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郑1652》 第1章向天再借五百年 夜风呼啸,火光摇曳,漆黑的夜幕之下,福建东南漳州府府城城南十里,位于新桥-东山一带的明军大营正是戒备森严,秩序井然,一派肃杀之气笼罩其中。 九月底的漳州依旧闷热非常,便是已经入夜许久,可只要稍微活动一下,也很快就会汗流浃背。 只是,此时此刻,这座外有河沟,鹿角,木栅相拒,内置上百门铳炮防守的庞大军营之内,燥热的又何止是天气? 单单是营中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巡逻兵丁,以及身着各色官服的文官,便知道其中的不简单。而军营中心的大帐之上,数面正迎风招展的“郑”字大纛,更是直接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要知道,当今的福建,甚至是整个东南沿海,“郑”字大纛只有一人可用,大纛所在,便也就意味着那位统合了东南沿海多股力量,拥兵数万,近两年来屡战屡胜,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东南抗清领袖的国姓爷,就在此处。 不过,此时的郑军大营之内,却不见一点屡战屡胜的喜悦轻松,无论是值守兵丁眼中的警惕和疲倦,还是全身甲胄的将领脸上的忧虑,大帐之中文官的愁容,都说明了局势的严峻。 且说,自永历元年于小金门以“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名誓师反清以来,花了四年时间,终于吞并了闽南粤东所有郑氏兵马,确立了自己独一无二领导地位的郑成功旋即对闽南清军开始了一系列反攻。 郑军在闽南小盈岭、海澄等地先后取得了磁灶战役、钱山战役和小盈岭战役的胜利,克复了平和、漳浦、诏安、南靖等地,漳泉清军屡战屡败,根本无力反击。 到了这年年底,在舟山战役中被江浙清军击败,包括定西侯张名振在内的鲁王一系兵马皆来投靠,郑军的声势更是日益高涨。 而随着次年海澄,长泰相继克复,“江东桥大战”,“崇武海战”接连取胜,清军东南主力损失惨重,满清浙闽总督陈锦,福建提督杨名高兵败后龟缩同安,郑成功也得以集结大军,再度包围漳州府城。 要知道,这个时候,西南战事胶着,满清在福建已经无兵可派,只要攻取漳州府城,歼灭其中的数千绿营精锐,郑军便能依仗城池之利,在大陆之上获得一块立足之地,还是漳州府这块膏腴。 这也就意味着,一直困扰着郑成功的军粮和人丁问题,都能得到极大地缓解,甚至于凭借着郑家在福建的多年经营,郑成功还将获得更多地方力量的投靠。 只是,漳州府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极速膨胀的郑军短期内又缺乏攻坚能力,郑成功只能采取长期围困,粮尽自降之策。 但这年九月,满清悍将固山额真金砺奉顺治之命,除了本部兵马之外,还抽调了一千杭州八旗驻军,三千浙江绿营精锐,率领这支万人精锐大军开抵福建,进入泉州府,又汇合了驻扎于此的福建清军残兵之后,随即西进漳州。 面对如此强敌,迫不得已之下,郑成功只能下令解除漳州之围,集合兵马,严阵以待这支战力非同小可的八旗野战精锐。 不过,若是如此,还不至于使得郑军上下一片忧色,毕竟连战连胜了近两年,歼灭了近万福建绿营,郑军的士气和军心都已经非同以往。满清八旗兵固然强悍,但郑军也并非不能一战。 可是,正值此危急之际,作为郑军核心的国姓却忽然晕倒了,醒来之后居然胡言乱语了一番,还嚷嚷着什么“日更过万”,“证道成神”,平日里总也亲历亲为,身先士卒的“藩主”,居然连续三日都没有在军中露面了。 要知道,郑芝龙降清之后,以海盗起家的郑氏集团实质上便已经分崩离析。 那时候,年仅二十二岁,领兵不到一年的郑成功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军头,短短六年间,以数百兵马于南澳岛起兵走到如今的东南抗清领袖之位,其中的魄力和胆识,可谓万中无一。 换言之,两军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一军统帅的行为如此诡异,难免不让人心中怀疑,军中更是因此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一时间,不只是“藩主”摔坏了脑子,得了癔症的流言,便是“藩主”身受重伤,难以指挥大军作战,已经秘密离开大营,返回金厦的传闻,甚至于是定国公郑鸿逵阴谋夺权,幕后策划,设计陷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当然,以郑成功在军中的无上威望,各镇将领又调动如常,“藩主”设计引诱清军,寻机破敌的消息也同样传遍了军中,并得到了绝大多数士兵的认同。 “藩主,金砺领军入城之后,便不断派出哨骑出城试探,恐怕很快便会寻求与我大军的决战了。” 就在军中流言四起之际,中军大帐之中,郑成功却是依照这几日的惯例,召集了麾下心腹大将,听取最新的军情汇报。 “金砺所率之援军至少在两万以上,其中近半数都是披甲骑兵,城中又尚有五六千清军绿营,如此规模的兵马,每日粮草耗费巨大,以漳州城中的粮草储备,清军必然难以支撑,决战应当就在这几日。”中提督甘辉之后,郑军前提督黄廷也拱手抱拳,当即出言道。 而醒来了足足三日,也在这中军大帐中待了足足三日,此时正身着一件淡蓝色衣袍的郑成功却是微微蹙眉,随即又肃目道: “当前军中将士的士气如何?各镇各营可有异动?” “承藩主之威,各镇各营皆恪尽职守,森严戒备,一切安然。”郑军右提督黄山当即道。 郑成功听罢,点了点头:“你们刚刚所说的,都没错,明日金砺便会领兵出城扎营,不出三日,定会来攻。” “藩主”黄山闻言,不由得面露惊诧,刚要细问,却又立马被肃目厉声的郑成功挥手打断了。 “军情大事本藩都已经了解了,应敌破敌之策,明日召集诸将再详议。” 此话一出,大帐之中的郑军三大提督甘辉,黄廷,黄山,以及郑军参军兼工官冯澄世,都不由得微微一怔,不仅是因为郑成功刚刚那番精确到日的推测,更是因为这位一军统帅,全军的主心骨,终于要开始谋划战事了。 要知道,自从三天前金砺领着清军主力入城之后,郑军便再无任何行动,只是加强了营盘的戒备,严防清军夜袭。局势到了如今的地步,怎能不令人担忧? “臣等领命。” 冯澄世反应最快,第一个回过神来,当即领着另外三人弓腰应道,然后就立即退出了大帐。他早就察觉到了面前的藩主与往常不同了,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是绝对不会多言的。 另外三人见状,也纷纷跟上,他们虽然远不如冯澄世那般会观言察色,但却早就已经知道,跟着面前这个人精行动,总是不会错的。 看着退出大帐的四人,郑成功好像是忽然怔住了一般,然后又忽然冷笑了一声,自顾自在那里摇头道。 “他娘的,老子还真的成了郑成功了!” 只能说,冯澄世虽然聪明,但也没有猜对。郑成功确实和以往不同了,但绝对不是因为数年前的大败,面对满清的八旗大军,怯战畏战了。 而是因为此“郑成功”非彼“郑成功”,这位东南抗清领袖,堂堂国姓爷,三日前便已经被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给夺舍了。 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不仅占据了这位抗清枭雄的身体,还继承了身体原主的全部记忆,甚至是全部的技艺,其中更包括权谋心术,以及领兵打仗的经验。 其实,这几日,很多时候“郑成功”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称雄东南,不可一世的国姓朱成功?还是二十一世纪一个熬夜过度,昏睡醒来就已经穿越了三百多年时空的无辜历史文写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得已将迫在眉睫的战事暂时搁置,每日只召见几个心腹,了解军营内外的动向,以确保自己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毕竟,虽然意识不时模糊混乱,但根据脑中的记忆和周围的人,郑成功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时间确实是永历六年,西元1652年,反清大战的第二次,他真的是回到了明末清初。 说来也是凑巧,这个三百多年后的青年,熬夜拼命敲击键盘,想要趁着许多同行们都已经中招,被迫请假休息的机会,加更冲量的,就是这段令人惋惜,留下了无数遗憾的历史。 试想一下,一个正是血气方刚,有着无限可能却又只能蜗居家中码字,以弥补心中无限遗憾的青年,回到了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穿越到了一代枭雄,民族英雄的身上,正要力挽狂澜,恢复汉家江山,难道还能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事情吗? 换言之,这个遍地腥膻,鞑虏肆虐中原大地的屈辱时代,这个东方文明即将坠入深渊,数百年都一蹶不振的时代,任何一个了解过这段历史,有骨气有良知之人,都不会不想去改变,去挽救! 更不用说,这个时候,西南的大西军三兄弟还未反目,五年养精蓄锐,一朝震撼半壁江山,而东南则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六年磨砺,以二岛争雄天下,一切都还有着无限的希望。 不过,问题也恰恰就在这里,在原本历史上,这份无限的希望之中,藏着太多太多的遗憾了。 最有希望驱除鞑虏,恢复河山的西南明军,因为兄弟内讧,屡屡丧失歼灭满清主力的机会,最终功亏一篑。而东南沿海的郑军,虽然因为郑成功的铁腕手段,始终团结一心,可毕竟天生缺陷,陆战实力不足。 而这个时间点,对于郑成功来说,也未免太关键了,几乎可以说是稍有差池,郑军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要知道,穿越之前,我们的这个二十一世纪青年,为了写好稿子,可是专门翻阅了无数相关史料的。虽然还达不到专家的水准,但对其中的许多事情,却也是如数家珍。 平心而论,这个节骨眼还是太迟了一些,三日后的那场大战,关乎着郑军的命运,甚至可以说是除了孙李湖南大战之外,另一个彻底扭转局势的机会,只给他三天准备,实在是过于为难人了。 就算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之后,又拥有了许多现代知识,知道了清军取胜的原因,郑军战败的关键,原主前期的排兵布阵,兵马调遣也几乎没有问题,可精神状态刚刚稳定下来,就要指挥千军万马,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若是再晚几天,“漳州大战”结束之后,再穿越过来,似乎就真的太迟了。 这可是国姓爷郑成功啊!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自己不过是站在上帝视角,多看了点史书,平日里办公室政治都玩不转的,穿越而来,就要比这个征战天下的枭雄强得多吧? 如果真的有,那绝对是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真以为知道和做到是一回事! 若不是完全融合了原主的记忆,继承了对方的全部技能,咱们的穿越者青年现在或许真的要坐蜡了。 不说过几日的大战要如何打,单单是如何统御麾下的悍将,新近投靠的鲁王一系兵将又如何安排,军需粮草,兵马行军,这些身为一军统帅可以不亲力亲为,但是一点不了解,那可就万万不行了。 当然了,若是再早一点,大方向依照国姓爷原本的路径,关键时候扇动蝴蝶翅膀,或许可以使得漳州大战的时候,郑军的实力要强一些,可能这场关键大战,就能胜了。 但还是那句话,起兵的这六年,原本历史上的国姓爷犯的错误本就不多,许多都是因为无可奈何,错失良机了,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只要稍微了解一下郑清之间的实力差距,就知道原本历史上郑成功能做到两度北伐,拥有千舟万军,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好在,因为原主的手段和威望,军中的这些文臣武将们,倒也都是忠心耿耿,在这个关键时候,几乎没人有什么异心,郑成功也不用担心手下的人趁机作乱。 这倒是让郑成功恢复得比他自己预料得还要更快,短短三日,便已经缓了过来。如今的言行举止,都已经和原主无二,甚至根本就已经是一个人了,一个同时拥有两份记忆,灵魂来自后世的郑成功。 当然,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明日金砺就要领兵出城了,三日之后,至关重要的“漳州战役”最终的大决战就要打响了,就算缓不过来,也得缓过来,亲自上阵才行,清军可不会乖乖的在那里等着。 想到这里,郑成功忽然抬头,环视了大帐一圈,看着倒映在帐篷之上的巡逻兵马身影,耳边似乎突然响起了那段震撼人心的旋律: 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 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 豪情不变年复一年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第2章破敌之策 “参军,藩主那是什么意思啊?” 走出大帐不过百余步,刚和另外两人分开,甘辉便忍耐不住了,左右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当即将冯澄世拉到了帐篷的角落之中。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的,搞得我都糊涂了,藩主不会是真的想要就此撤兵,以退为进吧?” 甘辉六年前就已经投入了郑成功军中,向来以勇武著称,屡次冲锋陷阵,大破清军,如今凭着战功,已经升到了中提督之位,甚至可称当前郑军中的头号大将。 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舍命追随,唯一敬佩的国姓爷畏惧清军,但这支清军不同以往,乃是八旗的野战精锐,若是硬拼,郑军占不到任何便宜。 绿营兵,特别是东南的绿营兵,根本不能和满洲八旗兵相提并论。后者是北方几十年混战养蛊养出来的“怪物”,占有骑兵之利不说,兵甲装备更是精良,同等兵力之下堂而皇之的阵战,郑军绝不能敌。 甘辉和清军打了那么多年仗,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便是他这个郑军中的头号猛将,对金砺所领的近万八旗兵都十分忌惮。 而依当前的局势而言,若是不和清军决战,以金砺大军带来的粮草,这支所谓的清军主力撑不了多久。甚至不出半月,便会不战自退了。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郑军必须不断派兵骚扰袭击清军,使得其不能从漳州府城周边获取补给。如此一来,郑军不仅要分兵各处,损耗也将是难以承受的。 换言之,“两军决战”从某种程度对于郑清双方而言,又都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甘提督莫急,藩主既然说了明日要召集诸将详议,自然是已经胸有成竹,十拿九稳了。”冯澄世知道甘辉这人性子直,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即又道: “以藩主之运筹帷幄,区区金砺又怎么会是对手?依我看啊,这几日之事,不过是藩主故意为之,迷惑清军的。” “这么说,藩主这是为了让清军轻敌,然后如小盈岭,江东桥那般,诱敌深入,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甘辉的脸色登时一变,笑中满是期待。 “哈哈哈,甘提督不愧是藩主看重的大将,怕是和藩主想到一块去了。”冯澄世抚了抚颔下的胡子,轻声笑道。 他心中对此事自然不完全是这么认为的,但面对甘辉,这么说反而是最合适的。他在郑成功身边那么多年,十分了解对方的脾性,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多说。 毕竟,作为国姓爷身边的心腹谋士,几乎全程参与了各场大战的谋划,冯澄世太清楚此战的重要性了! 两年间,海陆近十场大战,漳南六县都已经拿下,就差这最后一个漳州府城了。若是能一鼓作气击败这支汇聚了福建,浙江两省绿营精锐和八旗强军的清军援兵,不仅漳州城唾手可得,便是整个东南,短时间内都将任由郑军驰骋。 换言之,即将开始的那场大战,是自去年五月以来的一系列反攻战中,最为关键的一场。 要知道,这个时候,东南实际上还是清强郑弱的格局。郑军海上无敌,可陆地之上,面对满清八旗兵,正面对决仍旧难堪一战。这个时代,没有产粮地,就无法保证大军的训练,是养不出野战强军的。 这也就是原本历史上郑成功屡屡死磕潮州的原因了,甚至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潮州人和郑成功有不共戴天之仇。 供养大军所需的粮草,一直是制约郑军发展的最关键因素,仅仅靠福建沿海的走私,南洋的采购和突袭征收,根本不能满足! 若是此战胜了,郑军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土地,以漳州平原的万顷土地,数十万人口,供养数万陆上强军,绝对不成问题。 不止如此,此时西南孙李崛起,清军连连失利,无暇东顾,只要此战得胜,歼灭闽浙两省的精锐清军,郑军恢复元气之后,还能乘机攻取泉州,兴化,甚至是粤东的潮惠二府,获得争霸天下的基础。 郑氏集团的运行模式和满清,大西军这样的传统农耕集团是不一样的,只要获得养军所需的土地和优质兵源,财政上依仗海贸的郑军,就能兴贩洋道,以足粮饷。 而不是像大西军一般,虽然在云贵积攒了五年的力量,但若是不能一战溃敌,获得新的土地和人口,以及喘息之机,便难以再战了。 至于满清,在原本历史上也不过是仗着庞大的体量,一步步耗死西南明军的,金砺在永历七年的海澄大战中败于郑成功,清军闽浙主力损失惨重之后,清廷数年间都无法为东南调集兵马。 但以弱胜强,获取土地和人丁,训练强军,也是需要合适的时间窗口的,正如郑成功此时此刻在帐中所想的那般,这几乎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此战不胜,损兵折将不说,更无法在大陆之上获得立足之地,第二年也无法和李定国东西合击,攻取潮惠。没有孙李的牵制,清廷又怎么会和郑成功谈判,那他又如何偷偷发育? 如此一来,驱除鞑虏,恢复河山,便也就是妄谈了! 日转星移,金乌东升,距离漳州府城东南十里的郑军东山大营,中军大帐之外,甘辉,黄廷,黄山三大提督,以及二十几个镇将,营将,都汇聚到了一起。 漳州城内的清军今日一早便已经出城扎营,如今正在调集兵马,似乎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这让所有人都不免担心起来。 冯澄世在帐外和诸将寒暄了一番,甘辉果然已经将昨晚两人的谈话内容透露给了几个心腹,今日诸将又汇聚一堂,这些军伍中人,大多是口无遮拦之辈,因此基本上就相当于宣之于众了。 不过,这也是冯澄世想要的结果,诸将如今都已经知道了这几日的怪事,其实是“藩主”的“破敌之策”,原本忐忑的心情,都平复了不少。 郑成功在军中拥有绝对的威望,是这数万抗清兵马的主心骨和精神支柱。冯澄世不会多说不该说的话,但这一点却是他可以借由甘辉之口,传达出去,稳定军心的。 作为心腹谋士,在背后默默维护藩主的光辉形象,把莫名失态包装成“破敌策略”,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当然了,甘辉只说了那是自己的猜测,但军中谁人不知他和冯澄世的关系最要好,而前者刚刚升了中提督,后者又是藩主的参军谋士。这两人传出的消息,岂能是空穴来风? 很快,在冯澄世和三大提督的领头之下,诸将进入大帐,终于见到了恢复如初,气势凛然的国姓爷。 简单的军礼之后,精神状态已然趋于稳定的“郑成功”如同往常一般,毫无违和地亲自主持起了军议,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变端一般。 “藩主,清军主将金砺今日一早便已经率部出城扎营了,杨名高(福建提督),王进功(建宁总兵),王邦俊(漳州总兵),马进宝(金华总兵)等部也已经悉数出城。”前提督黄廷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据哨骑侦探到的军情来看,清军出城的总兵马在两万以上,其中金砺所部的八旗军近万,杨名高,王进功,王邦俊所部的福建绿营和来援的南直隶,浙江绿营,各部兵将加起来恐怕超过一万五千。” “福建绿营都是些残兵败将,早就被咱们打怕了,根本不足为惧,而南直隶和浙江来援的绿营兵,也不过是一路货色,军备战力都不强,这一万五千兵马,能和咱们硬碰硬打一仗的,恐怕不到一万。最要紧的,还是金砺所领的八旗兵。”甘辉听罢,当即出言道。 “嗯,说的不错。”郑成功微微点头,但又忽然话锋一转道,“但八旗兵一到,恐怕这些败兵,又有了一战的胆气。” 此言一出,诸将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他们虽然在野战中击败了成千上万的绿营兵,但是对于满洲兵,还是心存畏惧。 军队的信心和士气只能依靠战场上的胜利的塑造,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郑军还缺一场和满洲兵一决雌雄的野战来证明自己的实力,获得战场上的必胜信心。 “清军有什么调动吗?”郑成功早就猜到了诸将的反应,他面不改色,又继续问道。 “清军主力倒是没有异动,不过派出了两支偏师,都是千人以上。一支截断了新桥,应当是要防止我大军趁乱进攻漳州城,另外一支进驻了江东桥以北的万松关,想要牵制我大军在北面的行动。”黄廷又继续汇报道。 “金砺乃是清军中的悍将,领兵作战的经验十分丰富,他这么做,恐怕是有什么阴谋。”右提督黄山想了想,又道:“可这两路兵马都只是防御之用,难不成他是想等我大军松懈下来,再发动攻击?” “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整个福建的绿营兵都已经被咱们击溃了,金砺恐怕也不敢掉以轻心,轻易冒进。”甘辉颇有几分得意道,这其中他的功劳可以说是最大的。 “金砺在等北风!”郑成功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北风?”诸将闻言,齐齐看向了郑成功,异口同声疑问道。 “没错,就是北风。”郑成功说着,扭头看向了甘辉,赞许道: “满洲兵虽然强悍,但我军屡战屡胜,士气正盛,而且鞑子骑兵所畏惧的火器,正是我军之强项。 现在西南战事吃紧,清廷用兵正棘,金砺这支兵马是清廷在闽浙的最后主力了,正如甘辉所言,他绝不敢掉以轻心。” “藩主的意思是,金砺想要借着北风,我大军火器难以施展,甚至会被反噬之际,依仗骑兵,发起突袭?”冯澄世忽然出言,一语中的。 其实,郑成功也不清楚金砺是不是在等北风,但在他的记忆里面,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无论这是金砺早有预谋的,还是对方在原本历史上抓住了战场上的偶然机会,只要最后对上了,那都将是他料事如神。 知道了最终的结果,想要倒推出原因,难道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所谓的合理逻辑,其实并不一定可靠,毕竟现实是最不讲道理的。 而且,正如同昨晚甘辉和冯澄世所言的那般,现在两军对垒,相距不到十里,其实弄不出什么花招。无论是原本历史上,还是当前,如小盈岭伏击战,江东桥大战那般,摆开军阵,设下埋伏,以火器拒敌,都是郑军最好的选择。 完全融合了原主的技艺和记忆之后,郑成功自然也会做出几乎同样的选择,但堂堂国姓爷的本事可不止这些,真正的破敌之策,他已经了然于胸了。 “嗯,没错。”郑成功点了点头,忽然看向了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定西侯张名振,问道:“名振,你和金砺交手过多次,若是他真的要借助北风,你可有破敌之策?” 张名振闻言,似乎早有准备,拱手抱拳,镇静自若道:“将军,末将觉得,要破清军骑兵,关键还是在火器,但金砺久经战阵,早有提防,我军必须出其不意,才能制胜。” “哦,继续说下去。”郑成功微微挑眉,颇有些意外道。 他原本问张名振,是另有企图的,毕竟如今在漳州参与决战的郑军兵马中,以张名振为首的鲁王一系有数千人,但是并没有真正归顺,更像是来助战的。 在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大军中,郑成功自然有无上权威,可以“独断专行”,福威自操,军中将士也都以他马首是瞻,可自成一体,刚刚投靠不久的鲁王一系,就没有那么听话了。 这样的事情郑成功自然不能容忍,郑联,郑彩,郑鸿逵这些曾经叱诧东南的人物都被他先后压服,吞并了兵马,甚至斩杀,更何况是鲁王一系的张名振?郑军中就有不少大将是鲁王一系投靠过来的。 能在短短四年间整合整个福建的抗清力量,郑成功可不是什么白莲花,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时代,不够心狠手辣,只能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军队只有一个核心,也从来不信所谓的友军。 借着这次大战的兵马部署,来个“一箭双雕”,彻底收服张名振,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现在看张名振的样子,俨然是早有准备的。毕竟,浙江清军,满清平南将军金砺,可是他的老对手了。 “是。”张名振朝着众将拱了拱手,他其实也是刚刚被郑成功一提点,才突然想到了新的对策: “就算咱们知道了清军要利用北风这一点,也还是得想办法对付他们的骑兵,否则此战还是难以取胜。 而要达到出其不意,击溃满洲骑兵的效果,就必须得改变原本的作战方略。金砺所领的是八旗兵,虽然小心谨慎,但其镇守浙江时,屡屡获胜,心中必然还是轻视我大军的,这是咱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不错,本藩也是这么想的。”郑成功随即接上,他已经明白了张名振的意思,剩下的话,就得他亲自来说了。 “小盈岭和江东桥两场大战,咱们都是用了同样的战法。这一次,只要接战军阵部署不变,清军必然也会以为咱们要故技重施,而这正是咱们出奇制胜的关键。 而且,不仅仅是诱敌攻击大阵左翼,将北风化为己用。破敌的关键还在于那些心胆坠地的绿营兵,只要溃兵一冲,鞑子的骑兵自然就发挥不出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