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1. 第 1 章 一月的上京已是冬深，国槐的枝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路沿上也积着一层白雪。 寒意压不住中心广场的热闹，人来人往尽是穿着花俏的男男女女，不少路人驻足看着广场中央大屏幕上的古装电影宣传片。 “情未终朝夕，春愁已在人。如何不尽醉，只是诉残春。”大屏幕里空灵的女声缓缓落下，随之而现是一段激烈的打斗戏。 一个穿着着浅蓝赤狮凤纹京绣披风脚踩金丝芙蓉鞋的妙龄女子正和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风声雨声交加，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割裂声。 女子抓住黑衣人的手臂，一个利落的过肩摔，黑衣人刹那间被甩在身后，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震耳。 萧白提站在人群里，捏着手机的手一阵用力。 这个情节片段她再熟悉不过，里面每一段声音都是她在工作室里呕心沥血制作出来的。 然而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却提醒着她过去几个月的努力不过笑话而已。 一见如故张导：「小萧啊，这次确实没办法，希望我们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萧白提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她转身向地铁站走去。 什么叫没办法，这摆明是欺软怕硬。 萧白提从事的是电影拟声行业，国外留学归国后，她师从行业泰斗方宏达。 方宏达是国内最早一批开始做电影拟声的人，不少国产经典电影的后期声音制作都出自他手。但方宏达和许多老一辈电影人一样，傲气一身铁骨，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 因此方宏达从业多年在萧白提之前却从未带过徒弟，萧白提能拜在他麾下还是因为她的外公和方宏达是多年同窗。 起初萧白提只是在工作室里负责一些杂项，直到去年方宏达查出胃癌，只能隐退休息，便把工作室交给她一人打理。 拟声师在国内是个小众职业，尤其是做电影拟声的，更是行业内的风凤毛麟角。方宏达隐退后，行业里传的天花乱坠：“方老师的工作室做不走了，现在是个新人在配，这行要变天咯。” 《一见如故》剧组最初找上的是方宏达，但方宏达表示自己身体抱恙，于是转头把自己的徒弟萧白提介绍了过去。剧组欣然同意，并很快和她签订了合同。 于是《一见如故》成为了萧白提接的第一部由她自己全权负责后期拟声制作的电影，为了配合剧组让电影尽快上映，她硬是天天熬夜把工期缩短到三个月，终于把声音母带交给了剧组剪辑。 然而母带交上去不到一周，总导演张译给她发来消息，说剧组决定换工作室重新制作，还指明这是投资方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暗示萧白提不过是个业内新人，靠不住。 萧白提屡次交涉无果。 对方态度强硬，宁愿赔付违约金都不愿意再用萧白提的带子。 但这个活是通过方宏达来的，算是个顺水人情，合同里的违约金低得吓人。当时萧白提未曾想过有一天剧组会出尔反尔，也没太在意，没想着如今成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萧白提刚坐上地铁，又听见微信的提示音想起。 房东梁阿姨：「小萧，我六点过来收钥匙。」 萧白提默然，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打字：「好的。我等会儿到家了。」 她心头升起一阵无力感，过去几个月里的积攒的所有疲惫一涌而出，像一根沉木一下又一下，锤得人直不起腰。 萧白提看着自己账户余额里不到三百块钱，她放下手机，双手盖住脸。 她此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顺风顺水，国内上学的时候是老师同学眼里的模范学生，国外留学的时候也是学校Dean\''s List上的常客，回来工作也是跟的行业大牛。 她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真的狼狈至此。 - 萧白提刚回到小区，一上楼就看见房东太太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 萧白提握着手机的手又紧了紧：“梁阿姨，你已经来了啊。” 梁红梅提溜了下手里的钥匙串：“没办法呀小萧，我们之前说好的，这个月十五号的你还补不上房租，我就只能过来收钥匙了。” 萧白提试图再挽回一下：“梁阿姨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甲方那边马上就付违约费了，我收到账第一时间就转给您。” “小萧啊，不是阿姨不帮你，这也两个月了，阿姨也要吃饭呀。你看你实在困难的话，这两个月房租就当我借你的，你后面手里宽裕了再给我，但今天这房的钥匙我肯定要收走了。”梁红梅叹了口气。 萧白提沉默，大家都是讨生活的普通人，梁红梅能让自己拖欠两个半月的房租已是仁至义尽。 “谢谢梁阿姨，这两年托您照顾了，添了不少麻烦。”萧白提从包里拿出钥匙，递给梁红梅。 梁红梅接过钥匙，在孔里转了两圈，打开房门：“哪里的话，你们在外打拼的年轻人也不容易。” 萧白提虽然在这里住了两年，但是东西却少得可怜，所有的家当都被塞进两个行李箱里。 两人一起下了楼。 “小萧啊，你也别太急，欠的房租等你钱周转过来了给我就行，阿姨也看着你两年了，知道你人勤快靠得住。年轻人，遇上点困难很正常。阿姨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一个人刚来上京，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出头就好，天道酬勤。”梁红梅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萧白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和梁红梅道谢后，她拖着两个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行人道上的积雪被踩踏成了冰渣，深一脚浅一脚，萧白提走了一段路就累到喘气。 她打开手机，在地图上寻找就近的便利酒店。 一辆黑色卡宴停在萧白提的旁边。 她抬头的同时，车窗正好摇下，里面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昏黄的路灯下，男人的面部半明半暗，衬得下颌线更清晰，鼻梁高挺，唇薄齿白，五官在现实中比在荧幕上更加立体。 萧白提愣在原地，这是六年以来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她依旧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两个人上一次见面应该还是在高中毕业那会儿。 宋桉凉比记忆中的少年多了几分稳重，少了几分叛逆。 “上来。”宋桉凉皱着眉，只说了两个字。 萧白提看着宋桉凉微微仰头望向自己的模样。像极了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宋桉凉也是只吐出这两个字。 - 六年前，安城外月茗山的半山腰上。 萧白提用便携式小风扇吹着脖子上的细汗，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宋桉凉，你是不是有病啊？大夏天的约人出来爬山。” 宋桉凉瞥了眼萧白提，撩起白色短袖的下摆，腰上的腹肌线条清晰可见。 萧白提手里的小风扇差点掉了下去，她慌忙地挪开视线：“你干嘛？” “我擦汗啊。”宋桉凉一脸理所当然地用白色布料在脸上抹了一圈。 正午的太阳晒得萧白提的脸一圈红，她支支吾吾：“你…你擦汗不会用纸巾吗？” “我又不是女生，哪来这么讲究。”宋桉凉一声轻笑，看着萧白提红扑扑的脸，又有几分不怀好意，“你不会连男生腹肌都没见过吧？” 萧白提的脸更热了，她把小风扇开到最大档。 以前学校的篮球场上男生打球用衣服擦汗确实是常事，但是宋桉凉不一样。 安城一中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宋桉凉上学的那几年，他是学校里每一个女生心里的不可说。 学校所有的女生都知道，宋桉凉有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叫萧白提，但所有女生也知道，萧白提和宋桉凉不对付。 于是成堆的情书被塞到萧白提的手里，她再塞给家住在隔壁的宋桉凉。 萧白提每次看到宋桉凉转手就把信封们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都一阵暗喜。 彷佛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小秘密。 萧白提试图用音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她大声说：“你讲什么呢，怎么可能？” 宋桉凉显然不想跟她争论这个话题，抬脚接着往石阶上走：“赶紧走吧，你还想不想去寺庙里许愿了？” 萧白提举着小风扇想要追上宋桉凉，没想到一脚踏在青苔上，鞋子一滑，她左脚踝上一阵剧痛传来。 “嘶——”萧白提瞬间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里的小风扇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宋桉凉听到背后的声响，转身看见女孩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下一惊，连忙回头走?过去：“怎么了？” “疼…脚踝……”萧白提单脚着地，靠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不敢乱动，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萧白提看着宋桉凉没有作声，只是蹲了下来，脱掉自己的凉鞋，用手轻轻拖住她的脚踝。 少年白皙干净的手带着夏日的温度。 萧白提感受到脚踝上一阵微烫，她这下羞得彻底满脸通红。 “应该扭伤了，去医院敷点药吧。”宋桉凉是校篮球队的，对这种扭伤司空见惯。 萧白提急了：“我不要，我都爬了一大半了，我要上山许愿。” 宋桉凉看见萧白提满脸通红的样子，以为她是当真急了，又好气又好笑：“你都这样了，怎么爬山？” 萧白提试图再次脚着地，又是钻心地疼，她眼角含泪，但是又不想在宋桉凉面前服软：“我自己能走，你等我缓一会儿。” 萧白提努力把眼角的湿润憋回去，却看见宋桉凉又一次背过身蹲下，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肩背。 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少年的背影触手可及，但她恍惚间的第一个反应是：宋桉凉的肩膀现在看起来已经似乎不像个男孩了...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上来”宋桉凉语气懒散，彷佛接下里还有一大半的山路只是一件无关竟要的事。 2. 第 2 章 “上来。”宋桉凉见萧白提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柳阿姨知道你现在这样吗？” 萧白提被从回忆里扯了出来，她拖着行李箱的手像是触电似的一颤。 柳蓉还不知道她现在的境遇，否侧她现在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宋桉凉打开车门，直径下车，拉过萧白提手里的行李箱，动作利落地塞进后备箱。 他把后备箱门往下一拉，看着还在原地发呆的萧白提，皱起眉头又说一句：“萧白提，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也别让柳阿姨担心你。” 萧白提垂在呢子大衣旁的手动了动，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外寒冷一片，但车内温暖如春，她感觉温度又重新回到被冻僵的手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上京？”宋桉凉坐进驾驶位，却没有发动引擎。 “前年。”萧白提看到窗外又飘起了小雪，路灯下一粒粒雪花像是飞扬的鹅毛。 她当时不顾柳蓉的反对，存着私心来了上京，最后现在落得这个模样。 宋桉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 “我没你联系方式。” 萧白提依旧侧着头望着窗外。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她在最狼狈的时候，又遇上了宋桉凉。 宋桉凉顿了两秒：“你有我微信。” 萧白提猛地转过头，满脸讶然。 她的好友列表里确实有“宋桉凉”这个三个字。 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曾经无数次点开对方的朋友圈，永远只有一片白色。 什么人会六年都不发一条朋友圈？ 萧白提只能想到两个答案，一是对方早就弃用了这个微信号，二是她被对方解除好友关系了。 她希望是前一种，因为对方进入娱乐圈，需要和过去做个了断也情有合理。她胆小到甚至不敢在节日的时候发去一条祝福，生怕消息已过去就变成一个小红点。 看到萧白提一脸惊讶的样子，宋桉凉掏出手机，在屏幕手指一阵敲击。 几秒钟之后，萧白提感觉到大衣口袋里一阵震动，不用拿出来看也是知道是宋桉凉刚刚发来的消息。 萧白提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又松开，一阵酸涩流过，又涌出一丝惊喜。 “你在上京做什么？”宋桉凉把手机丢在一旁。 萧白提小声地说：“工作，做电影拟声。你知道的，这行只有在上京能干。” 国内干电影电视剧后期声音制作的工作室基本都集中在上京。 宋桉凉掀了下嘴角：“电影行业啊，那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 萧白提没有接话。 确实算是同行，只不过现在她是行业内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而他却是家喻户晓的顶流影帝。 两个人身份好似颠倒了过来，曾经她是学校里老师最中意的好学生，而他迟到旷课打球样样精，每次家长会点名必有宋桉凉三个字。 可就是偏偏这样离经叛道的少年在高中那时候最招女孩子喜欢。 萧白提忽然想到之前在网上读到的文案：两人久别重逢却物是人非，自己恋恋不忘却假装释怀。 她低着头，眼尾含红。 宋桉凉问道：“你这么晚带着两个行李箱在路上干嘛？” “不知道，准备找个酒店住一晚上。”萧白提低下头，用手捏着大衣的衣角不停摩擦。 “你没地方住？” 萧白提努力让自己语气保持平静：“有，但现在没了，今天刚把钥匙还给房东。” 宋桉凉的手在方向盘上敲着：“遇上麻烦了？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 宋桉凉的一连串问题让萧白提心烦意乱，她终于控制不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宋桉凉，你问得有完没完？” 但话一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没等宋桉凉回应，萧白提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事情太多了...” “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是我唐突了。”宋桉凉摸出烟盒，“能闻烟味吗？” “能。”萧白提低着头，不断搅着手指，“我没不愿意说，就是说出来挺丢人的…” 她把发生过的事情娓娓道来。 “哪个剧组？”宋桉凉把打火机放在眼前，嚓地一声摩擦过火轮，却没有急着点烟，只是看着火苗窜起。 “一见如故。”萧白提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其实也怪我自己，刚入行没什么经验，我老师又生病了，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老人家。说到底还是我自己……” 宋桉凉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了。” 他松开打火机，看着火苗熄灭，车里又暗了下来。 “你不抽了吗？”萧白提惊讶地问道。 宋桉凉把烟盒扔回原位，发动车子：“不抽了，没意思。你准备回安城吗？” 萧白提有些支吾：“我也不知道。我…我还没跟家里说，尤其是我爷爷，他要是知道我把方老师介绍来的事儿搞砸了，高低得骂我一顿…” 她的头越埋越低，恨不得钻进地里。 “方老师？方宏达？” 这回轮到宋桉凉吃惊，他知道方宏达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领军人物。 前阵子是听说方老师因身体原因要隐退了，现在工作室是个新人来打理。之前还有导演私下跟他讲，下一部电影估计要换其他工作室来搞后期了。 没想到这个别人口中的新人竟是萧白提。 “嗯呢。他之前给你那部《雪夜绞杀》做过后期，我还帮了忙。但是老师去年查出胃癌了，刚做过手术，现在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这行是个体力活，在录音棚里一呆就得呆一天。” 《雪夜绞杀》改编于国外一个连环杀手的故事，故事背景被从纽约挪到八十年代的上京，男主角陈伟同时遭受家庭和校园双重暴力，一步步走上犯罪道路，逐渐成为城市中隐匿在阳光下的幽灵。 宋桉凉凭着陈伟一角在去年的上京国际电影节上斩获了最佳男主角奖项。 宋桉凉沉声道：“你很厉害，方老师以前从来没收过徒弟。” 萧白提脸一红，她庆幸现在是晚上，车内太暗看不清：“没有，都是拖我爷爷的情分。” “业内都知道方老师做事一丝不苟，甚至近乎死板。他如果认为你不够格，别说是你爷爷的情分，就是他亲孙女也未必愿意教。”宋桉凉把方向盘一转，“我在城南还有套空的公寓，你今天晚上别订酒店了，先住那儿吧。” - 卡宴很快驶入进小区。 宋桉凉把车停稳后，领着萧白提上了楼。 公寓里冷冷清清，没有生活气息，但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东西都是新的，我除了刚交房那儿住了几天，后面就一直空着了。”宋桉凉把行李箱倚在门边。 “谢谢。”萧白提除了这两个字，已经想不到其他的词。 她在客厅里转悠一圈，最后停在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贯穿上京的陵江，夜里没有游客，只有几只袅袅掠过的飞鸟。 这是萧白提第一次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她突然意识到网上传的那句话是真实的：只有有钱你才能在上京生活，没钱不过是生存罢了。 她此前租的房子甚至看不见小区花园，阳台探出去能看见的只有邻居们晾在窗外花花绿绿的衣物。 “萧白提。”背后宋桉凉的声音响起。 她疑惑地转过身。 “你想不想再找个报酬高的快活？” 宋桉凉的声音低沉，像是要蛊惑人心。 “什么意思？”萧白提一时间没听明白。 “我有个综艺，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只需要拍一个月，报酬…”宋桉凉一顿，“应该够解你的燃眉之急。” 萧白提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呆呆地站在原地。 宋桉凉接着说：“里面还有其他素人参加，所以你不用担心没经验，你愿意的话我帮你联系剧组报名。” “是个什么样的综艺？”萧白提有些犹豫。 “恋爱综艺，最近很火的形式，不过不是真谈恋爱，上去装装样子就行。” 宋桉凉一脸坦然的样子反而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萧白提怔怔地问：“你…你也会去吗？” “所以我要再带个知根知底的人。”宋桉凉点头，望了萧白提一眼，又把目光挪到落地窗外的陵江，“你知道的，这种综艺都是噱头，我想再带个熟悉的人，帮我挡掉麻烦事。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最合适。” 就只是合适吗？ 萧白提很想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她没有那个胆量。 她现在的确急需钱，房租等着补，工作室也要费钱，更何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接到下一个单子。 萧白提沉默许久，终于抿了下唇，用极小的声音地说：“那好，我陪你去。” 宋桉凉轻笑：“那说定了，合作愉快。”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萧白提又开口。 “什么？” “我想预支付一部分报酬。”她扯着衣边，有些难为情，但她想尽快把拖欠梁红梅的房租补上。 宋桉凉先是眉一挑，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说道：“好。” - 宋桉凉从公寓出来已是深夜，他坐进车里，先用手轻按两下太阳穴，才拿出手机拨通助理的电话：“肖阳，还记得之前联系过我的孟导吗？” 电话那头的肖阳还不明所以：“记得，那个恋综嘛，我前几天听您吩咐给推了。” “不用推了，你联系孟导再加一个素人的名额，，名字信息我等会儿发你，我带着她一块参加。”宋桉凉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 电话那头肖阳明显吃了一惊，他又再三确认。 挂断电话后，宋桉凉找到此前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他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沉寂了许久，才熄灭烟，发动车离开。 3. 第 3 章 第二天一早，萧白提起床，手机屏幕上弹出微博的热搜推送。 #春日邂逅官宣宋桉凉加入 #宋桉凉恋综 @春日邂逅剧组：「在春日里与你邂逅[比心][比心]@宋桉凉。」 评论区更是炸开一片。 「早上五点官宣宋影帝加入什么情况，生怕早起的打工人看不到吗啊啊啊」 「哪里可以报名参加呜呜呜，我想和宋影帝谈恋爱。」 「卧槽我老公怎么背着我去参加恋综！」 「楼上姐妹，是我们的老公。」 ... 萧白提切回到微信。 消息列表里，只有「宋桉凉」三个字旁边有一个小红点，是昨天他发来的那条消息。 萧白提咬了下唇，打开聊天框，思索怎么开头。 你起了吗？ 有点俗套。 你看到微博热搜了吗？ 又有点多管闲事。 她思来想去纠结了许久，不料上面「宋桉凉」三个字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宋桉凉：「在家吗？我让助理综艺合同过来。」 萧白提：「在。」 宋桉凉：「嗯，我们等会到。」 萧白提呆住，不是说让助理来送合同吗，怎么他还要亲自跟着来。 她赶紧从床上翻起来，冲进卫生间。 - 听到门铃，萧白提把门开了一条缝。 宋桉凉里面穿着件浅灰色毛衣，外面搭了一件复古拼色夹克，修长的腿被淡蓝色牛仔裤包裹住，浅色系的穿搭盖住了男人身上的冷峻，在冬日里平添了几分温暖。 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位个子中等身着深蓝羽绒服的男人，应该就是宋桉凉口中的“助理”。 萧白提让出一个身位：“进来吧。” 肖阳一边脱鞋，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额头圆润饱满，鼻子小巧，眼眸有神含水，一张不施粉黛的脸轮廓流畅，像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拾穗少女。 这是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肖阳一边在沙发上落座，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叠合同，递给萧白提：“萧白提老师是吗？我听宋哥说过你的大致情况了，你先看下合同有什么疑问没有，剧组那边我招呼已经打好了，只要你这边没问题，签字就行了。” 萧白提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疑惑地问道：“不需要试镜什么的吗？” 理论上是需要的，但你是宋哥点名带进去的人，肖阳默默在心里谙说。 他笑道：“不用，孟导这次拍的恋爱综艺，又不是选秀节目，里面大部分都是素人。” 萧白提颔首，低着头仔细看着合同里的每条内容。 她上一次在合同上栽了个大跟头，所以这次格外谨慎。 半晌后，萧白提抬起头，先看了倚在沙发上的宋桉凉一眼，吞了吞口水，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问：“合同我看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吗？” 肖阳：“是的” 萧白提拿起桌上的黑色中性笔，在签字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肖阳拿回合同又过目了一边才塞回包里，转过头又问：“听宋哥说你之前在一见如故剧组呆过？” 萧白提扯了下嘴角：“不算呆过吧，我做幕后的，顶多叫合作。” “我之前拍的《雪夜绞杀》的后期拟声制作她也参与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宋桉凉终于出声。 肖阳讶异：“那不是方宏达老师弄的吗？” “我是方老师的徒弟，那部电影的制作是我给老师打的下手。”萧白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哦哦，原来如此。”肖阳轻点了下头，”一见如故是张译的剧组对吧？” 萧白提点头。 “能详细说说怎么回事吗？” 萧白提又把事情的一经一过叙述了一遍。 “但是理论上来说，他们走的是正规合同流程，违约金也在准备赔付给我。”萧白提有些无奈。 “我知道了，我会再去了解下的。那萧老师回头再联系。”肖阳没再多说，背起包作势准备离开。 从肖阳的话里，萧白提隐隐感觉到好像宋桉凉似乎在这件事格外上心。 她看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的宋桉凉，糯糯地问：“你不一起走吗？” 宋桉凉翻了下眼皮：“怎么？急着赶我走？” “我...” 肖阳奇怪地看向萧白提：“宋哥没跟你说吗？晚上孟导约他吃饭，准备带上你一起，正好见一面。” “哦哦。”萧白提有些懵。 等送走肖阳，萧白提重回坐回沙发上，她轻声道：“你怎么没告诉我晚上要去和导演吃饭。” “因为不是和‘导演’吃饭，是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除了孟导还有欧阳导演。” 欧阳这个复姓本身就少见，导演圈子里有名气的还姓欧阳的就更屈指可数。 萧白提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轻声问：“是欧阳鸿导演吗？” 欧阳鸿，国内电影节教父级别的领军人物，他的作品多次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被提名并获奖。可以说内地的电影能在国际影坛上闪烁发光，欧阳鸿功不可没。 宋桉凉点头：“大家都是圈子里的，你不用紧张，就当成和前辈们一起吃个饭。欧阳老师爱惜年轻人，平时最爱给新生代演员说戏，不少编剧也受过他的点拨。他和方宏达老师都是老一辈的，曾经也合作过多次。” 萧白提瞬间明白，宋桉凉这是在帮自己牵线搭桥。 她怔住：“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萧白提。”宋桉凉抬头，手臂从沙发靠背上挪开，身上的懒散一下子被收敛起来，“电影圈子也是人情世故，不是说你有能力就一定能出头，你以为张译为什么宁愿赔点违约金都要换工作室？你真以为是他觉得你不够格？” 萧白提一直以为，原因就像张译自己说的，她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手里没有足以说服人的作品。 听了这番话，她才意识到这背后或许还有隐情。 “他们新联系的人叫陈安清，认识吗？” 萧白提摇头。 电影拟声的从业者在国内不过寥寥两位数，但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听闻过。 “她去年才从伦敦艺术学院毕业，年底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意思是在行业里比她还要“新”。 宋桉凉接看着表情错愕的萧白提，接着说：“但她爸是长唐影视的营销总经理。” 萧白提放在腿上的手暗暗握紧，许多天以来的埋怨、愧疚和难过此刻都化作气愤，在心里一涌而出。 她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丢了老师的脸，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因为方宏达一直教导她，拟声这一行吃经验，即使是使用同样的道具，也许多一下停顿，烘托出来的气氛就完全不同。 万万没想到，让自己输掉的不是能力，而是背后的台子。 “我...”萧白提一时间甚至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桉凉的眼神漆黑深邃：“你再好好想想，后面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萧白提呐呐地点了下头。 - 晚上吃饭的地点在锦绣阁，一家做传统中餐的餐馆。萧白提之前在网上偶然看到过，出了名的难预订。 “鹊桥仙，孟先生订的包间。”宋桉凉对服务员说。 “请跟我来。”服务员走在前面给两个人领路。 餐厅里的装修果真是古色古香，大厅的正中央被砌出了一汪水池，水池堆积了几块岩石形成假山，上面还设计了一方瀑布，假山上还有几簇吊兰作装饰，坐在大厅里的食客也轻声细语，唯恐扰了池里的几尾?锦鲤。 穿过大厅便是包间的过道，每一间包间的门上都挂着特制的牌匾，写满了唐宋的词牌名：临江仙、忆秦娥、虞美人、破阵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设计师真是煞费了苦心，萧白提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这里便是鹊桥仙了。”服务员笑盈盈地说道。 包间里已经坐着两个人。 一个人穿着件普通白T恤，外面套着件灰色夹克，那张平易近人的脸倒是家喻户晓，欧阳鸿。 另外一个人带了一副小圆眼镜，穿着一件藏蓝色褂子，一股旧读书人的做派。 欧阳鸿和孟东是两个不同类型的导演，欧阳鸿主攻电影，偶尔拍电视剧，而孟东基本只导综艺。 “哟，小宋终于来了。”欧阳鸿端着复古粗陶茶杯，看了眼门口，“还带了人？” 宋桉凉脱下外套挂在红木衣架上，笑着说：“路上堵车，来晚了。” 萧白提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位电影界的教父，内心腾起一丝紧张：“欧阳老师好，孟老师好。” “这位是？” “我朋友萧白提，做拟声的，也是业内人，方老师的学生。”宋桉凉坐下来，“我跟孟导之前提过的，我带去你节目里的嘉宾。” 孟东多看了正在落座的萧白提两眼，笑道：“小姑娘长这么标致啊，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带女朋友来了呢。” “方宏达的学生？之前是听过几句。你老师最近身体如何？听说之前刚做完手术。”欧阳鸿握着茶杯。 萧白提：“去年年底做的手术，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恢复还不错。就是老人生一场病，精力大不如以前了。” 欧阳鸿微微点头：“做这行是辛苦，一站就得站一天。” 他和方宏达都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这个年纪的人手术台上走一遭，就如同枯木断枝，再怎么休养都难以恢复以前的状态。 欧阳鸿转头看向宋桉凉：“怎么突然想着去拍综艺了？以前没见你接过。” “这不是孟导天天给我发消息吗？再不去孟导下次要直接杀来我片场了。”宋桉凉把菜单递给萧白提，“看下吃什么。” “我还是老两样。”孟东对着服务员说道，显然是老常客了，“小宋可别，我去年拍了四档综艺叫你多少次，没个应乎，好家伙今年年初自己上门了。” 宋桉凉翻着菜单，笑而不语。 等菜上来以后，萧白提安静坐在旁边吃饭，听着三个人聊天。 她正盛着碗里的鸡汤，忽然听见欧阳鸿说：“小萧啊，改天你问问方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拜见下，我跟他也好几年没聚过了。” 萧白提受宠若惊，放下勺：“好的没问题。我回头问一下，再给您回话。” “我一直还想找方老师合作，可惜了。”欧阳鸿话一转，“做你们这行的人本来就少，入行的年轻人就更少了。” 萧白提弯起嘴角：“大众对电影幕后制作不了解，信息差太大，有些想干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我也是拖了我爷爷的情分，才能跟着方老师学习。” 欧阳鸿笑道：“年轻人，不管入哪行，怎么入得行，能沉下心干事就好。” “欧阳老师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