担一些任务,所以光听指挥行动定然是不行的,大家各用各的办法完成各自的任务,最后达成消灭魔主的总目标才是陆夜真正想要的。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正巧遇到男剑仙从光碧楼中出来,看到陆夜坐在那跟摆摊一样招呼路人,便好奇绕到前面看了一眼,抬头望着“除魔队”三个大字抱臂沉思起来。 “呦,剑仙来了啊。” 陆夜抬手招呼道“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除魔卫道吗?” 明明是很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事情,陆夜却说得如此轻松,好像是组织大家去春游一样,话语中丝毫没有任何沉重紧张的情绪。 “你倒是有意思,就这么公然在天工城中招人组队去混沌界干仗,难道就不怕城中有魔主的探子,把你这点事儿全提前泄露了?” 陆夜“哼哼”了两声,毫不在意道“怕什么?难道我藏着掖着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吗?谁爱当天工城的叛徒就去当吧,反正魔主被祝新年重创,在混沌界当缩头王八呢,还能有力气来对付我们吗?” 他伸手在脖颈上划了划,冷笑道“他要是敢露头,我就把他王八脖子给砍下来!” 男剑仙失笑,微微摇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魔主这回是受创了,但不代表别人没有杀你的能力了,把你膨胀的自信心收一收,且先说说你招到人之后打算怎么去‘除魔卫道’啊?” “这是我们除魔队内部的事情,你都还没加入我们呢,我怎么能告诉你?” 陆夜往前倾身,双臂交叠趴在桌面上,颇像人界路边算卦的江湖骗子,对男剑仙挤眉弄眼道。 “要不你加入吧,虚空境的剑仙可不多了,咱们正缺你这份力量呢。” 男剑仙倒也没有拒绝,只是道“行啊,那你们现在有多少人了?” 陆夜伸出三根手指,然后当着男剑仙的面又多抬起一根手指,正色道“加你有四个了!” 只见男剑仙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陆夜及时打断了。 “哎,先别嫌我们人少,咱们刚开始招人呢,再说了,虽然咱们现在只有四个人,但个个都是精英,战斗力可一点都不弱。” 不用细想都知道这队伍中现在有哪几个人,陆夜倒是没有说谎,虽然除魔队现在人少,但确实战斗力不低,男剑仙也是虚空境仙人,有他的加入,这支队伍的战力就又得到了一些提升。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瞧你坐在这一天也拉不了几个人吧?那些虚空境的夫子都在课堂里授课,傍晚敲铃之前不会出来的,你还不如趁课间休息时间挨个课室去问,怎么也比你坐在这里等人主动送上门来快得多啊。” “我这不是怕打扰教学的话会被医仙赶出城去吗?”陆夜讪笑道。 “不会,她现在忙着救治祝新年带回来的那个人,天工城这边的事都交给我来管了,昆崚丘出事之后夫子和学生们的心绪也不太稳定,上课不过是走个过场,教书的讲不下去,听课的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与其师生一起在课室中装样子,不如让那些有能力有志气的人都跟你去办正事,省得他们在课堂中待着也难受。” 昆崚丘刚刚遭遇袭击,下一次很有可能就是天工城了,要让夫子和学生们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袭击还稳坐课室不动实在太强人所难了,男剑仙比女医仙的思想更开明一些,既然坐在课室中也满脑袋想着别的事,那还不如放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算了。 “你确定这么做医仙不会找我算账吗?” 天工城风波之后女医仙成为了这里的最高管理者,连男剑仙都只是辅助,而陆夜更是没有任何管理权限,他若是把高阶的夫子都带走了,难保女医仙回来之后不会生气。 “无妨,到时候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就好,她能理解的,再说了,祝新年带回来的那个人可不好救,我估计十天半个月她都不一定会出药堂,你要等那么久还不动手吗?我以为除魔队要乘着魔主受创动弹不得的时候去发起突袭呢。” 陆夜没回答男剑仙的话,他的注意力都被祝新年带回来的那个人吸引了过去。 “什么情况?不好救吗?” 做了魔主那么久的宿体,基本想想都知道很难救活,但那个人的死活又会直接影响到祝新年的心情,眼下消灭魔主大战在即,要是那人出了什么事导致祝新年没法全心全意应战就麻烦了,所以陆夜非常关心这件事,退一万步说要是这人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起码要在突袭魔主之前把这消息瞒下来,不能让祝新年知道。 “何止是不好救,这么说吧,现在这人的意识不在身体里,躺在药堂的就是一具躯壳,呼吸心跳脉搏血流全都没有,你要说他就是一个死人吧……倒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陆夜“啊”了一声,一边抽气一边紧张道“那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医仙忙活这么久总得有个结论吧?” 剑仙面露难色,道“勉强能算是活着吧,人带回来的时候体温挺低的,基本和死人没有区别,但经过救治之后听说昨晚体温上来了,现在要想办法重新起跳心脏,并且采到足量的血草熬汁代替血液,只是药堂的血草存量差太多了,医仙这两天应该要带人去昆崚丘采草药去。” 昆崚丘的密林毁了至少九成,剩下那一成中能不能采到足够分量的血草还很难说,所以说现在依然无法确定人到底能不能救回来,更重要的是如果陆夜他们都去突袭魔主了,就没有人有空去寻找曾笑然的魂灵,魂灵不回归身体,就算这具躯体保存得再好也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看来我还得去昆崚丘一趟,祝新年最在意的就是他这个朋友的生死了,我得去跟狐帝商量一下怎么办。” 陆夜急急起身,男剑仙赶紧拦住他,道“哎,你走了这边除魔队招人的事情怎么办啊?救人着急,消灭魔主也刻不容缓,你总不能顾前不顾后吧?” 着急抓了两把头发,陆夜回身将男剑仙往凳子上一按,将登记姓名的竹简和毛笔都塞到了他手中,急声交代道。 “现在天工城这边的招募任务交给你了,你可以坐在这里等人来报名,也可以去各个课室轮流宣讲靠你的口才说动大家,反正不限方法手段,在我回来之前尽可能募集到足够多的人,魔主现在虽然没有肉躯,但毕竟他的魂体在天界,恢复力量的速度是很快的,我们一定要赶在他恢复力量之前将其消灭。” 匆匆交代了几句,陆夜便赶着去了昆崚丘,剩男剑仙一个人茫然在风中凌乱,还没理清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干嘛的时候,就看见祝新年从问仙城方向走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堆书简。 看见男剑仙坐在旗帜下方,祝新年微微一愣,旋即走上前来点头致意,同时问道。 “仙人怎么独自在此?” 男剑仙只能摇头,道“陆夜有急事去昆崚丘了,你是来找他的?那可有得等了。” 祝新年升虚空境之后天工城的夫子就没办法继续教他了,所以这几天他的课也停了,接下来的学习全靠自己在渊精楼藏书阁中翻书学习,虽然对于他这个品阶来说藏书阁中也没有几本书是他需要看的了,但祝新年还是非常认真地将所有虚空境的古籍文献都看了一遍。 “读书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想着来问问他,既然他去了昆崚丘,那我就先回去好了。” 祝新年正欲转身,男剑仙却唤住了他,道“陆夜和我品阶相同,他能解答的问题或许我也能解答一二,你且拿过来我看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内容,只是祝新年担心自己对天界古文字的理解有偏差,怕误会了古籍上的意思,所以才要找个精通古文字的人来帮助自己确定含义。 他将怀里的书简全部放到了桌上,一一摊开找到意义不明确的字句请教男剑仙,通过天工城一步步升上虚空境的仙人们基本都读过这些古籍,所以解答起来非常顺畅,很快就为祝新年答疑解惑,确认了所有容易造成误解的词句。 解答完毕之后天色也不早了,天工城即将敲铃下课,祝新年收了书简,朝男剑仙道谢,思忖了一下却没有回渊精楼。 “不回去吗?” 男剑仙问道“待会下课之后回问仙城的学生很多,你又刚刚在昆崚丘经历了大战,学生们肯定要拉着你问东问西,到时候没有一两个时辰你都休想回家。” 祝新年抱着书简笑了笑,将怀里的书简全部收入了气海当中,然后走进光碧楼,从一楼大厅中拿了一张凳子出来,在男剑仙身边坐了下来,笑道。 “您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吆喝,天色暗了也就没什么能注意到这边,就算有人来了,一听说是去混沌界打魔主,十个有九个都吓跑了,还有一个跑得飞快,这样根本就招不到人。” 男剑仙身为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向来是很注重行为礼教的,让他站在大街上吆喝拉人肯定是做不到的,听祝新年在这么说,男剑仙面露难色,迟疑问道。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如果是每间课室去找夫子单独劝说还是可以办到的,但看祝新年这稳坐不动的架势又好像没有这个走街串巷的打算,男剑仙也完全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 祝新年抱着胳膊,不动如山,满脸自信道“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坐在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天工城的下课铃就敲响了,悠长的铜铃声响彻整个天工城,这里的夫子基本上都是不拖堂的,所以铃声响起,各个课室的大门就打开了,手捧书卷和笔墨的学生们鱼贯而出,陆续走上了长街。 和祝新年预料的分毫不差,刚刚下课的学生们一眼注意到了祝新年这位大名人,大家都想知道他在昆崚丘打跑魔主的细节,于是哗啦一下所有人都涌了上来,瞬间将两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叽叽喳喳的各种声音也灌入了两人耳中。 “听说你打跑了魔主,连他的肉躯都给夺来了?!” “太厉害了!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呗!” “除魔队?这是什么东西?是要组建降妖除魔的队伍朝魔甲军团发起反击吗?” “太好了!咱们每天提心吊胆,终于有能反击的机会了!招募条件是什么?能带我一个吗?” “也算我一个!我早就看妖魔不爽了!有祝新年带队,我愿意去!” “我也愿意,再算我一个!” 一时间光碧楼前人声鼎沸,众人报名参加除魔队的意愿高涨,与白天陆夜在这里时的情形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五百三十二章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祝新年这个活招牌的号召下,除魔队很快招募到了一批有志之士,其中绝大部分是从蓬莱海来的虚空境夫子,大概是蓬莱海遇袭之后他们也明白不反抗就只有灭亡,又在天工城接受了这么久的熏陶,思想有所改变,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此番招募,蓬莱海来的夫子们倒是很有除魔卫道的志气。 另外天工城中天人境的夫子和学生们也很想加入除魔队,虽然他们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品阶不够与魔甲军团交手,但祝新年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往即将熄灭的余烬当中猛洒了一把火药,骤然蹿起的烈焰瞬间将他们对于妖魔的恐惧驱散了,想着有祝新年带队,就算此番除魔要献出生命,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众人情绪高涨,都想要参加除魔队,为天界对抗妖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但祝新年他们却不能不考虑过低的品阶在对战中带来的高风险以及不确定性,所以在招募人手的时候坚持最低遭受天人境绝品阶的修真者,低于绝品阶的学生是坚决不收的。 就这样,第一天招募结束他们就集结到了近两百号人,其中九成是虚空境仙人,若大家都能拿出看家本领的话,魔甲军团在除魔队面前可占不到什么便宜。 虽然很多学生没有被选进除魔队,但大家对此事的关心并没有消减,祝新年组建除魔队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天工城和问仙城,几乎所有人都废寝忘食、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件事,恨不能提前将祝新年他们将会遇到的所有情况全都预测出来。 当然,有人愿意跟祝新年一起对付魔主,就肯定有人想要坏事,当众人热火朝天讨论战事的时候,祝新年将要突袭魔主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很快飞去了混沌界。 就如男剑仙所担忧的那样,魔主遭受重创,正急需寻找一具适合自己的躯体,而祝新年不仅最适合他,又在天工城中大张旗鼓招人要组队去突袭魔主,这消息传到魔主耳中,即使伤重,魔主也不会放任祝新年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威胁。 然而,被魔主盯上的祝新年祝新年还如同没事人一般惬意待在渊精楼边泡仙浴边看书,如今他已成仙躯,无需时刻练气,昆崚丘的灵兽们暂时也没空来给他运送灵力,渊精楼中一片静谧。 忽而,又一阵黑雾从门缝中渗进来,在烛火昏暗的一楼大厅角落中凝聚出几道黑色的人形。 如果有与妖魔对战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魔甲,只是体量比平时小了太多,此时看上去和正常成年男性的身材差不多,他们行动起来悄无声息,也完全不用语言交流,只相互对视一眼就知道该做什么。 这群魔甲的目标非常明确,进门之后就朝着二楼浴室去了,他们行走的时候好像是在地上飘动,仔细一看当真没有双脚,胯部以下全都由黑色的魔气组成,因为魔气太过浓郁,甚至腐蚀了渊精楼的地板,但凡他们走过的地方地板全部被腐蚀成液体,化成一滩散发恶臭的浓水。 魔甲们上了二楼,它们好像早就知道要到哪里去找祝新年一样,偌大的渊精楼中它们哪里都没去,径直就去往了浴室。 此时浴室中也传来了水声,像是祝新年已经泡完澡准备起身了,魔甲们稍稍加快了速度,来到浴室窗边,用指尖魔气将竹窗腐蚀出一个小洞,通过小洞正好能看见祝新年从仙浴中起身,此时他下半身还泡在仙浴当中,上半身刚从水里出来,正淅淅沥沥淌着水,身上还蒸腾着氤氲热气,看样子是要伸手去旁边的架子上取衣服。 要想拿到架子上的衣物,祝新年就必须背对浴室大门,此时必定是他防备最弱的时刻,魔甲们此时下手得手率最高,就算他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得先穿上衣服才能反击,所以趁他赤身裸体的时候动手是最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 几台魔甲相互对视了一眼,无需任何人发布施令,霎时间所有魔甲全部一起动手,顷刻间化为黑雾贯入浴室之中,分别从四个方向朝祝新年包抄而去! 这速度比闪电更快,祝新年伸出去的手指还没触碰到架子上的衣服,魔气已经逼近后背,而距离祝新年最近的防身武器还摆在墙角刀架上,即使他现在用灵力去召唤武器,也根本来不及抵御魔甲的攻击! 魔气自带强烈的腐蚀性,若是赤身裸体沾上魔气轻则皮开肉绽,重则骨肉融化,侥幸不死也是重伤,而魔甲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取祝新年的性命,而是要将他带回去做魔主的新躯体,所以进攻的时候也并未下死手,只想重伤祝新年,能成功把人抓回混沌界就好。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浴池中的那个“祝新年”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凌厉的刀光朝着那几道魔气急速斩来! 这几台魔甲品阶也不低,发现情况有变当即决定撤退,但当他们准备退出浴室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环境骤然一变,仙浴消失了,它们竟然被关进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空间当中! 魔甲们立刻意识到这是高阶修真者才能轻松操控的意识空间,它们跟随魔主在蓬莱海就吃过狂澜真仙的意识空间的亏,没想到一个坑掉进去两次,他们竟然又被关进意识空间中了! 虽然事情有变,但魔甲们并没有慌张,一般来说低阶修真者的意识空间是困不住高阶修真者的,以魔甲们对祝新年的了解,他应该还没有达到虚空境无相阶,但今天来的魔甲中可是有九阶魔神甲的,要打碎祝新年设立的意识空间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 在空中飞舞的魔气落地化作魔甲,从腰侧拔出武器来攻,九阶魔神甲已经是仅次于魔主的高阶魔甲了,就算这意识空间是虚空境无相阶的狐帝搭建起来的,受九阶魔神甲一击至少要产生裂纹,但眼下这一击挥出却好像砍在了棉花上,不仅结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击出去的力量都被意识空间吸收了,只留几台魔甲在空间中大眼瞪小眼。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按道理来说九阶魔神甲和虚空境无相阶真仙也能打个平手,就连当初狂澜真仙用意识空间困住他们也全靠蓬莱海灵脉的力量加持才能办到,问仙城可没有什么灵脉,就算祝新年已经达到了无相阶,也不可能如此轻松承受九阶魔神甲的攻击。 魔甲的智力不太高,它们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只知道既然打不过就要赶紧离开,于是几台魔甲合力一起发动攻击,想要打碎意识空间逃离此处。 但祝新年也不是吃素的,他前脚刚刚重创了魔主,这几台八阶和九阶的魔甲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他虽然本体并未出现在意识空间中,但此处飞舞的刀光却都是真真实实来自断水刀,而且每一道刀光上都裹着太初灵气和骄阳之力,这种力量非远古大神根本承受不了,只见几道灵力的刀光闪过,魔甲悉数被攻破,里面的魔气遁逃出来,却因为被困在意识空间中无法逃亡,最后惨被骄阳之力给净化湮灭了。 直到确定魔甲全部被消灭了,祝新年才终于收了意识空间,几台空剩躯壳的魔甲从意识空间中掉了出来,“噗通”一声砸进了浴池当中。 “哎呀!溅我一身水!” 陆夜的声音从浴池旁边的假石后方传来,只见他一边掸着身上的水珠一边站起身来,虽然被溅了一声水,但听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非常高兴的。 “你这个在渊精楼中再套一层意识空间的主意不错啊,从这几台魔甲进入渊精楼开始它们就进入你的意识空间,你又有骄阳之力加持,完全有能力困住这几台魔甲,它们闯入你的意识空间,就好像掉到蛛网上的蚊虫,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因为魔甲体量不小,掉进浴池之后大部分的池水都溢出来了,陆夜只能蹚着水走到浴池旁边,望着池水中的几台黑色魔甲摇头道“还好它们蠢笨,要是死之前把体量最大化,我这渊精楼肯定直接被压塌了。” “你还有心思关心渊精楼啊,我在旁边紧张得不行,要是祝新年没能成功消灭这几台魔甲,被掳去了混沌界,就凭你跟我两个人要怎么阻止这么多魔甲?你们师徒俩下次想这种昏招可别带上我,我年纪大了,心脏承受不了。” 男剑仙没好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身后不断旋转的几把光剑也逐渐没入他的身体中消失不见了,可见他刚才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状态,随时准备出手支援祝新年。 “你可太小看我徒儿了,他现在可以算是虚空境最强战力了,咱们两人哪里比得过他?要是他真的被抓走了,那只能证明三界命数已定,咱们想救也救不回来啊。” 陆夜的心理状态就比男剑仙要好很多,他是一点不担心祝新年会不会失守,只担心那些魔甲变大之后会不会压塌自己的渊精楼。 幸好魔甲愚蠢,反应也不快,只想着逃跑,完全没想过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这种思维比起修真者即使自己活不了也要带走一个敌人的想法差了太远,但凡它们死之前把自己的魔甲最大化,即使伤不了人,压塌渊精楼也是给修真者们的一个大教训。 陆夜叉腰啧声摇头“死在浴池里了也麻烦,还得拖出来。” “你师徒俩装备机甲再去拖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吧?掉在浴池中比掉在其他地方砸坏东西相比已经好很多了吧?”男剑仙问道。 “不是拖出来麻烦,是清理浴池麻烦,魔气把仙浴污染了,得把水全部排空,彻底清洗整个浴池才行,你也知道蓬莱海毁了,我这仙浴室最后能产灵泉水的地方了,可不能被糟蹋了。” 说来说去还是在乎他渊精楼里的东西,男剑仙撇了撇嘴,懒得再搭理他,而是回头问祝新年道。 “你们既然早料到天工城中会有人将消息泄露给魔主,也算到了魔主会派人来对付你,那也一定算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祝新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只见他跳进浴池中,竟徒手捞了一台魔甲上来,魔甲的后脑被劈开了一道豁口,里面的魔气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但刀口实际看上去并不大,整台魔甲外观看起来还是相对完整的。 “这次突袭混沌界,必须保证一次成功,既然是奇袭,就不能大张旗鼓地带人冲到人家门口去,我们得想点办法混进去才行。” 男剑仙顺着祝新年的目光看向他脚下的那台魔甲,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涌上了心头。 “你们不会是想……” 话未说完就被祝新年打断了,祝新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尖,朝男剑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既然身边有魔主的眼线,有些话就不能说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祝新年他们此番设计让魔主派人来攻击自己,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魔甲,他们要召集一批机甲修真者,藏在魔甲当中潜入混沌界,趁魔主现在正虚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除魔队的其余人则待在混沌界外面里应外合,争取在消灭魔主的同时也能尽可能多的消灭魔甲。 这个计划是绝对不能被泄露的,现在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祝新年、陆夜、狐帝和男剑仙,而如果男剑仙今天晚上表现出任何一丝偏向魔主的倾向,他也会立刻被排除在计划之外。 还好男剑仙成功通过了考验,没有帮助魔甲来对付祝新年,他可以加入到除魔队中,并且以他的能力和见识,足够承担起非常重要的职责。 “先把这些机甲从浴池中捞出来放到外面去吧,这段时间我先用意识空间将渊精楼罩起来,所有奇袭混沌界的安排我们一律到楼内再说,在外千万不要泄露任何消息,各位可以做到吧?”祝新年问道。 陆夜和男剑仙同时点头,并一起进入浴池中帮忙往外打捞魔甲。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不情之请 在此番突袭魔主的行动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红泥真人。 魔甲被祝新年斩出豁口之后需要重新封固,不然进入混沌界之后会被妖魔通过豁口发现魔甲内部气息不对,到时候可能还没靠近魔主就先引发了大战,所以修复魔甲是非常必要的。 但正儿八经的偃师和器修都不会修理魔甲,别说修理,平时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魔甲,对魔甲的材质和构造一窍不通,想要将其修复成原样在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做到的。 另外魔甲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是它原本由魔气操控,魔气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在非战斗时间收起机甲,所以魔甲是没有可供呼吸和操纵者进出的空隙的,要想操纵魔甲,首先要能长时间屏气,另外人得先进入魔甲,然后才能从外部封固魔甲。 要想封固机甲面板,需要将机甲放入冶炼炉中去,但活人哪里受得住这等高温,寻常偃师和器修肯定也没有带着活人冶炼的技术,所以祝新年他们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红泥真人身上。 为了不打草惊蛇走漏消息,便由男剑仙出面,以红泥真人这段时间在天工城授课辛苦了为由,邀他下课之后到光碧楼宴饮,红泥真人虽然不明白昆崚丘刚刚遇袭,天工城正是紧张的时候,为何男剑仙还有空办宴席,但看在男剑仙是天工城执教仙人的面子上,他还是准时赴约了。 而祝新年和陆夜趁天工城上课,街道上没人的时候提前混进光碧楼藏好了,等敲铃下课之后便在光碧楼中施展了意识空间,当红泥真人进入光碧楼的时候,也就进入了祝新年的意识空间当中。 此时的祝新年已经比红泥真人品阶更高了,所以当红泥真人踏进光碧楼的时候根本就没发现他已经进入了祝新年搭建的意识空间当中,只看见男剑仙和陆夜笑脸相迎,引他席间入座。 “陆夜仙人也在此啊,不是听说您去昆崚丘了吗?” 陆夜当时在光碧楼门口对男剑仙说要去昆崚丘的时候分明看着周围没有人,但仅仅过去一天时间,连素来不爱打探八卦的红泥真人都知道他去了昆崚丘的事情,说明当时光碧楼周围有人在暗中窥探他的一举一动,那些窥探者或许并不全是魔主的追随者,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昨天陆夜本也不是真的要去昆崚丘,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为了让窥探者以为他不在祝新年身边,好将这个消息传给魔主,让魔主误以为祝新年身边没有人帮忙,从而派出魔甲来袭击祝新年。 魔甲离开混沌界已经一天一夜了,进入渊精楼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消灭魔甲的全过程都发生在祝新年的意识空间当中,除了祝新年、陆夜和男剑仙之外绝对无其他人看见,所以目前魔主还不知道魔甲已经被消灭了,但拖久了肯定会露馅,祝新年他们必须要赶在魔主察觉不对劲之前修好魔甲,混入混沌界才行。 红泥真人在祝新年的意识空间中刚刚落座,陆夜的意识空间就紧贴着祝新年的意识空间展开了,他的意识空间中也存在一个红泥真人和男剑仙,当然这两人都是假象,是用来迷惑窥探者的,而真正的红泥真人则和陆夜、男剑仙一起待在祝新年的意识空间中,不为外人发现。 时间紧急,也没有时间等酒过三巡再开口,陆夜和男剑仙匆匆敬了红泥真人一杯酒,然后见陆夜起身拱手道。 “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真人答应。” 陆夜虽然年纪比红泥真人小很多,但他俩同为虚空境无我阶,在修真界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红泥真人不能真受他一拜,于是赶紧回拜道。 “不知陆夜仙人所托何事,若是我能帮上忙的还请但说无妨。” 陆夜与男剑仙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离开了席位,只见方才摆放席位的地方骤然一变,几台黑色的魔甲并排出现在地上。 面对突然出现的魔甲红泥真人一惊,当即明白过来这里并不是现实空间,而有能力打倒这么多台魔甲的人除了狐帝就是祝新年,狐帝现在忙着处理昆崚丘的烂摊子,不可能到天工城来,所以他现在身处的意识空间一定是祝新年搭建起来的。 因为上次为祝新年升级改造机甲的事令红泥真人对祝新年的印象还不错,所以红泥真人并没有因为看到魔甲而拒绝帮忙,而是平静问道。 “一般处理魔甲都是砸碎之后用仙火焚烧净化,这几台魔甲却保存得非常完好,想来肯定是留下来有用的,你们又请我帮忙,莫非是要修复这几台魔甲?” 老真人见多识广,当即就猜出了今日宴请他的真实目的,陆夜也不掖着,点头道“您老火眼金睛,我们确实急需用到这几台魔甲,天界中除了您之外没有人能修理魔甲,所以想请您帮忙看看。” 红泥真人并不推辞,当即上前,弯腰仔细查看魔甲身上的刀痕。 “用刀的时候倒是很克制了,刀口不大,用寻常材料封上即可,花不了多少时间,但需要送到造物坊去,在这是没有办法处理的。” “没法送到造物坊去,这事不能泄露,另外人要先进去再封口,所以不能将魔甲投入冶炼炉中煅烧,不知道老真人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来修复魔甲?”陆夜问道。 听闻他们要钻进魔甲中去,红泥真人大惊,连连摇头“怎可如此?虽然魔甲中魔气消散了,但魔甲经年累月与魔气接触,早就沾染上了魔气,活人在魔甲当中撑不了多长时间,你们这不是……这不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吗?” 红泥真人不同意陆夜他们使用这个危险的办法,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能潜入混沌界了,虽然活人进入魔甲非常危险,但为了整个三界的生死存亡也不得不冒险这样做了。 “难得魔主受创,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不成功便成仁,望老真人能帮我们一把!” 面对陆夜和男剑仙的请求,红泥真人虽然知道此举的危险性,也不得不答应,只能叹息点头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陆夜当即回答“自然是越快越好,每拖一天魔主就积蓄一天的力量,只有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进攻才有一丝消灭他的希望。” 红泥真人再度长叹一声,他活了很多年,也见识过修真者们为了对付妖魔做出的各种努力,除了一千年前天道大神亲自将魔主打入人间的那次之外,这一次确实是魔主受创最严重的时候,动手的时机就在这几天,一旦错过,三界可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意识空间中应该可以搭建出一座冶炼炉,你们有几个人要进入魔甲当中?我需要你们人先进去,然后我将材料在冶炼炉中融化之后直接封固刀口,经过打磨之后基本能做到看不出来痕迹,但要想从魔甲中出来必须打碎魔甲才行,所以你们进入魔甲的人要保证自己有能力从内部打碎魔甲。” 陆夜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他们几个人都有能力打碎魔甲,所以不担心到时候出不来的问题。 “另外人体经受魔甲的侵蚀有极限时间,无论你们是什么品阶的修真者,都必须要在极限时间内脱离魔甲,否则会被侵蚀心智,变成非人非魔的怪物。” 魔甲强悍,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修真者打过魔甲的主意,有血的教训在前,后来人才知道只有妖魔能操纵魔甲,修真者触碰魔甲只会损伤自身,所以这么多年的对战大家一直对魔甲避而远之,即使交手也尽可能不让魔甲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要躲进魔甲中潜入混沌界注定是个非常危险的行为,红泥真人也只能提醒这么多,既然他们年轻人决定赌上性命放手一搏,那他这个老家伙也不能退缩,必须要全力帮助他们才行。 “您放心,我们会注意的,那明天早上咱们就开始?” 红泥真人立刻摇手道“怎么还能等明天?你不是说了多等一天魔主就多积蓄一份力量吗?时间不等人,就从今晚开始吧。” 没想到红泥真人比他们还着急,立刻大声道“祝新年,在你的意识空间中搭建一个冶炼炉。” 祝新年匆匆在意识空间中现身,凭借记忆为红泥真人复现了一个和造物坊中一模一样的冶炼炉,他的品阶够高,灵力也充足,足够支撑冶炼炉运转。 “就你们三个吗?我看这里好像不止三台机甲。”红泥真人问道。 “还有狐帝没来,我等下传音给他,让他排在最后一个进魔甲就好,另外祝新年不进魔甲,就我、剑仙和狐帝三人做伪装。”陆夜解释道。 力量最强大的祝新年竟然不进入魔甲,红泥真人稍稍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过多询问计划的细节,只是从气海中取出了许多用具和材料,专心开始处理魔甲。 在红泥真人的帮助下,当天晚上就冶炼炉就烧了起来,陆夜给狐帝传音之后便第一个进入了魔甲当中,红泥真人非常小心翼翼地融化了某种黑色的材料,将烧得通红的浓稠液体浇在了魔甲外壳的刀口上,液体冷却凝结之后形成一道黑色疤痕般的凸起遮盖了原来的刀口,此时从魔甲外部来看根本无法发现内里到底是魔气还是修真者。 黑色的凸起经过打磨之后便看不出重新浇筑的痕迹了,混沌界本身也没有光,如此细微的差别更是不容易被发现。 有了修复第一台魔甲的经验,修复第二台就快多了,没花多长时间男剑仙也进入了魔甲当中,而临近天亮的时候狐帝终于赶到,摇着大尾巴就进了祝新年的意识空间,一边到处张望,一边啧声道。 “有了骄阳之力就是不一样啊,都能撑起这么大、这么精细的意识空间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有点本事。” 狐帝脸上还挂着笑容,似乎昆崚丘遇袭的事情并未影响他的心情。 “这么快就来了?尊夫人同意你出来了?”祝新年问道。 昆崚丘出了这么大的事,狐帝夫人一个人很难处理,狐帝撇下昆崚丘的烂摊子不顾,跑来跟祝新年他们一起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很难想象他是怎么说服夫人的。 “她同不同意我都得来啊,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她心里也很明白,要是这次的机会没把握住,三界就真的要完蛋了,虽然这样做确实风险很大,但总比坐着等死要强吧?” 狐帝那只毛茸茸的狐狸头上露出一道云淡风轻的笑容,他朝祝新年挑了挑眉,随后看向红泥真人,道。 “老真人辛苦了啊,这次要是能活着回来,我请你吃酒啊!” 红泥真人听到“吃酒”二字便皱起了眉头,立刻拒绝道“今天就说请我吃酒,没想到来了之后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狐帝哈哈大笑起来,大尾巴在身后摇了摇,笑道“不吃酒也行,反正我也就是去凑个数的,我和剑仙都不会操纵机甲,勉强能让这个家伙动起来罢了。” 此番混入混沌界,陆夜是主力军,男剑仙和狐帝只不过跟在他身边凑数罢了,等真正动手的时候他们要打碎魔甲冲出来,并不能真的使用魔甲对战。 狐帝伸手敲了敲墙角那台站立的魔甲,里面立刻传出了陆夜的声音。 “别瞎敲,魔甲内腔回声大,你一敲我耳朵震得生疼。” 操纵魔甲的是魔气,不用在乎待在魔甲当中舒不舒服,不像偃师打造机甲的时候要考虑到保温、透气、防水、防震等等因素,所以人进入魔甲当中会觉得非常难受。 狐帝嘿嘿笑着,寻了一台看得过去的魔甲,化作一道金绯色的光芒顺着刀口钻了进去。 红泥真人正要从冶炼炉中取浇筑材料,便听狐帝非常嫌弃的声音从魔甲中传来。 “这玩意里面真臭,空间狭小又憋屈,老真人你当心点,注意别烫到我尾巴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潜入混沌界 混沌界中黑暗、寒冷,充斥着空气长久不流通带来的阴暗腐败的味道。 魔主正窝藏其中。 祝新年那一刀使魔主遭受了重创,原本他回到天界这么久,力量已经积攒得差不多了,只需临门一脚的功夫就能重回远古大神的行列,拿回灭世之力重登灭世神尊位。 可人算不如天算,再给魔主多长十个脑子他也想不到死了这么多年的羲和神女竟然在会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若是他还是灭世神,骄阳之力压根伤不到他,可妖魔最惧怕骄阳之力这种天下至阳之力,祝新年一刀直接让他的修为大跌,险些连魂体都保不住了。 幸好他及时逃脱回到了混沌界,这地方足够黑暗,不会被天界灵气灼伤魂体,但就这样一直以魂体状态存在是不行的,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体寄生的话,他的魂体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为此魔主非常着急,如果能得到祝新年的身体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得不到,随便找个虚空境仙人的身体先用着也不是不可以,等他重回神位之后再想办法夺取祝新年的躯体就是。 眼下派去问仙城的魔甲还没有回来,魔主暂时没有躯体可用,只能将魂体暂时藏匿在魔甲中,但只有魂体很难积攒力量,就像他曾经被镇压在太平川封魔井中一样,魂体积攒力量的速度非常慢,他在人间苦苦煎熬了一千年才积攒到足够的力量冲破封印,他可不想再熬一千年,所以必须立刻找一具能用的躯体先顶上才行。 今日已是派出魔甲的第二天了,依然毫无消息,魔主不想再等,于是抬手唤来了两台魔甲,吩咐它们随便去抓一个虚空境仙人回来。 昆崚丘那些灵兽们虽然品阶比较高,但动物的身躯并不适合魔主的魂体寄生,所以魔甲们需要去天工城抓人,随便什么器修、符修都可以,只要是虚空境的修真者,无论是否擅长对战,都可以抓来应急。 魔甲们立刻领命,转身便要离开混沌界,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混沌界中突然骚动起来,几台魔甲匆匆从入口处赶来,跪地向魔主禀报外面的情况。 妖魔们的交流并不使用语言,所以混沌界中应该保持绝对的安静,但此刻却非常吵闹,这边魔甲还在向魔主汇报情况,入口那边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很快便看到三台魔甲走了过来,其中为首的那台魔甲肩头竟然扛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祝新年,此刻动弹不得被魔甲扛着走,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嘴里一直在痛骂魔主,将魔主残害自己的师尊、师兄和亲友的往事全都翻了出来,声音大到近乎整个混沌界都充斥着刺耳的回音。 被魔主派去问仙城随便抓人来顶数的两台魔甲下意识朝两边让开,让扛着祝新年的那台魔甲走到了魔主面前。 “哐”的一声祝新年被摔在了地上,他的手脚都被反缚了起来,整个人动弹不得,但气势丝毫不弱,大有要骂穿魔主祖宗十八代的架势。 魔主正着急要找一个修真者来寄生自己的魂体,此刻看见魔甲把祝新年绑回来了瞬间喜出望外,当即起身来到了祝新年面前,一边啧声摇头,一边围着祝新年左右转圈。 “哎呀呀,这不是天界炙手可热的大英雄吗?前两天还在昆崚丘大出风头,怎么今天就被抓到混沌界来了呢?” 侧躺在地上的祝新年怒目瞪视了他一眼,随后移开目光不愿再看他,咬牙道“妖魔做事向来阴险狡诈,有种你放开我,我们单打独斗!” 魔主当即冷笑“你可是拥有骄阳之力和断水刀的人,我现在只剩一道魂体了,怎么打得过你?激将法是没有用的,既然你拼死拼活追到天界来也要把你那朋友的身躯夺回去,那现在就由你来做我的新宿体吧!” 祝新年“呸”了一声,险些啐到魔主甲上去。 “想让我为你所用,祸害三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就算自爆灵核也不可能让你得逞!” 言罢他竟然真的开始调动身体中的灵气,看样子真要自爆灵核,魔主被祝新年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到了,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劲,但事发突然,一时半会又没办法细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正当他狐疑的时候,身旁几台魔甲突然冲了上来,像是要保护魔主不被祝新年引爆灵核所伤一样,竟然将魔主给团团围在了中间。 凭魔主的本事,只要祝新年不是死死抱着他引爆灵核的话对他来说就不会产生多大的伤害,反而是保住祝新年这具虚空境的躯体更重要,魔主高声立即呵斥身边的魔甲,让它们去阻止祝新年自爆灵核。 魔甲们确实没什么脑子,魔主怎么说它们就怎么做,登时又全部乌泱泱冲向祝新年,一时间将魔主的视线全部遮挡了,本来妖魔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中也可以正常视物,这一下却让魔主什么都看不见了。 魔主大声呵斥叫他们让开,那群魔甲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股脑往祝新年身上扑去,魔主只能在心中暗骂这群家伙真是没长脑子,这么多魔甲全部压上去,就算祝新年是钢筋铁骨也被压碎了,他还指望寄生在祝新年的身体中呢,这具躯体是绝对不能损坏的! 当即出手去驱赶那些没脑子的魔甲们,魔主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妖魔纯靠吸收天地之间的妖邪瘴气提升品阶,完全不读书,打起架来就靠蛮力输出,丝毫没有战术想法,气得魔主恨不得也开一个学院,把这些没脑子的东西全都送进去好好学一学。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一晃而过,魔主还要忙着重回逍遥境,拿回灭世之力,去梵天域找他的好哥哥算总账呢,一时半会没有功夫来管这些事。 正当魔主伸手挥开面前的魔甲时,一道刺目的光芒骤然劈开混沌界无穷的黑暗,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力穿越魔甲朝魔主斩来! 魔主大惊,下意识催动魔主甲往后退,但刀锋已至,魔主甲从左肩到右腹避无可避地被刀锋无情划过,太初灵气裹挟着骄阳之力顷刻间令魔主甲胸板燃烧起来,组成魔主甲的浓郁魔气在这两道力量的净化作用下不断蒸腾消散,魔主甲的胸板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 只需要再斩一刀即可击穿魔主甲! 见此情状祝新年信心大振,果然如魔主自己所言,现在只剩一道魂体的他根本就不是拥有两道神力的祝新年的对手,魔主甲勉强帮他扛下了祝新年一刀,但肯定扛不住第二刀,一旦魔甲被斩碎,魔主的魂体失去庇护、无处可逃,就只能丧命与祝新年的刀下! 祝新年当即再度挥刀,魔主也不甘心败于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刀下,于是不顾胸前魔气燃烧蒸腾,奋起反击,挡住了祝新年劈下的第二刀! 这一刀接得十分勉强,祝新年能清楚听见魔主甲身体各个部位传来了不堪重击的挤压声,曾经不可一世、看似无人能敌的魔主甲竟然有朝一日变得如此脆弱,真不知道是因为祝新年现在的能力变强了,还是天道好轮回,魔主这些年积攒的冤孽终于报应到他身上了。 祝新年抽刀再斩,魔主自知难以硬接这一刀,于是将全身魔气汇聚魔主甲的胸口和双腿,阻止神力继续净化魔甲,同时飞身后撤,急速朝混沌界外面逃去! 然而,他哪里能想到祝新年此番冒险进入混沌界就是为了彻底击杀他而来的,既然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他又怎么可能让魔主逃走,一看魔主要逃,周围竟然有几台魔甲跟了过来,不偏不倚挡在了魔主逃亡的必经之路上。 魔主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几台魔甲要做什么,还以为它们是要帮助自己对付祝新年,于是大吼道“站那边有什么用?!上这边来!” 魔甲们闻声而动,真的朝魔主而来,只是它们并没有阻拦祝新年,而是在经过魔主身边的时候同时出手朝魔主袭来! 只见其中一台魔甲飞扑上来一把将十阶魔主甲拦腰抱住了,与此同时只听“砰砰”两声,另外两台魔甲竟然炸成数片,狐帝和剑仙从中跃出,只见狐帝化出自己的九尾真身,九条尾巴变成九道金绯色的光芒紧紧缠住了魔主甲,即使魔主甲上的魔气不断与他的力量相互对撞,甚至腐蚀他的九尾,狐帝也一声未吭、一步未退,始终死死锁住魔主甲,不让魔主逃出混沌界。 而男剑仙则迅速祭出数万道剑光,此番奇袭混沌界,他将天工城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宝剑都带来了,此刻剑光一出,整个混沌界刹那间亮如白昼,无数把宝剑在男剑仙的催动下自动寻找并锁定目标,朝着混沌界中所有试图冲上来帮助魔主的那些魔甲们击去! 那些宝剑或许没有魔甲们品阶高,能对它们造成的伤害有限,但胜在量大,天工城这么多年无数器修们累积下来的刀枪剑戟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无数把武器就好像这么多年来枉死在妖魔手中的那些冤魂同时复苏,朝妖魔们刺出了自己复仇的那一剑一样,道道剑光都比平时凌厉数倍,魔甲军团的攻势一顿,而祝新年也正好在这个时候装备上了机甲,手握断水刀追上了十阶魔主甲! 直到此时,魔主才终于搞清楚了祝新年他们的全部计谋,他在狐帝的捆缚下拼命挣扎,嘴里高声辱骂道。 “祝新年!你竟敢设计害我!” 那架玉一般纯白无瑕的机甲飞身而起,凌空悬停,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厉声呵斥—— “今日便由我祝新年来杀你!神霄!受死吧!” 刀落的那一瞬间,虚空中亮起了羲和神女的金色法相,与她同时出现的,还有已经陨落的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他们站在祝新年的身后,怒目瞪视魔主,与祝新年同时伸手握刀,这一刀将积攒了几千年的愤怒与憎恨悉数灌注于断水刀中,以绝对无法抵抗的磅礴力量朝十阶魔主甲重重斩下! 刀落甲碎,为了禁锢住魔主不让他逃脱,在刀锋落下的时候陆夜和狐帝都没有松手躲避,他们倾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来困住魔主,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死在刀下。 这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直接击穿了混沌界,将这千万年不见阳光的永恒黑暗撕开了一道豁口,光芒涌进来的那一刻刀锋落下,将整台十阶魔主甲斩为了齑粉! 令人惊奇的是,或许是诸天神明保佑,紧贴着魔主甲的陆夜和狐帝竟然毫发无伤,只是被他们困住的十阶魔主甲完全碎裂,里面的魔主魂体飞散出来,还剩一口气息,但已经无力再往远处逃亡了。 天界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洒在魔主的魂体上,虽然阳光总的净化之力没有最纯粹的骄阳之力对妖魔的伤害大,但魔主魂体此时极度虚弱,连这最基本的阳光照射都承受不住,只能缩成一团,狼狈地匍匐在地,苟延残喘。 祝新年提刀走向了魔主的魂体,这团黑雾蜷缩成一个球体,祝新年越是靠近,他身上的神力就越让魔主难受,等祝新年完全靠近的时候,魔主的魂体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这不是曾经祸害三界的灭世神吗?怎么也有今日这狼狈不堪的时候?” 祝新年将魔主刚才说给他的听话奉还给了魔主,此时魔主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他任何一句话,完全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哦,是我忘了,这也不是你第一次这么狼狈了,从前也曾两度被创世神打得无法还手,想来你对今日这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应该不陌生吧?” 祝新年提起断水刀,刀尖悬于魔主魂体之上,每当魂体起伏接触到断水刀刀尖就如同触碰到烈焰一般被烫了回去。 “你……你不能杀我……” 耗尽力气,黑雾之中响起魔主极度虚弱的声音,他清楚明白祝新年对自己的恨意,自然是要将他除之而后快,但他还想拼一把,赌祝新年不敢杀自己。 刀尖果然没有落下,但祝新年也没有说话,只是隔着机甲冷漠地注视着魔主。 此时也顾不上细想祝新年的态度了,魔主立刻亮出底牌,七分威胁三分示弱道。 “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是支撑三界的基础力量,你要是杀了我,灭世之力消散,三界就得跟我一起陪葬!” 第五百三十五章 诛杀灭世神 魔主万万没想到,祝新年竟然早就知道了创世之力与灭世之力关乎三界存亡的事情,此番前来诛杀魔主,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魔主的威胁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此刻混沌界被祝新年一刀斩开,早就等候在外的除魔队有志之士们一拥而上,将仓皇逃窜抵抗的魔甲们悉数围住、一网打尽,场面一度像极了第二次神魔大战的时候天道大神率领十万真仙围剿魔甲军团时的情形。 然而魔主已经没有心思和能力去管魔甲军团了,他没想到祝新年竟然完全不顾三界存亡,即使自己言明了灭世之力与三界存亡有关,祝新年还是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甚至闻言目光一冽,手中刀锋已然向下刺来! 没有魔甲、没有肉躯,祝新年这一刀落下,魔主的魂体定然灰飞烟灭,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天雷骤然落下,带着滚滚电光朝着祝新年当头劈来! 显然此时的魔主并不具备这样惊人的力量,而祝新年已经具备仙躯,要用天雷劈他至少要比他高出一个境界,虚空境上只剩逍遥境,而目前整个三界唯有天道大神是逍遥境! 祝新年当即反应过来,天道大神要为了自己的存续而保全魔主! 三界累累血债,怎么可能让天道大神凭借一己私欲留下魔主的性命? 祝新年当即出手,调动骄阳之力灌注刀身,瞬息间手起刀落,将魔主的魂体斩于刀下! 太初灵气裹挟骄阳之力瞬间将魔主仅剩的一丝魂体净化一空,没有灭世之力的灭世神神霄无力保全自身,只能带着满腔不甘与愤恨在神力的冲击与净化下化为一道黑烟彻底消散。 灭世神陨落,九天之上风云骤变,灭世之力失去控制,轰然从梵天域坠下,下落速度竟然比天道大神攻击祝新年的天雷还要快,眨眼间犹如天崩一般的暗灰色层云状物质从天而降,即将压向九幽,摧毁三界。 就在此三界存亡的紧要关头,祝新年挺身而上,举刀以一己之力撑住了天崩! 灭世神陨落,留在世上的灭世之力急需寻找新的主人,否则便将天崩地裂、毁灭三界! 灭世之力需要逍遥境神明之躯才能承受,魔主神霄未重回逍遥境之前也不能拿回自己的力量,如今魔主陨落,创世神不能一人承担两道远古神力,而祝新年作为三千远古大神精元所化,又有太初灵气和骄阳之力护体,是目前三界中唯一一个能尝试承载灭世之力的人。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尝试而已,虽然羲和神女说他可以承载灭世神和创世神的力量,但实际上谁也没有真的这样做过,祝新年是旷古绝今第一人,要是成功了他就是新的灭世神,要是不成功他就算是为三界存亡献身了。 此刻无暇考虑个人生死,如果灭世之力坠下天界则三界皆亡,祝新年只能挺身而出,举刀以太初灵气吸引灭世之力,尝试将其引入身体当中。 当刀尖接触到那片灰色云状物质的时候,犹如泰山压顶般的重力顷刻间落到了祝新年身上,机甲当即爆出几声惊人的“咔嚓”声,整具躯体骤然往下一坠,仿佛要被灭世之力压下天界一般,摇摇欲坠令人心惊胆战。 祝新年立刻调动气海中全部灵气用来支撑灭世之力,羲和神女的金色法相也被唤出,帮助他一同撑住灭世之力。 犹此仍然不够,在羲和神女法相加持下虽然机甲下坠的速度变慢了,但并没有完全停止,那代表天界最高力量之一的灭世之力即使是太初灵气、骄阳之力、羲和神女法相和祝新年全身灵气加起来也不够支撑。 如此可以想见灭世之力在全盛时期有多么恐怖,也不怪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全部陨落在灭世神手中,连此时勉力支撑灭世之力的祝新年都不由觉得这世上可能只有创世神能够撑得起这道力量。 “撑住!别松手!” 突然,一道声音从耳后传来,祝新年微微偏过头,只见陆夜和狐帝一左一右抬手按在他机甲后心上,将自己的灵力渡给祝新年,虽然这些力量在灭世之力面前实在微不足道,但只要聚少成多,谁言蚍蜉不可撼树呢? 在狐帝和陆夜的带动下,很快男剑仙也来到了他们身后,将手搭在陆夜肩头,将自己的灵力渡给陆夜,再由陆夜渡给祝新年。 区区一个剑仙的力量何其渺小,他的力量注入祝新年身体中也只是泥牛入海、杯水车薪,灭世之力仍在下降,很快就已经压到了混沌界顶上,即使这里曾经是魔主的藏身之地,即使一向号称是连光都照不进的地方,在灭世之力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仍然渺小如蝼蚁,顶端接触到灭世之力的地方已经开始崩塌坠落,如一片片黑色的雪花一般坠向人界,最后落入九幽。 当整个天界崩塌至人界后,人界也就不复存在了,然后天界和人界的残骸会一同坠入九幽,连同九幽一起化为乌有,最终三界完全消失,天神、凡人和九幽使者全都不复存在。 除魔队中那些虚空境修真者们大多对这件事的后果心知肚明,少数天人境的修真者或许还不太明白,但他们知道无论祝新年做什么,他们都要全力以赴共同帮忙,因为纵观整个三界,祝新年是唯一一个为三界存亡而置生死于不顾的人。 既然祝新年要撑住天上那个灰色的庞然大物不下坠,除魔队这些仙人和修真者们自然无条件帮他,众人一拥而上排成两路纵队,后者搭肩前者,毫不保留地将自身全部灵气悉数往前过渡。 身后犹如生长出了两道灵脉,汹涌的灵力灌进身体当中,祝新年气海翻腾,浑身筋骨肌肉紧绷震颤,这些人的力量加起来仍然不够与灭世之力抗衡,但或许是进入身体的灵力种类太多了,又或许是当年在送祝新年去另一个时空的时候三千远古大神们就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场面,在众人灵力的加持下,祝新年身体中从未被撼动的秘密终于打破封印,三千远古大神的精元再度现世! 如火山喷发般的力量从祝新年胸口喷薄而出,顷刻间将灭世之力团团包裹住,而祝新年的胸中好像有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头顶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暗灰色云状物质全部吸入了祝新年气海中! 这一幕带着原始的野性与神性惊呆了在场所有人,这其中包括狐帝和陆夜。 祝新年并未将羲和神女与他的对话告诉其他任何人,连狐帝和陆夜都不知道祝新年竟然要吞噬灭世之力,他们一开始上前来帮忙,还以为祝新年是单纯要阻止灭世之力下坠摧毁三界罢了,没想到事情转折得这么突然,祝新年竟然把灭世之力给吞了?! 当然祝新年做的惊世骇俗的事太多了,他吞了灭世之力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注意,众人全部沉浸在“这玩意还能吞进肚子里?”的震惊感中,直到那些包裹灭世之力的远古大神精元再度出现,反向包裹住了祝新年,狐帝和陆夜同时惊骇收手,才意识到灭世之力被祝新年吞进了身体中! 可这玩意能吃吗? 吃下去之后祝新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众人压根就不敢想,曾经灭世神凭借灭世之力几乎摧毁了整个三界,如今灭世之力进入了祝新年的身体当中,要是再出现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连路过的狗都要被扇一巴掌的新灭世神的话,三界众生可真的没活路了。 这个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趁祝新年没有完全吸收灭世之力的时候杀了他,毕竟放任他吞噬灭世之力有一半的可能性再度诞生一个灭世神,而杀了他就没有这个担忧了,但现场并没有人动手,除了大家都很相信祝新年的能力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在场没有人能打得赢祝新年。 就算是修为最高的狐帝都不可能敌过拥有数不尽神力加持的祝新年,更何况狐帝还是一手把祝新年扶持起来的那个人,可以说他看重祝新年比陆夜这个亲师父更甚,祝新年刚刚诛杀了魔主,是为狐帝全家报仇雪恨的大恩人,就算祝新年真的成为新灭世神了,狐帝也绝对不可能朝他出手。 既然狐帝指望不得,陆夜也更不用说了,其他人谁还有那个胆量当着这二位的面去杀祝新年呢?可能连祝新年的身都没靠近,就先被狐帝和陆夜这两个护短的人给解决了。 众人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将祝新年包裹成了一个蚕蛹,谁也不知道是会破茧成蝶还是会飞出一只可怕的大扑棱蛾子,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各路神明、八辈祖宗都被轮着拜了一遍,祈求千万不要从茧里出来一个大魔头。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因为精神过度紧张,所以谁也感受不出来时间的流逝,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两个时辰,当众人的腿微微有些开始发麻的时候,包裹祝新年的金色光芒突然收束,如倒放的烟花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祝新年胸腔当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祝新年那台白色的机甲,他半悬于空中一动不动,身处其中的祝新年好像沉睡未醒一般,整台机甲上看不出任何灵力涌动的痕迹。 一般来说,机甲修真者操纵机甲是肯定要动用灵力的,哪怕机甲站着不动,只要是装备上了,灵力就不能断绝,必须时刻保持机甲与修真者灵力相连才行。 但陆夜没有从祝新年的机甲上发现有灵力存在的迹象,连他施放出去的灵识都无法穿透机甲外壳,他甚至都不能确定祝新年本人是否还在机甲当中。 陆夜朝狐帝看了一眼,狐帝修为高,反应速度也更快一些,如果面前这台机甲突然发动攻击,凭借他灵兽的本能是可以轻松躲避的,所以狐帝走上前去,本来想伸手拍一拍机甲,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大的动静可能会惊吓到机甲中的人,于是伸出去的手变了方向,改为屈指轻轻敲了敲机甲的胸板。 这个动作非常轻,比狐帝平日回家敲门的力道还要轻,充满了小心谨慎的意味,狐帝站在机甲旁边竖起自己毛茸茸的耳朵仔细倾听,通常灵兽的听力是比人要灵敏很多的,但就像陆夜无法靠灵识探测机甲中的情况一样,狐帝也没有听见这台机甲中有任何声响。 这是绝对不合常理的,机甲不是完全密封的,修真者需要呼吸,就算能够长时间屏气,总不能连心跳都停了吧?就算真的能暂停心跳,身体中的血流和灵力不能停吧?否则他怎么支撑机甲呢? 狐帝面露疑色,头上两只尖尖的耳朵弹了弹,他也怀疑祝新年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机甲当中,但刚才这么多人盯着,祝新年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在里面担心他会变成魔主那样的灭世神为祸三界,人不见了又担心他的安危,狐帝和陆夜都心情复杂,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只见狐帝抬手用力拍了拍机甲的胸板,同时靠上去趴在胸板上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而陆夜则扯开嗓子大喊一声—— “祝新年在吗?!” 这一声力拔山河,死人都要吓得从坟里爬出来了,话音未落,祝新年的机甲便陡然一震,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突然惊醒一样,胸腔起伏大口喘气,直接将狐帝给震飞了出去。 好在狐帝反应迅速,翻身落地没有摔伤,而且自始至终眼睛没有离开过祝新年的机甲,他其实也在担心祝新年吸收了灭世之力后会丧失人性,所以精神高度紧张,不敢让这台白玉色的机甲离开自己视线哪怕一秒钟。 虽然他也没有能力战胜现在的祝新年,但作为天界唯一的真仙,如果祝新年变成了新的灭世神,在他去杀其他人之前,就先从自己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狐帝和陆夜都下了这样的决心,机甲一动,他们两人就都挡在了机甲与其他仙人中间,所有人瞬间握紧了各自的武器,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众人紧张得手脚血液倒流的时候,那台白玉色的机甲忽然抬起双手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茫然环顾了一遍四周,最后视线落在狐帝和陆夜身上,里面传来祝新年仿佛刚刚睡醒的声音。 “你们这是干嘛呢?” 第五百三十六章 重回人界 直到大家回了天工城,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相信祝新年吞噬了灭世之力这件事。 祝新年消灭了为祸三界这么多年的魔主的魔甲军团,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了,要说他还把灭世之力给吞噬了,天工城中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不敢相信。 但无论别人信不信,这件事都是真真实实发生了,当女医仙听闻这件事急匆匆从药堂赶来的时候,祝新年正坐在光碧楼中与狐帝和陆夜谈笑生风,丝毫看不出吞噬灭世之力对他产生了什么影响。 女医仙心惊胆战地给他探了探脉,发现他体内的骄阳之力和灭世之力相处和谐,灭世之力没有被骄阳之力净化,骄阳之力也没有被灭世之力摧毁,两道神力在他体内相安无事,甚至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智。 面对这种情况,女医仙只能啧啧称奇,她成为医仙这么多年,读过无数医书,从未有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过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祝新年是可以一直保持自我意识,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中被灭世之力侵蚀,突然发疯发狂。 不过现在提前担心这些事也没用,至少祝新年现在意识清醒,总不能因为害怕他以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去伤害这个刚刚为三界做了大贡献的人吧? 当然,试问现在整个三界,也找不出能伤害他的人了。 女医仙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坐下喝了口茶缓一缓,然后对祝新年道。 “你救回来的那位朋友现在心跳已经恢复了,血草重新复苏了他的血管,现在血流状态还不错,但人依然没有意识,既然现在魔主已除,你看是不是安排一下把他的意识找回来?不然一直这么耗着,就算昆崚丘有再多血草也不够消耗啊。” 人一天不能恢复意识,就得靠血草熬汁维持血流和心跳,但血草汁的效力很短,必须要不断更换,保证身体中的血草汁一直保持功效,昆崚丘密林刚刚遭受袭击,想要完全恢复生态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血草又不是一天两天能长起来的,虽然狐帝允许女医仙随便在密林中采摘草药,但就算把密林翻个底朝天,血草也做不到无限量持续供应。 所以寻找曾笑然魂体的事情已经不宜再拖了。 “对,我这些天也想过这件事,你那个朋友原本是凡人,魂灵若是还存在,也不可能飞到天界来,所以极有可能还在人界或在九幽等待投胎转世,魔主和魔甲军团被消灭之后,天下妖魔涤荡一清,不会再有那么多死人,九幽那边投胎转世的压力也会小很多,估计从前那些来不及投胎的魂灵都要开始入轮回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下去找找看,要是他的魂灵已经轮回转世那可真带不回来了。” 狐帝立刻应声,这些天他忙着收拾昆崚丘的烂摊子,答应帮祝新年去寻找他朋友的魂灵这事也没有办成,好在现在总算能得一段太平日子了,祝新年既然帮天界除掉了魔主,那天界众仙也理应帮助祝新年完成他的愿望。 只是要在茫茫三界中寻找一道魂灵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这可不是哪一个人能独自完成的事情,不过问题也不大,除魔队这么多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听闻要帮祝新年下界去寻找挚友的魂灵,除魔队众人都举手支持,毕竟天道大神设立天门之后大家也都没有下界过了,对人界现在的样子非常好奇,而且现在魔主和魔甲军团已经被消灭了,此番下界不用担心遭遇妖魔袭击,那些胆子比较小,不敢独自一人面对妖魔的仙人们也可以放心大胆去人界了。 三界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大喜事,天工城也决定给大家一个假期好好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除魔队中的那些夫子们暂时不用上课,便可以全部去人界帮助祝新年寻找曾笑然的魂灵。 凡人的魂灵不带任何灵力,大家除了知道要寻找的魂灵名叫曾笑然之外其他任何细节都不知道,当然凡人的魂灵意识也不清醒,除了知道自己叫曾笑然之外也不记得其他事情了。 天工城给了众仙长达十天的假期,天上十天等于人界十个月,能不能找成功大海捞针也就看这十个月的情况了。 祝新年心中忐忑,但能有这么多人帮助他一起寻找曾笑然的魂灵肯定比他自己一个人去寻找效率高得多,于是便将希望寄托给了除魔队众仙。 于是除魔队变成了寻人队,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天界出发,隐匿身形去往了人界。 其实祝新年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来到天界多少天了,按照天界一天人界一个月来换算,怎么着人界也过了大几十年了。 这大几十年对于仙人来说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而已,但对于凡人来说几乎就是一辈子了,去往人界的路上祝新年心情复杂,不知道曾经那些并肩作战过的好友还在不在世,或者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一边容颜如初,一边却白发苍苍,届时相见,或许只能相顾无言。 拥有漫长的寿命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身边在意的人无法陪伴自己一生或许是很多高阶修真者内心最痛苦的一件事,而曾经的好友变得不再亲密无间或许又是另一件令修真者无比唏嘘感慨的事情。 仙人们在通往人界的路上就分开了,每个人各自负责搜寻一块区域,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排查各自负责区域中的每一个魂灵的具体身份,魂灵难以交流,这注定是一个非常辛苦且十分耗费时间的工作,众人不敢耽误,相互告别之后就匆匆去往了各自负责的区域。 “那我和狐帝就先去九幽了,要检查九幽的魂灵必须先得到九幽使者的同意,我们先下去跟那老头周旋周旋,等他同意了我们就传音给你,到时候你再过来吧。” 知道祝新年阔别人间已久,此番下界肯定是想去看看从前的老友,陆夜和狐帝便主动承担起了前期工作,让祝新年能抽一点时间去故地重游。 三人在人界一处山峰下分开,通往九幽的通道非常隐蔽,陆夜和狐帝也只在天界古籍中看到过具体位置的记载,并没有真正到过实地,人间沧海桑田上千年,他们也不确定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九幽入口,与其让祝新年跟着自己一起寻找,不如就让他在这段时间去看看从前的朋友们,也好了却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分别之后祝新年一个人去往了附近的城镇,他需要找人确定现在人界是什么年代,只有知道了自己究竟离开了多久,才能判断过去那些好友现在还在不在世。 经过多年的统一,如今整个人界的文字都基本统一了,祝新年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城池,并在街上找到了一家酒馆。 无论在任何时候,酒馆都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无论是这座城池每日发生的小事,还是都城发生的大事,在这里都可以了解清楚,若是舍得花钱,国境之外的事情也未必问不出来。 祝新年刚刚走近,酒馆门口招揽客人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看祝新年身上服饰精美便知他肯定不是普通人,当即满脸堆笑凑过来,招呼道。 “客官里面请,今日开窖,刚出了一批三十年陈酿,您来一壶尝尝?” 祝新年素来不喜饮酒,但要从人家嘴里问出消息来肯定要让别人有得赚,于是便点头道。 “还有没有更好一些的?” 店小二一愣,没想到这位贵公子如此阔绰,三十年陈酿竟然都入不了他的眼,于是赶紧拍手道。 “客官您可是来对时候了,前些日子咱们掌柜的刚从国都弄来一批好货,那可都是官老爷才喝得上的呢!就是这价钱……” 国都的东西自然昂贵,祝新年以前在咸阳城中也听说过“一壶酒十两金”的说法,只是那时候他在咸阳城吃喝都不用自己付钱,对价格是否过于离谱并没有直观感受,但现在想来,要是真的一壶酒十两金的话,那可能得用天上的不老泉水酿酒才行。 “我从远方来,手里没有钱……” 祝新年刚开口,就看见那店小二的眉头咻然皱了起来。 “只有这个,你看看能不能换一壶好酒?” 祝新年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粒通体通明的圆珠,珠子足有半个巴掌大,即使在太阳的照耀下依然能发出肉眼可见的莹莹光泽,就算店小二这辈子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也知道这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店小二紧皱的眉头立刻松开,笑容再一次爬上了脸颊,立刻伸出双手来接那颗宝珠,同时点头哈腰笑道。 “客官您二楼雅间请!今个吃喝任您开口,小店全包了!” 祝新年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雅间,这里更隐蔽,也更好打探消息。 “给您来一壶国都好酒,再来一桌咱们店的招牌菜?您看还想吃点什么?” 仙人不会饿,祝新年也不着急吃喝,而是问道。 “我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入国都面圣,但我们那边消息闭塞,既然你们能从国都弄来好酒,想必对国都的情况非常了解吧?” 此言一出,店小二当即挺起了胸膛,自豪道“那可不?!我们店可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最早的老店主就是从国都告老还乡回来开的店呢!” “哦?国都来的?不知是哪位大人?” 店小二竖起大拇指,颇为得意道“前任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尤杰尤大人!” 这下轮到祝新年愣住了,没想到自己随便找了个城池随便找了个酒馆,竟然是尤杰开的,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素来听说尤……尤大人骁勇善战,颇有威名,不知能否引见一面?” 祝新年又多掏出了几枚宝珠,看得那店小二眼睛都直了,但最后要是摇了摇头。 “不是咱不给贵客引荐,实在是没这个能力,自从秦国灭亡,大汉一统天下之后,尤大人就告老还乡不问世事了,前两年寿终正寝,已然辞世了。” 下凡之前祝新年就做好了面对故友离世的心理准备,但此刻陡然听说尤杰已经不在了,祝新年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店小二以为他是感慨尤杰一代名将在这山野之地默默去世,便也低下头来长长叹息了一声。 “当初尤大人也曾拼尽全力挽救大秦,但天命不可违,人力终究无法改变大秦倾颓之势,尤大人和一众秦国老臣不愿意效忠汉帝,于是都各自回乡去了,想想若是秦国不亡,凭各位大人的本事定更有一番作为。” 秦二世而亡是早就载明史书的事情,祝新年知道他去了天界那么久,现在人间肯定已经到了西汉时代,只是没想到尤杰他们性子如此刚烈,秦国灭亡便全部回乡隐居,半生大好年华就这么空耗了。 但就如店小二所言,天命不可违,秦国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无数的战争才终于一统天下,却抵不过暴政、奸臣和昏君的短短十几年的折腾。 秦二世胡亥死后秦国没有了继任者,以尤杰的性子也不可能向汉帝俯首称臣,退隐山林悠然度过一生已经算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若我早几年来就好了,真是遗憾。” 祝新年稳住心神,没有在店小二面前表现出自己与尤杰相识,继而又问。 “不知当初跟尤大人一起离开国都的还有哪些人?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拜见各位英雄。”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我们家老大人离开国都之后就鲜少与以前的旧友联系了,客官您要是想拜见从前那些大英雄,怕是得先去长安,听说当年我家老大人的上司本是咸阳人,汉帝迁都之后把咸阳一众达官贵族都牵到长安去了,您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呢。” 祝新年一下坐直了身体,立刻将手中几枚宝珠全部塞到了店小二手中,急声问道。 “你可知道迁往长安的那位上司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眼睛都被宝珠闪花了,颤声道。 “好像……好像是姓裴吧?对……兵甲部总指挥使裴大人!” 直到大家回了天工城,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相信祝新年吞噬了灭世之力这件事。 祝新年消灭了为祸三界这么多年的魔主的魔甲军团,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了,要说他还把灭世之力给吞噬了,天工城中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不敢相信。 但无论别人信不信,这件事都是真真实实发生了,当女医仙听闻这件事急匆匆从药堂赶来的时候,祝新年正坐在光碧楼中与狐帝和陆夜谈笑生风,丝毫看不出吞噬灭世之力对他产生了什么影响。 女医仙心惊胆战地给他探了探脉,发现他体内的骄阳之力和灭世之力相处和谐,灭世之力没有被骄阳之力净化,骄阳之力也没有被灭世之力摧毁,两道神力在他体内相安无事,甚至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智。 面对这种情况,女医仙只能啧啧称奇,她成为医仙这么多年,读过无数医书,从未有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过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祝新年是可以一直保持自我意识,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中被灭世之力侵蚀,突然发疯发狂。 不过现在提前担心这些事也没用,至少祝新年现在意识清醒,总不能因为害怕他以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去伤害这个刚刚为三界做了大贡献的人吧? 当然,试问现在整个三界,也找不出能伤害他的人了。 女医仙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坐下喝了口茶缓一缓,然后对祝新年道。 “你救回来的那位朋友现在心跳已经恢复了,血草重新复苏了他的血管,现在血流状态还不错,但人依然没有意识,既然现在魔主已除,你看是不是安排一下把他的意识找回来?不然一直这么耗着,就算昆崚丘有再多血草也不够消耗啊。” 人一天不能恢复意识,就得靠血草熬汁维持血流和心跳,但血草汁的效力很短,必须要不断更换,保证身体中的血草汁一直保持功效,昆崚丘密林刚刚遭受袭击,想要完全恢复生态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血草又不是一天两天能长起来的,虽然狐帝允许女医仙随便在密林中采摘草药,但就算把密林翻个底朝天,血草也做不到无限量持续供应。 所以寻找曾笑然魂体的事情已经不宜再拖了。 “对,我这些天也想过这件事,你那个朋友原本是凡人,魂灵若是还存在,也不可能飞到天界来,所以极有可能还在人界或在九幽等待投胎转世,魔主和魔甲军团被消灭之后,天下妖魔涤荡一清,不会再有那么多死人,九幽那边投胎转世的压力也会小很多,估计从前那些来不及投胎的魂灵都要开始入轮回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下去找找看,要是他的魂灵已经轮回转世那可真带不回来了。” 狐帝立刻应声,这些天他忙着收拾昆崚丘的烂摊子,答应帮祝新年去寻找他朋友的魂灵这事也没有办成,好在现在总算能得一段太平日子了,祝新年既然帮天界除掉了魔主,那天界众仙也理应帮助祝新年完成他的愿望。 只是要在茫茫三界中寻找一道魂灵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这可不是哪一个人能独自完成的事情,不过问题也不大,除魔队这么多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听闻要帮祝新年下界去寻找挚友的魂灵,除魔队众人都举手支持,毕竟天道大神设立天门之后大家也都没有下界过了,对人界现在的样子非常好奇,而且现在魔主和魔甲军团已经被消灭了,此番下界不用担心遭遇妖魔袭击,那些胆子比较小,不敢独自一人面对妖魔的仙人们也可以放心大胆去人界了。 三界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大喜事,天工城也决定给大家一个假期好好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除魔队中的那些夫子们暂时不用上课,便可以全部去人界帮助祝新年寻找曾笑然的魂灵。 凡人的魂灵不带任何灵力,大家除了知道要寻找的魂灵名叫曾笑然之外其他任何细节都不知道,当然凡人的魂灵意识也不清醒,除了知道自己叫曾笑然之外也不记得其他事情了。 天工城给了众仙长达十天的假期,天上十天等于人界十个月,能不能找成功大海捞针也就看这十个月的情况了。 祝新年心中忐忑,但能有这么多人帮助他一起寻找曾笑然的魂灵肯定比他自己一个人去寻找效率高得多,于是便将希望寄托给了除魔队众仙。 于是除魔队变成了寻人队,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天界出发,隐匿身形去往了人界。 其实祝新年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来到天界多少天了,按照天界一天人界一个月来换算,怎么着人界也过了大几十年了。 这大几十年对于仙人来说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而已,但对于凡人来说几乎就是一辈子了,去往人界的路上祝新年心情复杂,不知道曾经那些并肩作战过的好友还在不在世,或者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一边容颜如初,一边却白发苍苍,届时相见,或许只能相顾无言。 拥有漫长的寿命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身边在意的人无法陪伴自己一生或许是很多高阶修真者内心最痛苦的一件事,而曾经的好友变得不再亲密无间或许又是另一件令修真者无比唏嘘感慨的事情。 仙人们在通往人界的路上就分开了,每个人各自负责搜寻一块区域,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排查各自负责区域中的每一个魂灵的具体身份,魂灵难以交流,这注定是一个非常辛苦且十分耗费时间的工作,众人不敢耽误,相互告别之后就匆匆去往了各自负责的区域。 “那我和狐帝就先去九幽了,要检查九幽的魂灵必须先得到九幽使者的同意,我们先下去跟那老头周旋周旋,等他同意了我们就传音给你,到时候你再过来吧。” 知道祝新年阔别人间已久,此番下界肯定是想去看看从前的老友,陆夜和狐帝便主动承担起了前期工作,让祝新年能抽一点时间去故地重游。 三人在人界一处山峰下分开,通往九幽的通道非常隐蔽,陆夜和狐帝也只在天界古籍中看到过具体位置的记载,并没有真正到过实地,人间沧海桑田上千年,他们也不确定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九幽入口,与其让祝新年跟着自己一起寻找,不如就让他在这段时间去看看从前的朋友们,也好了却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分别之后祝新年一个人去往了附近的城镇,他需要找人确定现在人界是什么年代,只有知道了自己究竟离开了多久,才能判断过去那些好友现在还在不在世。 经过多年的统一,如今整个人界的文字都基本统一了,祝新年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城池,并在街上找到了一家酒馆。 无论在任何时候,酒馆都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无论是这座城池每日发生的小事,还是都城发生的大事,在这里都可以了解清楚,若是舍得花钱,国境之外的事情也未必问不出来。 祝新年刚刚走近,酒馆门口招揽客人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看祝新年身上服饰精美便知他肯定不是普通人,当即满脸堆笑凑过来,招呼道。 “客官里面请,今日开窖,刚出了一批三十年陈酿,您来一壶尝尝?” 祝新年素来不喜饮酒,但要从人家嘴里问出消息来肯定要让别人有得赚,于是便点头道。 “还有没有更好一些的?” 店小二一愣,没想到这位贵公子如此阔绰,三十年陈酿竟然都入不了他的眼,于是赶紧拍手道。 “客官您可是来对时候了,前些日子咱们掌柜的刚从国都弄来一批好货,那可都是官老爷才喝得上的呢!就是这价钱……” 国都的东西自然昂贵,祝新年以前在咸阳城中也听说过“一壶酒十两金”的说法,只是那时候他在咸阳城吃喝都不用自己付钱,对价格是否过于离谱并没有直观感受,但现在想来,要是真的一壶酒十两金的话,那可能得用天上的不老泉水酿酒才行。 “我从远方来,手里没有钱……” 祝新年刚开口,就看见那店小二的眉头咻然皱了起来。 “只有这个,你看看能不能换一壶好酒?” 祝新年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粒通体通明的圆珠,珠子足有半个巴掌大,即使在太阳的照耀下依然能发出肉眼可见的莹莹光泽,就算店小二这辈子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也知道这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店小二紧皱的眉头立刻松开,笑容再一次爬上了脸颊,立刻伸出双手来接那颗宝珠,同时点头哈腰笑道。 “客官您二楼雅间请!今个吃喝任您开口,小店全包了!” 祝新年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雅间,这里更隐蔽,也更好打探消息。 “给您来一壶国都好酒,再来一桌咱们店的招牌菜?您看还想吃点什么?” 仙人不会饿,祝新年也不着急吃喝,而是问道。 “我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入国都面圣,但我们那边消息闭塞,既然你们能从国都弄来好酒,想必对国都的情况非常了解吧?” 此言一出,店小二当即挺起了胸膛,自豪道“那可不?!我们店可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最早的老店主就是从国都告老还乡回来开的店呢!” “哦?国都来的?不知是哪位大人?” 店小二竖起大拇指,颇为得意道“前任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尤杰尤大人!” 这下轮到祝新年愣住了,没想到自己随便找了个城池随便找了个酒馆,竟然是尤杰开的,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素来听说尤……尤大人骁勇善战,颇有威名,不知能否引见一面?” 祝新年又多掏出了几枚宝珠,看得那店小二眼睛都直了,但最后要是摇了摇头。 “不是咱不给贵客引荐,实在是没这个能力,自从秦国灭亡,大汉一统天下之后,尤大人就告老还乡不问世事了,前两年寿终正寝,已然辞世了。” 下凡之前祝新年就做好了面对故友离世的心理准备,但此刻陡然听说尤杰已经不在了,祝新年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店小二以为他是感慨尤杰一代名将在这山野之地默默去世,便也低下头来长长叹息了一声。 “当初尤大人也曾拼尽全力挽救大秦,但天命不可违,人力终究无法改变大秦倾颓之势,尤大人和一众秦国老臣不愿意效忠汉帝,于是都各自回乡去了,想想若是秦国不亡,凭各位大人的本事定更有一番作为。” 秦二世而亡是早就载明史书的事情,祝新年知道他去了天界那么久,现在人间肯定已经到了西汉时代,只是没想到尤杰他们性子如此刚烈,秦国灭亡便全部回乡隐居,半生大好年华就这么空耗了。 但就如店小二所言,天命不可违,秦国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无数的战争才终于一统天下,却抵不过暴政、奸臣和昏君的短短十几年的折腾。 秦二世胡亥死后秦国没有了继任者,以尤杰的性子也不可能向汉帝俯首称臣,退隐山林悠然度过一生已经算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若我早几年来就好了,真是遗憾。” 祝新年稳住心神,没有在店小二面前表现出自己与尤杰相识,继而又问。 “不知当初跟尤大人一起离开国都的还有哪些人?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拜见各位英雄。”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我们家老大人离开国都之后就鲜少与以前的旧友联系了,客官您要是想拜见从前那些大英雄,怕是得先去长安,听说当年我家老大人的上司本是咸阳人,汉帝迁都之后把咸阳一众达官贵族都牵到长安去了,您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呢。” 祝新年一下坐直了身体,立刻将手中几枚宝珠全部塞到了店小二手中,急声问道。 “你可知道迁往长安的那位上司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眼睛都被宝珠闪花了,颤声道。 “好像……好像是姓裴吧?对……兵甲部总指挥使裴大人!” 第五百三十七章 仙人抚我顶 裴少桥家世代秦臣,如果说尤杰都能因为朝代更迭而不再为官,世代秦臣的裴家自然更应该远离官场,凭借他们家这么多代的财富积累,足够成为富甲一方的豪绅,而且以祝新年对裴少桥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会侍奉两位君主的臣子。 但汉高祖刘邦也是个英雄人物,而且西汉前面几位君主都算得上是功绩卓着的明君,说不准其中有人能说动裴少桥继续为官,或者裴少桥有其他考虑才同意跟随汉帝迁去长安。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至少现在能确定裴少桥一家跟着汉帝去了长安,祝新年有了目标,寻人也更省时间了。 他从酒馆中带着那壶花了好几枚宝珠换来的好酒,按照店小二画的地图在城外找到了尤杰的墓碑。 心中本有千言,见面却难言片语,想起过去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只觉恍如隔世,如今再见阴阳相隔,祝新年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敬他一壶好酒,再将这段时间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事情悉数告诉这位师兄。 尤杰生前向来开朗热情,今日见到多年未见的师弟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此时人间正值春末夏初,微风拂过祝新年身旁,带动树梢轻晃,一如尤杰在与祝新年打招呼。 “我要去长安找裴少桥他们,然后再去九幽寻找曾笑然的魂灵,做完这一切就要重返天界去梵天域决战创世神了,打败灭世神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梵天域只有逍遥境的修真者能进去,这也就意味着我要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创世神,他是比灭世神更强大的存在,我不知道这一战的结果会如何,希望我能战胜他吧。” 祝新年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笑,眼中没有丝毫惧怕,仿佛梵天域中那位顶尖大神只是他此生要面对的众多敌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对祝新年来说,他对天道大神的惧怕或许还没有当初在清河镇破庙中第一次见到雪妖的时候更深。 “如果真的能战胜创世神,从此以后我就得肩负起管理三界的责任了,以前从没想过这担子会落在我身上,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怂恿裴少桥去开天门。” 说到这里,祝新年不由笑了起来,让裴少桥去开天门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祝新年玩心骤起,突然就很想知道如果当初裴少桥也飞升了天界,现在自己肩头的压力会不会轻松一些呢? 答案是肯定的,无论裴少桥的能力如何,至少祝新年可以百分之百相信他,无论在任何时候,祝新年都能够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裴少桥,光是在减轻心理压力这方面,裴少桥能带给他的助益就是旁人无法比及的。 “开天门之前那家伙还说要好好修炼到天界来找我,我在天界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也没看见他,我倒要去长安看看他这么多年到底在干什么。” 祝新年抬手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仰头饮了,旋即朝尤杰的墓碑拱手一拜,道。 “皮囊枯骨皆是身外之物,今日见过,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若是我们师兄弟有缘,但愿日后能与师兄的下一世相见。” 转世之后是不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的,但仙人是可以卜算出对方前世、甚至前几世的身份,若是祝新年真能消灭创世神,从此以后获得千千万万年漫长的寿命,届时他来到人界,说不定真能遇到尤杰的下一世,他也确实非常期待见面的那一天。 从尤杰这边离开之后祝新年直奔长安城,经过这些年修生养息,人界确实比从前发展得更好了,城镇之间难见战争的痕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事少了的缘故,原本每个城镇都该配备的机甲守城军也不见踪影了。 如果现在各大城镇已经用不到机甲守城军了,那就说明兵甲部在朝中的地位大幅度下滑,兵甲部总指挥使可能也不像以前那样是整个朝廷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了。 当然,按时间来算,裴少桥现在也该是百岁老人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早就该从兵甲部总指挥使的位置上卸任了,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汉朝了,汉朝的皇帝敢不敢让秦朝旧臣来做兵甲部总指挥使还难说呢,说不定裴少桥早就赋闲在家,做个每日听曲下棋的闲散老头。 沉思间祝新年已经飞抵了长安城,没想到他在天界应对魔主的这么几十年时间里,长安城发展得比当初的咸阳城还要繁华,进入长安城的一瞬间,祝新年就明白了何为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此时天已经黑了,长安城中有宵禁,夜里街上只有巡逻的军士,百姓们早都全部回家去了,但祝新年是仙人,他隐去了身形,巡逻的将士们发现不了他,整整齐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在巡城的队伍中也没有看见机甲的身影,祝新年不知道汉帝对于机甲是什么态度,以前春秋战国时期各个国家的国都巡城一定是由机甲士兵完成的,但长安城中竟然没有看见机甲,祝新年不由猜测是不是汉帝不再如以前的那些君王一样重用机甲了,或许连兵甲部这个重要的军事部门都被裁撤了也说不定。 长安城的规模比祝新年想象的要大得多,要在这么大的城池当中挨家挨户去寻找裴少桥太浪费时间了,于是祝新年停下了脚步,施放灵识覆盖整个长安城,快速搜寻着裴少桥的灵力标记。 只要裴少桥还活在世上,哪怕他没有继续修真,即使他身体中的灵力再微弱,祝新年也是可以探查到的,而且祝新年飞升的时候裴少桥的品阶也非常高了,就算他几十年不修炼,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凡人,所以祝新年有信心通过这个办法找到他。 用灵识找人的速度是很快的,没一会灵识就扫描了整个长安城,虽然祝新年没有亲自走遍每一个地方,但长安城的立体地图影像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并且在这个地图中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光点,那是裴少桥水属相灵力的标志。 祝新年立刻朝着光点而去,果不其然在一处街道上发现了裴府的门匾。 现在的裴府当家人肯定不是裴少桥了,当初叱咤咸阳官场的裴老太爷和郎中令裴应犼也早就去世了,裴元魁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就算在世,也不可能再从裴少桥手中讨到什么好处了。 此时裴府大门紧闭,唯有门口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晃,门口没有家仆,门头大小也不如从前那般风光了。 这些都可以理解,毕竟裴少桥是靠机甲纵横朝堂的,现在看来汉帝不再重视兵甲,裴府也自然没有从前那般气派了。 虽然稍显落寞,但裴家家底还是很丰厚的,祝新年也不担心裴少桥过苦日子,他一跃翻过院墙,稳稳落到地上,沿着长廊朝后院走去。 裴府内部的装潢可比门外气派多了,祝新年就知道裴少桥绝对不会让自己过苦日子,外面门头萧瑟成那个样子估计是身为秦朝老臣为了避嫌自保才故意为之的吧。 进入裴府之后裴少桥的灵力更明显了,淡蓝色的水属相灵力几乎在祝新年眼前形成了一道可视的引路标,带着祝新年快速往裴少桥那边去。 越靠近心情越复杂,不出意外的话裴少桥现在已经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了,修真者的寿命比寻常百姓要长一些,但一百来岁的人怎么想都不会是个年轻小伙子,祝新年又实在想不出裴少桥老了之后是何模样,不知道待会看见他了两人能说些什么。 说这段时间自己在天界如何斩妖除魔?似乎太矫情了。 说人间风云变化朝代更迭?似乎太沉重了。 说往事时移世易故人已逝吗?似乎又太难了开口了。 祝新年缓缓停下了脚步,他还没思考好待会见面要如何开口,便看见几个小孩子从身边跑了过去。 他隐匿着身形,小孩子们看不到他,便一窝蜂似的从他身边跑过,相互打闹着你拍拍我、我掐掐你。 “嘘,小声些!当心把太爷爷吵醒了!” “太爷爷这么早就睡了吗?好像比昨天更早一些呢。” 小孩子们在一道圆弧拱门前停下了,纷纷探头朝里张望,交头接耳道。 “这几天太爷爷越发嗜睡了,昨天听爹跟二叔说话,说是很难撑过今年了。” “怎么可能?太爷爷可是一品修真者,能活很久很久呢,你们别瞎说!” 几个年纪稍长些的孩子摇头叹气道:“一品修真者也是人啊,太爷爷那些老友都走得差不多了,上个月太爷爷刚送走一个朋友,回来之后精神一直不济,听说睡梦中说了好几次要上天去,不知道是不是寿数到了。” “上天去?” 其中一个孩子疑惑问道:“你们还记得小时候听太爷爷讲故事,说他有个至交好友在天上做神仙,你们说太爷爷是不是想上天去找他啊?” “可太爷爷能去天上吗?不是说只有神仙才能上天吗?” 小孩子总是奇思妙想,立刻有人应声道:“那说不定太爷爷的朋友会来接他呢?不是都说人老了能预知后事吗?太爷爷是高阶修真者,又有朋友在天上当神仙,说不定太爷爷是预料到朋友来接他了,所以最近才总说上天去这种话呢。” “谁知道呢?修真者的事情咱们也搞不懂,希望太爷爷真的能见到他的好朋友吧。” 正是爱玩的年龄,小孩子的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这个话题聊了没一会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又呼啦啦朝别的地方跑去了。 这些孩子都管裴少桥叫太爷爷,可见裴少桥子孙兴旺,对于凡人来说,名门之后、高官厚禄、子嗣兴旺又得仙法长生,集结这些条件就已经是凡人中的顶尖者,就连帝王都不一定能有裴少桥过得舒心。 得住裴少桥这一辈子过得相当不错,祝新年心中颇有安慰,他走进圆形拱门之中,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园林当中。 园林当中流水潺潺,虽然地处西北,来到这里却好像走入江南山水环绕之地,湿润的水汽萦绕着一座竹屋,屋门半掩,明亮的月光正好透过门缝洒进屋内。 祝新年走了过去,凡人的屋子挡不住仙人,他无需推门,身体穿门而过,径直走入了内室,放眼一望便看见有个人正在榻上浅眠。 虽然对方看起来模样和当初的鹤云子差不多大,都是满头银丝,但因为是高阶修真者,所以容颜看起来还非常年轻,祝新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裴少桥。 看来在祝新年走后裴少桥并没有放松修炼,祝新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非常强劲的灵力,只可惜飞升天界这件事主要看命,当初鹤云子那么厉害都没能飞升成功,裴少桥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也依然只是一品。 到了这个年龄,裴少桥对飞升这件事也该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却不知为何一直念叨着要“上天去”,祝新年不由轻轻叹息,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句话竟成了困囿裴少桥一辈子的魔咒。 虽然现在裴少桥的修为远不如祝新年,但一品修真者也是人间罕见的高手,即使祝新年隐匿了身形,但他叹息时呼出的气息还是被裴少桥的灵识敏锐地捕捉到了。 满头华发的裴少桥从浅眠中醒来,慢慢坐直了身体,茫然看向四周。 视线告诉他屋里没有人,但灵识是错不了的,刚才身边确实有人的气息。 其实此刻祝新年就站在裴少桥的榻边,两人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但裴少桥看不见他,祝新年如果不主动散发气息,以裴少桥的能力也永远不可能发现他的存在。 因为修真的缘故,裴少桥的容颜没有改变,他睁着眼睛,视线缓缓从祝新年面前划过好几次,但都没有发现曾经的挚友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本该被归为梦魇错觉的事却令裴少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见他咻然伸手往祝新年的方向抓了一把,大声问道—— “祝新年!是你来了吗?!” 手从祝新年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仙人在人界是没有真实的肉体的,他们可以幻化出具体的身形,但在没有幻化的时候凡人是不能触碰他们的。 所以裴少桥什么都没抓到,但他目光坚定,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笃定祝新年此时此刻一定就在自己屋中。 “昨天天工学院来信了,说九天之上有神陨的迹象,人界妖魔邪气瞬间被涤荡一清,应该是魔主被消灭了,我知道除了你没人能办到这件事,可惜我没能上天去帮你。” 裴少桥低头长叹了一口气,直到此时,祝新年才从他身上看出一丝老者的身影。 “当初说好了消灭魔主就回来看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你回来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或禁忌不能现身,如果你在的话,给点提示让我知道你回来过吧。” 祝新年本想现身与他叙旧,听裴少桥这样说,忽然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裴少桥的头顶。 第五百三十八章 结发授长生 这实质性的触碰结结实实落在了裴少桥头上,令这位百岁老人“哎呀”一声捂住了脑袋,瞪着眼睛盯着前方空旷处,虽然祝新年没有现身,但裴少桥的双眼中分明已经显现出了祝新年的影子。 “我当了一辈子的一品修真者,人间邪魔外道没有敢在我头上动土的,你要是还不承认自己是祝新年,那我可要动手了!” 只见裴少桥手一抬,整个竹屋别苑周围的所有水汽顷刻间变成了无数根水针,在月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光芒即将朝祝新年所在的方向扎来! “拥有此等功力,还说什么要快要寿终正寝了,我看你这个老家伙再活一百年也不是问题。” 祝新年一挥手,围绕着他的千万根水针悉数散去,一品高手的术法在人界或许无敌,但在虚空境仙人眼中却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能对祝新年造成的威胁也等同于零,不过裴少桥也没准备真的动手,毕竟他也察觉出身边这位修真者的能力已经远不是他的品阶能对抗的了。 祝新年幽幽现身,他的模样还和飞升天界的时候一模一样,天人寿命漫长,需要几百上千年的时光才能看出一点容貌变化,所以此番下界再见裴少桥,祝新年容貌不改,仍是二十多岁正值壮年的模样,而裴少桥虽然容颜仍然年轻,却能看出他属于鹤发童颜的老者,两人之间的区别不用言语也能一眼看穿。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祝新年,裴少桥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激动,他一跃从榻上跳了起来,这个敏捷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来他是那群孙辈口中马上要“寿终正寝”的太爷爷,祝新年甚至觉得他比年轻时的身手更好了。 裴少桥一个熊抱扑过来抱住了祝新年,明明刚才还信誓旦旦放话说一定是祝新年回来了,结果现在看到了真人,又非常不确定地抬手不断揉眼,生怕是因为自己老眼昏花或者做梦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误以为祝新年回来了。 然而揉了好几遍眼睛,眼前祝新年的身影也没有消散,而且这人身体温热,摸起来是实体,不像是自己睡蒙了头瞎幻想出来的。 “靠!你真的回来了啊?!” 裴少桥甚至都来不及去点灯,他也不敢松手,生怕自己一松手祝新年就不见了,只能空出一只手来挥手用术法将竹屋中的油灯都点燃了,然后拉着祝新年到灯火旁边仔细观察。 “好小子,昨天我收到天工学院的消息,他们就说你可能会回来,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怎么样,天界的事情都解决了吗?魔主呢?你把他干掉了?” 祝新年一走就是大几十年,在凡人看来他一定在天界做了非常多的事情,但实际上祝新年并没有在天界待太久,而且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提升品阶了,只在最后时刻完成了击杀魔主的夙愿。 若是此刻眼前换做别人,祝新年甚至都不好意思提起自己在天界做的事情,但换做裴少桥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两人之间什么糗事对方没见过,裴少桥也不会嫌弃祝新年在天界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然,前提是诛灭魔主真的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祝新年简单将自己在天界的所作所为、所见所想告诉了裴少桥,天界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片既陌生又向往的地方,对于修真者来说更是如此,裴少桥听得很认真,通过祝新年的讲述,他好像真的进入了那片奇妙的地方游览了一圈。 “原来神仙还分这么多品阶啊?” 裴少桥摸着下巴啧声道:“那你消灭了魔主,拿到了神力,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现在已经成为了神仙呢?” 天人、仙人、真仙和远古大神是不可以用“神仙”这个单一的称呼来混为一谈的,但对于绝大多数的凡人来说,“神仙”就代表了所有生活在天上的人,无论那些人是什么身份,通通都被称为神仙,而在裴少桥眼中,祝新年都已经获得神力了,连魔主都不是他的对手,那就更可以用神仙来称呼他了。 “以前在凡间的时候所有修真者都向往成为神仙,真正到了天界之后,才发现没那么多人想成为神仙,地位越高责任越大牺牲也就越大,我要是真成了神仙,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闲暇时间下界来看你们了。” 祝新年尚未去过梵天域,而真正的神明都是生活在梵天域那片与世隔绝的地方,能否自由外出还犹未可知,能不能随便下界就更不知道了。 “嗨,你不是说了天上的时间和人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吗?等你真正成为神仙中的老大,我也早就轮回转世了,下一世与这一世本没有什么联系,你也就不用再想着下界来看我了。” 话音未落,裴少桥眼珠一转,一大把年纪了仍然玩心不减,笑道。 “当然了,你要是想下界来看看其他人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嘴里的“其他人”自然指的是陈清婵,但陈清婵不是高阶修真者,祝新年上天大几十年,连裴少桥都已经一百来岁了,陈清婵可能早就寿终正寝轮回转世了,所以祝新年自始至终一直没问起她的去向,就是不想听见这个结果。 “别露出这副表情,凡人嘛,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改朝换代的时候高祖想让偃师陈家在长安打造新的宫殿,但偃师陈家的家主是个有脾气的人,不愿意侍奉高祖,于是在命令下来的当天晚上带着全家逃出海了,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陈清婵现在人在何处,你可以当做她现在已经到了某处海上仙境,在那里潜心钻研偃术,不为外界打扰。” 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的,尤杰辞官回老家开酒馆,陈清婵全家出海躲避新帝迫害,裴少桥全家迁到长安以求维系全族的平安,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所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也不强求所有人一辈子待在一起,只要知道每个人都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好。 “你飞升之前说要我注意盯好胡亥,我倒是一直没忘,只可惜最后还是让那小子把秦国给祸害了,让你那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真是没什么颜面见你。” 朝代更迭这种大事哪里是裴少桥凭一己之力能阻止的,而且祝新年早就知道秦二世而亡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去责怪裴少桥没能阻止秦国倾覆。 “这些事哪能怪你?天命不可违,汉取代秦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而且我一路过来,看见汉帝执政兵强民富,比当年秦国发展得更好,其实只要百姓过得好,朝政稳固,也不是非要强求是哪位君王执政。” 裴少桥活了这些年,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没能保住祝新年数年征战的成果还是令他心中愧疚,如果祝新年不下界来的话,可能他就要抱着这种愧疚感过一辈子了。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死了喝孟婆汤都忘不了这件事。” 裴少桥松快地笑了起来,忽而记起什么,又问:“对了,你消灭魔主之后曾笑然的躯体怎么处理的?这么多年了,还有救吗?” 曾笑然已经离开太多年了,当初那些一定要把曾笑然救回来的雄心壮志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其实在这个年纪的裴少桥心中,能不能真的把曾笑然救回来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心中更多的是遗憾,是穷尽一生仍未完成年轻理想的那种深深无力感。 “此番下界正是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将曾笑然的躯体救回来了,交由天界医仙照顾,但你也知道肉体凡胎腐化很快,如果被挤出躯体的魂灵迟迟不能找回的话,那具躯体也就没有用处了,但我不知道曾笑然的魂灵到底是在世间游荡还是已经去九幽投胎转世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确定他的魂灵到底在哪里。” 一听说曾笑然可能还有救,裴少桥看起来比祝新年还激动,当即抓起外衣,急声便要出门。 “那还等什么?我跟你一起去找!” 一品高手是可以下九幽的,但肯定没有资格与九幽使者谈判,也不可能进入九幽深处去排查那些魂灵的具体身份,最多只能待在九幽入口处,挨个查看进入九幽的魂灵是不是曾笑然。 但曾笑然的意识被魔主挤出躯体那么多年了,要进入九幽也早就进去了,在九幽门口排查毫无意义,所以与其让裴少桥白跑一趟,不如等狐帝和陆夜传讯再过去。 “你先别急,世上那么多魂灵,不是你看两眼就能查清楚的,与我一起下界的还有几百位仙人,他们正分散在人界各地帮我寻找曾笑然的魂灵呢,等他们有消息了我们再过去也不迟。” 裴少桥惊讶地张了张嘴,颇为震惊道:“好家伙,你不光成了神仙,还能号令仙人呢,不得了,那九幽是不是也归你管?到时候我投胎转世,你给九幽使者说说情,让我下辈子做个闲散公子哥吧。” 祝新年失笑:“你这辈子不也是闲散公子哥吗?我看不如做个受宠的皇子,或者武功盖世的江湖侠客更有意思。” 没想到裴少桥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性格却一点没变,从前年轻的时候就成天想着吃喝玩乐,老了也想着下辈子要继续做个闲散公子哥。 “不了不了,多谢你的美意,朝堂争斗、江湖险恶,那环境我去了两天就没命,你看在咱们好兄弟一场的份上,可千万记得给我安排个躺吃躺睡就能安稳过一辈子的家庭。” 祝新年无奈摇头,又怒其不争道:“难道你就不能再努努力,飞升天界去得享长生吗?天界就可以躺吃躺睡,绝对没有人来打搅你。” 裴少桥赶紧挥手,一辈子秉承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精神,听说已经有人在帮忙寻找曾笑然的魂灵了,他便放下了外衣,摸到躺椅上坐下了。 “拉倒吧,我都努力一辈子了,从前努力想飞升是因为惦记着你在天界没人帮忙,现在你已经消灭了魔主,继承神力成为了神仙,我肩头的担子也终于能放下了,这些年因为惦记你的事情我食不下咽、寝不安眠,你还不让我好好休息休息,你于心何忍啊?!” 祝新年并未第一时间答话,而是踱步走到门边,将露着一丝缝隙的大门关上了,然后回头,借着幽幽烛火,对裴少桥道。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们的战斗并未结束呢?” 后背刚刚靠到椅背上的裴少桥“蹭”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紧张道:“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完全消灭魔主?他跑了?还是又被镇压到什么东西下面去了?” 魔主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介于他之前劣迹斑斑,裴少桥很担心他又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不,魔主确确实实已经被消灭了,但我们的敌人可不止魔主一个。” 裴少桥的两道眉毛咻然皱到了一起,沉声问:“不止他一个?那还有谁?” “创世神。” 祝新年低声道:“这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灭世神毁灭三界,创世神身为天道大神本该维系三界平衡,而这位青霄大人却不顾三界生灵涂炭,弃世隐居梵天域,纵容灭世神为祸三界,与其让他继续稳坐天道大神的位置,我们想打进梵天域,把创世神一起消灭掉。” 凡人修真者只知魔主是个大祸害,这么多年所有修真者都以铲除魔主为己任,谁都没想过在魔主之上竟然还有一个敌人,而且可能是比魔主更强大的敌人。 顾自缓了良久,裴少桥才消化了这个消息,迟疑道。 “天道大神曾经两次将魔主打下界来,那就证明他的力量更强于魔主,你们对付魔主已算勉力,要如何再去对付更厉害的天道大神呢?” 裴少桥的这个问题也是祝新年他们苦思已久的问题,魔主是大家的老熟人了,他的能力和性格大家多少都有了解,可以有针对性地去设置战术,就像这次装作魔甲混进混沌界,就是钻了魔主自大自负的空子,但天道大神是个过于神秘的存在,天界现存的所有仙人当中没有人亲眼见过天道大神,不仅不知道他的性格和能力,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若是对敌人一无所知呢? 祝新年也无法料定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一道绯红色的金光突然破窗而入,笔直射向祝新年,然后在他面前来了一个急刹,稳稳悬停在了祝新年面前。 这是狐帝的传音,看来他们在九幽发现什么了! 祝新年赶紧点开了传音,狐帝的声音急急传出—— “我们发现曾笑然魂灵的踪迹了,但情况有些复杂,你赶紧过来看看。” 第五百三十九章 覆水难收 听闻曾笑然那边情况有变,裴少桥也坐不住了,当即跟着祝新年一起按照传音的指引来到了九幽地狱的入口。 作为连接人界和九幽两个世界的通道,入口位置非常隐秘,深藏群山峭壁深处,被层叠的岩石和各式植物牢牢遮掩起来,若不深入地下千百丈,是根本找不到这个入口的。 入口处还设有幻境,没有灵力或品阶比较低的修真者只能看到岩石断崖,永远不可能想到这深渊之下竟然是通往地狱的必经之路,而高阶修真者也很难通过结界,只能被阻挡在外,望着另一个世界就在自己眼前而无法进入。 不过这个结界在虚空境仙人面前就算不得什么了,祝新年踏入的那一瞬间这个结界竟然自己打开了,仿佛有灵性一般,知道来者品阶高拦不住,不如直接打开结界让对方进去。 裴少桥跟在祝新年身后一起混了进去,九幽入口本就在地下深处,比外界的温度要低很多,裴少桥进入结界的时候只觉一阵透骨寒风袭来,几乎要把人全身血液冻结。 跟他们一起进入结界的还有许多凡人的魂灵,那些魂灵在人界飘荡的时候只是一道淡淡的人形光影,进入结界之后倒是能看清五官了,只是魂灵没有什么灵智,他们最多只知道自己的姓名年纪和籍贯,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不能顺畅地沟通交流。 因为人界多年征战,九幽“人满为患”,前些年几乎处于半罢工状态,致使无数魂灵游荡人间不得往生,而这些魂灵是妖魔最喜爱的事物,不仅能填饱妖魔的肚子,也有很大的概率受到瘴气的侵蚀而变成妖魔。 魂灵要想转世投胎还得排队进九幽,喝汤过桥投胎、再经过十月怀胎从母体生下来才算再世为人,但要从魂灵变成妖魔速度可快多了,只要魂灵被瘴气沾染上,很快就会化为一阶灵鬼。 只要不被修真者净化或被其他高阶妖魔吞噬,它们就可以不断进化升阶,这也是为什么修真者对抗妖魔总觉得吃力的原因,实在培养一个修真者太难,需要无数夫子多年悉心教导,而妖魔无需培养,自己在荒郊野岭里就成长起来了。 近些年汉帝一统天下,人间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战事了,民间安定下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死人了,九幽总算能松口气,这投胎转世的流程也重新走上了正轨。 在九幽加班加点的努力下,在地狱中排队多年等着投胎的魂灵总算清理得差不多了,游荡在世间的魂灵接受到九幽召唤,纷纷从世间各地飘荡而来,在九幽使者面前逐一登记身份。 而此时,狐帝正背着手站在九幽使者身边,笑眼眯眯望着那群从面前缓缓走过的魂灵,就好像在看一堆长了脚的大肥肉,而九幽使者本身是没有体温的,但此时却感觉额角汗都要下来了,毕竟谁能遭得住一只虚空境无相阶的大狐狸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呢? 在狐帝眼中,这些九幽使者和过来登记的魂灵都是嘎嘣脆的食物,灵兽吃东西不挑嘴,正经肉食可以吃,冰凉的魂灵也全当换个口味。 “别盯着那些魂灵了,九幽的帐已经够乱了,再被你吃几个,九幽使者们更搞不清楚哪些人该投胎哪些人该下地狱了。” 狐帝闻声耸肩,回头道:“怕什么,反正这么多年都是一笔糊涂账,干脆全部投胎算了,正好为人界增加一些人口,说不定还有不少人能飞升天界,顺带把咱们天界的人口也往上拉一拉。” 虽然现在还处于封建时代,但人口的重要性早就突显出来了,人界的君王需要有足够多的人口来维持农耕生产、组建部队抵御外敌,而天界也是如此,虽然魔主和魔甲军团已经被消灭了,但妖魔是杀不尽的,只要这世上还有魂灵瘴气、人心还有阴暗的思维产生,妖魔就会顺应而生,所以天界也需要有足够多、足够强悍的修真者来维持三界太平。 当然,维系三界平衡的重担并不在狐帝身上,这些魂灵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影响也不大,狐帝亮出自己满口獠牙,歪头比量了一口够不够吞下一个魂灵。 这满嘴獠牙的狐狸形象把裴少桥吓了一跳,其实他作为一品修真者这辈子见过不少长相诡异的妖魔,但因为他生活在灵气熹微的年代,所以人界的动物是很难修成人形的,即使有,也肯定不会留一个兽首在脑袋上。 “别紧张,这位是天界昆崚丘狐帝,我在天界这么久得他照顾颇多,此番能顺利消灭魔主也有狐帝的大功劳。” 见裴少桥神情紧绷,祝新年赶紧解释,听祝新年这样说,裴少桥稍稍放松了一些,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所以……他是一只狐狸变的?” 祝新年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狐帝的耳朵已经抢先转了过来,金色的兽瞳往裴少桥这边一转,旋即摇着尾巴笑道。 “是啊,我是昆崚丘九尾灵狐变的,我们这个族群最爱吃人肉了。” 言罢还朝裴少桥亮了亮自己嘴里尖锐的兽牙,引得裴少桥当即板起脸来,已然摆出了御敌的姿态。 “你俩消停一点,狐帝你多大年纪了还逗凡人玩啊?不是传音说曾笑然这边情况有变吗?快带我去看看。” 祝新年向前一步挡在了狐帝和裴少桥中间,狐帝就是一个哪怕情况再糟糕都能轻松开玩笑的人,要不是祝新年拦着,他还不知道能把裴少桥耍成什么样呢。 “啊,情况是有些复杂,你做好心理准备。” 狐帝朝九幽门口的使者挥了挥手,带着祝新年和裴少桥往深处走去,九幽使者哪里敢拦真仙,纷纷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多看这位狐首人身的仙人一眼,任由他们在九幽中穿行。 “所有生平没有大罪过的魂灵要想转世投胎,需要先喝汤消除前世记忆,然后过桥斩断牵绊,最后进入一道名为往生池的地方,通过往生池就会投胎下一世,有可能投胎成人,也有可能成为猪马牛羊甚至猫狗鸟雀之类的,具体变成什么,要看前世积攒了多少功德。”狐帝幽幽道。 不知道魔主利用曾笑然的躯体做的那些事会不会被算到曾笑然的头上,祝新年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曾笑然投胎成猫猫狗狗了吧?” 投胎成动物,若能被人豢养,或者在深山老林中安安稳稳过一生,倒也可以接受,但动物难免为吃食和安全发愁,成日提心吊胆躲避天敌,从私心上来说祝新年还是希望曾笑然能转世为人,哪怕托生到一个农夫家里,平平稳稳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嗯……暂时不能确定他到底会投胎成什么,只能说他还在投胎的路上。” 狐帝的话令祝新年和裴少桥两人都一头雾水,什么叫还在投胎的路上?天下所有修真者都知道往生池名字中虽然有个“池”字,但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水,通过往生池只需要一瞬间,池那边就是新生命了,哪里存在什么投胎的过程啊。 “具体很难解释,你们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狐帝轻车熟路带着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穿行,偶尔有几簇鬼火冒出湛蓝色的亮光,提醒他们前方没路了要及时转弯,脚下偶尔会猜到几朵红到妖艳的花朵,那些花朵看起来比路过的魂灵智商要高,被人踩到还会发出类似骂骂咧咧的声音,然后将自己的花苞合起来,扭过头去不搭理人。 众人从正在挨个舀汤的老婆子身边路过,这是祝新年和裴少桥第一次下九幽,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会洗去一切前世记忆的“孟婆汤”,不由多看了两眼,那脸色青白的孟婆竟突然抬起头来,用枯槁的手指端着灰色的瓷碗问他们喝不喝汤。 那形象跟噩梦中的地狱恶鬼没什么区别,裴少桥倒吸了一口冷气,堂堂一品高手,竟然跳起来躲到了祝新年身侧。 无论年纪多大,无论品阶多高,只要有祝新年在场,裴少桥永远都能得到依傍,他一跳开,孟婆的手就伸到了祝新年面前。 祝新年不动声色地扫了面前的汤碗一眼,碗中微微泛着褐色的半透明汤液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骤然抖动了一下,孟婆只是九幽中一个小小的送亡使者罢了,面对天界仙人她不敢造次,立刻将汤碗收了回去,垂下头不敢与祝新年对视。 “倒是会看人下菜碟。” 裴少桥嘟囔道:“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前些年九幽运转不动了,一场战争就死十几万人,九幽下面却靠人力发汤,这十几万的魂灵要排多久的队才能领完汤啊?更别提妖魔肆虐的时候一天不知死多少人了,九幽这工作效率急需提升啊。” “在天道大神出现之前,三界各有执掌者且地位平等,九幽的这套问罪投胎的规矩已经延续几万年了,就是天道大神都不好插手干预,小小一品修真者说这些话,当心死了以后没汤喝哦,到时候带着为人时的记忆投胎到猪身上,岂不是要难受死?” 狐帝掩唇轻笑,满眼都是打趣裴少桥的意味,裴少桥不知狐帝在天界如何呼风唤雨,反正他仗着有祝新年在身边,当即回怼道。 “您老多虑了,我们一品修真者可以选择羽化长眠不参与投胎转世,等我好兄弟日后唤醒我,我还能去天界晃晃呢,无论这汤有没有我的份,我都不会投胎成畜生的,您就别担心我以后顶着一张畜生脸到处晃了。” 狐帝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眼角怒意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发作,众人就已经走到了往生池旁边。 陆夜正守在往生池旁,往生池看起来像一面竖起来的大镜子,只是镜面微微波动,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镜面是由液体组成的,只是那液体虽然看起来清澈,但实际上并不透明,魂灵没入进去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踪迹了。 所有通过九幽审判,确认前世无罪的魂灵都会通过往生池投胎转世,所以此时不断有魂灵进入池水当中,这本来只是迈一步就能完成的事,但此时却有一个意外。 有一道魂灵半边身体在池水中,半边身体在外面,他露出来的那半边身体被陆夜的灵力结绳给缠住了,此时陆夜正紧紧拽着绳索不让他完全进入往生池中。 祝新年和裴少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曾笑然的魂灵,两人立刻冲上前去,只是活人不能太过靠近往生池,他们没法接触曾笑然,只能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呼唤曾笑然的名字。 魂灵的反应是非常慢的,两人轮番叫了好几声,曾笑然的魂灵才缓缓回过头来,朝两人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孟婆汤了,现在已经不记得你们是谁了,要不是陆夜出手快,他可能就真的投胎去了。” 狐帝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仙人对于生老病死的感触没有凡人那么深,对狐帝来说,看着一个魂灵投胎转世是很正常的事,但对于与曾笑然感情深厚的祝新年和裴少桥来说,即使已经做好了朋友离世投胎的心理准备,但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情还是非常难受的。 “还有办法救回来吗?如果我们把魂灵带回天界去能行吗?他不记得我们也没关系。”祝新年急声问道。 狐帝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非常认真地看了祝新年一眼,显然他也在思索祝新年这番话的可行性,但最后还是无奈摇了摇头。 “覆水难收,他的身体已经一半进入往生池了,也就是说明在这世间的某一个地方,有一位母亲已经孕育了新生命,如果我们强行打碎往生池带走他的魂灵,那位母亲就会失去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同时九幽中这么多魂灵都将无法往生,对于曾笑然的事情我只能说很遗憾,我们……没能赶上。” 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在祝新年和裴少桥心头升起,对于裴少桥来说或许还好受一些,人间百年,他也见证过许多生死,曾笑然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魔主夺走的身体,虽然祝新年一直说要救回曾笑然,但随着时间流逝,裴少桥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最难受的还是祝新年,他好不容易打败魔主救回了曾笑然,也找到了他的魂灵,但就差这么一步…… 如果能早一步下凡来的话,说不定就能成功救回曾笑然了。 祝新年低下了头,眼下曾笑然正值投胎的关键时刻,强行中断只会折损他下一世的寿命,让下一世的那个婴儿胎死腹中。 这样做无疑又徒增孽障,祝新年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必须要放手了,但这么久的努力却令他很难在这个时候痛快放手。 “算了吧,曾笑然这一辈子过得挺痛苦的,强行留下他对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不如放他投胎去吧,说不定下辈子能托生个富贵人家,平安开心地过一辈子。” 裴少桥无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劝他放曾笑然投胎转世去吧。 第五百四十章 解散兵甲部 如今这结果,再多强留也是无益,祝新年只能轻轻点了点头,继而看向狐帝,问道。 “能看出来他下一世会投胎成什么吗?” 狐帝耸肩道:“看不出来,往生池会根据魂灵前世,甚至前几世的罪孽和功德来决定他下一世的命运,只有魂灵完全通过了往生池才能知道他投胎去了何处,现在卡一半是看不出来的。” 见祝新年心中挣扎,狐帝眼珠一转,道:“虽然现在不知道他会投胎去何处,但或许你可以为他增添一些好运。” “我?” 祝新年茫然指了指自己,眨眼道:“怎么增添好运?” “你可是旷古绝今唯一一位同时拥有两道神力的人,只一道神力便可称为神明,神明赐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如果有你为他下一世增添气运,就算他前世再罪孽深重,下一世也能改换命运,总不至于为上一世的罪孽还债。” 祝新年还是第一次知道神力还有改换凡人命运的作用,正好他担心魔主的所作所为会影响曾笑然下一世的气运,若自己的神力真的有此效用,何妨一试呢? “那我该怎么做?” 祝新年完全没有给凡人赐福的经验,当然狐帝和陆夜也没有,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过去的听闻告诉祝新年道:“你过来轻轻拍几下他的头顶就好了。” 往生池的结界挡不住拥有两道神力的祝新年,轻而易举就被祝新年突破进去了,此时裴少桥的魂灵被陆夜的灵力结绳缚住了手腕,上半边身体受力拉扯倾斜向外,但下半身已经完全没入池水当中了,往生池的吸力非常强,与陆夜的灵力相互抗衡,哪一边都无法多拉扯半分。 祝新年来到曾笑然面前,魂灵状态的曾笑然表情木讷,看见有人走进来,便转动僵硬的脖颈朝他看来,青白的脸色配上毫无神采的漆黑瞳仁,在如此鬼火森幽的情况下看起来格外瘆人,要不是祝新年与他感情深厚,换做旁人只怕要吓得掉头就跑。 可能是祝新年占据了曾笑然这短暂的生命的绝大部分时间,所以当祝新年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曾笑然的眼神出现了些微了变化,他好像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对自己意义非凡,但又不能真的记起这人到底是谁,所以那双乌黑的瞳孔中泛起一丝疑惑,目光一直追随着祝新年的动作而移动。 “很抱歉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不能把你救回来。” 祝新年叹息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希望这么做真的能让你下辈子过得好一些吧。” 曾笑然还是十几岁时的模样,而其他人都已经长大,甚至逝去,如今他也终于要踏出这一步了,祝新年回想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只觉确实世事弄人,如果当初知道曾笑然到了天工学院之后会面临这样悲惨的人生,当初在清河镇的时候他或许就不应该带着曾笑然一起上路。 但是在那样雪灾、妖魔、饥荒、战争肆虐的年代,要是祝新年不带着曾笑然一起去天工学院的话,他或许早就进入往生池投胎去了。 任何事情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此时再去纠结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究竟是对是错已经没有意义了,祝新年最后轻轻抚了抚曾笑然的头顶,然后挥手斩断了陆夜的灵力结绳,目送那位十几岁的少年人身躯沉入往生池,通往了未知的下一世。 “如果我要去寻找他的下一世的话,大概需要等多久?” 直到裴少桥的魂灵完全消失在往生池中,祝新年才回过头来,望向狐帝问道。 “起码得十月怀胎,婴儿刚出生的时候气息不会特别强,寻找起来很麻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神明赐福的灵气会逐渐显现出来,到时候你就能顺着灵力找到他了,其实也要不了多久,大概长到三、四岁就行,整个过程加起来也就相当于天界两个月左右吧。” 两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在上梵天域对抗创世神之前祝新年还能下界来看一看转世之后的曾笑然,然后就能毫无牵挂地去与创世神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那就两个月之后再来吧,辛苦二位帮我寻人了,我在人间还有些事没做完,各位先回天界,我办完事情再回去。” 狐帝和陆夜并未多过问祝新年要去做什么,毕竟现在祝新年的实力难遇敌手,完全不用担心他会在人界遭遇什么危险。 “不着急,天工城给的时间还多得很,难得下界一趟,我们也想多看看,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管我们。” 不用细想,就知道陆夜会在人界抓些天上没有的动物回去,而狐帝喜好漂亮的金银珠宝,应该也会去搜罗一些人界珠宝带回去,其他仙人各有爱好和想法,只要赶在天工城复课之前回去就好。 四人在九幽入口处告别,狐帝和陆夜结伴离去,而祝新年和裴少桥则朝着望天山的方向缓缓走去。 此番下界,朝代已变,长安城中没有自己熟悉的人,但望天山有,祝新年飞升之前尽力合并三所天工学院,如今大几十年过去,天工学院应该发展得还不错,而祝新年此去望天山也有自己的目的,他要去看看羽化长眠的鹤云子。 随着祝新年品阶和实力不断提升,也随着魔主和魔甲军团被消灭,三界妖邪魔气涤荡一清,天界灵力重入凡间,祝新年现在应该是可以唤醒羽化长眠的鹤云子的,所以他要去天工学院看看,所有羽化长眠的仙师都由天工学院统一管理照顾,虽然当时那些人羽化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真有一天会有一位后辈来唤醒自己。 具体唤醒羽化长眠的人需要用到什么方法祝新年还没有研究过,但可以确定羽化长眠的人确实是可以被唤醒的,这种记录在多本古籍上都有记载,所以祝新年并不担心最终的结果,更着急去天工学院确定这么多年在各种战争天灾的侵扰下,天工学院有没有好好保全那些仙师。 裴少桥自然跟祝新年同行,自从跟着新帝迁都长安之后,他也没怎么去过望天山了,天工学院倒是记得他这位“优秀校友”,时常来信请他去学院中授课,但祝新年不在裴少桥也没什么动力,更是觉得讲课无趣,这些年可谓鲜少踏入天工学院的大门。 “倒是忘了问你,我下界来的时候看到各个城镇好像都没有机甲守城军了,长安城中也没有看到兵甲部和巡城机甲,这是什么情况?” 时间充足,祝新年和裴少桥并未御风飞行,而是先步行一段距离,想在附近找个城镇弄两匹马骑着去望天山。 “嗨,这问题真是问到痛点上了,相当扎心啊。” 裴少桥摇头叹气道:“兵甲部最大的作用是什么?是为君王开疆拓土、征战沙场,可现在汉帝当政,天下太平八十年了,连关外的匈奴都挨汉军铁骑的揍,兵甲这种战斗实力远超正常军队水平的高杀伤性武器自然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且不谈豢养兵甲、偃师需要多大的国家财力支撑,就说这东西杀伤力强,万一被谁拥兵自重了,君王坐在都城里怕是彻夜难眠,恐又出现诸侯混战的局势,所以干脆从源头避免祸端,全国上下除了天工学院、几处边关要塞和帝王近侍之外,其他城镇禁止使用机甲士兵,我这个兵甲部总指挥使也非常‘荣幸’地成为了历史上最后一任,也算是青史留名了吧。” “不让使用机甲士兵?那从前兵甲部那些机甲士兵和偃师都去哪了?”祝新年问道。 “原地解散,其中最优秀的被抽调去了帝王身边做贴身侍卫,品阶高的去了边关要塞抗击关外的敌人,剩下的可以选择去天工学院继续修真问道,但前提是不得许可不能随意离开望天山地界,要么就当场摧毁机甲,以普通修真者的身份云游天下,或继续在朝为官,而偃师们对国家安全的威胁不大,愿意留在国都的就都充做工匠了,不愿意的就自行离去。” 提起当年那场声势浩大的解散兵甲部事件,裴少桥的心绪还是很难平静,兵甲部本是秦国旧部,到了汉帝麾下不受重用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没想到高祖防人之心如此重,竟然做出了解散兵甲部的决定。 要知道自从有机甲修真开始,兵甲部就是一个国家国力强盛与否的决定性标志,没有兵甲部的国家能撑过多久呢? 纵然裴少桥觉得高祖这个想法实在荒唐,但也不得不听命行事,他作为兵甲部总指挥使,又是天下罕见的一品高手,举国上下绝大部分的机甲士兵都是听命于他的,新帝登基自然忌惮裴少桥,如果他不能率先表示出对新帝的臣服,那他裴家上上下下和兵甲部所有将士及其家属可能都要遭到异常惨无人道的屠杀。 “所以你当着高祖的面亲手拆了自己的机甲?带着全家迁到长安,住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保全兵甲部那些兄弟?” 祝新年可以想象当时秦国已经覆灭,汉帝大权在握,兵甲部在多年中争斗下实力大减,早已没有能力与拥有重兵的大汉朝廷对抗,当时留给裴少桥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带着兵甲部所有兄弟与新朝廷对抗到底,用所有人的性命换一个宁死不屈的名节,要么带头做出表率,臣服新帝,牺牲自己这辈子的自由,以此换取新帝对所有兵甲部将士网开一面。 不知道裴少桥当时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最后他选择了后者,兵甲部总指挥使宣布卸任并摧毁机甲,天下机甲修真者失去领导者,虽然众人心有不甘,但时间足以冲淡一切,大家各自重新奔赴前程之后,兵甲部的实力也彻底瓦解,新帝心头大患得解,也就不会执着非要兵甲部那些人的性命不可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你知道我的,本来我也不爱修炼,更不爱管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为了撑住秦国我带着兵甲部苦撑多年,然而胡亥实在无用,再撑下去也是徒劳,不如能多活一个是一个,让大家从此不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也算是我的一大功德吧。” 裴少桥淡然一笑,将这些年的困苦都挥挥手驱散了,并未对祝新年过多提及往日艰辛,现在帝位更迭,他这个成天躺在长安别苑中听曲的老头子早就不为帝王所忌惮了,这些年的生活也不像过去那些年需要处处小心了。 “是我回来晚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你回来了也没什么用啊,这是大势所趋,兵甲注定不是凡物,它之所以存在并受到重用,是因为形势需要,但我们不能盼望着人间永远打仗,只要天下太平,兵甲就注定要退出历史舞台,这不是你我哪一个人能改变的,不过要说起来你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你飞升之前让人改写史书,如今传世史书中已经找不到机甲存在的痕迹了,这对后世来说也算是一件大好事吧。” 祝新年当初改写史书是为了将自己这个穿越者从历史中抹掉,却没想到兵甲部和机甲士兵的存在真的被汉帝从历史上完全抹除了。 “兵甲部不存在之后天工学院那些机甲班学生要怎么办?总不能所有人都留在山上修真问道吧?” 从前凡人们热衷去天工学院修真,就是看中从天工学院出来能去兵甲部任职,现在兵甲部被连根端了,谁还会把孩子送去天工学院呢?如果没有人愿意修真了,天工学院岂不是也快不存在了? “现在的学生数量确实比从前少了很多,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现在招收的学生质量比从前好太多了,而且大多家里不差钱,更能专心问道,你可别小看现在的天工学院,从前是机甲班一处独大,如今机甲不吃香了,其他门道都崛起了,你在天上可当心点,我看要不了多久,那些新一代的剑修、符修、器修们就要飞升上天拜见你这位老前辈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新晋灭世神 修真界百花齐放自然是好事,机甲修真术过于深奥,想要通过修炼机甲修真术飞升成仙要比其他门道困难很多,当初天工学院机甲班之所以“人丁兴旺”全是因为有兵甲部这么个好去处,如今兵甲部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相反修炼其他门道飞升成仙的几率要更大一些。 既然现在去到天工学院的学生都是以修真问道为主要目的,那自然是希望自己能飞升天界的,与其被困难重重的机甲修真术阻碍不得进步,不如学些简单的门道,正好也能顺带提升天界的人口数量。 想到这里,机甲修真淡出人族历史所带来的遗憾感似乎没有刚才那般强烈了,祝新年提了提精神,与裴少桥一起走出山林,在一处开阔地带找到了一座小镇,镇子规模不大,但因为这大几十年安居乐业所以家家户户都发展得不错,祝新年二人也顺利找到了几匹不错的好马。 裴少桥出手阔绰,他子孙兴旺,后代虽然不在朝廷为官,但生意都做得很大,经济条件比从前裴府在咸阳呼风唤雨的时候还要好得多,出手就是一袋银锭,直接买下了两匹好马,换来马夫对他的千恩万谢。 “看来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你了,从前裴家权势滔天,如今富可敌国,天底下怕是找不到比你裴少桥更好的命了。” 裴少桥哼哼了两声,颇为不满足道:“要是当初能跟着你飞升天界,做一回神仙,那才叫命好呢,我这么多年都飞升不了,不就证明我的命没那么好吗?” 所谓修炼看天资、飞升看命,在裴少桥看来,只有命好的才能飞升,命不好的都留在人界了。 “也不能老跟天上的人比,放在人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你看即使你从兵甲部总指挥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天工学院不是一样敬重你吗?你要是勤去学院讲课,说不定现在也是人界响当当的修真名师了。” 裴少桥嫌弃地摆了摆手,显然他对做一名修真名师没有什么兴趣,对于他这种好奇心比较强的人来说,成天在课堂中面对那群泥猴子一样的学生可能是他能想到的最痛苦的事情。 “不说这些了,反正天界上不去,学生我也不想教,就这样能混多久是多久吧,等我死的时候你也下界来,在往生池前拍拍我的脑袋,让我下一世过得好些就行,指不定我跟曾笑然前后脚投胎呢,你说我们下辈子会不会托生成兄弟?” 闻言祝新年急促的“嘶”了一声,蹙眉瞪了裴少桥一眼,裴少桥倒是看得开,毫不避讳生死之事,还笑哈哈道:“那这样的话曾笑然那小子不就成我哥了?便宜他了。” 祝新年懒得搭理他,虽然他已经是神明了,但也是由凡人成长起来的,对这些生死之说还是颇有忌讳,裴少桥却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大大咧咧,令祝新年颇想上去捂住他的嘴。 望天山距离九幽入口不远,两人骑马花了两三日时间就到了,这次来访并未提前告知学院,目的就是为了来个突然袭击,看看天工学院这些年没有兵甲部的牵制之后是如何在教育学生的。 望天山地界比太平川还要大,三所学院合并之后秦国又划了好大一片土地给天工学院,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如今人还未进入学院,就能远远看见山脉上一片连绵的建筑物此起彼伏,可以想见如今天工学院的规模何等庞大。 因为规模庞大,道路众多,所以山门口也安排了学生轮流值守,只是学生毕竟年轻,没有夫子看管的时候对守门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反正天工学院为天下修真界翘首,无人敢来犯,最近妖魔也少了很多,守门学生更加轻松,有几个人直接靠在门柱上睡着了,还有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昨天我去长老院送今年雨前新茶,偶然听到长老们说天界神陨的事情,好像是前几天天界出了大事,你们听说了没?有没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年轻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几个学生立刻挪了过来,凑在一起道。 “说起这事我可不困了,前几天我听夫子跟首席大师兄谈话,就正好说起这个事,说天界神陨致使神力崩落,险些压到人界来,但意外的是天界有什么人承受住了崩落的神力,阻止了三界崩塌,听夫子的意思,好像学院各位长老都认为是当年飞升天界的那位祝前辈完成了诛杀灭世神的任务。” “真的吗?祝前辈虽然飞升了,但他的力量可以对抗灭世神吗?当初天道大神两度出手都没能消灭灭世神,难道说……现在祝前辈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天道大神?!” 学生们对天道最强力量的了解仅限于天道大神,对过去两度神魔大战的事情也所知不多,在学生们看来,当初天道大神未能消灭魔主,但现在祝新年完成了这件事,那不就说明祝新年的力量比魔主和天道大神还要强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祝前辈也不过飞升了八十多年吧?这点时间对神仙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是怎么做到用区区八十年的时间完成从凡人修真者到超越神明的全过程?” 这个问题除了祝新年本人之外没有人能回答,除了祝新年和羲和神女之外,没有人知道祝新年竟然是三千远古大神精元所化,从他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为了超越神明而存在的。 当然,祝新年从凡人飞升成仙的故事已经在人界广为流传了,下到三岁小儿、上到八十岁老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对人界修真者来说祝新年更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代名词,正是因为有祝新年力破天门,后续所有修真者才有飞升的希望,所以在那之后的所有修真者们都把祝新年当做跨时代的人物来敬仰追随。 在这些学生眼中,祝新年这个人已经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所做的所有事情全都一而再地刷新众人的认知极限,本以为他能开天门就已经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了,没想到沉寂几十年,突然就传来了他消灭了魔主的消息。 虽然这消息还未正式向整个修真界公开,但最先探测到天界情况的天工学院已经及时将消息传给了诸如裴少桥、白柳医仙一类的修真界领头人物那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生们的好奇心是挡不住的,祝新年消灭魔主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成为了学生们暗中讨论的头号话题。 “要不说人家能成神呢,祝新年今年才多少岁?一百?这一百年我光做一件事都做不明白呢,人家可以完成修真问道、入朝为官、帮助秦王一统天下、合并天工学院、开天门上天界、消灭魔主这么多事,啧啧……能者多劳吧,果然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凡的。” “真羡慕啊,要是我能看一眼祝新年,叫我今晚背完《上古符箓大典》我也愿意啊!” “我也愿意,只要让我瞻仰一眼祝前辈的尊荣,我愿意打扫灵兽圈舍一个月!不!三个月!” 祝新年作为一个穿越者,深知偶像对年轻人的激励作用是很强大的,更何况这些学生为了见自己一面都起了这么重的誓言了,祝新年也不好让他们的愿望落空,于是与裴少桥一起踏上台阶,出现在了山门口。 时隔八十多年再出现,如今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真的知道祝新年长什么模样了,正在山门口聊天的学生们看见有人上来,立刻朝这边投来警惕的目光,但谁也没认出祝新年是哪位,反倒是一头白发的裴少桥瞬间就被学生们认出来了。 “裴前辈?!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学院没通知说您老今天要来啊!” 裴少桥作为如今当之无愧的人界最强修真者,在学生心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而且这位老前辈可是祝新年的挚友,放眼现下整个人界,也数不出几个与祝新年并肩战斗过的人了,所以裴少桥身上也自带一层传奇色彩,只是他鲜少离开长安城,学生们要想见他一面也挺不容易的。 “带个老朋友回学院来看看,不知道如今学院的发展能不能令这位老前辈满意。” 裴少桥往后看了一眼,学生们的目光也全部集中到了祝新年身上,只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面前这位年轻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祝新年,只觉得这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怎么能称得上“老前辈”这个称呼? 天工学院一向是闲人免进的,学生们看在裴少桥的面子上不敢加以阻拦,但也要先询问清楚进山的人是何身份才行。 “那个……裴前辈,您带来的这位……这位老前辈如何称呼呢?二位远道而来,我们要赶紧去通报长老前来迎接才好。” “唔……怎么称呼?” 裴少桥望向祝新年,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名头吗?” 祝新年微微摇头道:“秦国都灭亡了,我还能有什么名头?” “说得也是,在人界你已经是个传说了,还是用天界的名头吧,你在天界混了那么久,没混出点什么名号吗?” 祝新年无奈发笑,他能有什么名头?总不能自称是陆夜仙人的大弟子吧?关键人界也没人认识陆夜啊。 “原来你在天界一点名号都没混出来啊?” 裴少桥揶揄地笑了两声,忽而眼珠一转,挑眉回头,对着一群“翘首以盼”的学生们道。 “去通知长老院,就说新晋灭世神祝新年下界,让他们赶紧都过来。” 学生们第一时间全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人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疑惑问道。 “裴前辈您说什么?什么是新晋灭世神?” 裴少桥抬手敲了敲那名学生的脑袋,骂道:“小蠢蛋,魔主堕魔之前的神位叫什么啊?” 多年来人间一直用“魔主”来称呼神霄,但魔主实际上指的是十阶魔主甲,神霄堕魔可以成为十阶魔主甲,在没有他的时候其他妖魔也可以成为十阶魔主甲,所以“魔主”原本并不完全指代神霄这个人,是因为他作为魔主的时间太长了,人界习惯性这么称呼他了,而现在经过裴少桥的提醒,学生们才惊讶记起魔主在没有堕魔之前是被称为灭世神的! 灭世神与天地同生,所以灭世神是唯一一个可以完全用来指代神霄的称呼,人界修真者并不知道祝新年已经获得了灭世之力,理论上来说他已经成为了新的灭世神,所以学生们不知道所谓新晋灭世神是什么意思,但“灭世神”和“祝新年”这两个爆炸性名称连在一起足以炸穿众人的理智,学生们前一秒刚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年轻人是谁,后一面就有人尖叫一声直接激动晕了过去。 “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 裴少桥挥挥手,让人将这晕倒的学生抬走,然后迅速去禀报长老院祝新年来到天工学院的消息,他裴少桥不需要人迎接,但祝新年可是仙人之躯,怠慢了他就是怠慢神仙,可指不定有没有什么天谴落下呢。 学生们像野猴子一般手舞足蹈嗷嗷叫唤起来,一边手脚并用踉跄往山上跑,一边回头想多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几眼,意识和身体朝向两个方向,在不算陡峭的山路上连摔了好几下,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在祝新年面前保持形象,强忍着疼痛朝祝新年露出“狰狞”的笑容,而后在裴少桥的眼刀中赶紧爬上山去通报长老了。 “世道太安稳了,现在这群学生别说没见过仙人,就是厉害一些的妖魔都没怎么见过,处变能力跟我们当初比起来差远了,你将就看看,也别对这些学生要求太高了,毕竟他们见过的最厉害的修真者可能也就是我了。” 祝新年跟着裴少桥提步踏上山道,这条路他八十多年前走过,此刻再走身份地位和心境都不一样了。 “天工学院乃是人间修真最高学府,学生见识短缺可不行。” 祝新年打趣道:“既然今天我来了,就让学生们好好长长见识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 别来无恙 老院长许乘风早些年卸任了,如今的新院长姓谢,是一名一品剑修,祝新年从前并未见过他,因为他是三所天工学院合并之后进入学院的学生,为人正直、天资颇高,从入学到一品的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阻碍,这么多年也一直勤勉修炼,被许乘风看中,破格提拔纳入长老院,后来顺理成章成为了院长。 当初这位新生进入学院一展天资的时候众长老都以为人界要出第二个飞升者了,对他给予的厚望可远不止是领导天工学院这么简单,但这位谢院长跟裴少桥一样,属于有天资却没气运的那种人,飞升看命,谢院长的命格并不足以助他飞升。 所以如今这位新任院长将近八十多岁了,依然是一品品阶,即使剑道修真相比机甲修真要稍微简单一些,但他也始终无法突破凡人境。 当然,无法突破境界可不止是谢院长和裴少桥两个人的苦恼,可以说这是全人界所有修真者的苦恼,虽然天门打开了,人界灵气也在慢慢恢复,但凡人突破境界的人数似乎并没有得到增长,修真者们为此冥思苦想仍不得解,大家也都非常渴望已经飞升的祝新年能下界来为众人答疑解惑。 然而凡人是不能联系天界的,所以祝新年什么时候能回来、究竟还回不回来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就是跟他关系最好的几人也都不能确定祝新年是否有朝一日会回到人界,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都在苦等,想等到人间第二个飞升者出现,或者等到祝新年下界。 如今飞升者没等到,祝新年竟然完成诛灭魔主的任务返回人界了,当学生们呼哧带喘一路爬上山去,冲进长老院通知长老们祝新年来了的时候,长老们都还当这些学生梦魇了还没睡醒呢。 “真来了!跟裴前辈一起来的!各位长老别怀疑了,再慢些人家都上山来了,咱们不出去迎接多失礼啊!”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曾经是秦国兵甲部的总指挥使,也就是说他们两人都曾经是天工学院的最高管理者,其地位是比院长还要高的,另外两人都是当世罕见的高阶修真者,品阶和辈分都不是现在天工学院中这些长老能比的,若是不下山相迎,只怕以后天工学院要被修真界骂穿了。 长老们还是不敢相信祝新年来天工学院了,只以为是学生们认错了裴少桥身边的人,但就算来者只有裴少桥,这地位都是不可小觑的,长老们不敢耽误,立刻全部出门下山相迎。 长老院的这些人年纪也都比裴少桥的祝新年小,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祝新年,其中一些人的师尊或许当年亲眼见过祝新年,但在这个没有摄影摄像装备,连画像都停留在写意的年代,通过别人口述得知的祝新年模样自然没办法和真人对应上。 所以当双方在山道上狭路相逢的时候,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不敢贸然开口称呼祝新年,担心叫错了冒犯人家或徒增笑话。 不过长老们至少认识裴少桥,首先向裴少桥开口寒暄至少不会太尴尬,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将裴少桥和祝新年团团围住,又由谢院长牵头,先朝裴少桥行礼道。 “前辈突然造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本就没打算提前告诉你们,我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们不用紧张。” 裴少桥伸手虚虚托了谢院长一把,虽然他品阶高、年龄大,但谢院长毕竟是天工学院的院长,在修真界的地位也是相当高的,相互之间的礼仪面子还是要做足的。 “不知您……二位……今日驾临所谓何事呢?” 谢院长的目光在祝新年身上扫了好几眼,但还是不敢确定这年轻人的身份,裴少桥见众人一直好奇打量着祝新年,便也不跟他们兜弯子,侧身将祝新年让出来,对众人介绍道。 “这位是刚刚消灭了魔主,重返人界的祝新年,今日来天工学院一来是故地重游,二来是想看看鹤云子仙师,来访突然,不知是否叨扰了院长?” 直到裴少桥亲口说出祝新年的名字,天工学院众长老们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祝新年竟然真的回到人界了,而且他的模样看上去那么年轻,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难道天上的神仙都不会再变老了吗? 仙人寿命无穷无尽的传说难不成是真的? 这群研究了一辈子修真之术的长老们瞬间脑海中冒出了无数个问题,他们在祝新年面前就好像变成了刚入学的学生一样,有数不尽的问题想要得到解答。 但长老毕竟不是年轻学生,他们更加自持稳重,即使都想跟祝新年搭话,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簇拥着祝新年和裴少桥往上山走,同时安静听谢院长为祝新年介绍天工学院这些年的变化。 如天工学院这样传承已久的大宗门轻易是不会有太大的组织架构的变化,千年前天工城传授的教学与考核升阶的方法与制度一直延续至今,虽然如今没有兵甲部了,但人界修真者的品阶顺序没有变,天工城也依然执行一年一度考核升阶的规定,每年到了升阶考核之前学生们依然怨声连天。 在这样严格的教学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学生或许在有些时候比较古板,但总体实力不会差,与其他修真门派相比,天工学院出来的人也是与天界修真模式最契合的,毕竟天工学院与天工城一脉相承,这也是祝新年进入天工城之后能够快速适应天界修真学习的重要因素之一。 天下确实没有不透风的墙,祝新年来天工学院的消息被守门的几个学生传播了出去,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望天山,连膳堂做饭的厨子都知道仙人下凡了,举着饭勺就跑出来凑热闹。 其实厨子哪里认识祝新年呢,只知道是来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问学生到底是谁来了,学生们也各种说法都有,从秦国战神到天界仙人,各种身份轮了一遍,说得厨子云里雾里,只能挠脸疑惑嘀咕。 “怎么还有秦国的事啊?那都过去多少年了?修真者真是不得了哦,居然能活这么久。” 很快祝新年与裴少桥就在众长老的陪同下来到了望天山主峰,这里是长老院所在地,也是安放各位羽化长眠仙师躯体的地方。 因为三所天工学院多少都遭受过魔甲军团的袭击,所以年代比较久远的仙师躯体在战乱的时候有所损坏遗失,三所天工学院合并之后长老院将所有能找到的仙师躯体都集中到了望天山来存放。 幸而鹤云子是在魔甲军团袭击之后羽化长眠的,他也成为了当年秦国天工学院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仙师躯体,此刻正安静长眠在望天山长老院地宫深处,等待着祝新年回来重新唤醒他。 “目前地宫中一共安置了一百七十三名仙师躯体,这些仙师长眠之前全部都是一品高手,实力与鹤云子相近,羽化长眠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有人来唤醒他们,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想让我把所有羽化长眠的仙师全都唤醒是吧?” 祝新年直接洞穿了谢院长的心思,只有天人境的仙人才能唤醒羽化长眠的人,祝新年好不容易下界一趟,谢院长肯定希望他能尽可能多唤醒一些人,这些人都是修真界的顶尖高手,如果能复苏的话,将极大提升修真界现有战力,同时也可以培养出更多的更优秀的后辈。 谢院长一生正直,任天工学院院长这些年兢兢业业,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学院着想,此番请祝新年唤醒所有仙师也是为了修真界将来考虑,所以祝新年并没有拒接他,但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因为他也不确定唤醒一位仙师需要多少灵力,要唤醒一百多号人肯定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不能贸然答应。 跟已经成为仙人的祝新年提起这件事就已经非常冒昧了,谢院长也不敢要求祝新年立刻答应,身为一院之长,在祝新年面前也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这位可是消灭了魔主的大人物,若是惹怒了他,只怕整个天工学院都保不住。 见祝新年没答应也没拒绝,谢院长还小心翼翼看了祝新年几眼,只是祝新年面色平静,根本看不出心情起伏,谢院长只能求救般看向裴少桥,见裴少桥神情淡然,便知这位大人物应该是没有生气的,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两步来到长老院地宫门口,亲自为祝新年推门,道。 “地宫为保证低温所以不能用火光照明,夜明珠难免昏暗,二位脚下当心。” 其实以祝新年和裴少桥的修为他们完全可以用灵识视物,无需任何照明也能在台阶遍布的地宫中如履平地,但谢院长还是命人举起了几根镶嵌着硕大夜明珠的手杖走在前方,为二人引路。 这态度可谓是非常尊敬了,看得出来谢院长是真的很想请祝新年复苏这些仙师,祝新年也能明白谢院长的心思,但至于到底能不能答应,还得看过情况之后再做答复。 羽化长眠的仙师躯体需要保持在恒定的温度与湿度环境中,这个时代没有恒温系统,为了保证环境稳定,楚国天工学院挖了很深的地宫用来安置这些仙师,地宫中由偃师设计了升降系统,可以通过升降高度来调节温度和湿度,以保证这些仙师们的躯体不会腐坏。 与寻常去世的人不同,只有修为极高的修真者才能羽化,羽化之后他们的身躯陷入长眠状态,而魂灵不会离开躯体,而是陷入一种假死般的意识混沌状态,经过唤醒是可以复苏的,但因为世间灵力稀微的缘故,人界已经一千年没有成功唤醒仙师的先例了,而羽化长眠的仙师躯体最多只能保存五百年左右,若是迟迟等不到人唤醒,意识就会消散,身躯也会腐烂,最终神魂俱灭,不会进入轮回。 所以许多高阶修真者深知自己没有培养出足够飞升天人境的学生,不指望羽化之后能有人唤醒自己,也就不会选择羽化长眠,而是会如正常人一般死去,魂灵便还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不会跟着自己的身躯一起被存放五百年,最后在阴暗的地下腐烂消散。 但如今所有躺在地宫中的仙师们显然都是有复苏的自信的,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对自己的弟子非常自信,认为将来某一天自己的弟子一定会飞升天人境然后来唤醒自己,还有少部分人擅长推演天命,知道在五百年内会有一个人飞升天人境,到时候可能会复苏所有羽化长眠的仙师,所以他们拿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来赌一把再度复苏的可能。 而这些人中鹤云子又是最特殊的,如果飞升一定看命的话,鹤云子其实有很多次飞升天人境的机会,他比这些同样躺在地宫中的仙师们都更接近天人境,而同时他在羽化之前就深知祝新年一定能飞升,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羽化长眠,只等待了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就真的等到了祝新年归来。 而且,归来的不仅是天人境,甚至是虚空境、乃至逍遥境的新晋灭世神。 祝新年虽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唤醒所有的仙师,但他可以肯定凭借自己如今的力量,唤醒鹤云子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他的步伐非常坚定,随着谢院长深入地宫之中,找到了鹤云子的仙躯。 鹤云子在羽化之前灵力耗尽,身躯返老还童如一岁婴儿,被青藤包裹起来形成茧状,这么多年过去青藤依然碧绿青翠、生机勃勃。 因为祝新年继承了鹤云子的青风藤,所以这支分支也认识祝新年,当他靠近的时候一片绿叶伸过来卷住了祝新年的手指,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轻轻挨蹭着祝新年的皮肤。 祝新年伸手轻轻搓了搓那张叶片,低头望着面前这个并不大的青茧,低声道。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老院长许乘风早些年卸任了,如今的新院长姓谢,是一名一品剑修,祝新年从前并未见过他,因为他是三所天工学院合并之后进入学院的学生,为人正直、天资颇高,从入学到一品的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阻碍,这么多年也一直勤勉修炼,被许乘风看中,破格提拔纳入长老院,后来顺理成章成为了院长。 当初这位新生进入学院一展天资的时候众长老都以为人界要出第二个飞升者了,对他给予的厚望可远不止是领导天工学院这么简单,但这位谢院长跟裴少桥一样,属于有天资却没气运的那种人,飞升看命,谢院长的命格并不足以助他飞升。 所以如今这位新任院长将近八十多岁了,依然是一品品阶,即使剑道修真相比机甲修真要稍微简单一些,但他也始终无法突破凡人境。 当然,无法突破境界可不止是谢院长和裴少桥两个人的苦恼,可以说这是全人界所有修真者的苦恼,虽然天门打开了,人界灵气也在慢慢恢复,但凡人突破境界的人数似乎并没有得到增长,修真者们为此冥思苦想仍不得解,大家也都非常渴望已经飞升的祝新年能下界来为众人答疑解惑。 然而凡人是不能联系天界的,所以祝新年什么时候能回来、究竟还回不回来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就是跟他关系最好的几人也都不能确定祝新年是否有朝一日会回到人界,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都在苦等,想等到人间第二个飞升者出现,或者等到祝新年下界。 如今飞升者没等到,祝新年竟然完成诛灭魔主的任务返回人界了,当学生们呼哧带喘一路爬上山去,冲进长老院通知长老们祝新年来了的时候,长老们都还当这些学生梦魇了还没睡醒呢。 “真来了!跟裴前辈一起来的!各位长老别怀疑了,再慢些人家都上山来了,咱们不出去迎接多失礼啊!”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曾经是秦国兵甲部的总指挥使,也就是说他们两人都曾经是天工学院的最高管理者,其地位是比院长还要高的,另外两人都是当世罕见的高阶修真者,品阶和辈分都不是现在天工学院中这些长老能比的,若是不下山相迎,只怕以后天工学院要被修真界骂穿了。 长老们还是不敢相信祝新年来天工学院了,只以为是学生们认错了裴少桥身边的人,但就算来者只有裴少桥,这地位都是不可小觑的,长老们不敢耽误,立刻全部出门下山相迎。 长老院的这些人年纪也都比裴少桥的祝新年小,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祝新年,其中一些人的师尊或许当年亲眼见过祝新年,但在这个没有摄影摄像装备,连画像都停留在写意的年代,通过别人口述得知的祝新年模样自然没办法和真人对应上。 所以当双方在山道上狭路相逢的时候,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不敢贸然开口称呼祝新年,担心叫错了冒犯人家或徒增笑话。 不过长老们至少认识裴少桥,首先向裴少桥开口寒暄至少不会太尴尬,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将裴少桥和祝新年团团围住,又由谢院长牵头,先朝裴少桥行礼道。 “前辈突然造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本就没打算提前告诉你们,我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们不用紧张。” 裴少桥伸手虚虚托了谢院长一把,虽然他品阶高、年龄大,但谢院长毕竟是天工学院的院长,在修真界的地位也是相当高的,相互之间的礼仪面子还是要做足的。 “不知您……二位……今日驾临所谓何事呢?” 谢院长的目光在祝新年身上扫了好几眼,但还是不敢确定这年轻人的身份,裴少桥见众人一直好奇打量着祝新年,便也不跟他们兜弯子,侧身将祝新年让出来,对众人介绍道。 “这位是刚刚消灭了魔主,重返人界的祝新年,今日来天工学院一来是故地重游,二来是想看看鹤云子仙师,来访突然,不知是否叨扰了院长?” 直到裴少桥亲口说出祝新年的名字,天工学院众长老们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祝新年竟然真的回到人界了,而且他的模样看上去那么年轻,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难道天上的神仙都不会再变老了吗? 仙人寿命无穷无尽的传说难不成是真的? 这群研究了一辈子修真之术的长老们瞬间脑海中冒出了无数个问题,他们在祝新年面前就好像变成了刚入学的学生一样,有数不尽的问题想要得到解答。 但长老毕竟不是年轻学生,他们更加自持稳重,即使都想跟祝新年搭话,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簇拥着祝新年和裴少桥往上山走,同时安静听谢院长为祝新年介绍天工学院这些年的变化。 如天工学院这样传承已久的大宗门轻易是不会有太大的组织架构的变化,千年前天工城传授的教学与考核升阶的方法与制度一直延续至今,虽然如今没有兵甲部了,但人界修真者的品阶顺序没有变,天工城也依然执行一年一度考核升阶的规定,每年到了升阶考核之前学生们依然怨声连天。 在这样严格的教学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学生或许在有些时候比较古板,但总体实力不会差,与其他修真门派相比,天工学院出来的人也是与天界修真模式最契合的,毕竟天工学院与天工城一脉相承,这也是祝新年进入天工城之后能够快速适应天界修真学习的重要因素之一。 天下确实没有不透风的墙,祝新年来天工学院的消息被守门的几个学生传播了出去,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望天山,连膳堂做饭的厨子都知道仙人下凡了,举着饭勺就跑出来凑热闹。 其实厨子哪里认识祝新年呢,只知道是来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问学生到底是谁来了,学生们也各种说法都有,从秦国战神到天界仙人,各种身份轮了一遍,说得厨子云里雾里,只能挠脸疑惑嘀咕。 “怎么还有秦国的事啊?那都过去多少年了?修真者真是不得了哦,居然能活这么久。” 很快祝新年与裴少桥就在众长老的陪同下来到了望天山主峰,这里是长老院所在地,也是安放各位羽化长眠仙师躯体的地方。 因为三所天工学院多少都遭受过魔甲军团的袭击,所以年代比较久远的仙师躯体在战乱的时候有所损坏遗失,三所天工学院合并之后长老院将所有能找到的仙师躯体都集中到了望天山来存放。 幸而鹤云子是在魔甲军团袭击之后羽化长眠的,他也成为了当年秦国天工学院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仙师躯体,此刻正安静长眠在望天山长老院地宫深处,等待着祝新年回来重新唤醒他。 “目前地宫中一共安置了一百七十三名仙师躯体,这些仙师长眠之前全部都是一品高手,实力与鹤云子相近,羽化长眠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有人来唤醒他们,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想让我把所有羽化长眠的仙师全都唤醒是吧?” 祝新年直接洞穿了谢院长的心思,只有天人境的仙人才能唤醒羽化长眠的人,祝新年好不容易下界一趟,谢院长肯定希望他能尽可能多唤醒一些人,这些人都是修真界的顶尖高手,如果能复苏的话,将极大提升修真界现有战力,同时也可以培养出更多的更优秀的后辈。 谢院长一生正直,任天工学院院长这些年兢兢业业,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学院着想,此番请祝新年唤醒所有仙师也是为了修真界将来考虑,所以祝新年并没有拒接他,但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因为他也不确定唤醒一位仙师需要多少灵力,要唤醒一百多号人肯定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不能贸然答应。 跟已经成为仙人的祝新年提起这件事就已经非常冒昧了,谢院长也不敢要求祝新年立刻答应,身为一院之长,在祝新年面前也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这位可是消灭了魔主的大人物,若是惹怒了他,只怕整个天工学院都保不住。 见祝新年没答应也没拒绝,谢院长还小心翼翼看了祝新年几眼,只是祝新年面色平静,根本看不出心情起伏,谢院长只能求救般看向裴少桥,见裴少桥神情淡然,便知这位大人物应该是没有生气的,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两步来到长老院地宫门口,亲自为祝新年推门,道。 “地宫为保证低温所以不能用火光照明,夜明珠难免昏暗,二位脚下当心。” 其实以祝新年和裴少桥的修为他们完全可以用灵识视物,无需任何照明也能在台阶遍布的地宫中如履平地,但谢院长还是命人举起了几根镶嵌着硕大夜明珠的手杖走在前方,为二人引路。 这态度可谓是非常尊敬了,看得出来谢院长是真的很想请祝新年复苏这些仙师,祝新年也能明白谢院长的心思,但至于到底能不能答应,还得看过情况之后再做答复。 羽化长眠的仙师躯体需要保持在恒定的温度与湿度环境中,这个时代没有恒温系统,为了保证环境稳定,楚国天工学院挖了很深的地宫用来安置这些仙师,地宫中由偃师设计了升降系统,可以通过升降高度来调节温度和湿度,以保证这些仙师们的躯体不会腐坏。 与寻常去世的人不同,只有修为极高的修真者才能羽化,羽化之后他们的身躯陷入长眠状态,而魂灵不会离开躯体,而是陷入一种假死般的意识混沌状态,经过唤醒是可以复苏的,但因为世间灵力稀微的缘故,人界已经一千年没有成功唤醒仙师的先例了,而羽化长眠的仙师躯体最多只能保存五百年左右,若是迟迟等不到人唤醒,意识就会消散,身躯也会腐烂,最终神魂俱灭,不会进入轮回。 所以许多高阶修真者深知自己没有培养出足够飞升天人境的学生,不指望羽化之后能有人唤醒自己,也就不会选择羽化长眠,而是会如正常人一般死去,魂灵便还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不会跟着自己的身躯一起被存放五百年,最后在阴暗的地下腐烂消散。 但如今所有躺在地宫中的仙师们显然都是有复苏的自信的,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对自己的弟子非常自信,认为将来某一天自己的弟子一定会飞升天人境然后来唤醒自己,还有少部分人擅长推演天命,知道在五百年内会有一个人飞升天人境,到时候可能会复苏所有羽化长眠的仙师,所以他们拿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来赌一把再度复苏的可能。 而这些人中鹤云子又是最特殊的,如果飞升一定看命的话,鹤云子其实有很多次飞升天人境的机会,他比这些同样躺在地宫中的仙师们都更接近天人境,而同时他在羽化之前就深知祝新年一定能飞升,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羽化长眠,只等待了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就真的等到了祝新年归来。 而且,归来的不仅是天人境,甚至是虚空境、乃至逍遥境的新晋灭世神。 祝新年虽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唤醒所有的仙师,但他可以肯定凭借自己如今的力量,唤醒鹤云子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他的步伐非常坚定,随着谢院长深入地宫之中,找到了鹤云子的仙躯。 鹤云子在羽化之前灵力耗尽,身躯返老还童如一岁婴儿,被青藤包裹起来形成茧状,这么多年过去青藤依然碧绿青翠、生机勃勃。 因为祝新年继承了鹤云子的青风藤,所以这支分支也认识祝新年,当他靠近的时候一片绿叶伸过来卷住了祝新年的手指,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轻轻挨蹭着祝新年的皮肤。 祝新年伸手轻轻搓了搓那张叶片,低头望着面前这个并不大的青茧,低声道。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望天山宴席 鹤云子是人界最后一个羽化长眠的修真者,在他之后除了祝新年以外再没有人达到他那般高深的修为,所以按时间来算,鹤云子是距离现今时间最短的羽化者,如果唤醒这些人不一定百分百成功的话,那唤醒羽化长眠时间最短的鹤云子一定比唤醒其他人成功率更高。 “师尊在羽化长眠之前并未教过我如何唤醒他,以前在万象阁也没有看到过关于唤醒方法的书籍,不知现在三所天工学院合并之后有没有相关书籍被找到呢?”祝新年向谢院长发问。 谢院长不敢轻易回答,赶紧回头与一众长老相互讨论起来,但很遗憾大家都没有看到过相关的古籍。 “唤醒羽化长眠之人的方法本属仙法,想来是当初仙人在创立天工学院的时候没有传下这个方法,但前辈不是已经飞升了吗?若是能去天工城找一找想必定有收获。” 谢院长说得没错,当初天工城是赶在天道大神设立天门结界之前创立的天工学院,因为时间太过紧迫,所以很多学识都没来及传授,好在天工城对祝新年是完全开放的,只要唤醒之法确实存在于天工城中,祝新年就一定可以找到它。 看到天工学院将一众羽化长眠的仙师躯体保存得相当妥当,祝新年也安下心来,如今尚未找到唤醒之法,贸然挪动仙师的躯体怕造成意外,祝新年决定还是先将鹤云子及一众仙师的躯体留在望天山地宫中,等自己从天工城找到解决之法了再回来唤醒他们。 “师尊遗躯还得劳烦学院多照看一段时间,待我去天界找到唤醒之法后便回来复苏各位仙师,在那之前,还请谢院长多多费心了。” 照看这些羽化长眠的人可不是件轻松事,因为温度和湿度是不断在变化的,所以地宫中时时刻刻都得有人看守,不断调整平台的高度,保证这些躯体不会因为温度和湿度的变化而腐烂。 同时望天山比太平川更靠近南方,容易有虫灾,而很多虫子食腐,喜欢啃噬残躯,所以天工学院要经常检查地宫的密封性,定时定点抛洒驱虫药,保证这些仙师的躯体不会被啃噬。 听起来这些事好像不是太麻烦,但要每天去做还是相当费时费力的,所以要是祝新年真的能帮忙唤醒这些仙师的话,对天工学院来说也松了一口气。 “前辈客气了,照顾这些仙师本就是天工学院的职责,您只管放心,有天工学院在一天,就肯定会尽全力照看仙师们。” 祝新年对目前天工学院的整体情况还比较满意,谢院长是个实诚人,长老院众长老也未见偷奸耍滑之人,整体风气比战国时期的天工学院要好不少,看来人间修真界再出一位飞升者指日可待。 不过天工学院长老院的人可不是这样想的,距离祝新年飞升天界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人界至今没有人再度飞升,虽然修真者不该完全以飞升为终极目的,但人界长期没有人能够飞升依然令修真者们有些灰心,怀疑是不是天界对人界还有什么禁锢没有被打破,凡人已经被类似天门一样的东西压制着不能飞升。 这个问题靠自己想象是没有答案的,所以这八十年来人间修真界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焦躁不安的状态,人们都希望继祝新年之后能再有人飞升,但越是着急越难成功,众人为之困惑已久,今日祝新年来到天工学院,大家自然想从他嘴里问出个确切的答案来。 但祝新年是前辈,又是仙人,长老院一众头发花白的长老们都不敢开口,最后这个任务还是落到了谢院长头上,只见他抬手摸了摸后颈,扯出一道尴尬的笑容。 “要是……要是前辈没有其他要事的话,可否留在学院一叙?也好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而且学生们也很想听您训训话呢。” 祝新年淡笑两声,道:“我们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哪有学生喜欢听训话啊?要说想听听天界的故事倒是真,而且你们留我也是为了问天界的事情吧?” 谢院长赶紧点头,祝新年说话从来不喜欢绕弯子,既然天工学院有问题需要请教他,他也乐于回答,于是学院设了宴席,由长老院作陪,为祝新年设了接风宴。 设宴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合适的提问环境,吃饭倒不是主要目的,但祝新年去到天界那么久,仙人基本都靠灵力为食,几乎从未吃过人界这般佳肴,所以在等待众人开口提问之前,他倒先每道菜尝了几口,夸赞道。 “这望天山的伙食水平比我们当初在太平川可高多了,想当年我们学生每天都吃面饼和菜汤,夫子们想吃顿好的还得自己动手,没想到现在天工学院里都有手艺这么好的厨子了。” 从前秦国地处偏僻,物产匮乏,又值战乱年代,太平川上没有太多的吃食供给,学生们的一日三餐基本都一成不变,但现在国家统一,民生也发展起来了,天工学院坐拥望天山这么大一片土地,早就实现了自给自足,不用再像从前一样要从山下的镇子上买食物了,学院中的菜色也明显比以前好了不少。 “粗茶淡饭,哪里能入前辈的眼,仙界的食物想必要比我们人界精致百倍吧。” 长老院的人也没有见过天界的食物,这样说不过是奉承祝新年罢了,祝新年当然也听得出他们的意思,便摇头道。 “天界仙人大多以灵力为食,鲜少吃饭,我在天界这么久,对人界的食物惦念不已,要我说啊,天工学院真该提前告诉学生们这件事,让他们提前珍惜人界的美味,等日后飞升到天界,想吃可就吃不到了。” 这话看似随意,但仔细一想好像暗藏深意,谢院长的眼睛亮了亮,立刻问道。 “前辈这么说……是人界修真者还有飞升的希望?” “天门已开,人界通往天界的道路早已畅通无阻,只要勤奋修炼,机缘一到自然可以飞升,谢院长不必担忧,学生们还年轻,说不定日后哪一天就会有新的飞升者出现呢。” “有前辈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不瞒您说,自从新朝建立之后,天下形势稳定,我们也招到了很多天资卓越的学生,按道理来说怎么样都应该再出一个飞升者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一个都没有,今天要不是您给一个确切的答案,我们还不知道要担心到什么时候呢。” 谢院长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要论修真天分,他应该是当世修真者之最,但作为天工学院的院长,比起自己踏入天界,他更希望学生们能成功飞升。 “八十年多年没有学生飞升,这倒确实有些问题,我只能确定天门结界已经不存在了,此番下界也感觉人界灵气比从前多了,按理来说修真会更加容易,学院是否从内部检查过原因,会不会是教学问题?” 天工学院成立一千年,向来是人间修真界的标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天工学院的教学不行,当然,也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但现在一切外在因素都排除掉了之后也就只能在教学上面找原因了,但祝新年并未参与过天工学院的教学,所以不知道何处有问题,这件事只能由谢院长牵头带领全学院进行自查了。 “我回天界之后会向天工城询问此事,如果教学、灵气和飞升通道都没有问题的话,就一定会有飞升者出现,院长也不要太过担忧,可能是天门关闭太久,人间灵气短时间还没完全恢复,可能再多等一段时间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祝新年的话对于天工学院的人来说就相当于定心丸,其他修真宗门可以以壮大门派为己任,但天工学院作为连接人界与天界的桥梁,是一定需要培养飞升者的,而且仅有祝新年一个人远远不够,按照正常的数量,人界每一百年就至少该有三名左右的修真者飞升才对。 现在距离祝新年飞升已经过去八十年了,新飞升者的影子都没看见,让人很难相信后二十年能一口气出现三名飞升者。 但祝新年都承诺了会去天工城询问这件事,天工城是天工学院的“开山祖师”,虽然二者之间不能直接沟通,但天工学院有事天工城也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祝新年是天工学院培养出去的,怎么说都会为天工学院的事尽心尽力。 谢院长安下心来,千恩万谢送别了祝新年和裴少桥,祝新年还有任务在身,无法在人界久留,离开望天山之后两人就要分别,此番分别似乎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沉重,但也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仓促,突然有机会能好好告别,两人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少桥已经百岁高龄了,虽然高阶修真者的容貌能随他们的心意改变,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们高龄的事实,而祝新年下次回到人界可能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即使修真者多数长寿,但裴少桥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着等到祝新年再度下界。 也就是说,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这次分别就是永别了,裴少桥并不打算如鹤云子那边羽化长眠等着人来唤醒,因为选择羽化的修真者都是有大志向的人,他们往往是因为这一世没有完成自己的目标,所以才会选择长眠等待苏醒之后继续完成自己的目标。 但裴少桥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这一世虽然身在高阶修真者之位,但自认为并未对修真界做出过大贡献,也没有什么特别遗憾没有完成的事情需要重新复苏之后再度完成,所以他还是想正常转世投胎,就像他跟祝新年说好的那样,等他过往生池的时候让祝新年给赐福给他,让他下辈子做个闲散富贵人就好。 “下次回来去看曾笑然的时候记得顺道来看看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能不能动弹。” 裴少桥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挥挥手道:“行了,两个百岁老人也不说那么多矫情话了,我也帮不到你什么,就在下界祝祷你接下来的所有行动一切顺利吧。” 祝新年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抬手用力拍了拍裴少桥的胳膊,拧眉道:“说什么丧气话,你可是一品高手,现在才刚一百岁,寿数还长着呢,等我下次回来咱们还要一起去看曾笑然,你要是瘫在床上了,我就请人抬着你去看。” “让人抬着多丢人啊,他都已经投胎转世了,看不看很重要吗?竟然让你狠心抬着我这个老头子跋山涉水去找人?” 裴少桥故作气恼道:“看来我这个兄弟到底是没有曾笑然那小子在你心中地位高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即使分别多年,两人之间的默契还在,裴少桥总是喜欢嘴上开玩笑,其实心中还是个正经人,而祝新年总是表现得很严肃,其实内心在乎的人和事很多,而裴少桥妥妥是他在意的人之一,就算是请女医仙下界,他也不可能让裴少桥有年迈瘫痪在床的那一天。 “好好活着,没事多强身健体,即使不能上天界去找我,也至少不要我去九幽捞你,我去处理了天上的事情就回来,你小子可得给我撑住了,听见没?” 裴少桥笑哈哈耸了耸肩,这寿命的事情他也说不准,但既然祝新年有吩咐,他还是愿意尽力执行的。 “知道了知道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叫我,要是让我的孙辈们听见了可怎么办,你赶紧走吧,别在这拉低我的辈分了!” 祝新年不在,裴少桥就是人间少有的长寿者,不管修真者要喊他前辈,普通人更是要喊他一声“祖宗”。 但是有祝新年这个品阶高,年纪甚至比他还大一些的人存在,裴少桥就瞬间成为了祝新年口中的“你小子”。 被人叫了多年“老祖宗”“老太爷”的人如今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赶紧催促祝新年道。 “快回去吧,天界还一堆事等着你去做呢,我再争取多活二十年就是了。” 于是两人在望天山分开,祝新年在裴少桥面前化作一道光华飞向层云之上,而裴少桥则骑着马,仰头一直追视着那道光华,直到层云掩盖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第五百四十四章 送仙法配仙师 祝新年是最先回到天界的,而跟他一同下界的仙人们都还没有回来,天工城仍处于放假状态,学生们大多回到了问仙城与家人共度假期,天工城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空旷的街道上只有祝新年一个人在疾步行走。 他要去找女医仙,曾笑然已经进入轮回,他的躯体也就无需再保留了,女医仙为了保住曾笑然的躯体已经费尽心力,祝新年也不好继续劳烦别人,所以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药堂找女医仙,一起把曾笑然的遗体处理掉。 虽然天工城全员放假十天,但女医仙并没有休息,她依然在药堂中忙碌,采药制丸,为天工城中学生们制作日常所需的药品。 自从天工城最厉害的丹修丹芳仙人被害之后,一直找不到优秀的丹修来顶替她的位置,城中丹药几乎耗尽,平日强身健体、治病疗伤全靠医修这边的药物支撑,女医仙又要兼顾管理天工城的职责,所以经常不眠不休工作,白天处理城中事物,晚上就在药堂制药。 难得天工城放一次假,女医仙也不敢休息,想趁着这段时间多赶制一些药品出来,师父不休息,她门下的弟子也不敢休息,整个天工城中就只有药堂还灯火通明。 祝新年在门外轻轻叩了叩门,旋即听见有脚步声朝门口而来,一名医修弟子打开门,看见祝新年站在门口,微微吃惊道。 “你不是下界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祝新年报以一笑,道:“人界的事情都解决了,我来找医仙。” “解决了?这么快?” 医修好奇问道:“你把你那位朋友的魂灵带回来了吗?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了,师父说这两天要是不能把魂灵带回来就危险了,没想到你回这么快呢,快进来吧。” 药堂的人跟着女医仙一起照顾了曾笑然的躯体一段时间,看祝新年回到天界,都以为他成功把曾笑然的魂灵带回来了,正满脸好奇朝祝新年看来,想要一观那传说中“死而复生”的仙法。 然而祝新年却遗憾朝女医仙摇了摇头,道:“我们去晚一步,曾笑然的魂灵已经过往生池投胎转世去了,这具躯体劳烦医仙照顾这么久,现在已经无用,我来带他入土为安。” 听闻祝新年他们没能及时找到曾笑然的魂灵,女医仙也感到十分惊愕,不由感慨道。 “他的魂灵被挤出躯体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往生,好不容易等到你救回他的躯体了,结果竟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往生转世,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 “不管是碰巧还是命中注定,既然他已经平安往生,就不要再纠结于这一世了,凡人讲究入土为安,我想带他的躯体去安葬。” 过多的纠结曾笑然的生死只会令还活着的人陷入痛苦之中,祝新年自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及时调整心态从悲伤遗憾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让自己被情绪掌控。 “他的躯体被带到天界之后就要按照天界的时间流逝来计算,按照你说的,人界已过八十多年,他的身躯回到人界会立马变成一捧飞灰,要想让他入土为安,就只能埋葬在天界。” 祝新年倒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要不是女医仙提醒,他还想将曾笑然带回太平川去,跟他的父母姐姐安葬在一起呢,不过要把曾笑然安葬在天界,祝新年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把他安葬在什么地方。 天界仙人是没有入土为安这种传统的,这里的土地自然也不能乱埋人,看祝新年一时间面露难色,女医仙便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从前看书,说凡人丧葬喜欢挑选吉日吉时、风水宝地落棺下葬,既然是风水宝地,如今天界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昆崚丘灵脉更好了,虽然魂灵已经投胎转世,但若是躯体能安葬在灵脉旁边,多多少少也能福荫后世,对他下一世与子孙后代都是有好处的。” 祝新年当然希望能为曾笑然下一世多积攒一些福荫,听了女医仙的建议,他便立刻决定将曾笑然的遗躯安葬到昆崚丘灵脉附近去。 “昆崚丘刚经过大战,不知道密林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先去问问狐帝能不能把人安葬在那边吧。”祝新年道。 “也好,正好趁这个时间我去让人打造一副棺木,既然要入土为安,总不能潦草下葬吧。” 女医仙虽然出生天界,但博学多识,颇懂人界的丧葬规矩,转头便吩咐弟子去玄圃楼请偃师班的夫子帮忙加急打造一副棺木。 “天工城现在还在假期,是不是太过劳烦偃师班夫子了?” 埋葬曾笑然属于私事,让人在假期加班总是不好意思的,但女医仙让祝新年放心,他为天界消灭了魔主这个心头大患,光凭这个恩情,天工城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副棺木对于偃师来说丝毫不费工夫,祝新年联系狐帝的这段时间就做好了,天工城偃师的手艺非凡间偃师能比,短时间打造出来的棺木也是精美绝伦,让曾笑然这场简葬瞬间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狐帝和陆夜听说祝新年要安葬曾笑然,便从人界赶了回来,陪同祝新年一起将曾笑然的棺木带到了昆崚丘。 经过大战的昆崚丘尚未完全恢复,曾经茂密的森林此刻看起来仍然一片狼藉,不动宫尽了全力也只能修复十之一二,对于那些崩塌的山体和巨木根本无能为力,所以祝新年他们进入密林的路也非常不好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灵脉保住了,因为天界尚且有这条灵脉存在,所以流向人间的灵气并未减少,人界修真者才有修炼飞升的机会。 祝新年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密林中行走,寻找合适安葬的地方,好在棺木和遗体都不是活物,可以收入气海中去,不然要扛着棺木在这样混乱的密林中行走真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 “虽然密林被毁成这个样子了,但我看灵脉没有什么问题,天界与人界之间的通道也是畅通的,可为什么这趟我回天工学院去,院长却一直在强调人界无人飞升的问题呢?” 亲自到灵脉附近走一趟,祝新年可以确定灵脉并未遭到破坏,按理来说只要灵脉还在,灵气充足,就不会出现无人飞升的情况,所以他心中也有疑问,正好现在问问陆夜和狐帝。 “嗯?无人飞升?” 陆夜摸着下巴问道:“是不是人界修真者最近不太努力啊?既然你能飞升,别人应该也能啊,这灵气又不会厚此薄彼,只要勤加修炼,怎么可能无人飞升呢?” 正常人听到这个问题都跟陆夜的反应差不多,祝新年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以前无人飞升可以说是天门阻挡了天界灵气入人间,可现在天门结界已经被祝新年打破了,灵脉也没有问题,若说无人飞升,那问题一定是出在修真者身上。 但一个两个修真者不努力没天资,总不能说所有人都不努力、所有人都没有飞升的天资吧?祝新年隐隐觉得奇怪,却始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按理确实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自从你飞升之后人界确实没见到第二个飞升者,这就证明其中确实有问题,既然现在可以排除是灵气和修真者的问题,那剩下的答案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那可能就是问题的根源。” 狐帝似乎已经看出了问题所在,祝新年立刻追问道:“所以你认为根源是什么?” “修炼方法咯,世间修真方式有很多种,但凡人想要飞升成仙却需要通过正经正规的严格修炼才行,修炼方法需要有师父传授,光靠自己瞎琢磨固然可以升阶,但想要飞升就不太可能了,毕竟人界和天界中间可远不止一道鸿沟这么遥远啊。”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天门关闭之后天工城对品阶提升的方法又做了好几次修改,但因为消息不通,修改之后的内容并未传达到人界天工学院,所以天工学院目前传授给学生的教学内容应该还是一千年前的旧版,但通晓旧版内容的那些仙师们又全部离世或羽化长眠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届不如一届嘛,夫子也是这样的,教授他们修真的夫子本身就没有飞升,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培养出一批能飞升的学生吗?” 陆夜话糙理不糙,一下子就点醒了祝新年。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逐渐消减的过程,天门关闭之初,人界还有许多具有飞升实力的仙师,他们培养出来的弟子也是相当优秀的,只是碍于无法突破天门才遗憾没有飞升。 后来人界灵气逐渐减少,本身有修真天资的孩子就在逐年递减,那些老一辈仙师又陆续离世,新的夫子们自己就不具备飞升的能力,想要在这种大环境下培养出能飞升的学生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更何况天工城这些年新研究出来的修真方法都没有传递下去,一直使用老一套方法的学生就更没法踏入天界了。 现在天门确实开了,但修炼方法依然没有更新,也没有名师教导,纵使有如谢院长那种天资卓越的人出现,也不可能再如祝新年那般飞升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就要先整理一套目前天工城在用的修炼方法送去天工学院,改进他们老旧的教学知识,然后要唤醒从前那些名师,从师资力量开始提升,然后再带动学生成长?” 这件事正好与祝新年准备做的事情不谋而合,正好祝新年也要唤醒那些仙师,顺带也相当于为天工学院注入立刻更强大的师资力量,也算是两好合一好的大好事了。 “我记得羽化长眠的躯体最多只能保存五百年吧?时间还是太短了,要是能复活天门刚刚关闭时期的仙师,那力量绝对不是现在天工学院的夫子能相提并论的。” 陆夜微微摇头,其实不止天工学院存在师资力量的问题,天界天工城也面临着这个问题,近些年从天工城出来的虚空境仙人越来越少了,大部分都是陆夜那个年代毕业的,后来魔主的追随者在天工城闹事,十二执教仙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从蓬莱海补充了一批仙人来做夫子的话,这天工城都要开不下去了。 但那批蓬莱海来的仙人并不热衷教学,为了能在天工城待下去所以他们才勉为其难答应教授学生,可自己学得好不代表一定会教人,所以天工城也急需培养提拔一批有能力有教学热情的夫子才行。 “一千年前的是复活不了了……但或许我们能想些别的办法呢?” 祝新年抱臂托着下颌道:“你们说天界能不能派一些仙人带着天工城的仙法下界去亲自传授呢?也不必教导学生,只需要把夫子们教会了就行,不然这些新的仙法就算送下去了,人间的夫子也不一定能研究明白,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仙法配仙师一步到位提升人界修真水平,若能早日有人飞升,对天界也是一件好事啊。” 两度神魔大战导致天界人口凋敝,而天人们又不怎么生孩子,要想人口恢复只能期待凡人多多飞升,所以帮助天工学院就是帮助他们自己。 “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你得回去问问医仙,不过医仙向来看好你,你有此要求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凭借祝新年在天界的人缘,要完成这件事并不难,想到人界修真者飞升有望,祝新年也是打心眼里高兴起来,连步伐也松快了许多,这无比难走的泥泞山道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走了,三人步行半日,终于找到了灵脉所在,狐帝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了一个风水比较好的位置,指着那块地方道。 “就这里吧,虽然是灵脉分支的末梢,但也是个好地方了,你那位朋友毕竟只是个凡人,灵脉主根那边福泽太深他命格承受不住的,这个地方就是他最好的埋葬之处,他的下一世以及子孙数代都会因此成为人中龙凤的。” 第五百四十六章 创世神青霄 知道能从古籍中拼凑出有关创世神的信息之后,狐帝和陆夜精神大振,连夜就去翻查了天工城的书库,比起陆夜那个精简的藏书阁,天工城的藏书种类数量更加繁多,光凭他们几个人在短时间内肯定看不完,于是陆夜拉上了城主星白和男剑仙一起,而城主星白来的时候给祝新年带了个人过来。 那是激发羲和神女力量之后一直陷入昏睡状态的曦女,时隔多日她终于苏醒并恢复了正常活动的能力,听说祝新年这边需要人帮忙,于是不假思索就跟着城主星白一起来到了天工城书库。 祝新年看到她的时候很是惊喜,曦女陷入昏睡状态之后祝新年去看过她好几次,但无奈任何药物治疗对她来说都没有效果,女医仙说是羲和神女出现的时候过度消耗了曦女的气血,导致虚耗过甚,长时间昏睡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措施,等气血恢复过来了人就能醒。 这一等就是许久,直到祝新年消灭了魔主又下界一趟回来了,曦女才终于苏醒了过来,此番见到曦女能跑能跳与从前无异,祝新年才终于放下心来,曦女见到他也是非常高兴,立刻一步跳过来,笑着问他。 “听说你去人界啦?见到你朋友了吗?” 祝新年点点头道:“见到了,都挺好的,也是多亏了你唤醒羲和神女我们才能顺利走到今天,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曦女笑起来眉眼弯弯,闻言当即摆摆手道:“不用客气,你要是真想谢我,之前不是说好了回人间的时候会给我带鲜花种子上来吗?你带了没有?” 这一下可真把祝新年给问住了,他记得自己确实答应过曦女这件事,但下人界的时候又真的没有记起来,今天要不是曦女提起,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记起这事。 “啊……这个……这个……” 祝新年面露窘色,只能靠不断搓手指来掩盖尴尬,毕竟曦女为他付出了这么多,险些丢了性命,人家不过想要一点人界的鲜花种子而已,连这点要求都没有做到,此时此刻祝新年着实有种想钻进地洞的羞愧感。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既然如此,那算你欠我的,我可要提新要求了!” 祝新年自然愿意弥补自己的过失,立刻点头允诺:“没问题,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肯定尽全力去做!” 曦女对祝新年的态度非常满意,能让新晋灭世神如此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她也算头一个了,曦女也完全没有跟祝新年客气,当即挺了挺胸脯,道。 “那下次你去人界的时候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人界长什么模样。” “你也要去人界?” 这要求令祝新年愣了一瞬,迟疑道:“可是只有虚空境仙人才能下人界啊,你……怎么去?” 曦女对修真丝毫没有兴趣,完全无法让人相信她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到虚空境来,若要等她慢慢修炼,那这件事就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实现了。 “你答应就行了,下次下界的时候记得叫我,至于我用什么方法下去你就别管了。”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就像当初祝新年刚上天界的时候,听说虚空境才能离开天工城结界,说无相阶真仙才能进入混沌界等等,其实这些规矩都是前人出于各种目的制定的,并不是自然界的铁律,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初狂澜真仙一样把还是天人境的祝新年带出了天工城,所以曦女要是能找到什么方法跟他一起去人界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行,我最近两个月就要回去一趟,到时候通知你,顺便介绍你认识认识我人界的那些朋友,他们会很高兴认识你的。” 祝新年几乎能够想象出裴少桥看见一位天人少女的时的表情,曦女也不内向,大家一定能相处得很愉快,而且到那时曾笑然投胎转世也长大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看转世后的曾笑然,想必那时的心情会比这一趟下界要轻松愉悦很多。 两人约定好了下界的事情,便又投入到紧张的翻阅书籍的工作当中了,天工城书库足有几层楼高,藏书超过万册,他们六个人几乎住在了书库中,日夜不停翻找着所有与创世神有关的记录。 这是一项非常耗功夫的工作,也是最能得到收获的工作,随着众人将从书籍上抄录下来的碎片信息放到一起比对,去掉模棱两可的信息,整合有关联的信息,很快通过这些零碎的事迹拼拼凑凑,创世神的大致形象竟然跃然纸上。 众人发现创世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完全弃世不管,实际上在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后,在灭世神失去肉体被镇压人界的情况下,创世神依然每隔人界五十年的时间便朝下界天工学院降下一道天雷,用来加固封印,防止魔主出逃,如果没有这每隔五十年的天雷加持的话,其实魔主早就能冲破封印了,根本就无需在人界苦耗一千年。 由此可见创世神是一个心思缜密且从不宣扬自己所作所为的人,其他古籍中有记录两次神魔大战之所有有那么多远古大神和真仙参战,皆是因为创世神一直以来将自己营造成了一个饱受灭世神欺凌的弱者,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至死都以为他们是在帮助弱者,但实际他们只是创世神用来消耗灭世神力量的牺牲品,等到大战临近尾声的时候两次都是创世神最后一击将灭世神打入人界。 “创世神之所以选择亲自来完成最后一击,是因为他要保全灭世神的性命,只有神霄还活着,灭世之力就会永远存在,这样青霄身上的创世之力就不会消散,所以创世神青霄不愿意彻底消灭灭世神神霄,就因为他的一己私心,本可以在第一次神魔大战时就彻底解决的问题被一拖再拖,甚至在我们消灭魔主的时候他还要横插一手来阻止祝新年杀掉魔主。” 陆夜猛然合上竹简,厉声道:“冠冕堂皇的东西,为了自己能够长久延续下去竟然不惜害死这么多人!他怎么对得起天地间这么多信奉祭拜他的信徒?!” “可如果创世神不选择保全神霄的性命的话,灭世之力失去主人,神力坠世摧毁三界,这样一来不仅创世神要死,三界也全部要颠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其实创世神也在维系三界的存亡。” 狐帝甩着尾巴幽幽发声,创世神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看来是非常矛盾的,如果他不保全灭世神的话,三界皆亡,如果他选择保全灭世神,则注定会发生无数场神魔大战,将有无数人为此牺牲,而为了能有更多的人帮助自己对抗灭世神,创世神必须不断维持自己弱者的形象,所以一直以来他在众人眼中始终都是一个饱受顽劣弟弟所害的无奈兄长。 但实际创世神青霄对弟弟神霄的打压可一点没留情,第一次神魔大战就直接将神霄打下神位,堕魔失去了灭世之力,第二次神魔大战更是让弟弟失去了肉体,连仅剩的魂、骨、力都被分成三份镇压起来。 灭世神神霄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他哥哥青霄也不遑多让,这两兄弟能成为远古大神可能是盘古大神最后悔不迭的事情。 如今神霄已经魂飞魄散,灭世之力被祝新年继承,理论上来说祝新年是新晋灭世神,正是因为祝新年继承了神力,所以创世神连同这三界才没有消亡,而祝新年又没有灭世神那般毁天灭地的意图,不会威胁到创世神稳坐天道大神的宝座,其实以眼下这个情况来看,祝新年这个新晋灭世神其实是可以与创世神和平共处的。 但居安思危,如果没有发现创世神的真正品性,说不定祝新年真的会就此停手,但既然现在已经明白了创世神是个怎样的人,就不得不考虑到以后他会不会做出其他威胁三界安定的事情来,所以与其每日提心吊胆,不如趁热打铁,攻入梵天域拿下创世神。 这其实也是一场豪赌,因为神霄灰飞烟灭之后创世神的威胁消除,他也有可能就此沉寂下来,安安稳稳做三界的背景板,成为永远存在于传说中的远古大神,祝新年强行攻打梵天域则只有一半的成功几率,如果胜利,三界将迎来一位集灭世之力和创世之力为一体的新的主宰者,而如果失败,灭世之力再无继承者,三界崩塌,一切努力化为飞灰。 又或者创世神为了保全自己,也不会让祝新年死去,他会像对待亲弟弟灭世神一样,打碎祝新年的肉体,将他的魂、骨、力分开镇压起来,漫长的时间可以堙灭一切,再等千年之后三界又该如何传说这一场大战呢? 可能那个时候祝新年会被形容为反派,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来镇压他,而创世神依然高坐天道大神的宝座,接受无数人的朝拜,却继续对三界的疾苦不闻不问,直至这世上所有的仙人、天人、凡人、九幽使者和魂灵全部消亡,然后他就可以利用自己的创世之力重新搭建一个他想要的新世界。 这对三界众生来说无疑是极度不负责任又非常残忍的事情,众生需要一个有作为、明辨善恶的主宰者,创世神青霄显然并不适合天道大神这个位置。 所以祝新年不能选择和平相处,想必创世神也不想和平相处,因为只要有祝新年在一天,天道大神冷眼坐看三界消亡的目的就不可能达成,祝新年必定要扰乱他的计划,所以天道大神一定会想办法处理掉祝新年这个阻碍,加之祝新年继承灭世之力的事情已经被创世神所知晓,他大可以重新找个人来继承神力,就像三千远古大神凝聚精元创造祝新年一样,创世神也可以分出自己的一部分魂灵,创造一个新个体来承载灭世之力。 创世神具体会选择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祝新年并不知道,所以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来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而且最好是先发制人,就像消灭魔主那样,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才好。 “我虽然继承了骄阳之力和灭世之力,但自认为品阶并未超越虚空境,还未真正成就逍遥境神明之躯,我需要继续提升身体强度,否则无法进入梵天域。” “不如试试跟当初曦女跳地心火海一样,你也去跳一次,反正你身上有骄阳之力,不会被烧死,地心火海灵力最足,你一口气吸够灵气突破境界,达到逍遥境之后再出来。”狐帝提议道。 放眼三界也没有比地心火海更能淬炼躯体的地方了,正好距离祝新年再度去往人界还有一段时间,去地心火海锻炼一趟也好,于是祝新年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准备效仿曦女跳进地心火海去试一试。 “对了,还没问过你当初跳入火海之后可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当事人就在身边,曦女可是前无古人头一个敢跳地心火海的人,她这一跳惊天动地,天界所有人都听闻了她的大名,连狐帝也对这女子刮目相看,言语间都多了几分敬意。 祝新年当时也被拖入地心火海中去过,但他当时是被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保护着进行神力过渡,并未真的以血肉之躯去跳火海,所以这肉身跳下地心火海到底是什么感受可能只有曦女能说得清楚。 “特殊的感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啊?” 曦女歪着脑袋,伸出食指抵着下唇,眼珠转动努力回忆着当日的情形,道:“跳下火海之后只觉得很温暖,是那种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温暖,那些灵力就像温泉水一样包裹上来,从四肢百骸进入身体当中,然后我就感觉身体中好像有了另一个心跳声,仿佛有一个人从我的身体中苏醒了过来,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回到问仙城自己家里了,而你们也已经消灭了魔主下界去了。” 只见她撇嘴摊手道:“说起来……应该是羲和神女的力量在保护我吧,所以我这段经历好像不能给你提供什么有效经验吧……” 第五百四十七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然无法从曦女那里得到有效经验,祝新年就只能自己再去地心火海走一趟了。 在狐帝的建议下,祝新年带着自己的机甲和断水刀一起去了昆崚丘,因为狐帝说创世神在机甲对战方面实力非凡,让祝新年千万不要忘记提升机甲修真术。 创世神擅长使用机甲的记录出现在很多本古籍中,如果那些古籍足够可信的话,在盘古大神初开天地的时候创世神和灭世神兄弟俩便是以机甲的状态诞生的,机甲才是他们最本初的面貌,而人形则是后期修炼出来的,就如同狐帝本是一只灵狐,后期修成人形的一样,远古大神中原本就有一批人是以机甲面貌诞生的,那或许是一个单独的高智慧种族,具体名称现在已不可考究,甚至现世盛行的机甲修真术也可能是从那个种族起源并流传下来的。 只可惜远古大神悉数陨落,这段历史终究无处问起,如今三界已经没有亲眼见过创世神的人在世了,所以创世神到底是一台机甲“成精”,或者一切都是传言,也没法查证。 不过祝新年认为传言不会空穴来风,如果说创世神和灭世神诞生的时候就是机甲形态的话,那灭世神被打下神位之后无法长时间以机甲形态示人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机甲形态与神力有关。 灭世神被打下神位,不再具备灭世之力,所以他最多只能唤出十阶魔主甲,而真正应该承载灭世之力的那台机甲则始终没有现身,换言之,创世神现在仍旧具备创世之力,所以如果祝新年真的能顺利打进梵天域的话,见到的创世神很可能会有机甲和人形两种形态,而他现在无法确定自己将要面对会是哪种形态的创世神。 毋庸置疑,无论是任何人,其机甲形态都比血肉之躯要强悍许多,更何况如果创世神真的生来就是机甲形态的话,那他使用机甲进行对战可谓如鱼得水,祝新年虽然已经是三阶中首屈一指的机甲修真者了,但要媲美创世神的能力还需要苦修才行。 祝新年不知道创世神什么时候会有所动作,当然创世神也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前双方之间的较量非常微妙,其中一方不先动手,另一方也不会贸然动手,所以在这种相互僵持的情况下,祝新年倒还有些时间去提升自己。 昆崚丘密林中那些植被看似需要千万年才能长成,但实际一天一个样,祝新年上次过来安葬裴少桥的时候走过的路已经完全被新生的植被覆盖了,那些青苔藤蔓看起来不起眼,实则生长迅速,之前魔甲军团入侵的时候摧毁的山体已经重新盖上了一层青翠,没人带路的情况下确实很难在这片密林中分出东南西北。 狐帝已经出来太久,昆崚丘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所以没有时间给祝新年带路,不过就现在这情况,狐帝从前知道的路也都毁得差不多了,即使他来了也只能靠灵兽超凡的嗅觉来寻找方位,所以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到场的必要,不过狐帝还是非常贴心地给祝新年安排了一个带路的人,恰好对方也是灵兽,一样拥有超凡的嗅觉。 那人与祝新年也算老相识了,正是之前教授祝新年御兽方法的天工城御兽班夫子犇骉。 犇骉夫子的本体是一只獬豸,这种神兽比九尾赤狐还要少见,与麒麟、白泽是一个等级的瑞兽,传说这种生物的原形体大如牛,形似麒麟,头顶长有一角,全身黑毛覆盖,极通人性,且性格正直,具有明辨是非忠奸的能力。 祝新年从未见过犇骉夫子的本体,但这位夫子确实为人沉稳正直,虽然有些寡言少语,在天工城一众夫子中并不突出,但每次看见他,都能让人产生一种无比信赖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犇骉夫子之前暗中帮助过祝新年的缘故,所以祝新年对他自带一股好感。 “没想到狐帝让您来引路,天工城那边课业繁忙,实在太麻烦您了。” 犇骉比狐帝看起来沉稳许多,他背着手慢慢在密林中行走着,闻言便道:“不差这一时半会,我本就是昆崚丘派到天工城去的,狐帝的命令自然比天工城的事情要更重要一些。” 祝新年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犇骉夫子如此不遮掩,竟然直言自己更偏向昆崚丘。 “不必惊讶,我是灵兽,狐帝也是灵兽,我们与人族属于两个种族,在大环境下看来我们都生活在天界,所以相互帮助,但往深层来看昆崚丘百兽和人族永远不可能真的坐到同一张桌子上,相互安插眼线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相互?” 祝新年好奇问道:“那人族往昆崚丘安插的眼线是谁?” “自然是陆夜仙人,再往前算的话,问仙城上任城主也算一个。” “能自由进出昆崚丘的人族统共也就这么几个吧?” 比起蓬莱海,昆崚丘其实是个非常封闭的地方,外界的人很难进入其中,若要认真数起来的话,人族能自由进出昆崚丘的人数其实是非常非常少的,而犇骉夫子提到的陆夜和问仙城上任城主恰好又是这些人中品阶最高,同时又在天工城和问仙城有很高地位的人。 “所有在昆崚丘的人族都可以算作是眼线,因为一旦两城爆发矛盾的时候他们一定是向着人族的,同理所有在天工城任教的灵兽夫子也都是昆崚丘的眼线,狐帝的命令永远高于天工城的指令。” 若非要这么说的话此言倒也没错,不过祝新年虽然不知道问仙城上任城主是什么情况,但看狐帝和陆夜的关系,实在难以想象两人之间竟然还存在如此微妙的关系。 “白玉京五城本是一体,倒也没有必要如此防范彼此吧?昆崚丘不是一直在与问仙城和天工城合作抵御妖魔吗?” 祝新年在天界生活了这么久,也知道天界五城以前是没有这些相互分隔的结界的,是因为灭世神为祸三界,各城为了自保才陆续架起了结界,即使现在灭世神神霄已经被诛灭,但白玉京五城的结界并未撤销,各城已经习惯了独自为政,同时也一直相互提防,就像之前天工城甚至不允许问仙城的人跨界一样。 “大家都知道天界本是一体,但分裂太久,谁都不愿意低头听从别人的管理,所以天界需要一个能够完成大一统的人出现挑起大梁,说服众城放下戒备与敌意,重新融合归一。” 犇骉夫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祝新年,目光深邃道:“我知道你从前在人界的时候曾经帮助君王完成了统一大业,所以我想……你是不是也能将白玉京五城重新统一起来呢?” 祝新年万万没想到犇骉夫子竟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个问题上来,他当然愿意帮助白玉京五城重新统一,但天界的情况与人界又不太一样,人界虽然有民族之分,但总体来说大家都是人,但天界就不同了,天人、仙人、神明和灵兽,这其中又要细分为天生的天人和从人界飞升上来的新天人,这些人和兽各自的心境、文化和生活环境要求都不同,要想真正和平共处似乎也很难做到。 “这可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天界与人界不可放在一起比较,人界的统一是靠战争打出来的,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每一朝的统一背后都是无数人的牺牲,而天界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战争了,要想天界众人和平相处,就得找一个新的管理模式,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如果我们能成功消灭创世神的话,我希望能召集白玉京五城中所有德高望重的人聚在一起商议这个问题。” 犇骉夫子没有说话,他转回头去继续找路,并没有逼迫祝新年一定要立马答应他的要求。 地心火海在上次大战中完全暴露在了地表上,那一片地方灵气过高,寻常生物和修真者都没有办法靠近,犇骉夫子寻找灵力的强弱找到了地心火海的具体方向,但以他的品阶也无法太过靠近,所以只能将祝新年送到附近,剩下的路就由他自己走过去。 “顺着这条灵脉分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地心火海,我会在这里等你,你出来之后顺着这条分支回到这里,我再带你离开密林,若是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你就吹两声口哨,我能听见。” 祝新年对犇骉夫子拱手道谢,旋即看见犇骉夫子脚下升起一道白雾,整个人瞬间化为一只浑身毛发乌黑发亮、头顶单角的四蹄猛兽,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兽獬豸。 獬豸朝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密林深处,想来犇骉夫子长久没有回到昆崚丘,此番也趁着护送祝新年的功夫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放松一番。 祝新年淡笑一声,告别了犇骉夫子,独自一人顺着灵脉分支朝地心火海走去。 其实这里距离地心火海已经非常近了,犇骉夫子尽全力将他送到了距离火海最近的地方,再往前走灵力的浓度已经超越了虚空境修真者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祝新年之外,没有其他人能继续往前,除非是狐帝那种修为极高的灵兽或创世神那种远古大神才行。 祝新年目前也是虚空境,但他有骄阳之力和灭世之力护体,所以地心火海暴露在地表的浓郁灵气对他来说毫无阻力,甚至在他没有这些神力的时候,也能凭借自己身体中三千远古大神的精元保护而顺畅出入地心火海。 继续往前走了没一会,祝新年就顺利来到了火海边缘,汹涌的灵力如热浪一般不断往他脸上扑,顺着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被不断吸入身体之中。 虽然这里拒绝修为不够高的修真者靠近,但只要修为足够高了,来到这里其实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因为这里的灵力会主动钻入修真者身体中,这种浑身充满灵力的感觉会令每一个高阶修真者感到身心愉快。 继承了骄阳之力和创世之力的祝新年最能享受其中美妙,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魔主一直想夺取灵脉,实在是在灵脉附近修炼如同开挂,即使修真者本身并不想有所提升,地心火海中的灵气也不会允许有任何一个弱者从自己这里走出去。 祝新年往火海中看了一眼,即使暴露在地表这么久,地心火海中的灵气还是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眼前火海不断涌动着,像极了一个人伸开双臂迎接祝新年的到来—— “噗通!” 祝新年跳入了火海当中,身体很快下坠来到了火海中部,这里的灵力相对稳定,不像表面上那般沸腾汹涌,祝新年在这里可以调整姿态,从头朝下的状态轻松变成了站立姿态。 他在地心火海中睁开了眼睛,放眼望去一片纯白,但这片纯白并不是静态的,因为祝新年发现在这里自己的视力变得异常精微,双眼就好像显微镜一样,他甚至能清楚看见灵气顺着汗毛进入身体当中的细微过程,同时也更加细致地看清了自己的身体构造和灵力流向。 作为修真者,他对自己的身体和体内的灵力,以及体外世界中存在的灵气都是有敏锐感受的,但这一次这些感官得到了惊人的提升,一切精准度都被提升了好几个级别就好像从前祝新年是用自己的眼睛在看世界,而现在他似乎能用更高维度的视角去看世界了。 祝新年清楚地明白,这种视角叫做上帝视角,以这个时代和话语来说,就是他已经达到了肉体凡胎所不能达到的境界,他正在以主宰者的视角审视着三界万物。 而这个主宰者视角,很有可能也是创世神看世界的视角。 祝新年觉得有趣,又觉得这灵脉确实是个好东西,这东西或许还不止这一个用法。 头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从气海中拿出了断水刀和机甲,将这两样东西也完全浸泡在了地心火海之中! 第五百四十八章 飞升逍遥境 机甲和断水刀一进入地心火海就被白色岩浆般的浓郁灵气给包裹住了,灵气对机甲和断水刀的滋养深入到了微观级别,虽然在肉眼看来这些东西都是非常坚固、毫无缝隙的,但灵气却能从分子与分子之间的空隙中渗透进去,令机甲光芒大作,断水刀中的太初灵气更是疯狂激荡起来,不断膨胀沸腾,眼看外面那层透明的刀身快要封锁不住里面的太初灵气了。 祝新年知道断水刀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蕴含的太初灵气,至于外面的刀身其实并不重要,而地心火海的灵气正好与太初灵气相互呼应,被封锁在刀身中的太初灵气长久没有接触到如此浓郁纯净的灵气,自然难以抑制,当然祝新年也并不想抑制它,便大胆让断水刀继续浸泡在地心火海当中。 断水刀的刀身是不具备任何弹性的,不像祝新年的气海能够无限扩张,刀身中的灵气蓄满之后便开始不断压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气体被压缩成了液体,最后几乎变成了固体,断水刀也从一开始的半透明状变成了完全不透明的纯白色。 当刀身被完全挤满无法继续容纳外界灵气的时候,祝新年本以为吸收会就此停止,因为刀身中实在没有半丝余地可以继续承载灵气了,面对如此紧密的组织结构,就算地心火海中的灵气是金刚钻也钻不进去了吧? 祝新年正准备把吸饱了灵气的断水刀收入气海中去,就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没想到地心火海中的灵气如此固执,即使刀身中已经无法再接纳任何灵气,它们还是不断冲击着刀身想要与太初灵气融合。 被外界的灵气吸引,刀身中的太初灵气也在不断冲击刀身想要挣脱束缚,可怜断水刀的刀身材料已经是三界中罕见的高强度了,也依然没能撑住这无情的内外夹击,就在祝新年伸手准备赶紧将断水刀收回气海中的时候,刀身突然爆裂,“砰”的一声飞溅的碎片险些扎到祝新年的身上。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远超出了祝新年的预料,断水刀可是目前三界能找到的最好的神刀,要是因此毁坏了再难找到第二把来替代,祝新年心中一惊,赶紧上前查看,却发现刀柄还在,只是刀身透明的部分完全炸裂了,且令人惊奇的是刀身中的太初灵气并没有消散,而是在地心火海灵气的增强效果下变得更加实质化,虽然仍然能看出是由气体组成,但完全可以如同一柄正常的武器来挥动了。 祝新年见过很多材质的武器,它们或坚固或柔软,或拥有雷电火焰之类的增益效果,但完全由气体组成的武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觉得新奇,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才是一把神刀真正该有的形态。 世间一切有形态的物质都不足以困住太初灵气,要发挥这天地初成的第一道灵气的全部力量,就必定要让它以气态的形式存在,祝新年握紧刀柄将断水刀竖立起来,发觉不用力的时候太初灵气是非常柔软的,刀身上能清楚看见有气体在涌动。 而当他用力挥刀的时候,那些柔软的气体瞬间变得笔挺锋利、无坚不摧,只随手一挥,地心火海中的白色岩浆就被从中斩开,断水刀留下的凛冽刀气竟然能撑住白色岩浆不融合,在祝新年眼前形成了一道空旷的地下空间,直到刀气缓慢消散,这些白色岩浆才重新汇合起来。 断水刀的变化令祝新年大喜,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地心火海,去地表上试一试改变了形态的断水刀用起来感觉如何,但他在地心火海中的修炼尚未完成,所以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惊喜,松开手让断水刀继续浸泡在地心火海之中,反正现在没有了刀身禁锢,太初灵气可以肆意吸收地心火海中的灵气来增强自己了。 看到断水刀发生了变化,祝新年随即朝机甲看去,他那台机甲虽然也被地心火海的灵气包裹着,但因为机甲本身不属于神物,也没有神力加持,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周身灵力更充盈了一些,像是从一块正常的海绵变成了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只有灵力得到了提升,外观和本质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做人不能贪心,祝新年虽然希望机甲能和断水刀一样发生令人惊喜的改变,但毕竟不能事事都如他愿,祝新年也并未强求,而是让机甲和断水刀一起继续浸泡在地心火海当中,能吸收多少灵气就全看它们自己了。 既然身外之物在不断提升,那祝新年自己当然也不能落后,他接下来的敌人堪称三界最强,而这一次的修炼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修炼了,如果他不能提升到逍遥境的话,就没有进入梵天域的资格,要与创世神交手也无从谈起。 当然,如果他能成功提升到逍遥境的话,与创世神对战会有两个结果,要么他输,身陨魂销,要么他赢,从此以后他就是三界中唯一的逍遥境神明了,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已经达到了修真之路的顶峰,无需再继续修炼了。 想到这里,祝新年更加珍惜这最后一次修炼的机会,因为这一次修炼所能达到的成就,直接决定了他日后与创世神对战的结果。 虽然他没有见过创世神,不知道创世神的实力如何,但他明白至少自己要强过魔主,甚至强过全盛时期的灭世神,这样才有一丝战胜创世神的机会。 创世神青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神明了,他对这世间的一切灵气利用得一定比祝新年娴熟,所以祝新年必须要在对战之前尽可能更多地储存灵气,以免真正动起手来创世神控制了三界所有灵气,那样至少自己还有反击的余地。 祝新年闭上了眼睛,放松身心沉浸到地心火海灵力的包裹中去,任由灵力顺着全身汗毛、从四肢百骸进入身体中来,源源不断流向自己的气海。 因为他身负两道神力,即使气海已经被填满,在神力的加持下外界灵力依然能不断进入,并慢慢拓展他的气海大小,这个过程对寻常修真者来说其实是非常痛苦的,有许多的人就是因为无法承受气海扩张的痛苦所以一辈子都无法提升品阶。 但这个过程对品阶已经如此之高的祝新年来说其实是非常享受的,就好像做了一个全身按摩一样筋骨舒畅,令他十分舒适惬意,因为身体太过舒服,头脑也变得轻松起来,不知何时倦意袭来,竟然在地心火海中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再睁开眼的时候祝新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之中,与地心火海那种白色的岩浆不同,这里更像是由一片气体凝结而成的卵形空间,空间中没有任何物体,包括祝新年本人也只是一道意识而已,他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没有躯体,他只能观察这个世界,而不能对这个世界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接触。 祝新年在空间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没一会,他就看见混沌中心出现了一道光点,那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长大,逐渐出现了人形,有了头颅四肢和手脚,那人身形高大、肌肉结实,虽然祝新年现在只是一道魂体,但他能明确感受出这人的体量是正常人的几百倍甚至几千倍,山川峰峦甚至都不足以比拟他的身量。 拥有如此身量的巨人在祝新年的认知中唯有盘古大神一人,果不其然这巨人对身边的混沌状态非常不满意,他手持巨斧开天辟地,汹涌磅礴的力量瞬间分裂天地,祝新年的意识也被瞬间推上了天去,随着天界灵气不断上升。 与他一同升上天界的还有许多光点,那些都是在开天辟地后诞生的一众远古大神,而上升速度最快的两道光点也是诞生最早的,他们就是创世神和灭世神两兄弟。 开天辟地初期创世神和灭世神空有神位没有形体,此时的他们都还是光点,跟在他们身后随之飞上天界的那些远古大神此时也都是光点,无一例外,他们都诞生于盘古大神的躯体中,因为自带灵气,所以在天地分隔的时候他们全部向上飞往了天界。 但真正应该来到天界的盘古大神却因为力量耗尽而永远留在了下界,在众神争相飞升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朝上看的,却似乎没有人往下看一眼赋予了他们生命和神位的盘古大神此时是何模样。 祝新年朝下望去,这一眼竟然正好与盘古大神朝上来看的眼神对视上了,传说盘古大神的眼睛一只变成了太阳一只变成了月亮,具有日月之辉的眼睛璀璨明亮,带着骄阳灼烧一切邪魔的力量和明月净化一切邪祟的力量同时朝祝新年看来,那两道力量不偏不倚,正好迎面击中了祝新年的眉心。 那一刹那,祝新年身体中的骄阳之力沸腾了起来,即使他现在只是一道魂体,也依然能感觉到身体中有一丛烈火在熊熊燃烧,骄阳之力并不会真正烧伤他的身体,但祝新年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中烧灼清除了出去,同时有另一种力量浑厚的东西在烈焰中逐渐新生。 这丛大火烧了很久很久,从一开始只在祝新年体内燃烧,后来逐渐将他整个人连同意识一起包裹了进去,祝新年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继承了骄阳之力后变成了太阳,从此以后就要以这种大火球的形态存在于世了。 好在命运没有跟他开这个可怕的玩笑,大火烧了不知多久之后逐渐熄灭,火焰褪去之后祝新年又看见了地心火海的白色岩浆,这让他产生了片刻的恍惚感,以为刚才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南柯一梦罢了。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抬起双手,看见自己浑身散发玉色光芒,光是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或许是从筋骨,又或许是从气海,甚至是从组成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散发出来的。 无需任何质疑,祝新年可以确定这是属于神明才会有的光芒,是身负神位的神明才能拥有的神光。 盘古大神那平淡一眼赐予他的力量多到令人瞠目结舌,足以从头到尾、从内到外改变祝新年的身体,让他从一个虚空境修真者一跃成为拥有神位的、真正的神明。 至此,祝新年已经成功迈入逍遥境,拥有了进入梵天域与创世神一战的资格,他在欣喜的同时也明白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些景象一定不是凭空出现,盘古大神早已化身山川湖海,如今能再度出现给予自己力量,这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这或许可以证明祝新年早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早在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特意留存了一道意识和力量等待送祝新年上逍遥境。 一切早在命中等待着祝新年的人和事如今全部兑现,剩下的道路就要由祝新年自己去应对了,如今他已获得神位,放眼三界唯有他和创世神具有神位,这就代表着以后的道路将会没有引导、没有帮助,成败皆由他自己去闯。 祝新年再度阖眼定了定心神,随后将断水刀和机甲全部收了回来,一跃跳出了地心火海,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与犇骉夫子约定见面的地方。 神明降临昆崚丘,天上百鸟环飞啼鸣,地上走兽相继而来,远远望着祝新年低下头颅朝圣,在祝新年身后,原本因为大战而暴露在地表的地心火海和所有灵脉分支上全部重新覆盖上了一层覆土,好似时光倒流一般,被战争摧毁的昆崚丘密林顷刻间恢复原状。 感受到密林正在迅速发生变化的犇骉夫子以原形迅速从远处奔来,看见祝新年从密林中走来的瞬间他先是惊讶问道。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旋即又发现不对劲,他送进去的是虚空境的祝新年,但此时站在自己眼前的祝新年浑身光芒涌动,其力量早已不是犇骉这种品阶的修真者能探查的了。 “你升阶了?!” 犇骉夫子抽气愕然道:“三界久无修真者飞升逍遥境,你、你竟然真的成神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神女秘法 早在真神出世的那一刻三界便有征兆,华光天降、紫气东来,问仙城白凤振翅、神龙盘旋,昆崚丘百兽朝圣,人家望天山天工学院山顶上仙铃大作,三界众仙心神同震,纷纷走出室外,面向昆崚丘方向垂首行礼。 就如犇骉夫子所言,人间久无修真者飞升逍遥境,今日祝新年跨入真神之位,三界修真者既惊又喜,祝新年回到问仙城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受到了众人夹道欢迎。 修真者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街道周围的屋顶,即使众人都知道创世神的神识无处不在,祝新年成为真神的消息肯定已经被创世神知晓了,但他们依然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例修真者飞升真神的例子。 有了祝新年这个先例在前,则证明修真者飞升真神将不再是痴人说梦,他的成功给了所有人一记强心剂,所以众人发自内心的高兴,不仅为祝新年高兴,也为他们每个人的未来而高兴。 兴奋的人群几乎要将祝新年抛举起来,人们兴高采烈询问他在地心火海的修炼过程,而祝新年则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在地心火海中待了多长时间。 阳光是照射不进地心火海中的,所以那里面也没有日月轮转,祝新年又在其中“大梦一场”,看见了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全过程,他不知道那段“梦境”究竟花费了多长时间,而犇骉夫子也说自己进入密林之后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发现天降祥瑞显示有真神出世,于是他慌忙赶来寻找祝新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这个问题对于祝新年来说其实不太重要,因为只要创世神没有动手,他就可以慢慢去做自己的事,但这个问题对于修真者飞升真神之位却十分重要,他是第一例,他留下的数据将会成为后世所有想要飞升逍遥境的修真者的最重要的修炼标准。 另外,祝新年还需要再度去往人间,他与裴少桥还有两月之约,凡人的寿命终有尽头,裴少桥不可能一直等他,所以祝新年不能失约,他必须要在约定好的时间下界去。 “从你出发的时间算起,到你回到问仙城为止,期间一共耗费四十天整,减去来回路上耽误的两三天时间,你在地心火海中修炼的时间满打满算应该有三十七、八天。” 这个数字着实惊到祝新年了,在他看来自己并未在地心火海中待太长时间,他原本以为只有三两天,却没想到竟然一月有余,看来绝大部分的时间全部耗在了那场离奇又真实的“梦境”当中。 不过想来也正常,如果他真的三两天就修炼成功了,那才真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若那样,带给三界修真者们的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众人会对祝新年的修炼过程起疑心,并开始深挖他的来历和背景。 在现在这种即将与创世神展开大战的紧要关头,失去众人的支持肯定是祝新年不想看到的结果,所以这四十天也算歪打正着,正好让三界修真者们惊喜人能成神,又不会对他的修炼速度太过怀疑。 “时间正好,算上之前我们寻找古籍文献花费的时间,离我再度下界赴约的时间所剩不多了,曦女呢?她不是要跟我一起下去吗?怎么不见人影?” 陆夜“嗨”了一声,摇头道:“在家折腾她的秘法呢,说是她的老祖宗羲和神女传下来的,神神秘秘也不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秘法,自己一个人在家折腾好久了,不知道折腾成功了没有,你自己去看看吧。” 曦女与羲和神女的关系非常复杂,曦女是羲和神女的转世,但这转世一直在她本家内部延续,所以曦女既是羲和神女本人,又是神女的后代,要说羲和神女是她的老祖宗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曦女她们家作为羲和神女的后代,很有可能保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法,陆夜说曦女在家日夜苦练,说不定这秘法能帮她以天人境的品阶下界去。 想到这里祝新年来了兴趣,他很想知道这秘法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在陆夜的掩护下艰难从兴奋的人群中脱身,走小路悄悄来到了曦女的家门口。 曦女昏睡多日,家门口的花无人打理枯萎了不少,她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本该重新种一批新花,但又将全部的心思投入了研究秘法跟随祝新年下界的事情上,门口的花花草草也顾不上了,祝新年此番前来,只觉从前花香四溢的别致小院此刻已经快成杂草堆了。 曦女家门紧闭,看门口薄薄一层灰尘就知道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出门了。 祝新年在外扣门,屋内无人应答,祝新年还以为是曦女得知祝新年今日返回问仙城所以去街上接他去了,正打算转身离开,神识却敏锐捕捉到了门内有人在呼吸。 “曦女?你在家吗?” 再度扣门,依然无人回应,祝新年稍一思索,便伸手推门而入。 寻常门锁在祝新年手中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轻轻一碰就碎裂掉到了地上,祝新年推门之后并未着急闯入,而是在门外环视了一圈屋内,神识也顷刻间将这座小院掘地三尺扫描了一遍,现在这座小院地底有几条蚯蚓祝新年都一清二楚,曦女一个大活人更加无处遁藏。 其实曦女就在后室的榻上盘腿修炼,只是修炼得太过认真没听到祝新年的敲门声,直到祝新年走入了后室她才后知后觉惊慌睁眼,“嗖”的一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脑袋里还没想好要拿什么东西来御敌,眼睛先看清楚了来者的模样,胸口立刻长吁了一口气,惊魂未定道。 “你怎么过来了?不对……你从地心火海出来了?你……你修炼完成了?” 曦女赶紧上前两步拉着他左看右看,以她这点微末的品阶自然看不出祝新年有什么提升,只是觉得祝新年周身散发温和的光芒,看起来十分不同寻常。 “你在修炼什么秘法?这么认真,我在地心火海修炼了快四十天,你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时间意识啊。” “我这不是为了能跟你下界去吗,我家有个流传已久的秘术,能够借用羲和神女的力量暂时提升自己的品阶,但我没学过怎么使用这个秘术,所以研究了很长时间,我担心到时候出差错,所以这些天片刻不敢耽误,一直努力练习呢。” 曦女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所以这些家传秘法都无人教授,她能对着文字和图画顺利学会这秘术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想来一定是城主星白全力教授的结果。 “正好你回来了,我也练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下界,我跟你一起去啊。” 祝新年闻言轻笑:“你倒是比我还着急,人界的花草就这么吸引你吗?再说我还不知道你这秘法能坚持多长时间呢,可不能我们还没回来你这就撑不住了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试过了,最长可以坚持七天,天界七天等于人界七个月呢,你要下界那么久吗?大不了到时候坚持不住我就自己先回来嘛。” 见曦女如此想去人界,为此甚至能够认真修炼这么久,祝新年自然不能扫她的兴,于是道:“那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人界。” “现在就去?” 曦女十分惊讶:“你没有别的事情了吗?不是说要准备打那个……吗?”她伸手朝上指了指,示意祝新年要去打创世神的事情。 “不差这几天,咱们先去人界把事情都办完,然后我再无牵无挂地去梵天域。” 祝新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但曦女听这话越听越觉得奇怪,总有一种祝新年一去不复返的感觉,她又不敢去确定这种感觉,毕竟是不是什么好的感觉,说出来怕一语成谶,要是祝新年真的去了梵天域一去不复返怎么办? 她赶紧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脏的想法全部驱散,然后抓紧时间去洗漱换衣服,这段时间她为了练秘法都没有怎么收拾外在,好在跟祝新年关系好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不然一个妙龄少女被人看见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也太丢人了。 收拾好了之后祝新年便与她一起出了问仙城,来到了曦女之前担任天界接引使的时候每天都要值守的城门口,那里的花虽然无人看管但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盛开成了一片花海,甚至比从前曦女每天精心照顾的时候长得更加茂盛。 “花草这东西最是神奇,你越是精心照顾它,它越娇贵,稍有不注意就枯萎,要是完全放任对它不管不顾,它反而长得很好,听说昆崚丘密林中的那些花花草草就生命力强悍,无论怎样风吹日晒雨淋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不像我家小院里的那些,只要我三天不浇水,它们就能立马死给我看。” 祝新年被她逗笑了,点头道:“没错,养动物也是这样的,陆夜每天恨不得同吃同住养的那些动物就是没有野生的长势好,动不动就生病,野外的却身强体壮,有些动物被陆夜抓回来之前还生龙活虎,一被带回渊精楼立马有气无力,看来这种植物养动物的学问可大着呢。” 养动物有专门的御兽师,这一行自成一个门派,但祝新年寻思了一番,好像天界并没有专门搞种植的门派,曦女要是真想精进自己的种植技术,还真得去人界问问那些花匠农民,说不定能对她有所帮助。 “行了,不在这浪费时间了,你赶紧把你的秘法使出来吧,我们这就下界去了。” 曦女像模像样的起手捏诀,嘴里神神叨叨念了一长串咒语,随着她稀薄灵力的注入,指尖竟然开始散发金光,这金光的分量明显超出曦女的灵力极限,看起来她的灵力只是一个验证身份的必需品罢了,这些金光来自蕴藏在她身体深处的羲和神女的力量,一旦验证过曦女的身份,这些力量就被召唤了出来,迅速从头到脚形成一层光膜将曦女包裹了进去,光芒很快由强转弱,最后消失不见,完全隐匿进了曦女的皮肤中。 虽然光芒看不见了,但祝新年能够明确感受到曦女的品阶提升了,虽然是虚假的提升,羲和神女的力量掩盖了曦女原本只有天人境的事实,让她暂时拥有了一具看上去是神明之体的躯体,这具躯体可以骗过三界一切结界阻碍,让曦女在三界畅通无阻。 “这力量原本是让神女后人在紧急情况的时候用来保命的吧?现在被你用来穿越三界结界,要是被神女知道了,只怕要跳起脚骂你。” 曦女不以为意,她认为只要自己能唤动这力量就说明羲和神女不在意这件事,退一万步说要是神女真的介意,那就不告诉她不就得了? “你不说我不说,这世上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要是神女知道了的话,那就证明是你说的,我就不理你了!” 事情都还没发生,曦女先把一口黑锅盖在了祝新年头上,不管以后是谁走漏了风声,都由祝新年来承担责任,要是祝新年不想承担责任,就要尽全力保证其他人不会在羲和神女面前乱嚼舌根。 这个任务可真是艰巨,但祝新年又没法跟曦女这样的小姑娘讲道理,只能无奈笑笑应下了这件事,反正羲和神女出来一次不容易,其他人应该没机会面见神女,就算有,也不会有人提及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行行行,我保证没人会在神女面前乱说话的,你站过来些,下界的时候会有失重感,你拉紧我的胳膊,千万不要松手。” 曦女“啊”了一声,抬头问道:“失重感是什么意思?” 祝新年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往前一步跃入了无边云雾之中,曦女脚下骤然一空,耳边瞬间响起呼啸的风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界坠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 前世因今世果 祝新年对于曾笑然未来成就的推测全部源自于他穿越之前所读的史书,但无论历史上对汉武帝刘彻的功过如何争论,这位千古一帝的人生成就也是无法抹灭的,曾笑然投胎成了刘彻,祝新年就彻底不用担心他将来的日子会潦倒困顿了。 “哎嘿,你确定不会看错?这小子以后能当帝王?” 裴少桥当即笑出了声:“那敢情好啊,上辈子受苦这辈子享福,做皇帝可是凡人当中命最好的了,看来你这天官赐福、仙人抚顶的效果很好啊,来来来,给我也多多拍拍,咱下辈子也捞个皇帝做做呗!” 言罢裴少桥就凑上来拉起祝新年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拍,他倒是下得去狠手,脑袋瓜子拍得嗡嗡响,一连拍了十几下才终于停了下来。 “脑袋没拍晕啊?你有这个劲还不如在你家供奉我的金身塑像,我会保佑你全家飞黄腾达的。” 祝新年面不改色的胡诌,裴少桥却信以为真动了心思,他见祝新年仙人抚顶真有奇效,便开始琢磨是不是真给他建庙塑像积攒些功德,以后也好保佑他全家兴旺发达。 “言之有理,不过自从我们当年在烟瘴之地铲除了那群信奉灭世神的滇人之后,人间就没有供奉灭世神的庙宇了,你这神位让我有些难办啊,要是公开给你建庙塑像的话,朝廷会把我当邪教抓起来的!” 滇王以身饲魔之后滇国群龙无首,被秦国趁机攻占,从那之后秦王下令彻底清除民间所有供奉灭世神的庙宇塑像,所有信徒一律严惩,自那之后人界肃整一清,所有灭世神信徒销声匿迹,朝廷也将信奉灭世神归为有损国家安定的重罪之一,一旦发现有人暗中进行祭祀活动则亲戚四邻连坐下狱。 在这种雷霆手段的镇压下,人界信奉灭祭祀世神的行为早就销声匿迹,现在祝新年取代了神霄成为了新的灭世神,但人界众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朝廷的禁令也从秦朝延续到了汉朝,裴少桥想供奉他的心思是真,但无法跟朝廷解释灭世神已经换人这事也是真,所以他也只能过过嘴瘾,真要在家偷偷供奉,一旦被人告发,他裴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要不你再努力升一升?比如……当个创世神?或者天道大神也可以啊。” “我是可以升,但你确定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就算我现在回天界立马开始开始准备进攻梵天域,对人界来说那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与其等着我当天道大神,不如自己先努把力,飞升天界做仙人,让你的后辈给你建庙塑像,拜你这位老祖宗不是比拜我更有用?” 绕了一大圈最后问题又甩回了裴少桥身上,虽然他也承认祝新年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但让他飞升成仙接受后代供奉还是太超出现实了。 “别总惦记着让我成仙了,我这辈子啊与仙无缘,更不指望人家供奉我,反正有你这个大靠山在,我下辈子肯定非富即贵,又正赶上这太平盛世,我在人界待着舒服着呢,你就别总是旁敲侧击了。” 裴少桥摆了摆手,祝新年看出他对飞升这件事是真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不再多言,他们这一趟就是为了确认曾笑然转世之后过得如何,如果曾笑然没有转世成为汉武帝的话,祝新年他们或许还得多来几趟看他,如今见他已成东宫太子,即将坐上皇位成为一代帝王,祝新年的心里也就踏实了,可以回天界安安心心去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行了,这小子这辈子不用担心了,咱们回吧,一直待在宫中也不安全,虽然兵甲部解散了,但皇帝身边还有高阶修真者保护,再不走待会要是遇到皇帝了又多一桩麻烦事。” 皇帝身边的修真高手虽然不是这三人的对手,但要发现宫中有潜伏者存在还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一定闹得宫中不安,祝新年他们是为了确定曾笑然过得好不好才来宫中的,并不想多生事端,所以看过曾笑然之后他们也确实该离开了。 “咦?仙女去哪了?刚才还看见她了呢。” 裴少桥回头没看见曦女,这可是深宫之中,曦女头一次下人界,跑不见了找起来都难,祝新年也紧张起来,两人赶紧四下寻找,终于在连廊拐角下看到了曦女的粉色衣角。 原来是曦女看见了宫中花园里的鲜花来了兴致,趁祝新年和裴少桥看望曾笑然的功夫自己偷偷去了花园中采集种子,入神之后没注意这边的情况,直到祝新年他们准备走了,曦女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祝新年正要过去喊曦女过来,却在此时看见长廊尽头走来一队人,为首的女子衣着华丽,大概是因为那衣裳太好看了,连低头采集种子的曦女也被吸引抬起头来,手中一个没注意力气用大了,将一朵鲜花整个摘了下来。 这动静本身也没多大,但长廊上的那女子却敏锐地朝曦女这边看了过来,吓得曦女扬手便将那朵花抛了出去。 祝新年心中暗道不好,这花自然落下和被人抛下的运动轨迹是完全不一样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来者看不清面容,但看衣着不菲就知道身份地位很高,说不定队伍中就有高阶修真者跟随,祝新年自然是不担心他们不能顺利离开,但因为他们而让宫中众人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廊下女子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但她是凡人,看不见花园中藏着人,只觉得花朵突然断裂并朝高处抛起又落下的样子非常不自然,她心中疑惑,不由朝那边多看了几眼,但凡人怎么会想到空荡荡的花园中此时竟然有一位仙人存在,她只觉得奇怪,却又无法联想到这个方面来,于是停下了脚步,凝视着那朵落下的鲜花思索着。 曦女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蹲在花丛中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作大了一些让身边的花草出现不自然的摆动又更加引人注意。 此时,跟在那女子身后的婢女侧头看了看花园,然后转回身子前倾发问:“公主在看什么?” 被称为公主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一朵花落地有些奇怪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了,为了这么点小事惊动众人没必要,看来这位公主也不是爱闹事的性子,只是淡淡说了句“没什么”,便带着人继续往祝新年在这边走来。 就在祝新年即将看清这位公主面容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他身后跑了出来,只见曾笑然,不,只见太子刘彻兴冲冲朝那女子飞奔了过去,大声呼喊道。 “长姐来了!母后说长姐给彻儿寻了新的小马驹,可有带来?” 那女子揽住刘彻的肩头,与他一同往前走,路过长廊上的层层帘幔,祝新年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身边的裴少桥也随之猛抽了一口气。 “好家伙,曾未离早他那么多年去世,他俩竟然能投胎到一家,而且还做姐弟,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那位被称为公主的女子容貌与曾未离一模一样,年纪也与当年差不多,只是当年曾未离家境贫寒,性子难免小心谨慎,在外人面前多少有些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样子,但这一世的曾未离托生成了汉武帝刘彻的姐姐、大汉朝的公主,行事说话自带一股皇室贵气,而且看刘彻与她关系如此要好,曾未离这一世应该也是富贵安稳的。 当年众人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曾未离的尸骨,太平川上只有她的衣冠冢,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曾未离早在失踪的时候就去世了,按理说她去世的时间比曾笑然早那么多,投胎转世也更早,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是很难投胎到同一家的,而且这一世依然是关系要好的姐弟,这得多深的因缘才能成就这一世啊。 纵使祝新年已经成神了,也被这概率极小的事情震惊到了,同时心中也无比欣慰,曾未离和曾笑然这一世再为姐弟,两人相互扶持,终于过上上辈子不敢奢求的富贵太平的日子了。 “太好了,我就说曾未离那么好的女孩子肯定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现在他俩在一起了,相互也有个照应,咱们俩也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言语间那对姐弟已经走了过来,转过最后一个拐角,路过庭院朝主殿走去,祝新年和裴少桥都在注视着这对姐弟,两人谁也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但在路过祝新年身边的时候,那位公主却朝祝新年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她和祝新年之间距离非常近,两人胳膊之间甚至塞不下一个拳头,对方当然没有祝新年这么高,所以转过头来的时候双方视线并未交接,但祝新年还是有一种被发现行踪的惊诧感。 看见长姐一直看向这边,刘彻也看了过来,祝新年和裴少桥与曾未离和曾笑然姐弟仿佛身处两个时空,正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板隔空对视。 虽然这对姐弟谁都看不见祝新年和裴少桥,但这时隔多年的一眼凝视还是让祝新年和裴少桥激动不已,裴少桥甚至因此红了眼眶。 “长姐在看什么?那边什么都没有啊?”刘彻在姐姐怀中好奇发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边好像有非常熟悉的气息存在。” “气息?什么气息?” 这姐弟俩都不是修真者,所以公主也没法向刘彻解释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当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面前明明是虚空,却感觉好像有多年未见的故人站在那里凝视自己一样,叫她很难收回目光,更难迈出脚步。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气息,以前从未察觉到,唯有今天在你这里感觉到了,只能说不是什么坏东西……这气息让我感觉很温暖,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 年幼的刘彻并不明白长姐在神神叨叨说些什么,于是用力拉着长姐的胳膊,把她往主殿拉去,不断催促道。 “长姐别看那边了,我还等着看小马驹呢,你快过来啊!” 公主被刘彻从祝新年身边拽走了,这对姐弟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主殿屏风后面,声音渐渐远去,应该是去看刘彻新得的小马驹了。 “不得了啊,上一世曾未离只是个没有任何修真天赋的小小侍女,这一世不仅成了公主,还有如此强的灵根,真不知道做这公主是不是耽误她了,她要是现在上天工学院去修炼,说不定人界很快就有第二个飞升的人了。” 曾未离转世之后身为皇女肯定是没有接触过修真的,但她却能敏锐察觉到院中有人,甚至几乎能猜出对方的大概身份,这一切皆因为她具有非常强劲的灵根,这种灵根放到天工学院一众修真天才中也是不落下风的,可以说她是天生的修真者,只是碍于这身份这辈子很有可能就浪费了这么好的灵根。 “修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对于他们姐弟来说,能有一世不为生活所累,安安稳稳待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好的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修真注定孤独,而曾笑然又投胎成为皇子,日后坐上皇位,也需要人扶持,若要曾未离去选,她应该也愿意放弃修真陪伴弟弟身边吧。” 现在的一切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上一世这对姐弟太过凄惨,这一世如何还报都是不为过的,祝新年和裴少桥也对这姐弟的现状非常满意,便不再久留,唤来曦女一起离开了永乐宫。 曦女第一次下凡就差点被一个没修炼过的凡人发现,吓得她直到走出宫门了心脏还砰砰直跳,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为了宽慰她,祝新年便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 “你刚才采了哪些种子?让我看看。” 提到鲜花,曦女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些,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叠起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展开,里面包着不少形状各异的鲜花种子。 “咦?这是些啥玩意?” 裴少桥还以为曦女从皇宫中弄出了什么好东西,当即支棱着大脑袋凑过来看,布包中的鲜花种子本身就非常轻,他一口气没憋住猛地吸了几枚种子,鼻腔当即瘙痒难耐,只见他狠狠抽了几下鼻子,旋即张大嘴,对着曦女手中的布包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第五百五十二章 你可得好好活着 裴少桥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直接将曦女好不容易采集来的鲜花种子全部掀飞了,等曦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掌心空空,仿佛那些鲜花种子从未来到过她掌心一般。 长乐宫的鲜花都是经过花匠精心培育过的,开的花比野外的更大更多更好看,在宫外几乎不可能找到那么好的种子,曦女望着自己的掌心怔愣了一瞬,旋即嘴角一垮,眼看就要哭出来。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仙女别哭啊,你要什么种子我派人去给你找!” 裴少桥这辈子最大的死穴就是见不得女孩子哭,把仙女惹哭了更是罪孽深重,一看见曦女瘪嘴他就心头一紧,赶紧双手合十举上头顶道歉。 曦女更是委屈,声音哽咽道:“来的路上我就看过了,外面的花没有里面开得好,我就想要里面的花。” 她从来没有来过人界,也不懂深宫内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更不知道寻常人想要混进宫里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在曦女看来,裴少桥弄洒了她的鲜花种子,是不可以随便用一些品质低下的次品种子来敷衍自己的。 “好好好,就要宫里的花,我去想办法给你弄来就是了!” 深宫大内对普通人来说却是难以涉足,但裴少桥是高阶修真者,又在长安城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对宫里那些贵人的日常行踪多少也有了解,只要避开皇帝的仪仗就不怕被宫中近侍发现,至于曾未离转世的那位颇具灵根的公主也只是能感受到修真者散发出来的灵力罢了,并不能对裴少桥这样的高手造成任何威胁。 “你带仙女先回我家去休息吧,我再入宫一趟弄些花回来。”裴少桥交代祝新年道。 祝新年倒也不担心裴少桥的安全,就算真的被皇帝身边那些高阶近侍发现了,裴少桥也是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的,虽然裴少桥年纪确实很大了,但这几年也没有明显变老或返老还童的趋势,说明他气海中灵力稳定,与人交手完全没有问题。 自己作孽终究得自己还,谁叫他好巧不巧非要打那个喷嚏呢,祝新年朝裴少桥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身体动作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只见他悠悠回头带着曦女往裴府走去,并没有说些“我们等你一起回去”或“我跟你一起进宫”之类的客套话。 也不知道裴少桥是真的还是装的,祝新年和曦女前脚刚转身,下一刻就听见身后传来裴少桥十分难受的声音,祝新年立刻回头,只见裴少桥捂着胸口额角冒汗,人已经站不住蹲在了地上。 对于一个年迈的高阶修真者来说,他们一般身体不会出问题,一旦有问题就是大问题,当年祝新年是亲眼见证过鹤云子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过程,所以当裴少桥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时他瞬间就联想到了鹤云子,心中不由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裴少桥,急声问道。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裴少桥抬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摆手道:“没事,可能是年纪大了,这几年总是胸口不舒服,好像气海兜不住灵力一样的感觉,总感觉灵力要从胸口炸开一样,不过也就突然痛一下,倒也不影响正常生活。” 是凡人就注定会有生老病死,会有从弱小到强壮再到衰败的必经之路,尤其是老年修真者,他们的灵根气海会随着年纪增大而逐渐衰弱,最后气海无法支撑灵力而溃败破裂,修真者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如裴少桥这种高阶修真者出现气海问题的概率比低阶修真者要小许多,一般来说到了一品之后就不大可能出现气海问题了,因为大多数一品修真者都会选择羽化长眠,而有问题的气海肯定做不到留存几百年之后再被唤醒还能接着使用,所以气海不够强大的修真者往往修炼不到一品,而已经登上一品的修真者气海肯定不会有问题,除非遭受过外力破坏。 但要摧毁一品修真者的气海也是非常难的事情,哪怕是当年鹤云子与魔主几度交手也没有损伤气海分毫。 所以裴少桥这情况更加怪异,祝新年放心不下,立刻要搀扶裴少桥回去,然后请天工城女医仙下凡来为他整治。 “你可真不嫌麻烦,我一个凡人,活到一百多岁已经是非常长寿了,生老病死都是正常事,你还请医仙下凡,是真不怕欠人情啊。” 裴少桥认为自己没有事,或者说他认为就算自己有事也不用大惊小怪,顺其自然发展就好,何须请天上的医仙下凡来为一个凡人看病呢?就算神仙本事再大,也不能帮助凡人超脱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吧。 “这不叫欠人情,我除了灭世神,又马上要去对战创世神,做这些从未要求过天界众仙给予我什么东西,请医仙来为我的好兄弟看病算不了什么大事,你就老实在家休息吧,我传音天工城,要不了多久医仙就会下凡来的。” 祝新年搀着裴少桥往回走,裴少桥却还惦记着要给曦女采集鲜花种子,不由连连回头看向宫门,可曦女哪还敢让他进宫去,赶紧挥手阻拦道。 “你好好养病,我不要鲜花种子了,祝新年在人界没多少朋友了,你可得好好活着。” 裴少桥失笑,不过曦女说的话确实是事实,祝新年在人界确实没有多少朋友还活着了,如果裴少桥也去世了的话,估计以后祝新年就真的不会再回人界了。 作为祝新年与人界最重要的羁绊,裴少桥的存在至关重要,曦女也不傻,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非闹着要什么鲜花种子。 “那真是太抱歉了,你跟祝新年下界来一趟,我该好好招待才是,现在倒让你们来照顾我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院子里也有些鲜花,可能没有宫里的那么好看,但品相也不差,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采些带回去吧。” 曦女立刻点头:“什么花都好,你不要惦记这些事了,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好好活着,下次再带我进宫也是可以的嘛。” 裴少桥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你还是喜欢宫里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让我那几个与宫中有来往的孙儿托人给你从花匠那里弄点种子回来就是,你种在天界,以后祝新年看了也有回家的感觉。” 交谈间三人回到了裴府竹院,祝新年给女医仙传了音,请她下界来为裴少桥诊治,不久女医仙就回应说自己正在天工城给医修班上课,下课之后就来,并且简单教了祝新年几个检查身体的办法,让他先维持着裴少桥的生命体征,这样做至少可以坚持等到医仙下界来。 被强行按在床榻上裹着被子动弹不得的裴少桥无奈道:“什么维持生命体征啊,说得也太瘆人了,我又没有大病,你们把我按在榻上我更难受啊。” “难受也得躺着,天界一天地上一月,算起来女医仙还需要很多天才能下界来,气海的问题发展最快,很有可能前一天人还好好的,后一天气海就破裂了,你老实躺着,我给你渡些神力先把气海和心脉护着。” 裴少桥还想反抗,但曦女唯祝新年的话是从,直接用力把裴少桥的被角给按住了,裴少桥动弹不得,被祝新年这位神明大人注入了一道神力还保护气海和心脉。 “神力就是不一样,比灵力好多了,我感觉筋骨都舒畅了。”裴少桥被裹成了一个茧,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眨巴着眼睛感慨着。 “神力当然好了,天界多少仙人都想修炼成神呢,但祝新年是唯一一个真正成功了的,他可厉害呢。” 曦女对祝新年在人界的过往非常感兴趣,裴少桥也对祝新年在天界的经历十分好奇,两人凑到一起话匣子就打开了,裴少桥身体不能动,但嘴皮子闲不下来,与曦女轮流各说一件有关祝新年的事情作为交换,两人聊得不亦乐乎,全然无视还有祝新年这个话题主人翁在场。 “你们聊吧,前段时间我托天工城的夫子整理了一批新的教学书籍,趁女医仙来之前我先给天工学院送过去,让学院的夫子们熟读此书,到时候天工城会派夫子下界来教课,等那一众羽化长眠的仙师都复苏之后,天工学院教学实力大增,想必要培养飞升之人就不是难事了。” 要整理所有新的教学内容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天工城夫子们暂且只整理了几卷竹简,虽然内容看上去不多,但对天工学院来说肯定是受益良多的,为了以后天工城的夫子下界之后能顺利展开教学工作,所以祝新年打算天工城整理一部分就送一部分下来,循序渐进,也好让天工学院的夫子们不至于压力太大。 “新的教学书籍?还有这等好事?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怎么没有新书?要是我当初能读到这些新书,说不定也跟你一起飞升了。” 裴少桥直起脖颈朝祝新年看了过来,收获了祝新年无情的嘲笑。 “得了吧,当年你在天工学院拢共也没有读过几本书,要不是夫子抽查背诵严格,你怕是半本书都不想看,万象阁你进去过几次?就算时光倒流让你回到上学的时代,你摸着良心说你会好好学习吗?” 祝新年特意对曦女强调道:“你跟他聊天可以,但不要什么话都相信,尤其他自夸的时候更要提防。” 裹在被子里的裴少桥朝祝新年翻了一个白眼,虽然手臂伸不出来,但脸上已经明摆着写了“赶人”两个大字。 “得了得了,你赶紧走吧,天工学院还需要你送书去发展壮大呢,可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被揭了老底的裴少桥也决定要把兄弟之情暂时抛诸脑后,祝新年投之一道戏笑,然后摆摆手离开了裴府。 裴少桥身体中有他的神力维系,就算是病入膏肓只剩半口气的人也能吊住性命,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出什么事了,无论祝新年在哪里都能及时感应到,所以祝新年可以放心大胆去望天山天工学院走一遭了。 这一趟他直接腾云驾雾过去,几乎是一晃眼就到了望天山上,此刻正是上课时间,山道上空荡荡没有人行走,祝新年凭借记忆自己去了长老院,把正在院中练剑的谢院长吓得差点从剑上掉下来。 “前、前辈怎么突然来了?!” 谢院长赶紧收剑,因为太着急差点被绊一跤,祝新年淡笑着伸手去扶他,对于祝新年来说他只是回到天界了两个月,但人界已经过去大几年时间,谢院长分明也是高阶修真者,但管理天工学院劳心劳力,竟然比裴少桥看着还见老了许多。 “上次你们提到天工学院长久无法培养新的修真者的事情,我回天界之后与天工城一众仙师探讨过了,原因可能出在教学内容和师资力量上,但你不用担心,这是天工城为了天工学院特意编写的新教材,时间有限暂时只整理了这么多,你组织学院夫子先行学习,后期其他新教材也会陆续送到,另外天工城安排了仙师下界来授课,在那之前,我希望天工学院所有夫子能提前熟悉教材上的新内容。” 祝新年从气海中取出几卷竹简交到谢院长手中,要知道天工学院与天工城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此番能得到天工城的新教材,谢院长如获至宝,双手捧着竹简心绪激动道。 “有劳前辈费心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您放心,我们天工学院所有夫子一定提前学习新教材,保证倒背如流,不给仙师们添半点麻烦!” 有谢院长这种正直的院长牵头,天工学院的学习风气一定是没有问题的,解决了天工学院的头号难题,对人界和天界来说都是大好事,祝新年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新教材和天工城的仙师会陆续下界来,后续的事情将由天工城统一安排,无需祝新年再费心了,而现在除了对战创世神之外,就只剩复苏鹤云子和确认裴少桥身体状况这两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你的朋友没有病 想要复苏所有羽化长眠的仙师需要连做几场大型法事,若是只唤醒鹤云子一人倒也不算消耗,但要唤醒那么多人对祝新年的消耗就有些大了,正值对战创世神的关键时刻,天工城一众仙人和狐帝这些与祝新年关系要好的修真者都不赞成他在这个时候做法唤醒长眠的仙师,以免过度消耗神力反被创世神趁机加害。 另外创世神尚未被消灭,三界依然不算太平,若是唤醒这些仙师之后与创世神的战斗失败,那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无用功,所以祝新年自己也更倾向先教授天工学院新的修真方法,等与创世神的大战结束之后再唤醒鹤云子他们。 天工学院自然是不敢催促他的,更何况祝新年给他们带来了最先进的修真方法,这几卷新教材足够学院夫子冥思苦想研究很长一段时间了,更加没空去纠结唤醒仙师的事情。 得到新教材的谢院长如获至宝,把几卷竹简紧紧抱在怀里,这可不单单只是竹简,而是他们天工学院培养飞升者的强有力保障,激动得谢院长恨不得立刻给祝新年磕几个。 “前辈为天工学院劳心费力,还请一定在学院中小住几日,让我们好好招待您才好。” 凡人拿不出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来感谢天界神明,唯有尽心尽力招待才能聊表心意,但祝新年不是裴少桥,对吃食享受之类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现在已经不是天工学院的学生了,他待在学院一日,学院中的长老夫子们就要悬着心思小心翼翼招待他,这对那群上了年纪的老夫子们来说可不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情,祝新年当然也不想让别人一直围着自己转,于是轻轻摇头道。 “不了,裴少桥身体有些抱恙,我先回长安了,天工城编纂了新的教材就会派仙师送下凡来,你们注意接待就是。” 谢院长连连点头道:“不敢怠慢,不敢怠慢,仙人夫子们百忙之中来为我们授课,我们感谢还来不及,自然竭尽全力招待好各位仙人。” 将祝新年送至山道口,谢院长忧心道:“不知裴前辈是何症状?可需要医修夫子随您去长安城为裴前辈诊治?” 祝新年婉拒了谢院长的好意,但并未直言自己请了天界医仙下界,以免谢院长尴尬,两人在山道口告别,谢院长是个表里如一的实诚人,直到祝新年腾云驾雾飞走了,他还一直抬头遥遥目送,直到完全看不见祝新年的踪迹了才转身离去。 在望天山天工学院打了一个来回,祝新年回到长安城裴府的时候天才刚刚黑下来,他来到竹院时正好看见一道白衣在裴少桥房门口一晃而入,祝新年赶紧跟进去一看,发现女医仙竟然这么快就下凡来了。 “不是说要等天工城下课吗?人界才过半天,这点时间对天界来说只是弹指一挥,您这么这么快就来了?” 女医仙从气海中取出药箱摆在桌上,一边寻找着要用的物品,一边回答道。 “我想着你轻易不会开口请人帮忙,也许是遇到棘手的麻烦了,所以就停了天工城的课下凡来看看情况。” 女医仙与祝新年交谈着,询问病人的症状,躺在床上的裴少桥则好奇看着那位突然现身的仙人,小声朝曦女道。 “这位女仙人看起来也与祝新年关系很好啊。” “是啊,这位是如今天工城十二执教仙人之首的医仙,正儿八经虚空境仙人,掌管天工城一应大小事物,之前魔主的追随者在天工城闹事,是祝新年拼着性命解决了那些人,保住了天工城,也因此得以进入天工城修习,医仙一向看好他,为了帮他提升体质,几乎掏空了天工城的丹药库呢。” 裴少桥“嘶”了一声,微微睁大眼睛感慨道:“亏我在人界天天担心他在天界孤身一人没亲没伴,他小子倒好,认识了这么多人,还得到了仙人的器重,想来在天界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嘛。” 曦女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应声道:“是还不错吧,陆夜仙人还把问仙城双楼之一的渊精楼给他住了呢,我们天界白玉京五城,除了创世神所在的梵天域非逍遥境神明不可入之外,蓬莱海、昆崚丘、天工城和问仙城都是任由他随意出入的,我在天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除了陆夜仙人之外,还从未见过谁有这等特权呢。” 应该说,在祝新年来到天界之前,白玉京五城处于相互提防的状态,那些虚空境的仙人虽然凭实力可以自由出入白玉京各城,但事实上想要不受约束随意跨越各城结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连看似不受管束的陆夜其实每次前往其他城的时候也要提前与各城管理者打招呼。 在那种各城明哲保身鲜少与其他城来往的情况下,想要获得陆夜这种特权是非常不容易的,在陆夜之后,也就只有祝新年获得了所有管理者的信任。 “知道他在天界过得好,有人照顾帮忙我就安心了。” 裴少桥面露悲痛地捂住胸口,以一副即将接受死亡宣判的沉重神情看向朝他走来的祝新年和女医仙。 经过祝新年方才细致的讲述,此刻女医仙已经知道裴少桥的品阶和平时的身体状况了,虽然她一直都是为天人看病,但也知道凡人修真者确实会有突然气海破裂的情况出现,所以上来首先就探脉检查裴少桥的气海灵根和经脉情况。 祝新年没怎么研究过医术,但在给裴少桥灌输神力的时候顺带检查过他气海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他担心自己不是医修观察不够仔细,所以还是要请女医仙下凡一趟。 “经脉强健、灵根稳固、气海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女医仙微微蹙眉道:“你再把具体的症状与我详细说一遍。” 裴少桥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自己怕是要完蛋了,连天界女医仙都看不出来的疑难杂症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救了。 虽然平日总是把下一世要如何如何挂在嘴边,但真到了这一天裴少桥发现自己还是非常舍不得这一世的。 不过舍不得归舍不得,凡人哪里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呢,他又不想像鹤云子那些仙师一样选择羽化长眠,因为他比起自己的死亡,他更害怕将来复苏之后得知自己的子孙后代逝去的消息,都说先去世的人承受的伤痛最小,所以裴少桥还是深呼吸了几口气接受了现实。 “只是偶尔胸口抽痛,不是什么大问题,劳烦医仙费心了。” “问题大不大可不能靠自己判断,不然要我们这些医修做什么?” 女医仙从裴少桥手腕上抬起手指,对祝新年道:“把他扶起来吧,我用灵力再给他全身探查一遍。” 排除了经脉、灵根和气海的问题,就只能在身上其他部位找原因了,虽说高阶修真者很少生病,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要是其他脏腑生了病也有可能导致胸口抽痛。 裴少桥不用祝新年扶,自己“蹭”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动作麻利迅速到女医仙都愣了两秒,要不是看他满头白发,真要怀疑祝新年是不是搞错了这人的年纪,他哪里像百岁老人,分明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腰背挺直,聚气凝神,不要胡思乱想,我的灵气会游走你全身五脏六腑,你放松身体,不要用自己的灵力与我的灵力对抗。” 女医仙简单交代了两句,随后抬起手来以掌心贴住了裴少桥的后脑,一股温和的灵力当即灌入裴少桥的身体当中,以后脑为中心点,呈叶脉分叉状迅速向他身体中延伸。 这是天界医仙问诊方式的其中一种,可以无死角检查病人的全身情况,祝新年并不知道这门技艺的具体名称,但明白这种探查可以深入到细胞层面,哪怕病灶再隐蔽再复杂都一定能被检查出来。 这问诊技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耗时耗力了,女医仙需要源源不断往裴少桥身体中输入灵力,以保证自己的能力能到达裴少桥身体的每一寸地方,若裴少桥是个寻常凡人的话,填充身体细胞的过程不会太长。 但难就难在裴少桥是个高阶修真者,女医仙不仅要用灵力填充他的身体细胞,还要完全覆盖他的气海,不过也幸好裴少桥只是一个凡人修真者,要是品阶比女医仙还要高的话,这一项技艺就施展不了了。 检查的过程是非常漫长的,对裴少桥和祝新年来说更是煎熬,他们才刚刚处理了曾笑然的事情,如果裴少桥真的有什么大问题的话,祝新年又要送裴少桥去轮回转世,虽然已经成为神明的祝新年寿命已经与天地同长了,无论其他人能活多久,他都注定要面对送别亲友的残酷现实,但对祝新年来说,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若用人界时间来计算,其实裴少桥只与祝新年相处了十几年时间,但天界那些人却陪伴了祝新年八十多年,按道理该是天界那些人与祝新年的羁绊更深才对,但裴少桥却非常自信,他认为自己与祝新年之间的友情无人可以比拟,所以想到祝新年可能要再度承受挚友离世的悲痛,裴少桥也十分不忍,在女医仙为他检查的时候心中一直默默祈祷,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个时辰多那么久,窗外一些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啼鸣了,天光即将亮起,曦女甚至早已靠在墙角睡着了,女医仙才终于完成了检查,从裴少桥的后脑上抬起了手来。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想装得轻松一些,但两人同时看向女医仙的眼神又暴露出了他们心中的紧张。 “我已经把他身体里里外外每一个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可以确定这具躯体没有任何问题,他不仅健康,甚至比绝大多数的年轻人还要健壮,我以我行医几百年的名声担保,你这位朋友绝对没有生病。” 三界中没有比女医仙品阶更高的医修了,她说没病就是没病,就算真的有病,连女医仙都看不出的病症也确确实实没有救了。 “如果没有疾病的话,他为何会经常觉得胸口抽痛呢?”祝新年赶紧问道。 “会造成抽痛的原因有很多种,单纯的筋肉原因和复杂的精神原因,甚至是修炼术法都会造成短暂而强烈的疼痛,只要身体没有因为这种疼痛而发生实质性的病变,我们医修就不能将这种情况判断为疾病。” 女医仙耐心向祝新年和裴少桥解释道:“只要身体各部位都没有问题,哪怕是持续疼痛,也不会危及生命,所以不用太过担心,我会留下一些调理身体的药丸,每日按时服用就好,但其实以他的身体状况来说根本用不着吃药。” 祝新年和裴少桥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啼笑皆非,两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按女医仙的说法,裴少桥还能再活很长时间,对此消息两人都感到非常高兴,心中乌云一扫而空,心情犹如窗外初升的太阳一般明媚灿烂起来。 “这是益气的丹药,高阶修真者最怕气海出问题,我刚才检查的时候特意看过,你这位朋友的气海比一些天界的仙人气海情况还要好,丹药吃着帮他理理气,其他的无需注意。” 女医仙留下丹药就要返回天界了,祝新年得知裴少桥身体无恙之后也准备与女医仙一同回天界去,裴少桥刚刚得知自己没病的好消息,下一刻又听闻祝新年要回天界了,这一去将要面临与创世神的大战,胜负难分,再下界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就算女医仙说裴少桥还能活很长时间,但那也是以凡间的时间来估算的,就算裴少桥还能再活一百年,对于天界来说也只是白驹过隙的一晃眼罢了。 “不多待几天吗?” 裴少桥很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活一百年,他担心自己活不到祝新年再度下界的那一天,所以想要祝新年在人界多留几日,权当两人好好告别过了。 祝新年回身拍了拍裴少桥的肩膀,就像年轻时每次相互加油打气时一样,鼓励他道。 “好好活着,我会尽快处理完所有事情的,等我下次回到人界,我们一起去望天山复苏师尊。” 第五百五十四章 我怎么到天界来了? 裴少桥知道祝新年在天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即使心中不舍也没有强留,起身将三人送出了门,虽然曦女这一趟没有采到想要的鲜花种子,但裴少桥从自家院里给她弄了些鲜花带上,两人通过交换祝新年的往事打下了坚实的革命友谊,此刻分别尤显不舍。 祝新年在人间十几年,在天界八十多年,所经历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讲完的,曦女和裴少桥约定以后相聚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裴少桥也向她保证下次下凡一定再带她去宫里。 几人在竹院中依依不舍惜别,曦女跟着祝新年和女医仙回到了天界,虽然这一趟下凡没有多长时间,但她竟然对凡间非常留恋,才刚回到天界就开始怀念在人间的时候了。 “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凡人,我觉得凡间的生活比天界有趣多了,下辈子我要做凡人。”曦女言之凿凿道。 女医仙闻言轻笑:“且不说凡人都想飞升成仙,就说六道轮回当中本就不包括天人,你这辈子是天人,上辈子、上上辈子也一定都是天人,同理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凡人,如果你要在凡间生活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努力修炼到虚空境,这样就能不受约束自由来往三界了。” 曦女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翘起嘴嘟囔道:“凡人飞升不容易,我们天人下凡也不容易,为什么三界之间要这样相互隔阂呢?就不能打破约束,让三界众生自由相处吗?” 她侧头看向祝新年,伸出双手拉住他的衣袖,央告道:“等你做了天道大神,能消除三界的隔阂,让三界互通往来吗?” 这个要求可真是难倒祝新年了,只见他面露难色,挠腮摇头道:“这怕是不行啊,三界之分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定好了的,这属于自然规律,仙人、凡人和鬼魂注定是不能生活在一个世界中的,且不说仙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可能对力量弱小的凡人产生邪念,就单说出门见鬼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三界运转自有规矩与道理,不是凭谁的一己之力能改变的,如创世神这种远古大神最多也只是给天界和人界之间加一道天门结界,阻止人间修真者飞升罢了,并不能真的消灭其中一个世界,或者将两者融合,因为这是不符合天地运转规律的事情。 当然就算祝新年成为了天道大神也不能更改这种规律,三界就是三界,这三界中的每一个世界都可以随意变换,如人界无数个朝代更迭,天界白玉京五城失去了蓬莱海,九幽鬼魂多到无法运转,这都是可以的,但三界不能互通,更不能失去其中任何一个,否则就将三界崩塌、万物毁灭。 曦女脸上失望的神情愈发明显,她喜爱人界的生活,觉得人界热闹、有趣、心向往之,但又知道自己没有修炼到虚空界的能力与毅力,这就注定了她这辈子只能生活在天界,或者像这次这样依靠羲和神女的秘法下界去小住几天,但秘法不能一直用,所以她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得待在天界。 “别愁眉苦脸的了,等战事结束,我再带你下界去,到时候我们去人间的天工学院,去看看我的师尊。” 祝新年宽慰着曦女,好在曦女好哄,听到祝新年许诺了下次再带她去人界,她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脸上也扬起了笑容,正手舞足蹈准备与祝新年和女医仙道别回家去种花的时候,突然身后蓝光爆闪,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云层闯入了问仙城! 曦女还没反应过来,祝新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与此同时断水刀也从气海中祭出,汹涌沸腾的太初灵气组成的刀身灵力逼人,不仅瞬间将蓝光击飞了出去,还令曦女和女医仙都目不能视,当即紧闭双眼以防被刀光灼伤。 因为祝新年出手快准狠,那道突然出现的蓝光还没有接触到曦女的身体就被击飞出去老远,重重撞在了问仙城城墙上,只听一声沉闷的“咚”声响起,旋即一道熟悉的“啊”声灌入了祝新年耳中。 这许多年的战斗早已让祝新年自如应对任何突发情况,也不会因为任何情况打乱自己的进攻,但这一声过于熟悉的声音却令祝新年手中挥刀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而原本他这一刀落下去,对方只要不是逍遥境神明就该必死无疑。 真该说这一声叫喊保住了对方的性命,祝新年心中生疑,便走上前去查看情况,挥去面前因为撞击而扬起的灰尘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委顿在墙体之中,白玉京玉石一般的墙体被撞出了一个凹坑,人就半躺在坑中,下颌几乎贴着胸口,一眼看过去几乎分辨不出是死是活。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祝新年通过衣着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因为他们刚刚分开还没有一刻钟! 被他一刀击飞出去的人正是裴少桥,但裴少桥又是最不应该出现在问仙城的人,因为他是个凡人。 看清对方面貌的祝新年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一定陷入了某个意识空间当中,不然他不可能在天界看见裴少桥,而以他现在的品阶来说,除了创世神之外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将他拖入意识空间当中,而祝新年目前与创世神是同品阶的,即使意识空间搭建得再好,祝新年也应该能发现破绽,可现在祝新年环顾四周好几遍,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里是意识空间。 “你在看什么呢?” 曦女从他身后匆匆跑向前面,着急将裴少桥扶着坐了起来,同时冲祝新年大喊道:“你不认识你的朋友了吗?!” 女医仙也立刻上前为裴少桥把脉,幸好刚才那一刀虽然凌厉,却被蓝光抵消了大半,落在裴少桥身上的没多少,人没有事,女医仙给他扎了一针就醒过来了。 醒来的裴少桥也是迷迷糊糊的,只觉后背剧痛,不由反着胳膊去摸自己的后背,大声叫嚷着:“我的背好痛!我的脊梁骨是不是断了?!” “放心吧,你背上连皮都没擦破,只是撞了一下而已,用药油揉一揉就好了。” 直到此时裴少桥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已经不在人界了,于是一个鲤鱼打挺想要站起身来,但后背又是一阵剧痛,疼得他龇牙咧嘴缩了回去,弓着腰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疑惑看向身边的女医仙和曦女,然后以相当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了正前方的祝新年。 “你们……你们不是已经回天界了吗?” 曦女蹲在他身边,点点头道:“是啊,我们已经回天界了啊。” 听到这话裴少桥更加茫然了,赶紧用力揉了揉眼睛,一看曦女他们还在自己眼前,顿时大惊,睁圆了双眼惊诧问道:“那你们……你们这是……” “我们还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呢,我们前脚才刚回到天界,还没进问仙城的大门呢,你后脚就跟上来了,给我们吓一跳呢。” 裴少桥一听说这里是天界问仙城,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伸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当即痛得“嗷”了一嗓子,大腿疼后背也疼,在这双重疼痛的袭击下他才勉强相信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 “我……我到天界来了?我怎么会到天界来呢?” 如果疑问有具体形态的话,现在裴少桥头顶上一定顶着一排硕大的问号,当然在场的其他三人每人脑袋顶上也都顶着一个加粗的大问号。 前一刻他们在人界的时候裴少桥还是凡人境一品修真者,就算祝新年和曦女都看走眼了,女医仙可是为他做过全身检查的,能飞升的修真者身体会提前发生变化,就像祝新年飞升之前就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飞升的水平一样,不仅飞升者本人提前有感觉,其他高阶修真者也能看得出来。 曦女没怎么修过真也就算了,女医仙是虚空境仙人,一辈子看过无数修真者,她也没有看出来裴少桥有任何要飞升的迹象,祝新年更是已经达到了逍遥境,对裴少桥飞升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裴少桥本人就更迷糊了,他本就一直沉浸在寿命将尽、可能无法再见祝新年的沉重心情当中,莫名其妙就飞升到了天界,他对自己行踪的疑问和惊讶一点都不比在场的其他人少,问他是如何飞升上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一点都不记得自己飞升的事情吗?那你还记得我们离开之后你做了些什么吗?”曦女问道。 裴少桥挠了挠头,仔细回想道:“你们离开之后我在院中坐了很久,大概坐到中午吧,孙子来送饭,我吃完之后有些犯困,就回屋里睡了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天界一天人界一月,祝新年他们三人只是站在问仙城门口说了一会话,对于人界来说就过去了半天的时间,而裴少桥就是在这个时间中完成飞升的,所以正好与祝新年他们撞到一起,也险些被祝新年当成是偷袭者给斩杀了。 “你这飞升的过程倒是奇特,天界有史以来也有过不少飞升者,几乎无人是以你这种方式到来的,通常来说飞升者飞升之前我们天界都会提前有预兆,问仙城城主那边也会提前派接引使去城门口接引,没有你这样突然出现的。” 曦女就是天界接引使,飞升者初登天界一定是先到问仙城的,所以问仙城承担着接引教导飞升者的责任,历代城主每天都要占卜,通过浑天仪确定新飞升者来到天界的大致时间,然后提前派接引使去城门口等待迎接,以免新飞升者来到天界不知所措。 当初为了接引祝新年,曦女可是在问仙城门口等了好久,按理说如果裴少桥有飞升的迹象,问仙城城主星白也该提前知晓,曦女不在,她大可以派其他人来接引,毕竟接引这活又没有什么难度,相当于是派一个向导为新飞升者介绍天界的基本情况罢了。 以城主星白每天坐在浑天仪旁边的专注度来说,她是不可能忘了占卜的,她既然没有派人提前在问仙城门口等待,就说明她也没有卜算出裴少桥要飞升的事情,看来裴少桥的飞升还真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会不会是城主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占卜啊?” 曦女也会做过接引使的人,不太相信城主星白会有卜算不出来的情况,她甚至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或者是因为我下界去了,所以城主找不到人做接引使?这些年一直是我在做接引使,城主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代替吧?” “你说的情况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首先城主一般不出门,这件事天界众人皆知,所以她一般也不会有忙到没时间占卜的情况,另外你们接引使都是提前在城门口等待,你之前接引我的时候不是等了好久吗?说明不会出现临时找人替补却找不到人的情况,再不济城主可以让陆夜来做接引使,陆夜应该不会有任何推拒城主的可能吧?” 陆夜和星白的关系就像祝新年和陈清婵的关系,轻易两人是不会相互请求什么事情的,但只要对方开口,另一方都会无条件全力以赴帮忙的,所以如果城主星白真的因为曦女下界而找不到人来做接引使的话,她大可以找陆夜来帮忙,就算陆夜又跑到昆崚丘去了,收到传音也会立马赶回来的。 “情况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还得问过星白才知道,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瞎猜了,你这位朋友背部撞伤不轻,还是赶紧扶回去上些药油吧,看这架势,得淤青好长一段时间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裴少桥的突然飞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听从女医仙的建议,先将人挪去渊精阁治疗,然后请城主星白过来一探究竟。 第五百五十五章 抚顶授长生 裴少桥跟着祝新年回到了渊精楼,对天界的好奇令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背上的疼痛,就像曦女第一次下凡对万事都非常感兴趣一样,裴少桥对天界的一切也抱有十足的好奇心,一路上东张西望,甚至还主动与路过的天人打招呼。 问仙城的天人们自带八卦属性,平时城中也鲜少会有外人来,裴少桥的出现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可是一件非常有话题的事情,大家相互招呼着,与当初祝新年第一次来到天城时一样,很快长街两侧的民居中冒出了无数颗脑袋,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裴少桥。 与沉稳的祝新年不同,裴少桥主打一个与全天下交朋友,不管是凡人还是天人,只要说的话能听懂他就能聊几句,当然,听不懂也是可以硬聊的。 从问仙城大门到渊精楼的这段路上裴少桥不断挥手与好奇围观他的天人们打招呼,曦女被他这极度外向的性格给震惊到了,惊讶问道。 “你认识他们吗?” 裴少桥一边对路两旁的人们微笑点头,一边回应曦女:“不认识啊。” “看你这架势我还以为你跟他们认识几百年了呢。” 曦女撇嘴道:“为什么你能对每一个不认识的人都笑得这么热情?” “啊?难道你们不能吗?” 裴少桥大惊:“我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呢!” 曦女赶紧摆手:“你这能力其他人怕是超越不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的最外向的。” 裴少桥的性格绝大部分来自他的出身和家世,因为家境极好又是独子,所以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就算小时候在咸阳城中闹了些事,终究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后来去了天工学院,又恰好与祝新年成为了朋友,无论是依靠祝新年爬上高位,还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总之刨除家世不看,裴少桥自己这一生的成就也是非常耀眼的,所以他几乎没有自卑怯懦的时候,面对其他人的打量自然也能大大方方招呼回去。 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他这样顺遂的人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自如应对别人的注视,即使曦女是天人,也没有这般强大的内心。 曦女心中对裴少桥的状态隐隐产生了一丝羡慕,但裴少桥本人并不知道,他这性格已经伴随他一辈子了,对于他来说跟陌生人打招呼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裴少桥也不会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他跟着祝新年一路回到渊精楼,进门的时候感慨道。 “这天界没我想象的大啊,问仙城跟人界的城池差不多嘛,我以为天城是无边无际的呢。” 祝新年引他入楼坐下,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天人数量不多,大多喜欢隐居山林之间,所以问仙城中并不大,但实际上真正的天界确实是无边无际的,还有等多地方等待开发呢。” “那等以后飞升的凡间修真者多起来了,一个问仙城怕是装不下,天界又要多建几座新城了。” “你自己怎么上来的都还没搞清楚,就开始想那么远的事情了?看来刚才那一撞也不是太严重,你还有功夫想其他事情呢。” 祝新年给裴少桥倒了一杯茶水,天人不吃东西,渊精楼中自然也没有什么能拿来招待他的。 他俩刚坐下没多久,楼上就传来了脚步声,只见陆夜从楼梯上探出头来,这位一直在外东奔西跑的人竟然难得在家,听见楼下有声音就下来查看,看见裴少桥的时候明显一愣,疑惑道。 “你用什么办法把他带上来的?” 陆夜也是见过裴少桥的,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当时陆夜并未在裴少桥身上看出任何要飞升的迹象,他也完全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凡人能够飞升成仙,所以第一反应是祝新年肯定用了什么方法把他的朋友带上天界来了。 但以陆夜的见识,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把凡人带到天界来,不过祝新年已经是逍遥境神明了,说不定他真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呢? 然而祝新年只是摇头,冲他摊手道:“他是自己上来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不能确定他是飞升上来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出现在天界的。” “哦?还有这等奇事?” 陆夜迅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还从未听说过凡人能以飞升之外的途径进入天界,所以对裴少桥的出现非常感兴趣,当即来到了裴少桥身边细细打量起来。 “我让曦女去请城主星白过来了,这段时间城主没有跟你提过有人要飞升的事情吗?” 因为是祝新年提问,所以陆夜还仔细回想了一番,其实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如果是城主星白说过的话他肯定是不会忘记的,所以一番回想并没有想到与之相关的任何话语。 “问仙城是连通天界与人界最重要的门户,凡人飞升对问仙城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星白她每天都会观测浑天仪,从未落下过一天,凡人飞升都是很早之前就有预示的,星白没有与我提到这件事,就说明浑天仪没有预示,你这位朋友应该不是天命飞升者。” 裴少桥啥也听不懂,抓着腮帮子问道:“什么是天命飞升者?” “就是祝新年这样的,早在他开始修真的那一天起,浑天仪上就有了预示,这种就是天命飞升者,他要么不修真,一旦开始修炼,就注定了要飞升,所以浑天仪会很早给出预示,我们问仙城也能提早准备接引。” “但如果浑天仪没有预示,就说明你并不具备飞升成仙的命格,但你现在又确确实实坐在了这里,那就一定是因为某种外力的加持使你突破了凡人与天人的界限,至于这种外力是什么我就说不准了,还得星白过来占卜才行。” 陆夜解释得非常详细,不过众人还是搞不清楚裴少桥到底是因为什么外力原因而来到天界的,如今祝新年和创世神大战在即,大家都很担心裴少桥的突然飞升会与创世神有关。 “外力?我最近也没吃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特殊的人啊……” 上了年纪之后裴少桥就不爱外出了,加上新朝廷对他格外重视,帝王忌惮着他的能力和号召力,所以与其出门在外被皇帝派人时刻盯着,不如安生躺在家里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这些年裴少桥除了见了祝新年两次之外,确实没有再去别的什么地方了。 当然,就算裴少桥真的在人界接触到了什么人,他也不认为人界有什么人能影响他飞升,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存在,人界岂能太平到现在? 怀揣着疑问,三人又等待了一会,曦女和女医仙便把城主星白请了过来。 听说有未经预示的凡人飞升,城主星白也非常惊讶,她做问仙城主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这段时间基本与天道大神设立天门的时间重合,所以她在位期间并没有什么凡人飞升,但她通读过以前的飞升记档,记忆中如裴少桥这种突然飞升的情况是有的,但屈指可数,而且时代已经非常久远了,久到之前飞升的那些修真者都已经陨落消亡了。 城主星白匆匆而来,见面第一时间就问起了裴少桥的生辰八字,还朝女医仙借了一根银针,扎了裴少桥的手指取血。 突然被扎,正震惊于城主星白神奇相貌的裴少桥疼得一下回了神,眼看这位头发比自己还白的绝美女子从气海中取出一座光芒璀璨的圆球形物体,并将自己指尖渗出来的鲜血滴到了那球体上面。 随着血液与生辰八字的注入,浑天仪迅速转动起来,祝新年虽然没有问过浑天仪的具体来历,但认为这玩意应该属于某种占卜仙器,人间最厉害的符师上知五百下知五百年就已经很厉害了,但城主星白能借助浑天仪从宇宙开辟一直算到宇宙灭亡,即使世界是不断在变化的,上一秒占卜出来的结果可能下一秒就不一定准确了,但至少在某一时刻,通过浑天仪测算出来的结果是有很高可信度的。 一时间,渊精楼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浑天仪上,有了具体的生辰八字和鲜血,浑天仪能把裴少桥前十世和后十世都算得清清楚楚,甚至只要城主星白愿意,她可以一直算到裴少桥这个魂灵彻底湮灭的那一天为止。 但过去与未来在此刻来说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这一世的裴少桥为什么会突然飞升,并且众人还要知道他的飞升是不是创世神的某种用来对付祝新年的手段。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大家紧张地看着浑天仪从加速到减速,最后缓缓停了下来,上面泛起杂乱的光点,点与点之间又有淡淡的光线连接,寻常人看不明白,只有城主星白这种擅长卜算的符师才能从中读取有用的信息。 这些光点就是裴少桥这一世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因为裴少桥在凡人当中算活得非常久的人了,他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也非常多,所以浑天仪上显现出来的光点也很乱,不过城主星白很快就排除了所有与飞升这件事无关的信息,所有被她排除了的事件光点就黯淡了下去,最后在浑天仪上只剩下了两道光点还在闪烁。 “确实不是天命飞升者。” 经过长时间的卜算和筛选排除,城主星白呼出一口气来,疲乏道。 “按照他正常的寿命应该就在这几天就该与世长辞了,他的前十世和后十世都在六道轮回当中,没有任何一世有飞升的预示,所以他绝对不是靠正常途径飞升上天界的。” 天界几天就代表人界几个月,也就是说裴少桥本该在这次见过祝新年几个月之后与世长辞并进入下一道轮回,而他却冲出了六道轮回,来到了天界。 “那具体是因为什么呢?”祝新年追问道。 城主星白幽幽看了祝新年一眼,挥手转动浑天仪,让发光的光点对准了祝新年和裴少桥的方向。 直视去看,才发现浑天仪上那两道光点几乎是重合的,裴少桥起身凑近,当即叫出声来。 “这不是长安城我家院子吗?” 浑天仪上长安城裴府的地图被放大了,裴少桥生活的那个竹院在地图上清晰可见,而光点正是从竹院这个地方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你飞升的原因,你在人界的时候得到了两股神明力量的加持,两次都发生在这个竹院中,时间相隔不久,按天界时间来算的话也就两个多月。” 天界两个月,正好就是祝新年两度下界的时间,而且祝新年也是唯一一个两度到达竹院的神明。 话说到这份上,是什么情况基本已经能猜出来了,但这下换祝新年满脸疑惑了,他蹙眉沉思,迟疑道:“可我没给过他神力啊。” 见祝新年疑惑不解,城主星白进一步放大浑天仪上的光点,那两道光点中竟然有画面显现出来,众人纷纷探头来看,只见其中一个画面是裴少桥站在床榻边,而祝新年在他面前抬手拍他的头,另一个画面是裴少桥卧在床上,祝新年在床榻边握着他的手腕。 “这不是他生病不舒服的时候你给他渡神力的时候吗?” 曦女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画面,因为画面上的这事前不久才发生,祝新年为了护住裴少桥的气海和经脉向他渡了神力,只是这神力非常非常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改变裴少桥的品阶。 “这边这个画面……” 裴少桥托腮道:“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来我家找我的时候,隐匿了身形逗我那次?我记得你拍了我的脑袋。” 经裴少桥这么一提醒,祝新年当即记了起来,并且十分惊讶道。 “拍头也算吗?” 听说祝新年不仅给裴少桥渡了神力,还拍过他的脑袋,渊精楼中一众人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 “难怪他能飞升呢,你不知道‘仙人抚顶授长生’这句话吗?” 陆夜笑出声来,伸手拍了拍祝新年的肩膀,笑道。 “你赐予了他长生,改变了他的寿命,又渡了神力给他,提升了他的品阶境界,他不飞升才是有鬼了呢!” 第五百五十六章 既来之则安之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所谓“仙人抚顶赐长生”的说法一直在三界中流传,但具体真实性无法考究,据传是有凡人通过“仙人抚顶”的方式飞升,但年代过于久远,无法找到当事人或相关记载在佐证这个说法,所以“仙人抚顶”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之前我们在九幽送曾笑然的魂灵去往生的时候,你们不是说仙人抚顶是一种赐福的方式吗?能够给予魂灵下一世福气,怎么突然又变成了能让人飞升的方法了?” 祝新年以前也确实听说过“仙人抚顶”相关的诗文,但他一直以为这是三界对仙人强大力量的赞颂和向往,大有可能只是一种杜撰罢了,并没有深入研究的想法,没想到这事竟然是真实存在的,早知道他拍拍裴少桥的脑袋就能帮助他飞升,之前还整那么多生离死别的忧虑做什么? “你已经是逍遥境神明了,要知道你的神力足够改变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为凡人逆天改命对你来说确实只是抬抬手的小事罢了,无论是仙人赐福还是抚顶授长生都是你最最基本的能力。” 祝新年毕竟不是天生的神明,从前他的力量再强大,也仅限于去破除一些旁人不能破除的事情,比如说开天门,或者消灭灭世神。 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哪怕是改变一个凡人的命运,都要涉及诸多因果,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是只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其实与之相关的无数人的人生轨迹也因此发生了改变,所以如果不是能力强大到足以改变这诸多因果的话,是没有能力完成“授长生”这个行为的。 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陨落之后,天界除了灭世神和创世神之外便没有人能完成“仙人抚顶”,所以也就再没有通过这个方式飞升上天界的凡人了,如今祝新年消灭灭世神,承载了灭世之力,成为了新的神明,所以他恶作剧逗裴少桥时拍的那两下头无意中就改变了裴少桥的命运。 裴少桥能脱离六道轮回飞升天界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对裴少桥自己与祝新年来说都非常值得高兴,无论裴少桥是通过什么途径上来的,至少无需再为生老病死的事情发愁了,祝新年也多了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实心人,两人以后都生活在天界,也不至于天天相互担忧。 “既来之则安之,来到问仙城你就是天人了,本来应该自己找地方住,但因为你是祝新年的朋友,就跟他一起住在渊精楼中吧,也算做个伴。” 陆夜非常大方,他的渊精楼原本是收容动物的,现在快变成收容无处可去的飞升者的善堂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裴少桥也是个自来熟,与陆夜脾气相投,当即应声点头,还知道问一句:“你也住在渊精楼吧?这样不会太打扰你吧?” 陆夜摇头一笑,旋即看祝新年摆手道:“他是渊精楼的主人,但实际上一年中能有十天住在渊精楼就算不错的了。” “啊?那你是在天界拥有很多房产吗?” 听祝新年这么说,裴少桥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人界那些大商贾,手中拥有无数地契房产,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而他们裴家也是这样的巨富人家之一。 “他一般在昆崚丘混,那边是狐帝的地盘,就是上次在九幽见过的那位狐首人身的仙人,他是白玉京五城之一昆崚丘的管理者,也是当世唯一仅存的虚空境无相阶真仙,天界灵兽之主。” 裴少桥“嚯”了一声,感慨道:“名头这么多啊,唯一一个真仙?以前是这样,但现在我飞升了,怕是天界要出现第二个真仙了。” 这话引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陆夜觉得他有趣,当即给他鼓励道。 “天界有你这般雄心壮志的人可不多了,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就不要耽误了,今天好好休息一天,从明天开始就去天工城开始继续学习修炼吧。” 裴少桥这辈子就听不得“学习”二字,立刻耳朵尖就竖了起来,身体战术性往后一仰,警惕发问。 “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去读书?这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你不是才一百来岁吗?在年纪在我们天界还算个孩子呢,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你放心,天工城的执教仙人就在这呢,不会因为你年纪小不收你的,对吧,医仙大人?” 女医仙知道陆夜故意在逗裴少桥,便也故作思忖,道:“虽然天工城确实没有收过年纪这么小的学生,但既然你有提升的愿望,我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明天你就来天工城报道入学吧,我安排当初教过祝新年的夫子来带你。” 这一下可把裴少桥架到高处下不去了,刚才是他自己说要成为第二个真仙的,现在要是改口说不去天工城修炼,那岂不丢了凡人的脸面?裴少桥这辈子别的不要,唯独要面子,现在大话都放出去了,改口肯定是不行的,就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了。 “这个……学这个……不难吧?”他轻咳两声问道。 “怎么能说不难呢?要是不难的话,岂不是天工城所有修真者都能升上虚空境了?” 陆夜的话令裴少桥的脸色变了又变,看得出来他确实很想打退堂鼓,但初来乍到第一天,又是作为祝新年仙人抚顶逆天改命上来的,就算他不要凡人的颜面了,也不能不顾及祝新年的面子,这“不干了”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 “那就……那就明天去试一试吧……” 裴少桥一向心态好,虽然知道想要修炼上虚空境成为真仙是很难的事情,但当初在人界他也认为自己到不了一品升不了天界,最后不是都完成了吗?指不定他就是有狗屎运,这回也能顺利提升境界。 再说了,天工城里也不是人人都能飞升虚空境,既然这事情连天人都做不到,那他一个凡人如果达不到虚空境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最后,他还有祝新年这个坚实的后盾呢,无论升不升虚空境,他在天界以后的日子都不会难过,所以天工城那边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也不是非要他学到什么超高境界不可。 几乎就在几个呼吸起落之间,裴少桥就完成了自我劝说的全过程,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朝女医仙拱手行礼道:“那就麻烦仙人安排了。” “不客气,明天你直接来天工城光碧楼找我就好。” 言罢,女医仙便先离开了,天工城事务繁忙,她百忙之中抽空下界一趟,现在必须赶回去处理公事了。 送别女医仙之后,城主星白收了浑天仪,对祝新年道。 “你现在已经是灭世神了,远超我的境界,我本不该对你的行为多加限制,但现在三界尚未完全安定,若是创世神要出手,天界首当其冲,凡人飞升上来暂时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你这仙人抚顶还是要控制一些,等三界稳定之后再用。” 城主星白的提醒非常有道理,祝新年这次是无意为之,但保不齐他知晓自己有这个能力之后会不会经常使用,问仙城作为天界第一个接收飞升者的天城,承担着接纳并保护所有飞升者的责任,城主星白也负有管理责任,所以她有必要提醒祝新年不要滥用能力。 “我明白,在处理完创世神的事情之前我不会再下界去了,大战在即,我明白轻重的。” 有了祝新年的保证,城主星白安下心来,她平日少言寡语,今日倒是难得多说了几句,只见她看向裴少桥,叮嘱他道。 “说起来你飞升的时间并不算太好,相信祝新年也跟你说了,他与创世神的大战马上要开始了,如果赢了,你可以一直在天界生活修炼下去,如果输了,我们天界是最先遭受冲击的,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你该有知情的权利。” 可能是因为城主星白的长相自带神性,裴少桥每每看向她的时候都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不仅认真听完了城主星白的这番话,还当即表态道。 “我明白的,三界本是一体,天界遭受冲击,人界和九幽也都保不住,我会努力修炼,争取辅助祝新年消灭创世神!” 他有这个想法固然是好的,但创世神的级别可不是他现在开始修炼能达得到的,三界苦苦等待这么久才出了一个祝新年,裴少桥并非天命之人,连飞升都是靠的仙人抚顶,所以城主星白并未寄希望在他身上,面对裴少桥的豪情壮志,她只是报以淡笑,然后转身离开了渊精楼。 “城主看起来……好像不太相信我能帮助你啊……” 裴少桥挠头道:“她可能是不知道从前我在人界可是你的左膀右臂呢!” “星白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刚才已经卜算过你这一世的经历了,自然知道你在人界的事情,但对付创世神不是努努力就能做到的,不说别的,首先创世神他生活在梵天域,那地方只有逍遥境神明能做到,而现在整个三界只有祝新年是逍遥境,你要想帮他,自己就得先升上逍遥境。” 陆夜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上,耐心解释道:“可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似乎没有太多时间慢慢修炼,因为如果你不是像祝新年那样的天命之人的话,按照《修真密卷》的预测,你从现在开始修炼,光是完成天人境玄品、超品、绝品,再升上虚空境无我阶,这个过程就需要至少两三百年。” “两三百年?!这么久?!” 和当年祝新年第一次看见《修真密卷》上预测的修炼时间一样,裴少桥也非常惊讶,他双手捂脸惊呼道:“我活了这么久才活一百年呢!这还是人界时间,天界的两三百年是什么概念啊?!” 陆夜耸肩:“这就是为什么虚空境仙人很少的原因了,虚空境还有无我阶和无相阶,这中间需要更长的修炼时间,具体时间几乎无法预测,因为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大几百年前我就是无我阶了,但到今天还没有升上无相阶。” 虽然陆夜是因为没有上进心才迟迟没升阶的,但像他这样的修真天才不好好修炼都无法升阶,恰好说明了虚空境升阶的难度之大,再往上进逍遥境就不是认真努力能达到的事情了,若谈努力,狐帝从灵兽开智化形修炼成人再修成真仙花了几千上万年的时间,他该是非常努力的,但连他都没能升逍遥境,就说明这个境界本身也不是靠修炼上去的。 目前看来,想要升逍遥境只能通过继承神力这一种方式,但三千远古大神都陨落了,唯一幸存一丝神识的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给了祝新年,祝新年又借助骄阳之力消灭了灭世神,继承了灭世之力,原本这两道神力是可以成就两位新神的,但现在都聚集到了他一人身上,其他修真者再想成神,就只能等祝新年或创世神哪一方死亡,再继承他们的神力了。 大战尚未开始,哪能指望在战前继承神力飞升成神呢?再说以裴少桥和祝新年和关系,就算祝新年有个什么好歹,他也绝对不会去继承祝新年留下的神力的。 再说创世神的创世之力就更没人能继承了,当初身负骄阳之力的祝新年继承灭世之力都颇为费力,其他仙人谁敢说自己有自信能继承创世之力?裴少桥现在还是天人境修真者,也就是他不知者无畏,换做别人,继承创世之力这事怕是连做梦都不敢想。 “我原本以为人界对修真品阶的划分已经非常复杂了,没想到天界更复杂啊,这事弄得,我好像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了。” 裴少桥遗憾看向祝新年,叹息道:“还以为飞升之后能与你再度并肩作战,没想到这次还是要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了,但你放心,我会下界去让凡间百姓一起为你祈福,你肯定能顺利消灭创世神的!” 闻言祝新年面露难色,十分不忍心又不得不打破裴少桥的好意,艰难道。 “那个……你如果不修炼到虚空境的话……是不能回到人界去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谁又害怕谁呢? 在人界活了一百多年飞升无望的裴少桥一朝登临问仙城,第二日就被半推半就地送入了天工城继续精进机甲修真术,这事在天界也算是新奇事,裴少桥一出门便有人上来搭话,都是听说了他的事情好奇来询问的。 好在裴少桥性子外向,很快便与问仙城和天工城众人混熟了,初来乍到也不觉得陌生孤单,即使没有祝新年时刻陪伴左右,他一个人也能在两城中混得开。 见裴少桥在天界生活自如,祝新年也就放心下来,安心去准备进攻梵天域的事情了。 为了搞清楚如何进入梵天域,他与陆夜、狐帝二人又去了一趟梵天域外围,发现那只硕大诡异的光状眼睛已经消失无踪迹,梵天域的入口此时看上去像极了一道正在缓慢旋转的光环,光环上不断有气体泄出,导致这道光环的外表并不平滑,在祝新年看来,它更像是一道悬浮竖立在空中的、满是锯齿的环形锯片。 锯齿状光环的中心就是梵天域的入口,为了验证梵天域只有逍遥境仙人才能进入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三人轮流尝试了一遍,发现陆夜和狐帝的灵力靠近梵天域入口就会被旁边的锯齿状光环给打散,唯有祝新年的神力可以畅通无阻通过梵天域,但神力也仅仅只是通过而已,梵天域中好像存在什么东西阻隔了与外界的联系,祝新年无法通过神力也探查梵天域内部的情况。 “如今我品阶已到逍遥境,断水刀和机甲也都完成了最后的升级,若是今日就进梵天域也不是不可以。” 望着眼前不断转动的齿状光轮,祝新年凝目沉声,目光似乎顺着神力一起洞穿了这道三界中最神秘、最诡异的所在。 最可笑的是,这本该是三界中最纯净的所在,却因为天道大神已经不再心系三界而灵气衰退、瘴气丛生,不知从何时起,这三界中最美妙的仙境竟然成为了无人敢靠近的怨障之地。 “创世神的神识无处不在,他已经知道你做好了对战他的准备,却还能不声不响藏在梵天域毫无行动,这就说明他一定也有完全的对策,你现在进入梵天域,不就正好如了他的意吗?你若要来,就该来个突然袭击。” 陆夜的话令狐帝发笑,反问道:“你现在在梵天域门口说这些,不就是在提醒里面的那位时刻警惕吗?” “时刻警惕也总有放松的时刻吧?反正他只知道祝新年要进梵天域,又不知道祝新年究竟何时去,这样成天提心吊胆,我就不相信他没有精神疲劳的那一刻。” 狐帝再度反问:“那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精神疲惫,又怎么能确定祝新年进梵天域的时候正好赶上他精神疲惫呢?” 裴少桥“嘿”了一声,倒抽一口道:“你要是这么跟我杠的话那咱们就回去好好掰扯掰扯!” 望着这两个年纪加起来不知多少岁的人还在这斗嘴,祝新年无奈摇了摇头,他再度看向那道不断旋转的光环,虽然那骇人眼睛状的东西不存在了,但创世神无处不在的神识依然在虚空之中与祝新年的神识激烈交锋,祝新年甚至能察觉到非常强烈的被监视感。 不过大家都是逍遥境神明,谁又害怕谁呢?创世神能监视祝新年,祝新年一样能监视他,两人的神识在三界中激烈交锋,各自抢占地盘,在旁人看来这场最终决战还未开始,但实际上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祝新年与创世神已经交手无数次了。 两人的神识势均力敌,在九幽和人界各自占领了差不多份额的地盘,而在天界,问仙城、天工城和昆崚丘被祝新年的神识完全覆盖,除此之外的地方则被创世神抢占,尤其在这梵天域附近,因为是创世神的地盘,所以祝新年的神识很难进入关键地方,只能围着梵天域外围进行监视。 不过虽然两人的神识一直有交锋,但创世神迟迟没有从梵天域中出来过,他或许是认为祝新年无法进入梵天域,又或者是想借助梵天域强大的结界来庇护自己,总之无论创世神是何想法,自从祝新年消灭灭世神至今,创世神确实没有在明面上动手了。 截至目前为止,祝新年一众人对创世神的了解还局限在古籍史料上,虽然能勉强得知创世神是个懂得借刀杀人的心思深沉之人,并且报复心和戒备心都很强。 为了防止自己的亲弟弟冲破封印,甚至能做到每隔天界五十年就施放一道天雷去加固封印,同时他又懂得隐藏自己,一千年来无数道天雷落下,却从没有人怀疑过这事与创世神有关。 同时,三界之中绝大部分的修真者乃至凡人都在朝拜供奉他的金身画像,这些朝拜供奉会不断为他积攒功德,他的寿命和力量也会因此越来越强。 其实就算灭世神神霄没有被祝新年消灭,而是重回逍遥境拿回了自己的灭世之力,他也再打不过比他多受了这么多年朝拜的创世神了。 而祝新年继承的是灭世之力,这力量诞生的时候是与创世之力旗鼓相当的,但世间朝拜供奉灭世神的人太少,近些年随着人界帝王大肆剿灭灭世神信徒的行动,三界中几乎再难寻到供奉灭世神的人了,所以祝新年继承到的灭世之力大概率是比创世之力要弱的。 不过他有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加持,虽然骄阳之力不如创世之力,但好歹也是天地初开时形成的远古神力之一,这骄阳之力与灭世之力相加,就算差,也应该不比创世之力差多少。 现在祝新年和创世神境界相同,纵使创世神的神识在监视着祝新年他们的一举一动,但没法监视祝新年的内心所想,只要祝新年不将这些事宣之于口,创世神就没法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就如陆夜所说,他得每日每夜提心吊胆,防备祝新年突然攻入梵天域。 纵使是神明,精力也不是无限的,更何况他与祝新年的神识没一日不交手的,祝新年每天可以三界到处溜达,创世神却要一直待在梵天域中,非要比起来的话,祝新年相当于一个移动靶,而创世神则是固定靶,无论怎么比较,都是固定靶更容易打。 祝新年望着梵天域的入口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笑意一定已经被创世神看见了,但被看见才是最好的,因为创世神还要耗费心力去猜想祝新年这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有了新的计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但他永远都不可能想到,其实祝新年这一笑就是装装样子罢了,这笑容其实半分含义都没有。 “今日可不是进攻梵天域的良辰吉日,还是先回去吧,若你哪天准备好了要开战,也不要告诉我们,自己直接动手就是,若是梵天域的入口不能打开,我们也就只能为你祈祈福,别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但要是你能打开梵天域的结界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帮帮忙。” 狐帝活得久,对待这些战事的态度也相对比较平静,他曾经亲历过神魔大战,太清楚逍遥境和虚空境之间的差距可不是字面上一个品阶的距离而已,仙人和神明也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如果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两者之间的差距的话,那就是巨人和蝼蚁。 神明是巨人,三界合在一起才是一只蝼蚁,巨人甚至都不用动手,它无意间呼出的一口气,就足够三界天翻地覆了。 所以这场大战他们虚空境仙人大概率是没法帮到祝新年的,而且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这场战斗只是发生在梵天域结界中倒还算好,万一两人交战的时候打破了结界,神明交战的力量定会席卷三界,到时候无论哪一方胜利,或者两败俱伤,三界的下场都不会太好,无非是灭亡和苟延残喘的区别罢了。 这种担忧只藏在狐帝自己心中,他不敢与任何人言明,毕竟大家都还满心期待祝新年能彻底铲除创世神这颗站在三界心脏中的毒疮,还三界一个太平。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世间没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三界想要太平,就得承受换取太平时的狂风暴雨。 “狐帝好像有心事啊?是在担忧这场大战的结果?” 祝新年的境界已经超过了狐帝,狐帝作为灵兽的那些伪装功夫自然也骗不过他。 “怎么能不担心?我家还有一群小崽子呢,你要是输了,我们全家跟你一起完蛋。” 狐帝这是为人夫为人父的正常担忧之心,祝新年闻言却笑了起来。 “若是不放心接下来的大战,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教授我万兽运灵阵,我能飞升如此之快,这秘法功不可没,若是没有这秘法,我现在还在天工城苦修呢,你也就不用担心战事的结果了。” 狐帝翻了个白眼,脸上几根纤长的胡须颤了颤,没好气道。 “敢情这事还怪到我头上了呗?” “啥事?你俩在说什么?万兽运灵阵?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好像是你们灵兽一族密不外传的功法吧?你传给祝新年了?” 陆夜从两人中间挤出头来,看向狐帝,抱怨道:“好你个老狐狸!我跟你认识多久了?又是帮你带崽又是给你遍地寻宝石,就快住在不动宫给你当长工了,你倒好啊,密不外传的功法背着我传给我徒弟了?这让我这个做师父的脸上挂得住吗?!” “怎么?难道我应该把这秘法传给你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不是抱着幼崽搓圆捏扁不撒手,就是天界遍地乱窜招猫逗狗,就算我把这秘法交给你了,你能多看一眼吗?能像祝新年那样每天每日每夜修炼吗?” 狐帝杀人诛心不说,还要狠狠补刀:“我那些帮祝新年运灵的灵兽回来都跟我说过了,它们在渊精楼数次遇见城主星白,那星白与你的关系不用我多说吧?她其实早就看出祝新年在修炼秘术了,但这么久都没有告诉过你,难道你觉得会是她忘记了跟你说这件事吗?” 星白和陆夜的关系好到无话不说,即使两人不见面,每天也要传音的,星白常年生活在栖凤楼闭门不出,生活非常寡淡无趣,全靠陆夜给她讲述在外的所见所闻来丰富生活,同时星白也会将自己每天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占卜出了什么告诉陆夜。 既然星白在渊精楼中见过给祝新年送灵力的昆崚丘灵兽们,也看出来了祝新年在修炼秘术,她就不可能不跟陆夜说这件事,而现实情况就是她确实没说,一来可能是为了保护祝新年,毕竟修炼狐族秘术这种事在天工城属于旁门左道,是上不了台面的,另外可能也确实认为陆夜没有这个耐心坐下来修炼,所以就没将这件事说出来。 被狐帝用星白来回怼,陆夜一口气噎回嗓子里去,气得自己直拍胸口,但他其实也明白自己虽然挂着修真天才的名号,实际上并不喜欢修真,如果能选的话,他更想去人界做一名羊倌,每天与毛茸茸软绵绵的羊群在一起,那生活才惬意呢。 只可惜那样的话就浪费了这出众的天资,所以陆夜没有真的做出那种离经叛道气死夫子的事情,但修炼到虚空境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再修炼了,成天到处瞎溜达,直到祝新年飞升上来,天界开始正儿八经对付起灭世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品阶不够用。 但这个时候再想紧急提升境界也没那么快,他之前去昆崚丘灵脉隐居,是想好好一鼓作气升上无相阶的,但谁知魔主打了过来,他潜心修炼的计划被打破。 现在魔主没了,新的对手是逍遥境创世神,他就算升上了无相阶也不是创世神的对手,所以昆崚丘消灭魔主的战斗结束之后,陆夜就没有再继续修炼了。 狐帝见他吃瘪,唇角轻勾,继续补刀:“三界是指望不了你这位天才了,你还是好好养你的动物去吧,能为天界灵兽种族的繁衍贡献一份力量,也算是你的大功德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敌不动我不动 祝新年从梵天域回来之后,敌我势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显然谁都不想先打破目前势均力敌的局面,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出手。 在其他人看来,祝新年自打从梵天域回来之后就没有再提过开始进攻的事情了,他每天不是待在渊精楼藏书阁中,就是去天工城与一些夫子闲聊,可能是太过无所事事,竟然还去了问仙城后山,把在山坳里睡了许久的天狼都给扒拉出来了,大有要走陆夜当年老路的架势。 这一下可把天界众人急坏了,虽然说现在的情况确实还算太平,已经是祝新年飞升之前所不敢想象的安稳了,但要是不知道创世神的真面目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梵天域那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甚至比他的亲弟弟灭世神还要危险,这颗炸弹随时会爆炸,会带着三界一起灭亡,所以众人难以真正安心,他们迫切希望祝新年能彻底除掉灭世神,这样三界才能真正恢复太平。 但从梵天域回来之后,祝新年一改之前的态度,忽然变得散漫起来,起初众人还只当他是在琢磨战术,便都不敢来打搅他,后来却发现他真的是游手好闲,完全没有当初信誓旦旦要去诛杀创世神的斗志了,每天除了招猫逗狗就是待在渊精楼不出来,活脱脱就是第二个陆夜。 这情况使得众人心急如焚,为此天工城一众被祝新年叨唠烦了的夫子们联名请女医仙出面,亲赴渊精楼询问祝新年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但是第一次去祝新年在睡觉,第二次去在泡澡,第三次去人干脆出门不见踪影了,女医仙那么好脾气的人也终于绷不住了,站在渊精楼一楼大厅中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眼看女医仙要发火了,裴少桥赶紧迎了上去,虽然祝新年与这些人也认识很久了,但裴少桥有自信他是目前天界唯一不通过言语也能明白祝新年所思所想的人,他与祝新年之间的默契可不是其他人能比的,纵使别人不知道祝新年想干什么,但裴少桥是绝对明白并完全支持他的。 不过明白归明白,他也知道创世神的神识无处不在,所以有些话他不能宣之于口,面对找上门来的女医仙,他只能好言相劝道。 “您别着急了,也让大家伙都稍安勿躁,祝新年什么时候让大家失望过呢?他有自己的打算,您安心等待就好了。” 女医仙扶额叹气,无奈道:“不是我等不了,实在是天工城中那一群夫子学生坐不住了,祝新年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心中实在是没个底啊。” “他们为什么坐不住?能进梵天域的只有祝新年一人,其他人纵使再担忧,也只能干坐着,说句难听点的话,就是帮不上半点忙,既然是别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后方坐享其成的人连闭上嘴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都做不到吗?” 裴少桥说话一向不留情面,在人人都讲究面子礼仪的情况下他却敢直言反怼,尤其是得知那些不出力的人还在背后叽叽歪歪的时候,他更是没有什么好言语给这些人了。 女医仙一直生活在天界,几乎从未遇到裴少桥这般疾言厉色之人,显然裴少桥和祝新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祝新年会说的那些场面话到了裴少桥这里可享受不到,而且裴少桥虽然明面上在天工城修习,但实际上并没有把自己当学生,他在人界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属于老祖宗的级别,怎么可能到了天界就变得唯唯诺诺了? “你这话说的……虽然这最后一战确实要由祝新年一个人去打,但为了将他送到如今的这一步,多少人费心费力、共同作战甚至失去了生命,如今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他迟迟没有行动,也无任何解释,众人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须情急呢?” 裴少桥对女医仙的话并不认可:“我没有否定过那些与祝新年并肩作战者的功劳,但我相信那些为将祝新年送到今天这一步而流血牺牲过的人绝对不会怀疑祝新年,别说他现在没有行动,就算他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都没有行动,相信他的人永远相信他,而不信他的人多等一天都觉得如坐针毡。” 只见他往前一步走近女医仙,毫无畏惧直视女医仙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相信女医仙您……应该也是相信祝新年的吧?既如此,天工城中那些不必要被祝新年听见的言论也不该由您来转述吧?” 简而言之就是你要是相信祝新年那就不要来传话,你要是不相信祝新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女医仙十分惊诧,一直以来裴少桥在众人面前始终是一副嘻嘻哈哈非常随性友好的模样,她从未想过这个刚刚飞升的凡人竟然会有如此狠厉的一面,但转念一想,曾听陆夜说过祝新年这朋友曾经在人界掌管天下兵甲,就凭他曾经与祝新年并肩作战一统六国,他也绝对不是个真正随和可欺的人。 震惊于凡人的表里不一,又欣慰于祝新年有个如此坚强的后盾,女医仙反倒笑了起来。 “是我唐突了,只想着天工城中那些人每日在我耳边问东问西,烦得我没办法了,只能来找祝新年问个究竟,却没想到有些话其实在我这里就可以被阻断,压根就不用说给祝新年听,他现在一人承担着拯救全天下的重担,我们不能帮他去梵天域对战创世神,起码在其他方面不该让他分心。” 见女医仙是个好说话的人,裴少桥面上那极少出现的狠厉神色哗然一收,当即双手拢起衣袖,对女医仙拱手道:“感谢理解,我知道您一向看重祝新年,其实我们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希望祝新年能取胜,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没法帮他太多,让他安安心心去做自己先做的事情便是我们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女医仙轻轻点头道:“难怪祝新年刚刚飞升上天界的时候就惦记着要回人界去,有你这样的朋友在,确实对他助益良多。” 裴少桥被夸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脑勺道:“我能力有限,要是当初一起征战四方的伙伴们还在的话,可能真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创世神。” “你已经很不错了,你能活着飞升天界来到祝新年身边,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鼓舞了,当然了,若是能在机甲修真术上再精进一些就更好了……” 言下之意是说裴少桥在天工城中修习的认真程度不如祝新年,不过这话对裴少桥没有什么杀伤力,他不爱学习这件事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心知肚明了,此番愿意去天工城继续精进,全是强撑面子罢了,再就是想修炼到虚空境以后能与祝新年一起经常去人界看看,要问他真有什么努力修习的劲头吗?那其实是真没有的。 祝新年自然也知道他不爱学习,他那点在人界看来还拿得出手的修真天赋到了天界也就不中看了,所以祝新年明白裴少桥的继续修炼的道路一定前途漫漫,所以他也从未像从前在天工学院那样,天天敲打裴少桥,拉着他一起修炼了。 “行了,你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女医仙走到渊精楼门口,刚刚拉开大门,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叮嘱裴少桥道。 “我今天来过渊精楼这事就不要跟祝新年说了,以免他多想。” “放心吧,您前两次来我也没跟他说。” 裴少桥咧嘴一笑,自从他来了之后,陆夜再度混迹昆崚丘不回来,祝新年也经常跑出去,这渊精楼快成了裴少桥的独居之处了,有时候即使祝新年在楼里,负责接待客人迎来送往的还是裴少桥。 前两次女医仙过来的时候也被裴少桥拦住了,他说祝新年在睡觉、在洗澡,女医仙也不好擅闯,只能无功而返,现在见裴少桥笑成这幅模样,她真怀疑前两次是不是被这小子给骗了。 过去的事情无法再辨别真伪,女医仙也没那个时间再去与裴少桥拉扯,既然裴少桥答应了她不跟祝新年说这些事,她也就安下心来,转头正要迈步出门,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要不是女医仙反应迅速,那门板几乎要拍到她脸上去。 “祝新年呢?祝新年在吗?!” 曦女神色匆忙,因为跑得太快鬓角还挂着几滴汗珠,她看起来十分紧张,身体还没完全进门,就先叫嚷着要找祝新年。 “他不在楼里,你这么着急找他做什么?”裴少桥伸手虚托了曦女一把,问道。 “城主的浑天仪动了!梵天域有变化!她让我赶紧找祝新年过去呢!” 浑天仪本身就是不断在发生变化的,三界中任何微小的变动都会实时呈现在浑天仪上,所以当曦女说浑天仪动了的时候,女医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当听见说是梵天域发生变化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当即就悬在了嗓子眼。 因为梵天域是不会动的。 或者说,梵天域本身就是一直在不断变化的,但它的变化仅限于那一片空间之内,无论它是圆是扁都不会超出那片空间,城主星白也不是第一天掌管浑天仪了,如果梵天域只是正常变化的话,她一定不会如此着急让曦女找祝新年过去。 “你带她去找祝新年,我先去栖凤楼看看情况!” 女医仙与曦女擦肩而过,忽而刚迈出去一步,又撤身回来问道:“通知陆夜和狐帝了吗?” 曦女赶紧点头:“城主已经传音过来,只有祝新年迟迟没有回复,所以才派我来找他的!” 祝新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现在是逍遥境,城主星白只是天人境,是没有办法卜算神明的具体位置的,即使有浑天仪的加成,也无法随意窥测神明。 如果祝新年不回复传音的话,那想要找到他的下落就只能靠两条腿去找了,事不宜迟,女医仙匆匆赶往栖凤楼,而裴少桥带着曦女出门去找祝新年了。 “祝新年最近在干嘛呢?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来渊精楼找过他好几次,他都不在呢。” 其实裴少桥也不知道祝新年到底去哪里了,只能带着曦女满城乱找,曦女一边抡着腿快步前行,一边疑惑问道。 “何止是你找不到他,刚才女医仙来也是为了找他,人家也来了好几次了,还不是找不到人,你以为我能找到吗?其实我能不能找到他也全靠他自己回楼,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闻言曦女来了一记急刹,站在路中央叉腰挑眉道:“敢情你不知道祝新年在哪里啊,那你带着到处瞎找?” “除了瞎找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到他吗?” 裴少桥摊手道:“他是神明,他若是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躲到某处潜心修炼思考之类的,你纵使传音再厉害也别想找到他。” “那瞎找也不是个办法啊,城主说浑天仪上昆崚丘的变化特别明显,要请祝新年过去亲眼看看情况呢,我们要是不能及时找到他的话,等他过去浑天仪上的变化消失了怎么办?” 裴少桥抓着脸为难地四处看了一圈,心生一计,对曦女道:“祝新年不是把龙安置在后山了吗?我们过去找那条龙,龙是圣兽,能比我们更快找到祝新年!” 曦女“啊”了一声,犹豫道:“可他那头龙脾气很差,自从蓬莱海出事他把神龙接回问仙城之后,后山那块就成了神龙的地盘,我们问仙城压根就没人敢过去,谁要是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拉头龙吼回来。” “那怕什么?” 裴少桥挺了挺胸膛,颇为自豪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头龙当年还是枚龙蛋的时候还是我最先发现的,我算它半个干爹呢,从小到大我是看着它长大的,它脾气是差,但这世上总还有能管教它的人,放心,跟着我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就去后山找天狼!” 第五百五十九章 敌一动我先动 自从被祝新年接回问仙城之后,天狼就一直窝在后山山坳中不怎么动弹,它吃喝玩乐都能自理,祝新年也无需多费心照顾它,从蓬莱海回来之后天狼反倒能跟其他圣兽灵兽动物和谐共处了,也不会天天追着凤凰到处跑,想来是经过与圣兽玄武一战,心性也成熟了许多,再没有闹出需要祝新年赔脸去解决的事情了。 裴少桥来到天界之后还没有去看过天狼,一来他飞升第二日就要去天工城上课,二来确实鲜少能遇见祝新年空闲的时刻,说实话不仅其他人找不到祝新年,就连裴少桥想看见祝新年也得靠运气,既然祝新年不在,那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看天狼的必要。 虽然嘴上说自己是天狼的干爹,但实际上裴少桥心里也直突突,他知道天狼的脾气,双方隔了这么久没见,天狼未必还认他,万一待会发起火来可不好收场。 怀着忐忑的心情,裴少桥和曦女匆匆赶到了问仙城后山,因为没人管又没活干,天狼这段时间明显又吃胖了不少,身体愈发庞大,隔老远就能看见它壮硕的巨尾卡在山坳里面,不时有几只野兔在它尾巴尖上跳来跳去,被它扬起一尾巴“啪”的一声扇飞出去老远。 “脾气还是这么差啊……我指望它到了天界之后能稍稍收敛一些呢……” 裴少桥望着那几只野兔从自己头顶上划出一道弧线飞去了山头另一边,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待会天狼要是不认人可别把自己也给扇飞了。 “啊?它以前脾气也这么差吗?我还以为它是不适应天界的生活呢。” 曦女也知道天狼不好惹,躲在裴少桥身后小心翼翼发问。 “你是没见过它以前在战场上把兵甲当蚕豆嚼着嘎巴脆的场面,能这样老老实实趴在山窝窝里面睡觉已经很少见了,你别出声,我过去招呼它试试。”裴少桥叮嘱道。 “你怎么也这么小心翼翼?你不说你是它干爹吗?我看它在祝新年面前就挺乖巧的,你这个干爹难道不能像祝新年那样控制它吗?” 曦女适时发问,使得裴少桥刚迈出去的脚步骤然一顿,回过头没好气解释道。 “我跟它都多久没见面了,你要是小时候有个干爹,过个一百多年还能记得他的模样吗?”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曦女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以非常惊恐的表情看向裴少桥头顶,一手捂嘴,一手向上指去,喉咙里面倒抽着凉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上指提醒裴少桥往上看。 裴少桥疑惑回头,眼前的视域却全数被阻挡,只剩一片银白色,一股腥燥的味道扑面而来,伴随低沉的鸣响声仿佛要将人的内脏带着一起共颤起来。 不知何时天狼发现了这两人靠近,它悄无声息卷曲起身子,硕大的头颅出现在裴少桥身后,浑圆的巨眼不知已经凝视了他多久,此时只需一口,它就能将裴少桥和曦女一起吞进肚子里去。 天狼的一只眼睛就比裴少桥整个人还要大,自从它跟着祝新年飞升天界之后,裴少桥就再也没跟这样的庞然大物近距离接触过了,虽然确实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但事隔经年再见,神龙带来的压迫感还是令人心神俱颤。 此时曦女已经吓得要转身逃跑了,裴少桥却仗着天狼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心中多了一丝胆量,想试一试天狼是不是还认识自己,于是壮着胆子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在龙须上抚摸了一把,并道。 “多年不见,你可不要咬我啊。” 硕大的龙眼在裴少桥面前转动了一下,因为距离太近,裴少桥甚至能清楚从天狼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只听天狼发出一声轻微的龙吟声,而后微微后撤头颅,将自己的鼻尖凑到了裴少桥面前,似乎是在仔细闻嗅裴少桥的气息。 裴少桥不确定龙的记忆力好不好,不过天狼能愿意来闻嗅他身上的气味就说明它还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只是可能暂时记不太清楚,所以需要时间来反应。 身后的曦女不好抛下裴少桥一个人逃走,也不敢多言半句,只能双手捂住口鼻,阻挡面前神龙的腥燥气息,同时也阻隔自己的气息不让神龙发觉。 天狼用鼻尖轻轻将裴少桥的身体拱了拱,这力道对它来说很轻,但人体还是承受不住,裴少桥往后几个踉跄,与曦女撞到了一起,眼看天狼还要来撞,裴少桥立刻大声训斥道。 “小崽子!当初我可没少给你喂吃的,你就记得祝新年,不记得你干爹我了?!” 这一吼倒是把天狼吼愣住了,也终于通过这熟悉的声音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甫一认出裴少桥是谁,当即便神色一变,立刻探头过来蹭了蹭裴少桥的衣角。 祝新年对天狼管得严,天狼对他更多是对父母的那种尊敬和惧怕,但与裴少桥就不一样了,当初天狼还小,祝新年禁止它除了御兽班提供的食物之外乱吃东西,但天狼是个嘴馋的,饿得嗷嗷叫的时候全靠裴少桥这个干爹给他偷鸡抓鸟,两人曾经打下过一段坚实的革命友谊,所以要论天狼在这时间唯二不会伤害谁,那就只有“亲爹”祝新年和“干爹”裴少桥了。 “总算认出来了,我还以为今天要进龙肚子里去了呢。” 裴少桥抬手摸着天狼鼻尖的坚硬龙鳞,与它说了几句叙旧的话,目的是为了让天狼能多记起他曾经对它的好,这样也能顺理成章让天狼办事。 一人一龙也不知是如何交流的,但看裴少桥的表情二者似乎聊得还不错,在曦女的催促下,裴少桥轻咳一声,抚摸着天狼,问道。 “你可知道祝新年去哪了?” 天狼微微摇头,其实它与祝新年也很久没见过了,祝新年似乎并没有将它放入应战创世神的战术当中,应该是明白即使天狼身为四圣兽之一,也远远不是创世神的对手,所以也并未对它进行什么训练,只要天狼在后山不惹事,祝新年也就没再管过天狼。 “那你找找看,你可是他的灵兽,又是神龙,我们其他人找不到祝新年,你肯定是能找到他的,对吧?” 天狼由人养大,性子也跟人一样,喜欢听好话、戴高帽,裴少桥对它一通夸赞,高兴得它尾巴都翘得比脑袋高了,立刻扬头开始仔细闻嗅起来。 神龙作为四圣兽之一,天生感官比其他动物更敏锐,祝新年又与它关系匪浅,就像圣兽玄武与白衣真仙、蓝鲸与狂澜真相一样,相互之间都是有心灵感应的,天狼认真寻找良久,最后猛一抬头,身体与头颅形成一根笔直的直线,朝上指向空中。 “在天上?” 裴少桥“嘶”了一声,也抬头看向天空,疑惑道:“可这里已经是天界了啊……天界的天上还能有什么东西呢?” “天界的天上?” 曦女闻言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大惊道:“梵天域!比天界更高的地方只有梵天域啊!” 裴少桥瞪眼回眸,他只听说创世神生活在梵天域中,而祝新年一直在研究如何攻打梵天域,却不知道梵天域具体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子,直到曦女说起比天界更高的地方是梵天域,他才知道原来天界白玉京五城并不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梵天域在哪?我们怎么过去?!”他急声问道。 “去不了啊,只有虚空境仙人才能离开问仙城结界,只有逍遥境神明才能进入梵天域啊!祝新年一个人去了梵天域,难道……难道是他也发觉了梵天域有变,所以一个人去对战创世神了吗?!” 曦女越说越着急,她一急,裴少桥也被她的情绪带动,心中打鼓似的响了起来,但好在裴少桥比曦女见多识广,在人界多少危机都遭遇过,眼前的事虽然令人着急,但也并未出乎预料,众人早就知道祝新年会有一天独自去面对应战创世神,现在心情紧张,只是因为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罢了,曦女一时间接受不了,但裴少桥却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了,当初祝新年飞升天界的时候也事发突然,如今是第二次,他自然能比曦女更快冷静下来。 “他既然已经去了梵天域,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应对创世神的准备,只是敌人实力强悍,祝新年此去胜负难料,我们虽然出不了问仙城结界,但也不能真的什么事都不做。” “可我们连问仙城都出不了,还能做什么呢?” 曦女急得团团转,裴少桥心中却已有计划。 “我们先去栖凤楼,把祝新年去了梵天域的消息告诉城主她们,我们暂且无法确定祝新年只是去梵天域查看情况了,还是已经进入梵天域去对战创世神了,现在继续虚空境的仙人去梵天域外围先确定情况,要是祝新年真的已经进入了梵天域,那这场仗会打多久谁也说不好,也无法确定会不会波及梵天域之外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通知三界做好应对准备,万一他们打破梵天域结界,三界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裴少桥一向依赖祝新年,对祝新年可谓言听计从,无论是从前在人界还是现在在天界他都表现如此,然而只有当祝新年不在的时候,众人才惊讶发觉他独自处事的能力可不逊于祝新年。 曦女只是一个小姑娘,虽然是天人,但确实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她临危处变的能力或许还没有当年的陈清婵强,眼下这个情形她完全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只能全部听从裴少桥的指挥,裴少桥让她回栖凤楼,她就拎起裙摆跟着裴少桥一起往回跑。 等他们回到栖凤楼的时候,女医仙和陆夜都已经在楼中了,狐帝没来,听陆夜说狐帝直接从昆崚丘出发去了梵天域,要去近距离看看梵天域的情况。 直到此时,裴少桥和曦女才终于看清所谓“梵天域的变化”,只见那浑天仪上原本锯齿光轮状的梵天域地标突然变大了许多,它好像一张深渊大嘴,一夜间吞噬了周围的所有空间,包括已经被祝新年击穿的混沌界和已经荒废的蓬莱海,此刻都完全陷入了锯状光轮的掩盖之下! “这么会突然变这么大了……” 纵使曦女从未亲眼见过梵天域,但她是知道从前的梵天域在浑天仪上的具体模样的,今日再看不由心惊,因为那梵天域真的一夜之间变得太大了,原本蓬莱海就是白玉京五城中面积最大的,混沌界更是号称无边无际,所以才有“连光都穿不透”的名号,但梵天域以前却并不起眼,仙人们都说梵天域里面连通着另一个空间,而人眼所能看到的梵天域只是一个入口,是另一个空间的大门而已,所以从前在浑天仪上看的时候,梵天域的大小明显比其他几城要小太多。 可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不仅将蓬莱海和混沌界完全吞噬了,甚至这个庞然大物还在不断扩张,从浑天仪上看去,能清晰看到梵天域在不断吞噬其他空间,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它的边界马上就要延展到昆崚丘附近了,难怪狐帝都没时间来问仙城,要着急赶着去一线查看情况。 “为什么……它能不断变大?” 裴少桥望着浑天仪上那一片白雾般延展的东西,眉头紧蹙,疑声道。 “城池的大小都是固定的,就算要扩张,也不可能以这个速度扩张……它看起来好像……好像是活的?” 在裴少桥开口之前,众人心中也都有所疑虑,只是大家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毕竟大家都知道梵天域是会经常发生变化的,即使这次变化大了一些,大家也直觉得是不是创世神有所动作了,经裴少桥这么一提醒,众人恍然大悟,发现梵天域的扩张速度确实不该是一个城池、一个空间该有的扩张速度,它的的确确更像是—— 活物! 第五百六十章 你说他是创世神? 如一团有生命的活物在不断生长的梵天域扩张速度惊人,狐帝收到消息从昆崚丘出发的时候梵天域的边界只是刚刚蔓延过蓬莱海,但当狐帝赶到的时候,梵天域的雾状边界已经到了蓬莱海与昆崚丘的中间地带了。 那团蠕动的边界远看像雾,近看像肉,仔细观察甚至能看见这东西有类似心跳般的轻微跳动感。 狐帝活了这么久,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了,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他带着惊讶又疑惑的心情正准备伸手去查看这从梵天域扩散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光芒一闪,狐帝回头望去,只见祝新年的机甲从远处飞来,稳稳当当落在了他身边。 祝新年一到,那些原本疯狂扩张的诡异雾气突然就不动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动,而是朝向祝新年在这个方向的雾气不再往前蔓延,其他方向的雾气则不受影响,依然在不断扩张。 “它们这是……在畏惧你?”狐帝疑惑问道。 “不能说是畏惧,只能说它们很聪明,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祝新年的玉白色机甲浑身散发着神光,很快狐帝就发现神光照耀之处雾气退散,而神光不能及之处的雾气则依然汹涌,正如祝新年所说,这些东西非常聪明,知道无法敌过祝新年,人一来它们就主动退去,完全没有要与祝新年动手的意思。 “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昨天梵天域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从梵天域生长出来的这些东西丝毫没有神性,完全不像也不该是从梵天域这种天道大神生活的地方蔓延生长出来的,狐帝望着那团蠕动微跳的雾气只觉得毛骨悚然、喉头抽搐,竟有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些雾气从梵天域方向扩散而来,又非常确定混沌界和魔主都已经被消灭的了话,狐帝险些就要以为这又是魔主搞的什么鬼把戏,因为如此诡异的东西确实只该是妖魔会弄出来的。 即使早就知道创世神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创世神毕竟还在神位上,要把如此诡异的一幕与神明联系到一起还是非常挑战人的固有认知的。 “是梵天域的一部分,你也可以将它们看作是……创世神的一部分。” 祝新年的话令狐帝骇然大惊,几度开口调整话语,最后才艰难问道:“你的意思是……梵天域是创世神?” 高大的机甲注视着眼前蠕动的雾气,微微点头道:“从前所有人都认为创世神生活在梵天域中,要想与他交手必须进入梵天域中去才行,但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梵天域本身就是一个活物,它就是创世神的一部分,所以才能按照创世神的意识不断发生变化。” “难怪听说最近总找不到你的人,原来你是去研究这个了,可仅凭这片空间会变化这一点,你又是如何断定它们属于创世神的一部分呢?” 梵天域会动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祝新年也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梵天域发生变化,为何从前他从未疑心梵天域是创世神,忽然这一次就说出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推论呢? “我之前就觉得这梵天域看起来不对劲,我每每与之对视,总觉得除了其外形千变万化之外,它还有一种摄心勾魂的诡谲力量,这绝对不该是一处天界圣域该有的样子,就算之前的混沌界被魔主和魔甲军团占领已久,也并未变成如此恐怖的样子,所以我大胆猜测如今我们看到的梵天域很可能已经不是当年白玉京五城之一的那个梵天域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查阅了诸多古籍,并拜访了大量虚空境仙人,从记载和讲述中大致还原出了梵天域原本的模样,它以前应该就只是一道存在与混沌中的光芒一样。” “这世界有阴有阳,有黑暗就有光明,这道理放在天界最为明显,魔主待的混沌界就是黑暗,于是相对应的梵天域就是光明,所以最初的梵天域应该与混沌界的模样恰好相反,是由一团明亮且永不黯淡的光芒构成的。” 听闻祝新年的话,狐帝屈起食指抵颌思忖道:“一团明亮且永不黯淡的光芒?好像确实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说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在我刚到虚空境的时候……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彼时在天界游历的时候曾多次见过梵天域,虽然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并未靠近,但可以肯定当时的梵天域比现在……似乎更亮一些……” 祝新年应声点头道:“我查阅的古籍和询问其他年长的虚空境仙人也都是如你这样说的,我搭建了意识空间,在里面弄了个虚假的梵天域,让那些仙人们进去之后再调节梵天域的亮度,通过这个方式确定每个人最早见到梵天域的亮度与现在梵天域真实亮度的区别,发现它的亮度是在逐年递减的。” “逐年递减?” “对,因为这个过程太过漫长,从我能找到的年代最久远的古籍中记载梵天域‘其光耀耀、日月莫比’,到后来逐渐变成了‘类比日月’、‘光芒如华’,直到现在这光芒用肉眼看过去仍觉得黯淡,这个过程从第一次神魔大战之前很多年就开始了,不过从前变化不大,所以仙人们也并未察觉,或者察觉了,却因为温水煮青蛙并未放在心上。” “第一次神魔大战之后梵天域光芒的衰减速度加快,至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后更剧,从这往后便可以找到目击者了,我让那些亲眼见过梵天域的仙人来我意识空间中确认梵天域的亮度,发现他们每个人见到的亮度几乎都是不一样的。” 祝新年的讲述太过超出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即使聪明如狐帝也不禁非常疑惑,面带迟疑确认道。 “你说……他们每个人见到的梵天域的亮度都是不一样的?可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已经陨落,剩下的仙人中以我和狂澜真仙年纪最长,剩下的仙人们年纪都差不了太多,也就是说他们大概是在近几百年的时间段内陆续第一次见过梵天域的,你要知道几百年的时间对于天界来说太短了,这样短的时间中他们每个人见到的梵天域亮度还都不一样……这岂不是说明……” 祝新年缓缓点头道:“你想的没错,这说明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后,尤其是最近几百年时间内,梵天域的亮度有了一个断崖式的下降,它的亮度几乎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衰减,但纵使梵天域光芒再强烈,这么长的时间也总有完全消亡的时刻,而我们现在依然能清楚看到梵天域散发出来的光芒,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狐帝愣了半晌,费了老大的劲在脑海中将祝新年方才说的话全部梳理了一遍,最后得到一个乍一听完全不可能,但仔细琢磨又唯有这一种可能性的结果。 “纵使梵天域是个太阳,这么多年的消减也早该完全黯淡无光了,所以……真正的梵天域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我们看见的这个梵天域是某一天……或者说是某一个众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刻突然冒出来,用来取代梵天域的假冒品……”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抽了一口凉气,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虽然说梵天域的面积用肉眼来看在白玉京五城当中并不起眼,但它毕竟号称五城之一,即使都传说梵天域真实的面积要进入入口之后才能看到,但从外围来看它也起码具备一个城池的基本规模,否则的话它就会像混沌界一样被排除在白玉京天城之外了。 这样的大大不大,但说小肯定是不小的,要在天界中凭空伪造一个梵天域这么大的东西并让其长期存在,这是需要消耗大量灵力的,就算祝新年目前已经达到了逍遥境,成为了神明,要不敢保证自己能凭空造一个梵天域,并让其长期存在、不断变化,并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正因如此,所以即使这是唯一的答案,狐帝还是宁愿怀疑自己推论错了,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创世神那样心思缜密的人,是不可能浪费大量的灵力来维持一个虚假的梵天域的,我虽不能完全推论出这个假的梵天域具体是何时取代真梵天域存在的,但我可以确定,现在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团东西,只是外表与从前的梵天域相似而已。” “因为没有仙人能从开天辟地活到现在,所以梵天域具体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而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被固有思维欺骗了,我们来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将这里存在的、巨大且会发光的东西认作是梵天域入口,殊不知真正的梵天域早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创世神的躯体。” “创世神的……躯体?!” 话越说越玄乎,狐帝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骇然道:“不是说创世神生活在梵天域中从来不出来吗?!那他现在……他其实很多年前就已经出来了,并且一直存在于我们身边?!” 就好像被猛兽盯了几千年,犹如一位杀手就藏在自己床板下面一样,一股极度悚然的感觉从脚底升起,瞬间袭上颅顶,令狐帝全身犹如过电一般,满身绯金色的毛发都根根竖立了起来! “所谓创世神待在梵天域不出来的传说不也是一代代口口相传被众人所熟知的吗?实际上我并未从神魔大战之前的古籍上找到确切说明创世神不离开梵天域的证据,而事实更是摆在眼前,创世神在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后的某一天就已经完全吞噬了真正的梵天域,肉身突破结界从原来的梵天域中挤了出来,来到了我们生活的天界,并一直悬浮于此,因为一直以来并未有太大的动作,所以才让那些仙人、包括你我都将其真身错认为了梵天域的入口。” 创世神吞噬了他生活的空间,并将其取而代之,那些古籍中记录的这些年从梵天域中降到人界的天雷其实也不是从梵天域中降下的,它们全都是创世神直接从天界降下的,只是时机巧妙,从未被人发现这个“梵天域”是个活物。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狐帝眉心紧蹙,问道:“创世神再怎么说也是个神明吧……我知道有些远古大神长得确实比较怪异,但总归能看出人形或兽形,再不济也有植物的样子,可他……他看起来压根就没有形状啊……” 稀薄的地方还能看出是雾状,浓郁的地方看起来就像一滩烂泥,这东西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不断蔓延,要不是祝新年即使阻断了这边的去路,交谈间这玩意就该扩散到昆崚丘去了。 要说被三界众生供奉朝拜千万年的天道大神的真身是一滩烂泥,那可真是要让三界众生怀疑人生了,连狐帝这个明知道天道大神有问题的人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创世神和灭世神是双生子,他俩的外貌应该是差不多的,灭世神的原身就是一台黑色的机甲,创世神也应该差不多,至于他为何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也说不准,可能是两度神魔大战对他的外形产生了影响,又可能是因为它吞噬了梵天域,梵天域毕竟是圣域,过量的神力改变了他的身体吧?” “啊!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一点!原本你继承了创世之力和骄阳之力,可以与创世神有一战的机会,但现在你说他吞噬了梵天域,吸收了大量的神力,那你现在还能与他交手吗?” 祝新年和创世神的力量从未完全达到过平衡状态,当然三界中也没有人知道创世神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这也是一直以来令众人忧心不已的事情。 “能不能与他交手都已经走都这一步了,本来我还没想动手,可看来创世神耐不住性子了,我还以为他会比灭世神有耐心一些,但没想到亲兄弟这急躁的性格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一个外向表现了出来了,另一个表现得这么隐蔽,我们都以为创世神弃世多年对三界不闻不问,其实人家不动声色吞噬了梵天域,再晚几天,说不定我们一觉起来就在他肚子里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送你一条命 “那你现在……是打算要动手了?” 狐帝抬头看向祝新年高大的机甲,他那玉白色的机甲仿佛成为了白玉京新的围墙,所有人都被他保护在身后,而那些未知的危险都由他一人去面对。 仔细想想,其实他也可以不必做到这份上,即使创世神要毁天灭地,然而他已经登临神位,无论这三界变成什么样子,对他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其实只要创世神不对他动手,他并没有义务要为天界除掉这个祸害。 但他今日还是站在了这里,如果说之前对战灭世神的时候是被迫与创世神有过交手,那他今日站到这里,就是真真正正在站在了创世神的对立面,为了三界众生向创世神宣战。 虽然这场战斗与之前预料的发生了些许变化,但无论是在梵天域内部进行,还是在天界中进行,这都不是一场能有第三人插手的战斗,如今创世神已经动手,祝新年也已就位,狐帝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影响祝新年出手。 “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祝新年祭出断水刀,这是断水刀突破刀身禁锢之后狐帝第一次看见它,这也是狐帝漫长一生中见过的最奇特的武器,明明刀身看起来只是一道聚集不散、柔弱无骨的灵气罢了,却能在祝新年挥动的时候展现出无坚不摧的惊人力量。 狐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祝新年白玉色的机甲立于那片仍在试图朝他扑来的雾气面前,就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长城,将一切危险都阻隔在了另一边,而创世神的本体虽然隐匿在雾气当中,实则祝新年的神识早就已经将其锁定了。 就如狐帝所说,创世神的本体目前看来确实犹如一滩烂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诞生时的模样,甚至已经失去了神性,因为具有神性的人和物都会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高大正直、值得信任,而创世神如今这模样除了让人觉得害怕诡异之外,不可能再有半点值得信赖的感觉了。 可他依然还在神位上,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作为远古大神,只要没有人将他打下神位,他就永远是神,永远拥有神力,哪怕全天下都觉得他已经成为了妖魔恶鬼,他也依然是神明。 此时,一位几乎与天地同寿共同成长至今的老牌神明和祝新年这位弑神之后继承神力的新晋神明站到了对立面,祝新年知道创世神的神识正隐匿在雾气后面窥视自己,于是他也毫不客气地凝视了回去。 “其实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的。” 森冷的声音从雾气中传出,穿透机甲直贯祝新年心底,这是祝新年第一次听见创世神开口说话,只怕目前三界所有还活着的仙人也都没听过创世神说话,毕竟“创世神隐居梵天域不出来”的传说还一直在天界流传呢。 “你都已经把混沌界和蓬莱海吞噬了,嘴已经张到了昆崚丘边上,现在来跟我说可以和平共处?不觉得这话多少有些可笑吗?” 祝新年确实冷笑了一声,不过创世神并未因为这笑声而恼怒,甚至颇有和谈讨好之意,继续道。 “为何不可?我们一开始并不是敌人不是吗?我与你都想对付我那好弟弟神霄,相信你也知道,我出手攻击你,只是因为这三界必须要依靠创世之力与灭世之力同时支撑才能正常运转,我担心你杀了他,害怕灭世之力消失才迫不得已出手的,现在你已经成功继承了灭世之力,三界不会消亡,我们又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呢?” “你想要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以。” 祝新年环顾四周,道:“把你吞噬的空间全都吐出来,包括梵天域,然后你回梵天域里面去待着,保证从此以后不再离开梵天域,我就答应与你和平共处,如何?” 这次换做创世神笑出了声,只听他道:“我虽说要与你和平共处,但那要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你虽继承神力成了新的灭世神,但我依然是天道大神,不说我多占你便宜,起码我们该平分现有的一切才对吧?” “平分现有的一切?” 此时祝新年才终于明白了创世神想要做什么,原来他吞噬了近半的天界空间,就是为了与祝新年割地对立。 “那照你这么说,不光天界该分一半给你,人界和九幽通通都要割一半给你咯?但你从前怎么不跟你的好弟弟提这个要求?如今我上位了,你就狮子大开口,是觉得我比你那位已经灰飞烟灭的好弟弟好说话吗?” “他?你觉得我用得着跟他提这些要求吗?他两度被我打下天界去,最后连神位都失了,在封印下苟延残喘,彼时整个三界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还用跟他提这种要求?” 创世神轻哼一声道:“虽然你不是天生的神明,但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头脑还是手段你都比我那弟弟要厉害得多,他能在三界搅弄腥风血雨全靠他与生俱来的那灭世之力,但你不同,你能走到今日,杀了他来到我面前,就说明你比他厉害,我不是非要独占三界,也无意真的与你动手,只要你同意我的提议,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和谐,而且三界也不必再多一场大战了。” “你们兄弟俩的口才还真是好啊,从前只知道灭世神那张嘴颠倒是非黑白最是讨人嫌,没想到创世神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也是惊天动地啊。” 祝新年提刀淡笑不动,问道:“那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两人将三界平分,从此以后各管各的谁都不要越界,依你所想,这天界中你还有哪些空间想要呢?” 他这话问得并不友善,但创世神还是回答了他。 “我现在已得梵天域、混沌界和蓬莱海,而你手上有问仙城、天工城和昆崚丘,按面积来说我多,按人口来说你多,当然我也不计较具体有多少人口,既然你已经天下归心,人们愿意跟着你就跟着你吧,但为了弥补人口的缺失,我需要再分割昆崚丘的一半以作补偿。” “所以你想要的是梵天域、混沌界、蓬莱海、一半的昆崚丘和一半的人界与一半的九幽是吗?” 创世神表示了肯定,并直言:“这是非常合算的分配,当初我弟弟两度闹出神魔大战我都没有松口分给他半寸土地,如今是看你有能耐,不愿与你为敌才愿意分一半给你,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确实是带着诚意在与你商讨吧?” “诚意?你若真有诚意的话,为什么是先占地盘后商讨呢?如果不是我发现及时的话,你早把昆崚丘整个囫囵吞了,难道真的会剩一半留给我?再说了,我凭什么听你分配,如果我不想要昆崚丘,而想要梵天域呢?你把梵天域吐出来给我?” “你是从人界飞升上来的,从前在人界带兵打仗的时候,不也讲究先占地盘再谈和吗?若是手上没有筹码,你觉得敌方愿意与你谈和吗?” 创世神的话乍一听好像头头是道,但不用仔细琢磨,就能听出来他是在为自己悄悄吞噬天界空间的行为寻找借口罢了。 “你若想要梵天域,给你也行,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荒凉得就好像一个大冰窖一样什么都没有,也不怪神霄他更喜欢外面的世界,我已在梵天域生活了太长时间,早就对那片地方厌倦无比,你喜欢就给你就是了,只是作为交换,昆崚丘那青山绿水的好地方可就归我了。” 远远看见雾气中心开始抖动起来,像是一只庞然大物即将抬起头颅,要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一样,身体一抽一抽的,带动蔓延出来的雾气也开始颤动起来。 祝新年机甲不动,手中却暗暗握紧了断水刀,他先要确定到底哪一片地方是创世神的本体,才能保证攻击的准确性。 创世神的真身比祝新年想象的更大,原本祝新年以为创世神吞噬梵天域之后,以自己的真身取代了那片区域,所以他们一直以来看到的梵天域的大小应该就是创世神真身的大小。 但现在看来创世神既然能吞下梵天域,就证明他的真身比梵天域本身还要大,甚至他又接连吞下了混沌界和蓬莱海,还要再吞噬昆崚丘,这就说明他的体量已经超出了这几处区域的集合,已经相当于半个天界那么大了! 这样大的庞然大物自然是不好对付,但幸好体型大也有缺点,创世神的本体想要活动起来是很费力的,即使他施放出来的雾气看起来很灵活,但现在他本体蠕动了半天,也没有明显的抬升,即使他真的要把梵天域吐出来给祝新年,也不知道何时才真的能完成抬头并呕吐这个过程。 就在此时,祝新年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他当即回头,只见狐帝去而复返,手中提着宝剑,回到了他身边。 “你回来做什么?这里不用你帮忙!快回去!” 狐帝的存在相比于庞大的创世神和山峦一般的机甲来说显得太渺小了,有祝新年神力的阻隔,创世神未必会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但等会要是动起手来祝新年可没有功夫保护他,所以直接传音入心,让狐帝迅速离开此处。 然而狐帝未动,而是提着剑抬头看向祝新年,沉声道:“我方才并未走远,听你和创世神说起了瓜分三界的事情,还要用昆崚丘跟他去换梵天域?” 猜测出狐帝的心思,祝新年没有着急解释,反而笑道:“梵天域可是个好地方啊,那是天道大神生活的地方,灵气纯净充沛,任何人去了那里生活都会大有助益的。” “所以……你想成为下一个天道大神了?” 言语之间已能察觉出明显的愤怒感,祝新年知道狐帝肯定对他提出用昆崚丘与创世神交换梵天域的行为非常不满,现在冒着生命危险提剑冲回来,可能就是想找祝新年讨个说法。 “这世间总要有一个人成为天道大神来统管三界,不是创世神就是我,或者在我们决出胜负之前再有一个新的神明出现,不然你就必须在我和创世神之间二选一了,考虑好,这场大战一旦开始,可就没有停手这一说了。” 狐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很早之间就想过这件事,其实也不用细想,创世神和猪心年限相比,他自然是站祝新年这一边的,至少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能肯定祝新年不是一个会草菅人命、祸害三界的人,他若是做了天道大神,对三界也并无害处。 “早在教你万兽运灵阵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你与其他修真者不一样,我虽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来路,能一路打破这诸多的不可能,但我确实想过若是有一天你来主宰三界,我会不会放心把昆崚丘交给你。” 祝新年缓声发问:“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在我即将与创世神瓜分三界之前,你做出最后的选择了吗?” 狐帝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举起了手中宝剑,顷刻间他身后幻化出九条绯金色的长尾,两道灵纹从他金色的竖瞳中生长出来,上入发根,下至喉骨,无数繁杂的灵纹以这两道主干为基础,迅速蔓延了他全身。 这是他第一次以人形九尾灵狐的状态出现,此时看上去才真真正正有了一种真仙的庄严法相。 一个动物能修炼到他这境界也算到了顶峰,祝新年也几乎从未想过能从一只动物身上看见所谓的正直、英勇、无畏与不屈的顽强精神。 未做任何预示,只见狐帝手起剑落,鲜血飞溅到祝新年的白玉色机甲上,刹那间他手中就多了一条还在抽动的狐尾,令祝新年大惊失色,心脏“咚”的一声狠狠跳动了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灵狐断尾是要命的事情!你疯了?!” 还记得狐帝当初在混沌界为了保护他和狂澜真仙被九阶魔神甲劈伤了尾巴尖,其实这本也不是太严重的伤口,但就是因为劈在尾巴上,所以对狐帝造成了非常大的创伤,自那之后狐帝就没有再把带伤的那根尾巴露出来过了。 断尾令狐帝脸色瞬间惨白,他用颤抖带血的手捧着断尾朝祝新年一送,只见他手中那条断尾当即幻化成一道金绯色的光芒朝祝新年的机甲飞来,轻而易举钻入他的机甲当中,没入了祝新年胸口消失不见。 “这是……” 狐帝压抑着喘息,颤声道:“我知道这场大战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但你是为我们作战,我也不可能真的让你孤身一人,我们九尾灵狐别的东西不多,唯独尾巴多,这每一根尾巴代表一次性命,我有九条命,今日送你一条,算还你诛灭灭世神,为我昆崚丘众兽报仇雪恨的恩情……” 断尾的剧痛连狐帝都承受不住,他只能用剑尖杵地支撑身体,痛喘着勉强抬头,对祝新年道。 “我相信你能护住昆崚丘、护住三界、护住众生……去吧,我们等你回来……等你一统三界!”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这样足够杀你吗?! 大战一触即发! 或许创世神真的想将梵天域吐出来,与祝新年交换昆崚丘的所有权,但祝新年当然不会真的与他做这交易,无论是昆崚丘还是梵天域都不该被某一个人所拥有占据,今日既然祝新年在此,要么创世神有能耐取他性命,否则定要他将所有吞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狐帝刚刚退后,祝新年的机甲便已瞬身向前,断水刀以劈山断海之势劈开雾气直斩创世神本体,然而一息之间浓雾变化无常,仿佛一朵绽开的睡莲到了日落时间合上了花瓣一般,弥漫的雾气骤然一收,竟然将祝新年的机甲完全包裹了进去! 距离战场最近的狐帝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当祝新年的机甲被雾气包裹之后,他也再也看不见祝新年的身影了,雾气仿佛一道结界将内部的情形完全隔绝,狐帝在外围张望了许久,想尽办法也无法探知里面情况如何。 再久留下去也不过在此枯等一个结果罢了,这种逍遥境神明交手,要么一击出结果,要么这一战就有得打了,如今看来祝新年方才一击并未消灭创世神,他们现在已经陷入了胶着战中,一时半会肯定难分胜负。 刚刚断尾的狐帝也没法在这里坚守太久了,他必须先回去处理断尾的伤口,然后再去问仙城与其他人商议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至于祝新年那边,他已经断尾赠命了,也算尽了全力,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终结果如何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而此时,在战场中心,祝新年第一次完完整整看见了创世神的真实面貌。 按照祝新年之前的推论,创世神和灭世神这对兄弟刚刚诞生的时候都应该是机甲模样,创世神是金色的机甲,而灭世神是黑色的机甲,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现在的创世神看起来更像是一滩融化了的机甲,像是刚刚从冶炼炉中倒出来的一样,坚固的机甲外壳融化成了液体,毫无支撑力地瘫在空中,他的身体没有一个明显的边界,而是由实质逐渐变成雾状,最后蔓延扩散开,借此去侵吞天界其他空间。 被他吞噬的空间已经全部进入了他的“肚子”里,但说是被吞下去了,更确切的形容是被同质化了,创世神将梵天域、混沌界和蓬莱海都变成自己躯体的一部分,就目前这种情况看来,他是不可能将某一个部分吐出来的,所以他刚才装模作样要吐出梵天域的动作也只是为了欺骗祝新年罢了。 祝新年动手的时候创世神也正好动手了,两人嘴里都没个实话,一个说要梵天域,一个假意真的给,实则都是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趁机动手,当然双方都有提防,所以这第一轮交手并未分出胜负,但创世神明显很得意积极将祝新年的机甲给包裹住了,认为自己更胜一筹,所以说话的语调也上扬了几分。 “看来刚才夸赞你的那些话说得太早了,我还以为你比神霄有能耐,不然也不能站到我面前来,现在看来不过尔尔,才一次交手就被我困住了,想来这梵天域和昆崚丘你一样都分不到,三界偌大的地盘也不会有半寸属于你。” 被雾气团团围住的祝新年并不慌张,即使创世神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也只是平静反问。 “哦?是吗?那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一力承担灭世之力和创世之力两道远古神力了?” 要维持三界运转,创世之力和灭世之力缺一不可,当初祝新年要杀灭世神,创世神降天雷要保灭世神不是因为他顾念兄弟情深,实则是不想灭世之力消亡,因为一旦灭世之力坠世,创世神一个人的创世之力根本无力支撑三界运转,三界灭亡,他创世神一样要灰飞烟灭。 后来见祝新年诛杀灭世神已成定局,创世神也有想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按照一贯的说法,一位神明是无法同时承担灭世之力和创世之力的,这也是为何创世神被打下神位这么多年创世神都没有见他的灭世之力据为己有的原因,也是为何祝新年杀了灭世神之后无人出现与他抢夺灭世之力的原因。 但可惜祝新年与创世神注定无法容下对方,他们之间必有死战,创世神身在神位已久,当初既然能两度将亲弟弟打下天界,就自然不会惧怕一个刚刚继承神力的毛头小子,但最关键的神力继承问题却摆在面前,令他这段时间思考了良久。 要诛杀祝新年,创世神自己就必须要承担起两道神力,这是他在这一战中唯一不确定的地方,他不知道一人承担两道神力的后果是什么,也没有办法做到如祝新年那般豁出去不管不顾,毕竟他已经活了这么久了,要是因为这件事玩崩了致使自己多年筹谋功亏一篑可就太划不来了。 “既然我们二人无法合作,那就算要一力承担两道神力也只能说明我责任在此,不然难道你还想杀了我,用你这不堪一击的身躯来承担我兄弟二人留下的神力吗?” 显然身为神明已久的创世神和他的弟弟灭世神一样并不将祝新年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头颅一向是高高抬起的,所有比他低的人,甚至是如祝新年这样明明已经与他齐高的人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只会看到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但殊不知悄然与他们同高的人其实才是最能给他们致命一击的人。 这下轮到祝新年笑出声了,他的笑声中饱含对创世神的蔑视,这是一种赤裸裸的亵渎,是创世神绝对不可接受的态度,但在创世神愤怒出手教训之前,祝新年的机甲周身突然光芒暴涨,这光芒直接将创世神施放出来的雾气灼烧一空,并在祝新年的机甲上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深色外壳,令原本渺小的机甲看起来变大了数百倍,瞬间达到了创世神本体的近半之大! 起初看见光芒从祝新年机甲中迸发出来的时候,创世神以为祝新年是动用了羲和神女的法相,这也不是羲和神女的法相第一次现世了,创世神暗中观察祝新年与灭世神大战的时候就见过祝新年利用神女法相作战,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并不太惊讶,毕竟羲和神女的力量再厉害,放在他面前还是不足一看的。 但随着祝新年一声“那你觉得这样的身躯足够吗”的问题问出口,创世神骤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不等他再度细细观察祝新年机甲的变化,眼前刀光鸣闪,这一刀纵贯万里,横劈之下惊现开天辟地之力,只一刀便将创世神软泥一般的身体劈成两半,天界少见的森冷寒风随着刀光从创世神身体中间呼啸而过,惊得创世神心神巨震,一时间竟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自从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诞生他与灭世神以来,千万年的时间中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产生眼下这种惊恐的情绪,这是创世神青霄第一次明白何为畏惧,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害怕眼前这个人,这是当初亲弟弟灭世神几度闹事,三界生灵涂炭,无数神明与仙人陨落的情况下都未曾出现过的情绪。 他不畏惧拥有灭世之力的灭世神神霄,却害怕拥有灭世之力的祝新年。 这乍一看很不合理,但仔细一想,一个更令他心底生寒的事实击穿了他的自信心,令他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 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汗毛。 这令人恐惧的事实就是虽然祝新年看起来是继承了灭世之力,能力似乎与当初大闹三界的创世神持平,但实际上抛开灭世之力这个恒定的条件不看,仅比较祝新年与神霄这两个人,就会发现祝新年的实力其实远在神霄之上。 论出生,神霄是从盘古大神身体中诞生的,而祝新年是三千远古大神的精元所化,一名远古大神或许比不过神霄,但那是三千名远古大神,他们不是蝼蚁,每一个人单拎出来名头都是响彻三界的,这些人的精元汇集成祝新年这一个躯体,这本就已经不是神霄能比得上的了。 再加上他继承了羲和神女的骄阳之力,羲和神女本不算战力特别强悍的神明,但她的骄阳之力却是所有神力中净化能力最强的,用来消灭神霄这种已经堕魔的神明是最合适的,当然,现在的创世神也心存邪念、神性不稳,骄阳之力对他的伤害也随着他内心恶念的积攒而不断攀升。 最后,祝新年还继承了灭世之力,自从神霄被逼得堕魔失去神位之后,灭世之力就一直暂存在虚空中,因为时间太久了,创世神都已经不太记得当初被神霄以创世之力威胁的时候场面有多紧张,即使是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都没能拦得住他,最后自己能将神霄打下人界封印,其实也多亏了其他人打头阵消耗神霄的力量,不然光凭创世之力真的能将神霄封印这么久吗? 创世神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从未与神霄这位灭世神公平较量一番,他这边有三千远古大神和十万真仙为他出生入死,而神霄是被打下神位之后堕魔自保成为了魔主才有了后来三界皆惧的魔甲军团,但那个时候神霄已经不在神位了,所以失去了灭世之力,即使魔甲军团几乎所向无敌,但面对创世神还是毫无还手之力,被连同他们的主人一起再度被打下界去。 所以细细想来,创世神并不知道自己与灭世神一对一交手的情况下到底谁会赢,只是因为他曾经两度打败了自己的弟弟神霄,这种胜利者的心态令他自然而然认为自己也一定能打得赢继承了灭世之力的祝新年。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错了,祝新年在不知不觉中积累了太过强大的力量,即使创世神吞噬了梵天域,悄悄在天界积攒了这么久的力量,也未必真的能杀了他。 虽然他生来就是机甲的模样,没有人的皮肤、五官、内脏,也从未像弟弟神霄那样学着人的模样去幻化形态,但此时此刻创世神竟然真的有了一种浑身蚂蚁爬过般的战栗感,这是他诞生以来面对的第一个能威胁到他性命的敌人,这令他紧张、畏惧、心虚、底气不足,并不能真的像弟弟神霄那样不顾一切,甚至连神位都可以不在乎地去与人赌命争斗。 这就是创世神和灭世神最本质的区别,灭世神生来主宰毁灭的力量,包括他自己的心性也是向着毁灭而生的,哪怕三界毁灭、自己身亡、所有人全部灰飞烟灭也没关系,灭世神最喜欢、最向往的就是通向毁灭的快感。 但创世神主掌新生,青霄天生就很珍视生命,但作为天道大神,他本应该珍视三界所有生灵的性命,但他却远没有做到这一点,甚至漠视他人的性命,只想以自己的爱好来控制改变三界的命运,仅凭这一点,他的神性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诞生了抛弃现在这个世界,放任三界生灵自生自灭,等所有生灵全都消亡之后,再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创造新世界、新生命的想法,而他的神躯也正是从他产生了这个荒诞可怕的想法之后开始发生恶变的。 堂堂创世神,与天地同生的远古大神,本应该是受众生供奉朝拜的最高神只,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变成如今神不神、魔不魔的模样,青霄心中那股为神的傲气依然存在,所以即使吞噬了梵天域,身躯来到天界当中,他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能伪装成梵天域的入口挂在空中这么多年,悄悄窥视三界的动静,甚至连现在撕破脸要动手了,他也依然用雾气来遮掩真身,可见他对自己如今的模样也是非常不自信的。 祝新年敏锐把握住了青霄的心理,他一道净化了所有用来遮丑的雾气,撕开了创世神最后的遮羞布,让青霄可怖的真身在一众天界仙人的灵识中一览无余。 虽然众仙无法插手这场战斗,但大战打响,所有仙人都释放了灵识在战场附近观察情况,此时此刻看见创世神像一滩烂肉在地上蠕动,而祝新年机甲覆身、手持神刀,又有神力外壳相护,二者相比之下,祝新年显然比创世神更像一位神明! 第五百六十三章 我也是这么想的 被人扯下遮羞布令创世神无比愤怒,他已经全然顾不得去假意维持自己神明高高在上的形象了,咆哮着朝祝新年扑来,脓液腐肉一般的躯体如蛇类进攻前高高扬起的脖颈般竖立了起来,直到此时,祝新年才终于能看清创世神身体内部的情形。 在创世神这腐烂的身躯下方,是一张长满尖牙巨齿的深渊巨口,这嘴半张时的大小就能吞下整座问仙城,要是全部张开,吞下蓬莱海、昆崚丘肯定不在话下。 此时那张嘴里正发出狮吼般的咆哮声,也正是因为嘴张开了,所以祝新年一抬头,便能在那张大嘴里看见一只眼睛,一只森然凝视祝新年的、没有眼眶肌肉暴突的黑色眼球! 这只诡异可怖的巨眼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祝新年面前了,从前祝新年来梵天域附近查看情况的时候就亲眼看见过梵天域变成一只硕大的眼球,那只眼球虽然与现在看见的这个并不一样,但祝新年却可以肯定这就是以前看到过的那颗眼球,因为它们给祝新年带来的窥伺凝视的感觉几乎毫无变化。 身下长嘴,嘴中生眼,这模样无论是真实生长还是幻化而来都已经可以被归类为“恐怖”“恶心”一类中去了,而创世神身为神明,他拥有其他远古大神赶不上的神性,这样的神明应该给人带来“美好”“正直”“英勇”的感觉,如果他给人带来的是恐惧,那就证明他已经不配被称为“神”了。 神与仙不同,仙本是普通人或动物,无论是凡人还是天人,无论是猫狗猪羊还是灵狐巨蟒,它们本质上都是具有固定寿命的寻常生物,通过修炼提升境界来飞升成仙,而这一类人和动物一辈子拼尽全力,也只能达到虚空境无相阶,也就是所谓的“真仙”。 神则是天生地长的,他们诞生之时就是神,寿命几乎是与天地同长的,神力也是与生俱来的,几乎不存在后天修炼一说,而神与神结合生下来的还是神,但神与仙或人结合,生下来就是仙或者人了,如此诞生的后代倾尽一生也是无法登临神位的。 所以“神”从天地初开的时候就确定了数量,三千远古大神永远就是三千个,除非有神陨落之后有人继承神力,或者天地之间再诞生新神,否则天界的神明数量是恒定不变的。 但三千远古大神陨落之后,迄今为止迟迟没有新神诞生,没有神能进入梵天域,也就没有人发现创世神的变化,加上创世神本身又是天道大神,掌管天界运转,天谴天雷亦被他掌控,没有神明与之对战,又没有天谴劈毁神格,这才让创世神堕落成了如今的样子。 果然,在没有人能监管到的地方,权力的顶峰最容易滋生黑暗。 面对攻击,祝新年非但不撤,甚至还提刀跃起,覆盖在他机甲外层的深色半透明铠甲状光影赫然出现在创世神那只巨眼面前,并在两者即将接触的时候陡然睁开了眼睛! 祝新年机甲外壳上的那层半透明深色铠甲本也是机甲状态的,众所周知机甲即使与操纵者精神相连、意念相通,它也是个死物,也就是说机甲本身是不具备表情的,它们也无法做到睁眼闭眼这种对人来说最基本的动作。 但祝新年身上的这台铠甲睁眼了,作为一个类似机甲又类似法相的东西,它竟然睁眼了! 创世神本身就是天神,他怎么会没见过神明法相呢,如羲和神女那种巨大法相本身也是以一种固定的面容出现的,从出现到消失,中途也是不会变换模样的。 所以这一睁眼,令创世神嘴里那只眼球骤然瞳孔紧缩,因为他终于认出了这道覆盖在祝新年机甲外壳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灭世之甲?!你怎么能唤出灭世之甲?!” 创世神大惊,因为过于惊讶,他甚至停下了进攻,嘴里那只眼睛死死盯着祝新年身上的铠甲,眼珠几乎要从绷紧的肌肉中挤出来。 “唯有灭世神和灭世之力合于一体才能唤出灭世之甲,神霄他已经死了!就算你继承了灭世之力也不过是个替代者,灭世之甲怎么可能听从你这个继位者的召唤?!” “有何不可?你弟弟神霄虽然堕魔了,但他身在神位的时候可没有变成你这个样子,他神性完好,灭世之甲也是完好无缺的,他现在是身死魂消了,但灭世之甲与灭世神心意相通,神霄这一生最想做什么事而没能做成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祝新年的话令创世神哑然,他虽然不知道祝新年是如何唤出灭世之甲的,但却很明白神霄这一生就想把他这个做哥哥的从神位上拉下去,它不仅想要自己的兄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这个世界最好也一并消失掉。 如果按祝新年所言,灭世之甲与神霄心意相通,现在神霄已死,祝新年是新晋灭世神,继承神霄遗留给灭世之甲的意志,用它来对付自己,也是非常说得通的。 但这件事中有一个说不过去的点,那就是神霄是祝新年杀的,如果灭世之甲真的与神霄心意相通的话,那它又怎么肯听从祝新年的号令呢? 创世神想不通这个问题,祝新年又不肯事事都给他解释,现在在创世神看来,祝新年拥有了灭世之力、骄阳之力两道神力,还拥有了号令灭世之甲的力量,单把力量摊牌放到桌面上来看的话,创世神已经比不上祝新年了。 但凡人尚且知道不认输,创世神更不会因为祝新年比自己多得到了一些力量就真的畏惧不前,相反面对这样前所未见的强敌,创世神心中与灭世神一脉同生的戾气也被激发了出来,现在他已经顾不得谁胜谁负,无暇去考虑掌管三界的大权最终会落入谁手,现在他只想杀了祝新年,只想让三界所有觊觎他位置的人都看看,什么才叫不可撼动的神明。 速度快到超出人眼的反应极限,天界混沌之中两道光芒以极快的速度轰然相撞,产生的音爆甚至在问仙城都清晰可听。 在这种情况下,问仙城和天工城的人也没办法安心做自己的事了,天工城临时停课,所有有家眷的学生和夫子全部回家去照顾家人了,其余人留守天工城,无数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天工城穹顶结界,望着颤抖的结界他们的心脏也跟着一起颤动不止。 从结界不断遭受冲击而发生颤动就可以知道此时此刻祝新年与创世神的打斗有多激烈,甚至穹顶结界都不能完全抵御远方来的能量冲击,天工城和问仙城的房屋摇晃起来,光碧楼顶端的仙铃东摇西晃,急促的铃声更令众人面色惨白、汗流涔涔。 在所有关心这场战斗结果的人中,裴少桥和曦女是最紧张的,他们一路从问仙城后山赶回栖凤楼中,此时女医仙和陆夜都与城主星白在一起注视着浑天仪上的战况变化。 自从与祝新年交手开战之后,原本在不断扩张的雾气被祝新年一刀给净化干净了,昆崚丘之危暂时得解,但已经被创世神吞进腹中的梵天域、混沌界和蓬莱海依然还在它肚子里,即使他那一滩烂肉似的躯体被祝新年一刀斩成了两半,但身量没有半分减小,甚至还能两部分同时进攻祝新年! 浑天仪将正在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实时显现了出来,裴少桥上楼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鏖战的祝新年,即使在浑天仪上他那么大的机甲也仅以一个光点出现,但裴少桥无需多问,仅凭自己的直觉就知道那一定代表了祝新年。 “白色的光是祝新年,金色的是创世神?有两个创世神?”裴少桥也不管其他人的身份多么尊贵,直接击到浑天仪前面来,盯着不断变化的几个光点问道。 “是被祝新年劈成两半的,但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创世神竟然还活动自如,我真怀疑即使把他劈成一百零八块,他是不是也能变成一百零八个创世神?” 陆夜对创世神这恐怖的能力感到惊心,如果创世神每受一次伤就能分裂出一个个体的话,那很快祝新年就会被包围,即使祝新年有三头六臂,也遭不住人家蚯蚓一般越切越多啊。 “他身体能不断分裂,难道力量能不断拓印复制吗?” 裴少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全部从浑天仪上移到了他身上。 裴少桥是通过祝新年仙人抚顶飞升上来的,虽然天界没有人为难他,但修真者们还是更看重修炼过程,对于裴少桥这种破例飞升的人并没有太重视,此番裴少桥开口说话,这群仙人们才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起他的外表。 飞升之后的裴少桥依旧满头银发,但容颜还是当初升一品时二十多岁的样子,这个模样在天界也常有看见,所以并不算出众,但能在众仙人云集的场合下毫不畏怯地开口说话,倒证明他的胆量不同寻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夜问道。 “创世神的力量何其强大,集齐天界众仙之力怕也难以与其比肩,他身躯可以不断分裂,但我想他应该无法做到给每一个分裂出去的躯体都原封不动复制一份完完整整的创世之力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仙还在琢磨其深意,心思简单的曦女就已经脱口而出。 “你是说这些分裂出来的躯体只能继承创世神一部分力量,如果他分裂成两个,就各自继承一半,如果分裂成四个,就各占两成半,他分裂得越多,每一个躯体所拥有的力量就越少,是不是这样的?!” 裴少桥当即点头道:“没错,就是你说的这样,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尚未经过证实。” “你是如何想到的?人界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女医仙问道。 “人界有这般厉害的妖魔还得了?这样的情况我是没有见过,但我以前在天工学院学术法课的时候知道有一门术法叫做分身术,可以变出好几个躯体出来,但当时我就发现躯体变多了,力量却被分散了,所谓分身术,其实只是利用人多让敌人产生畏惧心理,并配合作战扰乱对方的战术,在真实的力量方面其实是没有加强的。” 裴少桥一本正经给仙人们上起了课,这些仙人自然也是学过分身术这种基础术法的,只是大家都没往那方面想,不像裴少桥上课的时候无所事事,正经的不学,光去琢磨这些东西了,也没想到年轻时的一次课堂走神,能让他在如此重要的大战中一眼看穿创世神的弱点。 “没错,分身术确实是这样的,躯体能幻化出很多个,但力量只有一份,幻化出来的躯体越多,力量就越分散,这个术法太基础了,只有在入学天工城的前半年会教一教,后面几乎不会提及,我们这么多年没用,还真没想到这份上。” 面对裴少桥的机敏,女医仙自愧不如,天工城中能学到的术法数量是人界天工学院的几百倍,多少高深莫测的术法需要学生和夫子们去钻研,大家哪里会去注意这最基础的术法,但也正是因为它基础,恰好就昭示了自然界的基础定律。 力量不会凭空出现,无论创世神的这些躯体如何千变万化,其力量总和一定不会超过创世神本身所拥有的力量。 “倒是个聪明的,难怪祝新年飞升之后还一直惦记你,当初在人界你一定也帮了祝新年不少吧?” 陆夜点头对裴少桥表示肯定,曦女旋即道:“没错!我知道好多他们之前在人界的事迹呢!以后说给你们听啊!” “我这点小聪明放在祝新年身边哪算得了什么,你们就别拿我打趣了,还是说正经的,既然现在创世神自己吞噬梵天域,从那个非逍遥境神明不可进的地方出来了,我们又知道了创世神的力量会随着他躯体的分裂而减弱分散,那……各位就不想趁这个机会去帮祝新年一把吗?” 裴少桥的目光毫不畏怯地扫过众人的眼睛,陆夜立刻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挑眉扬声道。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五百六十四章 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祝新年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斩过创世神的躯体,眼前这个已经被分散的肉躯再度被劈成两半,只用一息起落的时间,这被完全劈成两半的躯体又再度活动了起来,肉块中迅速生长出四肢和五官,手生尖爪,口长獠牙,张牙舞爪就朝祝新年扑了过来。 其实早在朝创世神劈下第一刀后,祝新年就发现了创世神肉身受伤可以分裂的事情,因为创世神原本的机甲肉身已经完全“融化”了,所以他的本体上很难找到头颅、心脏,或其他重要的内脏在什么地方。 甚至祝新年都说不准创世神到底有没有人类一样的五脏六腑。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准确击中对方的致命之处似乎就只能碰运气了,而创世神身躯分散之后,他的致命之处就更不知道分裂到哪一具躯体上去了,随着战斗的持续,分裂出来的躯体越来越多,要在这么多不断变换位置的躯体中准确找到最重要的那一具不光需要运气,还得拼速度。 那些分裂出来的躯体就像长了翅膀的猎豹一般在祝新年身边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祝新年的机甲和刀都很快,但毕竟体量巨大,对付同样体型极大、力量强悍的对手不在话下,但这些被切得极碎又动如脱兔的躯体却着实令祝新年有些顾接不暇。 其实祝新年在发现创世神可以不断分裂之后就及时收手了,他并不愿意给自己多增加几个对手,即使分裂之后的身躯各自只继承创世神一部分的力量而已。 但创世神也不是傻的,看出祝新年不愿意动刀,他竟一直猛攻逼迫祝新年抬刀自保,甚至故意去撞刀刃,通过这些卑劣的手段让自己的身躯越分越多,最后竟然对祝新年的机甲形成了包围之势。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又说小鬼难缠,这些这些密密麻麻犹如炸了蜂窝一般的愤怒工蜂似的“小鬼”们蜂拥朝祝新年的机甲扑来,有一些被祝新年引骄阳之力入断水刀,挥刀烧成了齑粉灰烟,还有一些从背后、侧面进攻,竟攀着机甲爬到了肩背、甚至头甲顶上! 此时祝新年那高大的机甲就像草原上被鬣狗群锁定的猎物,纵然他有一刀劈天斩地的能力,想要背过手来在自己背上抓“虱子”却是难上加难。 好在他有灭世之甲护体,那些攀爬到他机甲上的“小鬼”们奋力撕咬,却因为力量分散而远不是灭世之甲的对手,抓挠啃噬半天,对祝新年机甲本身的伤害几乎为零。 一时间,双方的争斗陷入了僵持状态,虽然看起来打斗激烈,但实际上谁也没能伤得了谁,并且即使祝新年一直被那些“小鬼”缠住,但他手中附着了骄阳之力的断水刀对创世神的伤害其实更大一些,许多被分散出来的躯体都被净化之力给烧灼成灰了,所以真正计算下来,创世神这是未伤敌人,反而自损八百了。 见此情状,创世神赶紧改变战术,他明白仅凭分散出来的那些躯体单打独斗很难击穿祝新年机甲外的灭世之甲,甚至很有可能被祝新年消耗殆尽,所以他赶紧改变战术,让其中一部分“小鬼”正面拖住祝新年,其余“小鬼”则全部想办法登上祝新年的机甲,再度融合提升力量之后再尝试击破灭世之甲。 想要击破灭世之甲需要的力量可不少,纵使创世神比灭世神多受许多年三界香火供奉,又靠吞噬天界仙山宝地积攒了不少灵力,但要想击破灭世之甲,创世神必须将绝大多数的力量再度融合起来才有可能做到,而这样一来,他就必须要让正面牵制祝新年的那些“小鬼”分散出更多的个体才能真正起到牵制的作用。 然而这些“小鬼”自己是不能分裂的,必须借助外力才行,而且要是干脆利落的外力,就如同断水刀劈下来一刀两断那样才行,但断水刀现在附着了骄阳之力,净化效果很强,一百个“小鬼”扑上去八成都要被净化之火烧尽,所以主动去撞祝新年的断水刀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为了能尽量多分裂一些个体,这些“小鬼”们竟然先主动融合成了一个颇具力量的大个体,然后由这个大个体亲自动手,将“小鬼”们一个个撕成两半。 这一幕看着极为诡异,自己手撕自己的场面在别处可是看不到的,连正在与“小鬼”们缠斗的祝新年见状也是一愣,下一刻他就意识到“小鬼”不重要,先把这个大个体解决了,小鬼们再想分裂就不容易了。 所谓擒贼先擒王,那些正想方设法爬上他机甲的“小鬼”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融合起来,眼前还是先解决这个大个体更能阻止他们无休止的分裂。 祝新年提刀而上,那大个体见祝新年攻来,连忙将手中的“小鬼”朝祝新年砸了过来,“小鬼”的体量已经很小了,只从创世神那里继承到了很少的力量,面对祝新年的攻击压根无力抵抗,断水刀的刀风袭来的瞬间它就灰飞烟灭了。 这个“小鬼”的牺牲并不能延阻止祝新年进攻,只是让祝新年挥向泽哥大个体的刀风减缓了半拍,不过这大个体就趁着这个间隙抽身后撤,急急想远离祝新年的攻击范围。 但他的退路竟然被突如其来的万把飞剑给截住了,一把通体光芒四溢的长剑一马当先直刺他后心,逼得这个大个体不得不就地狼狈翻滚了一圈才堪堪躲过。 此时抬眼望去,超出战场范围的远处不知何时来了援兵,起初以为是一个人,直到对面的援兵逼近了,创世神才发现那是一群人。 一群从问仙城方向过来的虚空境仙人。 虚空境仙人想要插手逍遥境神明的战斗简直是痴人说梦,创世神见到这些人的第一反应是蔑视与不屑,即使他分裂出去的个体刚刚被飞剑逼得满地打滚。 不过,这种高傲的心态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创世神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该分裂个体去对付祝新年的。 方才战斗双方只有他们两人,分散个体是为了能够从多方面进攻祝新年,但现在突然多出了这么多帮手,双方人数再度持平,但他的力量却被分散了,要对付祝新年与这些援军,他就必须要赶快将自己分裂出去的个体全部收回来。 但祝新年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当这大个体被飞剑逼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祝新年的刀光已至,断水刀挥动的速度快到留下了一道气状残影,即使创世神已经反应极为迅速,拼命拉回自己的身体,但这个大个体还是被断水刀斩成了两半,上半部分躯体勉强逃回,下半部分躯体在骄阳之力的净化作用下燃起熊熊烈焰,顷刻间化为了飞灰。 虽然只烧掉了一半,但因为对方体量大,所以这一半躯体承载的创世神的力量也是不少的,祝新年这一击对创世神的创伤不小,虚空中当即传来了变调的痛呼声。 这些肉躯虽然分散了,但意识统一由创世神操控,痛感也由创世神一力承担,被祝新年一刀劈毁如此多神力的创世神痛极,因此所有由他分裂出来的“小鬼”们全都动作一顿,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趁着这个天大的好机会,援军队伍中有人振臂一挥,高呼“诛创世神、救三界”的嘹亮口号,鼓动众人一拥而上,各凭本事将那些怔愣不动的“小鬼”悉数控制了起来。 这些援军都是来自天工城的虚空境仙人,他们不具备净化之力,也无力与创世神正面打斗,拼尽全力也只能控制住创世神分裂出来的这些力量低微的“小鬼”,虽然无法消耗创世神太多力量,但对已经做好孤身作战的祝新年来说已是难得的助益。 “小鬼”们被援军拿下,祝新年正面便没了牵制,他回身欲对付爬上身来的那些“小鬼”,却见一道白色的光芒化作一道弧线飞跃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背上正在聚拢成一体的肉躯给撕咬下来,飞身越到了战场之外。 尚未完全聚拢的肉躯在对方嘴里挣扎着,看得出来创世神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也是焦头烂额,它想发动攻击,但却被对方毫不客气用力一咬,肉躯登时化作了一片血雾。 祝新年十分诧异,因为这个来帮忙的生物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身躯巨大的狐狸,但并不是狐帝,因为狐帝真身的毛发是金绯色的,而这只狐狸的毛发却是纯白色的,看起来美艳动人,却自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性,她往那一站,周身仿佛有神光围绕,但令人奇怪的是三千远古大神早已陨落,现在除了祝新年和创世神之外,还有谁身上会带神光呢? 这时,从援军队伍中挤出一台机甲,无需细看,祝新年就认出了那是陆夜的机甲。 不过陆夜不是来找他的,而是径直朝着那只白色神狐而去,只见机甲抱拳行礼,对神狐道:“没想到您来了,狐帝伤还好吗?” 神狐灵动的眼眸看了陆夜一眼,轻轻点头,它并未提起狐帝,而是示意陆夜回头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还真把陆夜吓了一跳,原来除了问仙城、天工城组建了援军队伍前来支援祝新年之外,昆崚丘所有达到虚空境的仙兽们也都来了,此时正冲入战场,将那些试图逃窜的“小鬼”们全都一口叼了起来。 在这批来自昆崚丘的援军中,有一些动物与众不同,那就是类似白泽、麒麟、朱雀之类的天生神兽,这些神兽不在神位之上,却具有神性,对诸如妖魔恶念之类的东西具有净化作用,所以他们的攻击是可以对创世神产生实质性的伤害的。 直到另一只体量稍小的白狐从祝新年面前越过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好像狐帝的夫人就是一只白狐,只是从前只见狐帝夫人在家带孩子,竟不知道她们白狐一族是比狐帝九尾赤狐等级还要高的神狐。 除了这些神兽来援之外,祝新年还在远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只见一道白虹贯日而来,龙吟声响彻天界,天狼背上搭乘着裴少桥,在城主星白的白凤的陪同下赶到了战场。 裴少桥从陆夜那里借来了真仙精元,和当初祝新年靠这前往蓬莱海一样,他也依靠真仙精元得以离开问仙城结界,来到战场边为祝新年鼓气。 天狼围着祝新年的机甲绕了几圈,脾气更加暴躁的白凤则一头扎进了敌军堆里,要知道太古神龙和太古凤凰的攻击力和净化能力在一众神兽中都是佼佼者,一时间战场之中血雾横飞,黑烟四起,那些被天工城仙人们拿下的“小鬼”们纷纷“殒命”在这些神兽嘴下。 创世神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吞噬梵天域,从那个非逍遥境神明不可进入的地方出来竟然是自己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他低估了这些人肃清三界黑恶势力的决心,他们既然能联起手来消灭灭世神,就肯定不会放任一个毫无作为、甚至自甘堕落的创世神继续统治三界。 所以,这些在创世神看来卑微如蝼蚁、定然不敢与自己为敌的众生们竟然勇敢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朝他袭来了或许不致命但令他疼痛万分的攻击。 这些攻击中承载着三界众生的愤怒,这愤怒如无形的烈焰令创世神肝胆生寒,他意识到再不回收力量,他就会被这群蝼蚁一寸寸蚕食掉,于是他赶紧撤回了所有的力量,分散的肉躯们开始集中聚拢,重新聚合为创世神本体。 “不好!他又要变大了!” 骑在天狼背上的裴少桥指着正在聚合的创世神本体高呼,没想到创世神分裂的速度很快,重新聚合的速度也很快,即使有这么多援军在场,无数神兽在“捕猎”肉躯,但创世神的本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极度增大! “感谢各位前来援助。” 白玉色的机甲朝所有援军一抱拳,转身举刀面向创世神本体,祝新年的声音从机甲中沉沉传来。 “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他们不见了?! 创世神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诡异笑声,即使被众人联起手来消灭了那么多分裂的小个体,现在重新聚拢起来,身躯分量依然令人咂舌。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滩巨大的烂肉竟然生出四肢站立了起来,虽然头颅歪斜,四肢不对称,但也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的机甲形态。 那应该是一台英气十足的金色机甲,本该代表天地间的凛然正气,但此时此刻却口眼歪斜、身躯扭曲,已然和魔物没有任何区别了。 “竟然让这种怪物做了这么多年的天道大神,凌驾于三界众生之上,真是我等奇耻大辱!” 面对此场景,一向脾气温和的男剑仙也忍不住怒斥了起来,要知道从前天工城可是天道大神的绝对拥护者,他们不仅信奉了天道大神很多年,还有大量从天工城毕业升入虚空境的仙人参与了当年的神魔大战,本以为是于天道大神一起维护正义、斩妖除魔,却没想到是被人欺骗,白白成为了他们兄弟俩险恶私心的牺牲品。 天工城既是魔主袭击下的受害者,也是创世神谎言的受骗者,男剑仙作为天工城的管理者之一,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怒不可遏,他只恨自己的剑不能飞得更快一些,现在创世神重新聚合了身体,他的飞剑便不能再靠近对方了。 不能亲手为那么多天工城出身的受害者报仇雪恨,男剑仙气得胸口急剧起伏,陆夜见状来到他身边,劝慰道。 “不必生气,这畜生兄弟俩今天就要团聚了。” 两人一同朝远方看去,只见原本只覆盖了祝新年机甲上半身的灭世之甲如活了一般瞬间增大,将祝新年整个机甲都笼罩了进去,这半透明的深色铠甲就像一层巨大的保护罩,将祝新年的机甲完完整整包裹了进去,由此还不算完,这层保护罩迅速鼓胀了起来,使得祝新年这边的体量也赶上了创世神的体量。 如此一来,双方就不存在体量上的差距了,但创世神毕竟吞噬了那么多仙山宝地,在灵力储备上比祝新年要多,这一战若是打成拉锯战,那祝新年肯定会被拖垮。 祝新年在动手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只见他身躯一振,挥刀而上,双方交手第一招产生的冲击就将战场周围的所有援军全数掀飞了出去,即使如陆夜那边拥有机甲护体的仙人都没能抗住,连机甲带人一起被掀飞了老远。 等众人疼得龇牙咧嘴再起身回望战场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清交战双方的身影了,只能看见一道金光和一道灰色的光芒交织的难舍难分,同时还不断有金石相交的对撞、爆裂声传来,灵力冲击波漫天横飞,有些人还没站起身来就又被掀飞了出去。 “都离战场远一点!逍遥境神明交手被误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夜和男剑仙高声呼喊起来,众人赶紧相互搀扶着后撤,尽量远离冲击范围。 但是这样远离之后,就更看不清战场中心的情况了,有些性子急的仙人踮脚翘首,试图从两道紧密交织的光芒中看出谁占了上风。 结果自然是徒劳的,祝新年和创世神打得难舍难分,他们的进攻速度远远超出了这群虚空境仙人的目视速度,连人都看不清,哪里还能分辨得出谁上谁下呢? “好家伙,要不是提前知道内情,光看这情形还以为那金光是正义的一方呢。”有仙人如此唏嘘道。 人总容易先入为主,在一般情况下,金光总是代表神力与正义,而暗色通常代表邪恶与污秽,但现在情况恰好相反,祝新年继承的灭世之力是灰黑色的,而创世神虽然已经堕落至此,但依然在神位,所以力量是金色的。 在这种别扭怪异的情况下双方一息之间交手上千次,众仙人亲眼看着创世神被斩断的躯体血肉从战场中央飞了出来,又被神龙一口咬住,毫无顾忌地吞吃入腹! 断水刀不愧是连灭世神都想得到的宝刀,太虚灵气与骄阳之力组成的刀刃所向披靡、无坚不摧,除非砍不中,不然刀刀到肉,祝新年手起刀落就是一块烂肉横飞出去,在骄阳之力的净化作用下燃起烈焰,最后被天狼一口吞下。 反观创世神与祝新年交手几乎没有占据过上风,他的体量太大了,又因为心生恶念,外观堕落受损,机甲已经发挥不了真正的作用了,他又没有武器,与身披灭世之甲、又有断水刀加持的祝新年交手完全是鸡蛋碰石头,即使他灵力再浑厚也总有被祝新年斩尽的时候。 若是就这么被祝新年乱刀砍死实在难看,青霄心中如此想着。 他可是创世神,是掌管整个三界的天道大神,这世界该由他说了算,怎么能被一个毛头小子占据了上风? 就在天界众仙在战场外围翘首以盼最终结果的时候,突然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众人眼前,那光芒的亮度几乎令人致盲,在场所有人不得不紧闭双眼甚至背过身去才能避开这刺眼的光芒,在光芒散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感觉眼皮肿痛无法睁眼,直到将近一刻钟后才有人陆续抬起了眼皮,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惊愕得面面相觑。 “他们……他们不见了?!” 被强光刺激得双眼流泪不止的陆夜顶着红肿的眼皮勉强睁开眼,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狠眨了几下眼睛之后才终于能视物,他顺着其他人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原本创世神和祝新年交手的地方竟然空无一人! 陆夜心中一惊,当即四处张望起来,此时身边响起了男剑仙的声音,方才强光来袭的时候他的万把飞剑组成了密不透光的屏障为他遮掩,所以他是所有人中受强光伤害最小的,也是最先睁开眼的。 “我已经将周围都看过几遍了,祝新年和创世神不见了。” 陆夜短促地“嘶”了一声,紧张问道:“他们该不会打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应该不会,我们这里无人收到问仙城或天工城的消息,狐帝夫人看样子也没有收到昆崚丘的消息。” 天界梵天域、混沌界和蓬莱海都已经被创世神吞了,他的身躯如此巨大,要打去别的地方肯定会被发现,但现在其他三城并没有传来消息,那就说明祝新年他们并没有在这三所城池附近出现。 虽然说天界宽阔无边,白玉京吴城只占天界很小的部分,但灵力的波动是可以传很远的,此时他们在这里打斗,天工城的仙铃就可以清晰接收到灵力波动,也就是说以天工城到梵天域的这个距离为半径画圆,只要祝新年他们出现在这个圆圈范围内,仙铃都是可以探查到的,同理昆崚丘那边也是一样。 但各城都没有传来消息,陆夜还是不放心,担心创世神力量太强,举手之间毁灭一个城池也不是不可能,于是他赶紧联系了身在问仙城的星白,证实问仙城和天工城有没有事。 传音很快得到了回答,答案是否定的,问仙城和天工城附近都没有发现祝新年和创世神的踪影,天工城光碧楼上的仙铃声音也是稳定的,并没有探查到有神力靠近。 听到说问仙城和天工城没事,陆夜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星白接下来的话令他精神又瞬间紧绷了起来。 “我从浑天仪上看……祝新年和创世神还在你们身边……” 陆夜闻言目光如箭一般射了出去,但目之所及处除了这些泪流满面的仙人和不断抬爪挠眼的灵兽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祝新年和创世神要是正常体量或许还能隐匿在这些人中,但显然他俩现在的体量要藏起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 他们怎么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难道是隐身术?! 隐身术本也是基础术法,这种术法只会隐匿身形和气息,对灵力的隐藏作用微乎其微,所以只要是修过真的人通常都能发现身边是否有使用了隐身术的人存在。 如祝新年和创世神这样的神明,他们即使什么都不做,自身所携带的灵力强度就足以影响周边的环境,陆夜好歹也是虚空境仙人,完全能够捕捉到身边环境中的灵力异常,但现在他施放自己的灵识去仔仔细细感受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如此,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祝新年他们已经不在陆夜的灵识探测范围中了,但陆夜也是仙人,他用尽全力的话灵识是可以覆盖很广阔的范围的,祝新年他们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另一种可能就是祝新年他们用的不是隐身术,而是其他可以隐匿身形的术法,就如城主星白所言,他们还在原地,只是无人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术法才能做到呢? 陆夜摸着下巴一边流泪一边沉思,男剑仙实在看不下去,从怀里掏了一方手帕塞给他,让他擦把脸再想。 “这就是逍遥境神明跟我们普通人的区别,即使刚才喊打喊杀好像真的要把创世神生吞活剥了一样,实际上对人家的伤害微乎其微,现在好了,人也不见了,不知道跟祝新年到哪里打去了,我们算是插不上手了。” 男剑仙收了飞剑,无可奈何地在陆夜身边耸肩道:“说起来也真奇怪,就好像他们去了另一个空间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话音未落,陆夜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把男剑仙顶一个跟头。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剑仙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什、什么……” “就你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陆夜急声道。 “我说……说他们消失了一点声响都没有……”男剑仙支支吾吾道。 “不是这一句!再前面一句!” 其实陆夜知道男剑仙说的是什么,他只是需要对方再说一遍来加强他心中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前面一句……”男剑仙挠头思索了一会,迟疑道:“是……他们好像去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陆夜“啪”的一声拍手道:“就是这句!他们去了另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在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旁边,就像鸡蛋的蛋清和蛋黄一样,我们在蛋清里面,他们在蛋黄里面!” “什么蛋清蛋黄的……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人之间有人创造了一个空间,然后把对方拉了进去,现在他们就在我们身边的另一个空间中交手?” 男剑仙眉心微蹙,轻咬着下唇思忖了一秒,恍然道:“那不就是意识空间吗?!” 意识空间就是可以在现有的空间内再搭建一个空间,只要灵力足够,想要多大的空间都可以,而且他们两个逍遥境神明创造的意识空间是不会被虚空境仙人发现的,陆夜他们在外面就算是找破头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空间的一丝痕迹。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浑天仪会捕捉灵力变化,这么大的意识空间需要持续消耗大量灵力,我们肉眼虽然看不见,但却能够在浑天仪上显示出来,也幸好星白能操纵浑天仪,不然还真没人知道他们竟然就在我们身边。”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去意识空间中交手呢?这个意识空间又是由谁搭建的呢?” 新的疑问冒上心头,陆夜稍有缓和的脸色又再度因为冥思苦想而阴沉了下去。 “祝新年搭建的吧?他们交手刀剑无眼,我们这些人在旁边很容易被误伤,又会让祝新年分心,他搭建一个意识空间将创世神拖进去,在里面交手就不会波及外面的人了,这很说得通啊。” 男剑仙认为自己的逻辑非常通顺,反之要是说这空间是创世神搭建的则有些令人难以信服,创世神又不担心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交手的时候顺便杀几个对他来说更是好事,他总不可能是因为惧怕这些仙人和灵兽们才搭建意识空间来防止援军支援祝新年吧?以他们现在打斗的架势来看压根就没有人能插得上手啊! “你说的倒也有理……” 陆夜依然眉头紧蹙,只见他蹲下身来,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面露难色道。 “可我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