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及你》 001手残的结果 ——【月光依然寻不到花阴,我问时光多惘然,不过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 嘀嘀。 姜宁妤刚准备关灯睡觉,手机就来信息了。 【你养猫吗?】 【[图片]】 是公司实习生发来的微信。 图片是一张流浪猫的照片。普通瘦小的狸花猫,怯怯地看着镜头。 刚提起来的心一瞬落下,姜宁妤有点失望,失去了回复的欲望。 不过,既然碰了手机,她又顺手点进了朋友圈。 一条五分钟前,恰好零点发的朋友圈夺走了她的注意—— “十八岁好好庆祝,二十岁喜乐安宁!愿这漫长渺小的人生,能年年岁岁一起度过,生日快乐呀小临同学!” 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带了怀旧滤镜的三人合照,另一张是俊男美女的合照。 ——来自她曾经的大学同学兼室友,陈凝。 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已经有十多个老同学赞了,其中包括她口中的“小临同学”。 【哎呀呀,今天男神生日啊~难怪我们高冷的凝凝会发朋友圈~】 【还是喜欢你们这种帅哥美女的校园爱情,养眼啊。】 认识的朋友在评论调侃。 姜宁妤看了两秒,也点了个赞。 因为那张三人合照里,有她。 虽然她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但合照有她,就……点吧。 然后她趴在床上,思绪放空了好一会儿,回到聊天界面,只有实习生的消息孤零零地挂在最上面。 她犹豫再三,还是回了—— 【不养。】 很简洁的两个字。挑不起话题,也没有挑话题的意图,对方却像守在手机边上一样,很快回到: 【我今天把小区里的流浪猫带回家了,但对养猫没经验[唉]】 【学姐,我不会把猫养死吧?】 仿佛没感受到她的冷淡,对方继续找着话题。 坦白说,姜宁妤有点苦恼。 这名实习生是小了她两届的大学学弟,姜宁妤本来是很照顾他的,但她最近却有些避无可避的困扰。原因是…… 这弟弟似乎对她有意思。 姜宁妤工作两年,算得上平稳的半透明一枚了。外企的工作没那么繁重,本以为会这么顺风顺水地做下去,但刚过完年,上头突然发话了——他们组被标注为重点工程,有几个新项目要研究。于是团队拆拆组组,她进了一个新的十人团队。因为都是搞软件工程的,只有三名女性,除她之外均已成婚,且是内部消化。老板是个喜欢搭媒牵线的,生怕工作忙碌起来,平时就不爱参加公司活动的姜宁妤更有借口了,所以第二天就送了两名实习生过来,都是名硕毕业,算是给他们找的帮手。 跟着她的实习生弟弟长得唇红齿白,笑起来腼腼腆腆,但一个眼神过去,自带深情,刚来公司就把他们这层楼的小姐姐们迷得团团转。坦白说,姜宁妤一开始还挺自得,这种实习生带哪儿都有面子,谁不喜欢气质干净的弟弟呢?何况还是她学弟。 但没几天,姜宁妤就有点吃不消了—— 这弟弟太有存在感了。 早上起床,有他的问候;下班回家,各种拉闲散闷到气候变迁小到晚饭多喝了一杯咖啡,总有数不清的话题。 哪怕是工作时间,他也会用工作号给她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链接,什么滑雪技巧、网球速学、潜水小知识、冲浪搞笑集锦…… 反正就是,没一个她感兴趣的。 本来嘛,实习生热情主动也不是怪事,毕竟转正还要她的评分,拉近关系也不是什么让人抗拒的事。 但姜宁妤这人吧,看着平易近人,实际上对界限感的划分非常敏感——做朋友的人,聊什么都没忌讳;做同事,那相处就要点分寸了。 当一个刚认识半月不到的实习生开始打听起她的私生活,下班放假各种“吃饭了吗”、“周末有时间看电影吗”、“你一个人住吗”的问题,偶尔还掺杂着对生活的分享,比他多吃了两年盐的姜宁妤怎么会感觉不出异样? 可惜弟弟好看是好看,却不是她的菜。 她有一个喜欢的类型。也可以说是,她有一个特定的,喜欢的人。 不过,人家没明说,姜宁妤也不可能主动去提,只能用被动而简洁的回复摆明态度。但通过这两天看,成效也不理想就是了。 姜宁妤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得做点什么,没那意思就该把情窦萌芽掐死在襁褓里。也得对别人负责嘛。 想到这里,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个主意使她心跳陡然加速,抱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拿定主意——就这么办! 姜宁妤回过去一句“我睡了”,便重新点进朋友圈,从相册的收藏里添加了一张照片,然后抿嘴编辑—— 【生日快乐呀,月色同学[蛋糕]】 打这句话的时候,她莫名心虚,以至于选谁可以看的时候,手抖了两下才点中实习生的头像,然后迅速完成发表,一气呵成地滑掉了界面。 呼…… 如同完成了何等壮举,姜宁妤放下手机,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深夜静谧无声,一丝后知后觉的惆怅逐渐蔓上心头。 脑海中冷不丁地闪过方才看到的那两张照片,一些往事闪回般地涌动,然后很长时间,姜宁妤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埋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却始终得不到确切答案的问题再次浮现:如果那时候懂得分寸一点,坚定一点,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自我的情绪斗争做久了也会累,良久,姜宁妤疲惫地阖上双眼,只在心里默默祝福—— “生日快乐啊,临栩月。” 一夜的烦躁不宁终于在这一刻感到了安静,连后来的梦也变得温柔。 她站在澎湃梦幻的提琴殿堂,目光所及皆失真。长镜头般的寻找,她仰头望见了远远伫立的高挺身影,看不清面容,但她轻声感慨:“大家都好强啊……” 那人却说:“是吗?可能我不懂小提琴,我觉得他们都不及你。” ——他们都不及你。 耳边忽然嗡嗡一片,嘈杂得很。 然后姜宁妤醒了,才发现是手机响了。 看着手机上大大的“李薇薇”来电,再看一眼时间,她睡眼惺忪地接了起来,“干嘛呢,八点就骚扰……”苏丹小说网 话音未落,一道咆哮声就从电话那边传来,“姜宁妤!你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失心疯犯了?!发那种朋友圈是不是生怕别人误会不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姜宁妤脑瓜子嗡嗡的,有点懵。 什么误会?什么朋友圈……朋友圈? 等等! 她忽然一个激灵,点开自己的微信。 先看“发现”,多了84条新消息。 再看“聊天”,一眼扫过去好几个眼熟头像。 一丝不妙的预想闪过心底,姜宁妤颤抖着手点进自己的朋友圈。 【生日快乐呀,月色同学[蛋糕]】 配图是一个清俊如静水的男生头戴生日帽,低眉浅笑许愿的样子。 底下密密麻麻的赞,以及她不敢细看的评论,她哆哆嗦嗦地点了好几次,才点开了屏蔽列表—— 【实习生Che】 孤零零的头像映入眼帘,姜宁妤顿时眼前一黑,面如死灰。 完了。 部分可见点成了不给谁看。 她可真是个人才。 002 春天适合相识 “你是要气死我啊,他和陈凝两个人现在不清不楚的,我都……你还去插这一脚干嘛?” 气势汹汹的声音继续质问。 姜宁妤揉着眉心,压下了即刻删除朋友圈的冲动,不想留下欲盖弥彰的话柄,“……如果我说,我就是分类点错了,你信吗?” 电话那边一顿,疑心道,“点错了?什么意思?” 姜宁妤刚想解释原委,转念一想,“因为想让一个人知难而退而发了另一个人的照片”什么的,也就深夜那种emo的气氛能干出来的事,她现在都觉得自己脑抽了,何况李薇薇?保不齐又要把曾经的错综过往拉出来鞭打一番。 想想就麻烦。 横竖都已经“社死”,姜宁妤索性自暴自弃了,“没什么,我脑抽了。” 也许是将她的无奈语气视作了放弃抵赖,电话那边的声音稍缓了一些,应该也是气消了,“你们组是不是最近没事干?人太闲的时候确实容易胡思乱想。不过我快回来了,周末晚上一起吃个饭?” “行啊,等你回来。” 聊了一阵,姜宁妤挂掉电话,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到了床上。 初春的阳光带着一股子柔弱,有微风吹过的时候,还是让人感到了凉意。 姜宁妤住的地方离上班只隔了一条街,五分钟的脚程,可今天这条路,却足足走了半个小时。 原因是好几个老同学发来了诚挚的问候,其中包括临栩月最要好的铁哥们,陆离。 她走走停停,一一回复。 老同学大多是试探的口吻,好应付。但陆离这个人,却不好糊弄。 【你那条朋友圈发给谁看呢?】 她在输入框打打删删了好一阵子,才叹气决定—— 当没看见。 反正回什么都可能被他当成笑话告诉临栩月。 公开祝一个两年没联系,且当时差点成为她男朋友的人生日快乐,她已经够社死的了。 习习的凉风在姜宁妤的内心卷起一阵触动,她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高楼大厦,那是阳光都冲不破的万千思绪。 说起来,他们曾是高中同学,后来又在异国他乡彼此鼓励着前行,可如今却走到了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着实令人唏嘘。 每每想到这背后的原因…… 姜宁妤总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躁。她归咎于自己少了分寸感,或是其他不识情趣、吃力不讨好的“复杂”缘由……可更深的原因,她总是不愿回首。 与他们认识那么多年——算起来也有十年了。同窗时三年五载过得分外漫长,那点来不及认真的喜怒哀乐仿佛就是一生了。可离别后时间却像按了加速键,弹指间叶子黄了又落,就像黄昏尘梦里携带的故事,连心动是什么时候产生的都是个疑问。 临栩月曾经开玩笑地问过她,记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她当然点头:记得啊,不就高中军训的时候结了梁子嘛。 但究竟是不是那时候,临栩月笑着摇头,而她根本记不清了。只能追索着记忆,在那场淡淡摇曳的三月阳春里,剥掉盘根错节的哀喜,轻轻翻动心头的卡片,找到热势升腾的伊始……而伊始,其实她对陆离更有印象。 那是某个阴雨绵绵的中午,她拿着盖好章的请假条从办公室出来,在楼道转角处看到了那个趴在平台窗边,伸着脖子往外张望的身影。 抱着“下雨有什么可看的”的好奇,她朝那边靠了两步。 没成想那人听到脚步声,饶有兴致地指着半开的窗户说,“你看这些水痕,像不像小李子脑瓜顶上的剃痕?” “小李子”是他们年级一位物理老师的爱称,这位李老师以幽默风趣出名,但教的不是姜宁妤的班级。 因此当那人转过头,二人四目相对,都沉默了。 那个人就是陆离。 后来姜宁妤知道他认错了人,觉得他搞笑,但对方却似乎“很记仇”,就在傍晚放学后,抱着湿漉漉的篮球,经过她时忽然微举双手,吓唬似地对她做了一个“投球”的动作。 当时真戏弄到她了,惊得她后退了一步,眼睛都睁大了。不过陆离没真的松手,只是移开眼,低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坏笑。 在印象里,陆离一直都是少年心性,肆意开朗,偶尔有点小坏,但临栩月就…… …… “不好意思!” 路人不小心的撞肩使得姜宁妤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可到了公司大厦楼底下,才发现自己忘带工牌,被闸机拦在了外面。 关系不错的女同事下来帮她刷门禁,见她整个人状态有点魂不守舍的,不由地笑着打趣她,“怎么啦Ningyu?昨晚庆生太晚了,今天没精神啦?” 一听到“庆生”这个词,姜宁妤想给自己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却只能辩驳,“没,最近工作不是多了么,压力有点大。” 对方点头感慨,“确实比以前多了,但昨天好像不是你on call吧?” 姜宁妤打了两句哈哈,赶紧回到了工位上。 一如既往地看到了一杯拉了花的拿铁——奶泡拉出了一只抽象的天鹅形象,而天鹅的头,是一颗爱心。 姜宁妤下意识地朝靠近老板办公区的方向望去。 恰好与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实习生弟弟像害羞一样,飞快地低下头,露出了两只微红的耳朵。 “……” 这是他连续第五天给她做咖啡了。 “Che挺有意思的,听老板说,他最近天天早上学拉花,失败的咖啡就自己喝,都喝吐了。”旁边工位上的女同事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突然像聊笑话一样,对姜宁妤说起了这件事。 姜宁妤熟稔地装起糊涂,“可能是他的个人爱好吧。” 见她这样,女同事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心情复杂的一天,代码却跑得顺畅,bug也修得及时,工作异常的顺利。 姜宁妤长长地伸了个拦腰,偏过头,就能从六十层俯瞰日落时分波光粼粼的江景。 六点了。 是时候吃个饭回家了。 刚这么想着,忽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竟然是实习弟弟打来的电话,语气有些焦急,说是踢球的包落下了,想请她帮忙送过去。 公司社团很多,每周都有活动,足球社就是其中之一。 姜宁妤稍作考虑,就答应了。 不管怎么样,他在工作上很让人省心,难得有所请求,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去他工位,找到了他所说的踢球的包,便打车过去了。 足球社定的场地,离公司两公里的车程,不算太远,就在中环高架边上。 下车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完全,氤氲的淡黄色阳光在浅色天际散发出柔和的金色,一派万物安宁的景象。 这是一座很大的足球公园,基础设施健全,大场小场都有,基本都是公司包场来的,没什么散客。 姜宁妤一边往里走,一边给实习生打电话。 不一会儿,一身红色球衣的青年就从球场跑了出来,充满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啊学姐,让你跑一趟。” “没事……”姜宁妤刚把包给他,忽然一颗足球踢出了围网,滚到了他们脚边。 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响起—— “麻烦踢过来,谢谢!” 003 爱开玩笑的老天爷 姜宁妤的内心愣了一下,循声望去。 然后就望见了不远处伫立的身影——穿着皇马球衣的俊俏青年,剃着干爽的侧背头,浓眉大眼高鼻梁,有种阳光的帅气。 ……不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姜宁妤表情一僵,内心闪过一种不可思议。但她很快别过脸,避开了那人投来的目光。 实习弟弟把球踢了过去,见她神色有异,有点扭捏地问,“学姐,要过来看我们踢球吗?” “不了,我还有事。”姜宁妤摇头婉拒。余光见那人已经走了,她又问了句,“你认识刚才那人吗?” “要球的那个?不认识,但应该是GS投行的,之前来就经常碰到他们。”见她没有改注意的意思,实习弟弟说完就提起包,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等他走远,姜宁妤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却忍不住求证心理,一步一步地朝刚才那人出现的球场走去。 夜晚已经降临。 整座足球公园亮起了如辉的照明灯,空气里充斥着触球和交流呐喊的声音。 姜宁妤终于走到了那座球场的围网外。 场上有十几个人,身上穿的球衣不是白色就是蓝色,背后印着名字。哪怕是刚才那个穿皇马球衣的青年,衣服背面也印着自己的名字——Lu Li. 陆离。 而此刻,他与刚刚打配合进球的队友击了下掌,“好球。” ——那队友宽肩长腿,气质优越,即便侧对着她,也能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曲线,以及发梢微凝的汗水。 怎么真是他们? 姜宁妤出神地盯着那人后背的名字,怎么拼都是临,栩,月三个字。 可春夜风大,吹得她眼神都有些溃散,恍惚得不真实。 直到“砰”的一声,足球踢到了她面前的围网上。 她瞬间回了神,在场内那些人看过来的刹那,飞快地背过了身。 有那么片刻,姜宁妤觉得身后一片寂静。 但她没回头,自以为演技高超,学着恰巧经过的路人模样,沿着球场的草坪低头往外走。 …… 见鬼了。 终于,空白了好一会儿的大脑涌出了第一个念头。 姜宁妤用力拍打自己的脸,觉得老天在跟她开玩笑。 “失联”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就偏偏这么巧,在她发了那条想一头撞死的朋友圈后戏剧出现,就像老天爷特意安排看她笑话似的,那样的凑巧。 太魔幻了…… 不对,她跑什么? 可姜宁妤转念一想,遇人就跑,这不是她从前的做事风格。如果放在以前……她应该趁机过去,郑重地道明原委,向他解释清楚才对。 黑夜的暗色沉沉地挤压着光的形状。也许是她未曾注意到从右侧停车场拐出来的摩托车而忽然放慢了脚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以及一声极不可微的闷响——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姜宁妤再回神的时候,已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她有点懵了。 “对不起,小姑娘,你没事吧?能起来吗?”骑摩托车的大叔撞到人,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查探她的情况,可见她全无反应,却有些焦急了,塞给她一张名片说,“对不起啊,我现在有点急事。你先去医院,晚点打我电话。”临走前又补了句,“放心吧,这里有监控,我不会逃的。” 姜宁妤长这么大,头一回接连碰到事儿。直到保安大哥过来关心,她才回过神,自认倒霉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 除了右脚踝微微有点疼,估计扭到了,其他应该没事。 也是巧,她刚起了埋怨,手机就亮了起来。一通微信语音打了过来。 她满脑子叫嚣着“倒霉”,也没看清是谁,接通后,才听出了陆离的声音,而他上来就是一句——“刚才是不是你?” 语气称不上质问,但也绝不软和。 姜宁妤沉默了片刻,用轻快而无奈的语气说,“别提了,给同事送个包,结果被摩托车撞了。你有事吗?” 她纯粹想挖苦打趣自己,没想到一听这话,对面却吃了一惊,“你,你在哪呢?” “现在回家了。” 姜宁妤扯了个慌,语音却挂断了,旋即身后响起了一道略带敬佩的熟悉声音—— “姜宁妤,看来你有瞬移的超能力啊?” 听到陆离的声音,姜宁妤无奈地暗骂了一句,却是深吸了口气,做好表情管理,泰然自若地转头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瞧见了两个熟悉身影。但照明灯明晃晃的,她眯了眯眼,才看清走近的那两张脸的轮廓。 他们换了衣服,肩上都背着挎包,应该是踢完球准备走了。走近后,陆离扫视了周围一眼,问她,“撞你的人呢?” “走了。”姜宁妤挥了挥手里的名片,“叫我有事找他。” 陆离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从他略带无语的眼神来看,姜宁妤猜他想嘲讽自己缺心眼,但他又不知怎的忍住了,只是问,“没受伤吧?” “小意思。”姜宁妤云淡风轻,竭力想表现出以前相处的状况,“比那时候滑雪摔得轻多了。” “……” 一阵诡异的沉默,陆离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旁边的人一眼,问了句,“走吗?” 反正不是跟她说话,姜宁妤权当没听到,低头看手机。她的右脚踝还有点隐痛,保险起见,她准备等等再走。 但忽然,一道比记忆里更清凛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几分加重语气的提醒,“问你呢,走吗?” “……” 众所周知,此刻周围只有他们三个,既然他和陆离都这么问了,那么真相只有一个——他们都在问她。 ……可问她做什么? 姜宁妤觉得莫名其妙,看着陆离说,“我们应该不顺路?而且……我想再欣赏一会春天的气息,你们先走吧。” “……不是回家。”陆离早就对她的冷幽默脱敏了,只是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解释道,“我们准备去喝一杯,庆祝生日。”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点语气。 “唔,哦……”姜宁妤正要装傻,刚才那道清凛的声音却轻嗤了一声,提前堵住了她的后路,“祝我生日快乐,却不愿意陪我喝一杯?” 一阵微风拂过发梢,携着淡淡的揉揉凉意。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姜宁妤睁大眼,还是看着陆离说,“不是,我这……” “话又不是我问的,你老看着我干嘛?”陆离打断了她。 姜宁妤的目光游移了一瞬,终究还是望向了他旁边的人。那是与记忆变化不大,却又有所变化的一张脸,看到的瞬间就仿佛有无数的思绪倾袭而来,但她稳住了表情,睁着无辜的双眼表示,“我这脚应该扭到了,走不了。” “……” 又一阵沉默。 临栩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或深沉或无奈的表情。接收到他的目光,陆离当即说,“等着,我把车开过来。”然后就快步跑向了停车场,这阵势,真真没给她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004 第一次交集 姜宁妤的话都到嘴边了,对上临栩月微撇的目光,又咽回去了。 周围充斥着球场的嘈杂声,可他们伫立的地方却很宁静。今晚月色清亮,倾泻着碎玉般的光。她忽然想到李薇薇给他取“月色同学”外号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夜晚,温柔,清亮…… 而他们也曾经无数次在这样的夜晚互相勉励打气,畅聊人生。 姜宁妤沉默了片刻,主动开口搭话,“你现在怎么样?跟女朋友……还好吧?” 没想到临栩月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哪个?你的钢琴校友还是你的大学室友?” 姜宁妤被他问得,语塞了两秒,刚要开口又听他说,“……还是家里开煤矿的那个?你介绍的太多,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的目光落下来,睫毛微垂,阴影下一片清冷凛然。 临栩月其人,无论表现出来的言行如何讽刺轻浮,都显得矜贵相当。由于骨相的清贵感,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清冷的腔调,跟名字一样的剔透清澈。 但他也不是一直用这种,在姜宁妤看来是半带“敌意”的态度对待她的。 至少一开始,他们相处得很自在。 自在,为什么用这个词呢?因为不算朋友,却能聊得来。 …… 其实,姜宁妤是后来才转的计算机专业。 她出生于音乐世家,是从小浸润着艺术气息长大的。父亲是著名编曲人,母亲是知名的小提琴家,往上三代也都是著名的音乐人,音乐天赋自然不低。 很意外吧?但她可能是基因突变,对音乐的兴趣非常一般,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逼着练琴推着走。 她知道父母的期许,也大概猜得到未来的人生方向,再不济都能沿着前人开拓的道路成为一名不俗的小提琴老师,只要不刻意偏离航线,她的人生便会顺风顺水,始终驶在安全而舒适的光明大道上。 对此,她不感冒。也不反感。 只是提不起更多的兴趣罢了。 直到高中出国前的最后半年,姜宁妤去参加一场国际小提琴比赛,心态才逐渐发生了改变—— 那也是她真正认识临栩月是个怎样的人,人生拐点一样的时间节点。 那场比赛是“纽威夫小提琴大赛”,其实她从小到大参加的比赛很多,都是完成父母的任务罢了。只有这一次,她的记忆尤其深刻。 就在陆离吓唬她后的不久。赶到那座城市的隔天清晨,姜宁妤被妈妈拉去寺院烧香。 远近闻名的文昌院,是虔诚信徒和求取功名利禄者的必到之处。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陆离。 留着寸头又神气俊朗的男生在一众香客里分外扎眼,她忍不住走近些,盯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看花眼。 而他一脸正经地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的,“……成功……金牌……肯德基。” 人声嘈杂听不太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他起身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了一张准考证。姜宁妤捡了起来,意外发现上面的名字是“临栩月”三个字。 在她惊讶的这两秒,人都快走远了,她才想起来要还给人家,“哎,陆离!”第一次喊不熟悉的男生全名感觉有点怪,好在陆离听到了,只是看到是她后挑了挑眉,神色有些讶异。 然后她和陆离有了一次正式对话—— “你的准考证掉了。” “啊,谢谢……还好你看到了,不然临栩月今天得哭了。” “……呃?” “他NOI比赛呢,没这证得折腾一会。” “NOI?” “哦,一个编程比赛。” “那怎么是你拿着?” “我给佛祖看啊。”陆离晃了晃手中的证件,笑得毫不生分,“总得报出准确的号码吧,不然同名同姓的,佛祖认错人了怎么办?” 他有理有据的,姜宁妤除了“6”无话可说。即将大眼瞪小眼的关口,她妈妈上完香走过来了,看到她身边站着的男生,很温和地朝他颔首,“同学吗?” 姜宁妤的妈妈,陆惜君举手投足自带高雅的气质,眼神温柔却暗含审视,许多跟姜宁妤同龄的孩子见到她都会害羞露怯,可陆离却不,大大方方地做了自我介绍,“对,阿姨,我叫陆离。”不过他也没久留,打完招呼便礼貌地告了辞。 他走后,陆惜君赞叹了一句,“这孩子阳光开朗,看着就聪明。”然后又有意无意地问她,“一个班的吗?不会是跟着你来的吧?”一个在异地出现还是孩子身边的异性同学,总能勾起家长的极大兴趣。 “什么啊,人家是陪朋友考试来的。”姜宁妤在心里暗补了句:只是看着比较健谈,溜这么快,八成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什么考试?” “NOI,计算机竞赛吧……哎呀你别问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姜宁妤太了解自己的妈妈了,看似温柔和蔼,实则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尤其对出现在她身边的异性,同学也好一起练琴的朋友也罢,都喜欢细细盘问试探,摸清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 说到底,就是怕她早恋。 因为这件事,回酒店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姜宁妤一路看着窗外,马路两边是大片淡绿色的银杏。银杏雄雌异株,那些大抵都是雄树,开花不结果,美得笔直错落。风一吹,叶背上簌簌落下雾水,在阳光下泛着轻盈的波纹。 车子驶过繁华路段的某所中学时,姜宁妤瞥见了一条横幅—— 【NOI,第35届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 离她比赛的音乐剧院,居然只有半公里的距离。 于是中午吃完饭,趁着父母出去赴约,出于或好奇或无聊的错杂情绪,姜宁妤带着房卡,去那所中学转悠了一圈。 双休日学校不上课,校园里却异常的热闹。很多跟她差不多年纪的,或是看着更小的学生脖子上挂着蓝牌的证件,三三两两地朝某幢楼走去。 姜宁妤也不是怕生的人,找了个机会打听,才知道他们都是NOI的参赛者。 上午回酒店后,姜宁妤了解了一下NOI——国内最高水平的编程大赛,能来参加的基本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了。而在这场赛事拿到奖的,不仅会被国家队吸纳,保送国内外知名院校全奖也是绰绰有余。 跟着人流往前走的时候,姜宁妤给李薇薇发了条微信:【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李薇薇回得很快:【谁?】 姜宁妤本来想说“陆离”,但想到那张准考证,又重新打了一行字:【你天天念叨的临栩月。】 不出意外,收到了一排语气强烈的感叹号。 【!!!!!!!】 【展开说说!】 【那货咋去苏州了?】 李薇薇称呼临栩月“那货”,自然有一段恩怨在的。至少也是一段单方面的恩怨。起因不过是军训期间,李薇薇抱怨训练基地伙食太差,偷偷去便利店觅食,结果跟人相中了同一盒巧克力。她回来后抱怨说,那人一开始拿着不罢手,后来又故意松手害得她差点摔跤。 那个人就是临栩月。 彼时,姜宁妤还不懂一见钟情和添油加醋之间掺有微妙的平衡。李薇薇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她自然深信不疑。因此她对临栩月的第一印象,其实不怎么样。小气,不绅士。所以她决定为死党出口恶气,便在第二天的文艺汇演上,故意摸到了男生那排,在教官问“还有谁想为大家表演”时,一把将临栩月推上了台。 虽然当时挺爽的,但时间一久,李薇薇还天天念叨着临栩月,明里暗里把话题往他身上抛,她也就差不多明白,其中有“鬼”。 不过,李薇薇这妮子,虽然脾气直率,却骄傲得不得了,所以姜宁妤看破不说破,装作不知。 但这不妨碍她暗搓搓地调侃看戏。 【他参加了一个编程竞赛,离我比赛的地方还挺近的。】 没一会儿,李薇薇回复道:【啧,我赌他不行!初赛即淘汰!】 看到这行孩子气似的诅咒,姜宁妤笑着打字:【我刚才问了下,人家这竞赛是2轮积分制,这次已经是第2轮了,表现的好保送,表现不好也是优惠录取。】 然后就收到了李薇薇的抱怨:【唉,你说他那脑子长我头上多好?为什么那种品行恶劣的人脑子还那么聪明?】 【我跟你说哦,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他理化满分,全年级第二,就比隔壁那陆离差了一分!】 姜宁妤:【……所以?】 【所以,他人品太差!宇宙守恒的不变定律,他已经得到了长相和智商,那人品应该是负增长。】 看到这话,姜宁妤不禁失笑摇头,俏皮地打字回复: 【我已经五分钟没听到那盒巧克力的故事了~】 没来得及按发送,忽然迎面匆匆跑下来一人,撞到了她的肩膀。她正低头打着字,手上一时没拿稳,手机飞了出去,顺着台阶滚落,掉到了某个男生的脚边。 那人捡起来的时候,屏幕亮着,看着没坏。姜宁妤却愣了一下,然后急忙三两步跳过去,从他手里几乎是抢过了手机。 她也知道这个举动有点过激了,但…… 好巧不巧,捡起她手机的是……临栩月。 她正跟死党插科打诨的对象。 005 自来熟 “对不起,对不起,你手机没事吧?”撞到她的人是个年纪很小的弟弟,但很有礼貌,一个劲的道歉,表情诚惶诚恐。 手机屏幕裂成了蛛网,边缘也有所剐蹭,好在贴了屏保应该无碍。姜宁妤说了句“没事”,便按掉手机,塞进了裤袋。 这个动作多少带着点没必要的心虚,因此她一抬头,对上了临栩月略显玩味的眼神。 临栩月长得很帅,但不是痞酷或浓墨重彩的那种帅气,而是清冷的贵相。由于这种长相,大部分女生对他有种敬而远之的观感,李薇薇这么直率的性子,也只敢在背后咬几句耳朵,没敢主动搭过话。 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不合群的那类人,身边兄弟很多,本人也并不高冷倨傲,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而姜宁妤之所以观察得这么细致,一半是因为死党的念叨,另一半原因,就是怕他记仇报复了。毕竟曾经那一推,把他推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勇于表现自己,唱歌又意外动听的帅哥,想不出名都难。 当然没人注意到是她推的。除了临栩月。他第一时间就转了头,而她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还冲他挑衅地扬了扬眉。 唔,现在想想略丢人,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临栩月在那件事后虽然并未多说什么,但每每看到她,眼神却好像会说话似的,总是会多停留片刻。姜宁妤一开始还会用坦荡的眼神怼回去,但久而久之,她也没剩下多少底气了。 而此刻,男生那双生得极好的丹凤眼轻轻巧巧地挑起,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他看到了她们之间的聊天。 这没什么。姜宁妤嘴硬地想着,但到底架不住脸皮子薄,主动打了招呼,“啊,hello好巧。”如果有镜子,她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像个谄媚的憨憨。 临栩月却冲她一笑,“是啊,你也是来比赛的?” “没,我来看个热闹。” “那你来对地方了,过一会有个招生宣讲,有几个计算机界的大佬会发言……对了,你对计算机感兴趣吗?” “呃,完全不了解。” “没事,都是从小白过来的。” 姜宁妤跟着他慢慢往楼上走,你一句我一句的,先前那点尴尬别扭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其实她练琴的时候也认识过一些学霸天才,大部分都很有思想且健谈,相处起来很舒服。她只是没想到在学校里未曾有过几句交流的人,她自以为是“敌人”的人,竟出人意料的平和。 临栩月看上去从未在意过那件事。 相较起来,姜宁妤忽然觉得把人往坏了想的人才最小气。 宣讲大堂人声鼎沸,入门的书架上放着一些计算机竞赛相关的杂志书籍和名校的宣传资料,写着“免费带走”。周围走动的人脖子上基本都挂着蓝牌,姜宁妤也不觉得有什么,拿了两本杂志就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 不过,他们刚坐下,一个戴着眼镜,书生气很重的男生便拿着一副围棋过来了,对临栩月说,“早上没下完,我们继续。”然后闻讯围过来了一些人。 姜宁妤打听了才知道,这个男生围棋五段,在竞赛圈小有名气,但早上却在临栩月手上遭了挫,这是找场子来了。 姜宁妤对围棋了解不深,只知道讲究个留气和养势,可临栩月下的招式却很奇特,打吃提劫,二人竟下了个罕见的三劫循环的局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惊叹声不绝,姜宁妤本来看得起劲,可忽然小腹一沉,顿时令她脸色一僵——不会这么倒霉来姨妈了吧…… 周围人很多,她不敢动,却也突然没心思看什么棋了,脸蛋生理性地升了温,满脑子开始跳跃:不会吧这次为什么提前了……她今天穿的浅色牛仔裤,还没带外套!……她为什么要穿浅色的裤子啊啊啊!不,她就不该出来!待在酒店什么事都没有! 她很崩溃,手机屏幕又碎花了眼,给陆惜君发信息都打错了好几个字,只能删除重打。等到乱糟糟的思绪回归,周围人已经散了,临栩月大概注意到了她脸上泛起的潮红,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唔?没事啊。”姜宁妤断不可能把这种糗事告诉他,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手边的杂志。 但有些心事似乎很难隐藏,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按在肚子上的右手出卖,男生的目光下落了一瞬,若有所思,突然脱起了自己的外套。 临栩月穿的是一套黑色的运动装,外套一脱,便露出了里面单薄的T恤。 然后他递着外套问,“需要吗?我有点热用不上。” 姜宁妤一愣,旋即多少明白,他猜到了自己的窘况。虽然惊异于他敏锐的洞察力,但这个隐晦而体贴的人情并不让人讨厌,姜宁妤沉默了片刻,终是理性战胜了扭捏,伸手接了过来,诚恳地表示,“我一定洗干净了还你。”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姜宁妤也没待下去的心情了,把外套像扎裙子一样系在腰上,也不忘捎上那两本杂志。刚要往外走,又被临栩月叫住了,“加个微信?” 在她望过去的时候,男生微微笑了笑,很真诚地说,“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在学校还我这件衣服吧。” 姜宁妤恍然,便这么加了微信。 然后她就匆匆回了酒店。一番后知后觉的羞耻,她躺在大床上生无可恋,直到陆惜君打来电话,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 听到事情解决,陆惜君嘱咐她好好练琴,便挂了电话。 而她盯着摆靠在墙角的小提琴,片刻,决定出去换个钢化膜。 “小姑娘,这手机摔得不轻啊。” “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那还挺抗摔的。边要修吗?加20就成。” “那……那就一起修了吧。” 在手机店等修手机的时候,姜宁妤无聊翻起了带出来的杂志。很火的IT杂志,内容新鲜有趣。第一款数字化电脑游戏的诞生、“bug”的流行起因、冠绝群伦的编程语言……跟她想象的枯燥的计算机完全不一样,杂志里的小故事让她很有探究深挖的欲望。直到老板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从另一个浑然不同的崭新世界中抽离出来。 手机修好了,壳也换了新的,姜宁妤看着手里宛如返厂重修了的手机,想到刚才读到的一篇关于“修复旧bug制造新bug”的小短文,忍不住就笑了。 ——其实只是一个程序员投稿自嘲自己的苦逼日常,远没到引发读者皆共鸣的程度,尤其还是一个对编程一窍不通的学生。但姜宁妤却忍不住想,原来他参加的比赛这么有意思啊! 打开微信,李薇薇三个多小时前发的消息还是未读状态: 【你少取笑我哦!这不是巧克力的事,我就是对他很不满意而已!】 【唉不提他了,你怎么样?比赛准备得还行?】 这些话现在看着,像隔了半辈子一样陌生。 姜宁妤拉到上面,回顾了一下聊天内容,正要回复,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竟然是刚加上好友的临栩月发来的—— 【陆离说早上遇到你了?】怕她不知道陆离是谁还补了句【就是那个自来熟的寸头。】 被他的冷幽默逗笑了,她回了一句:【哈哈,确实在寺院遇到了,他好像在给你祈福。】 临栩月很快给她解了惑:【他说得了金牌请他吃肯德基,也就这点出息了。】 006 外套还好吗 【你们关系很好啊,他还陪你来比赛。】 【其实是我陪他……但第1试的时候他出了点状况,所以这次轮到他陪我了。还算比较幸运,压着积分线拿了金牌。】 陪朋友比赛结果自己拿了金牌?这也太凡尔赛了。 姜宁妤的内心嘀咕了两句,这话怎么看都有炫耀的成分在,可偏偏代入临栩月那张脸,又觉得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礼貌的一来一回,然后自然而然的,对方问起了她来这座城市的原因。 【我也来比赛,但要明天了。】她回道。 【明天?纽威夫小提琴赛吗?】 姜宁妤对他的一猜即中感到惊讶:【嗯,你知道?】 【知道,我表姐也参加。】 姜宁妤恍然。她觉得这个世界巧得有点魔幻了,但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八卦之心,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而对方也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没再深聊。 坦白说,姜宁妤觉得跟临栩月聊天还挺舒服自在的。如同一种从未有过交流但彼此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默契,她隐隐感觉到,对方的性格与外表有一种奇妙的反差,骨子里是有点幽默有趣的,聊天也是七分正经三分玩笑,恰到好处的边界感,大方又不失细腻之处。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没记仇。 如果他和李薇薇在一起的话…… 上网搜了下NOI金牌的含金量后,姜宁妤的脑中冷不丁地闪过这个念头。她被自己惊了一下,旋即又心安理得地想:太正常了。李薇薇天天念叨他,不是喜欢才怪。一个是开朗大方就是有点缺神经的美女,一个是双商看着都不错的帅哥,这么一想两个人还挺互补。 姜宁妤陡然生出了一种撮合的想法,但也就想想,她可不想因为脑补而被两边都当成神经病。 那天之后的比赛,姜宁妤以一首《勃拉姆斯协奏曲》晋级了优胜者决赛,然后受邀参加半个月后的春季视听音乐会。 冠名“纽威夫”的视听音乐会每年都会在全国巡演三场,主角是纽威夫家族力捧出名的“疯乐乐团”及其指挥,但晋级优胜者决赛的选手有义务参加其中一场,姜宁妤就选了本市演出的这一场。 不过,在她看来纯粹就是打个酱油的事儿,陆惜君却高度重视。全美顶尖的音乐学院刚刚递来录取通知,这次露脸无疑是个机会,一旦出彩就会在履历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此她拍板定案——学校已经没必要去了,直接请假,好好在家里练琴。 于是生活变得窒息,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眼前看什么都会扭直成一条条灰蒙蒙的弦,睡梦里会被D大调的幻听惊醒,连挂在门背上的那件黑色运动外套都找不到送还的机会。 可能临栩月也惦记着自己出征半月杳无音讯的衣服,终于有一天,他发来了微信: 【我的外套还好吗?】 还补了一句: 【不好也没关系,我就问问它还在吗?】 经典的临式冷幽默话术,没有打听她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去学校,令人提不起防备心。姜宁妤是逮着妈妈出门的时候,在她爸那里拿的手机。在此之前她几乎忘了外套的事,翻到这条微信,才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竟然都快一个月了,得赶紧把外套还给人家才行。 于是她真诚地问—— 【不好意思啊,你看这周末你有没有时间去一趟大剧院?不行的话就只能下周了……】 【大剧院?你有演出?】临栩月似乎很容易猜到重点。 【不算演出,就上去打个酱油……我八点结束,你看我们到时候是门口见还是?】 斟酌得体的回复,临栩月却很久没回。久到姜宁妤再次上交手机,一直记挂着这事,晚上入睡前终于憋不住了,悄摸摸地打开电脑,才看到了对方意味不明的回复。 只有三个字。 【我想想。】 他想想。 想什么呢? 盲猜了大半天的回复一个没中,姜宁妤很郁闷,可在输入框打了好几句话,都觉得不好,磨蹭了好一阵子,最终没回复。 演出那天,姜宁妤犹豫再三,还是捎上了那件外套。但她没想到临栩月他们会直接来后台。 彼时她在如雷的掌声中退场,一种眩晕的疲惫感使她倚着长桌呆坐。镜子里照出她的脸,妆后精致漂亮,涂了深橘的口红衬得一身肌肤愈发白净发光。面前放着一个空纸杯,饮水机就在几步之遥,但她不想动。 临栩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穿着一身纯白刺绣纱裙的女生半趴在桌边,束着细腻修身的腰带,仿佛失了气力的精灵一样,从塔夫绸里垂下柔荑般的纤细手臂。 怎么说呢,这样的情景大概只会出现在冗长黑暗的梦里。并且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就会生出一种一眼望到头的情绪,然后终其一生都会一头栽向那个归宿。 是忽然推到面前的水杯拽回了姜宁妤漂游天际的思绪。 纸杯里倒了半杯水,摸上去是温的。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却莫名让她反复记了很多年。 然后她注意到了临栩月和陆离,立刻惊讶地直起了身,“你们怎么进来的?” 陆离往后看了一眼,“没人拦我们啊。” 两个男生穿着都很休闲,若不是工作人员失职,便是他们运气爆棚了。不过姜宁妤没多想,立刻跑到化妆间,把熨烫得笔直的外套拿了出来,还给了临栩月,“不好意思啊,过这么久才还你。” 临栩月接过后翻了两翻,语气讶异,“这还是我的衣服吗?” “不像。”陆离幽默接话,“像老头的西装。” 临栩月点头,“我看也是。”然后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闷笑起来。 姜宁妤却舒了一口气。还了衣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没忘记把那杯水喝了,然后带着他们悄悄从侧廊离开了。 经过暗淡长廊的时候,舞台上正演绎着节奏明快的管弦乐,一名气质明媚的女孩正拉着小提琴,灯光聚焦处华丽高雅。姜宁妤认出了那个女孩,复赛时名次比她高,评委组一致给了好评,不出意外是冠军的有力竞争者。 她忍不住轻声说,“大家都好强呀。” 也许是语气里带了点不自知的感慨,旁边的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临栩月说,“是吗?可能我不懂小提琴,我觉得他们都不及你。” 人都喜欢听好话,可姜宁妤摇头道,“热爱是比天赋更重要的东西,这点我不及她。” 她说得理所当然,某些笃定自信的骄傲显露无疑。临栩月语塞了一秒,才肯定了她,“也有道理。” 姜宁妤并非夸大其词,也非骄傲自得,只是天生的笃定自信。但溜出大剧院的身姿却是猫着腰,垂着头,浑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没错,陆惜君就在台下坐着,而她难得想做只逃出猫掌心的老鼠。 007 谢谢参与 大剧院外栽着大片成荫的银杏。晚春的夜空自由而轻松,月色清亮,静静地高悬于世界之外。 路口开着一家杂货老铺,卖一些怀旧的零食小玩意。眼瞅着陆离兴致勃勃地进去挑拣,姜宁妤正想告辞,忽然临栩月问她,“听他们说,你要出国了?” 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姜宁妤也没问,点头说,“嗯,去学音乐。” “欧洲?还是美国?” “美国。我妈……”提起妈妈,姜宁妤就头疼,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非要让我去她的母校。” 临栩月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陆离提着一瓶老式的冰红茶出来了,对姜宁妤说,“老板说这里卖的饮料盖上还有奖,你琴拉得这么好,帮我个忙?” 可能是陪着临栩月来的,碍于他们俩是同班同学的关系,陆离一路都没怎么插话,符合没有交集的隔壁班某某形象。此刻主动开了口,倒让姜宁妤惊讶了一下,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没理解拉琴和开瓶盖之间有什么必要关联。 不过,饮料都递过来了,她只能笑着说,“开不到奖不能怪我啊。”然后拧开了瓶盖。 不出意外,上面刻着“谢谢参与”四个字。 陆离盯着手中的瓶盖发愣,面色古怪。姜宁妤以为他失望了,立刻强调了一句,“不怪我啊!”跟出来的老板呵呵来了一句,“再来一瓶?” 陆离才缓缓摇头,“不了,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 而临栩月紧接着开了句玩笑,“只是没找对幸运女神。” 最后,他们那天是笑着分开的。但姜宁妤总觉得陆离的脸上带着遗憾,而临栩月的表情也怪怪的。 但是无所谓。他们大概率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了。都是终究会淡忘在记忆里的过客,一个微不足道的春夜,一件不足挂怀的小事,不必当回事,不必记在心上。至少她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可她没想到,他们会在美国再见…… 呲哧—— 轿车顺溜打弯停在路边,尖锐的刮擦声拽回了姜宁妤游离的思绪,也打破了空气里的沉默气氛。 “你行吗?”陆离探出车窗问。 都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刻意了。姜宁妤只能点头,“可以。”然后打开后车门,一只脚单跳着坐了进去。 同时,临栩月从另一边的车门坐了进来。 与他的目光对上,姜宁妤开口问道,“你不去前面?” 临栩月没回答,只是打开了顶灯,“看看你的脚。” 姜宁妤拉起裤脚。她今天穿了一双平跟的豆豆鞋,脚踝露在外面,灯光下微微红肿。她摸了摸,是烫的。果然扭到了。 倒霉啊,真倒霉。 她不自觉地扁起了嘴巴,想到本来明天报名的羽毛球活动,不免遗憾。 而旁边的男人微微侧着身子,盯着她的脚踝看了一会儿,便撇过了头。 车内的气氛异常的沉默。 陆离沉默地开着车,临栩月沉默地看着窗外。 这样的场景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曾经他们三个经常一起出去玩,陌生的是时隔多年,已到了无言以对的地步。 他们两年没联系了,一见面又客套得太猛,话头过了没话聊很正常。 但姜宁妤忍不住就想,会不会是昨天那条朋友圈的问题。 有些话还是尽早解释明白,免得气氛持续僵化。想到这里,她主动开口道,“临栩月,那条朋友圈……不好意思啊。” 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得真诚且自省,压着心头的那点心虚继续解释,“我最近带了个实习生,他刚毕业嘛比较热血,也比较爱聊天……我本来是发给他看的,没想到点错屏蔽,闹了笑话。” 008 特调心梗 “你又拿栩月当挡箭牌?”临栩月还没开口,陆离就听不过去了,“也不问问当事人愿不愿意。” 姜宁妤自知理亏,打着哈哈,“我以为把你们都屏蔽了。” 陆离轻嗤道,“我还以为是你良心发现,真心祝福呢。” “祝福怎么会不真心呢。”姜宁妤隐约觉得话题快跑偏了,但还是义正词严地为自己辩驳,“我都记得他的生日,还不真心?” 可能是听不下去了,临栩月终于打断了他们,“你帮忙带包的那个同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是对着她说的,姜宁妤惊讶了一瞬,旋即感慨道,“你总是这么会猜。” 他却说,“但我不是每次都猜对。” 她低着头,把长发捋到了一侧,“嗯,他说你们一起踢过球。” “咕社的,实习生,我好像知道你说的谁了。”陆离接了话,“人不够的时候是跟你们公司踢过几次,那个实习生好像叫陈澈吧?踢得挺好的。”顿了顿,他又纠正了说辞,“在你们公司算踢得好的。” 姜宁妤按了按额角,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说道,“挺巧的,我以为你们还在中金,没想到就在隔壁大楼。” “现在这片热闹,离我们住的地方也近。”陆离说道。 “你们也住公司附近啊?” “很奇怪?” 不奇怪,只是巧得令人发指。 姜宁妤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缘分就像多米诺骨牌,平日里八辈子碰不到的人,只要被巧合轻轻推倒一次,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了。 万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这么尴尬不是事儿。姜宁妤一拍大腿,问他们,“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酒吧,不如今天我请?” 对于她突然的慷慨,陆离也不废话,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两个字言简意赅。 “地址。” 姜宁妤带他们去的是一家门面很小的清吧,格调小资又清净。处在市中心的弄堂路段,没有显目的logo也没有广告语。店外的灯光很暗,匆匆经过的人几乎注意不到,而注意到的人又会以为里面未营业,有一种灯下黑的情调。 下车的时候,临栩月倒是抬起胳膊,让她搭了一把,只是保持着一个社交距离,没有进一步的关怀。 但这就足够。他要是太热心,姜宁妤反而会觉得奇怪。 今天店里就老板和调酒师两个人。看到姜宁妤,老板笑着招了招手,“来了。” 这家清吧的老板今年四十,是一位优雅苗条的高知女性。早年间在甲骨文任职,后来被裁员就回国开了这么一家低调的小小清吧,打趣自己“提前退休”。而来这里的顾客,大多是熟人带的。客流不多,私密性很高。 姜宁妤也是被组里的人带来认识的,不过她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也会来小酌一杯,跟老板聊聊天。今天带了人,她没去吧台坐,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去了楼上。 只是,上楼的过程稍稍麻烦。她不敢把重量放右脚上,只能一下一下地蹦上楼梯。但楼梯很窄,且有坡度,跳到第五级的时候,她左脚没踩实,差点往前摔去。还好跟在后面的临栩月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腰,将她扶稳。 虚惊一场,姜宁妤拍了拍胸口,朝身后轻声道了谢。 临栩月却看了看上面的台阶,往上走了两步。原本拦在她腰间的手放了下来,改扶住了她的胳膊。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姜宁妤忍不住就懊悔——姜宁妤啊姜宁妤,好好的上什么楼?在楼下喝不行吗?现在不上不下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跳了。 楼上空间不大,只摆了五张桌。老板拿着酒水单上来的时候,他们刚刚坐下。 老板笑着问她,“朋友?” “嗯,同学。”姜宁妤把酒水单推给了对面的二人。 “我们金汤力就行。”陆离却把酒水单还给了老板。显然他们的“喝一杯”对喝什么酒没什么要求。 “你老样子?”老板转向姜宁妤。 姜宁妤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开口打断完全来不及,因为老板一句话是顺下来的,“……还是特调的荷塘月色?” “……” 姜宁妤沉默了。 ——话说她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喝酒来着? 感觉到某人无声的注视,姜宁妤非常庆幸此刻环境的昏暗,她僵直着腰板,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我要一杯血腥玛丽。” 老板走后,她又忍不住前倾着身子,解释道,“这里的调酒师手艺很好,荷塘月色是这里的招牌,挺好喝的……” 陆离没理会她的欲盖弥彰,看了眼手机说,“陈凝找你,你回一下。” 这话显然是对临栩月说的。临栩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有一瞬的微皱,然后简短地打了几个字,就把手机放到了旁边。 “陈凝?我那室友啊?”姜宁妤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关系很好?” 这话问得好笑。陆离看了临栩月一眼,又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拆穿与不拆穿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反问了一句,“你今天不是还给人家朋友圈点赞了?” “对啊,因为照片上有我……但我不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姜宁妤振振有词,转向临栩月道,“你说说你们,庆个生放老照片算怎么回事。” 临栩月没上套,反问道,“你放的是新照片?” “……”姜宁妤笑眯眯地看向陆离,“你看,他还学会维护人了。” “你们斗嘴别带上我,我不参与。”陆离冷漠地低头看手机。 临栩月同样冷着脸。他伸手摸向手机,只是拿起来的时候手抖了两下,一副快心梗的模样。 姜宁妤不是感觉不到气氛的怪异,但她心好累啊——好好聊天不行,开玩笑也不行,那她要怎么说?又不是她提的一起喝酒。 还能不能正常相处了。 她无奈极了。好在这时,老板端着酒上来了。 “姜宁妤,这周末有时间么?”陆离突然问她。 姜宁妤已经不想直接说“有”或“没有”了,接过那杯鲜艳美丽的血红鸡尾酒,她拨弄了两下才说,“我周末要跟朋友吃饭。” “那正好。”陆离却说,“我们一个同事组织了个剧本杀,差两个人,你跟你朋友一起来吧。” “……” 一句话,令姜宁妤差点被刚抿的酒呛到了,“咳,你们公司的活动,我就不去了吧。” 009 醉话 “我们那同事也是eng,你们有得聊。”陆离说着,又突然人道主义地征询了一句,“你还没谈男朋友吧?既然那实习生在追你的话。我们这个局都是单身,可以多认识几个朋友。” 姜宁妤差不多听明白了。 她不由地看向临栩月,“……联谊场?” 临栩月则看向了陆离,“是吗?” “算是吧。”陆离也没否认,只是冲姜宁妤问,“对了,你那朋友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话,可能会被分到女角色。” “李薇薇,你认识的。”姜宁妤回道。 “哦,她啊。”陆离点头,“一起去乌镇的那个?” “嗯……我问问吧。”姜宁妤推辞道,“她不一定对剧本杀感兴趣。” “问问。说不定人家感兴趣。我记得你们很早就认识了?” “是啊,小时候的玩伴。” “那挺不容易。对了,她现在做什么?” “民宿设计师。” 聊着聊着,气氛逐渐缓和。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和陆离在聊,临栩月提着酒杯默默听着,但总算没刚开始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感了。 微辣顺滑的伏特加在舌尖和喉咙打颤,第一次喝血腥玛丽,过于刺激,果然不是她的菜。于是她又点了一杯长岛冰茶。亦差了点滋味。 最后还是点了以往喝的荷塘月色。闻之浓烈,尝之甜美柔和。如数岁月一样的源远流长。 她点了三杯酒。对面两个人也没少喝。酒量都不差,但酒精多少让人上头,一些难以启齿的心事便会在这时泄了匣。 “临栩月,你总觉得我喜欢做媒……实在是,我找一个朋友,就有一个对你有好感,我夹在中间也很难办啊……” “你要是……要是那时候不天天来找我,哪会让我那么为难?唔,感觉去做个整形变丑点也行。还有你陆离,才女你不喜欢,校花也不感兴趣,我是撮合一次失败一次,那时候多少人在背后猜你是同……” “最最让我烦恼的就是……你们在我身边,我都没法找男朋友……好不容易想告个白,还搞砸了……” 说到最后,姜宁妤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看着对面两个越来越黑的脸,疑心地问,“……我是不是说话大舌头了?” “走吧。”陆离黑着脸,自顾自下了楼。 姜宁妤跟着站起来,眼前一晕,又坐了回去。 “有星星……”她惊奇地用手抓着漂浮在眼前的星星。居然是彩色的。 然后她的手被抓住了。临栩月背过身,冲她说,“上来。” 姜宁妤乖巧地趴到了他背上,就这么被他背下了楼。 陆离已经买了单,看她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好笑地数落了一句,“醉鬼。”然后转向临栩月,“我叫了代驾,你们怎么说?” “打个车,先送她回去吧。” “你知道她住哪嘛。” “见过几次,大概知道位置。” 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唬住陆离。他看了姜宁妤一眼,“我也知道大概位置,但几栋几层,这谁知道。” “喂喂,我没醉好吗?”姜宁妤拧着眉,不服气地报了一串地址,“醉鬼能自报家门吗?” “自报家门……这词是这么用的?”陆离无语。 “行了,我先送她回去,再联系。”背上的人开始不安分,临栩月略感吃力,立刻就要背着她出去。 “等等。”老板微笑着朝他们举起了手机,“以防万一,我拍个照哦。” …… 迷迷糊糊的,姜宁妤觉得做了一场关于坐车的颠簸的梦。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里,被临栩月放到了沙发上。 她的眼前蒸腾一片,脑子有点晕,没法思考太多东西,但认出了那个在冰箱里翻翻找找的身影。 片刻的盯视,她忍不住出声道,“‘是吗’是什么意思?” 她租的房子是公司附近的loft公寓,开放式厨房就靠着走廊。因此临栩月一回头,就看到了抱膝坐在沙发上的女子。 她披散着头发,脸颊泛着微醺的红,嘴唇红得娇艳欲滴,可眼神却充满质疑。 “什么?”他一边问,一边顺手热了杯水。 “刚刚喝酒的时候,陆离说去剧本杀的都是单身,你问他‘是吗’……什么意思?”姜宁妤盯着他,可对方却挪开了目光,在她从来都是摆设用的碗筷里敲敲打打,语气淡淡地回答,“字面的意思。” “是因为你不是单身?”姜宁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固执地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临栩月没理她,过了一阵,端着一碗调好的蜂蜜柠檬茶,走过来递给她,“喝了。” 姜宁妤没有接,眼神涣散却执拗地凝望着他。 无声的对视。静谧的空气似乎网住了一些破碎的过往。 临栩月微微闭了闭眼,半晌,他叹了口气,似乎认了她的胡搅蛮缠,“不是。我之前也不知道这次活动有联谊性质。” 心头的疑问得到解答,姜宁妤顿时喜笑颜开,乖乖接过了他手里的碗。 见状,临栩月看了眼手机,“早点睡,我先走了。”本来留下这句,他就要走的。但姜宁妤瞥见了他的动作,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他诧异地回过头。 姜宁妤认真地对他说,“我想听听你和陈凝的事。” “……” 临栩月当即冷下了脸,“喝多了就少扯闲话了。” “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给她点赞,没给我点赞?我也祝你生日快乐了啊……”姜宁妤可怜兮兮地较着真。 后来她还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临栩月也回应了一些,但具体是什么内容,她记不清了。实际上在此之前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有些模糊。 唯一肯定的是……临栩月没走。 因为第二天,当姜宁妤捂着晕晕的脑袋转醒,习惯性想坐起来的时候,她一个手撑空,翻身掉下了沙发。 没有摔到地上,而是扑到了一具温热有力的身体上。 下一秒,一声闷哼清晰地传入耳中。是男性的声音。 直接把姜宁妤吓清醒了。 010 写的什么 家里怎么会有男的声音? 然后就与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对上了。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光影婆娑间,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 ——有种似有若无的云南白药的气味。 可,可这是……临栩月? 姜宁妤愣了又愣,脑子卡壳了。 但下一秒,被压在下面的男人皱起眉,缓缓开口提醒,“我喘不过气了。” “啊?啊!” 姜宁妤连忙起身,往后跳的时候,没注意到临栩月下意识想扶她的手。 她尴尬地掸了掸裤子,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她怎么会睡在沙发上? 呃,不对,重点是…… 她移动目光,望向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我家?”她想露出或警惕或戒备的表情,不愿承认自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但临栩月起身后,就捎起手机,径直走向了门口。 听到她问,他一边换鞋一边回,“你喝多了,拉着我不让走。” 很平淡的语气,却让姜宁妤倏地升起了不自在的情绪。她还来不及回应,他却不愿多待,丢了句“我回去了”,便迅速开门离开了。 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姜宁妤收回了怔望着门的视线,敲着脑袋,转过身,无意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一小瓶云南白药喷雾。 难怪空气里一股药味。 她沉默了片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刚刚是工作短信的提醒,许是有一处程序出了bug。姜宁妤压下了那点刚涌出来的优柔情绪,找出笔记本,连上了公司的网络。 改完bug,已是半个小时后。 她还是觉得头有点晕,看了眼手机,发现快没电了,便去床上躺着,顺便给手机充上了电。 一晚过去,许是喷了药,脚踝已经不疼了。 她躺到床上,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看到了两条酒吧老板的未读信息。 一张是照片。临栩月背她离开的照片。 “卧槽……” 姜宁妤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差点惊坐起来。 下面还有老板好心地关怀—— 【你现在怎么样?你同学说送你回家了哦?】 ——“……去做个整形变丑点……好不容易想告个白,还搞砸了……” 一些零碎的片段倏尔闪过脑海,姜宁妤表情石化了,“我在胡说八道什么……”她抿起嘴,给老板回了信息,看到朋友圈有红色未读,便点了进去。 这一看,她又怔住了。 竟然是临栩月点赞了她昨天发的那条生日祝福,还留下了一句评论: “以后少喝点” 连个标点都没有,可她却情不自禁地鼻子泛酸。 然而,一个画面就在这时忽然闪过脑海—— “我也祝你生日快乐了啊……不行!你也要给我点赞!快,点赞!”她拽着临栩月的衣服不松手。 “……行,点完赞你就放开我,行吗?”临栩月松口让步。 但她得寸进尺,“还要评论!” 然后看着他无奈的表情,很认真地追问,“写好了吗?” 临栩月只好低头打了些什么,然后把手机给她看,“写好了,可以了吧。” 她凑近屏幕,眼前却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抬头问他,“写的什么?” “我爱你。” “唔?” “写的我爱你,行了吗?” “啊,我也爱你!” …… 画面在她高兴扑到对方怀里的时候戛然而止。 姜宁妤打了个冷颤,狠狠甩头,试图把那些奇奇怪怪,冒着粉色泡泡的“记忆”摈到脑后。 什么“我爱你”,绝对是潜意识延展的遐想!临栩月才不会说这种话。 而且,他写的分明就是“以后少喝点”。 思来想去,她有点后悔,又有点过意不去。思索再三,准备向临栩月道个歉—— “对不起!昨天的酒比我想象的烈,我以前都不会喝醉的!” 看了看这句话,她觉得解释得太繁琐了,没必要。 “对不起,昨天没闹腾你吧?” ……干脆问他地板凉不凉得了。 姜宁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踌躇再三,最终发过去一句不会出错的—— “昨天不好意思啊,还有,谢谢你的药。” 外加一个“鞠躬”的表情包。 中午吃饭的时候,临栩月回了她,简简单单两个字——“没事”。 姜宁妤正在跟周围的同事聊天,气氛融洽。她扫了一眼手机,刚要滑掉,却无意瞥见了上面的聊天记录。 真真隔了两年之久。确切的说,是两年零一天。 最后一条记录是她两年前发的生日红包,他没收,最后退回了。那段时间他们已经不怎么说话了,几乎是半个月一个月说两句话,而且基本都是她单方面主动找的话题。 再在某个时间节点往上,聊天却多了。 时间似乎分外治愈她。姜宁妤后知后觉。这两年的时间美化了很多安然难过的感受,直到昨天见到他,那种复杂亏欠的感觉才再次袭上心头。 姜宁妤握着手机,直到同事喊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笑了笑也说了句“没事”。 吃完饭,她回到工位上,拿起带到公司还放到了电脑旁边的云南白药,认真地对着脚踝喷了喷。 这时,她被人拉到了一个【周日15:30回响】的八人微信群。 陆离邀请了她、临栩月等七个人加入了这个群聊。 一个带着官方头像的DM发了一段话—— 【大家好,我是民国本《回响》的主持人!我们等会要抽取角色了哦,方式是在小程序里盲抽,也可以直接在小程序里交换。5男4女的本子,有侦探哦!】 然后陆离发了一句话:【好的。同志们周日不见不散!】 “……” 姜宁妤一呆,旋即立马找他私聊:【我和李薇薇不一定去啊!】 可陆离却说:【你昨天答应了,不能出尔反尔吧?】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不是说问问吗……】 【你说我买单你就去,我这还有结账的账单呢,你要看吗?】 对方理直气壮的回应令姜宁妤一愣,陷入了将信将疑的境地。 她昨天……这么说了吗?难道是喝多了不记得了? 紧接着,陆离发来了一张账单的截图。 姜宁妤顿时信了大半。 而陆离放完证据,又改走了怀柔策略—— 【而且,你昨天答应后,我就婉拒了另外两个朋友,现在回头找他们不太好吧?】 姜宁妤一向吃软,何况还是这等理亏之事。证据确凿,虽然心里总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但她也只能回“好”。 把李薇薇拉进群后,她私底下解释了一下原委。李薇薇是个爱玩的人,一开始听到要玩“剧本杀”,毫不犹豫就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我有时间,肯定去的啊!” 但当她看到群里有谁后,又死一样地沉默了。 “我有句话想讲,但不知当讲不当讲……算了,等我回来当面讲吧。”电话那端李薇薇的语气无奈又惆怅。 姜宁妤也是内疚。原本昨天拉“李薇薇”出来,是个推辞。只要事后找个由头推拒就行了。可她想不到自己酒品这么差,不仅满口胡话,还随意应允了人家。 011 老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薇薇肯定会陪她。 不然她一个人去,得尴尬死。 再趁空档看手机的时候,剧本杀的那个群里已经聊开了。每个抽到的角色卡的人都截图发了出来。连李薇薇也在不久前发了截图——一个叫“何啸”的中年男子,角色卡是民国军阀的装扮。 姜宁妤去搜了下这个本。 一个高评分的民国悬疑本,但看简介带了点情感纠纷。 她也进小程序,把角色抽了。抽到了一个叫“梦歌”的女角色,应该是个c位,因为很快有人at了她: 【徐漫:啊啊啊!小姐姐我能跟你换吗?】 群里的这些人姜宁妤都不认识,放在往常她就当交朋友和气应下了,但鉴于这个本带了点情感因素,出于谨慎她先去问了陆离—— 【我这个角色有感情线吗?】 陆离很快回复:【我哪知道?又没剧透。】然后又说:【但你抽中那个应该是个c,第一次玩的话,你自己斟酌斟酌。】 【剧本杀我玩过,但我就是……算了我就直接说了,我不想跟临栩月那个角色有感情线,不然太尴尬了。】 姜宁妤觉得还是直截了当的好,但陆离却发了一行省略号过来,然后告诉她: 【放心吧,他喜欢当侦探。】 于是,姜宁妤放心了,在群里回了句“好”。 傍晚的霞光在青黯的夜色中逝去。夜色之下,冉冉亮起的霓虹闪烁着梦幻的光,随着车流奔驰映出繁华的景象。 姜宁妤跟约好的同事一起去了羽毛球馆。骑车十分钟的路程,中途会经过一座大桥。桥面上有行人歇脚,也有踩着滑板的孩童。 羽毛球馆旁边是一家舞蹈房。她刚还完车,抬头就看到一个窈窕纤瘦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当那人从背阴处走到路灯下,露出那张姣好清纯的脸,姜宁妤当真是挑了下眉,惊讶了。 “……宁妤?”那人也看到了她,眼底同样露出了一抹惊讶。 “hi,陈凝。”姜宁妤很快露出笑容,“好巧啊。” “是啊,好巧。”陈凝看着她背在肩上的羽毛球拍问,“来打球的?” “嗯,你呢?”姜宁妤扫了眼她的舞蹈服,“还在跳国标?” “是啊,空了就过来活动活动。” “行,那我就先进去了。”寒暄了两句,姜宁妤刚要走,却被叫住了。 “宁妤。” 她不解地望过去。 陈凝神色犹豫了一下,问道,“临栩月昨晚和你在一起吗?” 听到这个问题,姜宁妤心头一跳,脸上却没露出异样,“啊?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反问也是一种回答。 陈凝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我们一帮人,我跟他同事、朋友一些人,本来想叫他出来吃饭的,但他说有约了。” 听出了她似有若无的话外音,姜宁妤不由地说道,“他好像跟陆离庆祝去了吧,我昨天去球场给同事送包的时候碰到他们了。说来也巧,我跟他们也很久没见了,居然在球场碰到了……不对呀,他的事你现在应该比我熟才对,怎么问起我来了。”她边说边打趣,一副想到哪就说到哪的轻松自然。 陈凝笑着摇头,“好吧,是我的错喽。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哦!” “好。” 姜宁妤冲她挥了挥手,便进了羽毛球馆。 进去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笑容的。由于从小的文艺培养,她的身上一直有种泠泠仙雅的气质,笑起来清澄又带了几分甜意,因此很快就有坐在旁边休息的男士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打?” “有约了。”姜宁妤客气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场地,回绝了。 但跟同事打了会羽毛球,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读大学那阵,陈凝跟她关系很好。一起活动社交,一起小抄作弊。有一次她大半夜的笔记本坏了,还是陈凝悄悄溜出去找了大半圈,从宿管老师眼皮子底下把一个会修电脑的男同学带了上来,拯救了她差点猝死的论文。 姜宁妤这个人,总会下意识地想到别人的好而忽略不好,因此她越回味方才陈凝的话,心里头越不痛快。 ——昨天我们一帮人,我跟他同事、朋友一些人,本来想叫他出来吃饭的…… 什么意思?告诉她,她和临栩月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已经跟临栩月的同事朋友们打成一片了? 但是,完全没必要啊。 她又不是情敌。不然他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怎么到她这就变防着她了? 唉,算了算了,想那些干什么?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会变小气嘛…… 姜宁妤一边打球,一边脑子打架。 只能说庆幸打的是羽毛球不是网球,否则脸上就张灯结彩了。 运动完,已经快十点了。 推掉了同事的夜宵邀请,姜宁妤一个人慢慢地骑车回家。凉凉的晚风拂过脸颊,吹起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夜色在两边流动消隐,可她好像没从青黯的暮景里清醒过来,无法自如地放空大脑。 到了小区楼下,她先去便利店买了瓶早餐奶。往里走的时候,她忽然感觉有异,转头一看,恰好看到一个穿着帽衫的黑衣男子鬼祟地停了一步。 其实姜宁妤平时没这么警觉。她住的虽然是个商业小区,但周围就是CBD,住户素质普遍较高。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头敏感了许多。 而身后那男子,离了她十米开外,却不紧不慢的,就跟着她在小区里转。 姜宁妤抿了抿嘴,不自觉地想起了不久前上映的大电影,讲的是一个女白领单身独居被尾随,家中被变态入侵……越想,后背越凉。 她不由地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 拨出去才想起来,这是临栩月的手机号。他有不接陌生电话的习惯,但没关系,假装打通了就行。 这么想着,姜宁妤清了清喉咙,刚酝酿好情绪演戏,那边却接了起来。 “喂?”清凛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姜宁妤握手机的手顿时紧了紧,暗暗说了句“抱歉”,便用甜腻的嗓音开了口,“喂,老公~你到家了吗?” 012 刚好路过 不出意料,她这句“老公”一喊,那边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明白他一定被自己吓到了,估计还开始怀疑她神经出了问题,姜宁妤硬着头皮,不自觉加快语速说,“到了啊?我以为你今天要加班呢。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喝的ad钙奶哦!” “……好啦,我马上就上去!等我哦!” 高声说完,她故意把手机拉开些距离,以一个方便后面人看清自己屏幕的角度。然后才挂了电话。 做完这个动作,她没敢回头看,却是小跑着往楼里跑,一副迫不及待回家见爱人的场景。 进楼,坐电梯,多按几个楼层。姜宁妤虽然心跳得厉害,但头脑很冷静,开锁进了门的第一件事也是趁黑去拉了窗帘,随后才开了灯。 随着“啪”的一声,整个屋子亮堂起来。 融融的暖色调吊灯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姜宁妤一下子放松下来,却是腿一软,顺着门背坐了下来。 没事。应该没事。大概率是她敏感了。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情绪缓和了一些,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临栩月回来的电话。 莫名其妙被叫“老公”,还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估计是来要解释的。 抱着“一定要好好道歉”的念头,姜宁妤捋好措辞,接了起来。 然而,还未开口,那边却先出了声,“你回来了吗?” 清凛的声线带了几分熟悉的温柔。没有预想的质问,反而是顺着她先前的话,有所考量地问道。 不知怎的,一股没由来的心酸直冲大脑,将刚刚缓和的情绪一下子带到了顶峰。她眼前忽然就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落下,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口,迟迟发不出声音。 哭什么……太丢人了。 姜宁妤立马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饮泣吞声。 也许是她久久未出声,电话那边的声音高了几分,直呼全名,“姜宁妤!” “……在,我在。”姜宁妤擦掉眼泪,努力压下这股莫名的悲怆,又用手用力掐住脸颊两边,竭力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啊,刚才我回家的时候后面跟着个人,就……就随便打了个号码。”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她略带异常的语气,那边沉默了一下,问她,“你哭了?” 被他听出来,姜宁妤也没强装,只是用很轻松的哭腔说,“你被尾随你不哭啊?很正常,我一般哭出来就好了……而且,我敢肯定,我明天早上就会因为这事笑话自己。” 到底是觉得丢人,她直接挂了电话,丢掉手机就继续抽泣。 忽然爆发的情绪无从头绪,姜宁妤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事,然后想到了一些没机会在意的东西,总之想到什么哭什么。 好一阵子,她才缓过情绪,疲惫地走进了浴室。 镜子里映出了她通红的眼睛。她愣愣地盯着瞧了一会儿,突然咕哝起来,“我到底哭什么呢?” ——很正常,我一般哭出来就好了…… ——我明天早上就会因为这事笑话我自己。 脑海中闪过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姜宁妤一阵沉默,然后平静地洗脸,平静地想:这次丢脸丢大发了。 洗完脸,她出去,先把滚到角落的早餐奶放进了冰箱,然后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临栩月没再打电话,或发来信息,估计是被她无语住了。 姜宁妤觉得,还是应该好好向人家解释一通,免得被打上“精神不稳定”的标签。 于是,她点开临栩月的微信,开始酝酿措辞。 没成想这时,有人敲了门。 由于她就站在门廊下,敲门声几乎是从背后传来的,她吓了一大跳,都快以为是什么鬼片的开头了。好在门外的人似乎明白半夜敲门是件恐怖的事,紧接着开了口—— “是我,在吗?” 听到这道声音,姜宁妤不由地一怔。 打开门,一身挺拔的男人果然就站在外面,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刚好路过,陆离做的水果捞。” 临栩月穿着与早晨离开时不同的休闲装,薄薄的黑色冲锋衣开着拉链,里面也是很简单的T恤。——都回家了,肯定会换衣服啊。但他早上着急走的样子,完全想不到会再来…… 一瞬间,姜宁妤的脑中闪过了一些有的没的,怔怔地望着他。 寂静的深夜,脆弱的情绪,忽然出现的朋友,符合冲过去拥抱他的全部因素。但她克制住了,默默地让开了身子。 “陆离一直说要学做饭,但到今天还是只会往水果里倒酸奶这一项手艺。”临栩月进来后,把带来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然后看着她不声不吭的样子,又扫了眼她身上的衣服,问道,“去运动了?” 姜宁妤冲他挤出了一丝笑,但很勉强,“嗯,打了羽毛球。” “脚怎么样?”临栩月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右脚上。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药。” 她情绪不高,可他的话反而多起来了,“被那个人吓到了?” 姜宁妤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那个“尾随”的人。她微微皱了下眉,心里清楚自己哭的原因绝不源于恐惧,但对于他时隔久远的关怀,她轻轻地说,“有点。我觉得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她时而像生动的精灵,眉眼一转就是许多的奇思妙想;时而像高傲的天鹅,拢着头发的淡淡斜瞥就叫人心悸,但此刻却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浑身透着脆弱的余悸。 临栩月敛下眉,袋子的结解了好一会,才把保温盒拿出来,“吃点?” 确实有点哭脱力了。姜宁妤没耍别扭,接过他拆开的叉子,就低头吃起了水果捞。 “酸奶放多了。”她评价了一句。 “我当时开着扬声器。” “嗯?” “你喊我……的时候,他手抖放多了。” 临栩月平静的解释,却让姜宁妤倏地红了脸。她赶紧多舀了两勺酸奶,干笑道,“感觉你们下班后的活动好多啊。” “没那么多,今天凑巧。”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呢?” “运动,打打游戏……之类的吧。” 他今天的态度软和很多,有问必答,不出意外是真的在安抚她。可是以什么身份呢?一个失联了很久又突然关心的朋友吗? 太奇怪了。 姜宁妤握着勺子,顿了顿,像无意提起,“对了,今天打羽毛球的时候,我碰到陈凝了。” 013 朋友 这次提起陈凝,临栩月没再冷脸,只是问,“说什么了?” “没说几句,就是她问,我们昨晚是不是在一起。”姜宁妤舀着酸奶,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不敢乱说,就跟她说确实在球场碰到你了,但就是碰巧遇到。” 顿了一下,她又忍不住埋怨,“总之,她要是之后问你,你把我省去了就行。我知道你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要是说了实话,就显得我心虚了……可我也不是心虚,陈凝当时说昨晚跟你同事朋友一起都没请动你,我要是说‘是’,那她岂不是要膈应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怪,像传说中的茶言茶语。 但临栩月应该没听出来,淡淡道,“别瞎操心了,我称得上朋友的就陆离一个。” “那我呢?”姜宁妤这话是脱口而出的,好在脑子动得快,找补道,“……算曾经的朋友吗?” 临栩月沉默了。 许久没听到回答,她不由地偏头望向他。他微微低着头,下巴与颈项清瘦好看,睫毛很密,但即便是这个低眉思索的姿态,亦叫人畏而不前。 骇异的寂静充斥着周遭,她忍不住质疑,“不至于我给你做几个媒,你就把自己说过的话都推翻了吧。” 临栩月却瞥了她一眼,“喝你的酸奶吧。” “……我吃的是水果!” 他避而不答,姜宁妤也不想碰壁。她低头吃着水果捞,余光瞥见他在看手机,心里逐渐泛起了嘀咕。 刚认识他的时候,是真觉得他性格好。长得帅,脾气好,说话又幽默,光这三个优点加起来,就足以让人想跟他交朋友。后来发现他的界限感很强烈,只是藏得深。 但一开始,还是他主动惹起的缘分…… 那是她刚去美国的第三个月。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姜宁妤第一次意识到,辛苦钻研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她拥有极高的音乐天赋。在陆惜君作为“光荣校友”挂在荣誉走廊里的前提下,专业老师对她格外的看重。接踵而来的是压力,她每天就是练琴、练琴再练琴,然后跟着导师去乐团见世面。很多学长学姐都羡慕她,但她却是咬牙坚持着。 就是在那个时候,临栩月发来问候,说他也准备来美国了,想问问这边怎么样。 看到他的消息,姜宁妤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想起那片随风摇曳的银杏树,那个霁月清风的男生。然后他们重新联系上了。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聊天,礼貌客气,后来聊得多了,她也会抱怨这里的校园生活,紧凑得令人喘不过气。 临栩月去了哥大。很凑巧的是,离林肯中心不远,距她学校也就几公里的路程。更凑巧的是,陆离也去了。 赴“老同学兼网友会晤”之约的那天,正值酷暑。傍晚炎热喧嚣,视野从布鲁克林大桥的那端望过去,无数繁华的建筑物拔地而起,遥远壮丽的光堆砌织就,那是象征着财富与浪漫的奢靡盛宴。 姜宁妤走进那家广东人开的东北饺子馆的时候,只带了两杯奶茶。到了地方,才发现临栩月身边还坐着一个男生,留着一个帅气的寸头,好认得很。 她便把自己那杯给了陆离,笑着打趣,“我们网友见面怎么还多了个人出来?” 陆离很上道地开玩笑,“我藏临栩月行李箱里来的,你可别说出去了。” 在一片融洽的气氛里,他们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有些曾经讳莫如深的往事便成了谈资。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以为你是北方人。”临栩月看着她蘸醋吃饺子的样子,问她,“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姜宁妤只当他还记得自己粗莽的行为,尬笑着说,“记得啊,不就高中军训嘛。我推了你一把,让你上台表演来着。” “哦,对,我想起来了。”陆离幸灾乐祸地插了一句,“临栩月你还上台表演了是不是?你说的祖宗就是姜宁妤啊?” 临栩月不置可否,“还以为哪里得罪她了。” “他得罪你啦?”陆离笑着帮他问。 “没,当时以为他欺负我朋友了,想出口气。”姜宁妤故作讨好地帮他们插好了吸管,“不打不相识嘛。” 临栩月却浅浅笑了一声,“看来你确实不记得了。” “啊?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吗?”姜宁妤仔细地端量着他,表示,“不会错吧。你长这么好看,我要是见过的话,肯定记得住。” 可与他含笑的目光对上,却又不确定了,于是追问一句,“不是吗?” 临栩月却卖起关子,不语了。 曼哈顿下城的唐人街夜市,狂欢通宵达旦。回去之前,姜宁妤被捏糖人的铺子吸引,要了一个悟空形象的糖人。 两个男生也对糖人产生了兴趣,陆离拿了一支锦鲤鱼,可轮到临栩月的时候,眉眼皎然的男生却沉思了一下,问老板,“您会做精灵吗?” “精灵?天使行吗?反正都长翅膀。”老板问道。 “……好吧。” 于是老板麻利地倒入麦芽糖,拉丝,吹糖,一气呵成。一个长着一对放飞翅膀,身体胖乎可爱的天使糖人就做好了。 临栩月是叹着气接过来的。看出他略带勉强的表情,姜宁妤忍不住好奇,“天使和精灵有区别吗?” 他无奈一笑,“只是喜欢精灵而已。” “你喜欢看神话故事啊?”她还是觉得新奇,第一次发现男生也对这些神话里的生物感兴趣。 “不,我爱看西游记。”临栩月却看了眼她手里的猴子。 被打趣的姜宁妤哈哈笑了一声,耸肩道,“好吧,我向往和平。” 014 月色同学 那天分开前,陆离拍了张合照,放到了朋友圈,配字:一个崭新的开始。 姜宁妤也把“临栩月来美国”的事告诉了李薇薇。 于是李薇薇开始隔三差五地打探他的消息。 “都十月份了还这么热,纽约的天气有没有把临栩月那家伙煮熟?”、“对了临栩月学什么专业来着?绝逼理科吧?”、“你们学院食堂这么难吃啊?不知道哥大怎么样?”……“我加那货微信,他居然同意了!你说他还记不记得抢我巧克力的事?” 于是,姜宁妤拐弯抹角地替她问了这些话,然后转述:“看着没变黑”、“他说学的金融工程”、“下次等我实地考察了再给你答案”、“我问了临栩月‘记不记得抢李薇薇巧克力的事‘,他说没有的事,你老实说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前面的都是如实转述,唯独最后那句话,当她问临栩月那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李薇薇是谁?” 那天刚好陆离生日,他们约在一家泰国餐厅吃饭,临栩月的诧异十分真实,毫无做戏成分,然后想了一下,才又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的同桌……抱歉抱歉,我对班里的女生不是很熟。” 反而是陆离说,“李薇薇嘛,我听人提过,你们班的班花。”然后又像安慰似的,安慰姜宁妤说,“你就上了一学期,还经常请假,评不上很正常。” 姜宁妤哭笑不得,“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很好。” 陆离“哦”了一声,拍了下临栩月的胳膊,“所以你为啥抢她朋友巧克力?” 临栩月也是一脸茫然,“我抢过吗?听着不像我会干的事。” “就是军训的时候嘛,李薇薇晚上去小卖部买吃的,说遇到你了,你们俩都看上了一盒巧克力,你一开始不松手,抢的时候又故意松开,害她差点摔跤……”姜宁妤生动形象地叙述着死党说过的话,可望着对面男生愈发纳闷惊奇的表情,如同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小说情节一般,她只好找补,“咳,反正都过去了,不记得就算了。” 许是看她尴尬到都喝水了,陆离帮腔接了句话,“怎么不像你会干的事?这么腹黑。” 聊着聊着,天就黑了。姜宁妤隔天有课,就带着没吃完的蛋糕回去了。临走前她一时兴起,冲着临栩月的背影拍了张照,发给了李薇薇。 广场缓坡旁是一座舞池,他坐在长椅上,背影融在美轮美奂的建筑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夜的影子,天上挂着一轮半遮面的弦月,泄下银河一样的光辉。 【突然想到荷塘月色……我看以后就叫他月色同学好了。】 一个清亮的夜晚,李薇薇拍板定案,终于给她口中的“那货”取了个还算好听的外号。 小提琴系人不多。姜宁妤的室友是钢琴系的,关系还不错,每次去琴房找她,满眼都是羡慕,“你们琴房也太大了吧,我们那儿谱架都是坏的。”从琴房的窗户外俯瞰百老汇大道,隔壁就是舞蹈学院,每天大把高挑秀美的学生走来走去,不乏名人。 可每每姜宁妤走到窗边,却总是有跳下去的念头一闪而过。 那天陆离没课,提出来她的学校参观。姜宁妤出去接他,下电梯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帕尔曼。坐着轮椅,就离她半步之遥。她悄悄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陆惜君—— 【你的偶像。】 国内时间是半夜,但陆惜君很快就回了她:【你这个时间应该在练琴才对。】 一句话,把姜宁妤刚刚有点激动的心情浇灭了。 “哟,怎么垂头丧气的?”陆离接过访客证的时候,揶揄了她一句。 姜宁妤还没张口,忽然看到老师迎面走了过来。老师本来神色严肃,看到她却眼睛一亮。得,果然接到了一个临时的视奏任务,姜宁妤只能抛给陆离一个“你自己逛吧”的无奈眼神,匆匆跟着走了。 但在台上的时候,她看到陆离在下面,举着个手机偷拍。演出中场,旁边打过几次照面的中国学姐笑着问她,“那是你男朋友吗?长得挺帅。” “不是,同学。”姜宁妤无奈地瞪了台下一直举着手机的男生一眼,谁料陆离却冲她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结束后才知道他给临栩月发了好几段录像视频。 “我们表演的时候禁止拍摄,被发现要去坐牢的。”姜宁妤恐吓他。 “真的吗?我好饿。”陆离却毫不在意,反而关心起,“快带我去你们食堂,我要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难吃。” 半小时后,陆离捏着刚烤出来的,比纸还薄的比萨饼说,“确实比外面小一圈。” 已经到了饭点,来往端着餐盘的学生多是气质上佳,外形优越。 注意到陆离张望的目光,姜宁妤心下一动,想起李薇薇对某人最近频繁的提起,不由地开口问,“你不会是来探路的吧?” “嗯?”陆离没懂。 “来看小姐姐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陆离以为她误解了,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在想,你们学校的饭这么难吃,是不是为了让你们保持身材,少吃点。” “哇,确实有这个可能。”姜宁妤被这个说法拓宽了思路,但也没被带偏,“不过你没想法,那临栩月呢?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我哪知道?” “你们关系那么好,说说嘛。” “干嘛?你对他有意思?”陆离直率地问道。 “那不可能。”她一挥手,“我就是在想,如果给他介绍一个国内的女朋友,他能不能接受异国恋。” 终于听懂了她一开始的铺垫,陆离直截了当,“劝你死心,他这人不喜欢受人摆布。” “我没想摆布他啊。”姜宁妤扫了一眼四周,身子朝对面的男生倾了倾,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有个认识的人喜欢他蛮久了,但一直别别扭扭的,知道临栩月来美国后也一直明里暗里的问……我就想着,你帮我试探试探他的意思呗?” 015 神志不清 陆离回去后有没有试探,姜宁妤不知道。只是当晚,临栩月罕见发了一条朋友圈: “一生都将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配了三张照片。一张是哈德逊河的傍晚;一张是林肯中心的霓虹;最后一张是前几天给陆离庆生的蛋糕,拍的近景,不过将她作势切蛋糕的半条手臂拍进去了。 当时陆离对着蛋糕许了很长时间的愿,她估摸着临栩月在调侃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隔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发朋友圈。 她不由地评论: 【喜欢精灵的人还唯物?】 然后她干脆私聊临栩月:【你单身吗月色同学?】 大抵是第一次被这么叫,临栩月先回了一行省略号,然后问:【你想干嘛?】 【给你介绍个美女要不要~】 对此,临栩月很直接地说:【你那个什么国内朋友?我没这个意愿。】 姜宁妤不由地在心里暗骂了陆离一句,快速打字:【不是,我室友是学钢琴的,很漂亮噢!你要认识一下吗?】 昨晚室友正好聊到想恋爱,为了防止他可能猜到那人是李薇薇,她只能推室友出来了。 然后又把室友的名片分享给了他,附送一句:【头像就是她~你加她就好】 一气呵成做这些事的时候,姜宁妤没怎么思考,等缓过神来,她忽然想到——不对啊,临栩月现在没这个意愿,那等以后回国呢?她也忘了问李薇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草率了。 可现在撤回消息有点欲盖弥彰了,姜宁妤只好拐弯抹角地问死党:【我室友想谈恋爱,问我有没有认识的靠谱的男生介绍,你说我把临栩月介绍给她咋样?】 同样得到了一个“……”的回应。 李薇薇的反应是:【你介绍他干嘛?我看那个陆离更合适。】 【虽然我承认巧克力的事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夸张成分,但他肯定也不是好人啦!你别耽误人家妹子!】 话里话外看着都像在警告她:不许乱撮合临栩月和别人。 自以为洞悉一切的姜宁妤不免后悔。她实在不应该那么快就把名片分享过去。 要是临栩月加了,然后两个人相谈甚欢……那她岂不是自己把李薇薇的机会搞没了? 哪怕是后来再想起这件事,姜宁妤仍会为自己此刻的自以为是无地自容。 但当时,她只想着,先别让临栩月谈恋爱好了。 哪知道后来的剧情发展不受控制,真实得像假的一样,可谓因果报应…… …… 姜宁妤莫名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一些以为早就忘了却深埋于心的过往,那种现实与过往关联上的复杂情感令她恍惚。 屋子里静得刺耳,嗡嗡叫着,像一根针磨在时间的碑上不止息。直到她吃完水果捞,临栩月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姜宁妤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 ——我想听听你和陈凝的事。 脑海中冷不丁闪过了一段画面。 她顿了顿,却见回过头的男人问,“怎么了?”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氤氲淡淡的诧异,然后像明白了什么,安慰了两句,“别担心,遇事第一时间报警,今天早点休息。” 他神色平和,明晃晃的光在眼底流动,姜宁妤能从他的眼里看到除了情意外的任何别的情绪。一种难言的失意袭上心头,明明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可她却忽然领悟了何谓咫尺天涯。 姜宁妤沉默了一下,松开手,脸上扬起了感谢的笑,“好,我送送你。” 她这副强装无事的样子,反而让临栩月多问了一句,“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姜宁妤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化成了真心一笑,“今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太麻烦你了。” 然后她就看着他冷脸离开。 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脸的阴郁不快,姜宁妤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关上门,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才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话。 【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 然后就在沙发上躺下了。 没一会儿,实习生发来微信—— 【学姐,你开始修道了吗?】 “……” 姜宁妤只当没看到。但好些同事都给她点了赞。 李薇薇评论:【看来你对人生又有了新的感悟[可喜可贺]】 连八百年没理过她动态的陆离也下了场,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神志还清醒吗?】 一个个的,都没看过《文学回忆录》吗?姜宁妤索性关掉了微信提醒,刷起了短视频。 刚刷了一会,主页忽然跳出了一行提醒—— 【你的好友“黑风钢琴家”新发布一条作品】 姜宁妤顺手点了进去。 “黑风钢琴家”是一个有着百万粉丝的创作者,视频没有露过脸,甚至连弹钢琴的视频都没几个,大部分时间发的是和朋友的搞笑视频,脸部全是特效。 十天半月更新一次的频率称得上佛系,但架不住这个创作者声音好听,且出镜过的价值千万的钢琴就有三架,加上他技艺精湛的即兴创作,都令这个神秘的创作者自带吸粉光环。 黑风钢琴家上一次发视频还是半个月前,他发了一个陪朋友去宠物店撸猫的视频。 而就在五分钟前,他发了一个钢琴演奏的视频,《降A大调圆舞曲》。表面华丽而浪漫的曲子,却无法听出欢快还是悲伤。 底下已经有“手好好看”、“看到钢琴就想嫁了”的花痴言论,姜宁妤给他点了个赞,就继续刷视频。 夜里,她做了一个悲伤的梦。梦里一只老鼠咬断了公司的网线,她用坏掉的铜丝做成一把小提琴,然后去砸了马路上的钢琴…… 016 二十一世纪的 马路上哪来的钢琴? 第二天醒来后,姜宁妤郁闷了很久,才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李薇薇周六就回来了,一手行李箱,一手两提啤酒,下了飞机直奔她家。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名宿设计师,李薇薇经常全国乱飞,忙起来不着影。不过聚少离多向来是她们的常态,异国六、七年都没消磨她们的友情,回国后更不必说,一有空就会黏在一起畅聊人生。一聊就是一天。 外卖点了一桌烤串,她们盘腿坐在地垫上吃。半瓶啤酒下肚,李薇薇突然提道,“我这次路上遇到一个还不错的男人,长得帅,做律师的,加了微信。” 姜宁妤靠在沙发凳上,笑着问她,“上回那弟弟呢?不是都追你到家里去了么?” “弟弟啊,好是好,热情如火。”李薇薇回味般地“啧”了一声,然后说,“但差了点意思,我还是喜欢体贴照顾人的。” “行吧,反正你吃不了亏。” 李薇薇这两年游戏人间,用她的原话说是“享受和不同的人恋爱的过程”,所以姜宁妤压根没在意。 当然如果她知道李薇薇会头脑发热跟人闪婚领证的话,当下一定会多细问几句。 李薇薇一口仰尽了啤酒,把空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终于问道,“你怎么样?跟月色同学联系上了,误会有没有解开?” “我跟他就没什么误会。”姜宁妤顿了顿,有点自责道,“倒是你,那次乌镇回来后,你就对他闭口不谈了……这次被我弄的,还得去见他。” “哎,别,你别这个神情,这我得解释清楚啊。”李薇薇稍稍坐直,伸手又开了一瓶啤酒,“我那时告白被拒,心里不平,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挺没面子的。但也仅此而已啊!说到底我跟他又没仇。” 顿了一下,她又说,“但陈凝这个人,我是真不喜欢。就说乌镇那次吧,她那双眼睛就像长在月色同学身上一样,我就跟他说了五分钟的话,出来就被她质问。就说当时,临栩月又不是她男朋友,她那么紧张干嘛?结果她转头就跟其他人说我坏话,暗示我不检点,太绿茶婊了。” 姜宁妤揉了揉额角,“话说我昨天还碰到她了。” “谁?陈凝啊?”李薇薇立马放下啤酒,倾了倾身子,表情严肃地问,“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嘿我这暴脾气……” “没,偶遇。” 看着她撸袖管的样子,姜宁妤无奈一笑,把昨晚的事叙述了一遍。 引来李薇薇愤愤不平地一拍大腿,“这陈凝,什么意思嘛!搞得好像就她能打进临栩月朋友圈似的。” “我觉得,他们还没在一起。”姜宁妤直觉道,“但应该走得很近。” “肯定没在一起,不然她早就天天秀恩爱了。”李薇薇撇了撇嘴,却是说道,“但他们不清不楚的,陈凝又是个小心眼,你要是对月色同学没感觉了,劝你离他远点,免得殃及池鱼。” 姜宁妤立马反驳,“我什么时候对他有过感觉?” “得了吧。”看到她的反应,李薇薇轻哼道,“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还不了解你……不过,我说真的啊,虽然不知道你和月色同学之间发生过什么,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叔叔阿姨前两天还找过我呢,让我多多劝你。” “劝我什么?” “说现在失业裁员很多什么的,压力太大就早点回家。” 姜宁妤捏着易拉罐的手紧了几分,沉默片刻,方才轻叹了一声,“很多事吧,再想重视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我一直在往前看,但似乎真正的往前,是不需要一遍一遍努力提醒自己的。” 从她这边的落地窗往外眺望,檐影落在夜幕里,高高的弦月遮遮掩掩地躲在云后,一片躲闪的温柔。 她这话似乎一语双关,但李薇薇没有追问。 啤酒易拉罐七七八八地倒在地上,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麦芽酒花香。 “算啦,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喝完最后一听啤酒,李薇薇往地板上一躺,眼神发直地盯着手机,“明天几点来着?地址有么?” “三点,地址在群里。”姜宁妤凑过去,在她的手机上滑了几下,“喏,这里。” “回响……何啸,哟,我看着像个军阀耶。”李薇薇揉了揉眼睛,打开网页,“看看网上有没有剧透……” “你别作弊。”姜宁妤没收了她手机。 “好凶啊,‘蓝玲’”李薇薇叫的是她的角色名,咯咯笑着,就一个翻身,“算啦,不让看就睡觉喽……” “我扶你去楼上睡。”姜宁妤想把她拉起来,才发现她已经呼呼睡着了。 她无奈。却也习惯了。在地上坐了一阵,便把垃圾收拾了。下楼倒垃圾的时候,遇到两个牵着狗的邻居在电梯间吵架,两只狗也在汪汪狂叫,吵得人头疼。 她小跑着去倒了垃圾,然后就在小区里散步慢逛。吹了会风,原本还算清醒的大脑反而有点晕了,但想着明天早上多一张嘴,就去便利店买了些牛奶和面包。 回去的时候,姜宁妤转头张望了好几次,不出意外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尾随人员,一颗心也彻底落了下来。 也许……昨天真是过于敏感了。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反而令她略受惊吓。拿出来一看,陆离在剧本杀的群里发了一个奶茶店的拼单,附说:【请大家喝的饮料,明天两点前点好~我好下单。】 紧接着便是整齐的一排:【感谢大佬!】 【徐漫:廖哥你跟那个叫薇薇的小姐姐都抽到了反串?你们要不要换一换?】 【廖泽清:我都行啊,反正跟你们玩抽到过几次反串了,看小姐姐的意思?】 他们都at了李薇薇,但真人此时正呼呼大睡呢,于是姜宁妤打字道: 【她睡着了,等她明天起来再说吧。】 得到了十分真挚的回应: 【徐漫: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妈经常劝我十点前睡觉,但我就做不到!】 以及十分真挚的疑惑: 【廖泽清:小姐姐跟我们是一个时代的吗?】 姜宁妤一本正经地回他:【她二十一世纪的,你呢?】 这句冷幽默把陆离都引出来了:【所以二十一世纪的,你们明天一起过来还是?】 虽然总觉得他在暗搓搓地嘲讽,但姜宁妤还是回了: 【有区别吗?】 017 潦草剧本杀 【陆离:我们顺路,单独接和一起接的区别。】 这句话,姜宁妤捋了三遍才捋顺。 意思就是,陆离要接她们一起去? 姜宁妤哪敢受这“好心”?她可不想路上尴尬到死。 【不用啦,我们打车去就行。】 陆离似乎也就客套一下:【行,提前半小时到,要换装。】 姜宁妤以前也玩过换装剧本杀,但没一次像今天,画了精致的妆再去的。李薇薇化妆技术了得,自己三两下勾勒出了个御姐妆,却花了半个小时帮她搭了个纯欲妆容。理由是她认为这次的活动算得上“战场”,需要全力以赴。 对于她的说法,姜宁妤暗暗叹气,都被人见过“发酒疯”的样子了,她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吗? 但这话说不得,否则定是一通八卦追问。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三番两次在他面前丢脸。 姜宁妤和李薇薇是掐着半小时的点到的店。作为组织者的陆离就等在门口,一身中山装,手持烟斗,头戴顶八角帽,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工作人员带她们去了化妆间。很大一排衣架,挂着琳琅满目的衣裳,任她们挑选。 注意到李薇薇换上了一套厚重的军阀装,姜宁妤随口就问,“你怎么不跟人家换?” “反串多好玩,我就喜欢玩男角色。”李薇薇顺手递给她一套银灰红缎子的薄纱旗袍,“你身材好,穿这个肯定好看!” “有点小吧。”姜宁妤试着穿了一下,果然很紧,尤其是胸围。 大概是看着太过性感,李薇薇也觉得不妥,便又拿了个披肩给她,“挡挡?” “别了。”姜宁妤把旗袍脱了,重新选了一套及膝的碎花裙,“我喜欢这个。” 清新又复古的裙装,极衬她的妆容。工作人员给她编辫子的时候直夸她漂亮,一口一句仙女下凡。 被经过的陆离听到了,从外面探着头问,“仙女们,你们好了吗?” “好了好了。”工作人员笑着带他们去了备战室。 “陆离怎么还是这么搞怪?”李薇薇却在她耳边问,“他不会喜欢你吧?” 这话吓了姜宁妤一跳,瞥了走在前面的人一眼,立马拍了下她的胳膊,“别乱说。” 备战室里已经坐了五个人,加上他们三个,就差临栩月了。 “呀,这两位大美女就是陆离的同学了吧?”一个穿着藏青马褂的斯文眼镜男看到她们进来,眼睛顷刻亮了起来。 “Hello.”姜宁妤不置可否,大方地朝他们笑了笑。 “等栩月来了,我们再正式介绍。”陆离说着,看了眼手机,“哦,他到了,不过要换装的话……” 话没说完,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披风,单手一甩就披着进来了。 干净利落,又有点草率。 “……”陆离看着他里面的黑色T恤,不由地纳闷吐槽,“你哪怕有一次好好换个装呢?” 临栩月却微微笑着,冲众人道了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我们也刚到。”刚才的眼镜男跃跃欲试,眼神猛瞅着李薇薇说,“可以介绍这两位美女了吗?” 备战室里一张长桌,两边坐人。因为去得晚了,姜宁妤坐到了靠门的位置,而临栩月作为侦探自然坐到了中间的主位,就在她的右手边,一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姜宁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唇衔淡笑,目不斜视,一派风轻云淡。但披风竖领没翻出来,有点滑稽。 “你急什么?”陆离笑着调侃的时候,她出于好意,拍了拍临栩月的胳膊,示意他整理一下领子。 但临栩月大抵没领会她的意思,定定地凝望着她,没动。 她只好伸出手,替他翻了领。 做完这个动作,她忽然发现空气里一片安静。 再转过头,发现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表情各异。 这气氛过于怪异,姜宁妤忍不住就开口解释了一句,“呃,他衣服没弄好。” 好在陆离出来打了圆场,九个人彼此做了自我介绍,便在DM的指引下进了剧场。 走过墨绿色复古长廊,他们在一间有着长桌的偌大会议室落了座。九张座位,分别放着一部手机、一份纸笔和一杯奶茶。 巧合的是,姜宁妤依然坐到了“侦探”的下手位置。 “各位,本游戏时常240分钟左右,是一个包含阵营和推凶的变革本。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看人物小传,五分钟后剧情正式开始。”DM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的光是暖橘色的暖调,照在人的身上分外好看。姜宁妤对面穿着旗袍的女子有点局促,“我第一次玩,是看人物小传然后找凶手吗?” “嗯,先看吧。红字是重要内容,你最好记一下。” 其他人互相解惑的时候,姜宁妤滑开了手机。 这是一个民国悬疑本,主线是围绕新局长上任当天突发身亡展开的。但姜宁妤没想到,自己不仅拿到了帮凶本,还有一段压抑的感情线—— 蓝玲,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十岁被蓝家收养,与蓝家公子蓝海青梅竹马,订下婚约。但在她十六岁那年,蓝家遭到诬告被抄家,她偷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抛下病重的养母一走了之,间接害得蓝海家破人亡。五年后,她成了新派大军阀何啸的未婚妻,可得知蓝海不仅没死还成为了青年派的首领风头无两后,她害怕了。于是她主动找上蓝海,辩解自己当初是被何啸掳走而非逃跑,并且她愿意帮他杀掉新上任的局长——曾诬告蓝家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并把罪责推给何啸。为了让蓝海信任自己,她百般讨好蓝海的未婚妻梦歌,成为她的姐妹。但蓝玲实际非常嫉妒她,暗中准备了假的情书,想制造蓝海和梦歌的裂痕…… 当然,作为抗推位,她的剧本里清楚写着凶手就是蓝海,而她不仅需要保护凶手,还要洗清自己的嫌疑。 ……这个角色,有点心机在里面的。 姜宁妤在纸上着重记了几处。没写完,“铃铃铃”的电话铃声就从广播里传了过来。 ——正式开始了。 018 指桑骂槐 NPC进来演了一段新局长会晤宾客,觥筹交错的戏码,很快出去了。 没一会儿,灯光一暗,外面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便有人急促地大声,“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又一番沉浸式表演的戏码,就到了新局长身死的搜证环节。 由于“蓝玲”和“何啸”住一间房,所以搜证的时候,李薇薇基本跟着姜宁妤一起走。 “我以为剧本杀就是围在一起推凶,咋搞得跟密室一样?”李薇薇小声问道。 “他们选的本,我也不清楚。”姜宁妤顿了顿,故意问了一句,“你是凶手吗?” “怎么可能!你还不了解你‘老公’?我纯好人!” 她们走到了梦歌的房间。眼镜男廖泽清正翻着台灯,不小心挥掉了桌上的钢笔。钢笔掉到了姜宁妤脚边,而廖泽清低头来捡的样势使得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恰好抵到了身后的人。 一只手撑住了她的后腰,又松开。 她转过头,就看到临栩月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有发现吗?” “有,这个。”廖泽清拿起钢笔,给侦探看,“局长被利刃刺破了后颈,这支钢笔很有嫌疑。” 听到这话,姜宁妤退出了房间。 她准备去找“蓝海”问问凶器是什么,不然不好抗推。但李薇薇寸步不离,需要脱身。 于是,姜宁妤对她说,“我觉得陆离有点可疑啊!要不你去盯着他,我去他房间看看?” “行!” 李薇薇一听,立马应声行动。 姜宁妤便去找了蓝海。蓝海正在凶案现场翻找,趁着四下无人,她快步走过去,悄声问了一句,“你用的什么?” 一句话,蓝海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很快压着声音回道,“水果刀。” 刚说完,他抬头瞥了眼门口。 临栩月也过来了。似乎没料到凶案现场还有两个人,他脚步略顿,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令姜宁妤莫名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她表面不显,翻了翻沙发上的枕头,无果,便出去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如此和谐友好的氛围,会在讨论环节被她亲自打破—— 不,准确的说,临栩月也出了一份力。 最后一个人放出他搜到的证据后,认为综合证据而言,梦歌有很大的嫌弃。 “侦探,我怀疑梦歌。凶案现场没有凶器,但只有她房间里有钢笔。而且她还是新派的卧底,新局长一直想剿灭新派,她有很大的动机。” 可临栩月看了看笔记,却把矛头指向了右手边的人,“论嫌疑的话,在座都有动机。但关于蓝玲我有一些疑问,你跟蓝海都姓蓝,是兄妹?” 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姜宁妤下意识躲开了,“我是他们家收养的孤儿,不算兄妹。”她看着人物小传,像对自己的身份不熟悉似的,坐在她另一边的蓝海便把他们家的恩怨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所以我一直想找她报仇。” “那她有没有来找过你,解释她为什么走?” “来过。我没信。”蓝海回道。 “但你没报仇。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们达成了某种交易,今晚合谋杀人?” 听他一下子猜中了方向,姜宁妤连忙出声道,“你别乱带节奏啊,我已经有未婚夫了,怎么可能跟他合谋?” 临栩月把她造假的情书拿了起来,“更像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然后又说,“你很自我。当初走得潇洒干净,没给人留一点活路,事迹败露又给他介绍别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是补偿,不过是玩弄他的感情。” “……” 姜宁妤听愣了。 蓝海忍不住举手,“她没介绍啊,我跟梦歌是机缘巧合认识的……” 话没说完,被姜宁妤打断了,“补偿只是个说法,我也玩弄不了感情……” 临栩月点头,“嗯,准确的说是备胎。嘴里说着喜欢一个人,心里藏着另一个人,身体和行动是两回事……这么想想你确实不可能跟他合谋杀人,毕竟他只是你的备胎。” 姜宁妤“噌”地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双手撑着桌面就站了起来,“临栩月!你再针对我,我就……” “我在说剧本,你激动什么?” “我也在说剧本!你指桑骂槐的,还不许我激动了?” 偌大的会议室,一片死寂。 大家都听呆了。 这,这说的是剧本吗?上面有这出吗? 他们彼此交换着莫名其妙的眼神,蓝海拿起手机,默默回顾人物小传。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照做。 除了陆离。他双手抱胸,冷眼瞧着近乎上头的二人—— 临栩月为人处世,一贯泰然自若,得心应手,从不让气氛拔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更别说主动挑起来了。也不知道这剧本戳中了他哪处痛点。 而姜宁妤……记忆里从未发过脾气,情绪再低落也总是自由浪漫的做派,大抵骨子里蕴含艺术的人多是这般气质。可再看此刻,双目圆睁,面色潮红,一副气得快翻脸的样子。 一个借题发挥,一个语无伦次,都像失了智。 但陆离不准备打圆场。谁闹的这出谁收场,一向如此。 姜宁妤也是真恼了。从听到“事迹败露给他介绍别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是补偿”开始,她就炸了。 没什么。无非是脑中浮现出了一些不愿面对的往事。 那些被她统统归为“缺少分寸感”、“不识情趣”的过往,藏着更深的裂痕。 她只是不愿去想。 会议室里静得令人心惊。 好在姜宁妤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闭了闭眼,努力稳住心神,才再次开口,试图把话题拉回剧本,“这样……我们反推一下,如果我当时没走,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本意是想从“蓝玲若是当初没抛弃养母,很可能就跟着一起死了”切入,来达到转移矛盾的目的,谁料临栩月再次抬头,眼神清冷,薄唇微动,竟是斩钉截铁道,“不会。日久见人心。” 得,这本没法玩了。 姜宁妤不想破功,给旁人留下易躁易怒的形象。 但这口气,她实在憋不下。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别过眼说,“行,反正我们恩断义绝了。” 从喉咙口挤出来的字眼,连声线都带着隐忍的颤抖。 019 雨天 姜宁妤颓然坐了回去,抄过一旁的奶茶,就是咕噜咕噜一通喝。 一抬眼,与对面李薇薇的目光对上了。死党一副玩味又深意的模样,使她勉强笑了笑,低头看笔记。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终于,以为是自己这条线引发误会争执的蓝海挠着头出来打圆场,“哈……哈哈!恩断义绝……没这么严重哈!你们别像情侣吵架似的嘛,有话好好说!我这条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情侣吵架? 他随口一提,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犹如醍醐灌顶——是啊,就说他们之间的气氛怎么怪怪的,原来像两个闹别扭的情侣啊! 姜宁妤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翻着手机,已经不想给任何反应了。 但余光却瞥见一只漂亮的手伸了过来。她略抬眼皮,看到临栩月把她的奶茶拿回去了。 姜宁妤刚要冷声阻止,却看到李薇薇朝自己挤了下眉。她一愣,朝自己的左手边看了一眼。 ——她点的奶茶完好地放着。 难怪刚才喝着寡淡!原来不是心情所致…… 姜宁妤的嘴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点背,强硬一回还喝了别人的饮料。 但是,临栩月似乎没发现自己这杯凭空少了大半,边喝边记录,一副认真沉吟的侦探做派。 姜宁妤盯着他手里的饮料,尴尬症要犯了。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勾,临栩月问完蓝海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她,“你还有补充?” 四目相对,一种奇异的火药味在空气里激起涟漪。 姜宁妤语气生硬,“没有。” 接下来的环节,姜宁妤基本都避着他,哪怕是发言环节,也是看谁都不看他,生怕又被借题发挥。 直到最后拍照留念,九个人分成两排,她磨磨蹭蹭地往后靠,却不知道被谁使坏一推,推到沙发上去了。猝不及防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到了临栩月的腿上。 大眼瞪小眼的那两秒,姜宁妤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当然是他,不是他都对不起老天这么努力看她笑话了。 大概也是对美人的投怀送抱毫无防备,临栩月敛眉望着她,忘了推开。 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清冽气息环绕着她,寂静里烫得泛起了灼烧感。 她猛地回了神。 “……对不起。” 工作后姜宁妤很少脸红,她自己都觉得练出了一张铁骨铮铮的厚脸皮,可此刻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她一边道歉站起来,一边扭头看,却见李薇薇正对着自己坏笑挑眉。 ……敢情在自己人手上糟了重。 姜宁妤不由瞪了她一眼,却听DM说,“来,小姐姐,咱们坐好就拍照了哈。” 沙发后排已经站了五个人,再去硬挤过于牵强了。加上本来坐在侦探旁边的陆离刻意往外挪,给她留出了一个空位,她只能默默坐到了他们中间。 拍照的气氛很欢快,比耶的比耶,摆pose的摆pose,只有姜宁妤努力端坐,尽量不让自己碰到旁边的人。 换完装,他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李薇薇讨好地过来挽她的手。姜宁妤斜了她一眼,还没开口,那个叫徐漫的跑过来了,兴冲冲地问她,“小姐姐,你在跟临栩月谈恋爱吗?” 李薇薇以为她不怀好意,挡到姜宁妤身前,回呛道:“你问这干嘛?” “啊,我没别的意思。”徐漫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解释道,“就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喜欢他,想让我撮合,但他如果有女朋友的话,那肯定不行的呀……” 听到这话,李薇薇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那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临栩月?” 徐漫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李薇薇说着,注意到不远处刚走出来的男人,扯开嗓门就冲他大喊,“临栩月,你有女朋友吗?” “……” 这一喊,让姜宁妤直接掉头就走。 太丢人了。 没几步,徐漫就跟上来了。 “你朋友太彪悍了吧……”徐漫抚着心口感慨。 “她一向如此。”姜宁妤扯了扯嘴角,想起她一开始的问题,主动说道,“我们没在谈恋爱。你们不是同事吗?怎么不去问他?” “我真不敢。”徐漫摸着刚散开的头发,无奈道,“临栩月……平时是挺好说话的,但身上那种气场就,让人不敢问这种问题。” 姜宁妤表示理解,“他确实长得不好惹。” 外面已经天黑,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们来的这家剧本杀店隐于一幢花园洋房的深处,一楼的大厅转角摆着一架三角钢琴,装饰摆设都充斥着浪漫主义气息。 大家都没带伞。先出来的几人等在大厅里聊天,感慨气候的无常。姜宁妤没跟徐漫过去,一个人走到檐下,低头打车。 没一会儿,李薇薇出来了,叉着腰就冲她抱怨,“你跑什么呀,害得我只能一个人战斗。” 下雨天不好打车,姜宁妤按掉手机,没好气地回她,“下次干大事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一定提前跑路。” 李薇薇“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神秘地凑近她耳边,“你知道刚才临栩月怎么回我的吗?” “他还回你了?”这下,轮到姜宁妤惊讶了。 她以为临栩月八成会无视。 李薇薇刚要开口,忽然一阵动听悠扬的钢琴传入了过来。循声望去,一道清隽的背影坐在钢琴前,泛着亮光的漆色琴身衬得他端庄典雅,而在他指尖下流转着优美婉转的音色。 【我记得你最讨厌道别,我也不敢主动说再见 那屋檐你笑得多甜,雨都舍不得淋湿你双眼 但好时光好像只能纪念 当我又再次在这个屋檐,脚步声和雨声都没变 只是你已不在我身边 多讨厌的雨天,总让人想起那画面 你走后的时间,那种幸福再也不见 回忆像重重一拳,击打在我的内心中间 疼痛多强烈,却忍住不让你看见……】 临栩月弹的是一首歌曲的片段。 旋律很耳熟,姜宁妤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雨天》。 失神的刹那,李薇薇“啧”了一声,“月色同学真是全面发展啊,要是你们当初真在一起了,那你们两个强大的基因结合……生出来的宝宝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020 举杯 一听这话,姜宁妤黑了脸,“你有事吗?昨天是谁劝我离他们远点来着?” “随口一说嘛。”李薇薇想起了未尽的话题,“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他回你。” “哦对,你知道临栩月怎么回我的吗?” “怎么回的?” “跟我一个反应。” 姜宁妤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说,让我问你。”李薇薇也感到莫名其妙,“你说说,这算什么回答嘛!你们都多久没联系了……” 姜宁妤却无奈摇头,“他借这话嘲讽我呢,我之前给他介绍过几个人,就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还用说么,肯定不怎么样。”李薇薇耸了耸肩,“对了,我们怎么回去?” “打不到车。坐地铁?”姜宁妤刚这么提议,一道声音就在她们身后响起—— “你们要送吗?”陆离搭着临栩月的肩膀出来了。 “要!”李薇薇脱口应下,然后才想起来看姜宁妤的反应,迟缓地补了一句,“……我们顺路吗?”算是给对方留了拒绝的余地。 不过,陆离只是说,“可以顺道去吃个东西。”他冲大厅那边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便冲进雨幕,跑去了停车场。 “确实有点饿了。”李薇薇摸着自己的肚子嘀咕了一句。 姜宁妤却不禁想起了那天醉酒的情景。直觉告诉她,跟这两位“老朋友”相处太久容易翻车,如果想要体面形象就别牵扯过深。在今天之前,她也做出过“以后绕着他们走”的决定……但有李薇薇在,多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至少,今天绝不碰酒!姜宁妤暗暗想道。 陆离把车开来后,姜宁妤和李薇薇自觉去了后座。没想到廖泽清跟着上来了,坐到李薇薇身旁就露齿笑着打了招呼,“Hello,又见面了。” 李薇薇飞快地拧了下眉,但回以笑容,“是啊。” 廖泽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拍着副座靠枕问,“我们先去吃饭不?” 临栩月正看着手机点评,“嗯,有没有想吃的?” “我都行。”廖泽清望向旁边的人,“你们两个呢?” “我也都行。”李薇薇说着,暗暗朝姜宁妤那边挨了几分。 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姜宁妤把到嘴的“我也随便”咽了下去,主动提道,“烧烤怎么样?” “我可以。”开着车的陆离应了一句。 “我ok.”李薇薇点头。 临栩月稍稍偏过身子,把手机屏幕给后面的人看,“选一家?” 姜宁妤倾身过去,在屏幕上滑了两下,看到了一家比较喜欢的,“这家花蛤烧烤不错。我跟同事吃过,花蛤超大很好吃。” “那就这家吧。”临栩月调出导航,放到了那边的手机支架上。 他们之间有一种怪异的旁若无人的气氛,廖泽清摸了摸下巴,笑着问道,“你们高中同学的话,应该很多年没见了吧?” 雨刷器滴答滴答的响,陆离和临栩月都没第一时间接这话。 不想让气氛冷下来,姜宁妤只好说,“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然后就扯开了话题,“你们其他同事怎么回去?就放着不管啦?” “他们打车。”廖泽清半开玩笑地说,“今天就陆哥开车了,我们这么多人也坐不下呀。” “我以为你们会一起去吃东西什么的。” “虽然是同事,也分熟不熟啊。”廖泽清一摊手,“他们都是TMT的,就我一个eng,在大佬堆里瑟瑟发抖。” 原来陆离说的eng就是他。姜宁妤看了充耳不闻的李薇薇一眼,笑了笑没接话。 倒是陆离插了一嘴,“他们能互相照应。但你们两个女生,又是我找来的,肯定要先管你们。” 这话中听。难得听他说一句人话,姜宁妤还没来得及感动,却又听他说,“不然遇到点什么事,我还要担责,太糟心了。” 姜宁妤无语,“……后半句你可以不说的,谢谢。” 廖泽清哈哈大笑,“陆哥好爱开玩笑。”又转向李薇薇,“话说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设计师。”李薇薇言简意赅。 轮到姜宁妤开口,却听廖泽清“哇”一声惊叹,“哪方面的设计师?很难吧?我小时候也想当设计师,做建筑的那种……” 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姜宁妤识趣地闭上了嘴。 她明白了,对方主要问的是李薇薇,跟她没什么关系。 …… 虽然玩剧本杀的时候闹了些不愉快,但姜宁妤忘性大,烧烤吃得还是挺过瘾。五人中桌,烤架滋滋冒着各种肉的香气。因为要开车,陆离没点酒,要了一杯椰汁。而李薇薇点了一听啤酒。廖泽清也跟着点了一听。 大部分时间都是廖泽清在找话题。李薇薇扶着额,有上句没下句地接着,不时朝她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姜宁妤便会偶尔插两句,把话题巧妙地转移到别的地方。 “对了,你们对滑雪感兴趣吗?”这时,廖泽清又冲她们问。 李薇薇淡着脸,想抢先堵住话题,“都三月份了,没地方能滑了吧。” 没想到廖泽清说,“谁说的,可可托海五月份还下雪呢。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哦,我说的是你们,你们感兴趣的话。” 李薇薇沉默了,一副想抽自己两嘴巴子的表情。 姜宁妤吃着烤串,抿嘴忍笑。 廖泽清就差把“追求”两个字刻脸上了,可惜李薇薇并不感冒,见她靠不住,便转向了另外两个男人,把话题抛给他们,“你们对滑雪感兴趣吗?要不你们仨一起呗。” “大学的时候滑过,称不上兴趣。” 陆离的目光与她偷笑的对上,许是一种了然于心的默契,他忽然提起杯子,冲她举杯示意。 他的脸上挂着促狭的笑。笑起来的感觉却俊朗粲然,一如过往。大抵是眼神没变,还带着几分少年的习性,目光很亮,一丝丝渗透,弥散,氤氲着人心沸腾的肆意。 姜宁妤思绪一顿,一些恍如隔世的画面与之交叠,令她的心情有半秒的失衡。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糅着心酸紧紧撅住了她的心。她嘴边的笑敛了下来,却是强撑着淡然,抢过李薇薇手里的啤酒,与他碰了下杯。敬他。 021 小动作 “哎,我这……” 李薇薇正郁闷喝着啤酒,突然就被抢了,刚要鸣不平,却瞥见好友仰头喝酒的时候,眼角泛起了泪光,一闪而过。 她顿感错愕,目光犹疑地望向了陆离。 可陆离却握着杯子,偏头朝旁边的男人看了一眼。没见他有何反应,才一仰而尽。 李薇薇忍不住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喝的是酒呢。” 跟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似的,陆离笑呵呵地问,“你们要加菜吗?” “够了吧,还有个花蛤没上呢。”李薇薇搓了搓手,用肩膀顶了旁边一下,“迫不及待想尝尝姜姜都表扬的花蛤!” “说到花蛤,我知道有一家店特别好吃……”廖泽清借机插上了话。 他一开口,李薇薇又变回了敷衍,“嗯”、“嗯”应付着,余光始终注意着姜宁妤,花蛤上来后也是先给她夹了两个大的,才自己品尝起来。 好好的一顿烧烤,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又吃得不是滋味。姜宁妤只想叹气。 雨势稍缓。绵绵小雨在路灯下织成朦胧的细丝,软和且明丽。 出去的时候,夹杂着凉意的风携着湿意呼呼刮了过来。在姜宁妤受不住停顿的片刻,李薇薇过来拽了下她的胳膊,给出一个求救的暗示。 姜宁妤当即注意到了紧跟在身后的廖泽清。心里有了数,她快步上前,在临栩月的手碰到副座车门的时候,拉住了他。 那一刻拉住他的手,而不是他的衣服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她觉得是酒精壮胆。但她没醉,脑子里无比清明。甚至在感受到对方下意识的一抖,以及像火一样炙热的掌温后,她仍像没事人似的,没松手。 然后在临栩月望过来的一瞬,她稳着表情,朝后方使了个眼色,才放开他,小幅度地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临栩月往李薇薇那边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往后走了两步,对廖泽清说,“我坐后面吧。” 廖泽清一愣,却是看看他又看看姜宁妤,像读懂了某些内情一样笑了,“行,你们叙旧。” 然而,没人叙旧。 姜宁妤原本都做好谈天说地的心理建设了,要如何如何地不让气氛尴尬、如何如何地表现自然……但临栩月压根就没坐她旁边。 他站在车门边,等她和李薇薇都进去后,才坐了进来。 隔了一个人,她自然放弃了没话找话的那套。而李薇薇跟他……就更没话说了。 姜宁妤觉得他是有意的,用这种方式既彰显风度又能拉开距离,撇清关系。这样很好,省得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维系虚假的友好。 想是这么想,可她低着头,不由自主地捏着刚才抓他的那只手。一眨眼就结束的触感,却让她有些恍惚。 一路的沉默,她并未注意到李薇薇比她还僵硬的坐姿,直到陆离把车开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你回家?”姜宁妤转过头,看到了像小学生上课听讲一样端坐的李薇薇。 死党的眼神有点欲哭无泪的哀怨,无力点头,“明早赶飞机。” “行。”姜宁妤刚想去推车门,被陆离制止了,“右边下。” 然而,坐在最右边的男人却没反应,好像依然沉浸在某些思绪当中。 有时候坏心的念头是刹那升起来的。 李薇薇正欲提醒临栩月开门,却见好友直接低着身子迈过她,一条胳膊去开门,另一条胳膊像不稳借力似的,搭在了临栩月的肩上。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她没碰到衣领,反而像勾到了他后颈的位置。 后颈椎骨的那块地方算敏感部位,因此李薇薇清楚地看到男人抬眼,一刹的眼神警觉又凌厉。可大概是看她下车不稳,他不仅没躲,反而抬手扶了一把。 如果说临栩月的举动还能用“好意”解释,那么姜宁妤的小动作就显得没道理了。若非李薇薇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有人能将下车这么简单的动作玩出花来。而且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会那么两口啤酒就醉了吧?这点酒量不至于啊…… 李薇薇心中纳闷。而显然有人抱着同样想法,临栩月紧跟着下了车,对前面两人说,“你们先走,我打车回去。”然后冲她颔首示意,才关上了车门。 李薇薇突然悟了。她甩了甩僵硬的胳膊,拿出手机打字: 【你丫的分明就跟月色同学重新好上了!你说你干嘛不让我先进车呢?害我坐中间连手机都不敢看……见客户都没这么紧张过!】 …… 姜宁妤刚走进小区,就听到身后响起快步追来的声音。起初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谁后,才放下了警惕。 “你怎么……”姜宁妤看了看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人跟来。于是紧接着摸了摸口袋,手机在。也不是东西落下。 “我送你到楼下。” 临栩月没有多解释,但她却瞬间明白了,无奈地说道,“你不会以为两口啤酒就能让我醉吧?五两白的还差不多。” 她一副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临栩月动了动唇,似乎想数落两句,但终究只是说,“那下车还跌跌撞撞的。”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跟调侃似乎也没关系,就是陈述一件事实。 但姜宁妤不想去解释自己一瞬不知何起的坏心,迟疑了片刻说,“你知道,剧本杀就是剧本杀吧?” 没头没尾的,毫无关联,临栩月偏头望了她一眼,“所以呢?” “虽然你投中凶手,也猜出蓝玲是帮凶了,但我不是蓝玲。” “我知道。” “她是个自我又自私的人,根本算不上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也算不上玩弄感情……她是谁对自己有用就跟谁……” “我说的是蓝玲吗?”临栩月却打断了她的絮叨。 语塞了两秒,姜宁妤停下来,睁大眼回望着他。还未开口,却冷不丁听他紧接着问,“你喜欢陆离?” “……” 022 道歉 略带锋利的话,携同忽而急骤的一阵凉风,直白地掠过姜宁妤的脸畔。 可她足足思考了五秒钟,才消化了他的问题。 她有点难以理解,“……陆离?” 想到他也许捕捉到了她自以为掩饰很好的,那一瞬间喷涌的情绪狂潮,她皱了下眉,诚实地回答,“如果你说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欢……那么曾经是的。” 临栩月定定地凝望着她,揣测她的表情,片刻像是找到了答案,眉头微松,点头道,“我走了。” 送她到楼下,连句客套话都不讲,却问那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姜宁妤忍不住就冲他喊,“所以我们确实恩断义绝了吗?” 他没回头,只抬手摆了一下。然后空气里飘过来一个字: “对!” 微沉且凛然。 “……那你还不推开。”姜宁妤喃喃自语了一句,自嘲着摇了摇头。进电梯的时候,她看到了李薇薇发来的微信。 【你丫的分明就跟月色同学重新好上了!你说你干嘛不让我先进车呢?害我坐中间连手机都不敢看……见客户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现在看到“月色同学”四个字就眼睛疼,于是自动忽略,笑着回了一句:【所以你明天又要走啦?】 然后看到剧本杀的群里多了一张照片。 DM发的,他们最后拍的合照。她坐在临栩月的右边,虽然身子尽量收拢了,但头却不由自主地朝他那边倾了些许。临栩月的坐姿就放松许多了,但可能考虑到拍照的角度,他的肩膀也是稍稍朝右边倾斜。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若是光分析身体语言,他们应该是一对……关系不错的朋友。 姜宁妤按了按发疼的眼睛,想抠下来。 睡觉前,李薇薇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聊了许多,然后说道: “对了,我这次去瑞丽,可能至少要呆半个月。” “云南啊?这么远……” “嗯,我不是认识了一个律师嘛。他是本地的,家里亲戚开民宿,知道我是设计师,就请我过去看看。如果能成……估计能带你去马代散心半年的了!” “行,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不过瑞丽毕竟在边境,你多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我你就别操心了,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哦!” 又揶揄调侃了一阵,姜宁妤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直愣愣的发呆。 ——你很自我。当初走得潇洒干净,没给人留一点活路,事迹败露又给他介绍别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是补偿,不过是玩弄他的感情。 ——准确的说是备胎。嘴里说着喜欢一个人,心里藏着另一个人,身体和行动是两回事…… ——“所以我们确实恩断义绝了吗?” ——对! “唉,别想了别想了……” 纷杂的思绪接踵而来,姜宁妤不由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懊恼地敲着自己的后脑勺。 好不容易把杂念压下去,她摸出手机,趴在床上刷了下朋友圈。 陆离发了那张合照,并配了一句话:可能人的一生没有必须要说清楚的话吧。 “人的一生没有必须要说清楚的话……”姜宁妤把这句话念了出来,略微发怔。 是啊,何必一定要去想当时临栩月发难的话呢?说不定人家只想单纯地讽刺一番罢了。看他言行举止,除了对她冷淡些,跟对其他人也没有两样,远远谈不上痛恨。 只要当个相安无事的陌路人就好了——这不正是她当初的想法吗?何况剥开血淋淋的真相,那些裂痕存在的缘由,她居功至伟…… …… 把室友的名片分享给临栩月后,姜宁妤就后悔了。她明里暗里问了室友几次,“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加你啊?”,得到的结果都是“别的系的帅哥算吗?” 问得多了,室友也纳闷了,“你到底想问谁?” 姜宁妤自然不会提临栩月的名字。她已经决定了,要在临栩月回国前,替死党看好梦中情人,造就一段校园佳话。 可名片都给出去了,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所以那两天姜宁妤时刻关注着临栩月的微信头像、简介和朋友圈,生怕有点“情动”的风吹草动。 但是,他的微信不仅风平浪静,连她发过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了。用陆离的话说就是,“都让你别乱点鸳鸯谱了,他生气着呢。” 点个鸳鸯谱就生气,姜宁妤觉得他小家子气,但为了打好关系,她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去找他了。 那是盛秋的黄昏。沐浴在夕阳下的图书馆庄重恬静,智慧女神的雕像穿越百年光阴,携着沉淀的书卷气来到她的面前。 托陆离的福,姜宁妤在二楼的学习室一隅找到了临栩月——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蓝色衬衫,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万丈霞光散落在他的身上,明暗交错间生动异常。 一种奇异的感觉轻微撞击着她的心弦。她正欲推门进去,却见他在笔记本上敲完了字,又起身走到一旁的双层书架,抽出了一本书。 也许是感觉到了些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翻了一页,忽然抬头望了过来,目光里还带了点儿未散去的深邃。 两个人同时一愣。姜宁妤便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了,巧笑嫣然扮着可怜,“临栩月,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啊……” 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缱绻的香味。扮起可爱来也是得心应手。许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临栩月一时语塞,片刻才说,“我回了啊。” 姜宁妤拿出手机,点开了他的微信,“你看看,就一个‘嗯’,一个句号……这么冷淡,怎么算回啊。” 面对她的控诉,临栩月的目光在她的手机上落了一瞬,又移向了不知名的某处,坦然道,“我不知道怎么回。” 一看这态度有戏,姜宁妤立马双手合十,神色诚恳道,“抱歉抱歉,给你介绍女朋友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了。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没这么严重。”临栩月摇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只是弄的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所以对不起嘛。” 姜宁妤放软姿态,反复道歉,搞得临栩月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索性扯开话题问,“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吗?” “是啊,明明离得这么近,都没时间过来看一看。”姜宁妤顺着他的话,问道,“你有事吗?不然你带我逛逛?” “行,你等我一下。”临栩月摘掉眼镜,把桌上的笔记本和学习资料放进书包,利落地收拾干净。 023 打直球 那天,姜宁妤吃哥大食堂吃得快落泪了。热餐柜台丰富的碳水炸弹,现炸柜台香脆酥嫩的薯条鸡块,居然还有调酒吧台! 她抱着浓厚的芝士烟熏牛肉卷,幸福地流泪了,“这才是我梦想中的食堂啊!” 然后不出意外地吃撑了。 临栩月陪她在校园里逛,枫红的树梢在残阳晓月间动人摇曳。无边秋风吹得人心头惬意,直到一个气质不俗的女孩子抱着书跑过来,含羞带怯地问他,“明天的舞会你去吗?”姜宁妤才突然有了更深的危机意识。 留学生里不缺美女,热情洋溢的美女。临栩月这个段位的,已经是极品中的极品了,哪怕长得再高冷也绝不缺倾慕者。 于是,姜宁妤拉了拉他的袖子,好奇地问,“什么舞会啊?” “我们学院把艺术博物馆包了,明晚在里面开派对。” “在博物馆里开派对?” “嗯,想见识一下吗?” “可以吗?我不是你们这里的哎……”她小声说着,就是没松手。 注意到那女孩子的表情变得尴尬,临栩月歉然道,“不好意思,我还没确定。”然后待她走远一些,才似笑非笑地问姜宁妤,“你近视吗?” “唔?”姜宁妤没领会他的意思。 临栩月目光下落,睫毛微微颤动,语速慢条斯理的,像捉弄人一样的腔调,“不然为什么拉着我不放?” 姜宁妤像才发现似的,“啊”了一声,松开了他。紧接着却朝他迈近一步,踮起脚尖微微倾身。 大概离得太近,超过了安全的社交距离,临栩月当即抬手,轻微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双臂。 姜宁妤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势,很像要强吻高了大半个多头的他,被他无声制止也无可厚非。但她佯装不知,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猛瞅,“我不近视,但我今天看到你戴眼镜了,你近视?”说完才缓慢往后退了一步。 临栩月的回答是,“没度数的,保护眼睛。” 姜宁妤真心夸赞道,“你戴眼镜很好看。哦,不是你不戴眼镜不好看的意思,就是戴眼镜有另一种好看,有一种……禁欲系的感觉?” “……” 临栩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就当你在夸我了。” 散步到环园道路,姜宁妤又问,“刚才那个女孩是不是想请你当舞伴啊?” 他摇头,“不知道。” “她是你们系的吗?” “应该吧,专业课见过。” “叫什么名字呀?” “Almina?还是Amelia……没怎么说过话,记不清。” “哦,那她刚才要如果邀请你当她舞伴,你答应吗?” “你不是想去见识一下?”他反问。 他的意思是他们更熟悉,又是一个高中的,如果她对舞会感兴趣,他优先考虑陪她。姜宁妤清楚他投递来的默契,却并未见好就收——她只想杜绝他身边的异性缘,又不想泡他玩暧昧,当然要问得更直白点啦。 “那如果我不在,你会答应吗?” 她的追问过于琢磨计较,傻子都能听出不对劲,临栩月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不回答了。 “怎么了?”姜宁妤装傻。 “你问这么多……”他像是踌躇着,想用开玩笑的方式将这个话题带过,“……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只要否认,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那一瞬间,电光闪石之念,使得姜宁妤装腔作势地点头,“对呀。”还理直气壮地反问,“不能对你有意思吗?” 自然把临栩月惊到了。 见他停下来,一副错愕意外的样子,姜宁妤摸了摸随风拂动的长发,语气有点虚了,“吓到你了?” “……不是。”片刻,临栩月缓缓开口,“只是,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喜欢打直球嘛。” “那你给我介绍女朋友是……” “咱们不提这事了好吗?”姜宁妤赶紧诌了个理由,“我当时脑抽了还不行吗……”到底是心虚,她作势看了眼手机,便草草说道,“哎呀,我得回去练琴了,别送啦拜拜。”她笑靥如花,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才露出了惊魂未定的表情。 一路狂奔。后来收到了临栩月发来的信息,关于舞会,没提告白那出。 倒是姜宁妤睡前,深思熟虑地发过去一段,自以为觉得非常稳妥的自白: 【还有,今晚的事你别有压力哦!我的意思是,你大学想恋爱的时候先考虑考虑我呗……不考虑也没关系,反正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我们做朋友。】 她的初衷是担忧临栩月被吓到,再次疏远,那就没办法得到他的第一手信息了,得不偿失。陆离那家伙又靠不住,阻止他跟别人谈恋爱的艰巨任务全压在她的身上。 姜宁妤对自己,不能说自信,但总的来说,还是认为自己很有竞争力。不说外貌这些虚的,就说有才艺,还有老同学的滤镜,怎么着也比新认识的那些女生强吧? 所以,他没谈恋爱的想法最好。如果有,那只好用比较卑劣的办法稳住他了。李薇薇从来没对哪个异性另眼相待过,难得开个窍,她可得先把人看住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发现临栩月周围的女生一个接一个。她应付不来,便只能装成爱而不得的样子四处撒泼,把那些女生一一吓退。 迷迷糊糊中间醒了一次,看到临栩月回了信息,短短两个字“不会”,不知道指的是不会有压力、不会考虑,还是不会影响做朋友。 但他发了一条朋友圈。随手拍的枫红秋景,附上了一句话: “Every leaf speaks bliss to me, fluttering from the autumn tree.” ——每一片飘落的秋叶,都在向我诉说着狂喜。 024 已经到下次了 第二天却接到了一个临时通知的演奏任务。时间不巧,刚好在晚上,还是去的林肯中心。姜宁妤只能向临栩月告歉,抱怨着时间的吻合。 临栩月表示可惜。 至于可惜什么,姜宁妤在临演出前收到他发来的视频才深深体会到:灯光酒色的光线里,西装革履的男生一手持着手机,一手对镜头做了一个邀请的勾手动作,然后画面转向了派对场地,俊男靓女推杯进盏,觥筹交错,充斥权贵富裕的感官享乐。 他就出镜了两秒,微昂的下巴和颈项优越至极。唇边轻轻挑起笑意,便让那副清贵的眉眼添了几分多情。 彼时,姜宁妤刚做完妆造,反复拉着进度条看了几遍,突然念头兴起,走到后台廊道,选了一个灯光柔和的角度,对着自己自拍了一张。 大波浪的长发捋到肩膀一侧,细碎的刘海微搭眉眼,她的脸微微侧着,没刻意凹造型,但露出了优美白皙的脖子,骄傲挺拔。 姜宁妤发送完,才发现自己的眼神有些甜腻,应该是妆造的问题。她想撤回,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便又发了一句话: 【下次一起跳舞!】 然后就去准备演出了。 盛大的管弦交响乐开场。随着勃拉姆斯第一交响乐响起,偌大的音乐厅瞬间被澎湃激昂的氛围包裹。 姜宁妤这次站在了弦乐组的c位。一身优雅圣洁的白色礼裙,多次曲调的变奏,双音拨弦,双泛音连顿弓等游刃有余,醒目地完成了主旋律的部分。 于是最后退场时,收获了最大的掌声和平生第一束鲜花——来自非常捧场的专业老师。老师甚至兴冲冲地带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到后台,给她介绍,“这位是威尔基金会的成员,威尔家族的长子伯顿。”作为音乐教育翼最大的支持捐助家族,威尔基金会可谓盛名在外。 那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用的却是纯正的英式英语,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参加威尔家族下周的慈善派对。 姜宁妤受宠若惊,与他客套了几句。等到人都走了,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左手看。 “仙女都这么受欢迎吗?” 这时,一道蕴含笑意的清冽嗓音从身后响起。 姜宁妤讶异地转过头,看到临栩月走进来,不由地打趣道,“你是后台专业户吗?就没人拦你?” 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可能穿了西装的缘故,身形愈发高挺,洁净整齐。再向前一步,整张脸便被笼在了暧昧的灯光下。 他笑而不答,却做了一个邀舞的动作,“已经到下次了。”意有所指,优雅得像一个翩翩贵公子。 姜宁妤欣然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眨眼道,“你会跳吗?” “试试。” 他们在没有音乐的后台慢慢跳起了华尔兹。出乎她的意料,临栩月跳得很好,且看得出舞步基础。她猜他应该生养在一个很好的家庭,才能举手投足都带着从容细致。 周围没有音乐,但好像有音乐从心底悄然流了出来。像一颗刚埋进心里的微不足道的种子,谁也不知道它将来会生长出怎样的风华。 一个旋转下腰,姜宁妤被腰间忽然的用力拉回了思绪。似乎惊异于她柔软的身段,临栩月怔了怔,才很轻地道歉。 一舞跳毕,姜宁妤忽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古怪。她没接那声“抱歉”,像没听到似的,问起了别的话题,“你们那边结束啦?” “差不多了吧,我先走的。”临栩月像被热闷困扰似的,松了松领带,解开了领口的纽扣。见她随手把小提琴放进了柜子,又问了句,“琴不带走?” “我的琴在寝室呢。学校的演出任务基本都在这里,这些琴是通用的。”姜宁妤揣起花就说,“走吧,我好了。” “你的衣服……” “回去再换。”姜宁妤一边往外走,一边单手把耳坠扯了下来,唉声叹气道,“我们老师经常搞临时通知这出,我现在演出服一堆,都能塞满一个行李箱了。” 然后注意到临栩月诧异的目光,不由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银色耳坠,“耳夹啦。我怕痛就没打耳洞。”说完又兀自惊道,“哎呀,压上韵了。” 临栩月被她逗笑了,“你在说单口相声?” 姜宁妤不以为意。出了音乐厅,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对了,这两天好像没看到陆离?他忙什么呢?” “勤工俭学。”临栩月解释道,“他在附近的中餐馆找了份兼职,今天舞会也没去。” “他下班了吗?” “那家店十一点关门,还有半个小时。” “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呗?” 姜宁妤是那种有了突发奇想就会去做的人,抛出想法的时候,眼睛清亮澄澈,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临栩月脱下了西装,递给她说,“行,你先穿上。” 她的裙子并不短,只是较修身,衬得她发育奇好。又抱着热烈娇艳的花儿,过于惹眼了。 考虑到国外晚上不太平,她没有推拒,只是感慨道,“怎么感觉我跟你的外套有种不解之缘。” 她把花给了他,就穿上了他的西装。衣服上有一种干净清朗的气味,闻起来居然很有魅力……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姜宁妤一惊,连忙拿出手机掩饰。 才看到他两个小时前回的信息: 【我已经在期待了。】 ——下次一起跳舞! ——我已经在期待了。 看着总觉得像开玩笑的口吻,可姜宁妤却突然觉得脸颊发热,一种躁动而沸腾的心情微微激荡。一定是刚才那支舞耗费了太多体力。 走在旁边的男生穿着衬衫领带,挺拔肩宽,一副行走的衣架子。 她瞟了一眼,默默打字: 【你今天有跟别人跳舞吗?】 听到提示音,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又偏过头,看了姜宁妤一眼。 她只当没发现,若无其事,目不斜视。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一看: 【谁说舞会一定要跳舞?】 没正面回答,还反问了她一句。 姜宁妤立刻打字回去: 【也是!你们食堂那么好吃,点心应该也很好吃吧……[流泪]】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偏过头,抱着鲜花的男生低头打字,唇角衔笑,煞是迷人。 【一会就带你吃好吃的,苦行僧。】 就像在玩一种暗搓搓的默契游戏,明明人就在身边,可那种连空气都听不到声音的对白更令人乐此不疲。 终于,她忍不住喃喃自语,“的确和苦行僧差不多了……” 临栩月听到了,失笑道,“不是说热爱是一切动力的源泉?你以后一定是一位成功的小提琴家。” 025 拍照 放在以前,姜宁妤应两句就过去了。但这次说出了心里话,“我对小提琴没太大的兴趣,一直以来都是天赋驱动着我往前走,不是热爱。” “我只是……在一条不会出错的路上,做一件不会出错的事。” 第一次见她如此消极,临栩月问道,“那你有感兴趣的事物吗?” “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课目的话……其实我之前看你们那些编程杂志,还挺有趣。但编程的范围也太广啦。”姜宁妤忽然顿了顿,眼睛亮晶晶的,“我还有一个感兴趣的事物,你要听吗?” 临栩月很干脆,“不听。” 那种繁夜浪漫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有她会把玩笑开到他身上来的错觉。姜宁妤当然不可能这么傻,真像追求人家一样的热切。 “可惜,我本来还想约你一起去的。”姜宁妤眼中的惋惜太逼真,使得临栩月奇道,“我改主意了,你说来听听。” “滑雪!” 姜宁妤本来就是随口兴起,便把平日里听来的闲聊用上了,“雪山,自由,多让人向往!我们系都在组织圣诞节去滑雪了,Mountain Creek,离曼哈顿就两个小时的车程。” “你想去?”临栩月问道。 “没玩过,有点好奇。”姜宁妤其实没那么大兴趣,补了句,“但你说陆离勤工俭学,我也有点想打工挣钱了。” 临栩月顿了顿,偏过头,非常含蓄地打量了她一眼。 就在姜宁妤以为他会调侃揶揄的时候,他说,“好想法,到时候带我一个。” 他在一些细微的,容易引发分歧的问题上,总是持着正向的鼓励态度。这样的性格有点太讨喜了。 姜宁妤忍不住说,“我能给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不是指手画脚摆布你什么的,就是你这个鼓励型人格,有时候容易让女孩子误解,觉得你对她们有意思什么的,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不要顺着她的话说。” 没想到临栩月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谢谢你的建议。”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陆离打工的地方。一家装修很传统的中餐馆,跨进门槛就能看到供养的财神爷和元宝树。姜宁妤一眼看到了正在擦桌子的陆离,把临栩月怀里的花抱回来,就踩着半高跟鞋噔噔噔跑了过去。 然后在陆离闻声转过头的那一刻,高举着花递给他,“当当当当~辛苦啦!”漂亮白皙的脸庞从花的那一边俏皮地露出来,眼神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陆离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是临栩月把花塞到了他怀里,“收着吧,劳模。” 陆离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来就来了,买什么花啊。” “没买,我老师送的。”姜宁妤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听说你勤工俭学,我想来提供一点支持。” 陆离挑眉,“支持?” “吃饭!”姜宁妤一招手,“服务员,菜单拿来。” “这个点,厨子都下班了。”陆离却说,“只有米线了,吃吗?” 姜宁妤顿时委屈巴巴地看向临栩月,不是他说有好吃的吗? 被控诉的男生轻咳了一声,“米线不错,我就爱吃米线。” 于是,陆离端了一碗香气腾腾的米线上来,然后又拿来三个小碗,先给他们舀了一碗,又给自己舀了一碗。 “……这不会是你的晚饭吧?”姜宁妤敛了笑,认真地问道。 “对啊。”陆离在她的对面坐下,夹了筷米线就大口嗦了起来。 她却莫名地有点过意不去,把自己那碗推给了他,然后说,“我和临栩月吃一碗就够了。” 没想到陆离抬头,目光在她的外套上停留了半秒,做出震惊的表情,“怎么,你们在一起了?” “……” 姜宁妤瞪眼,“朋友就不能一个碗里吃饭吗?” “行了,吃吧,我胃口不大。”陆离也就开句玩笑,把她的碗推了回去。 姜宁妤没再推拒,只是把碗里的米线拨了一半给他,才慢慢吃了起来。 “舞会怎么样?”陆离问临栩月。 一直没开口的男生才说,“我待了一会就走了,可能还不错。” “姜宁妤没去吗?” “她临时有个演出,没去成。” “所以你看她演出去了?” “嗯。” “怎么样?给我们高中丢脸了吗?” “你不是看过?” “我说……”姜宁妤忍不住打断他们的闲聊,“我还在这儿呢,有话能不能直接问我?” 陆离笑了,“我比较相信栩月的话。” 一碗米线很快就吃完了。陆离提议拍照留念,其他两个人欣然同意。 他们本来围着四方桌坐着,拍合照便坐到了一起。姜宁妤坐到了临栩月右侧,冲镜头比耶的时候,忽然感觉一条胳膊轻轻地穿过了她的后腰。 她本能地坐直回避。 拍照可不像跳舞,搂腰什么的有点亲密了。可姜宁妤扭头一看,临栩月的手只是碰巧越过她,撑在了旁边的凳沿上,并未刻意搂抱。 也对,她和陆离这么一挤过来,他的手就无处安放了。 于是她又松弛了些,大大方方地朝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原本还算美满的一天,姜宁妤临睡前却看到陆离把那张合照发在了朋友圈,配字:两个不靠谱的朋友。 她才发现自己合照的时候,还穿着临栩月的西装。 而且临栩月还不知何时把衣领纽扣系回去了,那身衬衫领带极其正式,一看就跟她身上披的那件是一套。 他还在底下点赞了。 “……” 虽说陆离以前跟她不是一个班的,但万一传开了…… 姜宁妤突然生出了一种局促感,但继而安慰自己:这有什么?不就借他一件外套穿穿吗?能说明什么?问心无愧就好。 她抿着嘴,也在底下点了个赞。 可一夜辗转反侧,她怎么都睡不着。最后还是点开微信,斟酌着给李薇薇发了一段话: 【今天跟陆离还有临栩月一起吃了晚饭。临栩月这个人还挺绅士的,看到我穿着演出服还借我外套穿……你觉得,我该跟他走得这么近吗?】 026 转变 姜宁妤是真的想知道李薇薇的想法。 她不反感与临栩月做朋友,但那么积极无脑的热情行径,多少违背了她的天性。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本来就练琴快练疯了。 自从走上这条路,他人过份殷切的期望,家人毫不体谅的逼迫……她做着明明是正确的事,在旁人眼中那么光鲜亮丽的自己,却快被逼得透不过气了。 不做点其他的事转移注意,真怕哪天真会一头从教室窗户跳下去…… 李薇薇很快回了她: 【月色同学好相处吗?不好相处的话就别理他!】 【如果他比较正派的话,做朋友也好?看你自己的感受了!】 难得收到如此认真的回复,姜宁妤还没来得及感动,却见对话框里又跳出一条—— 【当然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跟他做朋友,然后狠狠蹂躏他,一报当年之仇!】 嗯,还记着呢。 姜宁妤翻了个身,揣摩着问:【你最近怎么样?身边有另一个‘月色同学’出现吗?】 李薇薇:【这话问的,世上不就一个月色同学?】 很快的回复,令她微微一怔,旋即坚定了内心深处的念头。 人与人之间,有些关系是忽然发生转变的。在某道分水岭出现前,姜宁妤和临栩月的关系虽然好——他们隔三差五的见面,聊天说地,从不让话题落地。临栩月甚至帮她找了许多编程的入门课件,细心分类,只因为她毫无头绪。 但是,似乎也仅仅是“好”。发乎情止乎礼的好。 直到那趟旅程之后—— 平安夜飘雪,她被几个关系不错的学姐学长拉去雪山滑雪,而临栩月也很凑巧地跟着滑雪社去了同一处雪山。两拨人在滑雪场的酒店遇见,姜宁妤才知道彼此的组织头头是情侣,借故来约会的。 在其他人的起哄里,他们的视线也暗暗对上了。临栩月的目光笑里带着戏谑,并无半分惊讶。她本来就跟他聊着天,当下默默地删掉了打了大半的话,重新发过去一句:【你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呀?】 在此之前,她把要来滑雪的事告诉了他,但他半点风声没透露,还鼓励她“滑雪加油”。 抵达酒店已是晚间。拿了房卡,姜宁妤就拉着行李箱往电梯间走。那道清贵挺拔的身影就等在旁边,见她来了,才按下了电梯。 姜宁妤立马跑过去,质问道,“你不是要去亲戚家?” “听说我们滑雪社跟你们有个联谊,我来观摩观摩。” 姜宁妤惊讶,“联谊?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被拉来凑数的?不知道也正常。” 电梯到了,临栩月替她把行李箱拖了进去,见她羽绒服袖口沾了灰,又伸手掸掉。 恰好被刚刚赶来的学姐看到了,一起演出过几回的学姐笑眯眯地说,“哟,原来我们这儿还有一对。”紧接着又说,“难怪你说上回那个不是你男朋友。” 姜宁妤刚想否认,可想到临栩月刚才说的话,联谊……那可不行。于是像没听到上半句话似的,冲临栩月正儿八经地解释了一句,“我学姐说的是陆离。” 临栩月似乎也没在意对方的上半句话,“就他去你学校那次?” 姜宁妤点头,“很早之前了。” 电梯到了五楼,他们一齐下了。学姐投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就先走了。而临栩月帮她把行李拖到门口,才去了自己房间。 【没给到你惊喜吗?可惜。】 回房后,姜宁妤看到了临栩月的回复。 她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笑容,回他:【惊吓还差不多。】 晚上组织了一场平安夜联谊聚餐,姜宁妤去晚了,因为李薇薇打来诉苦视频,说最近有个男生追她,死缠烂打,怎么拒绝都说不通。 晚到自然要自罚一杯,喝的精酿。也是姜宁妤第一次喝酒,很浓郁的麦芽甜香,出乎她意料的好喝。 吃饭闲聊,自然有人调侃情感八卦。忽然学姐就提到,“你们别看宁妤他们两个一声不吭,他们熟悉得很呐。” 一名高高瘦瘦的男生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起的二人,却是说,“这个我知道,我在学校碰到过宁妤。” 学姐惊讶,“恋爱都谈到你们学校去了?”又转向欲言欲止的姜宁妤,“怎么不把人带到我们学校啊!怕我们学校有人惦记上吗哈哈……” 姜宁妤了解这位学姐,典型的人来疯自来熟,说得直白点就是没情商,在学校里得罪过不少人。但心眼不坏,有人讨厌就有人喜欢。 但此刻,姜宁妤却有点尴尬了。没料到她会直接点名,这下想当没听到都不可能了。 那名男生也有点惊讶,“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上次陆离不还说你单身?” “我们和陆离一个高中的,都是朋友。”姜宁妤不想把风向带得太歪。 “你们三个,一个高中?”其他人发出了“哇”的一声,“这也太巧了吧。” “命定的情缘啊!”学姐捶桌羡慕,“我怎么就没个青梅竹马老同学啥的呢。” 姜宁妤平日里嘴皮子很利索,但此刻却臊得慌,用大口吃肉来掩饰内心的局促。但刚烤好的肉片烫嘴,她猝不及防被烫到了,顿时捂着嘴,往后仰了仰头。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男生伸出手,轻轻在她的背后挡了一下,防止她往后摔去。 感觉到他的动作,姜宁妤莫名的有点惭愧,可对方望过来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从容带笑,没什么不快之色。 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坐缆车去山上,大家吃完饭就早早散了,当然其中一些互加了微信,那名与临栩月相熟的男生也加了姜宁妤,临走前还笑着对她说了一句,“好眼光啊,宁妤。” 姜宁妤笑了笑,没解释。还解释什么啊,她都说他们是“朋友”了,结果风向又被人带歪了,可不能怪她。 不过,等到人都散了,她还是去临栩月那里试探了一下口风。 她的混淆视听做得并不高明,一副怕别人误会又怕别人不误会的样子,躲躲闪闪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万一他嘴上没说,只是给她留了面子,暗地里疏远了怎么办?维系了那么久的情谊,太得不偿失了。 你看,她真是神奇。即便在真挚的情谊里,也掺着功利的成分。 027 无畏 姜宁妤是直接去敲的房门。反正就两步路。 临栩月开门后,稍稍意外地挑起眉,在门口先问了句“怎么了?”然后又说了一句,“我在收拾东西。”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 这么晚进异性的房间确实不好。姜宁妤也没想进去,便直接问,“今天的事,没让你不愉快吧?” “哪件事?” “就我那学姐……”姜宁妤按了按额角,“她脑回路不知道怎么长的,上次看到陆离,就问我是不是男朋友,这次看到你又问……如果有冒犯到你,我道歉。” 临栩月却问,“那次你怎么回答的?” “就说不是,同学啊。”姜宁妤说完,才意识到他问这话的目的,顿时开始转动大脑,胡诌道,“但情况不一样……今天那么多人,我要是解释得那么干脆……”——那又怎么了呢? 脑中一瞬闪过的念头堵住了后续可能的胡言乱语,她索性自暴自弃了,“好吧,我就是不想你参加什么联谊,不想你对别人好。” 反正之前就说过对他有意思,干脆将错就错吧。再不济还有胡搅蛮缠那套呢,总之先糊弄过去再说。 也许是她的口吻过于孩子气,临栩月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诶?” “刚才那个叫Sean的,你们钢琴系的,眼睛都长你身上了。”临栩月顿了顿,“你们学校追你的不少吧。” 他的一番话,使得姜宁妤愣了一下。说真的,他们学院养眼的帅哥美女不少,可她似乎从没在意过。可能是还没帅到入眼的地步,也可能是她歪心思全放在了临栩月的身上……但无论如何,身边有临栩月这样的存在,其他男生怎么看都差了点意思。 姜宁妤想了一下,才想起那位Sean学长的脸。压根没注意过到他的眼神,她只当临栩月在用这种方式给她台阶下,免得再说下去气氛暧昧,两个人都下不来台。 “可能吧……我就是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话,不理我了。”姜宁妤点出了重点。 “我和你熟还是和他们熟?”临栩月反问。 “我?” “那不就好了。”临栩月撇过身子,似乎从门边的置物架上拿了一个东西。抛给她。 她接到手里,竟是一只澄黄的橘子。 姜宁妤微微一怔。 男生却对她笑了一下,“去休息吧,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 握着橘子回到房间,姜宁妤才感觉心在跳。不是喜欢一个人的蠢蠢欲动,而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踏实心安的真实意义。 也许有些话不必问,心中早有答案。 她把这只橘子发到了朋友圈。 很简单地附上五个字:平安夜快乐。 没一会儿,就看到临栩月点了赞。 是啊,一眨眼就是平安夜了。她也即将在异国度过又一个新年。 那晚的梦里有摇曳的银杏,有枫红的落叶,也有父母虚无缥缈的声音:妈妈会害你吗?你知道你比别的小朋友幸运多少?练琴!练不完不许出去! 最后是出着一身冷汗醒来的。 他们在这座美式滑雪场呆了三天。寒气砭骨的五座雪山依缆车相连,最高千米的落差。但姜宁妤一个初学者没摔两回,就能一口气换刃滑下去了,可谓天资卓绝,惹得其他人惊叹连连。 “我刷过视频啊,这不是试一遍就会的事吗?”对于学姐的虚心求教,姜宁妤非常不解,“可能我小时候学过舞蹈,平衡感好?” 结果就是,最后一天她自己去大胆尝试滑野雪了。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像滑野雪这种离开人工雪道,进入自然地形滑雪的行为十分危险,但却可以自由地到山的任何地方。 如同最终摆脱了父母的束缚枷锁,呼啸而过的耳风为伴,姜宁妤享受这种放纵的自由。 然而,遇到了一件毕生难忘的意外。 那是刚过正午的时候,她在半山腰吃完快餐,准备绕过警示牌再去野雪地界。刚巧,一个玩单板的男子从雪道另一边跳了出来,而一个滑着双板的女孩从山头高速冲坡下来。 女孩可能是新手,突然看到有人冒出来,慌了,想调整速度却失去重心,一打滑便对着那个单板男一个滑铲,把人铲倒后,自己竟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到了栅栏外的一棵大树上。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停下来,惊呆了。 而女孩缓缓倒地,不省人事。 不知道是谁先高喊了一声“ambulance”,姜宁妤猛地反应过来,解开单板就冲了过去。 去帮忙! 这是当下唯一闪过脑中的念头。 栅栏外,双板折成两截散在地上,女孩早已晕过去,一滩血迹从腹部渗透雪服,染出惊心动魄的颜色。 姜宁妤头皮发麻,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猜测。但手上动作却没停。她一边迅速脱掉自己的雪服,当成止血布一样地按在她的腹部,一边单手摘掉头盔,让自己能够行动得更加方便自如。然后用那只手检查女孩的其他部位。 天气寒冷,她没敢脱对方的雪服,但凭着一知半解的急救知识,她摸到女孩的一侧肩膀发肿,许是骨头错位了,摸着像烂泥一样。 这种臃肿得像死肉一样的手感使得姜宁妤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一定是脱了雪服太冷了!她拼命压下心里冒出来的恐惧害怕,努力想给救护车争取一点时间,哪怕能做的不多。 “宁妤?!”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叫她,带着错愕焦急。不止一个。 然后就有几个人滑到了她周围。 “怎么回事?” 姜宁妤的双手已经冻得机械麻木了,手指都显出了红紫的颜色,但她的手很稳,哪怕浑身都在打着哆嗦,手也没抖一下。头一回如此感谢陆惜君女士。 她连头都不敢回,用打着颤却十分清晰的声音说,“这个人撞树了,救护车还没到吗?” 同时,一件雪服披到了她身上。 “来了来了!” 终于有人大喊着,就有两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了。 姜宁妤依然没敢松手,用脑中仅剩的条理大声对医护说,“这个女孩腹部出血!右肩骨折!可能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 028 只能被我肖想 她从半山腰,一直小跑着跟到了山脚。又在医护的请求下跟上了救护车。 临栩月找来的时候,姜宁妤刚抽完血,惨白着一张脸,却还是冲他笑,“你怎么来了?” 他却快步过来。那一瞬间他过来的样子,急促得好像要来抱她。但他没有,生生停在她跟前,呼吸略急促,有些话似乎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呼出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不放心你。” 他的声音一向清凛而从容,此刻平复再三,却依然带了点低沉。 姜宁妤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就是那女孩……”不清楚他知不知道那女孩的事,她把先前看到的意外描述了一遍,末了有些忧愁,“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救回来。” “你认识她吗?不认识为她做这么多,就不替自己想想?”他难得严肃。 姜宁妤却恍然明白了他隐忍的源头,松了口气解释道,“没事,那么多人看着呢,她跟一个滑单板的白人撞一起了……话说那个滑单板的呢?”她才想起那个被滑铲后快速溜走的男人。 “膝盖骨折,也在这家医院。”临栩月顿了顿,“我不是说这个。你一个女孩子,那么冷的天在雪地里就穿了件单衣护具,很容易出事的知道吗?” 她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单衣,吐舌头道,“这不是没事吗?” “还把我的雪服弄丢了。”他却紧接着说。 姜宁妤一怔。想起了那件默默披到她身上的雪服。竟然是……他的? 她“呃”了一下,底气不足了,“可能是跑的时候甩掉了……” 她摸了摸头发,可刚抬手,却被捉住了。 临栩月目光沉默地看着她的肘窝,两个针孔,被扎了两次。 姜宁妤却大惊失色,“卧槽,我手上怎么有血啊!”许是按压那女孩伤时沾上的。“我去洗手!”丢下这句话,她就急忙去找盥洗室了。 后来临栩月问她,“你就不怕么?” 她想了想,很认真地回他,“怕。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以后想起来后悔。我不想做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 “而且……总有人要在遇到事的时候站出来吧,不然哪有我们?” 临栩月是怎么回应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夜晚很冷,可路灯照进他的眼里,变成了透着光芒,有温度的蜜糖。 打听到那个女孩被救活了后,姜宁妤一连喜悦了好几天。哪怕她们素昧平生,她也极为雀跃兴奋。 她第一时间向临栩月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对方自然表示也为她高兴,紧接着邀请她去旁听他们系举办的模拟金融交易所。 姜宁妤却犹豫了好一阵子。 从滑雪回来后,她就觉得临栩月变了。比如以往他们议论某样东西好吃,也就分享心得,可现在他却会真的买来她喜欢吃的,送给她。 再比如之前万圣节晚上去鬼屋,临栩月会主动走前面但不会拉她或发生其他肢体接触,但现在去玩密室,他会反手把她护在身后,说“别怕”而不是“这些鬼不吓人” 笼统的说就是,在事事气定神闲中少了一丝距离,多了一分温柔。 就连陆离都觉得不对劲,明里暗里试探过几次他们是不是恋爱了。姜宁妤不是感觉不到这种异常,只是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为他寂寞了,有恋爱需求了。 跌打误撞的真相,让姜宁妤一连几天没睡好。她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坚守本心认为一切都在计划里,另一个却动摇踟躇,满怀沉甸甸的怯意。 最后姜宁妤还是应约去了。当她望着在台上对虚拟货币侃侃而谈的男生,窗外一闪而过的阳光透过玻璃,她的耳边好像听到了破碎声,以光作弦,击中了她不可言状的心情。 然后时间就像拨起了倍速。 姜宁妤决定转校换专业的那段时间,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用“几近决裂”形容更确切,但她坚持转了校。 那年新年,临栩月邀请她去长岛玩。原以为是散心放松的一趟旅程,没想到被直接带到了富人区的一幢独栋别墅。 然后她才知道,他们去的是临栩月亲舅舅家。舅舅二十年前定居美国,是个名气响亮的牙医,却是个不婚族,对唯一的外甥疼得像亲儿子。得知他来美国后,甚至给他准备了一间像宫殿一样的房间。 “我妈本来是不放心我出来的,但有舅舅作保,说我平日放假都回他这里住,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我也就刚来美国那会来过两次。”临栩月带她参观了自己房间,“小时候我还挺羡慕舅舅的,一辈子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姜宁妤正把玩着一只手办,闻言不由地问道,“所以你是打算一辈子不结婚,还是一辈子不恋爱?”然后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勇气,忽然迈近他一步,踮脚倾身。 记得上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伸手按住了她。 可这回,他只是轻轻挑眉,默许似地任她越界,静静等待她的下一步。 姜宁妤不会让自己落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当即往后跳了一步控诉,“你看,你连保护自己都不会,还不恋爱不结婚……” 即便在生动欢快的神色里,临栩月依然捕捉到了她眼底的黯淡。他开口道,“因为是你,我才没躲,姜宁妤……” 他很少叫她的全名,一瞬间姜宁妤就被即将纷涌的情愫惹心慌了,马上嚷嚷道,“我知道我名字好听,人还好看!但打住啊,我突然不想听了。” 临栩月定定望着她,“那我就要说,我喜欢……” 话没说完,被姜宁妤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了唇。 焦躁,惭愧,还夹杂着一点窃喜,以及一些复杂得难以名状的情绪,使她的大脑像被洗过一样,一片空白。 临栩月拉开她的手问,“喜欢你,不能说吗?” 她勉强找回了声音,“你肯定是神志不清了,你要是想谈恋爱,我有个朋友人不错,家里做煤炭的,你要是嫁过去肯定……”话说一半,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又在胡言乱语了。 眼前的男生神色沉默地望着她,一种温柔又落寞的感觉在空气里散发。 不知道哪根经搭错,姜宁妤遵从本意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上快速亲了一下,声音仓促又竭力轻快,“逗你的,你只能被我肖想。” 029 冷战 然后无地自容地跑了。 她安慰自己,气氛使然嘛,那种气氛不告个白都说不过去。但无可否认,那一幕来临的时候,她慌张却不意外,仿佛潜意识早就料定了那种必然。 她对自己最后的行径有点羞涩,但想到李薇薇,她心里那点沸腾的泡泡又冷却了。 姜宁妤,醒一醒!你只把他当朋友,是为了看住他不让他谈恋爱才陪他做这做那的,不是真的喜欢他。 况且,对他藏着那么深的功利心,称得上“坏心眼”了,一个定义自己为坏人的人,怎么能一边做坏事一边还要遭受良心谴责呢?那不是又当又立吗? 她刻意抛开了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心念,再见到临栩月的时候,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活力。 临栩月正在院子里洒水,看到她过来,微微的转过脸去,轻咳了一声,“我们晚上出发,舅舅送我们。” 听着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姜宁妤又觉得自己行了,跑过去替他举水管,嘴里说着,“刚才不能怪我啊……以前说对你有意思,你一点反应没有,现在又突然……我就是正常被吓到了。” “你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我只想慢慢带你进入我的世界,了解我,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再想好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而不是一时兴起。我不希望你在感情上也是想一出是一出。”临栩月叹气,见她水管抗得吃力,便把洒水关了,“别举着了。” 姜宁妤放下水管,却像抓住了他的话柄漏洞,“所以你也可能是一时兴起!” 她的眼睛清亮得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临栩月不想让她太得意,但又在那片清亮里看出了一点困惑,他说道,“有些人,你一遇到就知道是你的宿命。” “喜欢你是我必然会做的事。” 那天的对白在记忆里无法抹去任何细节,院子里那棵被他们浇得叶子都剥落的柿子树。一月的寒冷,天空却澄澈如镜,风吹过他的耳畔,也在她的心里留下印记。 她傻傻站了好一阵子,像一颗心泡在了蜜罐里,悄悄打着转。 那是她认为,他们最像情侣的时刻了。 毕业季那天,偌大体育馆挤满了人。姜宁妤从隔壁院校赶来,看到了一堆穿着浅蓝色毕业服,鱼贯而入的毕业生。校长给他们依序颁发毕业证书,而姜宁妤融入了气氛组,每播报一个名字,她就欢呼一次。轮到临栩月和陆离的时候,她叫得格外响亮。旁边的人都笑着投来善意的目光。 他们那届拍毕业照有敬酒环节,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临栩月居然拿了瓶旺仔牛奶出来,在一片哄堂大笑里,微微笑着,冲她举杯。 他站在那里,就是挺拔的,耀眼的,透着清冷又从容的光芒。 姜宁妤好像又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毫无波动地看着他,想着终于熬到毕业了;另一个心底有一丝兴奋,享受被他另眼相待的感觉。但都有功利的成分,并不纯粹。 所以一切的一切,终究遭到了报应。 得知临栩月申请了opt,被某知名投行聘用后,姜宁妤第一次跟他闹了不愉快。她曾问过他几次,毕业后待在美国还是回国,他的回答都是回国,所以他理应在毕业后第一时间回去,然后她再把这事告诉李薇薇,暗中撮合他们见面……至于成不成的,她不管,这要看李薇薇的本事。 回国邂逅朋友的好朋友,相谈甚欢,开放式结局,完美的剧本。谁都发现不了她的小心思。 但他突然要在美国多留一年,打乱了姜宁妤的计划。一年,多漫长啊!又毕业了,没法时时刻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想想就糟心。 陆离就在这时找她来谈话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留在美国,不是因为你晚毕业一年?你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 姜宁妤心里烦得很,她清楚自己生气绝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计划,但她不敢深究,只能用冷冷的语气说,“我求他留下了么?说得好像我离不开他似的。” 陆离被她惊到了,“你,你别告诉我,你不喜欢栩月?你们俩都那样了……” “哪样?”姜宁妤语气冷漠,反正就是哪哪都觉得不舒服,“不就是朋友么,我跟你不也是朋友?” “那能一样?”陆离苦笑,“你别闹啊,认识你们的不认识你们的都以为你们是一对,你现在说你们只是朋友?是我们瞎了还是你瞎了?” “那只是你们以为,我对朋友都这样。” “你也没对我这样啊……” “好吧,老实告诉你,我一开始是对他有意思……但我后来发现,我只喜欢不喜欢我的。”姜宁妤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丢下狠话就想走,却在门口看到了表情沉默的临栩月。 不知道偷听到了多少。 但无所谓,她又不喜欢他,他要是因此回国正好! 姜宁妤做着毫不在意的表情,与他擦肩而过。 然后那瞬间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分割线。 只是,在那段时间的一开始,他们更像是彼此冷战的态度。姜宁妤习惯了每天有他的存在,没几天就忍不住找他说话,他也会回,那么热情,但有问必答。终于有一天,姜宁妤觉得他们之间闹到这个地步太奇怪了,便主动去找了他。 寒冬腊月,彻夜通明的摩天大楼,姜宁妤等在他公司楼底下,数着两旁林荫道的斑马线发着愣。 直到临栩月出来,她才奔过去,把事先准备好的橘子蛋糕举高,撒娇一样地说,“圣诞节礼物。” 然后她就看着临栩月的表情软化了下来,只是语气依然冷淡,“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干什么?” “平安夜,想跟你一起过。”姜宁妤递出自己的双手,博取同情,“你看,为了等你,我都快冻死啦。” 临栩月就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态度又软了一些,“下次来了打电话,别自己瞎等。” “可万一你在开会呢?你接不到电话怎么办?” “不会。”他补了一句,“你打的电话,我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接。” 姜宁妤试探道,“那你不生气了哦?” 030 你走吧 紧接着,她将内心编排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跟陆离说那些……就是赌气呢。你看你比我先一步入社会,又拿了那么好的offer……万一你喜欢上别的姑娘像你舅舅一样不回国了怎么办?我是要回国的呀……”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喜欢别人?”临栩月忍不住伸出手,轻拍她的头顶,“还有,恋爱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人生的计划。” 姜宁妤不由地嘟囔道,“我就说嘛,陆离纯纯就在……” “除了你。” 轻轻三个字,打断了她未尽的吐槽。 她怔了一下,旋即说道,“可我那时候说了很过分的话……” “你不是来道歉了吗?”他抬了抬手里的橘子蛋糕。 “我来,你就信啊……” “只要你说,我就信。” 姜宁妤的心突然沉寂下来,一片迷茫。 可是,连老天似乎都对她的反复无常起了怒气,看不过她的做派,终于降下惩罚。 那是他们和好后的一个月。正值中国新年,已经提前回国的陆离邀请他们一起去乌镇游玩。临栩月有假,她又刚好放假,便一起踏上了回国的返程。但随行的还有陈凝,她现在的室友,嚷着放假无聊要跟着她。 陈凝见过临栩月几次,去年还一起给临栩月过生日。姜宁妤能感觉到她对临栩月的好感,但出于某些被她归咎为亲疏远近的原因,她心念一动,就把李薇薇也叫上了。 原以为是故友重聚的感动局,没想到弄巧成拙,成了坦白局。 其实,姜宁妤原本只是打算让李薇薇和临栩月见上一面,留个印象。没想到李薇薇火急火燎的,当天就找去了临栩月的房间。 当时她刚准备出去夜游散逛,陈凝就来敲了房门,说李薇薇去临栩月屋子呆了好久没出来,一脸焦急,一副为她考虑鸣不平的样子。 姜宁妤很意外,但没说什么,就去了楼道边等。他们定的是一家民宿,隔音并不好。外面走廊有凌乱的脚步,还有说话的声音,她紧握着手机,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魂游一样的发呆。 没想到李薇薇出来后,一脸轻松地对她说,“终于磨平我这么多年的遗憾了,跟月色同学表白哎,没几个人有我这样的勇气吧?” 她完全愣住了,把人拉到院子外面才说,“你这也太草率了吧?哪有人一上来就告白的,不失败才怪,你就不能慢慢图之吗?” 李薇薇却一脸新奇,“我为啥要图他?” “你不是喜欢他?”姜宁妤第一次问的这么直白。 李薇薇也没像从前那样心急火燎地掩饰,挠了挠头坦白道,“高中时候是喜欢,但这都多少年了,心里只剩一丝小小的遗憾了,现在问清楚,我也终于能去接受那个追我的人了……” “……可我帮你看了他那么久。”姜宁妤忍不住就说,“我这辛苦白费了啊。” “啥?”李薇薇也傻眼了,“帮我看他?” 姜宁妤便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计划鼓吹了一遍,甚至添油加醋,表述自己多么不容易。却没得到掌声,而是死党听天书一样的瞪眼,“你也没跟我说过这些事啊?” “你又不承认,我说它干嘛?你那时候天天提他,傻子都听得出来。” “但是吧,你这……” 看着她一副晕头转向,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姜宁妤也明白,“你可以说我一厢情愿。其实也不全为了你,我那时候的情况……你也清楚,我不给自己找点事做的话,我就要疯了。” “我理解你,但我看临栩月的样子……”李薇薇欲言又止,“他好像很喜欢你。这件事最好别被他知道,你也别说了,就烂在肚子里……” 但事实证明,做亏心事就一定会被发现。陆离率先从院子的那边跳了下来,表情凝重。而临栩月跳下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为她偷摘的荔枝。 姜宁妤一下子慌了。 那一刻她脑子“嗡”的一下,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不过,临栩月还算平静,把怀里的荔枝给了陆离,才对她说,“聊两句?” 姜宁妤一路跟着他,脑中编排了许多借口,许多辩解之词,但真的回到房间,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何必再骗他?无非就是撕破脸,少一个朋友而已。这有什么?人来人往,她的生命里不差这么一个过客。 “关于你刚才说的,有什么想解释的吗?”临栩月的脸色很平静,但说话带着颤音。 姜宁妤揉了揉眼角说,“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接近我,和我做朋友是为了替你朋友追我?不是为了朋友根本不会和我走那么近?烦我天天找你?”临栩月扯了扯嘴角,扳过她的肩膀,“我不信。你不是那种人。”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姜宁妤挣开他,眉眼平淡。那是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她一贯都是眼角弯弯,五官格外生动,说起话来带着软软的甜意。 临栩月沉默了两秒,突然问她,“你喜欢我吗?” “这个答案重要吗?” “重要。” “我有可能在骗你……” “只要你说,我就信。”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姜宁妤鼻子酸了,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刚才已经把什么都说了,此刻再说喜欢,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对不起啊。”姜宁妤试图用轻快的语气说,“我就是拿你当朋友的。那时候说对你有意思是骗你的……但你也没什么损失吧?从结果来看,我的目的没那么重要。”她又拿出手机,“这样吧,作为补偿,我给你介绍一个心地善良,美丽大方的女孩子,别人求都求不来……” “别说了。” 难得带着暗哑的声音打断了她。她抬头,才发现临栩月双眼微红,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而他闭了闭眼,像把千种情绪都忍了下来。 然后他的声音恢复到了平常一样,对她说,“你走吧。” 没有爆发,没有呵斥。即便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他依然保留了最后的风度。 031 算恩断义绝吗 很久以后,当“有个情绪稳定的伴侣有多重要”的话题冲上热搜,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临栩月。 不过,当时隔天一早她离店的时候,听到店员议论有位顾客打碎了客房玻璃,送去医院后手上缝了好几针。 姜宁妤也第一个想到了临栩月。但想到她离开房间后,把陈凝的名片分享过去,他还回了句“好的”过来,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又觉得他不可能那么冲动。 回美国完成最后一学期的课业前,陆离来找过她,第一句就质问,“你不喜欢栩月直说就好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我说什么了?”姜宁妤很费解。 “你不说难听话,他会哭么?”陆离却露出苦笑,“算了,既然你不喜欢他,就别再找他了,对你们都好。” 临栩月……哭? 姜宁妤怎么也没法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想着在回去的路上找机会询问,没成想他改签了飞机。 她听过一个词,叫“延迟性悲伤”。 在不言自明的疏远伊始,姜宁妤并没有特别的感受。无非是回到他们不相熟的起点,做回陌生人,反正李薇薇也放弃他了,她也不用刻意再维系这段关系了。 只是偶尔,她还想找话题跟他聊聊天,每每得到被动而冷淡的回复,她才会想到:啊,是了,他们闹掰了。 她也会去他的公司楼下,远远呆着,一站就是半天。直到一次看到他和一个漂亮窈窕的高个子女生一起谈笑着进了大楼,无论身高样貌都很相配,她才想起陈凝已经很久没跟她说过话了。 她忍不住又给临栩月发了条信息,问他:我们算恩断义绝了吗? 对方很久才回了她一个字:嗯。 然后她就不去了。 原本也没脸再继续打扰他了,姜宁妤日子照过。直到毕业那天,他们丢帽拍照,她的耳边忽然好像就响起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等你毕业那天,你的帽子要抛向我。 她忽然就酸了鼻子,跑了很久,到没人的河边慢慢蹲下来哭。像一把燎原的火,从心口开始烧,然后那些没有意义的小情绪终究种子发了芽,变成了一把直插心脏的利刃。 与临栩月在一起的时光,走光灯一样地晃过脑海,一幕幕…… ——仙女都这么受欢迎吗? ——喜欢你是我必然会做的事。 ——只要你说,我就信。 …… 每一幕都被划出了血淋淋的伤口。她也不想变成这般的苦情模样,好像被伤害的是她一样。明明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全是芝麻大小的小情绪,可满地的芝麻,亦让人扫的崩溃。 然后她才明白,在开始算计最爱自己的那个人那刻起,她也算计了自己。 那天转身离开伤害的那个人,同样也是她自己。 压力最大的时候,她没哭,不被父母体谅的时候,她也没哭。反而是在这么一个值得高兴的幸福日子,她哭得那么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气没提上来,又陷入了更大的悲伤。 直到一个外国小男孩拍拍她的肩膀,递给了她一颗橘子。 她忽然就红着眼,沉默了。 可能,以后当个相安无事的陌路人就很好了。 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对他撒谎了。 她接过了那颗橘子,明白了许多事。 后来,她在陈凝的朋友圈看到他回国的事,那天是他生日,她发了个红包过去。他没收。 那时候她已经决心要投入新的生活了,笑了笑就屏蔽了他的朋友圈。 …… 姜宁妤从来不敢回想那时的更多细节,现在依然如此。 她给陆离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又点开临栩月的微信,斟酌措辞了很久: 【突然想到从没像样地给你道过歉,对不起啊。我知道已经过去很久,大家都不是小孩了,你可能都不在意这事了。但我只想说,谢谢那时的你,也很对不起那时的你,相信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郑重地发完这段话,心里好像有巨石落下,姜宁妤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 也许老天戏剧地安排一连串的重逢,就是为了此刻。因果循环,无非想让她直面真实的不堪的自己。 她听同事提过缘分的奇妙,有些人住一个小区都碰不到面,有些人就算在异地也能接连遇到。 所以她觉得,这之后,往事就告一段落了。她和临栩月他们的缘分,也该尽了吧。 睡前,姜宁妤看了眼微信。临栩月不出意外地没回她。 也该真的放下了。 她点进自己发错的那条朋友圈,准备删除,可瞥见底下他的评论,指尖又抖了一下,改了主意。 算了,留个警醒也好。免得以后再做丢脸的事。 …… 第二天,姜宁妤就满血复活了。 果然没再遇到临栩月他们。陆离也没来信息。 以为人生终于走回正轨的姜宁妤心情略好,独自去那家清吧小酌了两杯才悠悠回家。 但是,刚进小区,那种被人盯着的奇怪感觉又上来了。她转头张望,却没看到什么。 一直到坐电梯上楼,胳膊上的寒毛都还竖着。 姜宁妤觉得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但心里总归毛毛的,便找李薇薇说了这事。 【要不,你让房东在门上装个监控啥的?你们楼道上的监控太好躲了,万一真有什么变态跟踪狂,门上有个监控也好拍下来。】 姜宁妤有点意动,隔天就去找了物业。 她租的这个商业小区有物业承包的酒店式公寓,也有正儿八经的业主。说来非常幸运,她租房那阵子赶巧碰到一个房东急租,以低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租给了她,所以这次去找物业,她的诉求很明确,“钱我来出,只要房东同意就行。” 谁知,当天下午物业就来电话了。等姜宁妤下班回家,开发商统一装修的门已经被拆了,房东直接换了一扇高级防盗门,监控指纹锁一应俱全。 姜宁妤傻眼了,“这,这得多少钱?”她已经心疼钱包了。 没想到物业笑着说,“房东说了,房子是他的门他给换了,不用你出钱。” 姜宁妤乐得保住钱包,可在反馈单上签字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瞥见了一个姓氏: 临。 032 失联 姜宁妤一愣。 坦白说,她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临栩月外还真没遇到其他人这个姓的。也可能她没注意。 这种巧合不至于姜宁妤多想。她的目光在户主那栏停留了两秒,就移开了,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过了两天,姜宁妤他们组半天团建,去了苏州。正是吃三虾面的时节,老板带他们去了一家专门吃三虾宴的老年老店。 老板是苏州人,团建的路上就鼓吹苏州的三虾,有多么多么的名气响亮。尤其这家他从小就爱吃的店。姜宁妤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记得很多年前是来过这里的,随风摇曳的银杏,熙熙攘攘的市井,如今却已全无印象。 苏氏古典风格的装修,包间敞亮。他们一行人坐两桌,陆陆续续往里进人的时候,有人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那不是GS投行的人么?之前一起踢过球,我去打个招呼。” 姜宁妤的眼皮一跳。去盥洗室的时候,她也忍不住瞟了那个包厢一眼,好在都是生面孔,没看到临栩月。 GS那么多部门那么多组呢,哪能这么容易碰巧? 她安慰自己。等到吃完中饭,他们两拨人又在大厅碰到了。廖泽清率先看到了她,很意外又很高兴地冲她打招呼。 他是eng,想来那个人必定不在了。 姜宁妤松了口气,也冲他微笑示意,“你们也offsite啊?” “嗯,上午去了鸡鸣寺。”廖泽清跟她寒暄了两句,便把她拉到一边,有点扭捏地问,“那个,你上次的朋友,能把她微信推给我吗?” 姜宁妤装傻,“哪个?” “薇薇,叫薇薇的那个。” 注意到廖泽清微红的脸,姜宁妤没好意思一口回绝,只能说,“她一般不加不认识的人,我先帮你问问吧。” “好,谢谢。”廖泽清感激地拿出手机,“要不,我们先加个好友?” 她爽快同意了。 “对了。”廖泽清像是想起了什么,“陆离这两天没来公司,你知道他干嘛去了吗?” 姜宁妤被他问得一愣,“我不知道啊。” “哦,我昨天经过他工位的时候,发现堆了好多快递,都快放不下啦。” 聊了几句,他们就各自上了巴士,分开了。 姜宁妤靠着窗户发呆,大半天才拿出手机,给李薇薇发了信息—— 【刚才碰到廖泽清了,就是玩剧本杀那天想追你那个,他想要你微信,要给吗~】 然后点开陆离的头像,又退出。再点开,再退出。 那种犹豫的心情就好像感性和理性作斗争时的开开合合。 最后坐在她斜后方的同事都忍不住了,“Ningyu,要不我给你发了吧。看你点这个人头像点好几次了,不累嘛。” 她才在陡然轻快的气氛里发出了那行关心:【这两天没去公司吗?】 然后转过头,无奈笑道,“你讲不讲武德,居然偷看我屏幕。” “没有~刚好看到。”那同事哈哈大笑,“你那样子跟我谈恋爱前一毛一样,想找他又不敢找他。” 没等姜宁妤否认,其他人就热络起来了,“谁?Ningyu恋爱了?” “是上次发生日祝福那个吗?” 七嘴八舌的热闹里,一道目光默默投了过来。瞥见陈澈黯淡的眼神,她决定闭嘴,任人调侃,不解释了。 没多久,陆离回了她:【陪临栩月回老家了。你怎么知道?】 姜宁妤一怔,手指下意识地在输入框打了几个字,犹豫了一会,又先退了出去。李薇薇没回,不知道是不是在忙。 她掐着时间,刻意等过了半个小时,才回:【碰到廖泽清了,说你工位上堆了一堆快递。】 她没问其他,倒是陆离主动说:【临栩月的奶奶三天前去世了,就在苏州。】 他这么说,显然是知道廖泽清那组来苏州团建的。 姜宁妤愣住了。 在他们关系极好的那段时间,临栩月对她讲过他的奶奶。一个犟脾气的旧时代老教授,把他爷爷管得严严实实,服服帖帖的。他小时候在苏州长大,童年都是爷爷奶奶的影子,感情很深。 三天前…… 【玩剧本杀那天吗……】姜宁妤抿嘴打字。 【嗯,那天半夜。其实栩月半月前才去探望过老两口,他们还说身体好什么的,其实早瞒着他了,就怕他担心。】 【他这两天守着灵堂就没出来过,心里肯定自责得很。】 每个字,都落在了姜宁妤的心上。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 ——突然想到从没像样地给你道过歉,对不起啊。我知道已经过去很久,大家都不是小孩了,你可能都不在意这事了。但我只想说,谢谢那时的你,也很对不起那时的你,相信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想到三天前半夜,他焦急赶往老家的途中还要被她勾起不堪往事,姜宁妤就懊恼得想给自己一拳。 【在苏州哪里啊?】 下意识地按出这句话,姜宁妤忽然回了神,立马点了撤回。 这个问题不该问。问到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追过去安慰他?可别逗了,何必做那等子不被人待见的事。 不过,陆离大概看到了那句话,很快就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还说:【你来也好,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 “……” 她说去了吗? “我就问问”四个字在输入框反复敲打,删除,最终姜宁妤还是一咬牙,咬碎了面子,决定腆着脸去走一遭。 大不了……就再走嘛。 姜宁妤捏了捏自己的脸皮,嗯,还有一定厚度。 决定做得快有好处。那就是容不得后悔。 团建结束后,姜宁妤没跟着大队伍返程,打车去了陆离发的地址。粉墙黛瓦的别墅区,一眼就能看到某家门口摆着丧葬物,依墙停着好几辆车,时不时有人进去吊唁。 姜宁妤下了车,先躲到角落,把刚买的红纸拆开,包了几张毛爷爷,封口,然后才进去。 一进去就是大户人家府邸的感觉,但到处挂着白事的东西,一派的凋零萧瑟。 事后想想,姜宁妤真是为自己陡然野蛮生长的勇气汗颜。 她顺着石子路入了偏厅,就看到里面坐着几个长辈。皆是一身素服,眉头深锁,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气氛有些沉重。 应该是亲戚。 033 别扭 作出猜测,姜宁妤便进去了。 “你们好。”面对陌生人,她一贯落落大方,“我是临栩月的同学,请问我能去吊唁吗?”说罢就递上了白事随礼钱。 那几人愣住了。 其中一个略显憔悴,但眉眼英俊,看着与临栩月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授了礼,客气地说,“栩月的同学,当然可以了。” 然后带她去了灵堂。 大门敞开着,两重门,中年男人没进去,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栩月在里面守着。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吃个晚饭。” “好,谢谢叔叔。”目送他离开后,姜宁妤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好今天考虑到出远门穿了一条阔腿裤,上衣也是偏淡黄的素花,清新淡雅,误打误撞方便了此时。 她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陆离,便敛了表情踏了进去。 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灵堂布置,一口肃穆的棺材,遗像、香炉、挽联和鲜花,长桌上点着一盏长明灯。 但有些奇怪,灵堂的色调一半鲜明,一半沉重,像又不像喜丧,仿佛有两派人持有迥异想法。 临栩月没像亲戚一样披麻戴孝,穿的就是寻常的休闲服,坐在棺材边的椅子上,一手撑在桌子上抵着太阳穴阖目,神色微微的疲惫。 走近一些,才发现长长睫毛掩下的黑眼圈,脆弱落寞深藏在看似坚韧的躯壳里,莫名的惹人心疼。 姜宁妤先冲棺材鞠躬行礼,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人身后,朝他的肩膀伸出了双手。 在接触到他的一刹那,男人就往前坐直了一些,清凛悦耳的声音带了点低低的不快,“妈,我说了别来烦我。” 别来烦我?好像从没听他这么说过话。估计也就对他亲妈这样了吧。 姜宁妤莫名的莞尔,又把手搭上去了,然后轻轻按了起来。 “坐这么久,不累吗?” 当她开口的一瞬间,姜宁妤清楚地感觉到他身子一僵,不动了。也忘记反抗了。 看来吓到他了。 琢磨着他也不会在灵堂弄出大动静,姜宁妤便轻轻巧巧地按起了他的肩膀。 这个行为略显亲昵,不该是一个几度决心不再打扰他的人应当做的事。 但姜宁妤就是忍不住。看到他就忍不住那表面风平浪静下的汹涌凛冽,尤其在他脆弱难过的时候。当然也做好了被抵触被推开。 但临栩月只是用双手揉了下脸,仿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回头看她。 他的眼神都有些溃散,微微的直愣,却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分不清现实或梦境。 是姜宁妤很少见到的眼神。 “临栩月?”她不由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却被轻轻拉住了。然后在她微惊的眼神里,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按了按太阳穴,露出困扰的表情,“我累了,你能走开吗?” 姜宁妤细声细语,有理有据,“你拉着我,我走不开。” “胡说,拉着你你也能挣开。”临栩月仍没放开,再次撑着太阳穴阖目,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样子。 姜宁妤却觉得他有点神志不清了,拉过旁边的椅子,在他的身边坐下。被他握住的手默默收紧,无声地反握住了他。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临栩月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头一歪,真趴到桌上睡着了。 陆离进来的时候,先看到的就是二人相握的手。临栩月的身子往左边趴着,右手却紧紧拉着另一侧,有种分裂又滑稽的观感。 而姜宁妤沉默地靠着椅背发呆,听到动静望了过来,见是他。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没抽动,便作罢了。 陆离倒没有特别的表情,压低声音对她说,“栩月他爸让我来叫你吃饭。” “……哈?” 姜宁妤露出了凌乱的表情。 难道那个中年男人是临栩月的爸爸? 她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表现,应该还算得体吧? “那他怎么办?”姜宁妤望向旁边的人。 陆离用行动表示该怎么办。他走过去,直接把人拍醒了,“喂,起来吃饭了。” 姜宁妤被他惊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临栩月本来就是浅眠,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说了一句,“我不饿……”然后突然像感觉到了些什么,猛地甩开了手。 他倏地转过头,眼睛里全是错愕和震惊。但姜宁妤轻轻地握住自己被甩开的手,起身让开了。 “你都两天没怎么吃饭了,还不饿,赶紧的吧,你婶一会过来替你。” 陆离的声音打断了几欲微妙的气氛。 姜宁妤刚想开口,被临栩月忽然的声音打断了,“那行,走吧。” 陆离也不意外,冲她挤了下眼,好像在说:看,你来了他就吃饭了。 “要不,我就不吃了吧。”在去膳厅的路上,姜宁妤小声对陆离说,“我来得太唐突了,万一临栩月不高兴……” “听说你过来还给了帛金?他们家不授的,但没好意思拒绝你,所以这顿饭你得吃。”陆离说道。 她没话说了。 膳厅里坐着下午见过的四位长辈,圆桌上摆着一些饭菜,气氛有些沉默。直到临栩月迈进去,才稍稍活络了一些。 “来啦。”一位气质温和的美妇人率先开了口,注意到他后面跟着的女子,友好地说,“来,姑娘,坐我身边。” 姜宁妤也没管临栩月的表情,长辈发话了,她就大大方方过去了,“好,我就坐这里了。”陆离自觉地坐到了另一张空位上,把他和姜宁妤中间的位置让给了临栩月。 临栩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直到一碗粥推到面前,他喝了一口,却忽然反应很大地扭过身子,低头干呕。 姜宁妤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拍他的背,“怎么了?没事吧?” “两天没好好吃东西,正常的生理性反胃。”慢条斯理的解释来自刚才的美妇人,“你不用管他,他一会就好了。” 除了陆离,其他三位长辈都是一脸平和。姜宁妤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了,见他果然好好地回过了身,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哦,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034 困扰 “正常。”美妇人十分和善,给她盛了一碗汤,“姑娘,叫什么名字?” “姜宁妤。” “姜宁妤?”美妇人笑着说道,“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注意到临栩月猛地抬头,目光仓促又狼狈,又紧接着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可能好听的名字,都让人耳熟吧。” 姜宁妤的余光一直看着他,自然留意到了他的异样。但他们当时关系那么好,他会跟父母提也很正常…… 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很自然地解释,“嗯,我跟临栩月是高中同学,在国外的时候,还去他舅舅家做过客。” 美妇人恍然,“难怪呢,原来是他舅舅提了一嘴。”她顿了顿,“我是临栩月的妈妈,我旁边这位你见过的,是他爸爸。那两位,是临栩月的伯伯和伯母。刚刚他婶婶也在,现在去灵堂了。” 姜宁妤礼貌点头,“你们好。” 临栩月的妈妈很善谈,善谈到几乎把自个儿子的老底都揭了。当她开始提儿子小时候顽皮爬树,造鸟窝孵鸡蛋的时候,临栩月终于觉得面子挂不住了,出声道,“你们没别的话题好聊了么?” 临妈妈这才给了他一个面子,提起了别的。 晚饭吃得还算融洽。饭后临栩月把她带到院子里,对她说,“今天有点晚了,我给你定个酒店,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他已经恢复了正常态度,看她的眼神没恨也没爱。微弱的夜灯光在他的眼底缓缓移动,却有些看不透的暗沉。 姜宁妤默默取消了去高铁站的网约车,点头说“好”。 …… 但是,姜宁妤第二天并未着急回去。 她请了一天假,上午远远的看着他们抬棺出殡,下午就去墓地找了临栩月。他一个人坐在墓碑边,很随意的坐姿,手边摆着一瓶开了盖的啤酒,远远就看到他动着唇,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着墓碑说话。 看到姜宁妤的时候,他没有露出惊讶或意外的神色,省去了那些有的没的客套,只是看了一眼问她,“我再坐一会就回去了,你一起?” 这话听着像征询,姜宁妤不由在他旁边盘腿坐下,轻声说,“好呀。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身体有好一些吗?” “我没事。”临栩月摇摇头,“只是想了很多事,人一辈子注定要面临别离,有生死,也有……”他没说下去,便是一阵沉默。 可即便他不明说,姜宁妤也明了。 “以前你每次提起你奶奶,我都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一直想来见见她。”她的目光望向墓碑,微微笑道,“现在也算见到啦。” “你觉得她看到你了吗?” 虽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姜宁妤还是点头,“肯定看到了。” 临栩月却说,“但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 姜宁妤被他弄的,哭笑不得。 忽然他又开了口,“他们说奶奶病了好几年,现在算解脱了。可我每次回来,她总是精神奕奕的,上次还给我表演了一个徒手劈西瓜……”提起这事,他的唇边勾起了无奈而落寞的笑容,“妈妈他们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我,怕我在外面分心。前两天爷爷伤心过度也进了医院,我想着……等他身体好一些,把他接到我那边住。” 难怪没见到他爷爷。心底的疑问有了答案,姜宁妤松了口气,试图理解他对自己说这番话的原因。可能是到了情绪过于伤心的那个点,心中有千言万语忍不住诉说吧,无论那个人是谁。 “挺好呀。”姜宁妤想了想,替他考虑道,“不过,你现在住的房子多少平?太小的话,现在有些女孩子挺介意跟长辈一起住的,不一定理解得了你的孝心,以后在一起了容易闹矛盾,不如在附近再租一套。” “不大。”临栩月缓缓道,“就三百来平,复式。” “……你在凡尔赛吗?”姜宁妤有些无奈,“但你租这么大的房子干嘛?又不是……”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 是了,万一他跟女朋友同居呢?虽然总有一种他是单身的直觉,但到了这个年龄,感情的发展总是迅猛而突兀的。很可能因为一顿饭局,一个感觉,就有了深一步的发展。 她组里的一个女同事就是闪电式恋爱,跟她老公认识三个月就领证了。 “不是什么?”临栩月问道。 “没,敬佩你未雨绸缪。”姜宁妤扯了扯嘴角,想另外找个轻松点的话题,没想到他很快说,“房子不是租的。回国前摇了号,中了,我付的首付,父母付的尾款,一次性付清。” “……你家是干嘛的?”姜宁妤咂舌。 “妈妈开医院,爸爸做翻译的。” “怪不得妈妈……”差点顺着他的话说错了,她捋直舌头,“怪不得你妈妈昨天那么淡定,我就缺乏这种常识,好像那什么叫……”终于找到了轻松的话题,她提起精神就想往医学常识方向靠,怎奈学识不够,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倒是临栩月看她纠结又痛苦的样子,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都说触景伤情……姜宁妤,你出现得这么突然,就不怕勾起我的伤心事?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他提起这么锋利的话,语气却淡然。一贯如此,不知流向。 一时间,姜宁妤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种反应。装傻充愣,或是把理由推到陆离头上扮无辜,又或者像从前那样撒娇卖萌说瞎话,总有一种是他吃的。 但她沉默了两秒,认真地问道,“我的出现,会让你困扰吗?” “有一点。” “那我知道了。”姜宁妤扬起笑容,“以后不会了。”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出现得突兀。 临栩月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陆离打来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走。 两个小时的车程,姜宁妤坐在后座,听着他们时不时的聊天,整个人异常沉默。 ——我的出现,会让你困扰吗? ——有一点。 035 你不会暗恋我吧 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那么冰冷的回答! 姜宁妤的内心戏又好气又失落。 也许是后视镜里她一脸冷漠决绝,连话头递给她也不接,陆离忍不住就问,“姜宁妤,你身体不舒服?” 坐在副座的人不由地转身看了她一眼。 姜宁妤侧头靠着车窗,姿势都没改,同样回了三个字,“有一点。” 陆离毫不知情,还真继续问道,“要不要去医院?看你脸色挺白的。” 姜宁妤的表情有了微妙变化,蹙眉怼了他一句,“我本来就白。” “好心没好报啊。”陆离顿了顿,“对了,你那个朋友,廖泽清问我要联系方式。” “哦对。”姜宁妤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李薇薇竟然到现在都没回她。 “你给他了吗?”她一边点进李薇薇的朋友圈,一边问道。 “我说我没有。” “昨天我们吃三虾面的时候碰到了,他也问了我,但李薇薇没回我,我就把这事忘了。” 李薇薇的朋友圈没什么新鲜的,这几天也没发动态。 她思忖了一下,又发了几个问号过去。 “听起来李薇薇对他没意思。”陆离说道。 “确实。”姜宁妤说了实话,“她不喜欢廖泽清那种类型。”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大抵怕她多想,陆离又补了句,“应该也不喜欢栩月那挂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听话题可能对李薇薇不利,姜宁妤当即拧起了眉,“你小时候没对异性有过好感?青春懵懂而已,哪有什么特定的类型。” “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廖泽清那种类型?”陆离却说,“难道跟你一样,喜欢不喜欢自己的那种?” “……” 姜宁妤听出来了。他不知缘由又开始讽刺起她了。 她冷冷地反击,“怎么,把我的话记这么清楚,你暗恋我?” 车内竟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姜宁妤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正犹豫挽场,却听他淡淡道,“佛祖说我暗恋的人品行不端不得好死,你希望那人是你吗?” “……那肯定不是我。”姜宁妤立刻说,“我上次问佛祖的时候,它说我会长命百岁的。” 陆离嗤笑了一声,“抖机灵。” 姜宁妤却没再怼回去。 ——你喜欢陆离? 冷不丁回想起临栩月上次的问话,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若非陆离说过什么,他不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毕竟,在那场繁华如梦的岁月里,她几乎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他,喜欢他人更无从说起。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又是沉默。前面两个也不聊天了,气氛微妙而生冷。 陆离一直都是好说话的性格,这次却对姜宁妤下车时的友好告别充耳不闻。反倒临栩月冲她点了头,对她说“早点休息”。 虽然客套,胜似安慰。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姜宁妤在门廊底下杵了很久,才拖着沉重的身子进了浴室。洗去一身倦怠,她一边吹头发,一边看手机。 奇怪了,李薇薇还是没理她。 于是吹完头发,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她便给人留了一条语音,“小妞,干嘛呢?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然后就趴床上,查看工作邮件。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立马点开。 李薇薇竟然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放大地图后,竟在云南西南的一个村子里,极其偏远。 【你认识那人靠不靠谱啊?怎么都跑边陲去了?】 姜宁妤发完信息,不太放心,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次,电话被人挂断了。 随机李薇薇发了一条微信过来:【靠谱,你要过来吗?】 姜宁妤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又不接了。 她不由地皱起了眉,问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彻底不回了。 姜宁妤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在床上翻来滚去看了半天聊天记录,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当即起身,在电脑上敲打了一阵,再请了三天假。 然后就买了一张明早飞云南的机票。 做完这两件事,她略微舒出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放空。 应该……没什么事吧?但不回信息不接电话,总归叫人不放心,还是去看一趟好了。反正去年的年假都没用掉。 翻身的时候,她目光一瞥,无意地望见了竖在门角的小提琴。套子早就积了灰,这是必然,她已经很久没碰过琴了。 但夜晚的情绪似乎总与自身相悖,天一亮所有情绪都会消失,可夜晚还是太漫长了。 她走过去,拍掉套子上的灰,拿出里面琴试了一下音。音都不准了。 姜宁妤认真地调好音,试着拉了一下。原以为早已生疏的技巧在手指沾上琴后,自然而然变得熟稔。 她站起来,点开录视频功能,对着屏幕随兴拉了一曲。然后剪辑了一下,发到了朋友圈。 《爱是奖励还是惩罚》的一段旋律。 【后来我再也没有淋着大雨去见他 也没有彻夜不睡红眼等一个电话 遗憾和委屈都是无力的挣扎 还是一样被丢下 后来他下雨的时候会在谁的伞下 是否唱一首情歌到沙哑 总在等时间把想念冲刷 等几个冬夏 算了吧就到此为止了吧】 李薇薇那段时间分享给她的歌。她听了几遍,觉得太消极就删掉了,没想到还记得旋律。 没等到李薇薇的点赞,倒是等来了一个好友申请。来自一个叫“鲁楠”的,备注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姜宁妤是觉得这个名字眼熟,但恕她满打满算也就在国内读了半年高中,大部分的名字和脸都早就忘了。 她犹疑地点了接受,顺手发了个“你好”的表情包过去。 鲁楠很快回了表情,并问:【是姜宁妤吗?】 她回了个“是”。 【太好了!我是用班级qq群加的你,想问问你,下周末的同学聚会有时间吗?】 同学聚会?她一个脸都认不全的,聚哪门子会? 但是,姜宁妤没着急拒绝,问她:【你联系李薇薇了吗?】 鲁楠却说:【我昨天就加她啦,但她没理我[哭]】 【你能联系上她吗?】 036 等我 也联系不上吗? 姜宁妤暗暗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无论如何,都得去走一遭,确认李薇薇安全才好。 许是挂念着死党安危,一些不太妙的联想幽灵般浮现脑海,姜宁妤一整晚没睡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又被闹钟惊醒,根本没休息好。 她带着笔记本,两件换洗衣物,装背包里就轻装上阵了。 灰暗朦胧的天,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雨丝落在地面,激起一片汪洋,带着山雨欲来的势头。 虽然没刮大风,飞机却延误了一个小时。 在那一个小时里,姜宁妤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临栩月……最好还是别打扰了,同事……她一向公私分清,不能麻烦人家,思来想去这个电话竟然是打给陆离最合适。 虽然他昨天臭着一张脸,爱答不理的样子。 姜宁妤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陆离打的语音。好在响了一阵就接通了。陆离还带了点困意的声音传来,“喂,怎么了?” “帮个忙呗。”姜宁妤用轻松的语气说,“如果我今天半夜前没给你打电话,帮我报个警?” 语音那边一阵安静。旋即陆离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光听声音就能想象他在皱眉,“为什么报警?你搞什么?” 姜宁妤简单解释了一下,揉着额角说,“可能没什么事,但我不放心还是走一趟吧,所以麻烦你了。” 最后陆离问她要了地址,答应了。 落地是大晴天。从飞机玻璃望出去,蓝天悠远,苍穹如同一面被扭曲的镜子,空旷而不可及。几多绵云浅浅飘着,诗意美好。 姜宁妤刚关掉飞行模式,手机就像得了帕金森一样嗡嗡震动个不停,蹦出了好几条微信和未接通话的短信通知。 还没看清是谁发来的,一个号码就打进来了。 临栩月? 看到来电显示,姜宁妤微微一愣,疑心地接了起来。 然而,她一个“喂”字刚溜到嘴边,那边的声音更快一步响起,“我飞机要起飞了,长话短说,你在机场等着,不许出去不许打车,在我到之前什么都别做,听懂了吗?” 他难得把话说得又急又快又不容置喙,然后就挂断了。被站在她旁边等下飞机的一个姑娘听到了,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惊异的,活像是看到了现实版娇妻实录。 但若非这眼神,姜宁妤都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她按掉电话,冲那姑娘无奈一笑,“我老公就是霸道。”然后施施然下了飞机。 这种逗弄陌生人的坏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她一直有这种恶趣味,是小时候委屈抑郁长歪的裂缝。很浅,但一直存在。 但是……临栩月的话,多少令她困惑。 尤其当她看到来自他的五通未接来电和微信: 【陆离说你一个人去云南了?】 【你别冲动,女孩子一个人去边境城市不安全。】 【你接电话。】 【落地了别走,等我。】 更迷惑了。 昨天还说她的出现是困扰的人,今天怎么还担心起她安危来了? “别走等我”?用词怪怪的。 刚才电话里的语气也怪怪的。 为什么每次想放弃,他又会做一些深意不详的举动呢? 姜宁妤脑子里乱糟糟的,对李薇薇的担心,对他的难以理解,就像与蓝天苍穹遥相对峙的落日迟暮,她一个人坐在接机大厅,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很孤独。 直到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你在哪?”清凛的声音穿透手机,带着轻微的急促喘气,清晰地传入耳中。 姜宁妤莫名像有感应一样,转身朝行李门的出口望去。 刚从通道出来的男人走路带风,一贯沉稳清冷的眉眼微微带锁,目光从一众对他瞩目的视线掠过,最后与她的碰上了。 那一瞬间,姜宁妤感觉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放下手机就快步走来。 难以形容那一刻她的感觉,仿佛那段永远回不去的时光又朝她走了过来。 ——带着几分无奈的阴郁。 姜宁妤忽然又想哭了,不假思索地迎着他奔去。是一把抱住他的架势。 但这是白天,哭出来也太丢人了。因而她生生停住了,只是先前编排好的淡然应对、诙谐幽默都抛到了脑后,红着眼问,“不是说看到我困扰吗?你吃饱了撑的过来看我?” 苏州时他没问她“为什么来”,她本来也不打算问,用成年人的幽默感掩饰过去,但没忍住。 临栩月的神情是真没那么温和,薄唇微动,又抿了回去,仿佛在撂狠话和怀柔间艰难徘徊了一番,最终向本心妥协了,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困扰。但不能不管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辜负真心的人,吞一万根针都不够解恨;善待真心的人,有一万根针都不会心狠。那是姜宁妤心中陡然冒出来的字句。 037 那个吻 但是以什么身份管呢? 得亏姜宁妤还剩了点理智,没真把这句容易惹出尴尬的问题问出来。 她扯出一丝笑容,“其实没关系,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出事的概率只有零和一百,你赌不起。”临栩月看了眼她的背包,“先走吧,一会借我用下电脑,忘请假了。” 然后他们就出机场打了车。 姜宁妤把笔记本递过去,才突然想到应该解了锁再给,但来不及了,他翻开就问,“密码?” “……就以前那个,用习惯了就没改……我来吧。”注意到他莫名的神色,姜宁妤意识到他可能早忘了,便伸手想拿回来。 谁知他低下头,沉默地在键盘上打了一串数字,按下回车,电脑便开了。 还好用的是默认桌面。 姜宁妤撇过头望向车窗外。一路的山林,一丘丘梯田,马路弯多路窄。她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听着旁边敲打键盘的声音,略微的出了神。 用惯了的密码,不过是两个生日的数字组合。好记,哪怕银行卡密码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忽然,临栩月打破了这种沉默,“有人找你。” 她转过头,见弹窗跳动,略微斜过身子,往屏幕凑近了一些。是陈澈发的私聊—— 【Lisa说你又请假啦?】 【可我有个东西不懂,晚上能找你开个会吗?】 姜宁妤想了想,回复道:【我跟Lisa说一下,你有问题找她吧,今天我没时间。】 发完,她等了一下。腰下面硌了个东西,不太舒服,她伸手一摸,才发现压着一条胳膊。 “……” 姜宁妤身子一僵,默默地往外挪了几分。 陈澈:【好吧,有事找我!】 看到他的消息,她便又给另一个同事发了信息,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说了句“好了”,便开始给李薇薇打电话。 连续打了好几个,都没接。 临栩月用了一会电脑,就还给了她,“还是没接?” “嗯……你说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她想寻求点心安,临栩月却说,“现在想这些没用。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休息会吧。”说完就往后仰靠在头枕上,兀自闭上了眼。 他休息时双手交叉抱臂,一副怕碰到她又抗拒她的身体语言。 姜宁妤有点郁闷,学着他的姿势阖上了眼。 许是一晚没睡,飞机上又没睡好,此刻有他在身边,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安全感使她放松下来,很快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但她睡得不沉。车子时不时的颠簸,她困得睁不开眼,却觉得自己像一片随势而动的浮萍,在汹涌的海浪里起起伏伏。 一下猛烈的摇晃,终于把姜宁妤摇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望见了正上方,那人优越的下巴轮廓和阖着的双眼。 她居然无意识地倒在了他的身上。临栩月可能睡着了,原本抱臂的双手松开了,一只手无所察觉地搭在她的手臂上。 一个快乐又彷徨的画面倏然闪过脑海——她累瘫在了仰卧板上,抱怨着再也不要健身了。在旁边替她数着数的人忽然半跪到地上,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吻。 自然垂落的随光晃动的长发,想推开又变成的十指相扣,最后她只能红着脸,喘气埋怨道,“鼻子太高了,磨得我脸疼。” 冷不丁想起这个画面,姜宁妤的心尖却猛地一颤:你没事吧?想那些是生怕自己不痛快吧? 她正暗骂着自己,却忽然发现男人睫毛微颤,好像要醒了的样子。 她吓得,立马闭上眼,把头往外歪。 ……不对啊,她是不是应该起来比较好? 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最优解,她只能安慰自己:没事,反正他不知道她在装睡,等他动手挪开的时候再自然转个身就好。 然而,许久没有动静。久得她都怀疑临栩月究竟醒没醒。 车子又一下猛晃。 姜宁妤差点翻下车座,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好在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扶正了她的身子。 ……还好没睁眼。 这一刻,姜宁妤只感觉到了庆幸。 然后她感觉到,一摞头发被拎起来了。 不,不会要拔她头发,用这种方式叫醒她吧? 她也不知道此刻的稀奇古怪的想法是打哪儿来的,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她就装不下去了。于是假装嘤咛了两声,皱着眉翻了个身。 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底下的人身子一僵。 等等,她是不是不该翻身? 实在装不下去了,姜宁妤慢悠悠地睁开眼,像刚睡醒头脑一片空白一样,她撑着胳膊起身,目光茫然地与他对上,挪开,然后整个人趴到另一侧睡去了。 她想的是,趴着睡一会再起来,显得自然。 然而,压在臀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摸到手机,也没看清是谁,就滑开接了起来,“喂?” 偏甜的声线带着一丝朦朦胧胧的哑意,电话那边很久没反应。 她不由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Vivi Vivi? 陌生的备注,使她微微一愣,脑子真没转过来,甚至开始回想他们公司有叫Vivi的人吗? “……喂?”终于,那边响起了一道女声,几分轻柔几分探究,“请问你是哪位?” 姜宁妤下意识地反问,“你打我电话,还问我是谁?” “不好意思,我可能打错了……”那道女声先是道了歉,然后却迟疑地问道,“不对呀,这是临栩月的号码啊?” ……临栩月? 姜宁妤终于意识过来,连忙把手机递给旁边的男人。没敢看他的眼神,她埋着头无地自容。 “喂?” “嗯,我今天请假了,不用请我那份。” “没事,你直接给陆离吧,他知道我家在哪……好谢谢,生日快乐。” 他的语调略带笑意,一贯谈笑风生的好说话。听着并未生气。 姜宁妤壮了胆,诚恳地解释,“我以为是我手机响了……没给你闹出什么误会来吧?” 他却反问,“那你想好补偿措施了?” 姜宁妤一噎,讷讷道,“帮你给人家定个生日蛋糕?” 然后她就看到,临栩月的脸色冷了下来。并非刻意露出的冷漠,而是一敛表情,整张脸就显出了距离感。 他似是有些气不过,冷着声音说,“少看点狗血剧,一个组的同事过生日请客,问我在不在而已。” “我不看狗血剧,相声脱口秀比较好看。”姜宁妤咕哝着,拨弄了一下头发,才发现右侧的一摞头发被编成了辫子的纹路。 038 还骑吗 “……” 姜宁妤突然明白他刚才拎着她头发在干嘛了。 但只能装作不知,提着自己那摞头发嘀咕,“我头发怎么成这样了……” 临栩月在看手机,没接话。 二十分钟后,车子终于在目的地的镇子中心停下了。边陲小城坐落着异域风情的建筑,放眼望去,有些萧条,几乎都是玉石一类的交易集散地。 此地距她给的定位还有五公里,但司机操着一口生涩的普通话说去不了。那个村子偏远闭塞,南边就是雷场,西边是万亩废弃茶园,边境绵延,与邻国隔河相望。劝他们理智游玩。 姜宁妤更要去了。 她想着,反正临栩月什么都没带,而她也就一个背包,干脆找个租车的地方,自己开过去好了。但临栩月从听到那司机的话开始,就沉着一张脸,微垂眼眸定定地盯着她。 “你老看我干嘛?”姜宁妤把他拉到一边,让行三轮。 他说,“我没带驾驶证。” 她一怔,“电子的不行吗?” “不知道行不行。” 但是,跑了一圈都没找到租汽车的,反而看到了两个电瓶车租赁的门面。 “要不,我们就骑电动车吧……20一天,挺便宜的。”姜宁妤说着,就打了门面上贴着的老板电话。没一会儿,老板赶来了。她挑了一辆还算新的,就把钱付了。 一转身,对上了临栩月微皱的眉头。 姜宁妤以为他不会骑,便自告奋勇,“没事,电瓶车很简单的,你不敢开的话,我带你就行。” “……你,带我?”临栩月似笑非笑,“你知道钥匙孔在哪里吗?” “过分了啊。”姜宁妤非要证明给他看,便直接骑上了车,然后冲他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甩头,“上车。” 临栩月露出了一个被雷到的表情,顺手抄起车篮里的头盔,往她头上一戴,“安全意识为零。” 姜宁妤也有话说,“这种塑料的有什么用啊。” “关键时刻也能救命。” “行,戴好了,你上来吧。” 说完,姜宁妤感觉车子一沉,想来临栩月上了车。她回想了一下老板示范的步骤,拧动钥匙,转动调速把,电瓶车便缓缓启动了。 嗯,容易。 她不免得意,“我说吧,简单得很。”正暗爽着,说话也放开了许多,“你别离我那么远,别摔下去了。” 得到的回应是,“就你这速度,摔不了。” 姜宁妤不服气了,右手用力一转,加速往前。 许是电瓶车猛地往前一冲,一双手当即搂住了她的腰。随后炙热得令人心颤的温度就贴上了后背。 姜宁妤浑身一震,腰背都瞬间挺直了。 也不知临栩月感觉到没,他的声音当即带了一丝警告,“慢点开,安全第一。” “哦……”她稍稍放缓速度。 临栩月松开了她的腰,但没再刻意往后移,可能是怕引起车子晃动,影响她这笑掉人大牙的开车技术。 姜宁妤也想放松下来,但后背像覆盖了一层火的感觉令人浑身不自在,她只能说些什么转移注意,“你帮我看看地图,这个方向对吗?” “对,沿着这条路一直开,到分叉路再往右。” 没一会儿,一辆载满了泥石的大卡车远远地迎面开来,在空气里激起飞扬的尘土。 完了,要吃土了。 姜宁妤在心里苦叹了一声。 谁知黄沙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竟迷了眼。她生理性闭眼的刹那,心头涌现了一瞬的慌张,转把都握不稳了,直觉大叫道,“临栩月!” 几乎是同时,她以一种受压迫感之势被人从后面顶了起来。一道大力就着她的手,稳住了电瓶车的方向,然后刹了车。 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姜宁妤整个人都放松了,低着头猛眨眼睛。当不适的感觉退去,她刚想转头解释,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上。 “……” 姜宁妤的第一反应是想跳下来。这个姿势太可怕了,变成她坐在骑车的人身上了,怎么看都是危险行驶。作为良好公民怎么能不守交通法规呢? 但临栩月问她,“还骑吗?”温软在怀,语气如常。姜宁妤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嘲笑。 她气不过,揉着眼微微动腰,反顶了他一下,“骑!你到后面去。” 未曾注意到他顷刻收紧的下颌,她一边重新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表示,“刚才不是硬件问题,是软件问题!我开车技术没问题,是这种土路灰忒大了。” “那我要是没来呢?” 冷不丁的,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沉闷。 姜宁妤蹙眉,“走一步看一步呀,我长得这么可爱,说不定还能找人搭便车什么的。”纯粹胡扯。如果他不在,她顶多开电瓶车的时候更谨慎。 后面的人不说话了。 姜宁妤只当他被自己堵了话而非气到,见好就收。 远远的崇山峻岭,山路两边堆砌的石料废材随处可见。开着开着,天色没那么晴了,青山仿佛失去了颜色,一片灰蒙蒙的压抑。 村口围了好几张高大的铁丝网,竖着块石碑,叫什么村姜宁妤也没认出来,她把电瓶车停到村子外面,锁好头盔,就匆匆进去了。 村子远远没有司机说得闭塞。宽敞平坦的水泥路,一栋栋傣式小洋楼,两辆运输车停在路口,一派建设中的景象。当然还有一些简陋破败的小屋,门口坐着几个裹着头巾的老人,远远盯着他们两个陌生人猛看。 姜宁妤也不怕生,从朋友圈里找了一张李薇薇的照片,就径直冲着一个扇着芭蕉的老人去了。 “您好,请问有见过这个女孩子吗?” 老人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会说,就冲她指了个方向。 但这也够了。 姜宁妤略微松了口气,忍不住就冲旁边的人露出一个笑容,“找到了,走吧。” 她笑起来,带着甜美的美感,尤其眼睛也在笑的时候,往往让人误以为看到了深情。也往往让人察觉不到骨子里的那一丝野性。 没得到回应,姜宁妤不由地转头望向临栩月,却见他眉眼沉默,一脸的若有所思。 039 水有问题 “想什么呢?”姜宁妤不由地问道。 “我在想,当时那种情况有没有直接报警的办法。” “总得来一趟吧。”姜宁妤顿了顿,在轻松的心情下很多话都说得出口了,“还是要谢谢你啊,工作这么忙还陪我过来。” 一个年纪稍轻的大妈捧着水盆迎面走来,姜宁妤立马又跑过去询问。 大妈看到照片有点疑惑,用生涩的普通话说,“这不是岩文家新娶的媳妇么,你们是朋友?” 姜宁妤听得一愣,以为自己理解错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新娶的媳妇?什么意思?” 大妈想解释,但又似乎觉得超出了语言水平,便说,“我带你们过去吧。” “好,谢谢。” 一路的玫色野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姜宁妤却又没那么轻松了,心中百转千回,猜测万千…… 可没有一种,比见到李薇薇像死猪了一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更令她惊骇的了。 这是一间简陋的蓝色砖瓦房,痴傻的黝黑青年坐在地上冲他们傻笑,两个老人一脸凶相,举着棍棒,本来都不让他们进来。还是临栩月挡住了他们,让她得以满屋子的找。 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她急得团团转,大声喊着死党的名字,无果。最后在二楼靠厕所的小房间里看到了她。 房间封闭,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气味。李薇薇像被下了药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最让姜宁妤心惊胆战的,是她裸露的皮肤上全是青青紫紫。 姜宁妤当场报了警,并抖着手拍下证据。 那个带他们来的大妈后来说,是一个年轻小伙把李薇薇带过来的。隔天小伙先走了,那姑娘却成了村里痴傻青年岩文的媳妇。 人口买卖……太荒谬了! 姜宁妤听到那些话后真是两眼发黑,瘫在地上起不来。直到警车和救护车来了,临栩月也来了,才把她扶起来。 她跟着去了医院。医生说李薇薇被下了药,剂量有点重,需要在院治疗,所幸性命无碍。 这么大的事,姜宁妤自然告知了李薇薇的父母。说来也好笑,她小时候被管得死死的,毫无自由。李薇薇是没人管她,欢乐自由。两者导致的结果竟都是长大后与家里生疏。 姜宁妤不敢想如果今天没来,这件事要多久才能被发现。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这么魔幻荒唐的事情发生。更不敢想她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李薇薇的父母晚上赶来了。姜宁妤把知道的都老老实实说了,就把病房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李薇薇还没醒,她决定今晚去镇上酒店住一晚,明早再来探望。 迈出病房,姜宁妤微微仰头,肩膀颓然松懈下来。 然后她发现临栩月没走,就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手里还捏着半瓶水。 “今天谢谢你了。”她走过去,真心地道谢,“没你的话,我可能得翻墙了。” “你怎么样?”临栩月却问她。 “我……”姜宁妤迟疑了一下,选择说实话,“心里有点难受。” “虽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仔细想想,我好像没怎么关心过她。明明她几次提到那个男人,做律师的,一拍即合,刚认识就介绍业务给她……跟天上掉馅饼似的,我怎么就不多留个心眼,多问几句呢……” 她自责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临栩月抬起手,在半空停滞了两秒,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了,那些事就留给警察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谢,但我就是难受。”姜宁妤一天没喝水,说着话嗓子也有点干了,便拿过了他手里那瓶水。 “这不是……” “我喝一口,等会还你瓶新的。” “不是我的,是我在李薇薇床边拿的。” “噗……” 姜宁妤立马把刚喝下去的水喷了出来,抹了下嘴巴,涨红着脸问,“你不早说!” “我也是怀疑,又怕那两个老人家趁乱把东西处理了,就拿着了。一会让他爸妈拿去化验下。”临栩月顿了顿,看着她一脸紧张狼狈,关切了一句,“没事吧?” 姜宁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喝着像普普通通的矿泉水,但我也没喝进去。” 临栩月点头,“一般xing病通过唾液传播的概率很低。” “这话一点都没安慰到我。” 处理完水瓶的事,他们就慢慢往外走。夜幕降临,灯火熠熠。 姜宁妤拿出手机,打开了预定酒店的app。 镇里最好的酒店就是某集团旗下的中档连锁了。她定了一间房,才想起来问临栩月,“你要跟我住一个酒店吗?” 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他应该也没法回去了……吧? 临栩月看了她的手机屏幕一眼,“你帮我订?” “你这次来算是为了我嘛,又帮了我那么多……怎么说也得我来订啊。”姜宁妤理所当然地说着,又问了一句,“你明天回去吗?”一副想帮他把机票也订了的架势。 “你什么时候回去?”临栩月反问。 “可能明天,不确定呢。”她犹豫了一下,“我想看看她的情况再说。” 临栩月就说,“我们一天回去就行。” 她“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到了夜晚,镇子里反而熙熙攘攘的多了些人气。一处一处的集散市场灯火通明,大嗓门吆喝着,讨价还价,很多玉石交易的直播就在那里进行,热闹非凡。 姜宁妤要了两间一层楼的客房,坐电梯上去才发现走廊和房门底下塞满了小卡片。她随手捡起一张看了看,嗯,身材无比火爆。 感觉到自己身子的异样,是冲了热水澡,吹了头发后的事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洗澡热到了,便开了冷气。但一种像被热气蒸腾出来的异样从身体深处悄然迸发,许久未消散。姜宁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联想到那口没喝进去的水,她立马冲出去敲了临栩月的门。 敲了好一阵子,门才开。 临栩月刚洗完澡,头上盖着块毛巾,发梢湿哒哒滴着水,整个人像…… 像加叠了粉色滤镜一样,落在此刻的姜宁妤眼里,分外的诱人。 040 强吻 偏偏临栩月领会错了她的急促,侧过身说,“有事进来说吧。” 该死的,声音也变得更动人了。 姜宁妤低着头,近乎横冲直撞地进去,看到电视边放的赠品水,伸手就拧开一瓶,然后仰起头,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 这“海量”,把临栩月惊着了,“你怎么了?” 姜宁妤重重地放下水瓶,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对他蹙眉,“我好像中招了。” 可能水喝得急了,她似玉的脸上红晕染到了嘴角,唇红得娇艳欲滴,有种迫使人一亲芳泽的美。 临栩月的目光下落一秒,又挪了回去,一时没明白,“中招?” “那个水,肯定加了药。”提起这件事,姜宁妤又惊又气,咬着牙说,“我还没过喉咙呢,现在就有反应了……那些人太可恨!” 临栩月的表情变严肃了,转身就拿起手机,“我带你回医院。” “不用。”姜宁妤呼出一口气,“我脑子还是挺清醒的。” “……是吗?”他叹气,“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姜宁妤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腰。 “……” 她猛地心头一跳,可心跳本来就快,她权当是药的问题,连忙松开他往后跳了两步,干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还是回房吧。”说着她就闷头往外走。 手臂被拉住了,“去医院。”不容置喙的清冽声音。 被触及的皮肤像烧起了一团火,姜宁妤回过头,见他扯掉毛巾,就要带着她往外走。她反拉住了他的手,踮起脚尖,屏息往前顷去。软软的嘴唇在碰到他的唇时,被他偏头躲过了。 临栩月用了点力气按住她,认真警告道,“如果你不想清醒后懊恼,就克制一点,别做平时不会做的事。” 一吻被躲过,姜宁妤有点僵在那里。可他的嘴总是巴巴说个不停,说不出的性感……那一刻也不知道是药性战胜了理智,还是感性主导了理智,她忽然伸手双手,把他的脸板正,然后近乎凶蛮地亲了上去。 这回没躲掉。临栩月被她冲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可紧接着她一下扑到了他身上,双脚紧紧勾缠住。 临栩月没法,怕她摔下来,只好稳稳接住。抵在唇上的气息香甜柔软,他失神了片刻,才别过头,忽略掉她的抗议,抱着她匆匆去了医院。 “考拉抱”到医院,还伴随着女子非常大声非常义正词严的“我很清醒”,一路收获了无数各异的目光。 好在急诊医生似乎在这方面分外有经验,检查过后,给姜宁妤打了一针拮抗剂,她就安静下来了。 “……症状算轻的了。前几天我接诊了一个病人,血压都低到了65,高烧、狂吐,她觉得自己食物中毒,但检查下来发现被下了药……每个人症状不同,在这种地方要特别注意……” 耳边医生的声音逐渐落到了实处,姜宁妤发现自己像只无尾熊一样趴在临栩月怀里的时候,当真石化了。 她回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自己做了什么,她都记得很清楚,甚至连细节处都无遗漏,但那些根本就不是她会做的事…… 强吻,强抱,真是出息了。 姜宁妤羞愧得没敢动,不停在心里暗骂,这回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还好临栩月君子……唔,也可能就是纯纯的对她不感兴趣。 想到他抗拒的偏头动作,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高兴,说明他不是借机占便宜的人;也有失落……最后还不是被她得逞了!仍然推拒得不够坚定。 她一边骂自己,一边对他的行为苛刻批判。刚打完针的屁股还隐隐作痛…… 总之,脸绿得不行。想死。 “她什么时候能醒?”终于,她听到临栩月问道。 “哈?”椅子滚轮的声音靠近了一些,医生有点纳闷,“不该睡过去啊,一般打完就好了。” 姜宁妤当即意识到,不能再装下去了。哪怕丢脸,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直起身子,眼神幽幽的,顾左右而言他,“医生啊,你的打针技术真不怎么样,疼死我了。” “药效作用,可不是技术问题。”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卷发阿姨,很随和健谈,“小姑娘,下次注意不要乱喝别人开过的水,出门在外总是要注意点的。”又碎碎念了一句,“你男朋友脾气好啊,打针都在哄你,要不是他托着你屁股……” “啊,我不想听细节了。”姜宁妤羞红着脸,从他的身上爬下来。然而,一落地,针扎过的疼痛又是一紧。她顿时“嘶”了口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行了,回去休息吧。”医生却不惯着她的娇气,大手一挥就赶人了。 回酒店的路上,姜宁妤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肩膀,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会装傻充愣,装什么都没发生。” 冷不丁的,她听到临栩月轻微含笑的声音。 将他话语里的那一丝笑意归为嘲笑,姜宁妤无奈道,“我行为不受控,不代表脑子不清醒。” 临栩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其实,如果他能在此刻用调侃的语气提她冒失的行径,或是对她的失态开玩笑,姜宁妤觉得他们还是能当朋友的——当然,只是她觉得。 但他不提,或多或少有顾及她颜面的问题,可她知道还有一些,应该与他追过来的原因类似。 姜宁妤想了很多种原因,心情沉默。回房前,她还是下定决心,很认真地对他说了一句,“临栩月,我一开始是想过装傻充愣,假装记不得做过的事……但我起过誓的,如果再见到你,我要对你诚实一点,不再撒谎了。” 没敢看他的表情,姜宁妤说完就关了门。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时鬓发汗湿了,可却记不清做了什么梦。 然后她伸着懒腰起床,一边刷牙,一边刷短视频。 “黑风钢琴家”在半夜发了一个钢琴视频,弹的曲子不是其他,正是她发在朋友圈的旋律钢琴改编版,也只有一段。 【后来我再也没有淋着大雨去见他 也没有彻夜不睡红眼等一个电话 遗憾和委屈都是无力的挣扎 还是一样被丢下 后来他下雨的时候会在谁的伞下 是否唱一首情歌到沙哑 总在等时间把想念冲刷 等几个冬夏】 姜宁妤有片刻的怔愣,旋即被牙膏泡沫呛到了,她连忙咳着吐出来,若无其事地关掉了手机。 “没看出来,存货还挺多……” 041热心 过了一阵,姜宁妤换好衣服,轻拍脸蛋,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表情自如地去找了临栩月。苏丹小说网 这回,她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我来问问你,要一起去看望李薇薇吗?”姜宁妤的肚子咕叫了一声,舌头便转了弯,“顺便吃个早点。” “好啊。”临栩月拔下房卡,便关了门。 附近的早餐店装修都很简陋,他们也没挑,随便找了一家就进去了。三张木头桌子,挤在一起的圆凳子,厨房就在门帘后,很有烟火气。 可能是不想两个人占太多空间,临栩月把凳子搬到了她旁边坐。 热气腾腾的酸辣米线饵丝,泡鲁达,甜香的奶茶,味道都很不错。姜宁妤夹了一筷饵丝,与他闲聊,“你今天起得很早?” 刚才去敲他门的时候,他明显早就起来,等着出门了。 “没有,你敲门前十分钟起的。” “睡得怎么样?” “就那样。”临栩月很随意地提了一嘴,“半夜被陆离叫起来打了两把游戏。” “那就是没睡好了。”姜宁妤有点内疚,“你有没有想吃的或想去的地方,我下次请你。” “这么大方?” “嗯嗯!” “你跟着去么?” “你希望我跟去吗?” “我考虑考虑。”临栩月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她的回答。 但姜宁妤却觉得,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也不知道昨晚打的什么游戏…… 见她一脸犹疑,临栩月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和陆离两个男的,大半夜打什么游戏?”姜宁妤还真就说了,且大胆猜测,“恋爱养成?” “射击类的。”临栩月抽了张纸给她,见她找吸管,又去问老板拿了吸管。回来后,就发现她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他微微挑眉,“怎么?”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姜宁妤说道,“看来他们说的是对的呀。” “什么?” “投行压力大。你看你就一天没工作,还没睡好,整个人就容光焕发了。”她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接起来后,是老板的电话,问她想不想去国外出差。 当然想了。姜宁妤期待“公费旅游”已经很久了,立马就欣然应下,可当她听到这次出差的目的地后,又叹气,“我能收回我刚才的话吗?” “出差?”待她挂掉电话,那一副顿然没精打采的样子,使得临栩月问道,“去哪里?” “印度。” “……哪里?” “印度。”姜宁妤吸着奶茶,闷闷地解释道,“我们现在做的面向北美和印度,这次也该轮到我出差了,哪知道这么点背,居然去印度。” “什么时候去?” “还不知道呢。”姜宁妤只能往好处想,“印度……也行吧,我还是蛮想知道高种姓的国家到底什么样的。” 他们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只因姜宁妤看了眼时间,觉得该去探望李薇薇了。 只是,等他们来到医院,一问护士,才知道李薇薇连夜转移了。倒不是病情的原因,而是她父母的要求。 大城市医疗好,姜宁妤没多想,便也买了下午的回程机票。 回去的路上倒是不寂寞了,心也安定了不少。姜宁妤吃喝满足,在飞机上倒头大睡,以至于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找洗手间。 推门进去的隔间上挂着一只Lv单肩包,许是有人落下了。姜宁妤解决完自己的事,等了一会不见人来,便想交给机场。 刚出洗手间,就遇到一个地勤带着一个青年匆匆赶来。那青年看到她手上的包,便说是她女朋友的。不过,毕竟是名牌包,姜宁妤出于安全考虑,还是简单翻了下包,问了他两个问题,才放心地把包交给了他。 一个小插曲,姜宁妤没放在心上。但出机场的时候,竟然又碰到那个青年了。旁边站着一个长发及肩,很是可爱的女生。那青年也看到了他们,指着她对旁边的女生说了什么,那女生便甜甜地冲他们挥手,“谢谢小姐姐帮我捡包!小姐姐人美心善,一定会跟旁边这位帅气的小哥哥白头偕老恩爱永远的!”嘴很甜地喊完,她便偷笑着与那青年牵着手跑了。 那欢泼甜蜜的两道背影,看得姜宁妤煞是艳羡:年轻真好啊…… “又做好事了?” 略带笑意的清冽声音勾回了姜宁妤的神,她笑了笑,温声道,“捡了个包,顺手归还而已。” 临栩月作势鼓了两下掌,“棒,为你点赞。” 惹得姜宁妤哭笑不得,“你是在夸我嘛?” 到了打车的地方,临栩月问她,“需要送你回家吗?” 姜宁妤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早已看不出昨天倾盆大雨的样子,她微微笑道,“不用了,已经很辛苦你了。” 然后他们便各自打了车。 姜宁妤给李薇薇的妈妈打了个电话,问到地址后,便直奔医院。因为是周五晚上,整个医院熙熙攘攘,嘈杂异常。但vip病房区域却十分安静,连护士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温柔许多。 护士刚带她到病房门口,里面就“哐当”响起砸东西的声音。 然后一道严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孽障!我真是作孽养出你这么一个女儿来!做出那种丢脸的事,还说什么别管你,我们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丢脸?!我都这样了,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我,而是丢脸?你是我亲爸吗?!” “哎呀好啦,女儿刚醒,头脑还不清醒,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但薇薇啊,你爸也是为你好,我看你别做什么设计师了,成天东飞西跑的姑娘家家多不安全?去你爸公司上班吧。也别住外面了,回家住……” 护士默默走开了。 姜宁妤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才敲了门。 “叔叔,阿姨。”她推门进去,做出一副刚到的样子,“薇薇醒啦。”然后就注意到死党别过脸擦泪的样子。 看到她,李薇薇的爸爸神色稍霁,却是说道,“你跟人家宁妤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就不学学人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让家里安心呢?” 042 失落 一听这话,姜宁妤立马干笑了两声,“别,叔叔,这话说得不对,我爸妈恨不得抽死我。” 李爸爸却说,“他们都是艺术家,一时想不开很正常,但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们绝对是为你自豪的。” 姜宁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他们更想扒了我的皮。” “噗……”李薇薇的妈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抿住笑,冲她说,“宁妤还是这么可爱。” 气氛多少缓和了一些。 姜宁妤在李薇薇身边坐了很久,陪她吃了晚饭才走。在此期间她什么都没问,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戳中死党的痛处。 回到家已是深夜。小区里漆黑一片,寂静得连野猫的叫声都显得格外诡异。姜宁妤小跑着进了楼,才回头扫视了一眼。 星星点点的夜灯照出了绿化树在黑暗中的轮廓,踽踽无声。没人。 她稍微放松了一些,又觉得自己好笑,现在已经安全感缺失到到深夜回家都怀疑人跟踪的地步了。 洗漱完,姜宁妤顶着半湿的头发,趴到沙发上看手机。 除了陈澈,没人找她。 点开朋友圈,才发现陆离分享了一张聚餐合照。配字是:【新来的实习生请客,沾光了~】 照片里十多个人,蹲在最中间的女生十分惹眼,一头乌黑长发,黑t热裤尽显婀娜身材,容貌分外妩媚漂亮。 临栩月居然也在里面。 她就说嘛,肯定是有什么活动才没半点消息……不过,就算没有,他似乎也没有来消息的必要。 一定是一整天的相处给了她错觉,让她有了那么一点点,他可能到家了会发消息的期待。 但是,他曾经对她的那点温情,差点让她忘了,他本来就不是好捉摸的人。 刚在美国接触那段时间,他们见面时谈笑风生。他好说话得,几乎让人觉得是无话不谈的一生挚友了,但离开后还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这种人心思深,界限分明。好接触,却不好走进内心。 也可以说,如果有人错过走进他内心的机会,那么就再也不可能了。 对临栩月来说,可能她真的只是一个困扰吧。 正因为是困扰,所以知道了不能不管。只有管好了,处理好了,才能真正甩掉过去的阴影——对于他这样的人,那段被戏耍的过去,绝对是想摆脱遗忘的耻辱。 也许,他就是抱着处理烂摊子的心态去找的她,而她居然还妄想再跟他处成朋友…… 就昨天那强吻强抱……有点脾气的人都翻脸了。他没提,够意思了。 内心深处的那么一点期待渐渐冷却,姜宁妤有些失落地关掉手机,躺在沙发上愣神。 李薇薇时常会数落她“天真”,而她一直不以为然。她自诩在同龄人中阅历已是不少,为人处世也称得上圆滑,何来天真? 但她忽然有点明白李薇薇所谓的天真是什么了。后知后觉的领悟亦是天真。 当她想着要带他去哪里旅游,去哪里吃好吃的补偿他的时候,他想的可能只是,该怎样才能离她远远的吧。 不过,姜宁妤也没有多愁善感太久,因为李薇薇找她了。 【睡了吗?】 难得一本正经不带表情包的消息,她都坐直了,才小心翼翼地打字:【没呢,你也没睡啊?】 李薇薇很快说:【睡不着,这次谢谢你啦姜姜……】 看着似乎情绪还好,但姜宁妤依然很谨慎:【你没事就好。没再跟叔叔阿姨吵吧?】 【别提他们了……我想报警,他们却说:伤害已经造成,报警无用,不如私下要补偿。】 【你知道我爸这个人,面子永远是第一位!我知道他怎么想的,如果这件事闹大了,我非但嫁不出去,还会丢了他的人……但我为什么非要嫁人?我现在过得很好啊!】 【我发誓,我一定要那个家伙付出代价!】 姜宁妤斟酌再三,最终回过去一句:【我支持你的决定,需要帮忙就说。】 她们聊了很久。姜宁妤从李薇薇的愤愤不平中读懂了许多,但唯一且重要的是,她没有被击垮,这就够了。 李薇薇去睡后,姜宁妤翻了翻她们之间的聊天记录。觉得,有时候还是要诙谐安慰一下她的,于是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陪她长大》,并配了一行文字“等到我们的儿女都谈婚论嫁,再给他们讲讲这个故事吧~” 为李薇薇选的歌,对李薇薇说的话。但临睡前,竟意外接到了陆离打来的语音。 而他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们这里新来一实习生,我觉得她很像你。” 没头没尾的,姜宁妤微微皱眉,问他,“你喝了多少?舌头都捋不直了。” “没多少,我脑子很清醒。”陆离说,“我就是高兴……” “高兴什么?” “终于有人取代你的位置……”他的声音听上去是真喝多了,却依然念念有词的,“透露一个消息给你……那实习生跟的是栩月,听说能歌善舞钢琴弹得很棒,刚才聊天的时候他们就在说假庆四手联弹的事。”苏丹小说网 姜宁妤直觉他朋友圈发的那张合照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他口中的实习生,但她没想到陆离醉酒后会说出这些话。 她忍不住叹气,“陆离啊,你就这么讨厌我?来个临栩月喜欢的类型就觉得能报复到我了?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弯的,才会这么恨我。” “恨你……”耳中却传来低低的笑声,像在说胡话,“如果是恨就好了……” 姜宁妤眉头一跳,却听到那边传来“晃啷当”一声,然后就有人喊道,“你没事吧?” “陆离?”她不由地唤了一声。 陆离没回,一个路人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你好?” “你好,手机的主人怎么了?”姜宁妤不免担心。 “他醉倒了,把路边的垃圾车给撞了。” “……” 姜宁妤问了地址,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先给临栩月打了个电话。 这么晚了,她实在不想出门。要是他不接,再出去好了。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其实她没抱太大希望。漫漫长夜,他没跟陆离在一起,那便是自有春宵了,不接在情理之中。 043 横祸 不过,电话响了三声后就被接了起来。 在那声“喂”穿透耳膜之前,有那么一瞬,姜宁妤的脑中闪过了会是一个女人接电话的幽灵联想。 但确确实实是临栩月的声音。只是背景声有些嘈杂。 为了不打扰他太久,姜宁妤长话短说,“刚才陆离打我电话,中途醉倒在大马路上了,你方不方便去接他一下?” 不知道是被陆离“醉倒在大马路”惊住了,还是被她此刻分外冷淡的声音震住,临栩月的声音过了两秒才再度响起,“同事请客,我们都在一起喝酒,他突然不见了我还奇怪……我去外面找找吧,应该没走远。”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亲和,甚至把前因后果都概述了一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 瞧,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容易让人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然后又用明知她最在意的细节泼冷水。 姜宁妤陡然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难过,淡着语气,报了一个地址,说“路人给我的地址在这,你看看是不是吧”就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难过的情绪,大抵有失而复得又再失的明知故犯在里面。为了不让这种情绪泛滥,她觉得还是断联的好。 第二天是周六,姜宁妤起了个大晚,准备去医院的途中,收到了陆离的消息,很简单的八个字: 【凌晨的事别放心上】 这话说的,差点以为他们干了什么坏事。 姜宁妤回了句“不会,你加油”,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从医院回家,三公里的路程,她慢悠悠地骑着共享单车,在汽车穿行的夜幕街道上轻轻哼着歌。 温柔的晚风吹得她心底舒畅,但在经过CBd环路时,对面的商业大楼里出来了一群人。在合照里见过的女生白衣黑裙,正冲旁边的人笑着,嘴里说着些什么。 看着像轻松或在开玩笑的话题,有两个同事笑得前仰后翻,而她旁边的男人半垂着眼眸,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 他们周六还要加班啊……你看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多开心啊……他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世界,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女孩…… 在等红灯变绿的那二十秒里,姜宁妤好像看到了一面打不碎的玻璃。 心脏有刹那的揪起。 又缓缓落下。 对面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倏忽抬眸投来了目光。 这一刻的场景好像在梦里都出现过无数遍了,姜宁妤没有躲避,冲他平静而礼貌地点头笑了笑,便骑车转进了旁边的…… 巷子里。 尼玛,她本来要过红绿灯的! 巷子那头的马路没有自行车道,姜宁妤只能还车,然后过马路,准备从另一条道绕远路走回家。 明明刚才有机会若无其事经过他眼前,好好表明态度的,怎么就腿软胆怯了呢? 姜宁妤懊恼地拍着脑门,在心里唉声叹气,总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得更好。 马路对面新修了一条小吃街,正值最热闹时分,她索性逛逛吃吃,又买了一盒烧烤带回去。 鲁楠又来找过她一次,依然为同学聚会的事情。 姜宁妤思索再三,还是借故婉拒了。刚巧出差通知下来了,下个月一号,这下有的好忙了。 接李薇薇出院那天,是周二,姜宁妤特意请了半天假。 一大早的天气大好,但病房的气氛却有点凝重。 李薇薇的爸爸发了很大一通火气,原因是李薇薇把这事曝光给媒体了,他面子上挂不住,便骂着各种难听的话,谴责她做事不过头脑不跟家里商量。苏丹小说网 李薇薇脾气像他,自然忍不了,两个人就开始对骂。刚开始只是谁也劝不住的骂,到后来就动手了,李爸爸到了情绪激动处,抄起桌上的饭盒,就朝自个女儿打去。 在旁边劝了半天的姜宁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替李薇薇挡了一下。 便听“哐”一声,姜宁妤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便捂着头蹲地上了。 这下,大家都慌了。 姜宁妤哭了。可能说生理性地流下眼泪更恰当。她被砸到的右脑顶蛰蛰泛疼,抱着头顺势趴在地上翻滚。 李家人都慌了,叫护士的叫护士,喊医生的喊医生。李薇薇也慌得不行,焦急地想把她扶起来,却没拉动。 “没事没事,缓过这阵劲就好了。”姜宁妤流着泪,反过来安慰她。 “你都哭成这样了!” “我控制不住,疼啊!你先别碰我,我想趴地上待会……” 看她还有力气说话,李薇薇略微松了口气,却是对她说,“你手稍微拿开一点,我看看你头上起包没。” “疼,我不想动。” “就一会。” 姜宁妤便小小地挪开了手。然后她就听到了“咔嚓”一声拍照声。 她顿时黑了脸,无力道,“你有良心吗?这种时候居然拍我黑历史?” “我有个大胆猜测需要小心求证。”李薇薇卖了个关子,见她又把手按回去了,语气又有点担忧,“我去看看医生怎么还没来。” “你爸真下死手啊,能不大吗?”姜宁妤苦中作乐地开玩笑。 姜宁妤的右脑顶上起了个包,医生过来检查后,倒说没有大碍。护士给她拿了个冰袋,让她多敷一会儿。 李薇薇的爸爸自然是止不住的道歉。经此一事,他火也消了,听李薇薇说要送她回去,也是一挥手,就带妻子走了。 只是走之前,又向姜宁妤道了歉,然后郑重地对她说,“宁妤啊,你是个好孩子。你也帮我劝劝薇薇,有些事不必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你说呢?” 对此,姜宁妤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不想跟死党的父母争辩什么。有些长辈思想固化,不是三言两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能打动的,没必要费这口舌。 出医院的时候,刚过正午。 李薇薇突然说有件急事要去办,不能送她回家了。姜宁妤只当是律师那事,加上头有点晕,她强调了句“有事一定要找我”,便自己打车走了。 不过,刚到公司楼下,居然遇到了陈凝。 044 你不能仗着我在意 回公司的路上,手机一直在震动。 姜宁妤敷着冰袋,脑子还有点晕,以为是同事的电话,想着快回去了,就没去管它。 但她很怀疑——刚才那医生到底靠不靠谱?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点轻微脑震荡呢?苏丹小说网 出租车停在了大楼环路的大门侧。许是一直低着头,姜宁妤下了车,刚抬起头,眼前就起星星了,一阵天旋地转。所幸对这片熟悉,摸索着抓住了路边的圆石才没摔倒。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扶起了她。 “谢谢啊。” 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姜宁妤感激地道了谢。可站稳后,旁边那人都没放开她。 眼前已经恢复正常,她纳闷地抬头看去,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毫无笑意的丹凤眼。 临栩月? 她一怔。 难得穿了一身职场装的人清俊如玉,气质天成。可那双生得清冷的丹凤眼像藏着深流,一抿嘴,便显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他不笑的时候,眼神总让人觉得严厉。这种时候姜宁妤就把“离他远点”的信条抛到脑后了,反正是他先过来的。 “你路过啊?”她扬起了自然的笑容。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他却问道。 并非质问的语气,但姜宁妤却好像听出了其中的焦灼。 可能是气氛使然,她动了动那只敷着冰袋的手,对他说,“你帮我按一下。” 临栩月还真就抬手,帮她按住了脑袋上的冰袋。 她甩了下冻得发直的手,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四个未接,都是他的来电。 姜宁妤顿时有些意外,“你找我有事吗?我刚才车上头有点晕,以为是同事电话呢,就没看,不是故意不接的。” “李薇薇说你被她爸误伤了,需要救援。” “……”姜宁妤睁大眼睛,震惊地望向他,“然后她就找你了?” 她忽然想到李薇薇拍的那张照片……不会是发给他了吧?那家伙…… 把她脸都丢光了! 姜宁妤微微拧眉,有点气恼的无可奈何。 她就说,临栩月怎么可能平白关心起她来,肯定是李薇薇干的好事。 她的表情阴晴不定,一副下一秒就要撸起袖管找人算账的样子,临栩月只好帮着解释,“她也没说别的,就说她有事,请我帮忙照看你。” 姜宁妤沉默了。片刻,拿回了他手里的冰袋,“一个小包而已,没那么夸张还需要照看……你回去上班吧,我挺好的。” 她转身就往台阶上走。 没走两步,听到他追上来了,语气微沉微厉,“姜宁妤!” 嚯,这么凶,还叫起她全名来了。 “干嘛!”她恶狠狠地红着眼回头。 许是被她泫然欲泣又扮凶狠的模样惊到了,临栩月拉过她的胳膊,语气放缓了一些,可问题称得上逼人,“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反复无常?” “反复无常的是你吧?”姜宁妤竭力保持平稳的语气,不想在公司楼下演什么苦情戏码,被认识的人谈为笑柄。可心里陡然冒出那么多不悦,她忿然不平,不吐不快,“见面的时候好得都快称兄道弟了,挂了电话就消失……行,我觉得那样很好,互不打扰回归正途嘛,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热心肠,别人拜托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好练你的四指连弹去行不行?” 最后一句话脱口,姜宁妤自己都愣了。她兀自蹙眉,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临栩月的神情几经变化,终于悠悠开口,“四手联弹。” “什么?” “四手联弹,不是四指连弹。” 姜宁妤突然体会到心梗是什么感觉了,她把冰袋扔进垃圾桶,转头就走。 “是你说过的,烦我天天找你。”后面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然后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称兄道弟……你想和我做朋友,可以。那你应该知道,朋友不必天天聊天,不必天天见面,有各自的社交圈……怎么我现在退回该回的位置,你又不满意了?”伴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他声线平和,却锋利现实,“你不能仗着我在意,就恃宠而骄。” 说完,他表情沉默地转过身。 那一刻,姜宁妤心头一跳。知道如果他这么走了,就真的走了。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她原本想要的结局。 她骨子里也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早就没脸再挽留他什么的了。 但也不知怎的,姜宁妤脑子一抽,虚弱地喊了声“临栩月”,竟撑着额头跌坐到了台阶上,做出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她本就头晕,刚才又红眼又生气的,脸上显出几分不正常的潮红,真像虚弱得不行。她演得逼真,却摸不准他吃不吃这套,心里暗暗想道:如果他充耳不闻,还是走了,那就真的算了。 不过,临栩月回来得比她心思转得还快。许是以为她撑不下去了才叫他,他一手搭过她的肩膀,一手抄过她的后腰,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我带你去门诊看看。”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清晰入耳的凝重。 姜宁妤本来是装的,但跌坐后却发现,是真有点晕。于是索性就踏实地闭上了眼。 大楼的二层就有一家私立诊所。让姜宁妤惊讶的是,临栩月轻车熟路,去前台登记了名字,就带她进去了。 大抵是她看着状态不好,前台护士也没让他们等,径直带他们去见了医生。检查下来后,果然是轻微脑震荡。医生建议,最好卧床休息一周。 “不行啊,我这两天oncall,还要弄递签资料什么的,休息不了。”姜宁妤问他,“有特效药吃吗?” 医生被她问笑了,“这种程度不需要吃药或特别治疗。小姑娘,你年纪还轻,身体是第一位,工作什么的可以往后放放。”然后又看向站在旁边的人,“这是你女朋友吧?” 临栩月看了一眼躺在诊椅上,好像连反驳都没有气力的女子,避过了这个问题,“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不要剧烈运动。”医生意有所指,“这一周把精力放其他事上,免得头更晕。” 045 做朋友 “……”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临栩月就对她说,“别去公司了,我送你回家。” 姜宁妤蹙眉,“那也太耽误你了,我走回去就行,反正就一条街。” “不差这点时间。”临栩月说着,便去前台问了护士些什么,然后就借到了一把轮椅,推到她面前示意,“坐着吧。” “……” 姜宁妤本来还犹豫,回去是拉着他挽着他还是搭着他,现在看来不用操心了,人家早就想好了解决方案。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轮椅看,临栩月不由地出声道,“没事,我一会还回来。”苏丹小说网 她便默默地坐了上去。 大楼里人进进出出,这个点倒是没遇到同公司的人。只是坐在轮椅上,姜宁妤才发现由于视界变矮,世界都变得高大了。 午后满眼都是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照在地上,拉出了两个影子的长度。时而很远,时而很近。姜宁妤稍稍把背往后靠,发丝便像绿植般温柔地缠在了后面的影子上。 太少女心了。意识到这点,她又移开眼,望向了绿意盎然的街对面。CBd附近的绿化做得很好,红绿灯两边种着浓碧耀眼的花朵,依她的观察,每三个月就会换一批盛开的花儿,风一吹,花香四溢,穿堂入户。是繁忙背后的美。 也许还沉浸在先前的闹僵,临栩月一路都很沉默。把人送到家门口后,才像出于礼节似的,勉强问了一句,“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姜宁妤实话实说,“准备去睡一觉。” “好。”临栩月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可在此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便抢先开口道,“你知道,我父母搞艺术的,我也有那么点艺术细胞。” 这话没头没尾的,临栩月目露诧异,等她的下文。 “学艺术的人,都有那么一点点敏感,反复无常很正常。”姜宁妤向他迈近一步,垂眸去碰他的手臂,动作轻柔,语气也小心翼翼,“不得寸进尺了,就做朋友,普通朋友。”现在连碰他都带着试探,她还是有点心酸。 她垂着睫毛,没去看临栩月的表情,只是听他用生硬的语气问,“这就是你想要的?” “如果是好朋友,就更好了……”刚说不得寸进尺,又忍不住更近一步探他的底线,“可以吗?” 触摸到的皮肤很凉,姜宁妤却隐隐觉得烫手,如同散落在心底最后的余光,紧紧握着才能彻底解脱。 临栩月已经往前看了,在她看来毋庸置疑。但又没完全放下,大概心里还膈着点被人戏弄的气不过。 她早就没脸说什么“后知后觉的喜欢”,闹得双方都尴尬,只求他能幸福就好。可这些天她越讳莫如深,越内心骚动放不下。 既然临栩月没那么讨厌她,不如就做一个真正靠得住的朋友,主动补偿他,帮他走出曾经的阴霾。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他会释然,她也能真正放下。 想要继续现世的生活,就要从过去的回忆里解脱。他们谁也不能逃避。 这么一想,姜宁妤豁然开朗。 也许是看她实在很诚恳,临栩月语气缓和了一些,抬手扳过她的身子,就往家里推,“行了,去休息吧。” “可是……” “其他的看你表现。”临栩月说完,就推着轮椅走了。 姜宁妤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揉着额角关上了门。 他这算答应了吧? 虽然头还有点晕,她的心里却是轻松的。“朋友”,算是给他们这段时间“不清不楚”的关系,盖了一个定论。 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打破那段她亲手造成的阴霾。 倒头睡了两个小时,姜宁妤被闹钟叫起来开会。一觉醒来,头竟然不晕了,她关着头像和麦,划水摸鱼地躺在沙发上回信息。 李薇薇的,社团群接龙的,还有……陈凝的。 【在吗?紧急事件!】 许久没主动联系过她的人破天荒地找来,姜宁妤差点以为她法眼通天知道了点什么,犹豫了半天,才发了个问号过去。 没想到陈凝直接打了个语音过来。 她顺手接了起来,“喂?” “喂,宁妤,我跟你说件大事!”陈凝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临栩月最近带实习生了你知道吧?” 姜宁妤不解,“所以呢?” “他那实习生是个女的,今天还要请他单独吃饭。” 陈凝在“单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试图引起她的重视。 姜宁妤依然没听懂她的意思,“怎么了吗?” 陈凝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噎,然后无奈地说道,“我跟临栩月一个同事关系不错,今天去找她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实习生在献殷勤,而且穿得特别……怎么说呢,爱秀身材的感觉。” “我直觉哈,那女的对他有意思。我过去找他,那女的还用很审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看我们说话也不走,就待旁边听着,你说哪有这种实习生?” 姜宁妤听懂了,却是轻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些干嘛?男未婚女未嫁的,有好感不正常吗?” “可,可是,临栩月喜欢的是你啊。”陈凝怪叫了一声。 姜宁妤不自觉地拧眉,“不是,他只是欣赏我这种多才多艺类型的。”顿了顿,她直白道,“陈凝,你现在跟临栩月的关系应该比我好很多啊?有疑问应该直接找他去。” “退一步说,那实习生喜欢他,你也喜欢他,那你们就自己解决喽。世上男人多的是,也不必非他这么一个吧……” 不知道是被她的自夸堵到,还是被她的平和惊到,陈凝沉默了一阵,才无奈出声,“宁妤,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走到这一步吗?” 姜宁妤随口猜了两句,“看不惯我作弄临栩月?你想追他怕大家尴尬?” “……” 陈凝再开口,语气多了一丝气恨,“当然不是!我只是讨厌你总一副高高在上、独自清醒的样子!虚伪!” 然后就挂了语音。 “……莫名其妙。”平白被骂了两句,姜宁妤有点不爽。就知道平时不联系的人突然找来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