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血液之惑》 1. 第 1 章 阿莱格罗醒来的时候天地一片白茫茫。 他脸朝下地趴伏在雪堆上,飞雪如刀,无情地击打在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随即细细密密地扑盖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几乎要掩埋起来。 冷,很冷。 阿莱格罗的手指扣在雪堆里,冰冷僵硬不能动。 他的斗篷被雪水浸湿,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更糟糕的是,自他身下渗出大片鲜红的血液,全来自他的体内,被人类对吸血鬼专用兵器轰出的致命伤,让他只能咽着嘴里的鲜血,被迫感受着身体的残破和无法止住的出血,动弹不得地伏在雪堆里,等待着死亡。 阿莱格罗意识昏沉。 他最后的记忆是眼前倔强脆弱的人类女孩,虽然脆弱却意外顽强,三番五次从他手中逃脱,一心要见到、救到芬恩。 芬恩,他陪着她长大的吸血鬼女王,纵情欢乐的外表下是无法被治愈的伤痕。 从相见的第一面起,他便跪下,为年幼的她戴上代表女王身份的戒指,发誓要保护好她,守护她的土地和子民,守护她的骄傲和荣誉。 但是,他不够强大,他没法保护好芬恩。 他眼睁睁看着芬恩残酷地见证了爱着的人类女人被杀死,芬恩的心破碎了。 芬恩独自了承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他无法忘掉他对自身无力的痛恨,他无法保护芬恩,他能做的是接受元老院的指令,发动战争、保护子民,维护好芬恩的缓冲空间,芬恩不理政务纵情欢乐也好,不肯吸血以维持人类吸血鬼和平共处的幻想也好,他都会一一为她承担后果。 他希望,芬恩能忘掉那段过去,成为一个真正地、能带领她的子民战胜人类的吸血鬼女王。 他也希望她能骄傲,她能快乐,她能够毫无痛苦地在舞池里和她选中的人共舞,不必半途故作厌烦地退出舞会,独自一人在卧房喘息着痛苦,被渴血的痛苦、回忆再次漫上心头的痛苦淹没。 在他维持着他的希望之际,又一个和那人类女人长得相像、爱好相像的人类女人出现了。 名为茉茉的少女。 同样怀抱着在和平之地独自生活的梦想,不必杀戮,不必被禁止音乐和跳舞,再次迷惑了芬恩,将芬恩带入了绝望的希冀中。 痛苦、受伤、理解、欢乐、希望、追寻、破灭、分别、再见、绝望,芬恩为茉茉抛掉了自己吸血鬼女王的身份,逃离着人类的追杀和他的追捕,和茉茉共同追寻着人类和吸血鬼和平共处的乌托邦之地,翻过深山,穿过冰原,却又是骗局,又是惨痛的教训。 无法再次被挽回的教训。 既不愿吸血、奴役人类,也无法找到和平之地的芬恩,最终,在死亡中得到平静。 带着终于保护好了爱人的叹息,带着与人类和平共处的依旧希望,芬恩握着爱人的手,平静离开人间。 名为茉茉的少女,和芬恩一样怀抱着无谓的幻想,带着芬恩一同走入美妙却布满杀机的幻想舞池中狂舞,却被芬恩以生命为代价保护着活了下来。 芬恩始终如一的愿望,让他无法下手扼断她的喉咙。 他只能以最后的力气去保护她,在死亡之际,祈求这个可恨的人类少女,再去见芬恩最后一面,不要让芬恩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他如此悔恨,一直以来让芬恩独自承担着痛苦。 要是,他能够再强大、再强大一点...... 死亡如毯,盖在他的身上,带去万古的寂静。 阿莱格罗,人类与吸血鬼、暖血人与冷血人战争中的败者,闭上了眼,永久伏在血泊中。 雪花厚重地飘着,冷风如刀地刮着。 如死地般的万里雪地中,忽然轱辘轱辘地驶来一辆马车。 车外很冷,车里却很暖。 车内坐着一个俊美却落拓的青年人,并非因为穿着随便、衣衫不整而落拓,而是周身那种万事万物皆只是云烟,再漂亮的美人、再难得的珍宝都难入他眼的包容气质。 虽然经历过大起大落,再难激起他心波澜,但依旧神采潇洒,目光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会温柔地注视着眼前人,这般气质奇异、让人愉快的落拓客。 车内的青年人慢慢灌着自己酒,时不时咳嗽着,只有那双年轻柔和的眼睛表明着他的意识十分清醒。 清醒而忧伤。正因为清醒,所以更加忧伤。 李寻欢大口吞着烈酒,目光轻柔注视着被搁放在自己腿上的人像雕像。 一个女人的人像雕像,曲线曼妙却不失优雅,面部虽没被雕刻,却也看得出是一个绝世的美人,线条处处精妙而被久久摩挲,无一不体现着其主人的深刻珍惜之情。 李寻欢微微闭上眼,人像的线条却还在他脑子里显现,与实际的人像分毫不差。 他亲手雕刻的人像,不知刻了多少个,每当心爱之人的身影从他回忆里浮现,让他痛得无法呼吸,他便拿出刻刀慢慢刻着那道身影,刻完便痴痴地看着,再亲手埋葬在雪地中、树木下,如同埋葬那不该再有的眷恋。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寻欢喃喃念着诗,又是一口酒闷进了肺腑。 离李园的路越来越近,虽还远至千里,但已隐隐张牙舞爪在他的眼前。他只想再醉些,麻醉身体中的痛苦。 “少爷。” 马车忽然地停了下来。 架着马车的虬髯大汉用力勒住缰绳,停住赶路的白马。 “路边有个死人。” 若是普通地死了人,虬髯大汉必不会停下马车,耽误李寻欢的行程。 但那路边趴伏着的是个少年。 头发银白,比刚落下的雪更洁白更引人注目,带着月色般的柔和之美,一眼看去是怪异而纯粹的惊艳。 雪堆中露出的半张脸俊美却线条柔和,并未完全长开,恐怕只有十六七岁,正是未来大好的年纪。 与那满目银白形成冲击的是少年身下大片的血。 血迹鲜红,尚未干涸,深深浸入雪层中,少年人大概是受伤不久,甚至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那身下大量的出血,明显是他一个人涌出的,他必不会有活着的可能。 除此以外,少年的尸身周围也无打斗的痕迹,尸身周围的雪层干净而洁白,除非是杀手将武功修炼到踏雪无痕的地步,彻底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但究竟是哪位武功大师,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在雪地中杀掉一个少年,少年的身份又是如何,引来如此杀机。 李寻欢并没有想很多,只是叹息和遗憾,世间也许少了一个可爱的少年人,若没有这一遭,少年人也许会意气风发地活着,也许会娶妻生子,继承家业,活个精彩不虚度的一生。 看到掀起车帘的李寻欢的表情,虬髯大汉放下缰绳,跳下马车走到少年的尸身旁。 “我将他好好埋葬,免得被寻味而来的动物糟践了。” 触碰上手的感觉是死人的冰凉刺骨,虬髯大汉将少年的尸身翻起,欲擦干净少年脸上的血迹,却猛地一惊。 “他还活着!” 少年半眯着的眼睛里还聚着光,随着搬动他的人的动作而移动。 虬髯大汉握着少年肩膀的手微颤,伸手探到少年还有鼻息,脉搏虽虚弱却确实存在,便赶紧将少年打横抱起,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少年裹紧。 推开车门,接过少年将人安置在暖炉旁,李寻欢的忧伤苦痛全数不再,此刻他全心关注着这陌生少年的安危,点穴止住少年腹部最大的伤口出血,掀起少年的上衣,被满目残破的身躯一惊,李寻欢无言地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沙砾脏物,用酒水消毒撒上金疮药。 人事已尽,李寻欢只能祈祷少年被上天眷顾,挺过这次劫难。 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车外的虬髯大汉也全力赶起了马车,在茫茫白雪中寻找着人烟,希望能找到药物和大夫。 李寻欢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心中叹息,紧紧握着少年的手腕为他输送内力,尽量用轻柔的内力游走在少年的经脉里,阻止着伤口的出血,努力修复少年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 伤口处血肉模糊,身躯上几乎没一处好皮,少年到现在还没死去,全拜他惊人的毅力,居然还能坚持着一口气。 大多数的伤口是爆破伤,翻着的血肉边缘周围沾着火药粉末,加上少年偏西域的立体五官,被悄无声息地袭击在离关口不远的雪地中,恐怕身份复杂。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无论这少年的身份背景如何,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没看过人世间最美的风景,还没能带着父母的期望成长长大,却几乎凋零在这苍白的天地间。 车外的虬髯大汉也暗自叹息,叹少爷总是孤独一人、却还依旧在意着别人的孤独可怜,叹如这少年一般,世间也总还有无穷的不平事。 车内,少年昏迷不醒,一头显眼银白的卷发,苍白凄冷的肌肤,灰黑的斗篷裹着少年单薄的身躯,连手上都戴着手套,绝不露出一丝皮肤。 只有一张脸暴露在空气中,少年半合着的眼睛低垂,嘴角也低低地抿着,表露着他最后深切的不甘。 李寻欢维持着抱着少年的姿势,传输到少年身体里的内力忽地猛地一颤。 李寻欢的内力还来不及收回,他怀里的少年就猛地扑倒了他,对准他的脖子张开了口。 少年嘴里锋利的尖牙闪着寒光。 2. 第 2 章 更加锋利的小刀抵在少年的脖颈上。 轻而薄,寒光闪闪,宛如一片柳叶,却能轻易夺人性命。 正是小李飞刀。 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的小李神刀。 速度远胜于半残的少年,李寻欢手里稳稳握着自己的武器,全身的精神和力量都集中在眼前野兽般毫无神智的少年。 此刻,李寻欢迅速判断出少年并非他救下的可怜孩子,而是一只随时要取人性命的冷酷野兽。 意识尚未清醒的少年依旧咧着嘴呲着尖牙,双手摁在李寻欢的肩膀上张嘴欲咬。 锋利的小刀抵入少年的脖颈,划入血肉,丝丝地流出血,顺着李寻欢的小刀滴落到他脸上。 就在鼻尖的血腥味更加激起少年的野性。 少年与李寻欢的距离极近,少年再一努力低下头就能碰到李寻欢的脸部,撕咬开李寻欢的喉咙,品尝鲜血的滋味。 激动得连面容都变得狰狞,少年的面部几乎如蝙蝠,张嘴嘶开露出尖牙,拧着鼻子瞪着竖起的瞳孔,自喉部发出嗬叱嗬叱的喘息声,不知痛一般脖子被刀深深割入也要探头往身下人的脖颈上咬去。 发狂的少年掐着李寻欢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变长变尖,刺入到李寻欢的皮肉里。 车外的马匹发狂嘶鸣起来。 本就因少年突然的扑倒导致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拉着车的马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长长地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腿,昂首大力摇晃,几乎将马背上的虬髯大汉甩下去。 虬髯大汉吆喝一声,一边呼哧地鞭打马匹,驱使马匹回到道路中,一边忍着焦急大声向车厢内疾呼:“少爷,你没事吧!那孩子在作甚!” 李寻欢发力抵抗着少年的压迫,抽刀如电般插入到少年的嘴里,打横抵住少年的上下尖牙中,任由那尖牙就在自己眼前甩着充满威胁。 李寻欢语气平静地对虬髯大汉回道:“无事,他梦魇了,休息会儿就好,不必担心。” 李寻欢心中怀疑少年修炼了某种可怖的功法,让人失去理智发狂只想袭人,看少年形如蝙蝠的面容、蛮横积劲的力道,恐怕是如□□功一般的邪门功法。 涎水顺着少年张开的口中流出,少年扭曲的面容上充满了愤怒和欲望。 李寻欢心中分析着,手上并不停歇。他松开顶住少年胸膛的左手,在少年将扑咬上来的电光火石间松拳为掌,一掌劈到少年脖颈大动脉处,使少年浑身猛地一颤,嘴里嗬哧两声,呲着牙掐着人的力道松懈下来,眼白翻出地昏厥了过去。 把软软倒下的人放倒平躺,李寻欢无法再放任地将少年的双手背缚起,连同少年的嘴里都塞入白布,杜绝少年再暴起咬人的可能。 随着少年彻底昏厥过去,被虬髯大汉卖力抽打也不肯平息的马匹终于冷静了下来,卸了力地瘫软下来,半跪在地,休息了好一阵才支起身继续前行。 借着马匹休息的时间,虬髯大汉推开车门,就看到被五花大绑的少年,虬髯大汉顿时确信了刚才车上发生了场小型战斗,惊得马匹发了狂。 虬髯大汉道:“他这样子是被梦魇了?恐怕是被毒坏了或者走火入魔了。” 李寻欢按下自己的猜测不提,掩着肩膀上的伤口笑道:“难料,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才能知道,我们继续走吧。” 虬髯大汉却心细如发,一眼看到李寻欢肩上衣物渗出的血迹。虬髯大汉赶紧取出车座里箱内的伤药,递给出了身薄汗的李寻欢,忍住心里对陌生少年的怒火,只柔声道:“少爷,你先擦药,我这就继续赶路,等找到大夫就好。” 李寻欢没说什么,接过伤药斜躺在车马壁上,放下松地叹了道气,目送虬髯大汉推开车门离去。 虬髯大汉继续驾车,车内的李寻欢想着这发狂少年的事,目光瞥到角落里他之前刻好的松木人像。 松木人像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少年一脚踩裂开,成了毫无意义的两半残物。 李寻欢不自觉皱起眉感到懊悔,却也无法挽回,只能将人像捡起,仔细收纳到车座底下。看着身旁一次都没醒来、却已给他惹了麻烦的少年,李寻欢深深地叹气,颇觉前路似乎会坎坷不少。 好事成双,连路上遇到的英俊神秘少年也成双。 靠着车座壁合眼休息没多久的李寻欢,耳朵就微微一动,听到车马外一阵轻微的声音。 是人踏在雪上的声音。 声音虽轻微,却逃不出李寻欢的耳朵。 在茫茫的白雪中驾车行驶,本该是一件无比孤寂的事,却因这接二连三出现的人,而显得无比热闹。 李寻欢忍不住再次掀开帘子。 一个时辰之前,他掀开帘子,捡了身旁这个一身苍白和伤口的发狂少年,现在再掀开帘子,李寻欢惊讶地发现,他又十分好运气地碰见到了一个极英俊、极特殊的少年人。 这位少年面目极英俊,浓眉、挺鼻、薄唇,和大而锐利的眼睛,瘦削英俊的脸上一片冷漠,脚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直视前方,不因身外的任何事分神。 无比倔强的少年。 如同一只被狼群遗弃的狼崽,虽小,虽被遗弃,却骨子里就有着狼的野性和不屈,沿着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地前进,再大的风雪也不会让他屈服,更绝无可能让他改道,自始至终,他都目光炯炯地一条路走到底。 少年绝对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轱辘车马声,却依旧一步一个脚印地沿着道路,朝漫天大雪中走去,不回头,不思考,对自身、对外界,都毫不在意,任由大雪厚厚地落在他身上,打湿他的衣物,使他的脚步沉重,让他的身体冰冷。 少年只知道,他将往他的目的地走去,这雪天荒原是他自小就熟悉的地方,哪怕是在灼热沙漠中,他也将这么地走着,把走路当作休息,既是在前进也是在储备资源,蓄势以待发。 少年十分得能忍耐,也善于隐藏气息,本身就如花岗岩一般的坚硬冷漠,在雪地中仿佛不存在一样,与冰雪荒原几乎融于一体。 李寻欢下意识将这个倔强冷漠、行走中的少年和躺在他车座中、昏迷不醒的少年做对比,一个看起来俊美柔和、发起狂来却无比凶狠难以招架,一个看起来坚硬难以攻克、但却有股不谙世事的天真老实,按自己定下的标准走到底的倔强坚定。 当马车慢慢前行到与少年并齐的位置,李寻欢推开车门,对行走的少年柔和道:“我载你一路,上来吧。” 少年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连应答的必要都没有,只脚步不停地慢慢往前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间距几乎不变的脚印。 哪怕回应一声他丝毫没有损失,少年也不肯拿一丝心神给旁人,确实冷漠如这风雪一般,让李寻欢越发觉得今日的难得,一连碰上两个极稀有的少年人。 看着与风雪同行的少年,李寻欢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停住了话头,说不出了。 一只手自李寻欢的身后伸出,牢牢地扣在他的喉咙上。 喉咙上的指尖锐利,在李寻欢动脉处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背后的人是认真要取李寻欢的性命,他要是稍一异动,大股鲜血即刻将喷涌而出,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李寻欢却平静,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纹丝不动,等待着身后人的动作。 扣着李寻欢的命脉,阿莱格罗慢慢地坐起身来。 “你们是谁?芬恩在哪?你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你们其他的士兵埋伏在哪?” 阿莱格罗的声音嘶哑,忍着身体上的剧痛,心神焦躁。 在几瞬息前醒了过来,阿莱格罗头疼欲裂,他的头脑混乱,但察觉到了现在的情形十分不对,躺着屏住呼吸继续装昏,听着身边男人朝外的对话。 趁着男人心神不在他身上的功夫,阿莱格罗伸出变长的指甲抵在男人脖颈上,下一秒就要刺穿男人的喉咙一般威胁着。 “回答我,暖血人!” 阿莱格罗提高声音质问,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身体和周围环境的剧变。 他的身体修复无比缓慢,试图伸出翅膀变形也失败,要不是对血液的渴望一直在体内躁动,阿莱格罗几乎要怀疑自己被人类做了手术、变成毫无能力的废物人类。 阿莱格罗扣在李寻欢脖颈上的手越来越紧,让李寻欢默默在心里感叹一句这就是现世报了。 马车行驶得越来越慢,驾驶着马车的虬髯大汉不时回头察看被受制于人的李寻欢,焦急如焚,在心里怒骂这个被救少年的恩将仇报,恨不得回到一个时辰前,自己亲手把这个少年刺死。 “我叫李寻欢,并不认识你说的芬恩,我和我的仆人在雪地里发现了你,见你还有气息便搭你上马车,待找到大夫便为你医治,一路上并未看到除你和马车外这位小兄弟以外的人,也不认识任何士兵。” 李寻欢慢慢道。 “你不必担心,现在没有任何会伤害你的人在。” 李寻欢声音中甚至有了笑意,再道:“只要你不咬人,放下你的手,我们还是坐下来谈轻松些。” 阿莱格罗冷笑一声,这些口蜜腹剑的人类们,简直令他作呕。 恐怕在他手稍微移开的一瞬间,大批埋伏在周围的士兵们就会带着武器扫射他。 他绝不会放过这些卑贱的人类。 3. 第 3 章 原本用黑色的衣物将自己裹得严密,现在阿莱格罗被敷好药的身躯上大半都缠满了纱布,因他的动作而渗处大量血的纱布和他苍白无血色的脸色对比,更显得他在勉力支撑。 但脸上冷酷无比,阿莱格罗紧紧盯着身前的男人,警惕他发出任何攻击的信号。 仿佛自己的脖子没有被人牢牢扣住一样,李寻欢见阿莱格罗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向车外依旧缓慢行走着的少年发出邀请:“上来喝口酒吧,暖暖身体,让你在雪地中能走得更远、更久。” 车外行走的少年闻所未闻一般,对车上发生的剧变也毫不在意。 李寻欢笑道:“看来你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实在可惜了。” 行走的少年脚步不停,但手已握上了腰间的剑,让阿莱格罗分出小半心神,旁余的目光留意这少年的动作。 少年握着剑柄,目光向前地走着,冷漠道:“不是我的车,我不坐,不是我的酒,我不喝,你听清楚了吗?” 李寻欢一笑,道:“我听得很清楚了,那等下次再见面,你请我喝一杯酒,总是可以的。” 少年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放松,似乎他在认真思考李寻欢话里的道理一般。 “好,若你还活着,我请你喝一杯。” 少年放下握住剑柄的手,目光往李寻欢身后、捏住他喉咙的阿莱格罗看去,似乎意动般手又要往剑柄握去,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飞雪漫漫,融化了的冰雪,沿着少年的脸颊流到脖子里,少年依旧按之前的速度走着,但驾车的虬髯大汉已放慢了速度,始终保持在和少年平齐的速度,在向少年请求帮助一般。 阿莱格罗并未侦查到车外有其他士兵,车外并行的少年对他也没有用处。 阿莱格罗冷漠地对马车前的虬髯大汉命令:“离开这里,往左边那条道走,要是你耍花招,你家少爷立刻就会死在我手里。” 虬髯大汉紧紧拉着缰绳,心中一跳,赶忙道:“我绝不干其他的,你轻些,我现在就走。” 虬髯大汉毫无办法,只能“驾”地一声抽打马匹,加速驾驶,按照阿莱格罗随意的指路前行离开,远远地将漫天雪地里唯一的希望甩到身后。 暂时没有杀人的打算,阿莱格罗冷冷望着那少年的身影彻底被漫天飞雪遮盖。 阿莱格罗扣着李寻欢的脖颈,目光往车外的景象看去,只觉一切和他去过的地域都不同,眼前辽阔而毫无污染状态的雪山森林,他所见这三人的穿着衣物、动作习惯、语言音色,还有之前那股在他身体里游走的不明气息,都是他从没有见过、听说过的。 阿莱格罗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现在是什么年份?这是你们暖血人的地盘?难道战争已经结束,冷血人被你们驱逐到边境了?现在冷血人的王是谁?” 阿莱格罗连连发问,他狠狠咬牙,想杀掉手里其中一人来威胁,却又因身体失去大半能力而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都不对劲,他所在的地方和时间都不对劲,他分明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在初冬的战场,那种永恒的寂静冰冷让他无法忘掉,而哪怕现在,他的大脑里也完全感知不到其他族人的存在。 仿佛这世间现在只剩他一个冷血人一样。 仿佛这世界、这世界里的景观和人物都是玻璃做成的,他一点都看不清、摸不到这里的真实。 异常。不安。危险。 阿莱格罗的舌头紧紧抵着牙关,却无法确定到底哪里不对劲,就像曾经看到在舞池中独自起舞的芬恩,不确定她到底还有没有想活下去的欲望一样。 阿莱格罗急促地呼吸着,感觉现在的身体不是他的,从灵魂深处、从身体关节,都传来因老化而咔擦作响的声音一般,阻碍着他使用力量、逃离开这里。 阿莱格罗唯一在做的就是扣住身前李寻欢的脖子,但他的上臂、肩膀和脖子都在紧紧绷着,仿佛僵住在空中,在李寻欢眼里充满破绽。 李寻欢余光注视着阿莱格罗脸上的焦急,看到他眼里深埋着的恐惧,心中猜测阿莱格罗恐怕是境外某个不知名小国被袭击的王子,衣着面貌与中原不同,语言却相同,一身严重的刺伤、枪伤,仿佛是从大型的战争中幸存。 “现在是明孝宗年间,明孝宗弘治十六年,你所说的冷血人、暖血人是如何区分?你受伤严重,还是躺下来静休为好,身体恢复好了,才能去找你说的芬恩。” 李寻欢慢慢安慰着阿莱格罗,被他收在袖子里的小李飞刀闪着寒光,被他稳稳捏在手中,却并不发出。 阿莱格罗被李寻欢的回答刺激,握着他喉咙的手正想刺下,脑中却爆开一阵剧烈的痛楚。 ——死亡。 ——重生。 ——新的时空。 阿莱格罗回忆起他死亡的那刻,回忆起他死后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无意识地漂浮着,但被心中的挂念牵引着一般,随着茉茉奔跑、追逐,最终来到了化形为怪物的芬恩身边。 用了致死的强化药剂,芬恩已无力回天。 明明该无差别地袭击人类,芬恩却还保留着一丝意识,护着茉茉离开了人类的围攻中。 驮着茉茉飞离开那片废墟,飞落到雪山中,芬恩独自走进了一片孤寂的雪洞里。 雪洞里,芬恩的身体只有一半的完好,满身血污,却无比平静地躺在那片月光花里。 茉茉在哭泣在大喊,芬恩在眯着眼看着虚空。 死后的他本失掉了意识,不知道眼前这两人是谁,不知道这人在看什么,不知道他心中的痛恨是什么。 直到他意识到这个人是在看他,这个人是芬恩,是马上就要死掉的芬恩,是他一直在寂寞一直在绝望的女王。 芬恩张口对他说了什么,他毫无记忆,骤然醒过来的他只看到芬恩残破的身体,只看到趴伏在芬恩身上、哭得绝望的那个人类少女。 连那个人类都能抚着芬恩的身体,给芬恩带去死亡中最后的平静,他却无能为力、嘶吼着狼狈地痛哭着,无法再让芬恩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一刻。 世界成为了灰色,他的世界摇摇欲坠,无数黑色的线条切割了他的视线,涌入鼻腔的是腐败的浑浊恨意。 他试图吞下那些痛苦,那些从腹部里涌起的黑色痛苦,漫盖了他全身。 他试图将嘴角向上提起,试图带着满眼的泪笑着看芬恩,他想,芬恩不会想看他这么痛苦的。 他笑着,又哭着。 他落着泪,含着笑容,整个身体无力,被勉强着,他遥遥地站在芬恩身旁。 他已无法再守护芬恩,无法再带芬恩离开。 芬恩毫无再动弹的力气。 她垂眼看着身边的茉茉。 “为我唱首歌吧,茉茉。” 茉茉大哭着,摇头说不出来话,断断续续地拒绝着。 “我...唱不出来了,芬恩,我根本唱不出来,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我们说好要一起离开,一起生活。” 芬恩勉力地提起嘴角,但半张脸里渗出的血污,让那丝毫看不出来是一个笑。 “茉茉,你比谁都有勇气,是你救了我。” 芬恩睁着无力的眼睛,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大量的血液从她身体里流出。 “茉茉,坚强地活下去,别让我继续活在黑暗中。” “不要......如果没有你,我还在那个小城里,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是你教会了我一切,是你让我有勇气走下去......” 茉茉痛彻心扉地喊着,她看着生息渐弱、没法再回应她的芬恩,哭得站不住,身体似乎没有了骨头的支撑,只能衰弱无力地瘫软在芬恩身边。 “芬恩...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茉茉哭得无力地、哭得抽搐地在芬恩的身边挽留她。 但芬恩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 “茉茉,就让我...活在你幸福的回忆里吧。” 最终,芬恩垂下眼睛,合上了眼帘。 芬恩,如此寂静,无法再言语,如此纯白,沾满了血污。 阿莱格罗几乎已经麻木。 他几乎要失去所有感受,强烈的身心痛苦让他要疯狂。 世界倒塌了,世界残破恶心的框架露了出来。 在芬恩闭上眼、不再看到他的时刻,他痛苦地嘶吼,他发出无声的剧烈嘶吼。 血肉、血污、牺牲、死亡、憎恨、无穷无尽的痛苦。 阿莱格罗痛苦的情感想要杀了他,轰然倒下的理智想要将他撕成碎片,胸腔中卷袭出暴雨一样的诅咒,嘶吼着要杀了这个人类茉茉、要杀了所有的人类、要把这个毫无道理的世界撕裂成废墟。 恨意如烈性腐蚀性液体般,腐蚀了他整个身体,腐蚀了他所有魂灵。 虚空中形成了黑洞,无尽的能量被卷吸进去,层层累积,压缩成暗黑无光的一点。 在阿莱格罗的魂体哭到崩溃的那刻,它带着他消失了。 4. 第 4 章 满腔恨意,满身泪水。 恨中的泪水,泪中的痛恨。 阿莱格罗在自身情感的巨浪中痛苦、绝望,几乎要自尽,再也不想感受到这样的无力,再也不会看到芬恩的死去。 他多么希望,能够保护好芬恩。 让芬恩在舞池中跳舞,让芬恩在花园中玩乐,哪怕是和会背叛她的人类在一起,他也始终会陪在她的身边,他会在她的身边、她的身后保护好她。 他没能保护好她。 他早就该死去了,他就不该生在芬恩身边,只能徒劳见证芬恩的死亡,让一切充满悲剧。 各种情绪在阿莱格罗的心中涌动翻滚,阿莱格罗无法区分出任何一种情绪,没有程度,没有重量,只有漫天充斥空中的恨。 爱,恨,悔,恨,留恋,恨,虚无,恨,怜悯,恨,麻木,恨,疲惫,恨,不甘,恨,憎恨,悔恨,愤恨,仇恨,怨恨。 阿莱格罗眼前唯一出现的意象是一个黑洞,里面是无尽的混沌。 仿佛一个梦境,仿佛一个草长莺飞的美好幻境,千变万化,而他是其中的神明,在其中无穷无尽地裂变,自相矛盾,自我遗忘,他在这些虚无的深渊里,既是荒谬,也是真实。 蕴含了一切的黑洞轻柔地催他入眠。 不再有恨,不再有绝望,一切都能得到。 那是一颗干涸的心,漂浮在暗淡的海面,如无言而寂静的泡沫。 阿莱格罗茫茫地伸出手去,闭上眼睛,食指和那个黑洞、那颗心脏一触,周身的整个世界震颤了起来。 像一只黑猫伸出尾巴卷起了他的食指,他被这平和和虚无抚慰。 无形的波纹在空中剧烈地震颤,穿越了时间,无法被聆听到的声音撕开了空间。 咔—— 周身的世界仿佛玻璃般破碎了开来。 黑洞在碎裂中被支解,掠过草的风一般不再停留,消失在破碎的世界中。 阿莱格罗便从梦的发烧中醒来,半躺着,倚靠在身边人的肩上,睁着空茫的眼睛,眼中带泪,泪水顺着眼角流过额角,滑落隐入一头苍白银发中。 李寻欢抚着他的头,手从他的额角往下抚着,像在抚摸一只被雨淋湿的、蜷缩着的猫,抚摸着一个做着噩梦、无人可以求助的孩童。 “少爷,客栈到了。” 虬髯大汉粗哑的声音从马车外响起,虬髯大汉手里拉着缰绳,半侧着身体对少爷低语。 “找个医馆把他放下吧,他实在...不是个好人。” 李寻欢微微叹息,分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道:“把一个伤残之人独自留下,和把他放到狼堆里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却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见了谁都想下杀手。” 虬髯大汉拉着缰绳的手握紧,怒气越发涌起,恨道:“你捡了他、照顾他,他却要杀了你,要不是他受伤过重晕了过去,现在你还被制在他的手上。” 一刻钟前,少年本要对他下杀手,忽然,少年却人事不知地昏倒了下去。 李寻欢去探他的脉搏,探到少年的脉搏渐渐平稳,但少年半睁着的眼睛始终无神,无法聚焦,人在意识昏沉地无法苏醒。 失去意识的少年面目平静,但已满面泪流。 李寻欢望着少年,仿佛望着海上卷起的风暴、大漠残阳的落日,和深夜无星的夜空,仿佛一个怔愣了他的魔咒。 这个少年的躯体内并没有什么怜悯与希望,只是一只复仇的魂灵在飘荡,毫无理智地要撕咬开一切活着的事物,嚼下去,吞下去,让一切化为复仇魂火的燃料。 虬髯大汉在车马外怒斥着少年的残忍冷酷,劝说李寻欢将少年放在小镇中,不要再管。 李寻欢摸着少年的头,在听一样细细聆听着虬髯大汉的话语,但李寻欢还是并不在意地笑起来,道:“恩将仇报、冷酷无情,这在江湖上难道不是寻常事吗,过往的经历逼得人不再是人,只能作野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感受,只求活着就好。” 无论是现在这个绝望无力的少年,还是之前那个一直行走的坚冷少年。 都将自己作野兽,旁若无人地奔跑在荒原。 李寻欢道:“只求活着的人已不再是人,这个逼着人不能活着的江湖又是什么?是炼狱,是统治奴隶的生死岛?” 李寻欢质疑着他所看过的一切斗争,手里被少年不停流着的泪打湿,让他感到手中在被少年的魂火灼烧,从手中灼烧到他的衣袖、他的手臂、他的心脏处,灼烧得他无法忽视。 “江湖人挑起斗争是因为金钱和名声唾手可得,无数的财富、权利和掠夺来的战胜品随着斗争后的牺牲涌来,胜利引来欢呼,失败引来死亡,江湖只见那些权利和名声并深深被吸引,无人知晓那些死去的人和他们悲痛的家属。” 李寻欢发问着,满手的湿润让他微微蜷起手掌,半抱着的少年躯体重逾千斤。 虬髯大汉无力地放下缰绳,知道无法再阻止,沉默了下来。 虬髯大汉翻身下车,走进客栈。 李寻欢为少年理好衣物,将那身斗篷继续严丝合缝地盖到少年的身躯上,用帽子遮住少年显眼的银白月光色的头发。 帽檐轻轻搭在少年的鼻梁上。 阿莱格罗慢慢睡去。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灵魂在其中颠簸碰撞,睡眠般又不曾觉得疼痛。 那漫长的时光中,他看到芬恩的死,看到茉茉带着芬恩的尸体远走,看到数年后,茉茉终于找到了那一个人类和吸血鬼和平共处之地。 成熟了不少的茉茉微笑着晒着太阳,怀里摇着刚刚诞生的吸血鬼和人类的后代,依旧是一头银发的婴孩,但已不再畏惧阳光、不再渴望人类的血液。 吸血鬼和人类共同生活,彼此的孩子相互追逐打闹,文化和商业都繁荣发展,没什么痛苦和悲哀,平静地生活着,勇敢地面对着。 美丽到不真实的图景。 阿莱格罗怔怔地看着这般图景,因阳光刺眼而不断流下泪水。 刚刚新婚的吸血鬼和人类夫妇走着穿过他无法被看见的魂体,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靠在商店门口,谈笑聊着漂亮的吸血鬼女孩们,经历过战争的年迈人类拄着拐杖,无比欣慰地看着广场中的悠闲祥和。 和阿莱格罗毫不相干的冷血人、暖血人们一个个走过他的眼前,和他既无关联,又曾紧紧绑缚着他。 夕阳渐渐落下,落日的余韵将广场中的一切都染成金色。 茉茉将手里的婴孩递还给刚刚归家的母亲,站起身来,看着苍蓝无垠的天空,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释然地轻声。 “芬恩,我们的梦,实现了。” 呼—— 一阵大风从林中卷起,冲着不应该在此的阿莱格罗袭去。 心脏中刺痛,浑浑噩噩的阿莱格罗随着时空的波浪漂流。 漂流着,慢慢从梦境中醒来回到现实,阿莱格罗睁开眼睛。 经历了时空穿越的他看到了自己世界的结局,也明白了现在他所在这个世界的来源和存在。 他只是不懂,为什么是他,他的重生又有什么必要。 犹如刀割的痛苦还在他的躯体内呐喊,只是他已经能克制,那漫天的悲寂和麻木。 芬恩会无比高兴的,茉茉好好地活着,吸血鬼和人类和平共处,不再有战争,一同享受着音乐和舞蹈,一同体会着幸福和悲伤,体会着脆弱和坚强。 没能带领族人走向和平的吸血鬼女王在雪地中故去了,但她的遗愿被无数有着相同志愿的人们继承,造出梦幻坚固的城市。 甚至,连他也再次重生,被那有着意识的黑洞送到新的世界,还让他看到自己世界的未来,见识到人类蕴藏的巨大可能性。 阿莱格罗震荡破碎的魂体被安抚下来,他还有很多不懂,魂体里也还有很多的痛楚和留恋,但他已经能够再次走下去。 “你醒了。” 李寻欢愉快的声音在阿莱格罗耳边响起。 “你身体里不少经脉破碎,虽然你的性命无忧,但受伤严重,半个月内不可剧烈运动。你的手上功夫虽厉害,但江湖中恶人不少,还是暂时和我们一路为好。还是说,你的家人已经在寻找你了,我等你联系上你的家人?” 李寻欢先前在以内力保住阿莱格罗性命的时候,就已探出阿莱格罗的身体不适合修炼,全身经脉先天和常人不同,无法储存内力,他输入到阿莱格罗身体里的内力如泥牛过海一般毫无声响。 好在阿莱格罗生的欲望一直强烈,李寻欢一边抱着阿莱格罗维持不断地为他输入内力,吊着阿莱格罗的一口生气,一边等到铁传甲找来医师,为阿莱格罗把脉探伤。 阿莱格罗怔怔地看着马车顶的雕花,前生的走马灯已被他看完,今生的道路虽不明晰,但也没什么可畏惧。 阿莱格罗声音嘶哑道:“把我放到这里,我自己会治好我自己,不必你操心。” 阿莱格罗一辈子从未对人道过谢,除了芬恩的事,也从未求过人,尽管他见了他的世界里人类和吸血鬼和平相处的未来,他也不会轻易将人类看作善物。 人类,曾经是他的食物,现在,也不会是他的同类。 “把他打晕扔到房间里绑起来,一天三次地灌药,十日之内总能好个一半。” 坚硬冷漠的声音响起。 失去了大半能力,现在身体素质连常人都不如,阿莱格罗没有察觉到这人一丝的声息。 阿莱格罗抬头看向挑衅他的来人。 是之前在马车外独自一人行走的倔强少年。 孤独如野狼的少年正掀起了车帘,站在马车外,冷淡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但少年那对他伸出的双手,是要接过他,将他抱走送到客栈中。 5. 第 5 章 阿莱格罗忍着喉咙里的痛意,冷冷地驱逐这个人类:“滚开。” 被掀开的车窗中照射进来阳光,折射在阿莱格罗银白的发丝上,一片光斑调皮地跳到他的鼻梁上。 阿莱格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体,被阳光照到的鼻梁刺痛不已。 少年目光犀利,虽不明白为什么阿莱格罗为什么畏惧阳光,却毫不犹豫地将窗帘掀开,在阿莱格罗要伸出利爪袭击他之前,牢牢抓住阿莱格罗伸过来的手臂,将人整个提起抱进怀中。 被抓出窗外的阿莱格罗僵住了身体,紧紧闭着眼,打算忍受过去被阳光凌迟的痛感,被烧成飞灰也无事,他的血统让他无法被阳光轻易杀死。 阿莱格罗闭眼咬牙,谋划好待会定要将这个无耻的人类大卸八块,将这个人类的脖颈咬开,吸光这个人类的血,把这个人类的尸体悬挂暴晒到沙漠中。 但阿莱格罗身上只有被紧紧抱住的温暖。 少年将他拥得很紧,很聪慧地明白阿莱格罗身上的斗篷是为了遮挡太阳,便用斗篷将阿莱格罗从头到脚地裹了起来。 阿莱格罗只有几缕银白的发丝,飘散在灰黑的斗篷外。 他的头脸埋在这个只见了两面的少年怀里,淡淡的羞耻感和愤怒漫上他的脸。 但被暴露在阳光下,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只能再紧一点地将头埋进去,手指在斗篷内,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救命斗篷。 少年感受到怀里人微微颤抖的身躯,接触到的怀里人的皮肤明显温度过低,也并不在意,大步便迈进了客栈。 看着少年一句话都不说地就治住了阿莱格罗,李寻欢似乎很惊讶,随即淡淡地笑开。 李寻欢感受着衣内小李飞刀的冰冷的触感,看着前方行走的少年们,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无论是李园中被他留下的回忆,还是江湖中让他不得不经历的故事,都已让他疲惫不已。 因为经历过冰冷的寒冬,所以更加欣赏温暖的春日和鲜花。 因为看过了人性中最丑陋的部分,所以越发关注人性中善的那部分价值。 少年们的单纯可爱,实在可贵,实在让他感到温暖。 前方,抱着阿莱格罗的少年步伐冷硬。 他并不关心什么丑陋善良,只想尽快把车里的这个麻烦带进去,不要耽误他去拿钱喝酒,耽误他朝下一个目的地继续前进。 坚冷的英俊少年,抱起无力的白发少年,白与灰的色彩对比,让画面实在典雅好看,也让李寻欢品尝到淡淡的欣慰,淡淡的寂寞。 被他留在马车里的人像,只能一直被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客栈里一片狼藉。 被打翻的饭菜、撒了一地的酒水、被削成半截的蜡烛,还有流淌一地的鲜血、被洞穿喉咙的三具尸体。 一刻钟前,客栈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一刻钟前,刚从口外押镖回来,金狮镖局的“急风剑”诸葛雷带着手下们在这客栈入住,让店小二上好酒好菜。 “咱们总镖头的‘金狮掌’,自然是天下第一的掌力雄厚,但要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绝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使出的急风剑。” 紫红脸的胖子,诸葛雷高声着自夸,大吃大喝,一边喝着酒一边自吹自擂,实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得意极了地炫耀。 “那可是,还有那天,那嚣张的太行四虎几人竟敢来动大哥保的那批红货,自以为比大哥的剑法高明,趾高气扬,发出狠话不让大哥你好过,结果,大哥你一剑便砍下来他们几人的脑袋,剩下那一个,连裤子都尿透了,实在要笑死人。” 赵老二大笑着,同诸葛雷碰杯,自豪地谈着他们刀口舔血的生意。 其他的酒客和店小二、掌柜,个个都紧张不已,缩着身子希望不要被金狮镖局的这几个不好惹的看到。 一阵风扬起,纸片似的两个人从厚棉布帘子中进来。 两人头上戴着宽边的雪笠,形容无差的阴冷丑陋,身上披着鲜红的披风,红得像刚被淋上去的人血。 是在黄河一带名声鹊起的□□兄弟两人——“碧血双蛇”。其心肠之残忍、手段之狠辣,实在难以被企及。 据说碧血双蛇身上披的那件红披风,正是用他们剑下人头喷出的鲜血染成的。 “你就是‘急风剑’诸葛雷?” 两人之一、脸色黝黑的黑蛇冷笑地问道,不等赵老二起身陪笑,便已使出毒蛇般的软剑,一剑刺死了赵老二。 顺着黑蛇软剑的力道,赵老二的人头在空中翻了两圈,被底下脖子里冲出的鲜血狠狠一激,这才掉落到诸葛雷几人的桌上。 砸在桌上的人头发出咚的一声。 雨点般落下的鲜血洒满这张棕色的木桌。 诸葛雷脸色苍白不已。 黑蛇大笑着要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否则不但要留下诸葛雷的包袱,还要留下他的人头。 诸葛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着黑蛇剑上滴着的血,很快白着脸跪到了地上,在碧血双蛇两人面前爬了一圈。 黑蛇哈哈一笑,一剑挑起诸葛雷身边的包裹。 白蛇很满意诸葛雷的自觉,见包裹也轻易到手,目光围绕这客栈内的酒客一圈,语气阴冷而傲气,道:“只要有比我碧血双蛇两人更快的剑法,我的人头也连同这包裹一起送去。” 自李寻欢的车马分别,少年慢慢行走到了客栈,如孤狼一般、站在大雪纷飞的客栈外并不进去。 没钱消费的少年便待在寒冷的客栈外,停下脚步,靠在客栈墙壁,闭着眼准备休憩。 直到听到白蛇的高语,少年便掀开门帘,对白蛇大声道:“你的人头值几两银子?” 白蛇看眼少年的锐利眼神,一剑将柜台上的蜡烛削成七截,只在瞬息间完成。 白蛇自傲道:“就凭你,想要我的人头?” “我的剑不是用来削蜡烛的,是用来杀人的。” 少年慢慢说完,但他的剑比任何话语都快。 少年轻易地一剑刺破白蛇的喉咙,偷袭他的诸葛雷,也被姗姗来迟的李寻欢一飞刀刺死。 少年回头看到李寻欢,脸上惊奇,目光中透露出愉快。 “你还活着,我请你喝酒。” 一坛酒的功夫,少年和李寻欢成了朋友。 少年被李寻欢拜托,照顾一会儿阿莱格罗。 虽然不理解李寻欢为什么要救要杀他的人,但少年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少年抱着阿莱格罗走进客栈的瞬间,缩在他怀里的阿莱格罗开始浑身颤抖。 阿莱格罗并不知道客栈里发生了什么恩怨仇杀,他满眼只看得下四溅的鲜血,窗子上、地板上、墙上、桌椅上,鲜红得像火。 原本安静蜷缩在少年的怀里,阿莱格罗痛楚地暴动了起来,淡绿色的眼睛即刻转红,他对鲜血的渴望明晰无比,冲晕了他的脑袋。 胃部翻起空虚、头在晕、身体越发无力,纷乱的匮乏感和空虚感搅得阿莱格罗头痛欲裂,他的身体肌肉更加紧张、心率加快、呼吸变粗浅且迅速,耳边有力鼓动着的人类心跳声尤其刺耳,刺激得阿莱格罗的面容越发狰狞起来。 阿莱格罗无法再忍耐,一掌推开抱着他的少年人。 “阿飞,小心!” 跟在阿莱格罗和阿飞身后,清晰无比看见阿莱格罗外表上的转变,抱着酒药的李寻欢疾喊一声。 斗篷从阿莱格罗头上落到肩头,露出他那双变为鲜红竖瞳的双眼。 嘴中的上下尖牙也冒出,急迫感、兴奋感、愉悦感,久违回到冷血人兴奋的状态中,阿莱格罗仿佛置身在一场热烈狂躁的交响乐中,人类的每一个动作、弹出的每一个音符都让他兴奋不已,美丽而奔放,炸裂而混乱,交响乐的音量被演奏到最大,澎湃而来的渴望淹没了阿莱格罗。 既是恐惧,也是兴奋,既为困惑,也为期待,因身体的饥饿而暴走,阿莱格罗站直身体,脸上冷笑,睥睨着眼前对他警惕不已的两个人类。 李寻欢手指间的飞刀若隐若现,闪着流光在隐在他袖下。 阿飞的剑原本还在他的腰胯,转眼间就被抽出刺入到阿莱格罗原本站着的地点。 阿莱格罗稍微再慢一秒,他那双长腿就保不住了。 他身后那张被四分五裂的木桌便是最好的说明。 速度比之前翻倍地快,阿莱格罗闪身到阿飞身边,十根指甲伸长尖锐化为闪着寒光的利爪,掐着阿飞的头和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能将人撕成两半。 阿飞闷咳一声,挥剑就朝着阿莱格罗的脖颈砍去。 阿莱格罗伸手挡下那速度极快的袭击,阿飞的剑撞上阿莱格罗的利爪,两者碰撞发出刀剑争鸣之声。 还有一只手制在阿飞的头与脖间,阿莱格罗张开利嘴,狠狠朝阿飞的脖子咬下。 飞来的小刀打断阿莱格罗的动作,分离开阿飞和阿莱格罗两人。 阿莱格罗手中只有一片从阿飞身上撕破下的肩袖,嘴里咬了个空,让他非常不爽地拧起了眉,甩手扔掉手上的垃圾,脚下一蹬就朝阿飞的位置再度冲去。 铛—— 又是一个飞刀袭来,倏地插入到阿莱格罗即将踏下去的地板中。 被频繁打断的阿莱格罗暴躁地怒吼一声,拽起身前的一张桌子就朝后面的李寻欢砸去。 李寻欢因扬起的灰尘连连咳嗽,手上箭无虚发的飞刀一连顺着阿莱格罗的身影飞去。 阿莱格罗身影鬼魅般闪动,避开一大半飞刀,但还有几把飞刀插入到他的大腿上。 阿莱格罗自喉咙里吐出痛恨的怒吼声,腿上带着伤流血,但速度分毫不慢,眨眼间来到阿飞的身前。 这一瞬间,阿莱格罗再不分出注意力给李寻欢,眼神专注地盯着阿飞。 盯着阿飞肩膀上的伤口。 阿莱格罗和阿飞的距离只有三步之遥,这个距离阿飞可以上前一剑刺入阿莱格罗的心脏,阿莱格罗也能一翻身到阿飞的身后,咬破他脖子上的动脉。 与阿莱格罗对峙,阿飞手持剑,血液沿着他的肩膀丝丝滴落,染红他的半边肩膀,他身上那翻着血肉的利爪状伤口让阿莱格罗颇感美味地舔了舔唇。 他亲手在猎物身上制造出来的伤口。 下一瞬间,眼冒红光的阿莱格罗脸上泛起一个愉悦似的笑容。 “变态。” 阿飞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淡淡地陈述句一般评价了阿莱格罗。 看着阿莱格罗血红的眼睛,看着阿莱格罗紧紧盯着他肩膀上流下的血液、余光也在紧迫地扫射地板上先前未干涸的血液,人却不敢轻举妄动、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地朝他扑来,阿飞微微歪了下脑袋,想通了什么。 是血液。人血。新鲜的人血。 原本安静的阿莱格罗在进入客栈,看到满地鲜血的瞬间就变了一个人一般,速度、力道爆发性地增长,对待他和李寻欢的态度也仿佛是要猫捉老鼠一样,毫无感情又傲慢漠视。 阿莱格罗想要杀掉他们,吸掉他们的血液。 并且阿莱格罗对自己的行为和想法习以为常,日常进餐一般就对他们发起了突然的袭击。 从阿莱格罗对地上一刻钟前的血液也毫无抵抗力的样子看,阿莱格罗并不挑剔这些血是死人的血,还是活人的血。 大概更偏爱活人的血,鲜美干净。 只是,这里可没有合适的活人可以喂他。 阿飞脚步一闪,飞剑割下脚下一具尸体的头颅,一脚踢到阿莱格罗的怀里。 七岁时母亲去世,从此阿飞的记忆里只有荒原、虎豹。 被狼母养大、与豺狼同行的他,也曾是茹毛饮血的动物。 至于人与动物的区别,阿飞从不有所谓。 他宁愿和狼同行也不愿和虚伪懦弱的人打交道。 动物比人更忠诚、更老实,更能让他看得懂。 杀掉人,和杀掉动物,对他来说都无分别,都是为了生存,为了那新鲜的血肉而生存。 猫狗吃的是鱼鼠,虎豹吃的是狐兔,只有人吃的是人。 阿莱格罗渴望鲜血,阿飞就用鲜血止他的渴。 下意识接住飞来的头颅,喷射而出的鲜血溅满阿莱格罗的脸。 阿莱格罗愣在原地。 人类向来只有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份。 大不了就是对他英勇抗争、宁死不屈。 手里是阿飞给他割下的人类脑袋,发狂的阿莱格罗对阿飞的行为有点难解。 怎么,对威武的他感到害怕,主动拿别人来喂他以求饶? 6. 第 6 章 意识不清醒的阿莱格罗决定,待会给这个识趣的人类一个痛快。 狰狞着洒满鲜血的脸,手里捧着温热尸体的脑袋,阿莱格罗朝着尚还新鲜的美味张嘴,一口咬下去。 咬了个空。 手里空空荡荡。 他那么大个人头呢? 阿莱格罗转头去看,只见那人头已被李寻欢发出的小刀稳稳地刺中,被小刀上的力道带得扎到了远处的墙壁上。 阿莱格罗顿时暴怒。 即将就要被吃进肚的食粮,一瞬间就被抢走,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天知道他已经几百年没吃饭了,现在好不容易要饱餐一顿了,居然又要被这个邋遢随便的男人阻止。 阿莱格罗暴怒地嘶吼起来。 被人抢了食粮的愤怒,自己似乎几百年都没吃过一口饭的愤怒,涌到他的脖子上,让他从脖子到脸的通红。 “放松,深呼吸。” 走到阿莱格罗的身前,李寻欢声音缓慢地安抚他。 “不要看这些尸体,闭上眼睛,冷静下来。” 李寻欢手上已拿上了一件黑色外罩,准备将这见了血就发狂的少年捕获,再度打晕、捆起。 阿莱格罗认出这是先前将他救上马车的人。 他更加暴怒了。 身为高贵矜持、追求美学的吸血鬼,从见到李寻欢的第一面起,阿莱格罗就很瞧不上这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人类。 虽然长相俊美,但衣着落魄、憔悴,虽然目光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但人老是咳嗽着,让他耳朵都要被震聋。 听觉灵敏、喜好安静的阿莱格罗十分、十分不满。 尊贵的阿莱格罗大人一直忍着没说,一是他一直没心情去理会,二是他自认自己高雅而宽容,能容忍这些人类的冒犯。 但现在,这个人类居然还要抢走他的血液! 阿莱格罗跳起身体,豹子般朝李寻欢扑了上去。 闪身躲开阿莱格罗的袭击,隐隐从对面阿莱格罗充满愤怒的血眸里看出来深刻的不满和厌恶,李寻欢:...... 他好像真没对这个少年做什么吧? 李寻欢懒散而潇洒的作态都端不下去了,被那双冒着绿光一样的血眸盯着,他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忍住了喉咙里快冒出来的咳嗽。 阿莱格罗伸长着利爪,两脚分站警惕着身后在思考什么的阿飞,和面前依然没对他下狠手的李寻欢。 李寻欢的脸俊美而苍白,带着病态的嫣红,气质萧疏却沉着,有着浪漫古典的诗人气质,在平时,是阿莱格罗会中意吸血的类型。 只是,还有些理智存在,阿莱格罗感受着现在身体里力量的渐渐流失,缺乏血液补充的身体仿佛被巨大的外力困住,胸口因堵塞而胀闷。 阿莱格罗迅速评估了解了自己的状态,心知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他现在既打不过眼前这个落拓男,又打不过身后那个坚闷的硬石头,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被这两人摁着打。 阿莱格罗恨恨地咆哮一声,掀起两张桌子朝李寻欢和阿飞砸去,扭头就朝着窗口奔去,一路拉低自己的斗篷,遮好自己的身体。 木窗被阿莱格罗飞跃起的身体冲破,灼热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转瞬间,阿莱格罗裸露在阳光中的胳膊就被灼伤皮肉,渗着血液和组织液的混合物。 身体已无落地的平衡力,阿莱格罗裹着斗篷,重重地砸到地上,全凭自己非人的修复力支撑起身体,往无阳光的窄小街道中冲去。 脚下奔驰不停的阿莱格罗,很快就要冲进入阴影中。 却只差几步。 阿莱格罗的脖子被衣领狠狠卡住,他顿时窒息地咳嗽起来。 “跑什么,吸血鬼?” 站在他身后,揪住他衣领的阿飞冷漠地站着,手中毫不松懈地拎着他。 阿飞站着阳光中,即使确定了阿莱格罗是某种是人非人的生物,吸人血,惧怕阳光,爆发力极强,阿飞也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把阿莱格罗拎近一点,认真观察着阳光在阿莱格罗皮肤上造成的灼烧。 大量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中,不少严重的地方已被烧成飞灰,露出皮肤下几乎沸腾起的血肉筋骨来。 阿莱格罗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清醒的意识越发痛苦。 高傲的阿莱格罗忍受着人类对他的折磨,咬着牙不肯发出求饶声。 他紧紧闭着眼,手里努力掰着身后人的桎梏,心里刻画着这些人类对他们做下的每一份伤害,对人类的痛恨再次被回忆起,阿莱格罗面色阴沉、眼神死寂,憎恨无比。 阿飞捏着他的脖子,见他一副将死之相,稍微松开了一点他的领口。 阿飞道:“我的酒还没买到,你跑什么?” 阿飞虽年轻,内力却不弱,单手钢铁般牢牢扣着阿莱格罗的脖子,另一只手也将阿莱格罗的双手并拢抓起,桎梏在阿莱格罗身后,让阿莱格罗紧紧贴在他的前身,毫无逃跑的机会。 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做自己认同的事,阿飞完全不在意自己手下败将现下的心情。 阿飞认真直率道:“李寻欢救了你,我也帮了你,你反过来袭击也可以,但你打不过我,就在这等着李寻欢看是杀了你还是放了你。” 因为接下了李寻欢让他照顾下阿莱格罗的拜托,阿飞便按自己的逻辑一丝不苟地执行了。 快被晒死的阿莱格罗要被阿飞的直率坦诚气活再气死一遍。 哪有吸血鬼接受人类的帮助的。他没杀了他们俩人就不错了,这人类还想他对他们俩感恩叩谢吗! “暖血人...我一定会杀了你,还有那个李寻欢。” 被阳光暴晒,被利牙咬破的嘴唇丝丝流下血来,阿莱格罗的气息越发虚弱,嘴里的狠话倒丝毫不弱。 他定要这个人类尝尝被吸干血的滋味,阿莱格罗留下临终决心。 赶来的李寻欢解下自己的外罩,披到奄奄一息的阿莱格罗身上。 外罩上的青花花纹和阿莱格罗苍白又自里发红的脸色形成对比。 青花花纹显出三分艳丽绮靡,苍白血色显出一分绝不退让的固执。 李寻欢在心中轻轻叹口气。 将人从阿飞手里接下,走进小巷阴影处,李寻欢抱住瘫软的阿莱格罗,手里慢慢摸着阿莱格罗的头顶,阿莱格罗那头银白顺滑的短发已被灼烧得枯糙焦黄。 阿飞问李寻欢道:“你要养他?” 李寻欢道:“我不想杀人,也不想看无辜的人被杀,那就只能养他了。” 阿飞想了一想,明白道:“也对,放跑了他,他肯定也会去吸其他人的血。” “杀人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但这世上,总有要杀人才能活下来的人。” 李寻欢说道,低眉看着身上灼烧伤无数,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的阿莱格罗。 听着李寻欢话的阿飞肃立站着,沉默半响。 在李寻欢怀里的阿莱格罗人事不知。 李寻欢便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指,微微掀开阿莱格罗的嘴唇,摸索着他嘴里那上下四颗尖牙。 “拔了它?” 阿飞语出惊人。 李寻欢不由得笑出声,明白阿飞有时天真坦白得像个孩子,不过说的话也确实是认真的。 脑海里浮现一瞬少年醒来后,捂着嘴没牙的悲愤样子,李寻欢咳嗽了两声,掩盖下脑海里冒出的恶趣味。 地狱笑话。 李寻欢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他救醒,把伤口包扎好了,这一折腾反而让他的伤势更重了,再拔了他的牙,他醒来之后一定会要杀了我们的。” 阿飞直白道:“他杀不掉我,更杀不掉你。” “他很弱。” 和阿莱格罗交手数秒,便对阿莱格罗的底细看清楚了大半,阿飞判断出阿莱格罗是个弱者。 虽然这人有着莫名的武功和奇怪的吸血习惯、见不得阳光的要害,但也只是个弱者。 他幼时和虎豹豺狼一同长大,见过一只在雪地里被抛弃的豹崽。 豹崽还很小,小小地团成一只,身上没有伤口,但带着污血和脏物。 大概是刚刚被豹母生下,然后被抛弃。不过也许不是抛弃,是生产后虚弱的豹母被猎人发现,豹母只好远远地离开自己的崽子。 豹崽失去了所有依靠,只能躺在雪地中,眼睛都睁不开,发出微弱的呼叫声。 那是一片冰原雪地,他跟随着狼群们一同行走着,他看见了那只豹崽。 豹崽似乎也看见了什么,要向来者求救或逃跑一般,半眯着眼睛,叫声越发清晰起来,瑟瑟抖着身上雪白的皮毛,小小的肉掌徒劳刨着地上的雪堆。 说不出来有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它必定是活不下去的。 饿了数天的狼群们慢慢围了上去,将豹崽分而食之。 雪地中不再有豹崽微弱的叫声,茫茫白雪中,他嗅到一鼻腔的血腥气。 豹崽在他眼前成了一小堆白骨,他那时的心情只有,它好弱,这一点微薄的感觉。 虎狼要杀掉同类来存活,人也要杀掉自己的同类来存活。 动物中的弱者只会被吃掉,人类中的弱者却会被折磨、利用、糟践、背叛。 晕倒在李寻欢怀里的阿莱格罗,银白的卷发枯糙,身上各类伤口无数,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阿飞捏起阿莱格罗的下巴,下了断言:“即使你救了他,他也活不下去。” 7. 第 7 章 阿莱格罗醒来的时候在一辆马车里。 一辆他眼熟无比,在车里他昏倒过、也被人强拽出去过的马车。 身下马车的车轮骨碌碌转着,身边人连连地咳嗽着,折磨着阿莱格罗敏感的耳神经。 他算是逃不掉这两个人类的手中了是吧? 感受着身下的颠簸,身边传来的酒味,阿莱格罗胳膊搁在眼睛上,遮挡透过厚重车帘射进来的、隐隐约约的正午阳光。 人类的味道、人类的声音、还有自人类皮肤下有力涌动的血液,无一不是恶毒的人类在折磨他。 感觉人生无望的阿莱格罗拿下胳膊,死鱼眼,瞪着马车顶部的雕花。 李寻欢瞧着装死的阿莱格罗,目光中有着温暖和愉快,他觉得这少年的出身流派虽不同常人,却让他感到一些亲切。 大概是少年那双绿色如湖泊一样的眼睛。 和阿飞相似,有着倔强固执,却在某些时刻透露出了太多的脆弱。 少年的眸子在阴影处像琥珀,其中凝固着生命短暂的动物,在阳光下像湖泊,被微风微微吹动,维持着表面平静。 会让他想到那个人。 苍白,单薄,冷漠,却高贵,有无可比拟的气质。 李寻欢为自己的联想轻笑自己,许是在关外隐居十年后重回故土,让他发散想得过多,他转而又想起这路离李园越来越近了,他到时该如何自处,如何持住自己,不流露出不该有的深刻眷恋。 李寻欢轻轻笑了笑,端起酒碗慢慢灌着自己。 车轮上压着铁链,以防在冰雪道路打滑,咯朗咯朗地响着行进着。 赶着马车的铁传甲一脸臭色,全是因为车上那个昏睡不醒的陌生恶少年,他忍了又忍,才捏着鼻子认下自家少爷非要捡回来的小怪物,皱着脸看着将人打包扛起在肩上的飞少爷一路走来,帮忙掀起车帘、推开车门。 少爷和飞少爷带这小怪物去客栈拿伤药的一会儿功夫,这小怪物就能暴起伤人,把飞少爷身上的衣服撕了个破烂。 听了少爷讲了这小怪物见血暴走、见人就要咬,还不能被阳光晒的诡异毛病后,他只想把这怪物扔到雪地里暴晒几天,将这怪物从里到外晒个干净,一点骨灰都不要留下。 但少爷也只是笑着说会确认好这少年是天生如此,还有后天功法所致,对症下药,帮助少年不再去吸人血,变回常人。 铁传甲再次因家里少爷的多情怜悯心而深深叹息,只盼少爷能只遇良人,不要辜负少爷的好心。 天地间寒气重重,飞雪纷纷不停。 阿飞靠在车窗边,不时从脚边的酒坛里舀勺烈酒,专注地看着车窗外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的风雪。 道路中的积雪已被累积碾压成坚冰,阿飞就慢慢看着一片片飞雪钻入车轮底下,被悄无声息地压成坚冰中的一份子。 “我是要吸人血的,吸干一个人才能让我饱足几天,你们把我一路带着,是想亲手隔几天抓一个人,喂我吃?” 瞪着车马顶看了许久,阿莱格罗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 阿莱格罗的眼前时而闪过生前芬恩的惨死,时而是几年后人鬼和平共处的浪漫图景。 他闭上眼睛,一只手臂垫在脑袋下,免得被马车震得脑瓜子疼,一只手臂伸直,向空中探出,凭触感随便抓握着空中跃动的阳光碎片。 “而且就这样把我放到你们身边,绳子也不绑,我的牙也不拔,可真是对自己自信啊。” 虽然昏迷了,但完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阿飞那句“拔了他的牙”,年岁还不大、很会记恨人的年轻吸血鬼亲王眯着眼睛嘲讽车里的两只人类。 吸血鬼亲王脑袋里纷杂混乱的回忆被他压下,面上只露出轻慢不屑的笑。 “我饿疯了就会随便拉个人类来吸,不管是你们俩的哪一个,还是赶车的那个,又或者是你们身边的哪个亲人爱人,只要你们没注意,我就会亲手抓住他们、杀死他们,撕开他们的身体,抓了我,你们做好之后会后悔的准备?” 阿莱格罗尽情恐吓着旁边的两个人类,伸长了自己指甲,作为他并非人类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阿莱格罗用指甲划弄灼热的阳光块,让疼痛在指间跳跃。 阿飞转头看他,道:“我不怕你杀谁,你要想杀我就来,想杀其他人就去,杀人不是靠嘴皮子。” 阿飞已经没有亲人,也从未有过爱人,阿莱格罗的挑衅只让他想到他终日依门而立的母亲,苦苦等着那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大英雄。 阿飞冷漠道:“死人,你杀不掉,比你强的,你杀不掉,你在这里除了说废话,一点用处也没有。” 阿飞的话一针见血戳到了阿莱格罗的痛处。 上辈子死前的痛苦就在于芬恩的死,不够强大的他,无法将芬恩从人类手里保护。 傲慢的吸血鬼亲王睁开了眼,血瞳冰冷地盯着阿飞。 阿飞看着放出气场的阿莱格罗,忽然笑了,笑道:“你不但是个弱者,还是个蠢货。” 阿飞从阿莱格罗冰冷的眼睛中看出,阿莱格罗曾经有过的后悔,和阿莱格罗现在的自暴自弃。 走过荒原,走过冰层,孤身一人的漫漫旅途中,阿飞养出了野兽般的本能,能瞬间觉察到其他人觉察不出的事,在面前的敌人露出破绽的瞬间,快准狠地咬住敌人的脖子,咬到口中的敌人鲜血直流、抛盔弃甲。 阿飞道:“我是因为他一定让我上来一起喝酒而上车,你是因为他不想放你出去害人而被捡进车,我不在乎你干什么,杀人还是自杀都与我无关,他也不在乎你干什么,你要是想伤他在乎的人,死的人只有你。” 阿飞脸上带着微微的嘲笑,对阿莱格罗心态作风感到的可笑,他道:“不想被帮助的人谁也帮不了,自暴自弃的人无药可救。” 从荒原走入红尘的阿飞一心只有一个目标。 为母亲报仇。 也是为自己报仇。 阿飞满身满心里是他要成名、要成为天下第一,以报复那些人类的这条道路,这目标、这条道已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他的肠里,他一走一动、一吃一卧间都深刻被这件事沉重压着。 阿飞不以为意,他生来就是为复仇而生的,为杀戮,为毁灭。 雪地间李寻欢向他伸出了手,让他看到人生除了痛苦和复仇,还有酒、还有笑,还有不求回报的善意。 但这卷发的异域少年,糟蹋了他的酒、糟蹋了李寻欢的好意。 阿飞大口喝了碗酒,不再看马车上躺着的颓废吸血鬼,转头对李寻欢慢慢道:“我已说了,即使你救了他,他也活不下去。” 人只能自救。 被阿飞埋汰,李寻欢无奈地陪阿飞喝了一碗酒。 他听到阿飞嘴里耳熟的“你不但是个...还是个...”,想起初见阿飞时,自己调笑阿飞“你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想着那时他被身边的苍白少年扣着脖子威胁,现在这少年却一副已看开的样子,被阿飞一激又故态复萌,露出受伤的狼一样的仇恨目光。 少年人可爱,少年人也心思复杂、固执。 阿莱格罗忽然道:“给我一坛。” 嗯?李寻欢眨了眨眼。 阿莱格罗道:“酒。我也要喝。你们自己喝得欢快,不给我一滴,对待俘虏就这样?喜好折磨的臭人类们。” 李寻欢大笑起来,喉咙发出震动,将酒碗扔给起身的阿莱格罗。 李寻欢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的目的地。” 阿莱格罗自酒坛里舀出一勺,大口喝下,仪态不要地用袖口擦掉嘴边的酒痕,恶狠狠抱怨道:“真是难喝!你们的酒也质量太差了!什么破马车!什么破人类!什么破酒!” 阿莱格罗动作粗鲁,脸上厌恶,手里不断地继续舀着酒,灌进自己喉咙,发泄着。 喉咙里的酒度数很烈,也不纯净,味觉敏感的阿莱格罗无比讨厌,对于身为吸血鬼、只能进食人血的他,这些人类酿造的酒让他既感到味道难喝又身体里疼痛,发生排异反应。 完全是为了喝酒而喝而已,完全是为了折磨自己,警醒自己。 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他已不再是身为吸血鬼亲王的阿莱格罗,吸血鬼和人类的抗争已成为过去。 他已经永远离开芬恩,永远离开他的同胞们。 在这不一样的世界里,他是否要改变自己,像芬恩一样不再吸食人血?是否有这个必要?苦苦忍耐,为了无谓的人类们。 车窗外大雪纷飞,车内阿莱格罗一碗一碗灌着自己酒,低垂着眼睛看着地面。 低垂着头,阿莱格罗嘶哑的声音响起:“叫我阿莱。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们救,我自己能活下去。” 李寻欢笑道:“好,阿莱,你也和阿飞一样,姓阿么?” 阿莱抬起头,脸上因酒气泛着微微醺红,眼睛中血色消去,一双绿瞳如摇摆着柳枝的浅绿湖泊,清浅柔和,让人迷失。 李寻欢只欣慰地一笑,并不在意转瞬而过的想法。 试图改变自己的阿莱宛如处女在嫖客面前脱衣,心态既羞涩,又尴尬。 要是出去吸人类的血,只会被这两个人摁着打死再被车外的大汉扔出去暴晒成灰。 阿莱劝着自己放下对人类的不爽,攥着酒碗道:“谁和他一样,我就叫阿莱,不要给我搞错了。” 憋住自己“人类”“卑贱的人类”等等口癖,阿莱猛灌自己一碗酒。 李寻欢笑道:“你这种喝酒的方法也太糟蹋酒了。” 阿莱斜眼看一旁喝酒喝得比他更不在乎形象、大口灌着酒的阿飞。 感受到阿莱火热的视线,阿飞哼了一声,朝车窗侧身而去,正后脑勺对着阿莱,一副完全不想跟他有所交集的态度。 孤独的少年,倔强的少年,两个相似而不同的少年人,因缘际会共处在一个空间内,孤独和倔强仿佛都融化成暖和宜人的水,慢慢游荡在这空间里。 李寻欢从未经历过到这样让他动容的时间。 李寻欢笑道:“阿莱,我敬你一杯。” 阿莱忍着胳膊上要冒出鸡皮疙瘩,和对面坐着的李寻欢敬酒喝了一杯。 小半杯刚入喉,李寻欢就连连咳嗽,脸上飞起的嫣红比天上的红云还显眼,让阿莱不由得连连偷看了好几眼。 身体忽然一下颠簸,马车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铁传甲瓮声瓮气的声音:“路中间有个雪人挡路,我去推倒。” 稳住靠到李寻欢的身体,差点被李寻欢有力的心跳声迷惑,阿莱闭上转红的眼睛,嗅了嗅空中的血腥气。 阿莱道:“不是雪人,是死人。” 8. 第 8 章 阿莱从马车上跳下,一脚踢散雪人外层上的冰雪。 露出一张丑陋、死灰色的脸来。 是一个时辰前,在客栈内与阿飞、李寻欢等人大闹的黑蛇。 身为碧血双蛇之一,黑蛇的武功不弱,心思也稠密精细,现下却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死在雪地上,被毫不在意地堆成了个雪球。 走到雪球面前的李寻欢认出来黑蛇,也想通了先前客栈中白蛇死后、黑蛇种种装疯卖傻的作态。 阿莱拧着鼻子,看着李寻欢面上的若有所思,道:“这是谁,有人来寻你的仇?” 阿飞道:“无论他之前是谁,现在他只是个死人。” 李寻欢回神,对阿莱道:“不错,还好之前你不在客栈里,否则发狂的你,加上身负任务的碧血双蛇,打完那客栈都要被拆掉大半。” 被碧血双蛇盯住的包裹先前被他刻意遗忘在客栈里,就是为了不再多沾染麻烦。 现在,他不去找麻烦,麻烦却自己来找他了。 从头想来,黑蛇的装疯卖傻是为了趁乱带走包裹,却没想逃出的半途就被人截杀。 如今黑蛇之所以死在这,尸身在他马车顶必经之路上,恐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截杀者在黑蛇身上也并未找到包裹,包裹是在其他人身上。 找来找去,却最终找到他的头上。 李寻欢想通了前因后果,想喝口酒叹息,却捞了个空。 从李寻欢腰间解到酒壶,阿莱自顾自灌自己一口酒。 阿莱无所谓那碧血双蛇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有人要杀了这蛇那蛇来堵李寻欢的路,看着路边的雪林,冷淡道:“总之,杀掉他们之前,逼问出他们的动机就行吧?” 阿莱的话刚落音,自雪林中缓步走出来两个人。 分别是“金狮镖局”的查总镖头,和“神行无影”的虞二先生。 一人独臂、精神抖擞,一人跛脚却轻功了得、踏雪无痕。 李寻欢笑着问候这两位许久不见的老故人,道:“十年不见,查总镖头,虞二先生,还特意在此为我接风洗尘,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虞二先生却道:“不光是我二人,这里还有四位朋友等着见探花郎。” 阿莱嗅嗅变得浑浊的空气,自幽暗的雪林阴影中,又走出四个穿红戴绿的童子。 四个童子的手腕脚脖子上都带着银镯子,随着他们的走动叮里哐啷地响,实在吵得人耳朵疼,再加上四人一身一模一样、花花绿绿的棉袄配色,身上散发的让人恶心的不明气味,无法让人喜欢的起来。 四个童子脸上明明是成人的成熟五官,身材却矮小如孩童,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硬做孩童扮相,哪怕是有孩子的母亲看了,都不免皱眉厌恶。 这四人同伴的查虞二人更是远远站开,看都不看一眼。 这四童子却不是顽童,是侏儒,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门下的得意弟子。 五毒童子门下的弟子个个都是这般模样,即使入门前是个身材正常的成人,入门后也一定要把自己毒成身体残疾的侏儒模样。 与之相对的,和健康身体交换得来的,就是极乐峒弟子们极精湛的毒术、极难缠的毒药。 只要听到那阵难听刺耳的铜铃声,看到那身让人头晕的花绿衣裳,没有哪个江湖人不会倒吸一口气,然后拔腿就跑。 跑得越快越好,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一条命,废条腿、失去些内力都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阿莱看着李寻欢面上的沉重,自己蠢蠢欲动。 阿莱道:“他们到底是你的仇家还是朋友?我可以杀他们不?” 阿飞立即反驳道:“凭什么是你杀他们,我欠他的人情还没还,该是我去杀。” 听到这两小鬼争辩的查虞二人、极乐峒四童子气得脸色都变了。 四人中的红衣童子怪叫起来:“好啊,今个我要是让你们好死,我把命赔给你们。” “金狮”查猛倒沉得住气,朗声大笑起来,道:“十年不见,高朋满座的探花郎如今却成了拉扯小孩的孤家寡人了。” 红衣左手旁的黑衣童子也笑嘻嘻道:“我见这两位小兄弟生得面善,不如加入我们极乐峒,学得人生的快活潇洒,也免得李探花再辛苦哺乳养育。” 被明里暗里嘲讽,李寻欢丝毫不放在心上。 李寻欢看着黑蛇尸体脚踝上发黑的两个洞口,道:“看来黑蛇是被各位的蝎子螫死的,死得也不算痛苦。” 红衣童子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只是那声音粗鄙难言,笑开的粗汉脸和那缩手缩脚的小童躯体组合起来,有着极强吓哭小孩子的潜力。 红衣右手边的绿衣童子直接放出自己的蝎子和蜈蚣,各类多足剧毒的爬虫细细密密,爬在他的手臂上、脸上,形容可怖,让人头皮发麻。 绿衣童子道:“李寻欢,你不把诸葛雷的包裹交出来,我包你死得和这黑蛇一模一样。” 其余三个童子也笑嘻嘻,一副看戏的模样。 李寻欢含笑看着他们四人,动也不动。 李寻欢和查虞二人、极乐峒四童子周旋着试探着,气氛凶恶晦暗。 阿莱却完全没在听面前这两个老头、四个侏儒的恐吓,无视这几人的气势汹汹,一面拿着酒喝着,一面试图再把阿飞的剑也搞到手,屡次去拿阿飞腰间的剑,惹得没什么脾气的阿飞都毛躁起来,几乎和阿莱打起来。 见那两人玩得愉快,绿衣童子气得一甩手,指挥密密麻麻的蜘蛛、蝎子、毒蛇们向李寻欢等人爬去。 其他童子也纷纷吹起口哨、扔出毒粉。 坚冰的道路和茫茫的雪林间,顿时悉悉索索地爬满了各类剧毒之物。 将军般行进在最前面,一只粗大好似紫棕色茄子的大型蝎子摇摆着自己的大螯,腹部肥胖,花纹艳丽,稳健而快速地爬窜到了阿莱的面前。 阿莱身边的马匹受惊得一声啼叫。 蝎子很满意似的,蝎尾向面前的人类高高举起,大摇大摆地准备捕食面前的人类们。 阿莱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单手捏起这只小蝎子。 阿莱还挺好奇,在他的世界里,人类的毒药对他们吸血鬼从来没有用,唯一能伤害到他们的只有阳光。 这个世界里,这些所谓剧毒的物质,又能不能对他造成伤害? 不知阿莱欲做什么,阿飞皱眉,手中飞剑一闪,就要将蝎子削成两半。 阿莱却颇有兴趣,不肯接受阿飞的好意,带着蝎子闪过阿飞的攻击,手指还轻抚着蝎子的棕色脑袋,脸上十分好奇喜欢的样子。 李寻欢定定地看着阿莱的动作。 绿衣童子噗噗地捂着嘴笑,笑这人的不知死活。 绿衣童子呼地一声吹了声口哨。 不等阿莱继续把玩,毒蝎子闪电般一动,在阿莱闪避不及的情况下,毒针猛得朝阿莱的手指上螫刺了进去。 绿衣童子高兴得叮铃叮铃笑起来,他看着阿莱皱着眉头,甩掉手上耀武扬威的蝎子,整个人乐得开怀。 绿衣童子道:“这小物受我精心饲养,毒刺上混合了蛇蛊、蜥蜴蛊、虾蟆蛊、水蛊等42味毒功,毒中选毒,一进入你的伤口,就会让你在心脏麻痹的同时,血管封闭,血液凝固,让你在痛苦中窒息死亡。” 绿衣童子笑得恶心,补充道:“你且放心,半炷香内你就会抽搐着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连天王老子都救不回来。” 阿莱闻言立刻甩手将那只不知处过了什么恶心爬虫的蝎子甩掉,人蹲在地上恶心地欲作呕。 阿莱摸了摸自己手指上的伤口,身体抽搐了下,蹲在地上脸色很痛苦地喊道:“阿飞,阿飞,救命啊。” 阿莱自知骗不过成熟老道的李寻欢,便干脆不喊他了。 阿莱脸上的痛苦之色似真却假,李寻欢含笑不言。 阿飞拔步过来,看着阿莱伸着的食指,食指上流血不停的伤口,紧紧纠起了眉,真是个麻烦、豹崽、弱者、又要死掉等等思想碎片穿过他的脑海。 阿莱苦情道:“被毒针扎了,我的手指好痛,你把你的飞剑给我.....” “给我玩玩,我的伤就好了”一句话还没说完,阿飞就挑出了他食指中的毒刺,低头吮吸上阿莱的手指。 被阿飞的口腔包住了食指,阿莱顿时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你......我我我......” 阿莱那句“你别动,我没事”卡在喉咙里,难受得像鱼刺卡了喉咙一样吐出不来。 完蛋,惹到认真的家伙了。 被发现会被打死的。 阿莱嘴上阿巴阿巴地,像条死鱼一样开合了几下,不知道现在自己该跳起来,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喜悦,说“哈哈,你被我骗了,阿飞”,还是该为了避免被打,装死装到最后的承受不住地昏厥过去。 身体僵硬的阿莱眼睁睁看着阿飞认真地为他吸出毒血,一只手摁在他的伤口上止住毒素的蔓延,一只手摁在他的头上,让他不要乱动。 蹲在地上的阿莱,整个人被阿飞牢牢地扣在怀里,食指上是阿飞口腔内温热的触感。 感动,又不敢动的阿莱:...... 欲哭无泪ing 深呼吸一口气的阿莱——完蛋!我又要死啦! 9. 第 9 章 阿飞的口腔内温热。 和他外表的冷硬完全是两个样子。 不过肯定,人类的口腔都是温热的。 脑袋发晕的阿莱胡乱想着,想着不如自己真中毒了,就不会这么氛围窒息了。 阿飞吮吸出阿莱食指中暗色的毒血,吐到地上,继续含住阿莱的食指,再吐出毒血,吮吸。 阿飞的舌尖在吮吸中不时碰到阿莱的食指,让阿莱顿住思绪,没办法地搔弄一下自己的头发。 忍住,现在可不是他发.情的时机。 敏感的吸血鬼,对声音敏感、味道敏感、气味敏感,当然也对情.欲敏感,很容易会被激起身体反应。 想着想着,阿莱只能咳嗽一声,掩盖式地局促弓起身体。 况且现在他还在流血,被血液的颜色、气味所刺激的吸血鬼更是不会忍耐自己的欲望,边吸血边做.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莱宽慰自己。 他死前可是一个成熟健康的吸血鬼。 成熟的吸血鬼平均一周可要开两三次银趴。 见阿飞在试图抢救人,绿衣童子大笑道:“这可是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毒药,混合的毒物无数,见血封喉,你还在给他吸血,只会连你一起暴毙。” 红衣童子拍手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做一对苦命鸳鸯。” 吮吸了半响,见阿莱手指中流出的血液终于成了正常的鲜红,阿飞放下阿莱的手,看着那道伤口,眉目紧紧地锁着。 阿莱咳嗽一声,结巴紧张道:“我没事了,谢...谢谢你,阿飞。” 阿飞没说什么,站直身体,拎起腰上的剑,一剑削掉地上试图攻击他的蝎子的脑袋。 在一旁削了半天毒物,以免打扰到这两人交流感情的李寻欢默默叹气,现在该来帮他了吧。 阿莱平息着体内先前涌起的情.欲,又在为自己幼稚了一把的举动尴尬,完全忽视了身前眼巴巴关注着他俩的李寻欢。 将受伤的手藏在背后,阿莱乖乖地跟在飞剑如光的阿飞身后,一点之前嚣张傲慢的样子都没有。 虽然他是高贵的吸血鬼亲王,但也是个知恩图报、喜欢和好人做朋友的好吸血鬼亲王。 况且,阿飞,不是不可以做他的储备粮的样子。 带有情.色意味的那种储备粮。 越看越觉得阿飞的脸英俊无比,身材挺拔瘦削,也很合他的口味,阿莱脸上发红,一步不离地躲在阿飞身后,再次完全忽视掉身边李寻欢发来的探究的目光,一点出力帮忙的想法都没有。 见这人被他的毒物咬了,却浑然一个没事人一样,绿衣童子狠狠皱起了脸,怒骂道:“你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快给我死!给我死!死在这里!” 收回目光的李寻欢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要打扰年轻人交朋友了,你还是和我聊天吧。” 虽然这想交朋友的年轻人,脸蛋红红,看起来总有些怀了其他意思的意思在。 李寻欢脚下一地毒物的尸体。 四色童子气得鼻子都歪了,查猛拉住要冲出去的绿衣童子,对李寻欢道:“李兄便不要再强撑了,我这四位朋友要多少蝎子有多少蝎子,你一个人是支撑不过来的,况且你那位中毒的小兄弟,再不拿到解药,可真是要白白牺牲在这里了。” 查猛道:“就请李兄将我们金狮镖局保的包裹交还回来,我朋友也即刻将解药给你,我们双方都没受损,双方利好,岂不两全其美。” 李寻欢将手中小刀上的血滴甩掉,沉吟考量似地打量查猛的表情姿态,不语。 查猛再道:“你我都是江湖中人,都知名声的重要性,既能让人兴,也能让人亡,倘若这包裹有闪失,金狮镖局也就毁于一旦,我实在担当不起,这才请来我这几位朋友为我助阵。如果刚才得罪了,实在对不住,只是李兄还是速速将包裹归还与我,我们就此别过,也全了过去的情谊。” 先是威胁,再是好言相劝,查猛一番话下来脸色真挚,情真意切。 李寻欢道:“那包裹确实在我手上,如果交给你们金狮镖局,除了解药,你们也总还要对我的兄弟赔礼道歉,我本无意抢夺这包裹,你却——” “你没中毒。” 李寻欢和查猛的交谈又被他身后两个少年人打断。 阿飞盯着阿莱红润的脸色,终于确定道:“你根本没中毒,你在骗我。” 阿莱张着嘴阿巴了一下,一腔情.欲总算凉了些下去,终于也还是低下头,承认地嗯了一声。 阿飞瞪着他,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紧紧握着手里的剑,几秒后不再看阿莱,转头提剑发泄一般砍着脚下爬来的毒蛇蜘蛛。 阿飞很生气。 他并不是一个会上当的人,不是他的就不接受,跟他无关的就不理睬,因此他从未受骗过,老实笔直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反而总是可以敏锐地看出人事物的真相,一针见血地说出客观事实。 现下见了阿莱几面,自己就轻易地被骗,阿飞实在恼怒,又不会对旁人说道或发泄,独自闷着削瓜切菜一般剁着四彩童子精心养殖的毒物。 生气的阿飞也这么好看,动作潇洒可爱。 阿莱咳咳一声,追到阿飞身后,道:“这不是你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错,你知道的,我是吸血鬼,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好吧,是从小就不怕毒药这些东西,再毒的药,我的身体也能迅速分解吞噬,分解不了身体内部自愈就行。” 阿莱张开嘴,仰头对阿飞道:“不信你看,我身体里被毒素流过的地方正在自愈,烂掉的地方很快就好了。” 阿飞拧起眉毛,看他身体里?这要怎么看。 见阿飞削瓜切菜的动作有所缓和,阿莱再接再厉道:“你要是生气,就拿你的剑捅我,还不解气,再把我拿到太阳下晒几遭,怎么样?你确实救了我,要不是你吸走了毒血,我还要再疼几遭呢,活生生地被疼死,死在你面前呢。” 阿莱话里的生死张嘴就来,吸血鬼可是习惯了疼痛和死亡的生物。 吸血鬼最怕的就是没血喝了。 过于饥饿的吸血鬼甚至会在白天冲出去袭击人类,为了不再被肚子里身体自噬、重生、再自噬这样折磨。 不如一把太阳烧成灰来得干脆。 阿莱眼巴巴看着阿飞,目光不由自主转到阿飞紧致有力的脖颈上。 人类脖颈那处的肌肤普遍受到吸血鬼欢迎,轻薄而能承受他们的啃.咬舔.舐。 只要他伸出尖牙,轻轻咬下去,那处就会喷涌出艳丽动人的血液。 美妙图景的下一个瞬间,阿飞转头看他,目光犀利。 阿莱立马转开视线,脱离掉幻想,望着天,冷静下来,再对上阿飞凌厉的视线,讨好地对他笑笑。 查虞二人、极乐峒四彩童子被阿莱所说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六人全体阿巴阿巴。 “不可能!那瓜娃子在骗我们!” “怎么不可能,我亲手研制出的毒药,我都在多少人身上试验过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事。” “放屁——吸血鬼这种民间传说,还是西洋那边传来的,开什么鬼玩笑,他说他是吸血鬼,你们两个就信了,我说我还是玉皇大帝呢,你们怎么就不信!”红衣小童愤怒。 “你看他的脸、看他的头发,哪点不像西洋人。就你还玉皇大帝,我先把你脑壳敲碎送你上西天更快!”另一童子叽哇乱叫。 六人前所未有地团结一心,集结在一起,眼神诡异地瞟着那个一头白发的少年人,窃窃而激动地讨论着。 “不对,说不定他根本没有被咬到,伙同那个人一起演戏给我们看。” “有道理!” “不然,再放一波毒蛇蝎子,把门主最新研制出来的蟾蜍放出来,再试探试探他。” “放屁——一共就一只,我不干!” 爬在马背上都准备睡着的阿莱懒洋洋问李寻欢:“我们可以走了吗?他们几个估计要吵到晚上了。” 李寻欢无奈道:“你这样大大咧咧,也不怕江湖传遍了你这种特异功夫的事,过不了多久,全江湖都要拿你当妖怪打了。” 阿莱道:“我确实就是个妖怪,你还不信我不是个人?” 李寻欢温和的眼睛看着他,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阿莱继续道:“什么江湖,听你的说法就是一群蝇营狗苟之徒,这我可见的多了。对付他们,最简单就是杀光他们,既然他们敢来杀我,那肯定也做好了被我杀掉的觉悟,大家都各自安好。” 站在马匹前,虽然没有插入到阿莱和李寻欢的谈话中,但阿飞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屑,眼神一字一句地在说:“就凭你?打不过我,也打不过李寻欢的家伙。” 阿莱翻译完阿飞的话气闷,解释道:“要不是我几百年没喝一口血,至于被你们追着打吗?你要是让我喝一口,我保证一会儿就把他们六个撕成碎片。” 阿莱的眼神中渐渐染上血色。 阿莱慢慢道:“李寻欢,就让我喝一口,喝一口你的血。” 李寻欢身上总是带了淡淡的酒味,但并不让人讨厌,在阿莱越发喜欢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都灌灌自己酒的现在,李寻欢身上的酒香让他有点馋虫发作。 阿莱道:“你的血味中带了酒味,我猜喝下去之后会烈喉,但是喝完会很舒畅,胃里会觉得慰贴,就像你给人的感觉一样,好相处,但也不好相处,看什么都看得很清楚的一个人,所以很难有人能成为你真正的朋友,但是如果和你成了朋友或者爱人,那就是一件非常快活的事。” 李寻欢愣了一愣,轻轻一笑,道:“你倒是想了很多,很馋我吗?” 阿莱的眼睛都要放出光来了。 他明知李寻欢说的是的血,他馋李寻欢的血,但李寻欢那轻笑着看他的姿态,让他有点上头。 李寻欢身上的酒香,血香,都在勾着阿莱将全副心神放在李寻欢身上。 捕获这个猎物,咬破猎物的喉咙,喝下猎物的血液,和身下的猎物完全身心交融。 阿莱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李寻欢,满脑子不可言说的血腥和黄暴。 食欲没有被满足的饥饿,饥饿产生的焦虑,身体里的匮乏感和空虚感,对食物的香气越发敏感,若是顺从饥饿,就会放纵,失去理智,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血色。 阿莱咬破自己的舌头清醒下脑袋,对着李寻欢又灌下一大口酒,眼神一丝都不舍离开地看着李寻欢,喝着酒。 李寻欢产生了自己变成阿莱的下酒菜的感觉。 李寻欢的胸腔里有些发痒,咳嗽了两声之后,道:“看来查总镖头,虞二先生已经商讨出结论了。” 这就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啊。 见李寻欢凭直觉避开了他的求.爱,阿莱擦了擦嘴边的酒迹,摇头晃脑道:“难办啊难办,我喜欢的血库都这么有个性,让我不好下手。” 丝毫不打算将自己克制到底,阿莱已经开始谋划,哪天让李寻欢不得不让他吸他的血,他便能拉着李寻欢堕入吸血和被吸血的快.感地狱中了。 好极了,那他是假装暴走好,还是假装虚弱到不吸血就会死好呢。 一锐利暗器忽地插进到阿莱脚下。 第 10 章 阿莱抬头望去,那虞二拐子阴冷着脸,看着他。 喝血、血库、将他们撕成碎片等等,面前白发少年的话语诡异,像梦话也像正经话,让虞二拐子捏紧手里的暗器,自觉扛起了除掉这妖物的任务。 阿莱道:“李寻欢,我可以杀了那几个人吗?” 阿莱眨了眨眼,鸦羽样的睫毛轻轻一碰,淡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寻欢,像一个孩子在征求大人的意见。 以轻功和暗器成名的虞二拐子速度极快地再度发出几道暗器。 但明显,当着暗杀对象放的暗器并不算暗器。 飞来的暗器被阿莱迅捷抓住,他的手已化成野兽般的爪子,寒光在他的指尖一闪,虞二拐子发来的暗器便插入了他自己的手脚上。 痛楚姗姗来迟,虞二拐子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叫,他身边的查猛面上变了颜色,拔出剑肃立在阿莱面前,防备全部竖起。 阿莱兴奋地舔了舔唇,欣赏着虞二拐子手腕、脚腕上被洞穿的伤口,血肉翻出,鲜血汩汩流着。 “作为帮你除了仇家的报答,李寻欢你要给我尝尝你的味道。” 随着阿莱飙飞出去的身影,原地只留下了阿莱这充满欲望的一句话。 野兽的爪子和钢剑对碰、交错,彼此比拼着力气和招式,查猛的心思不似他表面的粗犷,看到面前白发杀人鬼的一口利牙就已觉不对,此事难了。 查猛只走神了一瞬,下一瞬,他的手臂就被杀人鬼的爪子抓住,被杀人鬼的爪子从他的身体猛得扯下。 鲜血纷纷扬扬洒满了查猛的视线。 查猛发出剧痛的吼声,跪倒在地,本就是独臂的他这下一只手都不剩,右臂的断口血肉清晰,喷涌而出的鲜血争先恐后,从他的截面中喷出,喷射到冰雪的地上。 一只手都不剩的查猛两臂光秃秃,跪倒在雪地上仿佛人彘,毫无人样。 阿莱兴高采烈,拎着那条断臂送到自己嘴上,喝着从断臂的截面上淌出的人类血液。 几百年来的第一顿。 阿莱闭着眼,沉浸在这天赐的享受中,仿佛置身在夜晚的玫瑰园中,阿莱转而和断臂上的手掌十指相扣,紧紧握着这人类的手掌,将断臂横在自己前胸,旋转、脚步交错,同这一只断臂,舞出吸血鬼的快乐之曲。 查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非人的鬼,面上是疼痛、惊恐、畏惧等等混合的鲜活表情,眼睛死死地瞪大,映出阿莱癫狂起舞的身影。 待阿莱的曲子结束,断臂中的鲜血也流得差不多,阿莱拎起断臂,仰着头等半天也不再有汩汩鲜血流出。 可惜地将断臂扔开,阿莱转而去看那只被他撕扯下整只手臂的人类。 一看,却发现查猛已然死去了,惊恐畏惧混合的面孔上苍白僵硬,瞳孔涣散,再映不出什么景色。 查猛的身体直直跪在雪地上,脸上表情可怖,身体已经因剧烈的恐惧和痛楚而不堪重负。 再度失去了一条手臂,查猛被活生生吓死了。 往后面再走几步,手脚被洞穿的虞二拐子好不到哪去,整个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头发几乎要竖起,人还在顽强地控制自己的手,试图刺杀眼前的妖物。 虞二拐子一声厉叫:“李寻欢,这就是你饲养的妖物!你居然敢从关外带这种畜牲回来!” 李寻欢闭了眼睛,再度睁开时轻声道:“你不知道我一向都是个恶人么?” 见到阿莱发狂时李寻欢便已预见了此时这种情景,即使眼下确实看到了这种场景成真,他还是抱了希望。 李寻欢愿以己身血肉饲恶鬼,渡鬼成人。 阿莱发出一阵快乐而让人害怕的笑声。 虞二拐子便毫无疑问地被他扯掉了脑袋,从虞二拐子脖子断口喷出的血液淋了阿莱满身。 阿莱闭着眼享受这湿润动人的触感和味道,他的世界终于下血雨了。 阿莱道:“李寻欢,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人的,你救了我,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阿莱一抹嘴边因没喝下而流下的鲜血,扭头看白马旁边李寻欢清瘦的身影,心说就光凭李探花的姿色,他也舍不得出手。 饱腹之后,阿莱转头想要弄死那几个妖里妖气的四彩童子,眼睛里却看到地上已倒了这四个童子的尸体。 四童子的尸体被一剑洞穿了喉咙,喉咙上还被团了雪团,塞了进去止住血的涌出。 被血浸染的雪团格外惹阿莱怜爱,阿莱忍不住欣赏了这些惨白尸体喉间的一点红,再度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走过来的阿飞一剑柄打到阿莱的背上,打得阿莱一个趔趄。 阿莱扭头正想对阿飞发火,目光却被阿飞睫毛上落下的点点飞雪吸引,不止阿飞颤动的睫毛,还有阿飞的头顶、肩头,都落了些细细小小的雪花。 化了些的部分沾湿在阿飞的衣服上,没化的雪花则沾在那翩飞的睫毛、凌厉的眼尾上,让阿飞看起来点点濡湿而让人怜爱,几乎是石头也要有情。 阿莱肚里的不满被这些雪花融化的干干净净,在阿飞“你有病”的目光下飒爽一笑,拿出先前偷李寻欢的酒壶,借了查猛的剑,再把查猛和虞二拐子尸身砍得七零八落,自己慢悠悠接着喷到空中的鲜血。 至于那四彩童子的血,阿莱实在下不了嘴,见酒壶接满了血便不再留恋,回到李寻欢的身边一脸渴望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