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甘的神隐日常》 1. 透明 中午,窗外阳光火热,张甘在床上翻了个身,还不大想起来。 他昨天才通宵了一晚上,把老板要的设计稿给交了上去,然后清早补觉,就这么睡到了过午。 手机铃声响了,他闭着眼睛摸索,顺手一划接了。 “三儿,昨晚上打你电话没接,没事吧?” 是妈妈。 “没事,昨晚加班,忙完倒头就睡了,没注意看手机。”张甘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家里有事吗?” “没没,就是忽然想和你唠唠。你也别太累,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千万不能熬夜知道不?”妈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上个月你三舅家的娃儿,你堂哥,不就是熬夜把身体搞垮了猝死……” 张甘:“……” 他终于清醒了,睁开眼睛,低沉道:“嗯,知道了。” 妈妈又问:“你吃饭了没?” “……”张甘坐起来,“吃了,有点犯困,又躺了一下。” 妈妈又开始唠叨:“吃饱饭不能马上躺下,对胃不好,最好等消化一会……” 张甘耐心听完了,答应她会好好照顾自己,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这才放下手机。 随后他愣住了。 他的手指……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做梦呢,努了努眼睛再看,同时动了动手指,有感觉,指间相互触摸得到,就是看不见,好像透明了一样。 再掐一把,不是做梦。 两只手放在任何物体上,手指都是透明的,能透过它们看到覆盖住的东西。 手掌部分则是通红的,就像用电筒怼住了照起来,能看到红色的光一样。 手掌和手指相连的地方,红光变淡,到了手指,就完全透明了。 张甘猛地起床,跑向洗手间,看了看镜子,镜子里的手是正常的,拿起手机拍照,照片里的手是正常的。 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眼睛出了问题? 张甘脸也没洗,早餐也顾不得吃,匆匆下楼,去了最近的那家小诊所。 “手?”小诊所的兰医生拿起他的手,翻来覆去看道:“看起来没问题啊,怎么,你感觉哪里不舒服?是疼?还是痒?” 张甘动了动手指道:“不疼不痒,就是这里,透明了,看不见了。” “……” 兰医生默了一下,打了一下他手掌,哼道:“我说小张,你是闲着没事来找我乐子呢?” 张甘道:“您再看清楚了。” 他拿过桌上的本子,手一遮,问:“这样呢,您能看得见我盖住的字吗?” 兰医生吐槽道:“你手挡了我怎么看得见?” 可是张甘看得见。 他平时忙,没空去医院,小病都来这儿看。感冒什么的,兰医生从来都开的很平价的药,医术不错,口碑很好,也不会骗人。 他无奈道:“那您再帮我看看眼睛?” 如果说手没问题,那可能就是眼睛出了问题。 兰医生也给他看了,道:“哎哟你这血丝,是不是没少熬夜?跟你说多少回了,用眼不要过度,更不要熬夜……” 兰医生年入四十,唠叨起来和张甘他妈不相上下。 张甘:“……” 他知道兰医生也是关心,喜欢把病人都当孩子一样。 对待年长的、值得他尊敬的人,张甘总是会耐心一点倾听,所以没回嘴打断,只是问了问结果。 “没事,你这滴点眼药水,以后多注意休息就好了。”兰医生说。 张甘拿了药,平静离开,然后去早餐店买吃的。 店老板笑眯眯给他递过热乎的包子。 路人行色匆匆,也没有侧目。 他喂喂流浪狗,狗吃完东西,还舔了舔他的手指。 张甘站在街边,愣愣看着自己的手。 说不定,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他终于平复下了心情,决定观察一阵再说。也许再睡一觉,一切就恢复正常了呢? 妈妈说得对,他果然不该熬夜的。张甘叹了口气。 可他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嘴上说下次不会了,下次还是一样。 经过这件事,这天晚上他老老实实看着时间,早早就睡了。 睡不着…… 但想想透明的半个手掌,他还是忍住了去摸手机。就是干躺着,他也要躺到天亮! . 早晨的闹铃声响起,张甘睁开眼睛,大脑异常清醒,丝毫没有往日的昏沉。 这也难怪,他还惦记着昨天发生的那件匪夷所思的事呢。 想到这张甘连忙伸手一看。 “!!” 他再次僵住了。 这次不光是手指,整个手掌都变成了透明色。 而手腕到手肘的位置,和昨天的手掌一样,透出红色,和手掌相接的地方,渐渐变淡。 现在张甘可不认为这是幻觉了。 按照推断看来……下一次会变透明的可能就是胳膊! 然而除了他自己,没人发现他变透明了。 张甘请假去了一趟医院,做全身体检,没找到原因,倒是查出了一些小毛病,开了一堆药。 他无可奈何地提着一兜子药回来。 既然手的变化对生活没有影响,那就当无事发生好了? 然而他小瞧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第三天早上上班,他发现脚也变透明了! 第四天,这个诡异的症状已经蔓延到了肩膀和大腿。 张甘感觉到了一些不妙。他决定辞职,弄清楚怎么回事。 走之前,他默默收拾办公室的东西,同事们各自忙碌,仿佛没有看到他。 说起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和他疏远了。 出门时和人撞了一下,对方才注意到他,惊讶道:“小张,上班时间你去哪呢?啊?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张甘“嗯”了一声,只说去医院检查身体查出了一些问题,想要休养一阵,离开了。 在那之后,没有一个人联系过他。 …… 第七天的早晨,张甘站在镜子前,拉开衣服看。他已经快要完全透明了,现在只剩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有点窒息。镜子里的人还是很正常,四肢健全。然而他低头伸伸脚,自己看到的只有衣服鞋子。挥手,只看到袖管在空中挥舞。 他要是出门买个东西,得喊好几声,特别大声,老板才能注意到他。 他恍然就有点明白了,同事们并不是疏远他,而是他的存在感变弱了! 身体逐渐透明的同时,他也渐渐变得不存在。 如果完全透明,他很可能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这副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张甘努力回忆事件的前一天,不就是熬夜通宵了?吃的也很正常,没有奇怪的东西。 到底为什么呢…… 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只想这一件事,眼看着胸前最后一点也要透明了,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轻飘飘的,好像要……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忽然间被拉回了这个世界。 妈妈的电话…… 他猛然清醒,接了起来。 妈妈和往常一样,问起他的工作和生活。 张甘没敢说辞职的事,也没说身体的奇怪变化,怕她担心。 挂了电话,他才冷静思考起来。他的手脚、身躯,相互还能触碰到,看起来还是真实的。 真的真实吗? 他猛地生出了一个想法,拿起一把水果刀扎向自己…… 没有拿起。 他的手穿过去了! 在接触到刀的一瞬间,穿过去了! 同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不要那样做,会受伤的哦!” 张甘猛地站起来道:“谁?!” “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请你来做个客啦,没有恶意。”那个声音谨慎地说。 “我的世界实在太无聊了,我听说人类有很多,如果可以邀请一个人类来,那就太好了。” 张甘保持警惕道:“你在哪?” “再等一下,你就能见到我啦。”那个声音说,“如果你不愿意过来……那……也没有办法,你迟早要过来的。” 张甘:“……” “我还能回来吗?”他问。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那个声音道。 张甘不拿刀了。 “你只需要陪我吃一顿饭就好啦。然后作为感谢,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它说。 张甘下意识用了“它”,因为这个声音给他的感觉,像是一只动物。 一只狡猾的动物——说话之间,他的身体最后一点也透明化了。 张甘被扯到了墙边,还慌乱地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抓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过墙。 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 “在这里。”那个声音说。 张甘镇定下来,循声而去,找到了那个邀请他的家伙。 雪白雪白的一只狐狸,让他有点失神。 “九尾?”他喃喃道。 “哦,这个吗?”白狐摇了摇尾巴。 张甘才发现它们大得夸张,而且,还不止…… “这样的尾巴,我想要多少就能变出多少。”白狐笑眯了眼说,第十尾华丽摆过,炫耀一通,十条尾巴又合成了一条。 “坐吧。”白狐敲敲桌子。 这是个矮几,纯白色的桌子,张甘在桌前就地盘腿坐下了。地面也是毛茸茸软乎乎的。 地毯吗…… 张甘想着,就听白狐道:“这里是我的世界,客人喜欢吗?如果喜欢花花草草的环境,也是可以满足你变一下的。” “不用了,这样挺好的。”张甘客气道。 白狐便抬爪,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前它明明是一只趴着的狐狸,但此时居然也学着和他一样盘坐了。 狐狸真能做出这样的姿势吗…… “那么我上菜啦。”白狐期待地说,“客人喜欢甜还是咸?” “都可以。”张甘说道。 他不在乎吃什么,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能回去,尽快回去。 用餐过程中他应要求,讲了一些乡下和城市的趣闻,白狐听得津津有味。 “果然有人一起吃饭,就是比较美味。”白狐擦擦嘴角,满意道。 不知不觉,他们两个竟然把满满一桌的菜吃完了。 张甘终于等到了机会,迫不及待道:“请问,我该怎么回去呢?” “闭上眼睛就好了,我送你。”白狐笑眯眯说。 张甘:“多谢。” “你这个能力不要经常用。”白狐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如果你不小心进来了,可能会出不去。如果你进了别的地方,那就更糟糕了。” 张甘愣道:“什么能力?” “你被选中了,拥有穿过一切的能力。”白狐懒洋洋趴下道。 张甘对什么能力都不感兴趣,只是问:“谁选中的?” “世界。”白狐简单道,“你可以把自己理解成,天选之子。” 张甘:“……” 这天选也太吓人了点,就不能先打声招呼。 白狐看他发呆的样子,打了个呵欠道:“你不急着回去了吗?” 张甘:“急。” 话音刚落,这个世界的光散去,露出了他房间的面貌。 真的……回来了。 张甘再看看自己的身体,细腻的掌纹,皮肤上微小的绒毛,看得很清楚。 他的身体恢复正常了! 白狐空灵的声音回荡道:“你的身体已经改变,如果不想变得透明,就不要接触阳光太久。最后,千万不要接受其他家伙的邀请,它们可没有我那么友好,切记,切记。” 张甘四处寻找,再也没能找到白狐。 算了,反正生活回到正轨,之前的一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了。 不对,他没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辞职了。 张甘:“……” 仔细回想起来,他当时确实有点糊涂,一心想要离开。不知是不是身体状态影响了心智的缘故…… 他思考了半天,直到肚子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饿了。 他起身拿起钥匙钱包,准备出门买早餐去,指尖划过钥匙,没拿起来。 又穿过去了! 2. 失踪 张甘试了又试,发现别的东西他的手也全都穿过了,拿不起来! 他甚至可以穿墙而过。 “……”这进出家门倒是免了钥匙了。 只不过,给天选之子这样的能力真的好吗?!这意味着他也可以随意进出别人的家,甚至金库啊!如果他把握不住,动了坏心思…… 张甘连忙打住了念头。他从小受良好教育,没做过什么坏事,自信将来也不会做。 但这个能力实在是有点逆天。 而且,他这个样子没法出门。 但他看看身上,衣服是没问题的,鞋子也没问题,身体并没有穿过贴身的东西。 他忽然心中一动,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那种质感,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在流窜,但摸到衣服时,那种活跃的物质消失了。 这就像平时静下心集中体会,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处的脉搏跳动一样。不同的是,张甘感觉那些物质,可以控制。 张甘深呼吸,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它们的动向,驱赶到胸口,然后再伸手…… 他终于摸到了钥匙的金属触感。 如法炮制,他把必需的东西揣进了口袋,然后出门。虽然这个能力还不是很熟练,但家里没吃的了,他必须出门买点吃的。 他尽量躲避着人群,选择了一家冷清的小店,以免碰着人不小心穿过,吓到别人,也给自己带来麻烦。 张甘很清楚这样的能力,绝对会轰动世界。但他不想引起骚动,只想安稳过日子。 这个世界的现状挺好的,他不想打破。 他到了早餐店,点餐,然后手机支付。 热腾腾的面来了,他深呼吸,再次调走那些物质,这才伸手去拿筷子,然后一支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扶着碗,小心翼翼地开始嗦面。 还好,面没有穿过他的嘴。 张甘莫名诡异的念头闪过克,差点噎住。 看来面和碗是被当作一个整体的。 大热天的,他吃个面吃出了一身热汗,心里却在不断冒冷汗。这是公共场合,他要是随便穿过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幸亏他起来也晚了,此时店里人少,他吃完,瞅着没什么人了,嘴也不擦了,赶紧溜出去。 一路小心躲避,超市买了些东西,他回到家,终于可以放松了,往沙发上躺去—— 摔了个四脚朝天。 “……”大意了。看来在家也不能太放松。 张甘狼狈地爬起来,调整身体,这才躺上了,呼出了满足的一口气。 可躺了一下,他又想起妈妈的话,悠悠坐了起来,伸手拿电视遥控。 又穿过去了。 “……” 打开电视,他靠着沙发背,脚搭在茶几上,拿起一包薯片,把薯片慢慢往嘴里送。 这可太考验他了。 但凡想要拿点什么,都得先集中精神控制那些粒子。 张甘决定在家里适应一段时间,再出去找工作。好在他这些年工作也有些积蓄,暂时饿不死,就当休息一阵好了。 这段时间他不打算出去吃了,先自己做饭,熟练掌握这个能力再说。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尤其是在身体变异之后。每拿起一样食材,他都得集中精神去调动身体。 洗菜,一不留神就穿过了食材和水。 切菜,两只手得同时控制。 起锅,点炉灶,下油盐酱醋…… 一顿饭下来,张甘简直精疲力尽。 他决定循序渐进地掌握这个能力,先吃面好了,减少工序,节省精力。 这样折腾几天之后,他总算勉强能恢复正常生活了。控制身体的窍门是平时将活跃物质固定在某一个区域,起码手脚不受影响,减少调动,也不用来回花费精力调动身体,只是需要维持状态。 一个月后,张甘终于运用熟练。那些粒子平时就集中在胸口的位置,必要的时候,张甘才会调动它们。比如—— 门不小心锁了,穿门而过。 东西掉沙发缝里了,穿过去扒拉出来。 这个控制就要讲究一些了,他得精细地确认穿过的位置,在体内留下一部分粒子物质,以便把东西拿起来。 如果穿墙,墙壁太厚呢? 张甘还真试了一下。 但是想象的画面没有出现,那些物质高度活跃,将他全身迅速改变状态,像是有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可以在墙里自如地走,但是又不会穿过地板掉楼下去。 这些粒子显然有着特殊的应急响应机制。 张甘看着还挺神奇的。 没错,他现在能看到那些物质了,红色的粒子在体内移动,有静止和活跃两种状态。 但他要是照镜或是拍照,依然是正常的身体,看不到他体内的这些粒子。 粒子能分散在体表,也能收敛到体内。 如果他不想穿过东西,就把它们收敛到不容易接触的部位。 这些练习得多了,他就像鸟类控制羽毛一样得心应手,顺畅自如。 于是张甘把它们收敛起来,做回了普通人。 这个能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这也不是什么招财的金手指,只能把自己变消失。 说到消失,他还真得当心。 毕竟他还有家人。 反正暂时还没找工作,他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回乡下看了妈妈和奶奶。 爷爷去世得早,爸爸几年前也病逝了,好在那时张甘已经工作,每月会打钱回去。妈妈都攒了下来,就算不种地,也不愁吃喝。 她和奶奶吃得少,就种点菜,还有瓜果什么的,吃不完了,拿去集市卖,即使没有张甘每月打钱,也能自给自足。 张甘平时忙,每年只有过节才回去,现在辞职了,身体稳定下来,这才回来看她。 妈妈知道他辞职,也没多说,只是道:“不碍事,三儿想工作的时候再找就是了。实在不喜欢外边,回家也行。” 这天,张甘帮着奶奶在菜地里忙活,大夏天的,虽然带着草帽,还是热出了汗。 奶奶在屋檐下招呼道:“三儿,歇歇哦。” 他伸手擦擦汗,直起身,愣了一下。 指尖,透明了。 他连忙回到屋里,洗手吃东西。 说起来,白狐只告诉他接触阳光太久会变透明,可没告诉他到底多久,如果身体再次变透明该怎么办? 他总不能一辈子躲着太阳? 所以张甘一时也束手无策。不过经历了上一次白狐事件,他倒是没那么慌了,继续和妈妈聊天:“妈,我们家不是就我一个吗,为什么我小名叫三儿呢?” 他小时候特别不理解,还总被人打趣问他大哥二哥在哪,他也以为爸妈之前有过两个孩子呢。 “你生日三月三号嘛。”妈妈不以为意。 这个答案很普通。张甘感叹道:“要是我真的还有兄弟就好了。” 那样就算他和上次一样,忽然消失,去了什么地方,万一回不来,也不会只留下妈妈一个人。 “哎哟!”妈妈切瓜切着手指了,赶紧伸进嘴里啜了一口,嗔怪道:“瞎说什么呢。” 张甘便不再说了,吃瓜。 “你什么时候去市里?奶奶说给你做好吃的带去。”妈妈又问。 张甘确实没打算一直窝在乡下,道:“过两天吧,奶奶要做什么吃食?我等做好再去。” 奶奶便高兴地开始去张罗。 张甘就在屋里发呆看手指。 回想一下,先前干活手上沾了泥,他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开始变透明的。今天的话,晒太阳的时间大概……一个多小时? 他记下了时间,这样下次有个参照。 第二天,他的手脚都变透明了。 看来这个透明化一旦开始,很难阻止,结局无法改变。 再次重演,他会经历和上次一样的事件吗?还会见到那只狐狸吗? 他算了算时间,上一次,他是第七天消失的。那个时候,他也该回到市里了,就算消失了,家里也不会知道,妈妈暂时不会担心。 他做好了归程计划,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五天要走的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孩子在山里失踪了。 村里能抽出的人都去找了,张甘暂时也没事做,当然不好袖手旁观。 “去年这个时候,李家的老三也是这么失踪的,还是拜了山神才找回来的。这次怕不是也是让山神拐了去……”老人们神叨叨地说。 青年们吐槽道:“瞎说,山神有没有是一回事,要真有,那山神还能拐孩子?妖怪拐了去倒还差不多……呸呸呸!哪有妖怪,都是封建迷信!要我说,肯定是在山里迷路了。” 张甘和大伙一起上了山,分开找。此时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得透明了,只不过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他一开始跟着邻家四叔一块的,走了一段,忽然停下道:“叔,咱们从这分头找吧,你往这边,我去那边,我记得我小时候常去玩的地儿,他说不定也会去。” 四叔同意了。其实村里别的人都是各自分头寻人的,只不过张甘许久没回来,怕他对山里不熟悉,这才两人走一路。 既然他说记得路,四叔就没多想。张甘还有手机,有事可以打电话。 “那你别太深入,到不认识地儿就回,太深了林子里信号怕是不好。”四叔叮嘱一番,和他分开了。走两步再回头,却已不见了张甘的身影。 四叔有点纳闷,但也只当他钻哪去,被灌木遮挡了,加上寻人心切,张甘也是个成年人了,便也没多想,赶紧继续找人。 张甘一看身边没人了,便放开了走。他的身体能穿过一切荆棘灌木,不用担心被划伤,所以和刚才比起来,速度快了很多。 他出发的时候还是下午,走着走着,深林茂密,越来越暗。 他越走越怀疑,方向错了。这山头真大,他走得很快,那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尽头。 幸好,他快要放弃时,总算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个孩子。八岁的男娃,小脸脏兮兮的,头发蓬乱,沾了不少草屑。赤着脚,也不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胳膊也划了些细小的伤口,看起来是穿过林子时被草叶割伤的。衣服还全,也不像挣扎过的样子,倒像是自己走的。 张甘检查了一下,确认孩子没事,还有呼吸,像是睡着了,便放心给四叔打电话。 没信号。 他果然走得太远了。 他把孩子往回背,走两步又停下。 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他又把孩子放下,轻摇他的肩膀,拍拍脸,叫他道:“大壮,张壮壮~” 孩子终于幽幽醒了,擦擦眼睛,迷糊起来道:“你是谁?” “我是张甘,我家门前有棵歪脖子桉树,记得吗?” 男孩道:“啊,想起来了。” 张甘点头:“大家都在找你,快回去吧,你记得路吗?” 男孩连忙爬起来,看了看道:“记得……哎哟!” 他脚上有刺。 张甘先前没看见,又一直背着,这会儿他要自己走,就碰到那根刺了。 男孩许是皮实,或者平时也没少贪玩受伤,单脚跳了两下,径直拔了刺。 张甘连忙扶住他,看他薅了一棵草,放嘴里嚼嚼几下,一边问有没有水,洗了伤口,草碎抹上,找了片大树叶裹着,包好系上。 “好了,走吧。”他说。 他坚持要自己走,但张甘没时间。 “我先背你出去。”张甘说。 他身体变透明的速度加快了。 等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他先打了电话,告诉大伙人找着了。然后出了林子,到了个空旷地,再打一通电话,让孩子和大人沟通地点。 乡下的地头他分不清哪块谁家的,这早当家的孩子倒是熟得很,看到田地,就没问题了。 “牛,牛也不见了。”孩子发愁说。他原本是追着牛进山的,结果牛没找到,把自己弄丢了。 张甘道:“坐这儿等你爸,别动,我去给你把牛找回来。” 小孩儿点头。 张甘转头就走进了林子里。 男孩擦了擦眼睛。 这个人刚才在太阳下说话的时候,全身好像会发光一样。一进林子去就不见了…… 3. 咆哮 张甘家。 “三儿不见了?”张甘妈妈愣道。 “哎!我就该让他在原地一块等着!他肯定不熟路,走错了。”四叔拍大腿道。“我们已经再去找了,你放心,大伙一定把他找回来!” “怕不是……被山神带走了,才换了孩子回来吧?”有老人小声道。 “放屁!”四叔跳脚道。“大壮都找回来了,三儿那么大个人肯定也能!” 张甘妈妈问:“孩子说他去找牛了,那牛呢?” 四叔挠头道:“牛?早就自己回来了啊。” ` 张甘又消失了。 他心里很清楚。 因为进入林子后,他的身体完全变透明了,越往里走越黑,最终天上地下彻底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不仅如此,脚下的路也变了,不再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而是平坦、有点光滑的地方。 他想起白狐的话。这里恐怕是他口中的别的家伙的地盘。 这世上真有狐仙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张甘没敢大声叫喊。因为白狐叮嘱过,其他家伙不一定是友好的。 这次也是他失策了,没想到身体的变化会加快。 他摸索着身上的东西,按了一下手机。 对了,他还带着手机。 可惜这里没有信号,也就能看看时间。 晚上八点多了。 有点麻烦,这个点他不回去,大概村里都发觉他不见了。妈妈肯定也会担心。 他正划拉着手机想办法呢,忽然响起了一个惨叫声:“哇呀!是谁!” 粗犷的声音回荡。这回响效果,听起来像是在某个建筑的内部,而不像是森林里。 “快把它灭掉!灭掉!”粗粝的声音继续叫嚷。 灭掉…… 张甘终于明白过来,举起手机,“你说的是这个?” “哇啊啊啊,不要用它对着我!我的眼睛要瞎了!”那个家伙咆哮起来。 张甘一下就有了底,暗暗笑起来。看来这里的主人,怕光。 他没关。 手机电量还足,出门寻人之前,他特意充了满格的。 “这是哪?”他问。 “真没礼貌!问人问题之前,至少应该把光灭掉!”那个声音咆哮着。 张甘念头一动,微笑道:“可是,你不是人。” 咆哮帝顿时噎住了,悻悻道:“你怎么知道?” “别人告诉我的。”张甘道。 咆哮帝立即警惕:“谁,谁告诉你的?” 张甘不回答他,问道:“这里怎么出去?” 咆哮帝也不回答他,问:“你认识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有很多脑袋?” 张甘:“……” “还是有很多眼睛?” “……” “很多手?” “……”他见过的白狐倒是有很多条尾巴的。当然,张甘不可能说出去。 谁知道这些奇怪的家伙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说了,会不会给白狐带去麻烦,又会不会自找麻烦呢? 虽然他对白狐的来历不明有些戒备,但至少人家对他挺客气的,请他吃饭,还告诉他身体变化的事情。 他也没必要坑人家。 “你是怎么进来的?”咆哮帝还在问。 “我来找个孩子。”张甘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能力和状态。 而且,孩子失踪的事确实有些蹊跷。 “你是说那个吃我草的家伙吗?”咆哮帝道。 张甘盘算着。大壮不吃草,牛倒是吃草的。 他点头道:“对。” 先诈他一诈。 左右他也确实是要找牛的。 “那你找对地方了!”咆哮帝凶巴巴道,“它偷吃了我一方的草,你得……得赔我!” 张甘:“……” 这个家伙该不会是个吃草的动物吧。 “你想要什么?” 咆哮帝立即道:“要一个人类!” 张甘:“……”这家伙和白狐一样,对人类很感兴趣啊。 他继续问:“你要人类来做什么?那种家伙又不能吃。” “诶,说的是没错啦。可是,听说他们很小,小到可以塞牙缝,我想找个人类帮我清理牙缝。我的牙缝塞了一根刺,太小了,怎么也取不出来。” 很好,张甘现在确认咆哮帝的个头很大,但是不会吃他了。 他道:“你把牛给我,我把人给你。” “你先把人给我!” “我怎么确定你得到了人,就会给我牛呢?” “我可以立一个契约。”咆哮帝道,“我若没有给你牛,就罚在人间当牛做马。但如果你给我的不是人,就要被我吃掉!” 张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吃起人来了呢。 好在他别的不敢保证,唯独敢保证自己是个人。 “那他清理完了之后,你得送他回去。”张甘说。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地方,得利用一下这个爱咆哮的家伙才行。 “那是自然。我可养不起人类,听说他们吃的食物可精细了。”咆哮帝抱怨着。 “没问题。”他说,“立契约吧。” 他得赶紧结束这件事,然后回家,别让妈妈担心了。 黑暗中响起了意义不明的咒声,很快又戛然而止,委屈道:“你能不能先把光灭了,让我集中精神。” 张甘这才关上了手机屏幕。 咒言再次响起。张甘感觉到身边有了风,缠绕的风像是从他这里抽取了什么。 “好了。” 有什么东西落下,张甘顺手接住了,那是一张纸。 他确实能感觉到纸上有某种联系。 咆哮帝应该没诓他。 “那么你要的人也在这里了。”张甘说。 “那我怎么看不见?!骗子!”整个空间又咆哮起来。 张甘有点诧异。 “我就是人类,一直在这里,你怎么会看不见?” “骗子!你不是找牛吗?你的孩子,牛!”咆哮帝粗声粗气道,“那么你也应该是牛!” 张甘好笑道:“我所在的国家,人类世代耕作,牛是家里重要的成员,人们会把它当孩子看待。这很奇怪吗?” 咆哮帝默了一下,咕哝道:“是有点道理。” 张甘道:“一定是这里太黑了,你才不小心让牛进来偷吃了没看见,还把我当做了牛,我还是亮一下吧,那你就能看清,我没有骗你了。” “不不不,我讨厌发光的东西!”咆哮帝连忙道。 “可是没有光,人类是看不见东西的,你让我怎么帮你清理牙齿呢?”张甘攥紧了手机。 这咆哮帝可别因为讨厌光,把他的手机抢走了。 “这样吧,你可以闭上眼睛,等我清理完,灭掉光,你再睁眼,就不会刺伤眼睛了。”张甘有了主意。 “那……那你可要好好干。”咆哮帝说着,提醒他:“往前走,数一百步,就能走进我嘴里了。要数够一百步,一步也不能少哦!” 张甘:“……” 走进嘴里……这家伙居然那么大! “我知道了,你闭上眼睛吧。”他叹道。 “闭好了哦。”咆哮帝终于安静下来。 张甘打开手机电筒,开始往前走。然而走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没来啊。”咆哮帝开始抱怨。 “我们人类小,走得慢。”张甘随口道,想了想,开始数起了步数。 果然,咆哮帝特别强调了步数,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个一百步不是以外面的单位来换算。而是必须数够一百步,才会到达。如果没有数,那么就是走一千步,也永远走不到目的地。 一百步后,他看到了一张血盆大口。特别大,看不清全貌。巨大的牙齿锋利,高高竖起,比他都高,牙缝……确实能塞下一个他。 这是个怪物吧。 张甘再镇定也出了一身冷汗。 他转了一圈,确实找到了一根骨刺,卡在一处牙缝中。对他来说,像是根长棍一样,得手脚并用,上下摇晃,先把它弄松了才行。 这对他来说是个力气活。 他折腾了好久,可算弄出来了。 “啊,终于舒服多了。”咆哮帝说。 张甘吓了一跳。他还在嘴里呢,这个怪物就说话了。 幸好,它好像不用张嘴也可以说话。 “我的牛呢?”张甘问。 其实他不管牛不牛,他想回去! “你回去,自然就见到牛了。”咆哮帝说。 张甘跳出了怪物的嘴,关掉手机的光道:“那么,再见。” “再见?嗬嗬。”咆哮帝笑起来。“人类想要再见到我,可不容易。” “这是我们人类的告别语,如果想见,自然还会再见到。如果今后不见了,就是再也不见了。”张甘说。 “原来是这样。”咆哮帝恍然道,“那么人类,还是再也不见吧。这里不适合你们生存。” 张甘已经切身感受到了。 这里越来越冷了。 “那我要打开手机照明了。”他说。 “等等!我先把你送出去。”怪物急忙道。 冷风吹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张甘感觉冷得彻骨。 “好了吗?”他问。 然而此处再也没有了回答。 他想了想,调转方向,开始数数,往回走。 数到一百下,他一个趔趄,差点绊倒了。 脚下踩到了石头。 手机照过去,有路。 他连忙疾步快走,穿过一切障碍,前方终于逐渐有了灯光,隐隐有人在呼唤。他认出了,那是村里人家的灯火。 晚上十一点,天已经黑了。 “三儿——”妈妈拉长了调唤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嗳!”他回到了村里,快步往家赶。 “三儿!真的是三儿呀!”妈妈惊喜道。 “三儿回来了呀。”奶奶在大门口坐着小板凳,正揣着手手,这时拄着拐杖慢慢起身,拎起凳子,转身小碎步回屋,“好喽,吃饭咯。” 妈妈让他进屋打电话,自己赶紧出门,通知左邻右舍,人找着了。 “什么?大壮的牛?在你之前就回来了啊。”妈妈回来说。 张甘心想那怪物,说话还挺算话的啊,还真把牛送回来了。 4. 双生 张甘睡了一夜,日上三竿才起来。反正身体已经恢复了,也不急着回市里。 他一出屋,就见家中院子里多了头牛。 妈妈道:“大壮家的牛昨天就回来了啊。这也不知谁家的牛,一早在咱院子吃草,到处问了,都说没人丢牛。” 奶奶嘀咕:“谁的哦……” 张甘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回屋把那张纸摸出来。 昨夜怪物给的契约,他给揣口袋里了。 现在拿出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黑色的纸,阳光一照,闪过纹路,然后烧起来,化成了灰。 咆哮帝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过:“契约完成。” 张甘再看眼前的牛,无奈道:“是我买的。” 奶奶跟着碎碎念:“我们的喔!” 妈妈:“哈?” 她开始唠叨:“我们家又不种田,你买头牛来干啥,什么时候买的?这牛啥品种,这么胖,干活能利索吗……哎呀,它还瞪我。” 张甘看着那头青牛是挺肥壮的,青灰色的皮肤,头顶两条弯月一样的长角。 说是牛,又不像是一般的牛。 这是怪物送过来的。 所以那天偷吃了怪物草的,不是张壮壮家的牛,是这头谁说它点坏话就眼睛瞪得比铜铃大的青牛。 “养着吧。”张甘说。“看家也行。” 他是跟牛说的。 牛悠哉地吃草,也不知听见没有。 但是妈妈给整无语了。“看家你买条狗不就好了。” “它比狗好使。”这可是能溜进怪物家吃草的牛。 “以后村里要是还有谁走山里丢了,就让它去带路找回来。”张甘说着,和牛来了一句:“听见没?” 牛也不叫,瞪他。 妈妈乐道:“你说你,买头牛跟个祖宗似的。” 张甘:“反正它自己会找地儿吃草,您不管也行。” “那哪儿能呢。”妈妈嗔怪道,“咱家还缺牛那一口?哎哎哎这畜生,吃你的草去……” 青牛过去,大脑袋轻轻顶了她一下。 张甘还真觉得有头牛在家,放心多了。妈妈要是往地里搬什么东西,套个车也方便啊。 第二天他就打算回市里去了。 妈妈也没挽留,奶奶包好糕点,还给他兜里揣上了煮鸡蛋。门口,大壮来送了一大麻袋东西。 张甘一一收下了,都是新鲜的果蔬,那份量,够他吃一星期有余了。 这下菜都不用买了。张甘冰箱放不下,到了市里,还给楼上大娘大妈送了一些。 “小张真客气,听说你前阵子辞职啦,找到工作没有呀?”大娘还关心他工作问题。 “是啊,先前工作不挺好的吗?怎么辞啦?”大妈开始八卦。 “哎!整天加班的有什么好,你要不嫌弃,去我儿子公司……当个前台怎样?我看你这形象条件可好着呢,完全可以找个轻松的活儿嘛。他那儿啊朝九晚五,双休!工资没你加班的高,可是松快呀。你要愿意,我给你介绍去试试,一准成。”大娘说的条件挺让人动心的。 张甘了解了一下。 广告公司的前台,事不多,只要接一下电话,接待一下来访客户就好了。 他觉得试试也不错。这是室内的工作,几乎没有晒太阳的机会,不用担心身体再次发生变化。 大娘介绍的是靠谱,张甘一到那儿,岗位就安排上了,也没有什么试用期,还说如果做几天不想去了,就给结几天工资。 原本前台已经有了,是个小姑娘。但老板说一个人的话,前台有点什么事不好走开,两个人就可以轮流看着了。万一来了什么人找麻烦,张甘也可以护着点小姑娘。 一见面,小姑娘就甜甜道:“张哥好,我是朱莉。” 张甘:“你好。” 第一天上班很无聊,他本来做设计的就不怎么说话,像根木头杵在那儿。电话都是朱莉接了,因为她声音甜美,老板特别叮嘱让她负责接电话。 张甘觉得自己更像保安一些。 这天,门外进来几人,领头的张口就不客气道:“叫你们老板出来!” 小姑娘有点退缩。 张甘见状,上前道:“什么事?” 老板说了,要哄的客户,朱莉来,不用客气的客户,他随便怎么来。 张甘一看对方来者不善,就怎么不客气怎么来了。 “你们老板呢?你们公司剽窃了我们作品!我要告你们!”对方气势汹汹道。 朱莉弱弱道:“明明是你们员工从我们这边跳槽,偷走了我们的创意策划书……” 张甘便道:“请您去告,我们会好好接待法院来人的。” 对方气急冷笑着指道,“你这么说有证据吗!有本事拿出来呀?” “哦,监控里谁偷的都看不清?那怎么肯定是我们呢?” “你们就是比我们晚一步发布作品了啊,你们就是剽窃!就是业界败类!你们等着吧!” 他带来的人一边笑骂,一边靠近,吓得朱莉花容失色。 张甘把人拦住了,道:“上法院的时候,我们自然是要带证据的。现在请你们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你算什么东西!”领头男子推了他一把,却推了个空,不禁一愣,又迟疑碰碰他,没碰到。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张甘的身体。 男子不由脸色苍白,踉踉跄跄跑了出去。跟班们没看清,见他撤了,骂骂咧咧退散。 “他怎么啦?”朱莉纳闷道。 “没什么。”张甘把身体状态调整回来。 他只不过是小小恶作剧了一下。 其实这样做心里有些不舒服。 谁会喜欢别人穿过自己的身体呢? 不过,那人大概把他当成鬼魂了。最好识趣点,别再来找麻烦。 那天之后,男子确实没再来找茬了,公司也没收到什么律师函。似乎只是和老板有矛盾,故意来找茬的。 张甘的日子又回归了平淡。 . 一星期后,朱莉请了病假。 张甘一个人坐前台,就开始忙起来了,一会要接电话,一会要递什么文件。 他找不着一份文件,便打了个电话,问朱莉放哪儿了。 电话许久也没人接。 张甘有点奇怪。 他记得朱莉说过自己单身独居,这次病也只是感冒得厉害,想休息一天,请假前还和他通气了,有事随时打电话。 这个时候打不通…… 张甘又等了一小时,等不下去了,便和老板说一声,再问了同事要地址,径直往她家去。 这是公寓楼,远远地他就见有人围观。 “着火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邻里议论纷纷。 火势从四楼蔓延到五楼,正好是小姑娘在的那一层! 消防还没赶到,张甘等不及了,跑上了公寓。楼道里满是烟,但他不在乎,他的身体不仅能穿墙,还可以穿过烟雾!穿过这些的时候,他仿佛在另一个维度里,可以自如呼吸,完全不受烟雾影响。 张甘飞快上了楼,看准门牌号,穿过了门。 屋里的东西已经烧起来了。 这是张甘第一次穿越火。 他先试了试,确认没有问题,连火的热量也感受不到,便无视了火焰,在屋里搜寻,果然在地上找到了昏倒的朱莉。 窗帘烧着了,蔓延到沙发,这是木地板,很快会烧到朱莉身边。幸亏他来得及时。 只不过,要带她出去,有些麻烦。 张甘可以穿越火海,但是普通人不行。 他找了水,把衣服打湿裹住人,打开门,抱起快速跑出去。 楼梯间,正好有消防队员上来了,他这才把人放下,假装咳嗽起来。 楼道里浓烟滚滚,有人送了他们下去。 张甘看着朱莉被救护人员急救醒了,这才放心,问道:“你怎么着火了也不知道?” “我……咳咳咳……”朱莉缓过气,道:“有人,有人尾随我进门,把我打晕了……” 张甘立即道:“报警。” 警方很快也到了现场,正在维持秩序和调查火灾原因,听闻这件事,调取了朱莉所在的公寓监控。人倒是很快抓到了,是个常进局子的混混,但朱莉表示不认识,调查结果发现双方也没有任何关系。 “一定是他们找来的人……”朱莉喃喃道。她怀疑是前阵子来找茬的对家公司,之前下班的时候,就有人暗中跟踪她。 但警方没有找到什么把柄,嫌疑人也很快认罪了。他打晕了人,也并没有做其他出格的举动,朱莉体检也没有问题。 只不过有些凑巧,她被打晕之后,楼下人家就失火了。 虽然混混被抓了,朱莉还是担心。 张甘回公司后,汇报了一下情况。 老板还算通情达理,不但没有责怪他们,还表示会给朱莉补偿,压压惊,同时换个住的地方。 张甘却觉得这解决不了事情。如果真的有人要整她,朱莉换哪儿住都一样,对方可以再次掌握她的行踪…… 所以下了班,他没回家,按照对家公司地址找了过去,在那儿等候。 真巧,上次来找茬的男人正好下班。 张甘戴了遮阳帽和墨镜,尾随上去,趁人上车,同时坐了进去,道:“来了啊,谈谈?” 男子纳闷道:“你谁啊,上错车了吧?” 张甘随口一编:“我是死神。” 男子:“……” “怎样?现在不来,晚上我去你家也一样的,不过,到时候就不好谈了。” 男子看了他一阵,忽然一个哆嗦,猛地想起来:“你是那天的……” 他看了看车窗透入的夕阳,有点难以置信。 张甘伸手穿过车后座,按上了他的后颈。 男子喉头哽住,大夏天的很热,车里还没开空调,他却浑身发凉。 “有话好、好说……”男子结巴道。 “我知道是你找人跟的朱莉,别以为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就没有人知道。我还会一直看着。再有下次……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是,知、知道……我我我不会再去找、找她麻烦了……”男子的衣服都汗湿了。 “开车吧。”张甘淡淡道。 车子不动。 “我我我腿软……”男子哭丧道。 张甘下了车,回到家就和楼上大娘打了声招呼,感谢她介绍工作。不过,他表示不是很适合自己,还是辞职了。 大娘一通电话,从儿子那儿听说了事情,非但没怪他,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那天之后,张甘还暗中观察了一阵,那男子再也没去过对家公司,甚至火速跳槽去了另一个行业和城市。 张甘呢? 他又不对劲了。 辞职后的第二天,他的指尖又开始变透明了。 这一次,手上透明的边缘处带着火焰的纹路,不知是不是那次穿过火留下的。 张甘都糊涂了。 他最近也没怎么晒太阳啊。难道一点都不能接触? 但他没办法,只要身体的透明化开始,几乎就没法停下了。不管身体要多长时间才会完全透明,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他会消失。 不知道这一次还会不会进入那些奇怪的空间。 如果能再遇见一次白狐就好了。它一定知道这些变化的原因。 除此之外,张甘也没怎么担心,该吃吃该喝喝。毕竟,没人看到他变透明了,就算到了消失的最后一刻,也不会有谁关注他。 他的消失,不仅仅是身体的消失,随着身体透明度增加,整个人的存在感也会变弱,周围的人,越发地忘记他。 不仅都如此,到最后,恐怕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抹去…… 所以张甘每天都给妈妈发消息。 谁都可以忘记他,但是如果妈妈和奶奶都忘记了,他会很难过。 张甘想要保持存在感,所以还是选择了出门工作,每天到处溜达。在没有其他想法之前,他决定送外卖去,不闲着。 他专门买了小电驴,夹在电动大军里,从来不急不缓,订单也不贪多,每天送几单,不闲着就行,偶尔还会劝劝同行,别为了赶时间违反交规。 “老弟我不急不行啊,我靠这个养家糊口,可不像你来体验人生的。”同行的大叔和他诉苦。 张甘忽然就呆住了,他像是来体验人生的吗。 可在一个多月前,他也不轻松,是个996的苦逼加班一族啊。 因为身体的变异,那张体验卡才被他扔了。 但那份工作真的好吗,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加班加点地工作,买房结婚,生儿育女,再让他们循环这个步骤吗…… 张甘总觉得不光身体,他的脑子可能也有点不对劲了。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因为光是生存就耗尽了他思考的时间。 只有生存被威胁到的时候,他的大脑才会优先考虑危机事件。所以身体变透明之后,他改变了生活节奏。 他看了看透明的手臂,再看看热烈的阳光,坐在奶茶店里思考人生。 他试着一点也不要晒到太阳。虽然这一次看起来已经没用了,身体一旦开始透明,就会无法阻止。 但他可以为下一次,先习惯一下。 同行也没笑话他。 “哎,我说真的,你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之前坐办公室的吧?当然吃不惯这种苦,你也有不吃苦的本事啊,只是想不想吃苦的问题。不像我,是没得选择……” 张甘喝奶茶的功夫,这同行的大叔就风风火火送了一单回来。 张甘还是反复提醒他注意安全。 送外卖的同行里,他和大叔的关系最好。也许是因为听说他没了爸爸的缘故,大叔和他说话,总是带点长辈的叮咛和照顾。 虽然张甘挺会照顾自己的——他只要太阳一出来,就不接单,只有阴天才出门。 大叔道:“我儿子要也是你这样白白嫩嫩的,我也不舍得让他晒这大太阳哇。” 张甘每次只送一单,从不挂单。反倒是大叔有时来不及,得拜托他帮忙送一下。 张甘也从没收到过差评。大叔如果被客户为难了,张甘只要帮忙解释两句,对方总是很容易原谅。 大叔挠头捉急,他总想帮张甘,老找不着机会,反而还得张甘帮忙,最后只得叹气:“果然我儿子说的对,优秀的人到哪都优秀。” 张甘可不觉得自己优秀。他这业务业绩,在外卖员里绝对是垫底的。他只是不必为了生存奔波而已。 “那你先前不也996,是为啥奔波啊。”大叔奇怪道。 张甘说:“房子。” 但他现在忽然没什么想法了。 妈妈和奶奶都住在乡下,不习惯城市。他要买了房子,自己住也空空的。 “哎呀,找个对象,成了家就不空了。”大叔连忙道。 张甘微笑摇头。以前是没时间考虑,现在……他总是莫名其妙消失,哪天忽然扔下家人也不知道。这样不好。 第八天,张甘的身体快要完全变透明了。 他本来想待在家里的。 但是大叔一个电话,他还是出去了。 大叔今天遇到了麻烦的客户,找地址找了半天,又接了其他的单要超时了。 张甘反正闲着没事,帮他送一单也很快,应该能赶在身体消失前。 但他没想到的是,送外卖的路上没事,回来时让车撞了。 后方一辆小汽车失控,把他撞倒了。车子压过来时,他下意识就调动身体,穿过了车子,然后,消失了…… 大白天的消失,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麻烦。 但张甘此时也顾不上了。 他消失的瞬间,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一闭眼就再也没能睁开过。所以尽管知道这地方很亮,他还是没敢睁眼,眯个缝就觉得眼睛要瞎了。 他只能闭着眼摸索。 这里太亮、太热了,就算闭了眼,还是能感觉到灼热,十分不适。 地上也很烫,他手一摸就缩了回来。好在鞋底挺厚,不至于烫脚。 他漫无目的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这里好像没有尽头。 下一次。他心想。如果还有下一次,他得多准备点东西。比如带点吃的,水,等等一切生存必须的物品。 他现在十分口渴,然而只有口袋里带着一个手机。 手机又不能吃不能喝。 至于打电话,想也知道没信号。 张甘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这地方如果走不出去,又只有他一个人,估计得活活饿死。地面还滚烫,坐也不好坐,想好好休息都不行。 他停下脚步,打开手机,按了智能键。 “我是您的手机管家Q,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放首歌来听听。”张甘道。 幸亏现在科技发达,手机可以语音,否则他不能睁眼,连手机也没法用。 “好的,为您播放最常听的歌单。” 音乐声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点活力。张甘刚听了没两句,又道:“停止播放。” 他忽然想起,播放音乐会消耗手机电量。 音乐声渐渐隐去。 “他怎么不唱了?”有个细小的声音悄咪咪说。 “不知道呀。”又一个声音回答。 “让他继续唱!”第一个声音说。 “你听见了么?继续唱呀。”第二个声音大声道。 它们的声音一模一样,但从语气听来,却是两个人。声音细细嫩嫩的,让张甘想到鲜嫩的青草上,清晨趴着的两滴露珠,又或者娇滴滴,又易碎的双胞胎娃娃。 张甘晃晃手机:“你们是说这个的声音吗?” “里面关了一个人类吗?”第一个声音问。 第二个声音:“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 张甘:“……” 听起来此地的主人不认识手机。 他想好好解释一下这个电子产品,但忽然想到白狐的叮嘱,问道:“你们喜欢听人类唱歌吗?” “是啊,听说人类是一种能歌善舞的小东西。”第一个声音说。 “如果能拥有一个人类,天天唱歌给我们听就好了。”第二个声音说,“你能把其中的一个人类,留给我们吗?” 张甘:“……” 里边哪有什么人类,一个音乐播放器,和一个手机管家精灵罢了。 “你们见过人类吗?”他试探道。 “没有。”第一个声音说。 “人类到不了这里。”第二个声音说。 “你们不能去人类的世界看看吗?”张甘耐心地询问。 两个声音沉默了一下。“不能,我们必须守在这里。” 张甘奇怪道:“守什么?” 第一个声音警惕起来:“没什么,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张甘:“我总得知道,把人类留下来,你们会不会伤害他。” “当然不会!”这下两个异口同声道。 “如果那样的话,我愿意留一个人类下来。”张甘想了想说,“但是你们可能养不起,他需要吃饭喝水和休息,否则会死亡。” 第二个声音为难道:“那怎么办呀,我们没有人类的食物。” 第一个声音补充:“此地没有吃的。” 张甘就知道。 但他觉得这两位态度还算不错。 “很简单,你们听他唱一会,他唱两首歌就会累了,到时你们送他出去,让他找东西吃,吃饱了,再来唱。” 第一个声音立即道:“三首!” 第二个声音:“他走了,真的还会再来吗?” 张甘不假思索:“会。”不管怎样,先脱身再说。 其实他可以把手机留下,但手机迟早会没电。再说,他不想丢失任何物品,留下任何把柄。 两个声音同意了。 他播放完三首歌,道:“现在可以送我们出去了吗。” “你一定要来,千万不要想着熬死我们,就可以不来了。”第一个声音警告道。 第二个声音高傲道:“就是!吾等无尽寿命,无论多久都等得起!” 张甘:“……” 第一个声音又叮嘱:“若是盒子里的人类来不了,你就得代替她来。” 第二个声音道:“你也是人类罢。” 张甘:“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人类?” “因为此地凡人不可直视。”第一个声音说。 第二个声音:“视之则双眼废弃,丧失神智。” 第一个声音:“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二个声音:“但你一直不敢睁眼,一定是个人类。” 张甘心里一凛。幸亏他没有莽撞睁眼。 “现在,你可以走了。” 张甘感觉到热意在消退,眼皮感应的红光也在逐渐变黑,显然在慢慢退出那个世界。 等到眼前完全黑暗,他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马路边。就是他消失之前,发生车祸的路边。 此时深夜,没什么车辆。现场已经没有任何车祸的痕迹,估计已经被交警处理了。他打开手机,还好电量还够,信号充足。 他打开软件,叫了一辆车。 幸亏他没留下手机给那两位,否则现在,他就要在深夜里孤立无援了。 回到家,他又检查了一下身体,确定没有问题,完全恢复正常了。 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联系过他。还有,手机上的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可他在那个世界里,明明只是走了一阵路,听了三首歌,再聊了几句,感觉最多半天功夫。 他先睡了一觉,早晨起来,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一点没有怀疑,只当是他工作太忙没空给家里打电话,还叮嘱他不要太累。 张甘想想,以前上班的时候,确实忙起来都没空接电话,甚至手机都不在身边。 他有点愧疚。 原来他这么少和家里联系。 “如果外边太累,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家来。”她总是这样说。 张甘觉得更惭愧了。他要不要跟妈妈说这件事呢…… 可是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就连他也还搞不清状况,只会让她白白担心吧。 母子俩拉了一会家常,结束了对话。 张甘又买了新的小电驴,继续送外卖,专送阴雨天。 这回他仔细留意了,绝对不晒半点太阳! 没想到,因为恶劣天气配送费更高,他的收入反而提高了。 对他来说,暴雨不算什么,他的身体可以穿越风雨,完全不受影响。 如果这是个全民异能的世界,张甘出门连钥匙都不用带了。 最近他还试着,是否能将其他东西同化,比如当他骑着车的时候,车子也能穿越障碍。 但身上的粒子脱离他太远,就不够活跃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张甘也就不折腾了。 其实他就想过点正常的生活,别动不动就变透明,然后突然消失,把他送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但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5. 保护 那天晚上暴雨,张甘接了一单外卖。 最近他常送这片区,也接过几次这个地址的订单,知道订外卖的是个女孩。偶尔天气糟糕的时候,女孩还会特意多订一份奶茶送他。 然而这次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他好不容易上了楼,敲门也无人回应,但有听到骂声和哭声,随后传来了一声尖叫。 “林女士。”张甘用力敲门,大声呼喊,“在家吗?” 里边忽然没了动静。 张甘放下外卖,大声道:“外卖我给你放门口了!” 说完,他又在手机上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到了楼里的黑暗处,穿墙而过,潜伏在墙中。 外卖没人取。他在墙里看看这边室内是否有人,没人便继续沿着墙穿越。 “抱歉了,借过。”他心中默念着。 这么折腾一番,总算是穿墙到了那女孩的家里。 室内有个男子正掐着女孩的脖子。 “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把你之前的照片抖出去!” 见到他进来,男子愣了一下。“你谁?怎么进来的?” “送外卖的,外卖到了。”张甘道。 男子愣了一下,脸色阴沉道:“你是她新男友吧,不然怎么有她家钥匙!” 张甘:“麻烦放开她,不然我报警了。” 男子一下恼羞成怒道:“敢勾引我女朋友,老子连你一块削!!” 他从茶几上摸过一把水果刀,居然就刺了过来。 张甘冷冷站在那儿,让他刺。 尖刀穿过了他的身体。 男人扑了个空,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又砍了一刀。 张甘无视了他,甚至穿过了他的身体,扶起女孩:“没事吧?” 女孩哭着倒在他怀里:“小哥,救我!他疯了……” 张甘转头道:“别急,他跑不了。” 那边,男子僵了一会,忽然又大叫一声刺了过来。 水果刀再次穿过张甘的身体后,他害怕了,颤声道:“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张甘没搭理他,问女孩道:“他说你的什么照片?” 女孩抖着声道:“就是那种……照片。他是我前男友,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赌钱,输完了,就来要挟我……” 张甘道:“明白了。” 他回头伸手:“照片呢?” 男子终于回过神来,面露凶相道:“你就算是鬼,又能拿我怎样!” 张甘:“你这么认为就错了。” 男子扑上来,发着狠乱刀挥舞,依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男人还想进一步越过他刺向女孩,然而这次被张甘揪住了头发,不由脸色一变。 可任凭他如何挥舞凶器,拳打脚踢,却无法伤害张甘分毫,只有头发被死死揪着。 窒息加恐惧,男子终于道:“饶命……放,放了我吧……” 张甘道:“照片。” 男子慌忙摸出手机。 张甘接过,让他解锁了,扔给女孩删照片。 男子看着他的手一会能穿过东西,一会还能拿东西,更惊恐了。张甘问女孩:“删好了吗,云图库也别忘了删。” 女孩一边擦眼泪,一边抖着手操作:“还没,我我马上……” 张甘等她弄好了,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把柄,便道:“好了,你现在可以报警了,入室伤人,也够他判头的了。” 他知道女孩不敢报警,是害怕对方把手上照片散播出去,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些照片。 “我的话,就当没有来过,你也没有看到我,可以吗?”他问。 女孩赶紧点头。“你你你可以等警察到了再走吗?” 其实男子已经吓晕过去了。但是她害怕。 张甘答应了:“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 女孩瑟缩道:“那你是……是幽灵吗?” 刚才的情景她也看到了,只不过因为张甘是来帮她的,平时也见过几面,她一时没想太多。 张甘笑道:“是,我是你去世的亲人拜托过来看看的。他们希望你过得好好的,少熬夜,特别半夜里,少喝点奶茶。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安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这个人如果出来再为难你,你就报警,不要怕。” 女孩怔住了,眼泪不住往下掉。她的父母早已去世了。 “对了,外卖在门口,记得给个好评。但是不用记住我,天亮后我就离开这个人的身体,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甘一本正经编完,隐入了墙里。 “我就在这守着你,等警察来调查完了再离开,你不用怕。” 他说到做到,一直蹲在墙里,剩下的交给警察去。 他也不担心会留下蛛丝马迹。他身上的活跃粒子不会让他留下任何脚印。 女孩也遵守了约定,警察来询问时,没有提到他的存在。 男子那边无人相信他的说辞,这世上又哪来的幽灵呢? 后来,张甘偶尔还会接到她的订单。 女孩每次看见他都特别热情。 张甘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依然悠哉地送外卖,喜欢到处看热闹,听到消防的笛声就会忍不住跟上车队,看看哪儿着火了,有没有人被困,要不要帮忙。 如果他一身的能力无用武之地,那么天选的意义是什么呢? 当然,他谨慎地选择不暴露自己。 而他的参与,也时常被人选择性淡忘。 张甘觉得,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助吧。 这天又是暴雨,早晨他刚送了一单外卖,就回来了。 要是平常,这天气他不送到晚上是不会休息的。 可这次出了意外。 他的手指又透明了。 明明这半个多月里,他一点也没晒太阳,每次晴天都是窝在家里,窗帘也用了遮光的。 看起来,这不仅是阳光的问题。 张甘坐在屋里,除了自己看着身体透明有点怪,没什么不适。 但是看样子,不久后又要从这个世界消失,进入某些奇怪的地方了。 他决定做些准备,带个求生装备什么的,结果他和淘淘店主咨询了一通,被推荐了套餐:开山斧、打火石、工兵铲、钓鱼线…… 张甘:“……” 他的求生似乎用不着这些。反正那些空间的主人,都有神通本领,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他只能讲讲道理。 如果主人在家,什么都好说,就怕主人不在家,他被困在那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他还是备一些干粮,水之类的好了…… 张甘说干就干,买了个背包,放了吃的,水可以不用多,能坚持一星期就好,如果他几天都没脱困,估计小命也悬了。 他还带了些别的: 充电宝——当然是给手机充电用的。 一个真空压缩枕头——困了能枕。 一个口琴——无聊吹吹不费电。 还有一副扑克牌——谁会跟他玩呢,他可能脑子锈了。 …… 他想来想去,愣是没想到这次还是失算了。 这几天他都老实在家待着,观察身体的变化进展,以便及时补充食物。这样消失后他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减少后期的食物消耗。 第七天傍晚,他终于完全透明了,看着眼前的景物消散,呈现出一片灰蒙蒙。 这是个灰色的世界,能见度在傍晚天黑与天亮之间的界限,不过,能看到的也只有雨。 这里下着雨。 “……”张甘无语了。 他没带伞。 而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体无法穿越任何东西。 所以他淋雨了。 雨不大不小,淅淅沥沥,也不知会下多久。 张甘只好把背包顶在头上,遮个脑袋。 他就这样走了许久,果然,和上次一样,没有尽头。到处都一模一样,灰色的天,灰色的地。地面的石头摸起来有点纹路,很硬。 他干脆停下不走了,盘算着下次带把伞遮雨。 “伞,那是什么?”忽然有个炸雷的声音道。 张甘吓了一跳。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也没看到什么人或动物。 “吾等非人,非物。”那个声音说。“伞,是什么,真的能遮雨吗?” 张甘心念一转道:“人类制作的小玩意。” “人类啊……”轰隆的声音说,“有点怀念。他们确实很擅长制作一些巧物。” 张甘问:“这里的雨什么时候停?” “永远没有停的时候。” 那糟了。这是他想过最糟糕的答案。 “啊,因为这里没有时间。”那个声音道,“你可以永远待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容颜、年岁、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来时一样。” 可他不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下雨,他会生病,还会饿肚子…… “都不会。”那个声音说。“那只是你的感觉。此地不存在时间。时间本来就是不存在的,那是人类自己创造的东西。” 又被它读出了想法…… 张甘问:“你呢,在这里多久了?” 他还在张望,可是除了雨什么也没看到。 “从人类尚未出现之前,到人类消失之后,就在这里。” 张甘问:“你没有想过出去吗?” “出去?”那个声音惊讶道。 “你不是被困在这里的吗?”张甘问。 雨声中,那个声音忽然消失了。 “不能出去。”许久它才回应道。 “进来的人都不能出去吗?”张甘问。 “人可以。” 这张甘就放心了。 “我不小心进来,迷路了,你能帮我找到出口吗?”这次他决定开门见山。因为这看起来是个很直爽的领主。而且,它能听到他内心的想法。 “你不是不小心进来的。”然而这里的主人道。 张甘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对方道:“你是受了我的召唤而来的。” 张甘是真的奇怪:“可我来之前没听到什么声音,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你。” “那你知道,自己为何到了我这里吗?” 张甘老实道:“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在召唤人类。” “为什么要召唤人类?” “我有一样小东西,找不到了。我想人类那么小,或许能帮我找到。” 这个张甘没问题。“你想找什么?” “很小,你要很仔细才能找到。” 张甘一路走了那么久,就没看到过别的东西,这里到处只有灰蒙蒙的岩石、地面、雨,还有天空。如果此地的主人真的丢了什么,只要不是灰色的,一定很容易发现。 所以他只是问:“我帮你找到了东西,就可以回去吗?” “是的。” “如果找不到呢?” “那你可以明天再来,明天找不到,后天再来,直到找到为之。我有足够的耐心。反正,我已经丢了那么久了,不急在什么时候,只要找回来就好了。” 张甘抬头望天。“它不会飞吧?” “不会。” 好的,确定范围在地上了。 张甘开始低头寻找。 “那个东西,比我大吗?” “比你大,比你矮。” 看来目标应该是明显的。 张甘又问:“它怎么不见的?” “不久前,我打了个盹,醒来就找不到了。” 不久前,那倒是有些希望的。 “你瞌睡了多久?” “不久,真的就一下,我经常一觉醒来,人类就新建了一个国家。” “……” 张甘走了许久,在雨里他的视线不是很好。 而且,虽然此地主人说,这里进入之后,一切永远都不会变,可他还是累了。 正在他想说明天再来时,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一个趔趄,绊倒了。 他爬起来回头看,发现那是块突起的石头,裂开了一道缝,里边像是藏着东西。 他撬开,发现岩石竟是活动的一片,虽然有点重,但是能抬起空间,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 那像是一把…… 伞。 张甘:“……” 这里的主人刚刚才问他,不知伞为何物。 但这里就藏了一把伞,还藏得好好的——在他撬开石头之前,伞似乎还是干的,居然没被雨水打湿。 “伞?是什么样的?”此地主人急切地问。 他的心声又被听到了。 张甘把伞打开。“这样的。按一下这个地方,就会自动打开了。” 这是一把天蓝色的大雨伞,手把弯弯如拐杖,还是把自动伞。 在这个充满神秘的地方,出现一把自动雨伞,实在是太奇怪了。因为这看起来应该是人类的东西,而且是近代的东西。这样看来,它确实没忽悠人,真的是不久前的事。 “原来它就叫做伞,伞原来是这样打开的……”此地主人喃喃道。 张甘猜测道:“这是别人送你的吗?” “没……没错!一定是人类送我的!”那个声音迟疑一会,很快坚定道。 张甘:“……” 他努力扼住内心的吐槽,好奇问:“还有别的人类到过这里?” “是的,我很肯定!”他忽然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有人偷偷进来,我怕雨伞被偷走,就藏起来了!” 张甘:“……” 敢情这还是它自己藏的。 他撑着伞,不再淋雨,感觉好多了,但还是道:“现在东西找到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他等了一会,对方也没有回应,心里一动,把伞放下了。 “下次你要小心点,别再忘记藏哪了。” 那个声音果然放下了戒备,高兴道:“如果伞不见了,我可以再召唤你吗。” 张甘:“……” “好。”他说。 “喂,你还在吗?” 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但是雨渐渐停了,金色的阳光从云层透出洒下,把整个世界照亮,张甘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里。 阳光是这个世界的夕照。 他真的回来了。 张甘活动身体,确认了一下真实性,回忆之前的事件。 那个空间的主人,真的可以把他召唤过去吗。下一次,还会召唤过去吗…… 他看了看手机,信号也恢复了,时间……还在他离开这里之时。 那家伙没骗他。 6. 失踪 张甘在傍晚消失的,回来还在傍晚。他的身体不再透明,周围的一切也没变化。 他深呼吸了一下,此时终于显出了疲惫,瘫倒在床——面对一个可以读心的神秘存在,想要控制自己不乱想,不惹毛对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张甘躺够了,打开灯,坐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 他决定以后每一次消失,都把事件记录下来。 他得记得那些奇怪的约定,以免哪天再次进入时被翻旧账。 他还得总结一下经验。 除了吃喝,还要带伞。 这本该是常识来的。 他在的城市,这个季节开始特别多雨,没有雨的时候,太阳又极其猛烈。 于是这天起,张甘开始养成了每天带伞的习惯,不管出不出门,他的包里总是备把伞。 虽然他并不怎么用到。毕竟,下雨的时候他的身体可以穿过雨。 而雨天出门,就算撑了伞,衣服鞋子该湿的还是湿。 为什么那个空间里会有一把伞呢?张甘总在想着那件事。 如果在他之前,曾有人类到过,那个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他撑着伞行走在街道,思考着这个可能性。也许,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会变透明,只不过那些变透明的人,都和他一样,悄无声息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 那那些人是和他一样,又回到了这个世界,还是留在那边的世界,永远消失了呢? 下次,如果再有下次,他要问清楚,是不是也有别的人类到过……张甘心想。 他撑着伞行走在街道,身边路人擦肩而过,渐渐的,雨越来越大。 他今天是出来逛超市的,因为下雨,也不远,没骑车,提了一大袋东西慢慢走。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他平时上下班总是匆匆忙忙,甚至没有回头看的功夫。 街边的乞讨者,无瑕辨别真假去施舍。 路上目睹交通事故,不会停留片刻。 春天什么时候走,秋天什么时候来过,一无所知。 办公室里,他的工作间常年备有冬夏两套衣服。 上下班开车,三餐吃外卖,不是在办公室加班,就是家里蹲通宵。 那时雨来了又走,对他来说就像路人一样。 而现在,雨忙忙碌碌浇灌,他成了雨的路人。 午间的雨里,张甘奇奇怪怪的思绪飘着。走了一会,身后一人跑来,穿过了他的肩膀。 女子抱着文件夹在雨里小跑,只觉得似乎撞到人了,匆忙回头道:“不好意思。” 她说完,又感觉有什么不对——刚刚并没有碰到阻碍。 可是,她明明从两个撑伞的拥挤路人之间,侧身穿了过去,应该是碰到人家了。 她愣了一下,又想起自己正赶着回公司,再看那人的脸藏在伞下,并不说话,摆摆手,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满。她转头匆忙跑了。 毕竟她没带伞,还下着雨呢。 张甘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在外的时候,身体都会调整成正常人的状态,那些活跃粒子会收敛到胸口的位置。但是刚刚相撞时,它们忽然自己活动起来了。 这是出自本能的保护。 幸亏都在雨里,大家还撑着伞,每个人只顾着走自己的路。 伞和伞之间偶尔碰撞,但没人在意太多细节。 张甘也没在意。 他回到楼下,收起伞一看,裤脚果然又湿了,肩膀也湿了点,购物袋满是水滴。 他收拾好,吃了东西,又出门转悠,送外卖。 那一群外卖小哥已经不记得他了。熟悉的大叔也已不在,张甘打听了好一阵子,才得知人回老家去了。 他沉默寡言,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关系密切的同行,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扎堆等待接单,闲着没事,听听他们聊天。 “玉椿路那一带最近又修路了,唉,又要绕路。” …… “工人路新开了家餐馆,生意可真火爆!” …… “十字街有人失踪了,你们听说没?” “啥?这年头哪哪都有监控,还能有人失踪?” “社会头条都播了,你们不知道?那人就是监控都看不到,大半夜三点多起来,穿着睡衣出了门,走出监控范围就不见了!” “嘶——这么邪门。” “我看八成是被人害了,他再厉害,能跑出多远的监控去?” “他为啥出门啊,半夜三四点能出门干啥,还穿睡衣?是不是有人叫下去的?熟人作案?” “谁知道,警方还在调查呢……” 张甘听着默默喝了口水,骑车走了。 假如有一天,他真的彻底消失了,大概也只会留下一条这样的社会新闻吧。什么痕迹也没有,甚至……没人关注。 张甘鬼使神差来到了十字街,停在路边,打开手机刷了一下社会头条app。 这个失踪案的新闻果然就在首页横幅上挂着。 张甘看了报道,再看看当事人家属发布的寻人启事。 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郑某夜半失踪,家中人熟睡,无人知道他出门了。郑某有个异地恋的女友,两人每月才见一次面,所以女友对他失踪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事发当晚,郑某从家中走出,神志不清的样子,下了楼,忽然没头没脑跑起来,追着什么,但监控里没看到别的。他跑出马路,在十字街像是迷路了,停留一下,朝着南大街走去,这一走就从监控画面里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张甘不由皱眉。如果这人和他有一样的身体,就这样消失了倒是不奇怪。 但是,是彻底消失了,还是暂时的,一段时间后就会和他一样,再次回来? 可他经历了那么多次消失,都是悄无声息,并没有引起过任何关注。身体透明的同时,也会削弱个人的存在感啊。 所以郑某和他不一样,只是失踪有点离奇吗? 张甘仔细琢磨了一下他们的区别。 郑某有梦游史,他没有。 郑某有女友每日联系,所以失踪第二天早上例行电话就被发现了,他没有。 郑某和父母住一块,他独居。 郑某的颜值很高,很有明星相,他……长得还可以,但没那么惊为天人。 这么多条里,最后一条是引爆舆论的关键——这人太好看了,照片一出很快就吸引了无数人眼球。新闻也由此迅速传播发酵。 张甘最终还是没靠近事发点附近,打开外卖软件,接单。 他可不想自己也被卷进去。 不过,他有在关注进展。 可惜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星期前,调查了半月后,还是没什么结果。 郑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新闻渐渐成了都市怪谈。 张甘又等了一个月,依然没等到结果。可也无法确认,郑某到底是真的失踪了,还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外卖小哥们依然每天聚在一块八卦。 “……三河公园那边,听说有人晨跑差点被强,太危险了。” “唉,要我说女孩子就别老往那种偏僻地儿瞎跑……” “这次是男的!” “啊?” …… 张甘没放在心上,听完继续去送外卖。 这几天他对门来了新邻居,搬家公司进进出出的。 他一回到家,就发现门把手上挂了个可爱的小袋子,贴了纸条,用可爱的漫画字体写着:你好,我是隔壁1204,这几天搬家进出,可能惊扰到各位邻居,抱歉呀,明天我就搬完了。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袋子里是一包糖果。 张甘不客气地收下了。其实这几天阴沉沉的,他白天几乎不在家,没什么影响。不过想想,他还是回了一包曲奇过去,挂人家门上,附上纸条:我是隔壁1025,没关系。 这天晴天,他窝在家里,自己还叫了个外卖。 雨天他给人送,晴天别人给他送。这感觉还挺奇妙。 一开门,正好看到了隔壁的新邻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正在门口焦急打电话。 “怎么办,我没带钥匙,就出门拿个东西啊,不知道哪里来的风一吹,门关上了!啊……好,我知道了!” 张甘问:“要帮忙吗?” 女子无奈笑笑:“谢谢你的好意啦。我自己刚换过门锁,这除了开锁公司,估计谁也帮不上了。” 张甘回了自己家,想了想,穿过墙,一下就到了隔壁,从里边打开了门,又迅速穿回了自己屋里。 再出门时,就见女子已经进屋了,一边打着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门又自己开了!我不骗你!也没眼花!啊啊啊我不是吓你……” 张甘愣了一下。他倒是忽略了一点,这么做有点容易吓到人。 希望他的邻居不会因此疑神疑鬼,惶惶不安吧。 还好,一星期过去,一切正常。 邻居是个白领上班族,朝九晚五,在那之后没有发生其他事,她大概已经忘记了那件事。偶尔出门碰到张甘,还会寒暄两句。 这一大早,张甘要出去送外卖,就见邻居正好也出来了。 “今天上班?”女子问。她挺好奇的,她知道张甘送外卖,因为偶尔能见到他穿着外卖制服。 但是很奇怪,这个人不是天天都送,还挑日子的,专挑阴雨天送外卖。 她也没多探究,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张甘不擅长搭讪,多数时候也只是简单回答两句。不过今天看邻居的装束,“嗯”了一声,多问了一句:“你呢,周末不上班吧,怎么起那么早。” “最近胖了,去晨跑减减肥。”女子不好意思道。 张甘实话实说:“不胖啊。” 女子也没多说,笑笑:“我约了人,先走啦。” 她一边摸出了手机打电话:“琳琳,我已经出门了,你呢?三河公园不远啊,你晨跑还要人接?” 张甘看着她的背影,顿了一下。 三河公园,他记得那八卦什么来着? 张甘转念一想,骑上小电驴,奔着三河公园去了。 这个小公园树木葱郁,园内道路荫蔽,夏天是乘凉避暑的好去处。但像这么早的时段,又是阴天,树下反而显得有些阴森。 公园不允许车辆出入,张甘只能在外边停了小电驴,四处走。 他打开手机,果然找到了最近关于公园的那条社会新闻—— #一男子因长太美,晨跑竟被拖入小树林!# 受害人是个青年,不是第一次来公园晨跑了,所以当天完全没戒心。他说跑到半路拐弯,忽然有人从后捂住他的口鼻向旁边树林拖去。 好在后来有晨跑者路过,大喊几声,凶手跑了。 其实他只是受到了惊吓,没有传闻中的被强,只不过,这个青年长相柔美,自己又主观认为这件事不是抢劫性质,就传歪了—— 记者:“为什么你觉得不是抢劫呢?” 青年:“我的感觉啊,他是想劫人,不是劫财。” 记者:“劫人,也就是劫色吧?” 青年:“不不不,不是那种。哎跟你们说不明白,反正我感觉那人就是想把我拽去什么地方,我不是被拖到树林去吗?那里面很多灌木,那个瞬间我感觉周围的景色变了……” 记者咳嗽道:“这不就是劫色吗?” “不是!我感觉他要把我拉进另一个世界,你懂吗!”青年抓狂不已。 记者:“不懂,你平时很喜欢看穿越小说吗?” “……” 新闻下方的评论里,风向也一致歪了,有嘲笑他长得不男不女的,有怀疑他性取向的,还有许多吐槽的,说是公园里有猥琐男蹲点,专门跟女性身后跑,还有吹口哨的,暴露狂的。公园恐怕这阵子有得整顿了。 张甘没想到刷出了个大八卦——对他而言,这真是大事了。 别人只当青年是惊吓过后胡言乱语,但他知道,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 所以那些世界,真的有别人去过。 他不是世上唯一会消失的人。 7. 失踪 张甘忽然发现了同类,心里莫名一松。这说明他不是个异类,至少,不是个单独的异类。 他到达公园事发点,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人—— 新闻上的那个受害青年。 原本张甘是不容易记住人的,奈何这青年长得确实相当漂亮。 所有经过他的人都忍不住回望一眼——有些也许看过新闻认出了他,施以同情的目光,有些则是和张甘的新邻居一样,纯粹觉得他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一眼。 张甘一出现,就被他盯住了。 怀疑的神色。 张甘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青年的采访被大众误会后,一度很气愤,表示要找到凶手,一证清白。 自己这是被怀疑成凶手了。 张甘主动上前道:“你好,我是大河传媒的记者,你是……李四先生吗?” 青年听了一脸嫌弃,面色不悦道:“你们又想搞什么噱头?走开,我不跟无良记者说话!” 张甘:“等等!我相信你说的话。” 李四狐疑道:“哪一部分?” “另一个世界那部分。” 李四这才放松警惕,找了张长椅,对他招招手道:“重新自我介绍还有纠正一下,我叫李禩,不是一二三四,是这个禩……但是你不要把我真名写出去啊。” 他比划了一下字。 张甘点头,问道:“那个人,你真的一点印象没有?” “没有。”李禩心有余悸道,“他跟幽灵一样,什么时候跟在后边的,我完全不知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他的样子。” “那目击者也没看到吗?” “他说那人穿了黑色的连帽运动服,戴着帽子,看不到脸。” “身形?” 李禩迟疑地盯着他,道:“和你差不多。” 张甘:“……” “那天我没出门。”他还是要解释一下的。 “那个人的力量很大,拖我特别轻松。”李禩继续道。“动作怎样的?你像这样捂住我嘴巴,另一只手这样……” 张甘不配合。 他可不想被误会。 “你说的另一个世界,是怎样的?”张甘问。 “有很多奇怪的枯木。”李禩缩了缩头,犹豫道,“我觉得他还会再来抓我,但是警方不同意派人保护我。” 张甘:“……”那当然,李禩除了被树林灌木刮到,身上没有其他人为的伤。要不是有目击者肯给他证明,谁也不会信他的。 “你怎么确定那是另一个世界呢?” “因为我晨跑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可是被拖进去的时候,那边还是晚上,有个超级大的月亮。那些木头看着也特别瘆人。” 张甘认真记下了,听了一下李禩的形容,道:“枯立木,所有枝叶掉光,看起来死了但是还立着,看起来像立竿一样,对不对?” “对对对!” 这是个他没去过的世界,看来得防备一下。他思索着。 “说说你吧。”李禩道,“你为什么相信我说的?” 张甘顿了一下:“因为……我和你有过一样的经历。” 只不过,他是自己进去的,不是被谁拖进去的。 果然,李禩的目光变得惊奇起来。“后来呢?” “后来那个人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张甘胡诌道,“我和你一样,没看清是什么人,只是觉得要被扯进另一个世界了。” 李禩叹气道:“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他犹豫道:“那你说我们遇见的……会是同一个人吗?他是继续来找我,还是会去找下一个人?” 张甘道:“不知道,如果他再来找你,第一时间联系我。” 李禩一口答应了。 张甘和他分别,正打算离开公园,继续去送外卖,忽然听到女人的尖叫声。 李禩最是敏感,反应最快,跑得也最快,一下就冲刺了过去。 张甘紧随其后,到了公园的“迷踪小径”里——这是个迷宫景点,数条白石小路穿梭在灌木花墙间,日常可以散步、走迷宫游戏。 但此时反而是个麻烦。 因为隔开小路的花墙堪比人高,花墙是灌木+爬藤的组合,无法攀越,还遮蔽了视线,就算辨别出喊声来自哪里,他们也很难第一时间找到人。 当然,对张甘来说这不是问题。他的身体可以穿越一切障碍。 虽然此时迷宫里不止他一人,很有可能被撞见,但情况紧急,他顾不上那么多。 张甘不再跟着李禩,停了一下,集中精神,调动全身,径直冲向花墙,走了直线。 很快他就发现了犯罪现场。 女人已经没了声音,似乎晕过去了。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正拖着她准备转移的样子。 忽然有人靠近,男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挥拳就打。 张甘从小是个乖学生,没打过架,毫无身手。 但现在不同,他有身体优势! 行凶男子的拳头穿过了张甘的身体。 张甘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喂,110吗?三河公园有……” 男子难以置信地又试了试,可无论怎么拳打脚踢,张甘都像幽灵一样,仿佛没有实体,就连想要抢过他的手机也做不到。 手机也被穿过了! 张甘打完电话,看他一眼,还认真找角度,拍了张照。这样就算人跑了也没关系。 “……” 男子回过神,终于怕了,拔腿就跑,腿一软还摔了一跤,屁滚尿流爬起来。 “鬼,鬼啊——” 张甘:“……” 这时候李禩终于赶到了,气喘吁吁道:“你怎么比我还快,这个迷宫我以前经常玩,走的可是最快的路径了。” 张甘没回答,而是道:“人跑了,刚刚从你身边跑过去那个。” 李禩:“……” 他拍大腿道:“你你你,你怎么不叫我拦住!” “没事,照片我拍下来了,也报警了。” 李禩不说话了,竖起了大拇指。 张甘给他看照片:“你看看有可能是拖你那人吗?” 但是李禩否定了。“这人太瘦了,拖我那个明显更壮实。” 他们等到警方来了,女子也醒了,指认了手机照片里的人就是凶手,就交给警方,很快离开现场。 张甘在李禩的补充下,还拍了一些先前他被拖走的小树林照片。 如果那个人真的和他是一类人,能把李禩拖进那个世界,那他说不定也能带人进去……? 张甘停下了危险的念头。 不,他还是做普通人好。 那些世界不是人类应该踏足的。 他和李禩交换了联系方式后离开,就继续送外卖去。 今天周末挺忙,他一直忙到0点,为了健康着想才停下。 第二天下起了暴雨,又是个工作日。 张甘接到了邻居的订单。 女子惊讶道:“这么大的雨你还跑外卖呢?” 张甘点头,没多说。 他喜欢暴雨。 夏天的太阳十分任性,即使下雨,也有可能出现太阳雨。偶尔,雨后的太阳也令他避之不及。这样的暴雨就绝对晒不到太阳了。 然而忙了一天回来,他还是发现自己的手指尖又透明了。 “……”他简直懵了。 一点点太阳也不行? 严格来说,白日不可能没有太阳光,就算是阴天、暴雨天,也会有散射光。 莫非,他白天也不能出门了? 那可麻烦了。 他不想变成夜猫子。 可事已如此,他只有多做准备了。 张甘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背包。充电宝、雨伞、干粮、水……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世界。 如果再次遇到白狐就好了。 他心心念念地想着,希望心中的祈祷能令白狐听见,到时把他拉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他也没停下节奏,每天背着包继续跑外卖。反正消失是早晚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如好好生活。 他也了解了那些奇怪的世界里,都有个神秘存在。只要不惹恼它们,大概是性命无忧的。 张甘放宽了心态,反而自在多了,继续出入风雨,只不过给家里打电话的频率变多了。 不管怎样,他会努力回来的。他心想,还是决定瞒着这件事。 如果有一天真的消失了,妈妈收拾他的东西,从日记本里也能知道怎么回事。 他原本还想回乡下再看看,然而蕉市的雨越来越多,连日暴雨如注。妈妈劝他好好在市里待着。 张甘答应完,又走进暴雨里,送外卖去了。 每天雨雨雨,街道的积水已经很深,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彻底停下。 张甘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的身体变透明的速度加快了。 以往第七天,甚至更晚一些才会几乎完全透明。然而这次,才第三天,透明化就已经蔓延到胸腹了。 这次他做了什么? 张甘仔细对比思考。 他比以前都要忙碌,因为一直在雨中送外卖,他经常使用能力…… 就是这个! 张甘觉得这一定有问题。 那么不妨来试试好了,下一次——如果这一次也能平安回来,下一次他绝对不使用这个能力,看看到底是否有关系。 直觉告诉他,这绝对是有关系的! 他第一次进入白狐的世界,不就是从身体变透明,可以穿过各种东西开始的吗? 白狐也说过,让他少使用能力,恐怕是这个原因。 张甘又奔波忙碌了两天,这天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照得一片光明。他在阳光里慢慢走着。 反正身体也快完全透明,不如沐浴一下许久不见的阳光。 张甘心情舒畅,走了一会才觉得不对劲。他好像走到了不认识的地方。 这里的道路无人行走,两旁房屋老旧,街道坑洼,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开阔地。 他猛地回头看,才发现身后已经雾茫茫,像是水汽一样。 看起来,他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张甘试了试,走不回去。 雾茫茫的回头路,一直走不到头,只能往前。看来这些世界人类是没法走出去的,只能找到主人,请它们送出去。 还好他一直有所准备,只要出门,就背着背包。 他定了定心,继续向前走。 这里的土地坑坑洼洼,跟月球表面似的。大坑小坑,特别多。天空阴霾,能看到很近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 张甘很谨慎。他总觉得这些坑大概是有些问题的,还是不要踩踏的好。 他走了许久,和上一个世界一样,这里没有尽头,哪哪都是坑。不过泥土让他有了点亲切感。 这块地,要是填平了,是不错的啊,可以种不少作物。张甘心想着。他无聊起来,就在坑间跳跃。 这些坑有时是相连的,有时相隔挺远。张甘累了,就坐地上吃点东西,喝口水,歇歇再继续走。 他走了一下午,天要黑了,还是除了坑什么也没遇到。 这里的主人哪去了? 他大着胆子开始喊起来:“有人吗?” “有人吗……” “……人吗……” 只有回声回应他。 天黑了。 张甘又发现自己的失策了。 应该准备过夜的东西的,至少可以躺着睡一下。席子或毯子,还有什么呢?这里会不会有野兽,需要篝火什么的,夜间不会被吃掉吧…… 这里的黑是彻底的黑,张甘早早在一块平地上坐下了,看着手机时钟还在走。 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是否一致。 反正才晚上八点,还早呢。 他睡不着,便刷了一下手机游戏打发时间。 这个世界完全寂静,完全黑暗,手机的一点光在这里特别醒目。要是咆哮帝,一定早就嚷起来了。 但是张甘玩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声音,看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生物,很安全,就是玩起游戏手机电量掉得快。 张甘眼睛也累了,关上手机,心想下次要带个更大容量的户外充电宝,2w毫安还是太小了。 实在困的不行了,他便不管不顾,躺地上枕着枕头,抱着背包睡着了。 带着枕头果然是件幸福的事。 他睡得很沉,直到被冷冰冰的雨点拍醒了。 天微亮,下雨了。 张甘连忙起来打开背包,拿伞。 带伞是明智的!他又感谢起那位找不到伞的存在来。 这是场大雨,他站在雨中,衣鞋又被打湿了。 雨下了还挺久,他站着腿有点麻,又开始琢磨,下次带个啥,可以在雨里也舒坦一点。 雨水冲刷地面,流入坑里,雨停时,这些坑就都填满了水,映着天光,看起来景色还挺特别…… 特别古怪。 张甘站在一个水坑边观察。 这里明明除了坑什么也没有,然而水中的倒映,有树,有花有草。 不一样的坑,景色还不大一样,就好像倒映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张甘伸出手指,试着捞了一下。 水里是坑没错,能摸到坑底,并没有连通某一个世界什么的。 他还测了一下深度,忽然有谁大叫起来:“你在干什么!” 张甘迅速收回了手。 这里的主人出现了。 8. 影迷 这里的主人出现了。 张甘连个鬼影也没看到,只能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 “那是我的宝贝!”对方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跑别人家里来还乱动东西!” 张甘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从没见过这样稀奇的东西,忍不住就摸了一下。” “不能摸!”尖利的声音大声说,“这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只有下雨才能看到。但这里不是天天都下雨,有时候下雨了,也不一定能积水,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么满的。你看你一下就破坏了一个,太可惜啦!” 它满是心疼。 张甘才发现,他刚刚碰的那个水坑,先前的风景不见了! 此时映照的是这里灰扑扑的天空。 他再看看其他的水坑,有树,有高楼,有人。 人在活动。 人们从水坑边走过,扛着锄头的农人,提着行李的旅人,背着书包的学生……孩童嬉笑跳过,掠过影像。 “那是人类的世界,你看,是不是很有趣?”尖利的声音道。 张甘:“……是。” “你刚才破坏了一个,就少了一个乐趣呀。”它遗憾地说。 看来这些水坑不能碰,碰到了就会变成普通的水坑。 张甘又看向别的水坑。 最近的这个倒影里,顽皮的小男孩蹲在边上,正睁大眼睛看。 前面那一大片的水坑,像是某个湖面的倒影,蓝天白云朵朵,镶着绿色的林边,偶尔还能看到鱼跃出水面。 而野外的水洼,能看到芦苇丛丛,鹭鸟划过,野鸭浮游。 确实,美妙又有趣。 那个影迷——这是张甘给他起的外号。它看起来对这些影像很着迷。 不过,如果张甘也拥有一些水坑,不用多,像乡下家门前的小院里,有那么两三个可以看到这样奇妙的风景,他也会每天忍不住要盯着看一下,有谁经过,那边的天气怎样,生活着一群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刚才没有破坏,我倒是可以送给你几个的。”影迷还在怨念呢。“这种水坑太不容易维护了,轻轻一碰就坏了。” 张甘仔细观察,发现这里的水坑影像里,偶尔也会有人踩踏而过。 有时是动物走过,有时车轮滚过,有时树枝掉落,只要画面被打破,就没法恢复了。 看来两个世界的水坑都不能破坏。 “人类可喜欢踩水坑啦。”影迷抱怨地说。“他们不知道每当一个水坑被破坏,我就会失去一个乐趣。” “如果人类知道,是不会这样做的。”张甘连忙道。 因为刚才的举动,他已经得罪了这家伙,得想办法讨好才行。 “是啊是啊,我只找到了一个人愿意告诉他们。”影迷嘟囔道,“但是一个人去说不够,完全不够啊。” 张甘自告奋勇道:“我也可以告诉他们,我也是人类。” 空间里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影迷才小小声道:“你是人类?” 张甘:“是的。” 影迷继续沉默。 但张甘感觉出来了。 它在打量。 “有鼻子有眼,确实像人类……”它嘀咕着,忽然默了一下,拔高声调,“是嘛!原来你是我请来的人类啊……” 它的语气变得热情了起来。 “请坐请坐。” 张甘:“……” 他看了看四周,刚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湿的,没有什么坐的地方。 影迷也没在意到这个。 “我太喜欢你啦!”影迷说,“我以前每天都要看一下你,后来那个水坑坏了,我就看不到了。” 张甘惊讶道:“你认识我?” 那太好了,熟人总不会为难他,会送他平安回去的吧。 “是啊是啊,你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影迷不容置疑地说,“我听说如果心足够诚的话,人类是可以听到我们呼唤的,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我每次下雨都会呼唤,那样说不定,有一天你就会来到这里了。我不会叫错人的!” “没想到呀,你的变化这么大了啊。” 它像个多年未见他的长辈,一直笑眯眯来回打量念叨。 “不错不错,长开了一点,这个眼睛一样一样的。虽然小时候更可爱,但是长大了也不赖。” 张甘好奇问:“您是从水坑里看到的我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很惊奇自己会被人关注。 不,不是人。 它和白狐一样,如果降临人间,或许是可以称之为神的存在。 “那时你刚刚会走路,就发现了我的秘密,我也是那个时候发现你的。”影迷乐呵呵地说。 “你特别喜欢下雨,对不对?我也是!” 张甘想说不是,但见它高兴的样子,同意道:“是的。” “哎呀呀,因为只有下雨天后,才会有这样的水坑。我才能看到你!”影迷像个见到爱豆的小粉丝。 张甘已经记不起小时候的事了,他想这次回去的话,得问问妈妈才知道。她总是记得很多细节。 “你一定是忘记了,所以才不小心弄坏了一个水坑。我听说人类越长大,就越容易忘记小时候的事情。”它叮嘱说,“以后不要再弄坏了啊。” 张甘再三保证,刚才是个意外,他从来不踩水坑。 他从小就很乖,听爸妈的话,走路总是规规矩矩避开水坑,免得把衣鞋弄湿。长大后就更没去踩过了。 影迷高兴道:“没关系,既然你回应了召唤,我就原谅你啦。我还有很多水坑,现在我们可以一起看!我早就想叫你一起看了,这可太有趣了。你看这个坑,晚上会发光。” 那是个路灯。 “这个坑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生物。” 森林里的一个小水坑,引来了不少喝水的动物。 “那个那个,也很漂亮!” 那是一树火红的凤凰花。 这些水坑就像大型的实时多窗口直播,一面面镜像倒映人间。 原来,人间真的有在某种存在看着。张甘不由想。 虽然这个家伙似乎只是看着消遣时光的,并不能干扰人间的事。 张甘陪着影迷看了一天,走走停停。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水坑数不清。这也难怪,毕竟人间是如此繁华。 “我的水坑要干了,今天看不完啦。”影迷叹气道。 “那么下一次下雨的时候,我再来看。”张甘主动道。他挺喜欢这里的主人。 至少它看起来像是个熟人,对人类世界充满好奇,对人也相当友好——只要不破坏他的水坑。 “那样的话我送你一个小道具好了。”影迷高兴道。“如果你正忙着办要紧的事,我忽然把你召唤过来,那就不好了。这片叶子送给你,它落在哪一个水坑,你就能通过那个水坑到达我这里。但必须是雨后的水坑,记住了,别的水坑是没有用的啊。” 天空中飘落了一片叶子,张甘连忙小心接住。 银色的椭圆形叶子,从未见过。 张甘收好在钱包里,和他的身份证夹在一块。 “但是要注意防水,特别是雨水。”影迷说,“叶子一旦碰了水,就会作废了。” 张甘都记住了。 影迷还有点依依不舍的。 “这里天黑之后很危险,你还是回去吧。”它说。 张甘:“……” 居然有危险!亏他没心没肺地睡了一晚上。 “什么危险?”他问。 “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实在没有可以庇护人类的地方。这些水坑,有时很久也不下雨,有时下起雨来会被淹没。” 张甘明白了。 离开前,他问:“你能去人类的世界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吾等不是人类。” 张甘又问:“除了我,还有别的人类到过这里吗?” “没有,这里是人类的禁地。所以……”影迷踟躇道,“你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告诉人类这个地方吗?你来到这里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会说话的任何东西。” 张甘琢磨着它的意思,是白狐它们也不能告诉。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以及任何不是人的存在。”他说。 影迷高兴道:“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呀!你果真是个很靠谱的人类!” 张甘想想又道:“如果有别的人类来到这里,你也要告诉我。” “当然当然。”影迷连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类来破坏水坑的。” 张甘笑笑:“那么再见吧。” “再见的话,要等下一次下雨的时候啦。”影迷期待地说,“两个世界都下雨的时候。” 张甘点点头,按照他说的方法,往水坑里有人的方向走。 “只要看着地面就好了,不要看四周其他地方,更不要踩到水坑。”它好心地提醒。 张甘确实需要专注一些,因为这么多积水坑,有些紧密相连,要小心一点。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了汽车鸣笛声。 他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在小巷里。 他回来了。 回望来路,是个死胡同。 再看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看起来那边的时间和这里是一致的,天色将晚,路灯刚刚亮起。 道路积水还未完全干掉,一对双胞胎被父母领着走过,时不时好奇地靠近水坑,想要踩几脚,被父母拉住,离开了。 张甘走近,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世界的影迷,此刻一定也在看着这个世界。 他提了提背包,走上了回家的路。 这像是一次旅行。 但是下一次,就不一定有那么顺利了。 9. 情况 张甘回到家里,拿出那枚叶子,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又开始皱眉。 到底要怎样才能避免下一次消失呢? 他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指。 一切事情的开端,是从身体透明开始的。那时候起,他拥有了穿过一切的能力。 如果他不使用能力会怎样呢? 张甘决定试一试,完完全全做回一个普通人。 太阳也暂时避开。 这样一来,他工作的条件就非常苛刻了。 晴天不出工,雨天不出工,只有阴天最合适。 因为不能使用能力穿过雨的话,那出门实在是件麻烦又糟心的事。 好在在那之后,倒是没怎么下雨了。 漫长的炎热到来,烈日每天都炙烤得大地热气蒸腾。 张甘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家里,在网上刷新闻,接一些设计稿,养养花种种草,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偶尔李禩会来找他互通消息。 这家伙对各地的失踪案都非常感兴趣。上一次十字街的失踪青年,就在他的调查名单里。 “不瞒你说,我将来的理想就是做个异常事件调查员。”李禩说,“可惜我家里不同意,他们只想让我考公务员。” 李禩还是个大学生,实习结束,这一学年就剩毕业论文了,所以特别闲。 张甘问:“你学什么的?” “新闻。” 张甘:“……” “我专业课很渣的。”李禩愁眉苦脸道,“将来也不想做什么记者。” 他前几天被未来的同行气死了,还在耿耿于怀呢。 张甘不好意思道:“其实我那天骗你的,我不是记者,只是觉得那样问起来方便点。” 李禩摆摆手。“我早看出来了。” 他捧着平板一边查资料,一边写写划划。 “这个失踪的郑拾,感觉说不定和我是一样的经历。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失踪呢?除非和我一样被拉入了某个地方,不同的是,他被拉进去了,我没有!” 张甘点头:“同感。” 十字街的失踪案警方调查了很久,基本排除了他杀和自杀的可能。张甘想来想去,如果没有凶手,大概有两个可能。 第一,郑拾是和他类似的人,进了另一个世界。 第三,郑拾被某个世界的奇怪存在拉过去了。 他所经历的事件里,可不就有几次是被“召唤”过去的? 李禩说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因为监控里,郑拾完全是自己走的,看起来不慌不忙,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挣扎过的痕迹。 “郑拾和想要劫走我的凶手一样,能进入另一个世界?”李禩迟疑道。 张甘点头。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李禩道,“我再去打听一下。” 张甘叮嘱他:“小心点。” 李禩:“一有情况我马上给你消息。” 张甘没问题。他现在手机不离身的,有什么消息都是秒回。 李禩走了。 他继续做着单子。 这几天艳阳高照,他一直窝在家里,天黑了才出门逛逛。 城市的夜晚时有凉风,张甘走在人行道上,过马路时,人们摩肩接踵。 超市里结账,排起队伍,身后的人贴得极近,时不时碰到他。 公交车上更是人满为患。 张甘好不容易做回平常人,满头大汗,万分难受。 拥挤的人群里,难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得极力克制身体上的那些粒子,不让它们自作主张,穿过碰撞他的东西或人。 这才是最累的。 他回到家,累得什么也不想了,大脑空空,只想睡觉。 然而第二天晚上,他再次出门。 他必须训练自己,压制体内的活跃粒子,绝对掌控自己的身体。 今天下了雨,他特意撑了伞出去。 雨是更大的挑战。 它们随处飘飞,雨滴掉落在伞面、地面无数地方,都会由大水滴砸成小水滴,无数的小水滴又砸出肉眼看不见的微小水滴。 张甘一路走,看到积水,一路又想起了影迷。 不知道那边的世界是否也下了雨。 只有两个世界同时下雨,水坑才会出现这个世界积水的倒影。 说起来,他怎么知道两个世界都在下雨?! “……”他疏忽了,这下可好,影迷帝给他的叶子也不能随便用了。如果那边的世界没有下雨,叶子就白费了。 他小心地避开了积水坑,找了家店吃午饭,顺便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回家看看。 “三儿要回来呀,明天?什么时候到?我准备点好菜。” “牛?在的在的。它有时自己出去溜达,又会自己回来。我都没给它套绳。” “你奶奶这几天正念着呢,你要是回来,顺便给带点东西……” 妈妈还是那么唠叨。 但她不像别人家的父母,在这个年纪开始焦虑孩子是否成家立业,焦虑能否抱孙子,焦虑自己老去无人照顾他。 虽然她的确在老去,脸上多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好些,力气不如从前了。 张甘让她歇着,她便歇着;让她生病按时吃药,她总是记得好好的;让她买新衣服,她就买,也没不舍得花钱。 所以张甘一直很放心家里。 但没想到,这次一回到家,妈妈就特别着急的样子。 10. 失窃 “咱家遭贼了!”妈妈说。 “有贼哦!”奶奶也跟着气愤地说。 张甘问:“丢了什么?” “卡。”妈妈六神无主道,“你爸留下的银行卡!” 张甘慎重起来。他和妈妈一块看了看。 “你确定就放在这地方?” “对啊,本来这钱是打算留着给你买房时候用的,后来你说不买啦,我就收在这柜子里,相册里夹着。这柜子还上了锁,钥匙放在我枕头下边。我今早上带着牛去水库边吃草,顺便看看花生地。这中午一回来,就看到房间里全乱啦!问你奶奶,她哪知道哦,老花眼,什么人也没看到,哎哟……”妈妈懊恼不已。 张甘问:“报警了吗?” “警察来过啦,现场搜查说没什么线索,找回来悬了。我寻思等你回来瞧瞧,就没收拾。”妈妈说着,“也不止你爸那卡,还有我放抽屉的一点零钱,也给薅走了,这贼可真是……” 小偷把房里所有东西都翻乱了,除了乱糟糟的现场,什么线索也没留下。屋里屋外连个脚印也没有。 只有窗户开着,装了防盗的护栏,就是小孩也钻不过去啊,贼不可能从这儿进出。 张甘琢磨一下,再看门。妈妈平时出入不会锁房间门,也就关一下。 厅门也一样。 外边大门平日也一直是敞着的,奶奶就搬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纳凉,只不过坐着坐着常常自己打盹起来,什么也不知道。 这村里谁会来偷东西呢? 左邻右舍沾亲带故的,都熟络。妈妈早就问了一圈,都说没看到谁翻墙什么的,村里最近也没来陌生人。 大伙议论纷纷。 “不会是让大仙偷走了吧?” “大仙也没那么厉害呀,一点脚印不留!再说了,大仙偷鸡的!张甘家里的鸡全都好好的。” “那昨儿今儿还有谁去过张甘家了?” 邻里都很热心,还自我排查起来了。 “你说大白天的,谁这么大胆子呢?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村里谁家丢过东西啊……”妈妈直嘀咕。 家里也没装什么摄像头。 张甘正思考着,接到了李禩的电话:“张哥,你在哪呢?” 张甘顺便和他聊了聊。失踪案没什么进展,郑拾失踪前并没有接触过可疑的陌生人,也没有可能穿越的行迹。 “你说你家里光天化日,不见贼影,却丢了东西?有没有可能……”李禩在那头转着笔,“你想啊,这郑拾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哦,众多监控之下不见了。我看啊,你这贼,怕是装了监控也没用。” 张甘忽然被他提醒了。 如果,如果这世上真有和他一样的人,那人也可以穿越一切障碍,自然可以穿墙而入,也不留下任何脚印! 不过,监控这个事,他还是有点疑惑的。 他可以穿墙,但还做不到躲避监控。 除非,那个人在别人眼里,看不见。 如果真是这样…… “张哥,你可能被盯上了。”李禩下结论道。“不是一直被盯着,就是最近被盯上了!我怀疑最近的一些失踪案,多少有些关联,电话里不方便,你回来我和你仔细说。” 这家伙不愧是新闻系的学生,嘴上说着不想当记者,但是各种调查暗访跑的可真勤快。 “这种神秘事件,就是写了稿子报社也不让我发啊。自媒体?不干!那多假啊,我写出来人也不信,就当乐子看,多没成就感。”李禩吐槽道。 张甘让他也小心点。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遭遇的那个人,说不定还在暗处盯着。 李禩道:“你放心,我最近都和女朋友待一块呢。我觉得凶手应该只敢找落单的下手,不然不会挑我晨跑的时候。你也是,乡下偏僻,注意点。” 张甘挂了电话,又跑了一趟银行。 幸好卡虽然丢了,密码小偷是不知道的,就是人已经过世,银行手续有点麻烦。 妈妈叹道:“早知道当年就取出来了,这下好,倒是让贼惦记了。虽然钱没丢吧,但也闹心。” 原本她想着知道密码,卡暂时放着也没事,有时间慢慢取出来。后来张甘工作,开始往家里打钱了,她用不着卡里的钱,就给忘了。 “密码呢,你有写在什么地方吗?”张甘道。 “没,我脑子里记着呢。”妈妈摇头。 那这一时半会,贼想猜中密码,不容易。 张甘就在村里多待几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一星期下来也没什么发现。 “都怪我那天把牛牵出去了。”妈妈还在为那天的事自责。“平日要是牛在,谁来它都会叫,那偷儿一准跑不了!你别看它憨憨的,只知道吃草,心眼多着呢。” 哦,原来拐着弯夸牛呢。 张甘才想起偷吃草被咆哮帝抓了送给自己的牛。 大青牛被养得极好,油光水滑的。每次煮饭,妈妈都会盛些给它。 张甘拍拍牛背问:“你看到了吗,偷东西的家伙。” 牛摇了摇头。 张甘喂给它一个苹果。 糖心的呢,大青牛吧唧吧唧吃得香甜。 “我不在的时候,看好家。”他要出去溜达一会。 然而走了一阵,回头一看,牛在他身后跟着呢。 “……” 他一回头,这牛就停在路边,假装自己是别人家的牛,面如嚼蜡地吃路边的野草。 张甘无奈,招招手:“过来吧。” 大青牛一昂头,慢悠悠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张甘一下就心领神会。 这是吃到了好东西,还想吃。 那苹果他从市里买回来,就一袋子,不多,喂这头牛怕是都不够吃一顿的。 他想了想道:“你要是能找到偷东西的贼,苹果管够。” 牛又开始瞪眼了,湿漉漉的大眼睛散发着幽怨,脑袋拱了他一下。 这是埋怨给它出难题了吗? 张干乐道:“行了,跟我转转,回去分你一个。” 大青牛就甩着尾巴大大方方,趾高气扬跟在身后了。 村长见了提醒他:“三儿,你这牛养这么好,也当心点,那天要不是牛不在,怕是也偷了去。” 张甘道:“那小偷要真有这本事,我倒佩服他了。我这牛不仅聪明,力气也大着呢。” 说到这个,村长伯伯就忍不住吐槽道:“这我可不信,你妈都舍不得上个鼻绳,它连车都没拉过!” “我给我妈买了个小三轮,运输比牛好使。这头牛有灵性,养着也不费什么事。”张甘看牛鼻子在喷气,显然不高兴了,道,“对了,它还挺记仇,您老最好少数落它。” 村长:“……” 张甘转了一圈,村里一切正常。 那贼难道流窜作案,已经离开村子了? 11. 集市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村里无事发生,贼也没抓到。 张甘发现,他这次居然没有变透明。 看来这果然和能力的使用有关。 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家敲敲电脑,就是院里摘菜吃瓜,没晒太阳,也没穿过什么物体。为了避免身体变透明,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太阳了。 今天外边天气晴朗,他走进阳光里,头一次有种呼吸到了阳光的感觉。 现在,他打算控制一下日照的时间,看看身体的变化。 “三儿,去赶集喽~”奶奶说。 张甘欣然答应。 奶奶要把她种的菜拿去卖一些,家里吃不完。以往再远的路,她也能挑着担走到集市,现在年纪大了,张甘就不让她挑了,开了小三轮送她去。 奶奶到哪板凳都不离手,到了地方,板凳一放,就扎根坐那儿了。 张甘给她摆好菜,写了标价,这样不用讨价还价,谁看中了,给钱便拿走。 张甘还支了个太阳伞,坐在后边听她和她的老姐妹唠嗑。 没错,奶奶这出门,卖菜是其次,约着姐妹见面才是重点! 平时妈妈看得紧,从不让她乱走,她就不高兴,一整天都不高兴。 张甘给她买了个老年手机,还戴了定位手环,叮嘱她有事要打电话。 她就迫不及待要和闺蜜去逛了。 “三儿最好~” “月饼最乖~” 月饼是奶奶的闺蜜带来的一只小土狗,闺蜜婆婆一走,狗子就被留下看摊位了。 张甘和狗对视了一眼。 小狗“汪”了一声,尾巴对着他摇得欢快。 张甘:“……” 集市上挺热闹,人挤人的,那场面,张甘看了就败退,老实蹲着撸狗。 小土狗似乎是集市的常客了,时不时有人过来招呼—— “月饼又来卖菜啦,奶奶呢?” “黄瓜还是一块钱两根吗?” “空心菜也是你家的吗?” 张甘便代为答一答,然后沾了光,没一会奶奶的空心菜也快卖完了。 两位老人家还没回来。 张甘看了看定位,不慌。 快下午了,张甘肚子叫起来,打了个电话。 奶奶说她们在吃粉。 他便收拾了摊子,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吃饭。 小土狗守着空摊不肯走,他只好吃完打包了个鸡腿,和它一块等老人回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下午。 张甘觉得不对劲了。 他看定位,奶奶还在活动,但是越跑越远,打了电话却没接,干脆找了过去。 奶奶还在到处转悠,但只有她一个。 张甘问:“李奶奶呢?” 奶奶也急:“不见呐!” 她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张甘才知道,她们吃完粉去庙台看戏,看着挤着,人就不见了。 庙台…… 这个时候戏班子已经走了。张甘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李家奶奶,又回了摊位那儿。 狗子还在忠心耿耿地蹲守。 张甘道:“月饼,奶奶不见了,你能找到她吗?” 然而狗子毕竟是狗子,它虽然有些聪明灵性,但还听不懂人话。 张甘不得不打电话问妈妈,看看奶奶的姐妹她认识不,有没有亲属可以联系,然后再报了个警。 寻常人失踪,先寻个一两天也许没关系。但这老人家和奶奶一样,八十好几了,耽搁久了,不定有什么意外。 “对了妈,你过来的时候,把牛也一块带来。”他想了想说。 妈妈:“啊?”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她还是带着牛来了。 派出所因为比较近,民警很快也来了。 张甘正好先前没事给两老人拍了合照,这会儿传了照片,民警一边想法子通知家属,一边安排人分头找了起来。 麻烦的是,下雨了,天暗了,集市上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他们谁也没找着老人。 这天一黑,可就更麻烦了。 小土狗还倔巴巴原地守着,这狗子只听老人的话,只跟老人走,所以家属虽然通知到了,还是谁也带不走它。 张甘眼看着天黑了,看向青牛:“你有办法吗?” 牛是跟在妈妈的车后跑来的,这会儿正呼哧呼哧大喘气,闻言舔他的手。 “……”又要吃的。 好在这是集市,就算散圩了,也还有不少店。 张甘给它买了一袋苹果。 大青牛慢吞吞嚼了一个,又一个。 它连啃了四个苹果才停了,尾巴晃悠,迈开蹄子,昂头开始穿过人群。 张甘连忙跟上。 牛一直带着他来到庙台,才停住了。 张甘:“这里?” 说起来,奶奶也说她们是在看戏的时候走散的。 张甘又仔细找了一番。 这戏台很古旧了,戏班子也不住这儿,演完就走。平日里也没封着,时常有孩童到戏台上玩。 找不到。 张甘再看牛。 大青牛吧唧吧唧还在吃苹果呢。 它牙口可真好,一口一个。 张甘道:“这里没有。” 牛瞪了一眼,终于舍得走两步,慢悠悠到了庙台前,低下头,用牛角顶了顶高台。 张甘过去看了看。 那分明是面墙,也没有门,人怎么可能在那儿走丢? 他拍拍又敲敲,听声音,空的。这台子怕是木板搭建的,下边有空间。 可这全封死的,人也没法进去。 老人家不可能在里边吧? 牛幽幽望着他。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可以进去!只要穿过这面墙就行了! 偶尔使用一次能力,应该不要紧? 张甘深呼吸了一口气。此时天黑了,四周没人,他借着青牛的遮掩,穿过了戏台子的墙。 一片漆黑。 这很正常,台子四面是封起来的。 张甘摸出手机,打开电筒,什么也没照出来。 这地方不对,这么宽,绝对不是庙台底下! 张甘再转身往回走,什么障碍也没有,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怕是进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身体还没透明呢,怎么一穿过墙就进来了…… 12. 寻人 张甘照来照去,也没见有什么反应,看来这不是咆哮帝的世界。 手机信号又没了,张甘关了屏幕,漫无目的走。不知走了多久,隐约能听到唱戏的声音。 这是要到出口了? 戏班子都走了,怎么还有人唱戏? 他循声走去,远远看到了方形的亮光,似乎是个小门。 门里充满白光,从黑暗处看过去,几乎没法直视。 张甘刚走近那扇门,忽然听到了威严的声音:“站住,来者何人?” “我叫张甘,来此寻人。”他琢磨着语气回答。 “寻人一柱香,二碗米粉,三两米酒,四张饼,五颗桃,六枚鸡蛋。”威严的声音说。 张甘:“……” 这个家伙,听起来是想要吃的? 它又补充:“香不能断,酒要醇,瓜要脆,米粉微辣不要香菜,饼不要葱花,鸡蛋要头茬。” 张甘再次嘿然。 这家伙不但点餐,还有忌口。 而他什么也没带。 “我不知寻人要用到这些。”他小心地说。 如果他知道,是一定会带的。 门里沉默一会,道:“原来如此,你没带钱。” 张甘:“我有钱,我只是不知道寻人要用这些东西。” “胡说,你没有!”对方恼怒道。 张甘感觉对方并不好惹,也不像先前的那些存在好说话。 他琢磨着先出去弄到这些东西再来试试,便道:“那么,我出去买一些,请问这里怎么出去?” “虽不知你如何进来的,但你没钱,就出不去。”它不客气道。 张甘只能做了个揖道:“我误入这里,只因有位婆婆走丢了,寻人心切,希望大神你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他琢磨这个家伙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平日里大概是被人当神一样供奉的,得恭敬点才行。 对方哼了一声,果然有些受用,道:“既如此,你走吧。” 门里扔出了一样东西,当当作响,似乎是…… 铜钱。张甘脑海里冒出了个念头。 那铜钱叮当不止,一直往前滚的样子。 张甘一下就明白了,这就是它说的钱! 有钱才能出去,这是引路钱。 他循着铜钱声而去,走出不远,身后的声音又威严道:“近日本镇并没有走失之人。” 张甘回头望时,那扇光门已经不见,只有一面墙。 他走出来了。 铜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手机一下就来了电话。 民警说,老婆婆自己回来了。倒是他忽然联系不上,又把他们急的。 张甘松了口气,只说手机信号不好,劳烦他们了。 两方相互客气一番,今天的事情终于落定。 张甘刚要回去,想想又回头,打开电筒在地上找了起来,果然找到了一枚铜钱。 亮铜色的圆形钱币,中间有个方孔,和古时铜钱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这铜钱光亮如新,而且两面都没字。 他捡了起来,连忙回到先前摆摊的地方,发现小土狗果然不见了。 老奶奶接走了。 奶奶先前就被妈妈接走了,张甘骑了车和牛一块回去,到家时,妈妈已经准备好饭菜。 席间,他拿出铜钱问了问。 铜钱这东西,他没怎么见过,奶奶应该是熟悉的。以前爷爷那八仙桌上就搁着好几个,不知这么多年扔哪儿去了。 妈妈好奇道:“哪来的铜钱?这是仿制的吧,这么新。你上哪捡的?” 张甘道:“庙台边。” 奶奶接过了铜钱,眼睛睁大了一些,道:“仙帝钱呀。” 妈妈道:“驱邪的?” 张甘问:“仙帝?” 他想着那家伙在庙台下边,难道还真是个神仙什么的?和白狐他们不是一伙的? 奶奶点头道:“仙人给的。” 张甘明白了。 她说的大概是——仙递钱。只是传说传着传着,大家口头谐音,说成了仙帝钱。 原来奶奶年轻时,最喜赶圩逛庙会,镇上没什么庙,但有个云游的班子来搭台唱戏。 这戏班子不但不要钱,还撒钱,撒的就是这仙帝钱。 开台唱戏之前,这个戏班子有个仪式,一人执伞在人群中唱词祝祷,边念边起舞。伞转三下,便往上擎一次,伞顶上就会神奇地冒出铜钱,从伞面滚下,落地就跑,往人群里钻。 谁捡到了这钱,便是福气。拿回去,五枚一串,挂门头床头,那这一年就顺风顺水,没灾没祸。若只捡得一两枚,也可以请神办事。 乡人都传这是本地的神灵,保本地平安的,铜钱出了镇子就没用了,所以流传不广。 集上那庙台,就是镇子里早年集资搭的,为的就是等那执伞的仙人来撒钱。 后来时局动荡,戏班子再没出现,只不过庙台仍然保留着,且不时修葺。 一开始大家琢磨着,兴许哪一天那戏班子还回来呢? 可他们总不来,久而久之,这事便没什么人记得了。 村里建设新风后,庙台还是没拆,时不时有文化下乡的戏班来唱。 “请神?”张甘问,“都能办什么事?” “寻人问物,求雨问病……”奶奶的印象里,那个威严的家伙还真是个神通广大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那老人家是请神去了吧。”妈妈忽然道,“我听老李家的说,他们家爷爷最近得了重病,医院说不行了,花多少钱也只能拖一阵,家里耗不起,就给接回家了。唉,这医院都没办法,请神也就求个心安吧……” 张甘不由默然。 他父亲也是生病去世。 这世间人,生老病死,谁都要经历。 所谓神灵,真的存在,又真能干预吗? “如果问病,他怎么治?”他奇怪道。 若是和街头神棍一样装神弄鬼,那乡人不可能那么笃信。 毕竟问病这东西,和算命不一样,病好了就是准了,不好就是不准。 就连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有些真本事在,才敢行医的。 果然,奶奶神秘道:“仙人会指点方子,那方子,只求的人有用,别的人,没有用。可怪呐!” 那铜钱能捡到的人不多,捡了钱的人,家中也未必有人得病,所以多年来,那些奇怪的方子也没流传出去,或者传了,因怕神仙震怒,没人敢说也未可知。 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仙帝钱用的用,遗失的遗失,早没什么人家有了。 张甘看着手上崭新的铜钱。 这么说来,这枚铜钱应该是能请那位大神办事的。 它大概一时疏忽,才丢了一枚铜钱出来引路…… 引路。 张甘一下就明白了。 李家奶奶一定也有铜钱。有铜钱引路,就能进去见到那扇光门。 寻常人能穿过墙,再见到那样的门,还有个说话的声音,将它误认为神仙,再正常不过了。 张甘把铜钱收好,又检查了一遍奶奶的东西。 她年纪大了,也有些老年痴呆,时而糊涂,所以妈妈才不让她乱跑。哪天要是遇到难事,说不准这铜钱用得上。 至于那庙台下的存在…… …… 三日后,又是圩日。 一大早张甘就起来摘桃,还问妈妈:“什么叫头茬的鸡蛋?” 妈妈笑道:“初生蛋呀,母鸡下的头一窝蛋。” 张甘家里没有,找老乡换了一些,揣上了,和奶奶又一块赶集去。 李家奶奶精神满面,又带了小土狗来卖瓜。这次她俩不逛了,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张甘正好有事忙呢,去集上最好的酒家,称了三两米酒,又打听了谁家烙的饼子好吃,谁家米粉尝不忘。 他端了热乎乎的两碗米粉,穿街过巷,往庙台去,也没人稀奇。 这庙台后边有个香案,早年戏班子上台前会上香。 张甘戴了个草帽,上过香,转过停在边上的一辆面包车后,趁着没什么人,穿过庙台的墙。 四周黑乎乎的,他走了许久,那扇门才出现,威严的声音又道:“来者何人?” 张甘咳嗽一声道:“三两米酒,二碗米粉……您看对了吗?” 他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那扇门前。 “善。”威严的声音道:“所求何事?” 张甘道:“我拿了你一枚铜钱,这就当作回礼吧。” 那个声音沉思一会,道:“善。” 张甘便离开了。 他没提自己是怎么进去的,这个家伙似乎和别的存在不大一样,他混在人间,充当神仙办事,换取一些吃食,就这样一直待在小镇,似乎也挺不错。 小村庄的日子回到平静中,张甘又待了几天,还是决定回市里。 李禩那边有了消息,失踪的郑拾回来了。 13. 意外 张甘匆忙回到市里,第一时间去了郑拾所在的医院。 “他受伤了?”他问。 李禩摇头叹息。 “没有,但他现在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郑拾是某天夜里被人发现的,就坐在消失的那条街边,一个监控死角。 家人把他送去医院检查,发现他成了植物人。 张甘:“……” “没有任何外伤,失踪的时候什么样,身上还是什么样。”李禩神经兮兮道,“我怀疑他真的被拉进去了,不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就是被夺魄了!” 张甘倒是大概能猜出一些。 那些世界大都不适宜人类生存。 如果进了“双胞胎”的空间,贸然睁眼,还会眼瞎。 郑拾到底是自己进去的,还是被谁拉进去的,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虽然还能自主呼吸,眼睛也会周期性地睁开闭上,但是完全没有任何意识。 张甘不由思考,自己也进去了,为什么没问题呢? 很显然,他的身体变异是个重要的原因。 这么一分析,郑拾被拉进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否则,应该和他一样可以安全进出才对。 或者如白狐所说的,有一些世界的主人对人类并不是那么友好…… 张甘顾虑着这一点,没有再闯那些空间的打算,控制着日晒时间,尽量避免使用能力。 生活仿佛回归了正常。 然而张甘总觉得,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虽然他努力当着普通人。 但普通人不是好当的。 他遇事总想着,自己可以穿过墙,穿过火焰,穿过烟雾。 他极力克制,又觉得自己有时明明可以更快救人,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这令他感到不痛快。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不知道多次消失的后果是什么,有一天如果回不来了家人怎么办?所以,至少亲人在世之时,他不能冲动。 李禩问他怎么不找个稳定的工作,张甘道:“你有朝九晚五双休缴五险一金到点准时下班还不用加班的工作给我介绍吗?” 李禩:“……” “有那样的工作我早去了!”年轻的准应届生翻了个白眼。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连找工作都很谨慎,生怕那人伪装成身边各种人物出现。 张甘倒是觉得,如果真是他们想的那样,那人一次没有得手,大概不会再来了。免得引起社会过多的关注,暴露自己。 他敢肯定,那人绝对不想把自己放在公众视野里。 至于为什么要把人拉进那些世界,就有些难以捉摸了。 “郑拾也没有什么仇家,还有其他失踪的。曾久,没有劣迹,王灵,也没有,……”李禩在那嘀嘀咕咕地翻着查到的一些失踪案。 他搜集了不少,还打印了出来,厚厚一沓。张甘才发现,这世上莫名失踪的人,竟有那么多。 当然,李禩发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而那些失踪的人,也不一定都和郑拾一样。他们可能是走丢了,可能自己隐姓埋名,可能被人掳走,可能遇到危险,可能已不在人世。 这么对比起来,郑拾的失踪反而算是幸运的。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身上什么也没少。 “凶手说不定会回来看他。” 李禩猜测说,又去医院盯着了。 张甘还是每天跑外卖,看心情出工。虽然上次穿过了庙台,但是身体没有变化,看来偶尔的使用能力没有问题。 他本以为日子能就这样一直平淡过下去,然而生活总是不时有意外到来。 这天晚上,他接了一单外卖,送写字楼的夜宵。 十点了,这办公楼里多数人已经下班,剩下的是个别加班熬夜的,所以没什么人。 张甘进了电梯,升到12楼,忽然停下,黑了。 这是停电了? 张甘人生第一次遇到电梯故障。 他打开手机照明,按了一下电梯上的紧急呼叫按钮。 没反应。 再看手机,没信号。 他试着打了几次电话,不行,没信号就是没信号。 要是平时,他还能拍两下门,看看能否引起外边注意,等待一下救援。 但是现在,他在送外卖! 一,订单要超时了。 二,等到救援来,外卖也凉了。 张甘决定不等了,先慢慢伸了个头出去,看看楼梯间没人,就整个人穿了出去。 他出来后,一边爬楼,一边又试了一下手机,电话通了。 这写字楼四部电梯,这时候电梯忽然停了,不知道其他电梯有没有问题。然而他送完外卖下了楼,很快又来电了。 这电停的莫名其妙。 他回到一楼试了试电梯的按钮,这会儿又是正常的。但他还是和一楼大堂的管理人员反应了情况,希望他们检修一下。 这还不算。 回家路上,张甘遇到了个醉汉,手里拎着个酒瓶,见人就扑就打。 张甘骑着车,本来直接无视走掉就好了,这酒疯子也追不上他。 但路边还有三个女孩,他一走,酒鬼就去追女孩了,吓得她们惊慌尖叫。张甘便掉头回去,车头一横,拦住了醉汉,道:“这位大哥,你醉了,需要帮你打个110报警吗?” “我揍你丫的……”醉汉不回答,骂骂咧咧酒瓶子朝他砸了过去。 张甘没在意。 酒瓶穿过了他的身体。 幸好女孩们早就跑开了,只是似乎担心他,还在远处望着。他背对着她们,应该没有被发现异常,只是看到他被打,女孩们又尖叫。 张甘大喊道:“你们还喊什么,还不快跑?!” 女孩又走远了一些,担心地看着。 张甘:“……” 他继续拦着,想着怎么处理醉汉。这人发了酒疯神志不清,眼见没砸中他,呆了一下,再次抡起酒瓶,更加疯狂起来。 原本张甘是不打算计较的。 但是这人砸什么不好,砸中了他的车! 这是财产损失了。 张甘暂时还只能把一些小物件变透明,车子这样大的物品不行。他懊恼不已,自己光想着没人能伤他,却忘了车子。 这下他可不客气了,报警索赔走起,让这个没有酒品的家伙后悔莫及去吧! 警车来的挺快,女孩们先他一步报警了。 张甘折腾了一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一切如常。 张甘白天在家办公,看看书看看剧,晚上出去送外卖。 今天天气不大好,一早他就接到了暴雨预警的手机短信。 中午,狂风舞起来了,夹杂着雨点飞进屋里,把靠窗的书桌都打湿了。 张甘关好窗户,没打算出去送外卖。他如果不想使用能力,就得学会爱惜身体了。 好在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傍晚就停了,不过路上还有积水,张甘选择继续宅家里。就是冰箱里没菜了,得出门买点菜。 菜市场不远,他去去就能回来,不费多少功夫。 张甘喜欢这种舒缓的生活节奏。 他走路很慢,骑车也很慢,看路看人看风景,看路边摊,逛得兴致盎然。 然而进入小区时,忽然一袋垃圾从天而降,把他砸懵了。 紧急情况下,身上的活跃粒子猛地涌出,他的身体穿过了那袋垃圾。 来自高空的坠物猝不及防,远处有人看到,大概也只是以为垃圾袋蹭到他后滚到了一边。 不过这个点没什么人。 张甘没怎么担心,他更气愤的是,居然有人从窗口乱扔垃圾!于是提着证据就跑去物业管理处投诉了。 物业人员调出了监控,嘀咕道:“从视频里看好像没砸中你?” 张甘在意的是砸中自己吗?! 他现在的身体,就是天上掉石头也不怕,他怕的是砸中别人,别人可不像他能穿过东西! 物业很快找到了肇事者,说是个老头,老人腿脚不好没下来,家属过来解释道:“他刚来不知道,人老了也糊涂,扔的也不是重物,都是些废纸塑料袋什么的……” 那袋子确实很轻,没什么重物。 张甘冷脸道:“这不是理由,老人家糊涂,你们也糊涂吗?如果你们认为自己没有错,我可以报警处理。” 家属这才开始认真道歉,保证会看好家人,以后不会再犯错误了。 张甘回到家,又观察了一段时间。 虽然最近穿过了好些东西,但身体暂时没有变化。 他看这段时间的记录,大概有把握了,只要继续保持和普通人一样,别老没事穿过东西,身体就不会变透明。 反之,如果他想要进入那些世界,就得努力使用能力。 张甘琢磨来去,还是决定找到白狐探问清楚,这样下去,会不会有彻底消失的一天。还有那些奇怪的失踪案,是否和它们有关系? 所以他找来了李禩,两人约定好,一旦对方消失,超过一星期联系不上,就和对方家人报失踪。 然后,张甘开始改变作息,无论晴雨,他都带着背包每天出门。 市里最近天气闷热,没下雨,气压低沉,也没有太阳。 张甘知道,这是台风要来了。 这天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张甘正接了个外卖单在路上,他不惧风雨,但外卖可不能凉了。风越来越大,他赶紧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停放好。 暴雨下起来了,狂风骤雨拍击着建筑、广告牌,扬起茫茫雨雾。绿化带的草木被死死压制,路人已经没法撑伞。 张甘闲着没事,在风雨中穿梭,四处转悠,看看有谁需要帮助,把被风雨困住的人送到安全处,再帮车辆翻倒的骑手扶起车子。 他刚送了人到安全处,转身出来,走了几步,忽然“哐当”一声,不远处店铺招牌掉落,翻滚而来。 张甘轻易穿了过去。 雨中有人发现惊叫了一下,但风雨太大,也没人看清怎么回事,只当他是幸运躲过去的。 张甘在暴雨中行走自如,一会被不知哪来的塑料袋拍上脸,一会又被花盆砸脑袋,他全都视若无睹。 好在台风持续不久,半天过去,风力减弱下来。 张甘毫发无损,也不知自己在雨中被人拍了下来,发布到了网上。 “这外卖小哥太牛了吧!昨天的强台风,我在家里听着窗户抖起来都心惊胆战,他居然走得跟没事人一样!” “P的吧,你们没看别人都被风吹得走不动路!” “广告牌都飞起来了,台风太可怕了。他运气也太逆天了吧!这样也没被砸中。” “所以说好人有好报呀!” “看不清,emmmm……骗子的特点就是聚焦不清,都什么年代了拍个视频还那么模糊。” “说骗子的是没见过台风吧,那么大风雨那么远距离,你能拍得清?!” …… 张甘完全没在意。当天的能见度确实太差了,他还特意淋湿了一下衣服,谁又能分清他究竟穿过了雨没有呢。 不过他穿的外卖制服很明显,倒是给外卖小哥们刷了一波社会好感度和神秘感。网上又开始刷起了各种神级外卖员的段子。 这些他一无所知,他在做准备呢。 台风结束的第二天,手终于开始变透明了。张甘琢磨着怎样才能进入白狐的空间。 如果这次又去个陌生的世界,那就白费心思了。 可是,他每一次消失,进入的世界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那么换一个角度,他选择不了,能不能让白狐主动来找他呢? 14. 重逢 厨房里香气四溢,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张甘坐在桌前,看了看自己心口,能看到红色的粒子在渐渐缩小。 它们消失的那一刻,他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个时候…… “可惜啊可惜,这么多好菜要浪费了。”他嘀咕。 他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念叨:“不能浪费了。” “好吃!今天买的土鸡,味道太正了,早知道应该多买一只……” “要是有人一起吃,我可以再做一道,三杯鸡……不,辣子鸡更好,荷叶鸡也不错……” 活跃粒子淡去,身体完全透明,四周开始发白,他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白光把一切笼罩了,随后,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毛绒触感。 “哎呀呀,没想到你还准备了好菜。” 白狐出现了,在他对面坐下,两只爪子搭在桌沿,直勾勾看着饭菜。 “人类真是太客气啦。” 张甘才发现,这次他居然和饭桌一块进来了。 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张甘抬手做出邀请的手势:“请用。” 他还真蒙中了,白狐喜欢吃,喜欢人类的食物,还特别喜欢找人一起吃,上次特意把他拉过去,就是为了陪吃。 那么这狐狸就有可能被食物的香气吸引。 所以张甘早已多备了一副碗筷在对面。 白狐搓搓爪子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它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也不知道狐狸爪子是怎么办到的。 张甘没问。这是白狐的空间,在这里它是神一样的存在,别说使用筷子,就是让筷子飞起来夹菜,他也毫不奇怪。 “好吃好吃!”白狐边吃边夸。 张甘问:“你最近有和别人吃饭吗?” 白狐差点就噎住了,它咳了几下,道:“没有没有……呃,没有和人,不过是蹭了些老朋友的饭。” 张甘:“老朋友?” 狐狸眼滴溜一转:“别的狐狸~” 张甘可不信它这一套。 这个家伙还未必是狐狸呢。 他有意无意道:“你喜欢辣子鸡还是口水鸡?下次我做。” 白狐两眼放光:“都喜欢!” 聪明的狐狸才不做选择,当然是都要! “但是可惜,下次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见面。”张甘惋惜地说着,放下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 “说不定,哪天我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白狐愣了一下,端坐起来,正经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不越界,是不会消失的。” 越界? 张甘:“你是说,穿过这里吗?” 白狐点头。“当然,人类要穿过这里绝非易事,就算想要原路返回,也很困难。” 张甘体会到了。 他这样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进来了都走不出去,还得它们送出去,更何况普通人。 但他还是问:“真的没有人可能穿越吗?” 白狐撕着鸡腿,喝了一口酒,醉醺醺道:“有。” 张甘:“!!” “如果有人在我享用美食的时候,趁机找到了漏洞跑过去,我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当做看不见。”白狐砸吧砸吧嘴。 张甘好奇道:“那边,是什么样的?”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白狐狞笑着露出尖牙,咬碎了撕完肉的鸡骨头,吞了下去。 张甘:“……” 这明摆着警告他最好不要尝试! 张甘感受到了话里的威胁。 白狐的尾巴摇动起来,眼睛眯起审视。 张甘淡定地拿起筷子,继续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下次,我做了好吃的,怎么知道来的是不是你呢?” 白狐收起尾巴,认真思考起来:“这样啊,那我不妨信任你一下,给你一个门牌好了。” 张甘惊奇道:“可以吗?!” 白狐又眯起眼:“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偷偷溜过去。让我发现了,就吃掉你!” 张甘:“……” 这个看起来最和气的狐狸,居然会吃人! 它还有意无意打了个呵欠,嘴巴张得巨兽一样,特别特别大,好叫他看清楚,它确实能一口吃下他。 然后白狐满足地打了个嗝说:“我吃饱啦。” 它从背后一抓,拿出一团绒毛球道:“下次再做了什么好吃的,也像今天一样,摆好饭菜和餐具,给我留着位子,然后把门牌放在座位上,这样那样……你就能进我的空间了。如果我有空,会及时赶回来。我没回来的话,你也要乖乖待着,别乱跑,睡一觉,时候一到,就能出去了。” 张甘接过来,那是个白色的绒球,像是谁的短尾巴一样。可白狐明明是大长尾,难道,这才是它真正的尾巴…… “千万不可遗失,遗失不补的哟。”白狐叮嘱他。 它好像要走了,张甘连忙问:“我的身体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白狐满不在乎:“不要紧,只要不遇到那些穷凶恶极的家伙就好了,不然可能会被吃掉。” “……”穷凶恶极的是你才对吧! 张甘要庆幸,白狐并不像雨世界里让他找伞的那位存在,能够读到他内心的想法。 它只是挥手道:“你可以在这里睡一觉再回去,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 桌子消失,空间里出现了一张毛绒绒的软榻。 张甘便依从了。 只要身体没问题,消失还能再回去,其实他不介意在这里多呆一会。他刚吃饱饭,背包里还有水粮呢,还有充电宝,如果睡不着,他还能躺着打几局单机游戏。 这么一来,可好过别的世界。 白狐走了,张甘躺在柔软的毛绒床上,大胆地摸了摸,这个床像是铺了某种动物的皮毛一样,长毛柔软,坐下有紧实的肉感,十分真实。 他试着拍了个照。 不行,这里太亮了,一切都是白的,手机拍出来曝光过度,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 他删除了作废的照片,老实打游戏,没一会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躺在自家地上。 张甘摸了摸口袋,绒球还在。他收到抽屉里,开始检查家里的一切。 没有人来过,没有痕迹。时间过去了大约十几个小时,现在是早上。他对了一下手机时间,没有误差。看起来白狐的空间里,时间流动和这里是一致的。 他坐在桌前,开始手写记录这次的经历,然后总结了一下那些神秘的存在—— 白狐仙,喜美食,亦善亦恶,或食人…… 咆哮帝,不食人,可能食草。 双胞胎,双生子,不可直视。 读心帝,雨中现,与人相识。 影迷帝,雨后现,喜观水坑。 庙台仙,喜美食,食香火…… 张甘给这些存在都起了个绰号,这样一来,以后查阅资料就方便多了。 他拉开抽屉,看了看那只白狐送他的绒球。既然白狐有门牌可入,那么其他的世界一定也有。 原本那些神秘存在的事,还有郑拾失踪、李禩被劫的事,他想问一问白狐的。 白狐那样说,是玩笑,还是这个世界真有人可以像他一样进入这些世界,甚至穿过这些空间,去到那一边的外面?外面又是什么地方…… 但听说这个家伙会吃人之后,张甘临时打消了想法。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如果问得深了,白狐会不会翻脸。 比如他所接触的某位存在,会否是白狐的对头?它们之间是朋友,陌路,还是敌对关系? 还有,影迷帝明确表示了,希望他们相遇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显然也包括白狐。 所以张甘想来想去,还是没有问白狐其他存在的事,决定自己探个虚实。如果有机会再次进入那几位的空间就好了,双胞胎还等着他许诺的人类去唱歌呢…… 张甘把笔记本放到书架,决定去外边走走。 台风过后,积水还没完全干涸,今天还下了一场阵雨,清清凉凉的。 他走在街道上,留意着水洼处,那里面倒映行人来往,还有天空、树木、建筑…… 每一个水洼仿佛一个窗口,不知影迷帝的世界是否也下雨了,此刻是否也在看着这个世界。 张甘想起了它给自己的那片树叶。 下次他要准备一些见面礼。他心想。 远处,一群孩子在玩闹。 四五岁的小娃娃们穿着水鞋,在积水里走来走去,嘻嘻哈哈踩水。 只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尖叫着后退道:“你们不要踩啦!我的裙子溅湿了!妈妈看到要骂我啦!” 两个小男孩踩得更起劲了,还一边起哄:“哦哦,湿咯!” 一个小男孩停了下来道:“算了算了,别把她弄哭了。” 别的女孩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吧!” 小女孩提着裙子气呼呼道:“不要!” 她转身跑到一边,自己又找了个水洼处,蹲在边上看。 调皮的小男孩过来,她慌忙起身,张开小手护住道:“干什么,你们去那边啊,去那边!不要弄坏我的!” “这又不是你家的,谁先踩到谁赢!”男孩嘻嘻哈哈,一下推倒了她。 小女孩坐倒在水坑里,哭了起来。 小男孩还要过去踩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 张甘道:“你们怎么欺负小妹妹?” 见来了大人,男孩们一哄而散。 张甘回头,小女孩已经自己爬起来了,又蹲了一个水坑,专注地看。 张甘凑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哥哥看,下面也有一个天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说。 张甘也蹲下,笑道:“是啊,说不定里面住着一个神仙,正在偷偷看你呢。”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真的吗!那它是不是看到我哭了!” 她赶快擦干了眼泪,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张甘和她一块看着水中倒影。 是啊,不知道那边的世界下雨了没有。 15. 十五 张甘又回乡下去了。 台风过后,也不知家里怎样了,小楼应该是结实的,就是有几间土坯房子,妈妈说下雨天总漏雨,他想回去看看。 他一路开车回去,看到林木有折断的、倒伏的,还有山上泥水冲下来过的痕迹。 “那天风可厉害了,老光头家有棵树都被刮倒了,压上旧瓦房,吓死个人,还好没伤着人。”妈妈絮絮叨叨地做饭。 张甘家没什么事,就是院里的果树被摧残了一番,断了不少枝条。 还有,期间牛不见了。 “台风来之前那天早上它就不见啦,我找了半天呢,然后台风要来了嘛,也没敢找太远。雨下完我又找了一天,没找到,我心就凉啦,还想怎么跟你说,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它自己又跑回来了。”妈妈控诉道。 张甘看了看埋头吃草的青牛,道:“下次不用管它,它聪明,可能……跑哪里躲台风去了?” 妈妈瞪了一眼:“那它为啥不躲家里?屋里不安逸吗?咱家那么多房子。” 青牛抬头看了一眼,大眼湿漉漉的,过去拱了她一下。 “笨牛,都是你,害我一晚上没睡好!”妈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牛背,给它喂了个土梨子。 青牛满意地叼到一边吃去了。 张甘:“……” 家里没事他挺安心的,转了一圈,就和妈妈商量怎么修理老房子。 “房顶太高了,上去危险,漏雨的那几处凑合捅一下吧。”妈妈说,“房子咱们也够住了,老房子暂时就这样搁着吧。那墙洞里还住了窝麻雀呢,别去惊了。” 张甘琢磨着她兴许是不舍得。那土坯房子里,有她和父亲的回忆。当年为了建小楼,把院里的许多果木砍了,她还心疼来着。 张甘便找了根长竹竿,去那土坯房里晃悠,一间是杂物房,一间鸡舍,一间柴房,还有一间是牛住的。 张甘进了牛舍,青牛尾随在后,偷偷探脑袋。 张甘道:“下次再有雨,就躲这儿。” 牛顿了一下,扭头走了。 张甘:“……”这牛还挑地方! 他仰头捅着瓦片,不一会儿脖子就酸了。这活儿不仅需要眼力,还得有力气。这竹竿子要挪动瓦片,没那么容易。而且这法子只能草草应付。再来场暴雨,瓦片准又移位。 张甘在柴房里寻找漏光处。 太多了,这间房感觉没救了。 他正想着,忽然顿住,盯了某处。 那儿有个发光的什么东西…… 他看准了,竹竿一捅,那点光就掉了下来。 玻璃? 珍珠? 张甘看着它落地,掉地上三蹦两蹦滚到脚边,亮晶晶的,捡起一看,是个……玻璃珠? 黄豆大,椭圆滚滚,擦干净了,晶莹剔透的,特别透,能映照着周围的景物特别清晰,就像关了一个小世界在里头。 张甘小时候,最喜欢玩玻珠,但是这个尺寸太小了,不像是孩子们玩儿丢的。 张甘顺手塞进了口袋里,正要继续捅瓦片,忽然哗啦一声。 远处传来妈妈的惊叫:“三儿!!!” 张甘茫然地站在土堆瓦砾中,回过神,连忙提起脚,踩到瓦砾上。 柴房的瓦掉了一大片。 妈妈急切赶来,看到他好端端站着发愣呢,连忙把人拉出去。“没伤着吧?走走走,不捅了。这太危险了,赶明儿我让你叔伯把瓦片倒了算了。” 张甘也没坚持。 虽然身上没怎么脏,还是听妈妈的,回屋洗了个澡。 这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洗个澡反而凉快了些。 屋里虽然装了空调,但妈妈不常用,还是开着电风扇。 一出屋,奶奶切了瓜,招呼来吃。 张甘就和老人家坐屋檐下一块吃瓜,看院里草地上,阳光下一个影子幽幽凑了过来。 张甘:“……” 青牛又来讨吃的了。 今天老乡送来不少,也不缺它这一口。妈妈更是大方,洗了个瓜,切了一盆给它放树下自己吃去。 牛悠哉啃起来。 张甘吃完瓜,再眯一会。 乡下惬意的午后,悠闲放松。只是没过多久,不知哪里谁喊了一嗓子,“下雨咯——” 张甘猛地醒了。 妈妈和奶奶正忙着收东西。 张甘也赶紧加入。 这场阵雨洗去了一些暑热。雨后尘土的气息扑鼻,草叶上全都挂着水珠,亮晶晶挺…… 张甘忽然想起什么,拿出口袋里那枚小小的玻璃珠。 这么一对比,它真像个水珠。 张甘找了一棵草,把它放到草叶上托着。 这个玻璃珠,和水珠摆在一块,还真有点分不清谁真谁假。 张甘一捉,真的水珠滑落,渗入土地。 玻璃珠没有。 它是硬的。 现在看来,它更像一颗仿制的水珠。 谁会仿照水珠做一颗珠子? 张甘越发觉得稀奇了。 “三儿回来了?”家里来了人,招呼了一声。 这是他叔伯。中年人黝黑壮实,老人满头花白了,但是身子骨硬朗。 张甘常年不在家,不是很熟,问了声好。 妈妈带着人看房子去了,商量怎么处理。 她还是舍不得把房子推倒了,就想把横条梁子瓦片都拆了,里头种菜,房子就当围墙了。 张甘正琢磨要不要准备点酒水呢,忽然外边喊着:“不好啦!落水啦!” 叔伯紧赶两步跑了出去,妈妈道:“我们也去瞧瞧。” 张甘就一块出去了。 村里有条小河,河不宽但深,夏季村里娃最喜欢游水。看起来有人溺水了。 “找着了吗?” “没有啊!” “换个地方找找……” “到底在哪落的?” “这帮兔崽子,都说涨水了不要下河不要下河,就是不长耳朵!看我怎么收拾!” “哎哎哎先救了人再说。” “咋救?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这些王八羔子……” 小村临河,村里几乎个个都是游水好手。然而一连下去了四五人,寻摸半天,都没找到人。 张甘到时,就见方才来院里的大伯身子一歪,掩面哽咽了一声,嚎哭起来:“是我家小豆落水了?我的娃儿哟,这可咋办哦……” 原来溺水的正是他孙子。 寻人的青壮年们脸色沉沉。 村人也直摇头:“这么久找不到,悬啊,说不定冲到下游了……” 张甘也试着下了水。 小村这条河,平日是灌溉泄洪的,今天刚下过雨,河水混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摸索。 他也一样一无所获。 暮色沉沉,村人凝重地陆续离开。 张甘又洗了一趟澡。 三人吃着晚餐,有点食不知味。 “不知道那娃儿咋样了。”妈妈叹气。 大伯一家打算明天请人继续往下游找,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奶奶忽然道:“牛牛。” 妈妈絮絮叨叨:“喂过了,就怕夜里下雨,它又跑。要不,咱们修个新的牛栏吧?你大伯年轻时建过房子,能请他家帮忙最好了。唉,不过出了这事,他怕是也没心思了……” 张甘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他到了院里树下,青牛正卧在草地上睡觉。 “帮我找个人。”张甘说。 16. 十六 黑暗里,牛的呼吸粗重,好一会它才懒洋洋起来。 张甘打着电筒,领着它到了河边,道:“今天河里淹了个孩子,你能找到吗?” 青牛甩甩尾巴,开始走。 它往河里走了! 张甘愣了一下才跟上。 然而下到河里,就忽然失去了牛的踪影。 “大青!”张甘呼喊妈妈给牛起的名字。 没有回应。 手机灯光照过河面,什么也没有。 牛一没入水中就不见了。 张甘冷静下来。 他是看着牛入水的。 这家伙仿佛直接走到了水底,再也没有上来。 他想想上次,这头牛找人把他领到了一面墙之前,难道…… 张甘深呼吸了一口气,同时调动全身的粒子,猛地潜伏了下去。 他不知道是否能成功。 他确实可以穿过一切物质,水、阳光、空气,但是水和别的物体不一样。 河水的体量太大了,而且有波动性。 他也只是试试。 因为他怀疑,青牛并不是简单的入水,而是进了另一个空间。 张甘还是第一次穿越河水。 这河浅的地方也有两米,深则三四米。 所以一开始他还是憋着气,直到感觉脚踏上了河底,身体也没有了河水的浮力和阻力,才睁开眼睛。 他可以在河底行走自如了! 张甘走了几步,试着放开了气。 呼吸没问题。 这河底下真的有个空间! 张甘越发觉得稀奇了。 庙台有一个,山上有一个,这河里竟还有一个。他这小地方,为什么聚集了那么多奇怪之处。 他走得越发轻松起来。 这河底和他在岸上所看到的河流,似是相同的一条河,又不完全相同。 河道大小一样,但是此处有点微光,能看到河岸的轮廓。 张甘就顺着记忆往下走。 和以往的空间一样,他走了很久,感觉已经走出自己村子了,然后到了一个岔路口。 这是小河分流了。 往哪边呢…… 张甘常年不在村里,对这水域不是很熟悉。水里也听不到岸上的任何声音。 此时夜晚,可能也没什么人在水边。 张甘正在抉择,忽然其中一条支流拐弯处,探出了个脑袋。 大青牛! 张甘快步赶过去,不愧是怪物送他的牛!它真的能偷偷进入别人的空间! 青牛鬼鬼祟祟在前边走着,张甘这次跟紧了。 他怀疑这牛已经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哦不,不是第一次到这水底了。 甚至上一次,偷吃咆哮帝的草,恐怕也不是第一次。 张甘就这么一边想,一边跟着牛走。河底淤泥积淀,十分柔软,走起来不硌脚。 当然,他怀疑这已经不是现实的河底了。 这应该是某位存在开辟的河底空间。 不久后,他看到了远处一个人影。 有人! 张甘这下顾不得牛了,快步跑了过去。 男孩一只手拖着个袋子,正弯腰在捡东西。 “张小豆!”张甘喊道。 孩子回了个头,茫然站在原地。 张甘气喘吁吁道:“你怎么在这?” 小孩傻乎乎说:“捡垃圾。” 张甘:“什么?” “捡垃圾,大怪物让我捡垃圾。”小孩缩着脑袋说,“不然就不让回去。” 张甘:“……” “先回去,你爷爷都急的差点晕倒了。”张甘不由分说拉过他,上了牛背。 他抱着孩子,警惕着四周。 不过河底看起来没有异样。他低声道:“大青,我们回去!快点!” 大青牛跑起来,灰蒙蒙的景物飞掠,越来越快。 直到张甘忽然被灌了一鼻子水,才察觉,青牛带着他们上岸了! 他把小孩放下,发现他手里还拎着那垃圾袋。 张小豆害怕地说:“可是,我还没有捡完,怪物说如果我捡不完,以后还会来找我!” 张甘:“它骗人的,走,我送你回家。” 小孩一边往家走,时不时回头看那条河。 大伯家一片阴沉,远远就能听见小豆妈的哭声,直到小孩在大门喊了一声:“阿妈!我回来咯!” 院里哭声一下止了,呼啦跑出许多人。 小孩看着关切的长辈们,回头还想指认谁救了他,然而张甘已经先行离开了。 他得赶紧回去,不然久不见人,又该他妈担心了。 “人找到了?”妈妈原本见他湿漉漉地回来,刚要唠叨,听说牛把孩子找回来了,立即兴冲冲地洗水果,说要犒劳一下牛。 大半夜的,这牛还吃上夜宵了。 然而张甘没睡安稳。 夜里他老隐约听到哭声。 孩子明明回来了,大伯家欢天喜地呢。谁在哭? 张甘听得闹心,一早起来脑袋都是晕的。 早饭后就见大伯拎着鸡鸭挑了担子,领着孩子过来了,非要让小孩给他磕头。 张甘虽然走了,但是孩子一描述长相,再加上那头牛,人家里就大概猜出了——再没有比张甘家的牛更好认的了。 因为村里的成年牛,就大青牛不上鼻绳。 虽然孩子把经历说的有些神乎,家里人也不信他说的张甘骑了牛到河底把他接回来什么的。但是吧,孩子回来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张甘也没多说,只是道:“往后可不能在河里玩水了。” 大伯夸了一阵他,又夸一顿牛,领着人去帮他看那破瓦房去了。 张甘一晚上没睡好,吃过了午饭,就午睡去。 幸好,这回没再听见声音。 小山村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张甘偶尔还会经过那条小河,也没观察到有什么异常,河岸偶尔还有人在钓鱼。 他又问妈妈小河有没有什么传说,比如河神什么的。 “没啊,咱们这儿拜土地公,拜山神的也有,就是不兴拜河神。那条河太小,也没什么历史。”妈妈纳闷道,“你最近咋神神叨叨的。” 张甘也不好跟她说,只是道:“我是听小豆说的故事。” 妈妈愣了一下,半晌道:“你要那么说,我是有听你爸提起过。” 这会轮到张甘愣了:“我爸?” 妈妈点头,悄声道:“我听你奶奶说,你爸小时候,有过一样的遭遇,跟小豆一样,在那河里野游,差点儿淹死了。他说在水底遇着个水怪,那怪物救了他,就让他在水底打扫作为报答。你爸失踪两天,回来一屋子垃圾,被你爷爷揍得不轻。” 张甘:“……” “这件事原是保密的,你可别往外说啊。”这会子她又知道神神叨叨了。 “俗话说啊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谈鬼,你不说,那就不存在。你一说,保不准就招来了。” 张甘:“……” 那他已经招惹人家了。 难怪小豆一直惦记这个事。 他转念一想,那自己岂不是帮倒忙了。 小豆没捡完,那怪物不会作妖吧。 张甘在村里溜达了几日,没发现小豆的踪影,一打听,说是被禁足了,这一暑假都别想往河边跑了。 他转悠来去,还是决定等到了晚上再去河底探探。如果这事是真的,他就帮人帮到底,接着干小豆的活,捡垃圾。 谁知这天中午开始,忽然乌云密布,下起了雨,暴雨如注,他也不好找借口串门去,只好等雨停了再说。 可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下了两天,还不停,小河淹上来了,村人们都议论,该不会要水灾。 张甘坐不住了。 这不会是水里那怪物生气了,在兴风作浪吧! 17. 十七 张甘决定去寻找答案。 他谎称在房间里办公,这一整天都不能受打扰,反锁上了房间的门,然后穿过门墙,出来暗暗观察,确定妈妈和奶奶在客厅看电视,并不关注外边。 他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穿墙而出,在雨里疾走,往小河去。 一到河边,果然如村人所说,河水已经涨上来了,田地一片汪洋。 张甘走进了河里,穿过河水,缓缓落到了河底。 这个奇妙的河底世界,没有水,但是一切保持着水里的姿态,走动时会缓缓搅动河底的淤泥,使水变得混浊。 河底的风光和上一次相比,并没有变化。 张甘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什么怪物。 一直走到上一次张小豆捡垃圾的地方,他沉思一会,捡起垃圾来。 平日里河水混浊,还真看不到底下竟有这么多垃圾。塑料袋、饮料瓶子、皮带、牙刷、玩具……应有尽有,张甘捡了个塑料袋,开始清理河底。 河中有微光,淤泥都是灰褐色的,这些垃圾反而发着光,显得特别突出,不一会他就捡了一袋子。 只是此地的主人都没有露面,河道越发宽阔,也不知通往哪里。 张甘发现遇到麻烦了。 他不知道怎么出去! 上一次是青牛带他出去的,这一次可没带牛。 他进来后,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沿着原路返回了许久,始终走不到尽头。 让他想起在庙台时,也是这样的情况,他能进,但不能出,还是铜钱引路才出来的。 看起来这个空间,如果没有主人的帮助,他很难离开。 张甘原地愣了很久。 这可失策了。 此地的主人那么久没有反应,极有可能不在家。 而他回到乡下后,刚好疏忽了,出来时没带背包。 毕竟,以往进入那些世界之前,身体会有透明的征兆。 但他这次是自己跑进来的,什么也没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和庙台一样,身体还没有透明,一穿就进来了。 难道是牛的缘故? 张甘现在有些被动,看起来,他只有继续回去捡垃圾,等到河底的主人回来了。 外边的雨不知道停了没有,时间流逝是否一致,可别到了晚上他还出不去…… 张甘心想下次他一定要记得带背包!至少把手机带上,不会无聊。 现在,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继续捡垃圾了,脚下都是淤泥,手里只有垃圾,连个坐下好好休息的地方也没有。 “……” 张甘觉得这环保事业要坚持不下去了,终于扯开嗓子喊道: “有人吗?” “喂,河神大人——” “救命啊——” 脚下的淤泥忽然扰动起来,大量淤泥聚集成一团,泥团缓缓伸出了头,再伸出了手。 “这里没有人。”泥人说,“也没有河神大人。” 张甘:“!!” 出现了! 它是不是早就看到自己了,只是一直不做声,在偷偷看着。 他问:“我迷路了,能送我出去吗?” 泥人问:“你明天还能来吗?” 张甘诧异道:“明天我还能来?” “是呀,还有很多垃圾,我得找人清理干净。都没什么人能听到我的呼唤。”泥人碎碎念,“我只能借着救助一些落水的人类,让他们帮帮忙。” 它叹气道:“如果我能拥有一个人类就好啦,听说它们是特别勤快的小东西。” 张甘:“……” 这些关于人类的传言是从哪泄露出去的…… 他佯装不知问:“这里的垃圾是从哪来的?” “唉……”泥人叹气,不好意思道,“因为我老是忍不住接触人类,每接触一个人类,我的空间就会多出一些垃圾。” 张甘:“……” 这答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他以为这垃圾就是人们乱扔河里的。 等等,难道不是吗!这些看起来都是人们的日常垃圾啊。 张甘的思绪有点凌乱。 “那我现在岂不是又为你制造了新的垃圾?”张甘迟疑道。 “你不一样。”泥人围着他打转,“你不是普通的人类。你是……” 它转了半天,“你是被这个世界选中的!” 张甘惊讶。 他居然又听到了这个说法。 看来天选之子并不是白狐胡诌忽悠他的,是真的存在。 “被选中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试探。 “世界会对一些人类表达喜爱。”泥人说,“那些人就会在某些方面运气会特别好。” 张甘一点没感觉到好运。 “你拥有世界的喜爱,才能进入我的空间,必要的时候,能从我这里获得帮助。”泥人的淤泥散落,又在他身后出现。 “然后,我也可以从你这里获得帮助。”它期待地说。 张甘糊涂了。这个说法和白狐又有些区别。 不过他没声张。他想再看看其他存在是怎么说的。 “你愿意帮助我吗?”泥人道,“只要这里的垃圾清理干净,我就可以恢复力量,以后有谁欺负你,我都可以帮你打架!” 张甘不需要他打架,他想外面这场雨赶快停。 然而泥人遗憾道:“雨啊,这不是我能阻止的。我们不能随便阻止这个世界,我现在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张甘:“你不是河神,那是什么?为什么藏在这河底?” “我原本存在于世外,不可以接触人类,人类从来看不见我们,也进入不了我们的世界。”泥人无奈道,“但我有时会偷看人类,看着喜欢,就忍不住啦。” 有一天,一个人类小孩落入了河里,他长得可爱又活泼,泥人特别喜爱。 小孩游得很好,那个季节每天都去游泳,那天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挣扎一下不动了,一直下沉,下沉,沉得太深,到了泥人的世界跟前。 泥人:“!!” 它偷偷带回了家。 “好软好软。”泥人蹭了蹭小孩的脸蛋,把他救醒了,再送出去。 有了第一次,泥人胆子就大了。 后来再有人掉下,它就赶快接过来,如此接触的人类多了,它甚至幻想着饲养一个人类。 但是养一只人类是非常麻烦的事,就算是成年的人类,也会饿,必须提供食物。 泥人的世界里没有食物,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每次都只是偷偷碰一下,就送回去了啊,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被我救的,也不记得我,我从来没有露面过。”泥人委屈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作为惩罚,我被困在了这个世界,并且只要接触一个人类,就会收到新的垃圾。” 张甘不由看了看还没捡完的遍地垃圾。 那这个家伙接触的人真不少,而且它看起来一点没有吸取教训—— “所以后来,只要救一个人,我就请他帮忙捡一下垃圾,每个人多捡一点,我的世界就能干净,就能回去啦!” 它分明是还在找借口接触人类。 18. 十八 当然,张甘是人类,对他来说,这个泥人释放的是非常友好的信号。它喜爱人类,甚至为此受罚被困在了这里也并没有迁怒于人类,而是埋怨起世外的规则来。 张甘道:“世外还有其他像你这样的存在吗,也那么喜欢人类吗?” 泥人定格了一会,才凑过来小声道:“有,但是你要小心,他们不是那么喜欢人类,甚至可能吃掉人类!就像你们有些人特别喜欢兔子这种动物,可是也会吃掉兔子一样。” 张甘:“……” 泥人再次叮嘱:“你千万要小心啊。” 张甘明白了。 这些存在受到世外规则约束,是不允许接触人类的。如果触犯规则,就会被驱逐到这边的世界,力量也会变弱。 “我的世界原本无边无际,现在只有这么一点点了。”泥人叹息说,“不过,只要垃圾清理干净,我就又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又可以拥有无限的空间了!” 张甘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泥人愣住了。 是啊,回到原来的世界,它就不能近距离接触人类了。但是谁知道呢,这里的垃圾那么多,也许再过一百年也捡不完呢,那它还可以再和人耍一百年…… 张甘问:“位置很重要吗?” 泥人又纠结起来。是啊,要是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它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它嘀嘀咕咕,权衡再三,最终老实道:“重要。” 张甘记得双胞胎说过,它们有无尽的寿命。 泥人会担心时间,很显然,它来到这里,有可能失去了一些寿命。 所以他劝道:“那你回去吧,如果喜欢人类,我可以去看你。” 泥人激动起来:“真的吗!!我可以养你吗?” 张甘失笑道:“我是成年人,可以自主生存,不需要养。你可以把我当做朋友。” “朋友……”泥人喃喃着,问:“朋友需要做什么呢?” “只需要相互记住就可以了,然后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张甘说。 “好简单!”泥人连忙说,“那我们说好了!你会来看我!等等,让我先仔细看一下你的样子……” 它看了好久,像个泥塑似的一动不动。 张甘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忍不住问:“好了吗?” 泥人垂头沮丧道:“好难啊,人类长得都好像。” 张甘:“……” 不过他想想,家里的小鸡仔他看着也是个个一模一样。泥人认不出人类之间的不同,也不奇怪。 人有高矮胖瘦,其实仔细看能区分出来的,但张甘现在又累又饿,没时间教它,便道:“那也很简单,我们互赠信物,以后我来,你见到信物,就知道是我了。” 泥人恍然道:“说得对!”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样东西。 张甘给了泥人自己的随身玉佩。 泥人给了他一颗珠子。 只是一场突发奇想的相赠,但是没想到东西还挺相当,两人同时说:“这个保平安的。” “……” 同时沉默后,泥人最先道:“你这个物件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 张甘道:“龙。” 他属龙,这玉佩是爸妈年轻时出外旅游给他买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好几块玉,观音、貔貅、平安扣…… 泥人看着挺稀奇的,道:“我观人间数百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 张甘随口道:“那是神话之物,人间不存在。” 泥人恍然道:“哦,世外之物!” 它身上的淤泥盘旋起来,人形不再,变成了玉佩上的龙模样。头生鹿角,四爪生风,龙须飞舞,看起来十分灵动。 张甘不由赞道:“好看!” 泥龙绕着他游了一圈,期待道:“那么,你明天还会来的吧。” 张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算明天不来,后天也会来,后天不来,大后天也来。我家在附近,只要有时间,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泥龙高兴道:“那就说好了。” 张甘跟着它走,不一会就感觉到两边的河岸变低,再走一阵,上岸了。 巧的是,雨也停了。 张甘发现河水咕嘟咕嘟,淹过河道的水渐渐退回。 河底龙的阴影游荡而过,很快又消失在深处。 是泥人在帮忙吗? 它嘴上说着“不能阻止这个世界”、“没有那样的能力”,然而还是没忍住啊。 19. 十九 张甘离开了河岸,回到家,拿着那颗珠子看。白色的,看起来有点像珍珠,但是在阳光下照耀时,莹白的表面就会焕发七彩。 珍珠? 避水珠? 张甘忘了问,只能自己瞎猜。但珠子放在水里并没有异样。他琢磨这东西可能和白狐给他的绒球一样,是个门牌。 张甘收好了,开始在院里收拾。 这几天连续降雨,菜地都积水了,院里的地里的蔬菜都淹得不成样子,他忙着开渠放水。 村里不少田地也被淹了,泥人似乎只能降小河的水位,对其他地方的积水无能为力。 田地有埂为界,囤满的雨水得开口才能排出往低处退。 所以此时田里正热闹,大家都忙着挖排水沟。 虽然小河的水位变化有点古怪,但人们忙着抢救农田,也没人多想,只当河水顺利排到了下游,进了大河。 这之后,一连几日晴空万里。 张甘只要有空,就偷偷去小河帮泥人捡垃圾。 泥人的空间狭窄,但对他来说,仿佛汇聚了世上所有的河流,长得没有尽头,怎么也捡不完。 他甚至怀疑所谓的每接触一个人就多一些垃圾,根本就是泥人被忽悠了——这里的垃圾,可能就算它不接触人,也会一直增加! 但张甘没说,他不想打破泥人还能回去的幻想。 如果泥人知道永远也回不去了,若干年后,不知几百年,或是几千年后,它可能会面临消亡,会不会开始怨恨人类呢? 张甘不得不承认,他自私了。 但是,他喜欢泥人无忧无虑的样子。它现在一直保持龙形,每天在河底游来游去,偶尔还会调戏偷偷下河游水的孩子,哧溜滑过。 孩子们便哇哇叫着上岸:“有鱼!我踩到鱼啦!” “水鬼!救命……” “阿爸,河里有大鱼!会吃人!” 泥人便在暗处偷笑。 泥人也不是时刻都在这条河里,它的空间似乎并不限于这方水域。 张甘则有了新的发现。 每次进入泥人的空间,那些粒子的活跃度都会降低一些。 这大概就是为何每次他从那些世界回来,身体都会恢复正常的缘故。 张甘打算在村里多住一阵,等身体再次透明再试试。 不过夏季农时,村里可没有空闲。最近家里的花生收获了,他也不能在房里穿来穿去无所事事,得帮着去拔花生。 妈妈种的花生不多,就够自家吃,多余的就晒干了拉到油坊去榨花生油。 往年张甘上班,她就一个人干。现在回来了,自然要分担一些活。 日头毒辣,妈妈时不时就赶他走,一会让他回去看看奶奶有没有乱跑,一会让他回去拿东西,反正总得找借口让他歇着,怕他晒坏了。 张甘乐意晒太阳! 因为被人发现穿过物体是件麻烦的事,所以他选择了晒太阳。 烈日暴晒,他整日里来回草帽也不戴,又被妈妈唠叨一通。 这天中午,张甘又被撵回家了。 他一回到家,刚和奶奶吃完饭,正装盒饭要带去地里呢,外头有人喊:“张甘!三儿!在家不?” 张甘一看是村长。 “怎么?” “你还在就太好了,哎哟!”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平日嘴上爱叼着烟斗,今天烟斗也不见了,急匆匆道:“赶紧来帮个忙,有人掉井里去了!” 张甘连忙跟着出门去。 原来村东头的张白头家,养的小猪不知怎么掉枯井去了,老人心疼猪,一着急下井去捞猪了,谁想下去了就没上来。 张白头的大儿子喊了几声,没听到回应,一着急也下去捞人了。结果也上不来了,说是呼吸不上,没力气。 这一下就折了两人在里头,张白头家里才知道不对劲,再也不敢下人了。 好在老人一下去,张白头的孙子就各自往邻居和村长家跑了。 张甘到的时候,张白头的大儿子还能说话,只是浑身无力,连个绳子都打不上结。 张甘道:“我下去。” 村长连忙劝住:“不行啊,这井底怕是空气不对,下多少人都不得行,想个别的法子。” 张甘当然知道井下可能氧气不足,但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道:“我憋气厉害,系根绳子下去,慢慢下,一有不对我就扯一扯绳子,你们马上拉我上来。” 村子里山路弯弯绕绕,报了警消防过来也得不少时间,到时候就怕人都没了。村长没法,只好道:“那你小心点,一定不能勉强。” 他给张甘腰上系了粗麻绳,另一头绑着树,紧紧拉着绳子,打算见势不妙就把人拉上来。 这枯井不知荒废多少年了,积了厚厚的落叶,摔下倒不疼,两人只是没力气上来。 邻居又陆续喊了人来帮忙,此时正手忙脚乱地凑工具。 村长叫人用绳绑好了箩筐,把人拉上去。又放了粗麻绳,上边打了好些结,张甘爬得倒也不费力。 人总算是救上来了。 张甘回到地面,深呼吸道:“这井封上吧。” 村长早吓坏了:“封封封,村里的井我去看一遍,让他们都注意点,加个护栏。” 张甘就接着往地里去,也没告诉妈妈,免得她又瞎担心。 夏收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张甘晒了七天后,他的手终于开始透明了。 为了加快速度,他这会儿还在太阳底下翻晒花生。 最近日头好,连日放晴,正是晾晒谷物的好时候。 这天一晴就是大半月。 滴雨不下,天旱起来,乡亲们又开始忧心了。 20. 二十 稻子是收完了,但还得接着种下一季啊。这天要是一直不下雨,田里就没水犁田。小河的水位最近也一降再降,快要干了。 村长正来回奔走询问,看看哪里引水,水库会不会放水。 张甘也去向泥人了解了一下。 然而泥人也很遗憾,它没有行云布雨的能力。 先前暴雨它引导的水,早就流到大河里去了,没有收回来灌溉的可能。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里庄稼却等不得,张甘都想去拜拜庙台仙了。 但他还是打算先跟村长一块去了解下水库的情况。 村长一大早过来,稀奇道:“你这院子咋这么湿呢?” “露水啊。”妈妈说,“早上露水没干。” 张甘才发现,草叶湿漉漉的。 他出一趟门,午后回来再看,还是湿的。 奇怪…… 他蹲在草里观察。 天这么旱,路边野草都青黄不接的,但他院里这草地长的可真肥美。 青牛每天啃啃啃,这草长的还是那么快。 难道是牛…… 张甘可疑的目光看向了青牛。 它正卧在树下草地,甩着尾巴闭目养神呢。 不能吧,牛总不可能自己种草?它在家里每天几乎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 张甘耐心看了一会,发现草叶上逐渐出现细小的水珠,到处都是,阳光下反射着光。 等阳光把水珠蒸发殆尽,不一会又再次凝结。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张甘在家一段时间了,之前从未见过这奇怪的现象。 出了家门,沿路出去,野草枯黄。 为什么自家院子就有露水呢? 以前也没这样啊。 家里最近多出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连忙跑回家去,翻出了先前进入其他世界时得到的物品:白狐的绒球,影迷的树叶,泥人的宝珠…… 他试了又试,最终将目光聚在了一颗亮晶晶透明如水的珠子上——那天他在旧瓦房捡到的玻珠。 他带着珠子耐心观察,果然过了一会,眼前的草叶上开始凝结水珠。 水珠不断变大,很快从草叶上落下,渗入土壤中。 随后,草叶上继续凝结出水珠。 张甘又换了个地方,还是如此。 太神奇了! 他正观察,忽然脸上一凉。 抬头一看,是雨滴。 下雨了。 小村里四处响起欢喜的呼声。 “可算下雨了!” “好雨啊!” “愣啥,还不快收谷子!” …… 张甘则看着手上的“水珠”。 这么一看,它确实更像水珠,不是什么玻璃珠。玻璃的折射没有它这么透亮。 这雨,不知跟它有没有关系。 雨一直下到天黑,他等到翌日雨停,才又拿了那颗水珠出来。 没有下雨。 但露水再现。 草叶、菜叶、树叶……到处都是。似乎只有鲜活的植物上才会凝结水珠,石头、泥土、枯木都不会。 不知是不是这些露水的关系,无论天气如何干旱,他院里的草木长势都还好。 而雨,后来反复无常,似乎和那东西并没有关系。 那天只是凑巧下雨罢了。 张甘每天都拿出来把玩,观察那奇异的现象,但始终摸索不出它的规律,直到这天,身体终于完全透明了。 他本要去泥人的河底空间捡垃圾的,然而一路走着走着,不对劲。 平时通往小河的那条路,这次通往了另一个地方。 他最近天天走这条路,自信不可能走错。可眼前明明是一片陌生的草原,天空是灰色的,只有天边有一线光亮。 他回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乡路,而是黢黑的树林。 张甘不由凛然,他这是进了新的空间了! 走了许久,始终没有尽头,只有草地和森林。没有河流,没有山。 那么植物哪来的水,又是怎么生长的呢? 靠天下雨吗? 张甘很快就知道了。 走了一阵,空中出现了悬浮的水珠。 地上的草叶也开始凝结水珠。 他摸摸口袋里的“露珠”,对比了一下,看起来只能说,一模一样。 空中的水珠数量众多,但是大小不一,高高低低,相隔挺远。 他试着戳一颗浮空的水滴……又临时缩回了手。 他想起在进入影迷帝的世界时,就是碰了一下水坑,就弄坏了。 不知这些水珠是做什么用的,这里的主人对人类又是什么态度,还是不要乱碰的好。 张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它们。 这里到处草木,放眼一片绿色,景色不错。然而景色再好,也抵不过他开始饿了累了。 身体再怎么特殊,他也和普通人类一样需要吃喝,需要休息。 可这个地方草叶总是湿漉漉的,只要坐下,就会把衣服弄湿。 他看过了,此处森林高大茂密,林下十分阴森,草木都没有可以食用的果实。 张甘转悠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坐下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处干燥的地方。 这里的草地还没开始凝结水珠。 他长呼一口气,放松地躺下,原本只想打个盹,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草地柔软,他睡着正酣,猛地脸上冰凉——他被水泼醒了。 他一脸茫然地坐起来,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念叨。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张甘:“……” 主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