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儒圣》 第一章:放着漂亮道姑不娶,我逃婚了 朱墙碧瓦,一人合的大红柱子,挂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 龙虎山的一座偏峰,门庭上披红挂灯,左右贴了两个“喜”字。青石地被扫得格外干净,大红绸缎披着台阶,一眼看不到尽头。 内院 铜镜上映着一张俊秀的脸庞,一双玉碧的手正为俊脸的主人画眉。 “公子,想不到你画上红妆竟能如此惊艳,比许多女子还要好看。”小钰眨着眼,打趣道。 陆行伸手刮向小钰的鼻尖,调戏道:“等会儿,本公子来给我家小钰画妆,今夜就让你这丫头为我暖床。” 小钰慌乱断闪,脸蛋微红。 “公子莫要打趣我,若是让姑娘知道,往后可如何相处——”这个娘字,是咬着舌头说的。 “相处?”陆行假装困惑,却是一肚子“坏水”:“这有何难,待我教你八字真言。” “公子快说。”小钰连忙追问。 陆行说道:“你可记好了,大被同眠,互看春闺。” “大被同眠,互看……互看,春闺?”小钰跟着念到最后的春闺时才醒悟过来,她忿忿地拍打了陆行的肩膀,耳根子已是通红。 “呢喃,”竹窗外有了动静,一只半身雪白、外羽布满褐斑的鹰窜了进来,利爪牢牢钩住窗沿。 “是小青回来了。”小钰眼中闪过惊喜,但不敢上前去碰它。公子的鹰是天山寻来的海东青,凶猛得很。 陆行走上前,将小青抱入怀中,为其梳理凌乱的羽毛,好一顿安抚才让小青安分了下来,随后才取下它脚边的信封。 将卷纸拉平,上边就写着短短一行字:我定了一份姻亲,限你一月之内回雪津城完婚。另外,宋玉贺重伤,龙虎山已无可信之人,我安排了人来贾城接你,注意安全。——长姐陆霜留。 陆行微微皱眉,思索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公子,觉得呢……”小钰看了信,一时有些错愕,试问道:“今日乃是公子大婚的日子?” “可又是城主大人的亲笔,公子为难了……”小钰见陆行脸色严肃,小声安慰道。 “信不是长姐写的!”陆行眼眸深邃,斩钉截铁道。 “啊?”小钰有些惊讶。 “虽然字迹很相像,但这不是长姐的口吻,何况小青告诉我它根本没见到长姐,信是阁老们所写。” 陆行这句话说的干脆利落,可落到小钰耳中却是怎么都不明白。 “公子、公子说什么呀,阁老为什么要冒充城主的字迹。” “小钰,你可知我为何要来龙虎山?”陆行问道。 小钰摇摇头:“公子不曾与我说过原因。” “三年前,正是北境世子之位争斗最凶的时候,而八位阁老中,有七位并不支持我,他们力挺的是老城主的孙子。只是长姐在军中的威望过高,才压下了一切的反对声音。” “只不过我并不想当什么世子,更没兴趣接过镇守北地的重担。那日我和长姐大吵一架,次日我便来了龙虎山。既是寻个清净的地方躲着,也是对阁老表面我的立场。”陆行的语气很平稳。 “那公子为何说这信是阁老写的,若我是阁老,定会全力阻拦公子回去。”小钰眨眨眼,一只粉玉雕琢的拳头在胸前比划。 “是啊,我让小青回去,本是为了告诉长姐今日我大婚的事情。只是未曾想会出此等变故……” 陆行沉默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似是想从自己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 “小钰,我可能要逃婚了。阁老不会胡言,雪津城一定出了变故。何况连宋天师都受了重伤,龙虎山很快也要卷入纷争了。” “公子要逃婚?”小钰惊讶地喊出了声,一时说话都不顺了。 “可、可是,公子若是逃婚,倾然姐定会伤心的,结婚可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了。公子真的要走吗?就不能先与倾然姐完婚?” 陆行见小钰这般替宋倾然说话,苦涩一笑:“这婚没法结,阁老让我一月之内回雪津城完婚,我若是带着一个龙虎山的娘子回去,这便又涉及北境王妃之争了。” “公子若逃,那我呢?”小钰急得直跺脚,眼眶通红。 屋外,几个身披红色喜衣的道士先行开路,身后是四人抬的轿子,高举的名匾秀着新娘的姓氏“宋”。 几个胸前系着大红绒花的艺人相继走出,二胡、琵琶、小锣等齐聚一堂,为出嫁的新娘奏上喜乐。 且听,唢呐一响—— “新娘到!” 屋内,红色的新衣被丢置一旁,陆行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渍,好一番力气才把脸上的妆容擦了个干净。 礼乐声传入屋内,小钰看着陆行,不知该说什么。 “我该走了,一会儿我将你击晕。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一概不知便是。” 小钰见陆行真的要丢下自己,心头一酸,泪水当即便止不住往外窜。 “公子、公子,是不要小钰了吗……呜呜……” “小钰、小钰……别哭,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你是本公子的丫鬟,等我的身份曝光后,龙虎山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陆行连忙安慰道。小青带回来的信让他一下失了方寸,连小钰的感受都没有顾及到。 一翻功夫哄好小钰,陆行已经没时间逗留。门口的媒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咄咄催促。 “我走了,帮我一个忙,替我照顾好宋倾然。”陆行用衣袖拭去小钰脸颊的泪痕,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疼道:“也照顾好自己!” “哐!”陆行一掌劈在小钰的右肩,用巧劲将她击晕。随后几个步子走出房门,先将小青放飞,再翻墙而出。 屋外,近百人的婚嫁等了一刻钟也没见新郎出来,荷道姑脸上有些挂不住,运转真气喝道:“请新郎接驾!” 盏茶功夫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有一道士从屋内跑出,高声惊呼:“陆、陆行!这小子跑了!” “跑了!新郎跑了!” 人群中更是炸开了大锅,荷道姑的右手紧扣着拂尘,她压下心头冲天的怒火,喝道:“休要喧哗!再有高声嚷嚷者,罚抄《清心咒》五百遍!” 弟子们纷纷闭嘴,没人敢惹正在气头上的何道姑,据说连王天师平日里都让她三分。 轿子被平放在地上,红盖头下是粉嘟嘟的脸蛋,新娘双手紧紧攥着一方手帕,眸中含春水,两颊泛桃花。 车帷前的帘子被掀起,她很是欣喜的抬头看去,隔着厚厚的盖头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女孩怯怯地伸出右手,期待与夫君相握。 宋倾然的目光有些许错愕,握着她右手的是一只熟悉的手,她口中喃喃:“师父?” 手心传来酥麻感,宋倾然用心感受着:师父好像在说“夫君跑了”。 “夫君跑了!”宋倾然猛地意识过来,眼中当时便涌出了泪水,她一把扯下红盖头,冲出花轿,甩开师父牵着自己的手,一个劲地朝山下跑去。 …… 山门口,原本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少道士都坐上酒桌,留下看守的仅有两名弟子。 陆行虽提前动身,但一路为了躲避人多眼杂的地方花费了不少功夫。此刻山道上已经有五名穿着闲服 的道士狂奔而下。如此,看守的道士足有七人,刚好能凑成北斗阵。 陆行站在一处山坡,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山门口的情况,龙虎山的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快,短短一刻钟便通知到了守山的弟子。 龙虎山的北斗阵可模拟星矢运行规律,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防御阵法。 若是想要破阵,定要想个法子将其中一人引开。 “几位怎么了?莫说有外敌来犯,竟然如此匆匆!” “你是不知道啊,今日的新郎、逃婚了。可就是苦了我道兄,酒水一口未碰,便受命看守山门。” “你是说陆行逃婚了?不是、为啥啊,宋师妹神仙容貌、圣人天资。人见垂涎啊?” “谁知道呢,荷长老已经下令锁山了,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小子找出来。” “据说荷长老的六名抱丹境的弟子也都动身了,等会就会有两人来接手此处的封锁。” 听着山下的谈论,陆行嘴角微抽,好歹是养神境的弟子,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施个隔音术。 龙虎山的底蕴深厚,单是一座招摇峰的弟子,便有百余名养神境,六名抱丹境。而荷道姑本人要更上一层,乃是元婴境。 修道五境, 辟谷、养神、抱丹、元婴、地仙,一座招摇峰便夺其四。 上山三载,直到今日,陆行才算见识到龙虎道统能屹立人间千年不倒的实力。 不过,我陆行并不畏惧! 来龙虎山虽是为了图个清净,但在修道一事上,陆行的天资甚至不亚于圣人资质的宋倾然。不然,宋倾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 三年修炼,他同宋倾然几乎是一并踏入的抱丹境。不过此事陆行并没有对外张扬,所以除了宋倾然外,招摇峰的弟子皆以为他资质平平。 但也因为他的藏拙,他虽有修为,却也是个空架子,仅会施展一些寻常道法。 趁着抱丹境的弟子尚未赶到,此刻便是下山的最好机会。 既然都是抱丹境界,那便冒充一番。正好有一位抱丹弟子的容貌粗犷,极易分辨。 陆行用手在地上搓了一堆泥巴,运上灵气在脸上来回揉搓。片刻功夫,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就完工了。 山门口 七名弟子你一言我一句,忽看到山路上跑下一面容粗犷的男子。 颇矮的弟子面色一喜,对其余众人说道:“来的是张诚师兄,是我招摇峰修炼体术最高深的。” 众人闻此,纷纷走出歇脚的亭子,对着不远处的粗犷男子作揖:“见过张师兄。” “张诚”眼中闪过狡诈,嘿嘿一笑:“几位师弟不必多礼,既然我来了。此处便交给我来驻守,你们可以休息了。” 有一鼻尖弟子时不时看向“张诚”的身后,困惑道:“请问张师兄,荷长老不是说有两人来驻守此处,为何不见与你同行的师兄?” “张诚”内心一个疙瘩,不过他早就想到有此一问,事先便想好了说辞。 “此事我若与你们说,你们可万万不能告诉荷长老?”“张诚”假装一脸严肃。 “我那林师弟昨夜喝了闷酒,说是宋师妹嫁人了,他道心已死。怎么都不听劝,死命地喝。现在还睡着呢。” “这事你等可要与我保守秘密,就当是我那林师弟欠你们份人情。如何?” 有几个弟子早就想巴结抱丹境的师兄,此刻有表现的机会,纷纷攥拳立誓。 “师兄放心好了,这事我们就当没问过,烂在心里。” “好,”“张城”双手一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如此,你们便放心走吧。” 待七人走远,“张诚”松了口气,挥手散去易容术。 他看向此刻的山门处,金云翻滚、霞光嶙峋,被这山间景色吸引,不由唏嘘:“这一番下山,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找上门来。” 第二章:杯弓蛇影,镜花水月 山脚,一处草棚。 有一位面容慈善的老者小口喝着酒,身侧有一位精装汉子毕恭毕敬地为老者续杯。 “丫头,你要等的人来了。” 老者的对面坐着一位着霞帔、戴凤冠的女娃,两颊桃红,该是刚开面。 宋倾然低着头,抹了红油的手指扣着桌角,眼眶泛红,目光有些无神。 “怎么不说话呀,有什么委屈,老道给你做主。可不许再哭了哦!”老者伸出一只手指比划,说到哭时,不由紧张了几分。 精装汉子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宋倾然哭的时候可把一向自诩无敌于天下的老天师为难坏了,使了万般手段才让宋倾然止住了眼泪。 老天师耳朵微颤,撇了一眼憋笑的精壮汉子,哼声:“周平,你笑什么?四十岁的人了,童子功都没破,有什么资格笑老道。” 周平顿时不敢吭声了,连忙为老天师续上一杯酒,以示赔罪。 宋倾然低眉想着事情,她可没工夫搭理这两个老顽固,但一想到夫君的事情就不开心,不开心就想哭,一哭这两个老顽固就要作妖。烦死了~ 不远处,陆行的脚步顿住了,他本想来这草棚讨口水喝,只是这一靠近,他看清了棚中人的容貌,那张粉嫩的脸蛋便让他再也挪不动步子。 这丫头,哭了吗?会吧。陆行鼻子一酸,眼睛像进了沙子,他心疼了,心疼自家丫头。 宋倾然忽觉心头一痛,回首看去。正好瞧见了站在田野处的陆行,而陆行也正看着她。 只是这步子,当真能迈吗?那丫头身边的老者看着平平无奇,可当陆行看向老者时,总感觉有一顶大钟在叩问自己的心门。 而老者身边的精壮汉子,隔着老远都能瞧出其精气非凡、气煞双绝。 陆行不知,只是他知道,此刻若是绕路离开,他的丫头会哭的…… 这便够了! 轻整衣衫,束发整冠。他可不能让丫头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这样不好…… 老天师咂咂嘴,觉得杯中酒少了几分滋味: 当年亦有一人,下了龙虎山,万里奔赴雪津城,却是败兴而归,再无问道天上之心。 风吹过稻田,暖阳赐金辉,浪潮万千千。 陆行走到草棚下,对着老天师和周平微微拘礼。 宋倾然正襟危坐,抹着红油的双手乖乖缩进衣袖里,她看向陆行,眼中满是希冀。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陆行的手指触碰着宋倾然脸颊处的泪痕,心中尽是歉意。他逃婚是无奈之举,却是万般对不起这丫头。 “我……”宋倾然欲开口,哽咽之声却率先而出,眼眶一痒,泪水如雨而注。她伸手抱着陆行的腰,手心牢牢攥着陆行的衣服。哪怕泣不成声,外人也听清了来回说的二字:“别走、别走……” 陆行昂着头,极力张大眼眶,可泪珠满而溢,两行清泪滴落。 他无法答应宋倾然,雪津城出了变故,他是北境世子,回去是他的责任。 若是北境出了差错,对比千万万人的幸福,他宁愿牺牲自己,只是……苦了自家丫头。 “是不是、我要跟你结婚,你才要走的。那我不结婚了,你也别走,好吗?”宋倾然忍着抽噎,把话说了出来。 字字如刀,这般天真的疑问,便是历经世事的老天师都听得心头颤抖,带着周平退到草棚外。 见陆行迟迟不吭声,宋倾然眼中尽是焦急,稚嫩的拳头敲在陆行的背上。 “好不好嘛~” 陆行咬咬牙,唇角颤栗:“倾然,你听我说,我必须回一趟雪津城。” 话落,哭声止。 “你还是要走?” 宋倾然松开了环抱着陆行的双手,双目满是惊愕。 “你走吧,现在就走,再也不要回来。今天我照样嫁人,林师兄平时对我可好了,我、我去和他结婚。” 宋倾然用手费力地推开陆行,一次、两次、三次,可她的力气很小,怎么也推不动。 “你走啊,走啊——走——” “陆行,我讨厌你!” 宋倾然趴在桌子上,她瞧见桌上的酒壶,找到壶口便对嘴喝下。 酒水很辣,宋倾然喝不了几口,皆数都撒在了衣服上。 陆行蹲下身子,想伸手触碰宋倾然的脸庞,却被她用酒壶挡开了。 “雪津城是我的家,龙虎山是你的家。若是有一天,你的家里出事了,你能不回去吗?” 宋倾然用空出的右手捂住右耳,脑袋抵在左肩上,不想听陆行说的每一个字。 嘴唇被锋利的瓶口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沾染朱唇,她不管不顾,一口将瓶口含在嘴中,血和酒水混在一块,反倒不觉得辣了。 烈酒的后劲很足,一会功夫,宋倾然双眼一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陆行欲起身走开,一旁的老者想必已经等自己很久了。 在睡梦中的宋倾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左手松开了紧握着的酒壶,酒壶跌落到地上,而她的手牢牢攥住了陆行的衣袖。 陆行愣在原地,回头看去,宋倾然仍在昏睡,只是眼睫处沾着晶莹的泪珠。 长恨如刀、痛彻心扉。 有这么一刻,陆行恨不得自己是一凡夫俗子,忙如耕种,早出晚归,与黄婆娘共相守,赶鸡鸭以度余生。 “世子,丫头醉了,世子不妨带她回屋歇息。” “明日再走吧,正巧老道也有些俗事与世子商量。” “世子待在龙虎山已经三载,何惧再留一日?” 老天师的话说的平淡,可周遭的风云如漩涡般凝聚,棚外的草木化为刀兵,锋刃指向陆行,期令而动。 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陆行的肩上,让他无法直起腰,此刻的老天师在陆行眼中,就仿佛如一座巍峨高百尺的法相天地,一行一言,都让人无理反驳。 这便是龙虎天师的实力吗?恐怖如斯!陆行暗暗惊叹,便是武道巅峰的长姐陆霜在调动天地之力上也比不上眼前这位老者。 而在陆行的记忆中,龙虎的天师,不少于五位! 此刻,陆行对身前这座深入云端的龙虎山,尤心底产生敬畏之心。 陆行有些后悔了,仓促的逃婚定会让龙虎山心存芥蒂,若是因此事与龙虎道统闹掰,得不偿失啊。 …… 第二日,后山的一处庭院。 榻上有一张俏丽的容颜,脸蛋尚有些婴儿肥。昨天喝了不少酒,宋倾然还在熟睡。 一只利爪扣住窗沿,斑白的鳞羽推开竹窗,阳光照进窗子,炙热的刺痛感将陆行从睡梦中唤醒。 “小青?是回来了吗?” 陆有赤兔日行千里,空有青鹰夜翱万里!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陆行强忍着腰疼站起身子。他将累了一夜的海东青抱入怀中,取出一种活血的膏药为它敷上,温柔地揉搓着小青酸痛的羽翼。 “这两日,幸苦你了。日夜奔袭万里为我送信,等回雪津城,我去天山给你寻头雌鹰。” 小青忽地扇动翅膀,鹰眼发着亮光。 陆行见状,笑道:“好好好,定也是天山的海东青。” 将鹰爪旁的信封取下,陆行把卷纸打开: 你三叔楚褚已经抵达龙虎山,另外,阁老们给你定的婚姻,只是空谈,并无婚契。——傅沐亲笔。 上回得知长姐不在雪津城,陆行便“一纸书信、两个困惑”问到了傅姥姥那,傅沐掌握雪津城的情报机构——书屋。凡事问她,自是出不来差错。 而前来龙虎山解围的三叔楚褚,更非一般人!天下武道共九楼,楚褚已登第七楼——山巅境。 第一问是寻底气,第二问是寻心安。 他本以为长老是想与北地之外的势力联姻,什么西域公主,北蛮王女,大周郡主等他都猜测过。结果所谓的婚约只是子虚乌有之事,一时让人不知悲喜了。 收回思绪,陆行踏出院子,不远处传来粗犷的声音。 “陆公子,老天师有请。”寻声看去,是周平。 “请!”陆行可不敢怠慢周平,一位常日守在老天师身边的人,哪怕再糟蹋,亦是不凡。 二人快步走,后山有大片的紫土地,过了碧玉石桥,亦瞧见湖中瑶台。再过了一片百亩灵田,其中灵气化为雨雾,再走了一会,才瞧见一处雕栏红亭。 至亭中,老天师招呼陆行坐下,玉桌上摆着两杯酒,殇以青铜铸。 “世子若是下山,贫道本不该阻拦,只是世子挑的时机,不为妥当。” “弟子陆行,为昨日所犯之愚事,向老天师赔罪!”陆行深深鞠躬,用言行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丫头喜欢你,你在修道上的天赋并不差,既然三年前心甘情愿入龙虎,可愿留在龙虎山?” “贫道可护你一世平安!” 老天师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酒杯,杯中似乎有一小蛇,陆行仅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战栗,一股寒气入体。 惊魂之下,陆行猛地抬头,亭外有一根柳条垂下,影子正好坠入杯中。 “看来——,你并不想留下。”老天师平淡道:“我这还有第二个选择,你且听好了!” “凡人修道讲究一个道缘,你不同,你的身上承载着雪津城的部分气运。自古帝王不得道,强如始皇帝亦不可纳入天道序列。你又与过往帝王不同,你的身上还具备着道门的气运,此消彼长下,你才能一路顺风顺水修炼到抱丹境。” 接着,老天师伸手将桌上的另一杯酒向前一推,些许酒水洒出,如一面玲珑的镜子,既照皮囊,又照人心。 “这杯酒能废了你的一身修为,你来龙虎山之时是一介凡人,下山的时候应当也是。” 陆行仅看了一眼,水镜中映着饕餮、狻猊的丑陋模样,这让他心头一颤,被自己内心的异象所吓到了。 “不必心虚,这水镜之术乃是庄子所创。贫道年轻之时,所呈现的异象比你好不到哪去。” 老天师摊开一只手,露出苍老而白净的手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条路,世子请选吧。” 话如掷地,敲在陆行的心湖,幸好在龙虎山修身养性三载,若换成以往的他,已然失了方寸。 陆行正襟危坐,心湖随着他呼吸的平缓归于平静。儒家有一句话,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 眼下,他或许还有第三个选择。 武道第七楼——山巅武夫楚褚! 第三章:武道第八楼——斩天人 此刻的山脚,楚褚被一个道士拦住了。 “荷道姑?”楚褚微微皱眉:“论关系,你是我那侄子未过门媳妇的师父。咱两也算是亲家,我不好对你出手。” 荷道姑冷哼一声,手中拂尘以山川地脉为界,划出一道拦路天堑。 “你也配?纵使他陆行是雪津城的世子,也不可如此轻薄贫道的弟子,今日贫道便以身犯险,若尔敢想轻贱于我招摇峰一脉,那便战至身死道消!“ 楚褚脸色一黑,这龙虎山的尼姑真是麻烦,若非大人不在雪津城,他是真不想趟这浑水。 “荷道姑,我给你面子,可不是让你来以死明志的。” “何况,我雪津城自有内情如此。世子逃婚也是无奈之举,不如让我去找老天师赔罪。” “也好还你公道,如何?” 荷道姑冷眼看去,只觉得楚褚狂妄自大、面目可憎。 “多说无益,辱婚之仇,贫道亲自来讨!” 拂尘一扬,一时山崩地裂,地势如恶龙翻滚,剖开的裂口象楚褚吞去。 楚褚面不改色,右脚高高抬起,随后重重踩在翻滚的地势上。 一瞬间,地龙静止,山势归位,裂口在楚褚的脚前停下,仅有零星的碎石随时还在翻滚。 “你不过元婴修士,未得大道真理,今日之所为,已是冒犯!” “看在你与世子的关系,今日老夫饶你一命!” “但死罪可勉,活罪难逃。可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武道第七楼!” 楚褚气入丹田,真气汇聚掌心,调天地之力。再一翻手,掌心向下压去。 地势——千斤山! 荷道姑脚下的地面向下凹陷,一股泰山之力压得她无法腾空,周遭的天地之力调动起来无比的艰涩,此刻的她除了被生生活埋,没了一点手段。 几息功夫,荷道姑除了一个脑袋,其他身体都被封在地下。 楚褚满意地点点头,便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人敢这么与自己说话。 “好了,小道姑,你可就老实呆着吧。一个时辰后,此牢笼会自行解除。” “老夫可就先行上山了。” 楚褚嘿嘿一笑,上山的功夫也不忘恶心一下荷道姑,将路边的一朵野花插到荷道姑的发髻中。 荷道姑双脸充血,胸口郁气直冲而上,他怒视着楚褚离开的背影,欲调动天地灵气,可方才的楚褚所施展的大道招式尚有余韵残留,神识如入泥泞,灵气调动如同龟速。 …… 后山红亭,一老一少还在僵持。 “两个都不选?”老天师问道。 “不选。”陆行摇摇头。 “楚褚亲来又如何?仅仅武道第七楼,乱不了贫道的龙虎山。”老天师将手心张开,随后合上,其中仿佛有乾坤颠倒、山河破碎的虚象。 陆行心头一寒,如被扼住咽喉后的窒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国家的诞生,随后在顷刻间覆灭。 “老天师说笑了,雪津城不比龙虎山,龙虎道统传承千年,每百年必出地仙。而我雪津城,自建城之日起至今,大多都是武夫得道。长姐以武道第八楼为号令,使江湖的武运纷至沓来,雪津城才能有今日光景。” “雪津是塞城,过去和蛮族打交道,现在和江湖打交道,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所以我雪津城的人做事,向来只争朝夕!” “何况,不斗一斗,不争一争,怎知不行?《周易》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老天师轻笑道:“照世子的意思,那便打一打?” “试试我这老身骨还能有多少本事,试试我龙虎道统的深浅?” 陆行略低一分脑袋,微微致歉道:“小子不敢,龙虎传承数千年,岂是我等世俗武夫能撼动的。充其量只能算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武夫向来性子急,望老天师多包涵。” 老天师没再开口,转而把目光看向云端之下,在他的感知中,有一个汉子正徒手攀爬云峰。 “老天师,休要为难我家世子!” 楚褚从山坡下一跃而出,他是来给小侄子撑腰的,自当要声音响点、腰杆硬点。 “楚褚,既然你不远万里来了,我便教你两招,可看好了。” 老天师抹嘴一笑,探手调动规则,一只由云雾汇聚的手掌从楚褚的脑门向下按去,一下就将楚褚拍入土石中。 他跟陆行讲道理,是看在丫头和陆霜的面子,如今有一个受气包登门拜访,老天师当即决定将心中的不平发泄到楚褚身上,反正武夫向来抗揍,伤不了性命的。 可怜的楚褚刚刚攀登上禁止调动天地规则的云峰,现在就被一掌拍趴下。怒气冲冲欲出手还击,一口真气尚未续上,便再被老天师的一拳击飞,若非他反应迅速抓住山崖上的老树,险些坠落云端。 “老天师,休要欺人太甚!” 楚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堂堂龙虎天师,竟然会趁其不备偷袭于我? 胸中顿时燃起怒火,他拳震大地,爬起身子还击,对着云雾大手击拳。 天裂——摧星斗! 拳势冲天,竟然硬生生从云雾大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楚褚从云雾中冲出,以迅雷不及之速向老天师冲来。他很自信,若能近得三尺身,地仙亦为拳下鬼。 老天师微微一笑,伸手在三尺以外的空中轻轻一点。空间仿佛化为流体,如沸水般躁动。如一面滚烫的盾牌,挡在了楚褚的前进之路上。 拳风与此盾相接,拳势化为虚无,拳头与此盾相接,楚褚的身型彻底顿住。 我这万斤力,竟然破不了一面无形墙?震惊之余,楚褚也看到了站在老天师一侧的陆行,见到陆行气息完整、全身四肢五官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稍稍冷静下来的楚褚,终于想起了出发前傅沐交代他的话。 “此行龙虎山,若是有天师出手阻拦,切忌不能硬刚。毁其山峰、摧其地阙,以龙虎地脉为把柄来要挟天师。” 看着楚褚面容的变换,老天师眉头微皱:生什么歹毒心思,连贫道都自觉寒意。 陆行微微皱眉,他对龙虎山没什么归属,一下便看穿了楚褚的心思,连忙出声阻止:“三叔,切莫鱼死网破,老天师与我促膝长谈,并无强迫之意。” 楚褚见陆行都这般说了,便散去了手中拳势。 老天师经陆行这么一说,当即就明白了楚褚是想对龙虎山下手,看向陆行的目光也缓和了不少。 说到底,雪津城主陆霜尚未现身,她乃是天下武道第一人,已登武道第八楼——斩天人。 只要陆霜不出事,天下便没人敢杀她的弟弟。 陆行盘溪而坐,伸手将桌上的两杯酒推至一侧。 “现在三叔也来了,老天师不妨和我交个底,龙虎山到底想要什么?以及我能给什么?” “真想知道?”老天师眯起眼。 “当然。”陆行回答。 “将你身上的道门气运交换于龙虎山,也算是斩断你与我龙虎的缘分。” 老天师左手握拳,扣着桌面:“当然,失了道门气运后,你抱丹境的修为也会化为乌有。” 陆行陷入沉默,楚褚却忍不了这气,率先开口道:“老天师,你莫要欺人太甚,老夫虽敌不过你,却有能耐毁掉龙虎山!” 怒火中烧,一身拳势再起,楚褚站起身子欲再跟老天师一较高下。 “呵呵,”老天师的手指轻扣着桌面,三长两段总共五击响声,却如泰山之重砸在了楚褚的脑门上,第五下更是把楚褚的膝盖打折。 “若是方才,你还有一分能耐。而现在,若无贫道点头,你连这三寸之地都出不去。”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 二人斗法的功夫,陆行总算是从沉默中走出了。 “昔日长姐以斩天人踏入武道第八楼,玉贺真人送出一份气运助长姐巩固境界。” “此后长姐用不到这份气运,便转交给了我。” 陆行说完这些陈年往事,略微叹气。 “气运和修为,我都可以还给龙虎山,龙虎若是想借此与雪津城划明界限,也请自便。”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老天师的左手再度轻扣桌面,松开了对楚褚的束缚。 “世子若有请求,但说无妨。” 陆行说道:“莫要给宋倾然安排婚姻,给我三年,三年内我必定上山求亲。” “今日我亏欠于她的,来年必定百倍补偿。” 老天师微微抬眉,左手掐指心算,良久才道:“三年太久了,至多两年。” “好。”陆行没再犹豫,当即便答应下来。 陆行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寒流自肝肺涌向气海,气海中心的金丹在寒气中迅速融化。 噬心的痛楚让陆行牙龈颤栗,两臂猛地砸在桌上,他死死支撑着桌子,汗水中夹杂着血丝,浑身上下都有斗大的血珠溢出。 “啊——”陆行痛地喊出声,却仍未倒下,手指在桌面刨出木屑,留下一个个洞。 楚褚眉头紧皱,这般手段,无异于碎骨重塑,将融入骨髓的道门灵气都逼出来。 如此残忍的方式,恐怕会留下不少后遗症,甚至……不能再练武。 练武!楚褚猛地抬头看向老天师,怒道:“老天师何等尊贵的身份,为何要行如此手段?你这废修为的方法怕是比拿人当药鼎也要阴险百倍。” 老天师眯着眼,没搭理嚷嚷的楚褚,也没去收集陆行身上四散的气运。 拂尘被他丢到一侧,双手抱合,老天师的身前浮现了一面琉璃境子,镜面照着陆行,里边映射出的却不是陆行的镜像,而是一处冰雪蔓延千里的战场,血与刀剑遍布,战场的上空有着无数身影。 楚褚愣住了,江湖上有一个关乎天命的传说,历来只有龙虎天师才能学的道门秘术——逆天改命。 四散的气运朝琉璃镜子汇聚,在吸收到一定数量的气运后,镜中场景再度发生了变化。 城墙之上,一个身着紫衣、头戴琉冠的男子仰视着天上,细看之下,面容与陆行极为相似。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柄木剑,剑柄处刻着“夫子”二字。 而九天之上,百余仙人凌空而立,为隔首的青衣头戴帝冠,着万里长空与人间的王者对视。 下一刻,琉璃镜子上出现裂缝,画面顿时化为一片黑暗。老天师浑身一颤,气血上涌至喉间,连忙摒气凝神,将口郁血压下。 “轰!”白日惊雷,黑云围绕着龙虎山汇聚,雷霆在黑云中汇聚,试图突破龙虎山的守山大阵。 逆天改命,天亦不容! 第四章:天上白玉京,人间烦恼丝。 鬓前的发髻泛白,老天师的面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龙虎山到底想干嘛?楚褚陷入了踌躇中:为何对世子用出逆天改命之术?我该出手打断吗? 犹豫的功夫,老天师已经收了神通,他看向焦灼的楚褚,面色很是苍白。 “楚褚,你是武夫,不该如此犹豫的。” “你的道和陆城主的道不一样,若是一味的束手束脚,你这辈子,也就止步武道第七楼了。” 楚褚轻蔑一笑。 “老天师言过了,你非武夫,岂知道我大道之长远,路途之艰险。” “我敬你一声老天师,望天师莫要乱我武道之心。” “呵呵,”老天师淡淡一笑。 “你啊,照你这般走下去,等到了晚年,怕是要给他人让道了。” “你!”楚褚面色难看,他年仅四十便踏入武道第七楼,何等惊世之姿,竟然被大道不同的人笑话走错道。简直天方夜谭! 陆行听到这几声议论,略觉困惑,老天师向来不喜废话的,为何? “三叔莫要动气,老天师既然开口了,必定有所赐教。不妨请老天师教之?”这一句话如打太极一般,把问题踢回到老天师脚下。 “世子,感觉如何?贫道也是第一次用这逆天改命之术,人老了差点没撑住。”老天师言重避轻,卖起了惨。 陆行起身拘礼,低头道:“多谢老天师帮我补足了亏空的精气,否则以小子的修为,怕是要死在气运的反噬下。” “世子说的什么胡话?碎骨以排出体内的灵气,五脏的底蕴已是破烂不堪,便是往后静身调养,也是练不得武,武道第三楼的金刚身更将化为拦路天堑。” 楚褚有些愤愤不平,自他上山以来,龙虎山所作的一切行径都配不上它的千年威名。 以势压人,以力逼人,算什么得道的修士! 陆行心头流过一股热流:我与楚褚虽三年未见,但是楚褚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我的公道。这是在小钰之后,陆行再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三叔不必为我伤心,天下大道何其多,只要我陆行尚存一命,定会想方设法登临大道之巅。” 老天师讪笑,抚须道:“世子所言,何其坦荡,怕是让天下人都闻之侧目了。” “既然世子替楚褚求教了,那贫道便说道说道。” 楚褚皱眉,他当真不信老天师能说出一个明堂来,凡间的泥腿子都知道术业有专攻,何况大道呢? “周平,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教你的那套拳法?” 周平站在老天师的身侧,弯腰拘礼道:“记得。” “善。那便打一遍吧,你是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楚褚在武道上算你的前辈,今日是世子赏脸,贫道能请得他为你指点一番拳法上的不足。你可要好生施展?” 老天师说完这几句话,便从袖中乾坤取出一套茶具,悠哉游哉地泡茶。 楚褚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原来是让我指点啊,早这般说话,我至于跟您老怄气吗。 陆行端详着两位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笑:三叔还是太单纯了,就是不知道老天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 周平走到一处空旷处,右脚后撤一步,脚画两仪之姿,大臂展开,拳起鲲鹏之势。 拳风起而不肆虐,张弛有度。拳至快时如八极之雷崩,拳至缓时如太极之巧劲。东南西北为四方,天地为轴,恍如在泰山之巅、昆仑之顶,拳法有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之意。 陆行微微皱眉,好生精妙的拳法,内劲藏两仪,拳势如奔雷,一股子王霸之气啊。 楚褚双目圆瞪,目光惊愕,光是那开始的拳架便让他心头一揪,其后的章法变换更是让他一身道韵翻云吐雾,恨不得立马跟着打拳。 “兄台,此拳可有名?能否教我?” 周平打完最后一式,气走小周天而收拳。 “禀前辈,此拳名为太平拳。拳意共八字,力有余怠,大智若愚。” “可否再打一遍?其中招式我已记全,但内劲的转乘变换我尚未理清。” 楚褚面色焦急,躬身讨教,全然忘了最初的不屑之意。 周平退后一步,和面色痴狂的楚褚拉开距离。 “此拳仅打一遍,章法、内劲皆变化无穷,唯有其中的八字拳意不变。” “只打一遍?好、好吧。怨我,方才轻视你了。” 楚褚苦着一张脸,内心满是懊恼,一双铁拳置于胸前无处安放。 瞧着楚褚窘迫的模样,陆行微微一笑,想不到平日里在雪津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叔,也有如此姿态。总归三叔是自家人,我得帮帮他。 陆行对老天师微微拘礼,诚恳道:“老天师能否让周平再打一遍?就当我陆行欠你一个人情。” “世子方才也听见了,此拳变化无穷,用拳之时心思空灵,随性而出,观拳者或可记其形,但施拳者已忘气机回转,便是周平有心再打一遍,亦是不同之拳了。” 老天师整理着茶几,缓缓道来。 “哎呦!”楚褚愤恨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脸上竟露出万般委屈:“若是我记清方才之拳,我便能摸到武道第八楼的门槛了!我……” 这世间有如此之拳?能助人登临大道之上?陆行闻此唏嘘,只得出声安慰若得若失的楚褚:“三叔莫要惆怅,我虽不懂大道,但人生之事,总有错过之时。” 就像我逃了宋倾然的婚礼。这句话陆行是在心里说的。 “我曾听闻,春秋之时墨子铸白玉十二楼,天道不认,降下天雷削去顶上三层。自此,人间武道才有了九楼之说。武道第九楼,也由此被冠以‘白玉京’的名讳。” 陆行抬眉思索,所说皆是古书所载。 白玉京……老天师眉头微蹙,当今天下最有可能踏入武道第九楼的,除了墨学的几个老家伙,就该是雪津城的那位了吧。 “我欲饮酒断长生,醉落满天霜。”老天师一脸唏嘘,巾帼添红妆,一把无痕剑,压得整个江湖二十年抬不起头。 幸好那位不修道,否则以她的命格……想想就让老天师心头打了个冷颤,贫道可不像被一个女娃骑在头上。 “再过几日便是立秋,世子何时下山?” 陆行心下苦笑,老天师这是下逐客令啊。 “三叔既然来了,我便不再叨扰,今日便走。” 老天师微微一笑,打趣道:“不再与宋倾然再见一面?今日一别,再见可就不知何时了。” “还是不见为好,恐再增悲伤。有一句话劳烦老天师转告丫头,‘吃好睡好、切莫消瘦了。’” 陆行起身拘礼告退,带着楚褚徒步而下龙虎山。 …… 山门处 一个青衫女子手忙脚乱的将行李往马车上搬,目光时不时眺望着山上的方向。 “我说这位姑娘,你这般站着道,是否有些不讲道理了?” 守门的道士笑问,并无多少恶意。 小钰瞪了道士一眼,抿着嘴不说话。若不是公子交代过不能暴露修为,她怎会被这些行李难住。 道士也没再出声询问。所幸这会并没有人上山,这位姑娘想站道就让她站道吧。 “小钰?”远远的,陆行瞧见了山门口的小钰。 待走近后,瞧着马车上大包小包的行李,陆行心下明白了,小钰是想和我一起下山。 “公子……”小钰跑至陆行身前,眼眶红红的:“我不想一个人留再龙虎山。” “公子带上我好吗?我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楚褚嘿嘿一笑:“世子带上这丫头吧,我们这一行也的确要一个丫鬟伺候。” 哪想小钰根本不领情,朝着楚褚吐舌头。 “谁要伺候你一个糟老头子,脏脏臭臭的。” “哎,你这丫头,老夫帮你说话呢?”楚褚气不打一处来,在山上被老天师欺负也就罢了,在山下还能被一个女娃奚落。 “好,你就跟着吧。”陆行哭笑不得,为二人打起圆场:“三叔,您堂堂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的强者,就不要跟一个丫鬟计较了,多掉身价。”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小钰两眼冒金星,她自小在雪津城长大,听的最多的就是武道上三楼的故事,我竟然骂了一位这样的强者,完了完了。 “你是、你是陆行?” 守门的道士总觉得陆行有些眼熟,半天功夫才认出来。 左右两位守门的弟子寻声赶来。 “陆行在哪?长老有令,速速拿下!” 陆行微微皱眉,寻常弟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来老天师也不想伸张此事,也没将事情通告众弟子。 三名弟子祭出法器,一人向壮硕的楚褚而去,两人一左一右包围陆行。 陆行不动声色,只是向楚褚点了下头。 楚褚受意,轻打一个响指,三名抱丹境的弟子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人这才上了马车,马受鞭打而动,往山下奔去。 过了山下稻田,此刻已瞧不见昨日的草棚。 “三叔,已经出了龙虎山的地界了。你该告诉我雪津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老天师皆称呼我为世子,可世人皆知,我陆行无心于世子之位,这才在龙虎山躲清净。” 陆行问道,这个疑惑他直到出了龙虎山才问出口。 “世子可还记得,当年与你争夺世子之位的孙琦?” 楚褚脸色严肃,挥马鞭时多了几分力道,似是发生了让他都汗颜的事情。 陆行点点头:“当然记得,孙琦在武道上的天赋远高于我,比之长姐也仅是逊色。又是老城主的孙子,愿意追随他的人不少。” “孙琦死了。” 话如雷音,让整个车厢内的空间都停顿了一瞬。 “阁老们觉得是公子动的手。” “怎么可能?”小钰含齿蹙眉,着急道:“这三年我与公子隐居在龙虎山,与那孙琦无半点交际。” 楚褚将小钰的神色收入眼中,看着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一旁的陆行却是低头不语。 “本来,一个月前便是孙琦加冠继承世子之位的日子。可孙琦念及世子退让之恩,欲往龙虎山邀请公子参加冠礼。”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一剑穿心,孙琦死在了北地与幽州的边界。而龙虎山距那里不过六十里。” 见陆行还是沉默不言,楚褚有些心慌,加重了几分语气。 “阁老们本打算让黑骑带世子回去,只是有傅沐出面阻拦,这才折中让我来龙虎山。” “阁老需要一个交代,你能明白吗?” 小钰焦急地看向陆行,她才不信自家公子会杀孙琦。 马蹄颠踏,前边有一处断崖,路很陡。 在长达十余分钟的沉默里,陆行终于开口了。 “所以,让我回去完婚是假?拿我问罪是真。” 楚褚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愿意说话就好。 “并不尽然,若此事与世子无关,婚姻之事自可提上日程。若是有关,那就看世子如何应对了。” “如何应对……呵,”陆行伸出右手握住小钰冰凉的双手,微微一笑:“放心,人不是我杀的。” “三叔,此地离贾城最近,我们先去那里歇脚。” “我倒要看看,是谁把主意打到本公子的头上。” 第五章:照南轩,碟子柳丹扬 离龙虎山三十里外有一宽大城池,无数前来问道、求缘之人都会在此城落脚。时间一久,各路商贾云集于此,此城也因此有了名字——贾城。 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下,小钰搀扶着陆行下了马车。 玉手扶着陆行的腰,香肩依靠着陆行的身子。这可把过往的商贾羡慕坏了,皆起了傍晚到小楼一掷千金的心思。 陆行的面色不太好,三十里的山路颠簸让他的胃如翻江倒海。修为尽失导致他的身子骨很糟糕,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世子,不如我去给你买些药酒,好弥补你五脏的空虚。” 楚褚有些担忧,陆行在废弃修为后,虽有老天师为其补充了元气,可五脏的底蕴破败不堪,这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才能缓慢恢复。 “可即便恢复,日后想要练武更是难如登天……”楚褚在心中叹气。 “就是,公子这回就听楚前辈的话吧。”小钰也跟着劝说,她这一路上可是看着陆行的脸色从红润渐渐变得苍白,可把她着急坏了。 “好,”陆行微微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当年自己离开雪津之时,傅姥姥亲手将我送至北地边界,更是将书屋隐藏在幽州的一整条暗线交给了我,而贾城便是整个情报网的中心。 “几位看着面生,尤其是当中的公子,瞧你面虚,怕是喝不了照南轩的清酒。” “方才听闻公子要买药酒滋补身体,这照南轩还真有药酒,悄悄告诉你,是泡着虎鞭的桃花酿哦——” 三个手持折扇的公子哥从酒楼中走出,目光在小钰胸脯和面容处来回打量。 “倒是你这丫鬟看着不错,就是有些可惜,摊上你这么个肾虚的少爷。” “不妨今日陪我们喝几杯,你且放心,哥们都是手艺人,定让你这丫鬟比平日里舒坦。“ “滚!”陆行忍着嗓子的痛楚吼道。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堂堂男儿被说肾虚,自家的丫鬟还被他人调戏,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如此羞辱。 小钰鼓着腮帮子,躲到陆行的身后,满眼的愤恨。 找死的崽子……楚褚微微皱眉,什么人都敢欺负到雪津城的头上。 “三叔,教训一番便好,勿伤性命。” 陆行抬头看着“照南轩”蓝底金字的门匾,与傅沐描述的酒楼并无差异,这便是书屋在贾城的据点了。 “公子放心,交给我了。”楚褚特意将“世子”改成“公子”,北地世子当街揍人这事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你、你别过来,在照南轩可不许寻衅滋事,小心吃官司。” 几个公子哥目光慌乱,可腰杆挺得笔直,他就不信有人敢在照南轩动手。再不济,照南轩的打手也个个都是有名的武夫。 楚褚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先是左右一脚将门口的守卫踹翻,随后对着三个小白脸咔咔就是一人两拳,拳拳到肉,分毫不差地打肿了三张脸。 “住手、住手!” 一批手持铁棍的护卫从照南轩中冲出,由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夫领头,十余个铁棍将楚褚、陆行和小钰团团围住。 “敢在我照南轩闹事,也不打听打听,府衙大人都是此地常客。若按大周律法,寻衅滋事者,罚三百银或是蹲牢房一年半。” “几位是交钱,还是由我将你们送入牢房?” 领头的武夫昂首斜视,浑身一使劲,上半身的衣物被肌肉崩裂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冒着金光。 人群中一名有见地的商人高声惊呼:“武道第三楼——金刚身,想不到照南轩有如此能耐,竟能得到一名金刚武夫的庇护。” 楚褚瞧着领头武夫的金刚身,心中略微叹息:“金刚武夫,力敛而不发,拳锋而劲存。修根骨经脉之坚韧,外表皮肤要淡其光泽,火烧不坏、冰冻不裂。” “徒有其表,经脉未练到家,如此以往,终身无法踏入武道第四楼——翻山境,可惜了。”这话楚褚是放声说的。 领头武夫粗眉皱起,铁拳指向楚褚,喝道:“看你年纪也不算轻,体表铜黄失泽。怎么,难道你觉得你这身铜黄肌肤能比拟我的金刚身?” “比比?”楚褚轻笑,笑声落到武夫耳中尤为刺耳。 “三叔,收着点力,别下死手。”陆行见楚褚要出手,低声叮嘱。 照南轩既然是暗线的据点,那这名武夫算是自己人,书屋的暗线平日分配到的资源本就不算多,培养一名金刚境的武夫可不容易。 领头武夫平日恭维的话听多了,哪受了如此挑衅。上前便是迅雷地一拳轰向楚褚,拳上附着着火焰般的内劲。 楚褚身子微侧,左手探出,以掌接拳,一个巧劲便将拳力卸掉。左腿后撤一步,左手一扯领头武夫的右臂,右脚尖向前一抵,逼得领头武夫进会被绊,退则挣脱不开楚褚的左手,左右都是失了重心。 “扑腾!”楚褚让开一个身位,而领头武夫则是结结实实摔了个脸朝地。 领头武夫不干示弱,手一拍地,控制住平衡,右腿如鞭向楚褚扫去。 楚褚左脚抬起,随后迅速地落下,正好踩在领头武夫的脚踝处。 “啊!”脚腕处的撕裂感让领头武夫痛得惨叫。 围困四周十余名打手纷纷脸色一变,在照南轩混饭这么些年,头回见老大能在近战上吃亏。莫非眼前此人也是武道第三楼——金刚境的强者。 围观的诸多商贾面面相窥,看来此人也是深藏不露的武夫,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主家,可有法子招揽至门下。 商贾行走江湖,钱银是赚的最多的,最为刚需的便是能打的武夫。 此刻的楚褚,已经上升为众人眼中的香馍馍。有些观察仔细的商贾则是看向了一旁面色虚弱的少年,其身边的丫鬟亦是尤为出众。 看得出,此三人中,那少年才是主心骨。 领头武夫爬起身子,打算稍稍平复气机便再度出手,他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江湖之争真正见分晓的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他要下死手了。 “辛乙,停手,莫要得罪贵客。” 照南轩二楼的竹窗被一双玉手推开,皓如盈月、腕若碧江。其上是一张甜美的脸庞,腮帮偏鼓,柳叶眉、桃花目,鬓处有些许鱼尾纹,却也是风韵犹存。 辛乙听到主家训斥,便没再出手,退到了一侧。 陆行寻声看去,楼上的是位女子,脸上画着浓妆。 “您是照南轩的掌事?” “正是,小女子柳丹扬,在这贾城做生意已有十余年,今日不知哪里得罪了贵客?” 柳丹扬作为傅沐亲自培养的碟子,眼见自是不低,楚褚方才那几下,力道远在在辛乙之上,观其精气神浑厚凝实,看着不像是金刚境,反倒像是武道第四楼——翻山境的武夫。 陆行微微一笑:“得罪不敢当,便是想在你这照南轩讨杯酒喝。可否?” 柳丹扬蹙眉,听这公子的口音,怎的这般像北方的。莫非……不管了,试试再说。 “公子若来,是想尝阳春白玉的甘甜,或是苦梅寒笋的辛辣?” 陆行微微一愣,这柳丹扬此刻说出的阳春白玉和苦梅寒笋便是傅姥姥当初给自己的暗号,只是这下半句多少有些难以切齿。 “皆不爱喝,就是不知姑娘愿尝我从北边带来的龙腾虎跃之酒,乃是由虎鞭蛇胆熬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瞧姑娘厚唇,不知能否接住?” 真是北边人?柳丹扬心生喜悦,她在这贾城一藏便是十余年,今日终于是“本家”来人了。 柳丹扬眉眼微顿,欢喜不漏于言表,脸上依旧是先前那般的笑容。 “公子雅兴,可愿上三楼一絮,奴家为您添酒,以谢门下拳脚之罪。” “善!”陆行微微点头,欲抬步上前,却发现小钰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好生不知羞,哪学来这般恼人的话?哼!”小钰说得很小声,外人是听不见的。 “呵呵,”陆行皮笑肉不笑,眼下人多眼杂,等寻到个人少的时机,他非得好好教训小钰一番,竟敢这般“诋毁”自家公子。 楚褚缓步着跟上,他方才观察柳丹扬的神色,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如此盛情邀请,反倒让人心生警惕。 三人跟着柳丹扬一路来到了一处楼阁,只见她屏退了左右的人,屋内仅剩下她和陆行三人。 “幽州碟子见过公子,十余年了,不知傅大人可安好?” 柳丹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两颊有热泪落下,她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起来吧,傅沐安好。”陆行弯下身子扶起柳丹扬,为碟子者远离故乡、漂泊四海,多为不易。 陆行轻声吩咐道:“小钰,给柳姨添茶。” 小钰先前心中还有些小九九,如今在得知柳丹扬的身份后,不由肃而起敬,乖乖地去一侧添茶。 “这位是楚褚,柳姨应该听过他的名讳。”陆行介绍道。 楚褚!武道第七楼——山巅境!柳丹扬心中惊愕,不敢怠慢,弯身拘礼:“属下眼拙,还以为楚大人是一名翻山境的武夫,方才多有得罪,请大人饶恕。” “如果随行的武夫是楚褚,那么眼前这位少年是何身份?莫非是世子!”柳丹扬此刻心中的惊愕如滔滔江浪,一浪高过一浪。 楚褚挥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你这照南轩环境不错,可有美酒?” “自是有的,楚大人请稍后。”柳丹扬恭敬道,随后偷偷看向一旁的陆行,不敢胡乱称呼,唯恐失礼。 陆行恬然一笑,看破了柳丹扬心中所虑:“将你心中的那个称呼收起来,叫我公子便是。” “属下拜见公子。”柳丹扬弯身,再是毕恭毕敬拘礼。 一番客套结束,该谈正事了。 陆行的脸色严肃了几分,问道:“孙琦死了。你可知?” “属下知晓,前些日子书屋来信,便是让我先行收集好有关孙琦之死的诸多线索。” “如今看来,是为公子所备的。” 柳丹扬从书架的暗隔里取出一个书卷,毕恭毕敬地递上。 第六章:国乃重器,当心存畏惧 长一尺,厚三寸的卷宗。 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将可能与孙琦死亡有关的一切都记录在案。 陆行扶着桌案,右手的一侧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姜茶,而陆行看过的纸张,会被小钰慎重收好,重新堆砌为一叠。 柳丹扬默默注视着,身为碟子擅长收集、整理信息,也要切记三缄其口,不可影响决策者的判断。 稍远一点的桌案,楚褚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吃着牛肉,浑然不在意陆行那边的动静。 大周朝,丰和十九年八月甘八,秋分。 贾城以北三十里,荒野森林处,孙琦被一剑穿心而亡,剑锋朴着,出血少。 随行共三十二人,十名金刚境,两位翻山境,以及一名修儒的弟子。出事后,仅有一位修儒的弟子苟活,其名孙伍,是由孙琦一手提拔的,已修至君子境。 孙伍背负孙琦的尸首一路狂奔七十里,跑至北地境内。被发现时,孙伍已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口中反复念着一个“陆”字。 陆行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向屋内其余二人,柳丹扬毕恭毕敬站在桌案一侧,而楚褚自顾自地喝着美酒,全然不在意陆行的目光。 “柳姨,这份卷宗上的信息皆是你所收集?”陆行的目光有些冰冷。 柳丹扬回答道:“禀公子,照南轩这条暗线常年处于静默状态,自不会名目张胆的收集信息,这份卷宗有半数内容是傅大人转交给我的。” 听到卷宗先是经过傅沐的手,陆行的目光缓和了些许,小喝一口姜茶,却险些呛到。 “公子,小心些。”小钰用手帕擦拭着桌前的水渍,柔声道。 陆行心里有些发慌,卷宗看到这,一个他都不敢想象的答案出现了。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傅沐为何让楚褚前来,也明白了楚褚先前为何会说“若是有关,那就看公子如何应对了”。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而武夫,是用来杀人的! 孙琦之死的前后缘由,整个事情只有阁老和一系列的碟子知晓,所谓的真相根本不重要,只要知道此事的人都死了,陆行便可摆脱嫌疑。 而首当其充知道这些消息的人,该是离案发地最近的贾城碟子,也是要死的第一批人。 而阁老得到陆行已经做出杀人灭口的决断后,便会将北地知道此事的人一概杀掉,并且老城主在军中的旧部和亲近孙琦的将领都将遭到杀害或监禁。黑骑没来龙虎山,可屠刀亦将染血。 若有势力企图反抗,那尚未出面的陆霜将会成为抚平汹涌海浪的最后一阵飓风。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座之下,硕骨累累。 陆行犹豫了,将颤抖的右手藏到衣袖下。当年的他便是不想做屠夫,所以逃到了龙虎山。 而孙琦一死,雪津城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动作,快的让人心寒。 甚至、甚至……陆行不敢往下想,此刻桌上的温热姜茶成了陆行心中唯一的慰寄。 可右手一抖,姜茶洒了一身。 “公子、公子可是身子不适?”小钰急得用衣袖擦拭着陆行身上的水渍,再将桌上的卷纸推得远远的,就怕陆行再为此操心。 柳丹扬看在眼中,却是不敢上前,只能做一些本分之事,将屋子向外开的竹窗尽数关上。 楚褚赶忙走过来,出发前阁老给他两种选择,却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陆行的安危,否则北地二十年来的太平将不复存在。” 为陆行把脉完,楚褚才稍松一口气,五脏亏空,稍染风寒,无生命之忧。 “小钰,你扶世子回房间休息。我去熬药汤,过会儿送来。” “等会儿,”陆行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三叔,雪津城不亏待有功之人,亦不会降无妄之灾。”陆行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番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楚褚没出声,抬眉示意二人各行其事。 柳丹扬不敢疏忽,连忙领着小钰来到了一处上房,随后便前去为楚褚打开药材库。 昏暗的小屋内,传出草药被熏烤的咯吱声。 “柳丹扬,你做碟子多少年了?”楚褚眯着眼,被草药味熏得够呛。 柳丹扬正在捣碎药材,听到楚褚问话,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 “禀大人,属下在书屋长大,自小接受各种训练,十六岁后便外出为碟子,至今已有十八年。” “挺好,”楚褚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听着沙哑:“以后你就跟在世子身边,不必为碟子了。” 柳丹扬愣住了,照理说这等消息当是天籁,可一时她不知是喜是悲。 “那贾城这条线……”柳丹扬的话当即止住了,闪烁的眼眸里满是慌乱,已经不是碟子的她,如今没资格询问有关暗线的一切,甚至从前记得的,都要尽快忘掉,这才是对朝夕相处的同伴最好的保护。 楚褚将柳丹扬的窘状看在眼中,宽慰道:“不必心慌,往后你算是世子的丫鬟。至于暗线之事……雪津城不亏待有功之人,这是世子的原话。” “谢过楚大人。”柳丹扬毕恭毕敬行大礼,心甘情愿。 “莫谢我,是世子良善……” …… 一处上房,竹窗半开,案前点了一盏龙涎灯。 小钰守在榻前,左手支着脑袋。方才柳丹扬端来一碗药汤后便走了,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世子安稳把药喝。 陆行时醒时睡,目光里仅有四角的床帘,顶上的红木雕刻成“飞龙衔珠”。 月过梢头,天色不早了,自古便没有丫鬟擅自留夜的道理。 小钰为陆行最后一次整理被褥,便打算退下。 正欲转身离开,右臂却被牢牢拽住,小钰微微一愣,只觉得公子的手好生冰冷。 “今夜、别走了……”声音细碎,却让小钰的心湖泛起无数涟漪。 “公子、公子说什么呢——”小钰回过身,耐着性子将陆行拽着她右臂的手掰开:“我只是个丫鬟,不能逾越规矩。” “小钰,你也是阁老的人吗?”陆行的声音很淡。 公子……小钰的眼中泛起愁雾,抿嘴不语,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难怪三叔要带上你,呵……陆行用仅有的力气将小钰拽入怀中,瞧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说道:“今夜,你是本公子的人。” “公子、胡说什么呢……” 小钰目光闪躲,只觉得心跳的很快,公子的体味窜入鼻中,绯红瞬间用涌上脸颊。 陆行微微一笑,似乎在说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为我脱衣,也为你自己脱衣。” 小钰整个人呆住了,半天功夫才憋出一句话来。 “好歹、放下床帷吧。”“床帷”二字,说的比芝麻绿豆还要小声。 “依你——” 朱帘落下,火光映射出床帷里一上一下两个黑影。 “可还记得,在龙虎山你我一同看过的皇帝内经?” “公子假正经,那分明是……” “可愿一试?” “呜呜——嗯……” …… 次日。 桌上摆着各色糕点,陆行起了个大早,吃起饭来也是囫囵吞枣,倍感精神。 “小钰,起来吃饭了。莫不是要本公子来喂你?” 小钰把脸埋进被褥中,眼睛都哭红了,枕头处留着湿哒哒一片水渍。 “都怪公子,我好不容易修到的养神境修为,如今说没就没了……”小钰感受着丹田内干瘪瘪的灵气,只觉得悲痛欲绝、欲哭无泪。 “好了,是本公子的错,不该试那黄帝内经。” “若还是不解气,那你想想我的修为不也没了,咱两也算是苦命鸳鸯。” 陆行将一盘点心放到床头,用手为小钰抹去脸上的泪痕。 “哪能一样——公子是自己做作没的,我是被公子豪夺的。” 小钰把脸藏在被褥里,脸上泛起羞红,陆行的一句苦命鸳鸯,听得她好生欢喜。 阳光透过竹窗照进,门上有道影子,陆行心念一动,出门查看。 柳丹扬静候了一上午,听到屋内动静,也不敢出声打扰。 此刻见到陆行出来,她连忙拘礼:“公子,楚大人恭候多时了。” “柳姨……”陆行有些诧异,柳丹扬今日的穿着很是青涩,淡蓝的衣布卷了上身,外衫青色,布衣不透光,却依旧藏不住汹涌的波涛,玲珑有质的身材一览无余。 “公子,请吧。”柳丹扬羞涩地藏起半边脸颊,她不是年轻的姑娘,为人丫鬟这种话,实在难以切齿。 照南轩的装饰颇为奢靡,沿梯木栏有金箔为画,堂上的彩灯以玉石装饰。 二人来到一间书屋,木门为黑色,颇为厚重,隔音极好。 陆行走入屋内,而柳丹扬则留在了门外。 “世子,休息的如何?”楚褚似笑非笑,昨日那翻云覆雨的动静实在难逃他山巅境武夫的耳朵。 陆行嘴角微抽,轻咳二声:“三叔寻我,当不是为了此事。” “而我与三叔,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说。” “我曾读史书,战国时期,秦赵长平之战,秦昭襄王逼迫白起屠戮赵国四十万降卒。白起为国而领命,愿背负屠夫之名。” “然而,白起此后再未领兵,妻子离开他,君主背弃他,天道亦是不容其亡魂。” 话落无声,楚褚低着头,他当然知道陆行说的是什么。 “世子,当真决定好了?” “若是北地因此内乱、生灵涂炭,世子何解?” 陆行闭上双目,他深知此事福祸。 屠戮反对势力,自当可以一劳永逸。可此事违天理,大秦亦亡于残暴的政策,何况区区北地? “若我能查得真相,亦能平息孙琦一派的怒火。“ 查明真相……楚褚暗暗摇头:“谈何容易,事发已有一月,阁老们亦是查了一月。世子莫忘了,当年支持孙琦的阁老足有七位,今日却全站在世子这边,足可见其无奈。” “三叔,孙琦是为了邀请我参加冠礼而死在途中,于情于里,我都应当还孙琦一个公道。” “兵戈向同胞,明知而故犯,非圣人之礼。” “雪津城若也行浑浊之事,那与天下诸国何异?如此北地,有违初衷,先人垂泪。” 先人垂泪!楚褚心下一紧,陆行引经据典说了很多,都不如这最后的四个字让他触动:“我答应世子了,阁老那边我替世子搪塞,世子尽管放手去做。” 陆行长吁一口气,能不能说动楚褚他心里也没底。 楚褚将手中酒杯放下,解释道:“世子即便说的天花乱坠,那也是讲不过几位阁老的。但世子有一言说的不错,雪津城受圣人恩泽,从无角逐天下之心,唯有‘守护’二字。” “如今圣人已逝,雪津城的责任,便是替他守护人间。” “世子莫要觉得阁老冷血,于国者,往往身不由己。”楚褚这番话是为了阁老们说的,他不希望陆行与阁老们因此生出芥蒂。 两人正当释怀、谈心之时,屋子的木门被扣响了。 柳丹扬面色急切,快步走入门内,手中尚握着一封书信。 “公子、楚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甚至没等二人回应,柳丹扬便说出了信的内容。 “应天书院的贤人楚修明于今早抵达贾城,例外,城北有红甲骑兵踪迹,疑似小王爷齐睦。” 闻此,陆行和楚褚同时皱眉。 “楚修明,据说文曲星下凡,行事有古儒之风。” “齐睦,乃是冉王的长子,做事不择手段。” 能让这般不对头的二人齐聚,贾城到底出了何等变故? 第七章:论有贤内助的重要性 楼外人声鼎沸,便是陆行等人在隔音较好的屋外亦觉喧哗。 “发生什么了?且去看看。”陆行率先走出屋子,此刻的照南轩,不少楼内饮酒的人纷纷往门外走去。 天空之上,一幅遮天蔽日的书卷被掀开,其中笔墨行云流水,有画龙之姿。 以陆行此刻的视角,纵目之所极也仅能瞧见“文道”二字。 “这是儒家的天谱琉玲,书文以墨,卷幅长宽数里,用以通告世人。”柳丹扬解释道。 楚褚撇撇嘴:“世子不必在意,这些舞文弄墨的腐儒最爱显摆。” 陆行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书卷中的字迹有宗师水准,而这遮天蔽日的架势,即便是绣花枕头,也好生让人神往。 “让开,让开!”马蹄嗒嗒,从城东一路奔向城西。马上之人,一手持笔墨,一手拽缰,抬头仰望着天空的大字,每过一段路便会将看到的字写在手心。 要记下整个天谱琉玲中的笔墨共需要出动八骑,东南西北各二骑,急如星火般的速度才能在天谱琉玲消散之前把字记全。 等待的功夫,陆行让柳丹扬寻来一套笔墨,临摹起了天上的“文道”二字。 初一点时,陆行心下略喜,笔锋停顿恰到好处。 第二横时,陆行明显感觉手中的墨多了几分重量,厚重地难以拖拽。 第三撇时,陆行的额头直冒冷汗,手中笔愈发难以掌控,哪怕移动一丝一毫也极其消耗气力。 最后的捺,陆行空出的左手撑在桌上,热汗出了一身,若不是昨日与小钰双修让他补了气血,怕是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 “砰!”笔杆应声而断,陆行险些没站住身子。柳丹扬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陆行,却不曾想陆行的身子格外沉重,倚着墙才堪堪扶住陆行,半个身子与陆行贴到一块。 柳丹扬可不是花瓶,她练的是蛊术,单手提个百斤都不在话下。陆行此刻的重量怕是不下五百斤,但这不是他肉身的重量,而是文气之重。 楚褚将目光落到了桌上的纸上,“文”字泛着金光、熠熠生辉,仿佛有经络、血液穿行,似是尝试从纸张重脱离。 “想不到,世子在修儒方面,竟有如此天赋。一个文字,比之大宗师,仅是稍稍逊色。“ “公子,你压着我了。”柳丹扬有些气闷,半个胸脯被陆行的肩膀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陆行后知后觉,写完一个“文”字后,他恍若掉入了温柔乡中,尤其是左臂,时不时传来酥软的触觉。 原来……陆行陪着笑脸,占了人家便宜,便不好意思再称呼柳姨。 “柳、丹扬,方才多谢你了。” 柳丹扬也是羞红着脸,但瞧见陆行一副羞愧模样,心中多了几分喜意:“公子若是不知如何唤我,便叫我丹儿。”“丹儿”二字说得格外小声,陆行也是听得两耳透红。 极远处的天空,一位白衣夫子踏云而立。 “有人在模仿我的字迹?”楚修明眉头微皱:“我离贾城不足十里,便是寻常君子都不能扛着我的文运落笔吧。” 楚修明心念一动,这文谱琉玲已展开书数十息,那便收了吧,正好也将模仿之人的笔墨焚去。 天空的文谱琉玲缓缓消散,可那模仿的一字却迟迟不见动静。楚修明加强了对浩然气的控制,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微变。 “谁,竟能斩断我与浩然气之间的联系!” 收起的文谱琉玲中,其中的“文”字失了几分神韵。 楚修明不解,照理说他在贾城施展文谱琉玲乃是规矩以内的事情,龙虎山的人定然不会出手干预,那会是哪方高手能阻断他的手段。 不解之余,楚修明对临摹自己字迹的人升起了几分兴趣,区区贾城,会是谁呢? 此刻,照南轩的三楼,楚褚心下冷笑。 儒圣之下有五境,分为士子、君子、贤人、大儒、闻道。楚修明不过贤人境界,比之老夫尚且不如,世子费劲气力所留的文宝,岂能说毁就毁。 盏茶功夫,一位府衙的小吏捧着一张布帛来到官道了。贾城有八条官道,通常都是四名小吏匆忙说完这处,再奔袭百丈至另一处。 “于城北二十里,现文道遗迹,吾居贤人,三日后遗迹将开,四海若有缘于文道者,可奔赴前来,我择十人,另带应天书院弟子十人,计二十人,同入遗迹。——贤人楚修明。” 围观的人群似炸了锅一般,沸沸扬扬之喧哗响彻整个贾城。 “话说幽州已有二十年为出现文道遗迹了,世人都说应天书院耗尽了文运,想不到今日让我撞上了!” “还等什么,我得速去通知家中子弟,若有一人能入遗迹,将来进朝为官,少说一个三品大员。” “我辈寒窗十年,此番游历至贾城,竟真碰上了二十年不遇之机缘。天也、命也!” …… “三日后?”楚褚撇嘴,轻笑道:“说是贤人,到底还是书生的穷酸样。” “三日光景,便是日行千里的赤兔,来回不过一千五百里地。中间要是再耽搁点,路程就更近了。所谓四海,实则不过千里,怕是最后得利的还是应天书院的弟子。“ 陆行听的明白,心下却升起好奇,总觉得楚褚对儒生的意见很大。 “三叔是不是与儒生有过矛盾?不是穷酸、便是腐儒的,听不得一句好话。” 楚褚脸色一顿,大眉微扬:“世子何出此言,不过句句属实罢了。” “咯咯……”柳丹扬掩嘴而笑:“世子难道不曾听过楚大人的风流往事,要知道雪津城上上下下可是口口相传的,凡是话本小说往往以此为经典。” “柳丹扬!”楚褚气不打一处来,老夫怎么每每碰到的都是反咬一口的女子。看着陆行的面子,又不好训斥,只得重重道:“挑我不在的时候,随你说。总之,现在不许——” “罢了,我去寻酒喝。”楚褚黑着一张脸,此刻只想闻闻醇香的酒味。 一时隔间仅剩下柳丹扬和陆行二人。 “公子,要听楚大人过往之事吗?”柳丹扬恬然一笑,桃花眼袋中尽是风情。 陆行默默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把满口的风情咽下:“丹儿,将抹胸拉高些。我有些……”余下的话有些说不出口,昨夜刚刚烟雨过,身子略微不适。 “公子若是……”柳丹扬微微低下眼睫,桃眼逐波,左手压住领口,柔声道:“晚些时候,我为公子寻坛药酒,桃花所酿,所用皆是名贵的底子。” 虎鞭、蛇胆?陆行连忙压下心头的杂念,都什么跟什么,本公子持久得很。 “咳、咳,”陆行面色严肃不少:“说正事,你特地想法子支开三叔,所为何事?莫告诉我要说什么风流趣事,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柳丹扬开酒楼十余年,早早养成了察言观色的难耐,当即将一身媚态藏起。 “禀公子,并非我要瞒着楚大人,只是不希望阁老们过早知道。” “何况楚大人若是真想留下,我还是会向公子禀报的。” 见陆行神色并无不悦,柳丹扬接着道:“公子可记得先前我所说的两条密报?” “楚修明?”陆行微微摇头,接着道:“不对,应当是那句城外有红甲骑兵的踪迹。” “正是,其实这已经不是齐睦第一次出现在贾城了。” 随着目光的凝重,柳丹扬沉声道:“一个月前,正是孙琦死亡的前两天,城北郊外二十里地,有一名上山砍柴的樵夫看见有数百名红甲骑兵经过。” “只不过此事颇为蹊跷,待我亲自前往查看之时,山林中并无一丝铁骑踏过的痕迹。” “世人皆知齐睦残暴,当时我所负责的暗线处于静默状态,不敢擅自追查,便不了了之。” “也因此,此事并未记载到卷宗之中。” 城北二十里?陆行眉头一皱,文谱琉玲中所说的文道遗迹也在城北二十里,莫非两者之间存在关联。 “另外,有一件事情很是蹊跷。” 柳丹扬冷眉微蹙。说出心中埋藏的困惑。 “公子曾言,孙琦念及世子退让之恩,这才来龙虎山邀请公子参加冠礼。” “既然是邀请,那派一人便是,为何明明冠礼在即,还要出此远门?” “便是出门,也应当携带礼官。而不是带上十余名金刚境、三名翻山境的武夫以及一位修儒的夫子便出此远门,随行的其余普通人中,有两人是往来各地的商贾,有三人是勘测风水的术士。” “请问公子,若你是孙琦,当会如何?” 陆行皱眉思索,心中的思绪一时通顺了不少。 “如你所言,孙琦并非为了邀请我才离开北地,而是另有目的。只是这过程出了意想不到的变故,这才身死他乡。” 城北二十里文道遗迹,二十里红甲铁骑……陆行恍然明白过来:“照理说,若有文道遗迹现世,第一时间知道的应当是应天书院,可即便是应天书院的贤人,也是今日才到达贾城,而这齐睦常年活跃的乃是扬锦二州,却能跟楚修明同时抵达贾城。此事蹊跷!” “公子所言正是,孙琦之死尚未向外透露。而我们若想知道齐睦是否为杀害孙琦的真凶,只需找到齐睦,向他坦言公子的身份,便可探得真相。” 瞧着杯中沉底的茶叶渣子,陆行的目光愈发明亮。 “冉王野心勃勃,其子齐睦的野心更是胜之百倍。若是孙琦真为他所杀,他只需再杀一人,便可让天下大乱,从而以群雄之姿角逐天下。” “而齐睦最想杀的,便是公子您!”柳丹扬唇角轻挑,翠音如鸣。 窗纸逐风起,沐日光过瓦房,不知何去。 “丹儿、你过来。”陆行看着柳丹扬,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抱着猛嘬一口。 柳丹扬眨眨眼,香舌抹过朱唇,假装懵懂无知:“公子……” 陆行大手一挥,将柳丹扬揽入怀中,放声笑道:“三叔都与我说了,让你做我的贴身丫鬟。” “本公子得柳丹扬,犹如汉高祖得吕雉,此生之幸!” 柳丹扬面泛桃花,犹如被夹住尾巴的妖媚狐狸,往陆行领子里窜。 衣肩的披帛落下,半尺玉骨,肤若凝脂,含苞待采…… 第八章:抽巴掌是门艺术 走在亭楼中,陆行心中的兴奋久久未平,幸有柳丹扬的聪慧,才让这些时日被重担压得无法动弹的他有了喘息之机。 手中尚有余香,陆行不是荒唐之人,没在阁楼里行周公之礼,仅是亲近了一番,就是柳丹扬那埋怨的小眼神看的陆行有些心虚。 回到先前的上房。 方进屋,便瞧见小钰坐在榻前,床上的被褥也被整齐地叠到一块。 “怎么不见你出来,屋里挺闷的。”陆行将竹窗半推开,言语尽是心疼。 小钰抬起眼眉,嘟嘴道:“以往我奉阁老的命令,自然要时时刻刻守在公子身边。而现在,我是公子的人,却是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傻丫头……陆行心下喃喃,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自你做我丫鬟的第一天,你便是本公子的人了。本公子认识的小钰,可是罕少有这副愁眉苦脸的姿态。” “来,让我好生瞧瞧,这份容貌,平日里还看不到呢。”陆行边说边上手,一副假正经的模样。 小钰扑哧一笑,想打掉陆行捣蛋的双手,却又不敢用力,只得由着陆行胡来。 二人一番闹腾,小钰依靠在公子怀中,满脸幸福。 “公子以后可不许再跟昨日一般了,那皇帝内经真不行……” “要是再让公子往返几次,我怕是这养神境的修为都保不住了。” “好,”陆行点头答应,能有小钰这般可人的丫头是他的幸运。 …… 次日 城西,一声霹雳马鞭响起,四匹高头骏马占道而行,紫檀为龙骨,玉石为轼,帘上皆是金银所镶。 马烈架宽,一连撞到数位商旅。商人骂骂咧咧,但看到四马拉扯,将过喉的脏话咽了下去。 春秋之时,天子六乘,诸侯四乘。如今虽礼乐崩坏,但敢当众骑四乘者,非富即贵。 车架在官府的告示前停下,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在美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天助我也,方下龙虎山,便能碰上二十年不遇之机缘,天眷我北地。” 北地二字一出,原本也在查看告示的围观群众纷纷侧目而来,世间仅有一处北地,跨青州占雪原千里。 四乘车,紫衫袍,北地少年郎。 车架主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是此事过于重大,众人亦不敢随意讨论。 陆行见效果已经达到,右手在小钰的香肩轻轻一抹,放声笑道:“走,据说贾城的照南轩藏有天下名妓,就是不知比较龙虎山的青涩道姑,孰高孰低?” 赶车的马夫也非寻常人,马鞭一落,四马同驱,手中巧劲,非武道第五楼——断江境的强者不可瞧出其中端倪。 四乘之车扬尘而去,而此处的喧哗乃是风过江河,浪涛待起。 “据说陆姓有一人久居龙虎山,莫非正是方才那位?” “看衣着、车架,应当是八九不差了。” “这般看来,文道遗迹又要少一个名额了。本就是狼多肉少,如今更难了。” “你也太小瞧北地的胃口了,依我看,至少会讨走三个名额。” “怕是书院贤人也不曾料到,他这一开遗迹,正好撞上北地陆姓离开龙虎山。” 不远处的酒楼,一位面容懒散的男子卧靠在美婢的玉腿上。 听到楼外喧哗,齐睦的双眼露出一条缝。美婢双手微颤,贝齿在唇上咬出血来,眼眶有莹莹泪珠凝聚,却不敢落下。 “去查查,龙虎山的那人究竟有没有下山。” “例外,率五百红甲入城,以此楼方圆三百丈,不得有人烟!” 瞧着身边美婢一副惊恐的模样,齐睦欣然一笑:“别哭,你家弟弟还病着呢——” “奴家定好生服侍,望小王爷宽恕我弟弟。”美婢娇躯战栗,匆忙将两颊的泪痕擦掉,顾不上粘在脸上的发丝,忍着两臂的酸痛为齐睦按压穴位。 …… 四乘之车抵达照南轩,在外人眼中,柳丹扬似早闻到消息一般亲自出门迎接,领着贵客上了三楼隔间。 车入库,人入楼,这方大戏才算落下帷幕。 屋内,小钰递上湿巾,陆行废了一番力气将脸上的妆容擦干净。 “若非前些日已经漏过脸,为不免差错,我真不愿画这妆容。”顶着一层厚厚粉底出门的感觉并不好受。 “就是委屈三叔了,这几日需要你藏匿修为,再稍作乔装。”陆行给楚褚赔了个笑脸。 “公子就是客气,”柳丹扬妩媚一笑:“楚大人乃是山巅境武夫,早已超脱常人,岂会计较些许妆容。” “就是,老头子糟蹋点也好,就当为从前的风流事还债。”小钰眨眨眼,满是笑意。 ……楚褚脸色黝黑,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少管点闲事,如今两个女子一台戏,糟老头子惹一身骚。 “倒有一事,世子可以多花点心思。”楚褚瞧着几人困惑的目光,接着道:“文道遗迹虽冠以文道二字,但其中宝物乃是五花八门,有些东西对道墨两家的修士亦有好处。” “公子若是在其中寻得能补足五脏底蕴的宝物,日后练武也会事半功倍。”楚褚还是希望陆行能走墨武一道,毕竟雪津城传承三代,代代都是武夫掌权。 “可是楚修明仅限十个名额,定是优先择取儒家子弟,世子未曾修儒,怕是难矣。”柳丹扬眉目微蹙,为其中难处犯愁。 那可未必……楚褚心中一笑,昨日世子所临摹的文字,便是换个寒窗十年的书生,也未必能写出落笔的第一下“点”。 “放心,有老夫在,楚修明不给也得给。”楚褚没将心中话说出,他打心里讨厌儒家,自是不希望陆行修儒。 几人说话间,楼外响起喧哗。 “救命,救命!”一的妇人摔倒在照南轩的门口,衣衫破碎,裸露在外的皮肤有道道红肿。 而她的后方,身着红甲的士卒骑马追赶,手中的马鞭染血。 “跑、接着跑啊!本大爷看上你了,是你的荣幸,知道不?”士卒下马,右手揪住妇人的头发,左手持着马鞭抵在她的脖颈处,恶狠狠道:“多好一娇躯,非要添些鞭痕,不识好歹的蠢女人。” 原本在不远处的行人正过来看热闹,瞧见是红甲骑兵,纷纷如鸟兽一般四散逃去。整条街道,除了倒地的妇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 妇人眼帘垂落,心头的疲惫比肉身的痛苦更让她憔悴,人人惧红甲,心头悲愤,一口要在士卒的手臂上。士卒吃痛,面目狰狞起来,一拳打在妇人的后脑门,而他的手臂被硬生生咬下半块肉。 “啊嘶——”士卒倒吸一口冷气,气血倒逼脑门,抬手一鞭子朝着妇人的脸上挥去。 “砰!”鞭子仿佛抽打到一块坚硬的巨石。 辛乙稳如磐石的手掌,牢牢地把马鞭抓住。随后奋力一甩,巨大的力道让士卒左手震麻,马鞭随之脱手。 “你是何人?难道不知我是何身份,我乃小王爷齐睦的麾下!”士卒恶狠狠的盯着辛乙,方才那一下,他便看出眼前这人并不一般。 辛乙昂首蔑视,浑身一使劲,一身肌肉如同老树盘根,上半身的衣物被崩裂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冒出阵阵金光。 “你爷爷,武道第三楼——金刚境武夫辛乙!” “来贾城地界也不打听打听,照南轩是我东家,敢在我东家的地界闹事,岂是不将我这一身金刚块头放在眼中?” 辛乙怒目而视,他最见不惯这种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主,要是以往,他自然惹不起有冉王为后盾的红甲骑兵。 可是方才,东家已经跟咱透过底了,咱的靠山是北地世子! 照南轩的大门敞开,这也是整条街道唯一开着门的店铺。 “红甲士卒?不过是冉王养的狗罢了。有何稀奇?” 陆行负手走出,小钰跟在一侧。待走近后,小钰连忙上前将倒地的妇人扶起,搀扶到酒楼内。 “你、你们,当真不怕小王爷的报复!”士卒急红了眼,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头一回撞见敢与红甲士卒作对的人。 “啪!”耳光崩碎了两颗门牙,半个脸陷了下去。 士卒张大双目难以置信,这人竟然抽自己,怒火直冒,抬拳便要打回去,却被辛乙一脚踹到在地,抱腹哀嚎。 “今日便是你家主子齐睦在场,也得挨我这一下。”陆行揉着酸痛的手掌,轻蔑道:“回去告诉齐睦,明日来照南轩领罚,念他初犯,挨两巴掌此事就能翻篇。” 辛乙听着舒坦,心里顿时觉得世子豪气冲天,打人也打得这般理直气壮,难道这就是有大靠山的能耐。 “废了他一条腿,让他爬着回去。” 陆行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了照南轩。不论齐睦是否为杀害张琦的凶手,都不能纵容他在贾城乱来,若不施以惩戒,贾城将无一日安宁。 士卒蜷缩在地上,腰部的的巨痛让他浑身无力,眼看着壮如奔牛的辛乙步步逼近,神色愈发慌张。 “别、别过来,我是奉命行事,是主子的错,我、我……啊——” 辛乙一脚踩在士卒的右脚上,连带着骨头、筋肉齐齐断裂,断骨碎肉之痛让士卒昏死过去。 昏了?这可不行!辛乙一掐士卒的人中,强迫士卒醒了过来。 “从这里到城南不过八百步,既然世子饶你一命,我不杀你,你徒手爬回去吧。” 做完这一切,辛乙只觉得浑身舒坦,连带着未时的日光也格外舒心。 “啪!”结结实实的巴掌印子留在了辛乙的左脸。 前日差点和世子动手,世子恩德不作计较,可辛乙觉得他得挨这一下,不然心虚。 辛乙看着抽了自己左脸的而发肿的左手掌,嘿嘿一笑,越看越是喜欢。 第九章:“妇人”魏颖,倾国倾城 “如何,可伤及肺腑?”待楚褚为妇人把完脉后,陆行问道。 楚褚没有板着脸,而是以淡淡的笑容让妇人安心。 “并无内伤,多多调养些时日便可。至于外伤,我虽为医者,亦不便查看。” 整理好鬓发,妇人的脸上并没有伤痕,两畔如杨柳碧绿,哭红的眉心如一汪春水,下唇微起而不皱,脸上尚且有残妆,此刻一番端坐,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陆行心下一紧,难怪那红甲士卒紧追不放,论丰腴不输与柳丹扬,论亭亭更甚于小钰,长得已不似凡间女子。做那宫中贵妃,亦是绰绰有余。 “魏颖,谢过公子救命之恩。”魏颖弯身作揖,眼眸落得很低。 “我既是你的恩人,你不愿抬头看一眼我吗?”陆行微微一笑,颇为好奇她的容貌。 咯噔!如一滴墨落到池水中,半口秋风泛起涟漪,这是魏颖心中的叹息。若死后有阎王,她定想求其让自己的来生丑一点。 可她不知,便使阎王刻刀落,留痣美人更风情。 魏颖抬起头,两侧的青色丝落到肩膀,眼睫舒展,可目中满是苦涩、哀惜。 “公子,定好生看看!”一个“定”字,如九曲连环、柔生百媚。 屋内众人见其容貌,纷纷心猿意马,便是身为女子的柳丹扬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境界高深如楚褚,那也是紧着眉头多看了两眼,才侧目挪开。 “哎——呦——喂!天上的美人!”一声不合时宜的粗犷喊声,辛乙双眼放着金光。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的身上,辛乙觉得表现的时候到了,走近几步,喝道:“女娃,瞧你天仙容貌,方才红甲那厮定是配不上你,你可晓得俺家公子是何身份?便是传说中的皇帝那都要更公子平起平坐的,不如就从了俺家公子。” 此话一落,满堂陷入死寂。 辛乙搓搓手,总觉得有无数道敌意看向自己,比酿酒的地窖都要冷两分。尤其是两个女子的目光,一个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一个是老板娘,辛乙缩了缩脑袋,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辛乙,你在胡说什么?”柳丹扬一手揪住他的脑袋,将他拉到了屋子的角落,什么鸳鸯都敢点,真不怕世子把他砍了。 小钰回头死死盯着陆行的目光,好像陆行的眼睛里写着字一般。 “咳、咳,”陆行轻咳两声,笑道:“姑娘莫要误会,辛乙是个武夫,说话不过脑子的。” “若是姑娘不放心我,现在便可离去,我让人乘一车架送姑娘回亲友处。” 魏颖眼中无悲无喜,仅是弯身作揖:“公子于我与救命之恩,魏颖虽谈不上大家闺秀,但又是个懂礼的妇人。方才说话之人……对,辛乙看着憨厚,望公子切莫怪罪他。” 陆行微微错愕,试问道:“这般说,你是愿意留下?” 魏颖摇摇头:“并非,只是魏颖的夫君已故,早已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寡妇?小钰的眼中露出一丝温柔,她是女子,最不忍的便是听到这些。 “姐姐快别说了,都是公子和那憨人的错,姐姐身上还有伤,我带你回屋里上药。”小钰走上前,牵起魏颖的手,所言皆是关切。 寡妇这词一出,柳丹扬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从柜台为她挑选了一处清净房间的钥匙。 上楼的功夫,柳丹扬抬眉看着楼下的诸多客人,放声道:“各位住客,莫要打魏颖的心思,今日我便挑明说了,照南轩的靠山乃是北地世子,诸位看着办吧。” 说话的功夫,柳丹扬的目光以一个隐蔽的角度观察着魏颖的神色,似是想从她平淡无波的神色中看到些许涟漪。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当真是一点都看不穿这女子。 莫非仅是表面这般?柳丹扬不知,她很是好奇,相貌如此秀人的女子,纵使为寡妇,也会有很多富商、权贵惦记吧。为何能孤身一人至今日,还偏偏遇着世子了? 多年的碟子生涯,让柳丹扬比寻常人多上几个心眼。 待三女齐齐上楼,陆行这涌到牙尖的怒气直接吼了出来:“辛乙,你给我过来!” 躲在墙角的辛乙听到世子叫自己名字,以为是要嘉奖自己,可观察世子的神色,看着又有些不对。 “噗通,”陆行一脚将辛乙踹到在地,仍旧不解气,又补上一脚。 “辛乙是武痴性子,世子责备他也无用,天生比常人少一个心眼。”楚褚轻抚胡须,为辛乙开脱:“世子若不觉得解气,不如将他交给我,让我来打磨、打磨,武道第三境前他少吃的苦,我让他吃个够。” 楚褚开口自有理由,见人间绝色而不动心,虽是痴人,但在练武上算是难得的苗子。而辛乙守护照南轩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来二去,楚褚便动了调教一番的心思。 听到楚褚开口,陆行那高高抬起的右脚随之放下,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三叔为何对辛乙来了兴趣。 “好,那便交给你了。”陆行没有称呼楚褚为“三叔”,此刻的楚褚尚有乔装,不好暴露身份。 随后,陆行没多在意其余照南轩居客投来的目光,迈步直上三楼。 此刻,堂下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大汗淋漓,嘈杂的话语声也随之响起。 “今日真是奇了,真瞧见了传说中的北境世子。” “赶明儿,我就将自家闺女带过来,这万一要是世子瞧上了……” “您可就别痴心妄想了,光是世子身边的侍女已说的上清纯脱俗,再说赵丹扬,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为她的美貌而来?” “至于这刚瞧见的魏颖,当真是倾国倾城,比之先前二人还要更绝。只刚刚一目的功夫,在座诸位哪个不是垂涎三尺?” …… 三楼的一处上房,房间空旷,空气中弥漫着水雾,雾气里有一个木桶。 “姐姐,这药浴效果也忒好了,才这会儿功夫,便都是些红印子了。”小钰用棉巾为魏颖擦拭着身上的伤口,凝脂般的皮肤留着一道道红印子,许是被水温烫的,印子剔透如美玉中的纹路。 “不对,定是那红甲恶奴知道姑娘貌美,这才没下死手。”魏颖身上的伤口并不算多,大多汇聚在手臂和小腿上,腹部仅有一道长三寸的红印。 小钰为魏颖脱去的衣裳,心疼魏颖身上的伤口之余,更是羡慕起了魏颖的身材。常说十五的月亮圆又圆,今日算是真正瞧见了。满则溢、盈则亏,丰腴如柳丹扬亦得望而叹之。 “姐姐这是……”小钰的目光落到了魏颖右臂内侧,一枚小如青鸟的红色泥印,在一汪清水中显得活灵活现。 “姐姐这是守宫砂吧,姐姐为何要撒谎?”小钰脸颊微鼓,有些生气了。 魏颖好似刚回过神来,眉目染着半点忧愁。 “妹妹错怪了,洞房之时,夫君死在了婚床上,至今已有五六个年头了。” “若是妹妹不问,我怕是忘了,这臂上的守宫砂还在呢?”魏颖眼帘微落,其中似乎有回流千转。 北地世子……魏颖在心中喃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官,瞧着与常人无异,倒是他身上的气息,让人不禁想多呆会儿。 这种感觉——心安吗? 魏颖不确定,她已经好多个夜晚不能睡个安生了,便是以往日常生计,都得往脸上抹上一层泥巴,连稍微干净点的衣裳平日里都不敢穿出门。 她极力张目,透过水雾瞧见一屋子的奢侈器物,再看向一侧衣架上的锦罗玉衣,放置在胸前的手心紧了紧。 也许,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三楼的一处书房。 “禀公子,已经让人去官府那查了,不过这魏颖身份普通,估计好花些时日。” 柳丹扬低声说道,站于距离桌案三尺之外的地方。 “公子可是担心魏颖乃是齐睦的人?属下瞧着不像,世人皆知,齐睦好色成性,似魏颖这般容貌的女子,定会被他视作禁脔。” 陆行停下了笔,那日在文谱琉玲中瞧见的“文道”二字已经被他写烂了,如今的他,一口气写完所有的笔画已不是什么难事。 “你非齐睦,安之齐睦究竟为何样的人?” “再而,即便不是齐睦所为,可这魏颖偏偏在我到照南轩时才出现。在龙虎山呆久了,凡事多想一点,总是没错的。” 提及龙虎山,陆行的目光不由飘远了。也不知几日不见,宋倾然那丫头如何了?平日里趴着读经莫要着凉,吃鱼时小心被骨刺噎着了,再有…… 柳丹扬瞧出了陆行眼中的思念,不敢出声打搅,轻手轻脚推出屋子,合上房门。 倒是其中动作,显得格外青涩。 远在异乡为异客,她又何尝不是呢! 窗外有月光落下,取走了此处的相思,寄托于所思之人。 龙虎山,招摇峰。 宋倾然右手撑着桌案,瞧着窗外的月亮,用腾出的左手忿忿地拍打着桌子,似是将它比作某人出气。 二年?宋倾然眸子微颤,左手对着圆月比出两只手指,二日她都嫌久了。往后的日子,便是掰着指头算,一年数完还得有一年。 若是偷偷下山?宋倾然的脑袋当即摇成了波浪鼓,师父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把她气得驾鹤西去。 要不去寻老天师帮忙吧,他若是——若是不帮我,我就揪他胡子!宋倾然鼓着腮帮子,打定了主意,定要让老天师给出个办法来,谁叫他背着我放夫君下山的。 第十章:土地神:“真人?” 小小贾城,城东有座照南轩,城南有座忘川楼。 比不得照南轩里的热闹,整个忘川楼显得有些空旷,便是偶尔瞧见的,多是些丽裙女子,以及一队队持枪戴铠的士卒。 竖壁清野三百丈,瓦宇不许有人烟。楼中的女子尽数都是方圆内姿色上好的良家闺女,至于姿色差点的,尚有五百红甲搓手以待。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在红甲士卒的带领下上了三楼。 “见过骆公子,小王爷正等着您呢——” 齐骆点点头,随后进了隔间。 “来了?说说吧。”齐睦躺在美婢的玉膝上,口中尚含着一枚紫玉葡萄。 齐骆半跪在地,目光仅看至齐睦的脚跟,不敢逾越丝毫。 “龙虎山那人的确下山了,身边跟着的是一个丫鬟和一名随行的武夫。” “昨日于城西乘四马入城,瞧着武夫赶马的手段,至少有武道第五楼——断江境。” “例外……”齐骆顿了顿,略带踌躇道:“我听闻昨日有一名红甲与陆行有了矛盾,被打断了一只腿。” “哦——”齐睦脑袋微侧,吓得美婢不敢动弹,修长的玉手颤抖着,唯恐是哪里做错了。 “齐骆,我若是让你带人去杀陆行,你可敢?” “你母亲再怎么低贱,你也算是我齐睦的弟弟,今日你杀了陆行,回去我替你向父亲讨要封赏。” 齐睦右手抵在美婢的玉膝上,使劲站起身子,皎洁如玉的肌肤上当即留下一个火热的巴掌印。美婢嗯哼一声,脸上满是绯红,双腿闭得紧紧的。裙子甚短,她仅有乖乖坐在棉铺上,才能藏住光景。 “如何?”齐睦向前几步,右脚抬起踩在了齐骆的肩上,笑道:“若是贤弟不满意,愚兄这里还有一个主意,你杀了陆行,我给你块封地。” 封地……齐骆低下的目光微微闪烁,杀了陆行他定然活不了,若是拒绝,齐睦定会百般折磨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不对,无论杀与不杀对他而言都是送命的决定。 齐骆仅能闭上嘴巴,只要冉王还活着,便不会允许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所以齐睦不敢乱杀自己。 见齐骆一副装傻充楞的模样,齐睦心中泛起火气,一脚将他踹到在地:“滚!” 等齐骆滚出隔间后,齐睦微眯着双眼,回身看向一旁颤颤巍巍的美婢,眼中尽是玩味。 “今日表现不错,明日将上身的亵衣也去了吧。”齐睦把玩着美婢的玉膝,锋利的指甲在滴水的肌肤上留下血色的划痕。 “你弟弟已经放出来了,在我的红甲营中当个小吏。明日我让他来见你。” 美婢眼中闪过欣喜,连眼眶流出的泪水都显得格外晶莹。 “主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自昨日后,齐睦只准她称呼“主人”。 …… 此刻的陆行一行人,已是悄悄出了照南轩,躲过红甲的耳目,一路出城奔袭,往城北二十里地而去。 “进了前方那片密林,便是那日樵夫所说的地方。”柳丹扬骑黑马,在最前方领路。 陆行和小钰同骑一匹白马,楚褚跟在一侧。 林中有一处山势较低的沟壑,看左右十余丈的宽度过个四五百骑不在话下。但水走尚且留痕,何况负重百斤的骑兵呢! 楚褚皱眉观察,扫视一圈后,道:“没有道韵和灵气掩盖的痕迹。” 柳丹扬随之点点头,说道:“书屋的暗线也有检验灵气残留的秘法,那日我便亲自测了,并无灵力痕迹。” 陆行蹲下身子,将一块块石头翻开来看,个个崭新完好,泥土也都是旧尘。 “土石之间也没有翻新的痕迹,从外表来看,一点都不像有马蹄踏过。” 既然寻常手段看不出什么明堂,那就用点特殊的。陆行侧目看向小钰,说道:“小钰,借我些灵气。” 小钰点头,将气海中半数灵气排出体内,汇聚成一团水雾递给陆行。 陆行寻了个颇为空旷的位置,面朝东方,那是五岳之首泰山的方向。一股气流自陆行的气海涌出,一路闯剑门,破胸中灵台,登临泥丸宫。 “土地,龙虎道人相邀,速见。”一番喝令很是简单,主要是有灵气加持下的发声,能让神邸听见。 土地中冒出浓浓白烟,一个穿金戴银的大叔从烟雾中走出,高抬的手正伸着懒腰。 “你是?”土地神略微迟疑,眯成缝的眼睛打量着陆行的样貌,困惑道:“以前没见过啊,莫非是新晋的真人?还是哪位天师座下的宝贝徒弟?”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土地神,小钰嘴角微颤,不知在嘀咕什么。 “公子,你莫非喊错了人?这与书上说的土地公完全不一样,看着好生势利模样。”小钰在陆行耳边悄咪咪道,打量着土地神一身的金银首饰,眼中满是狐疑。 土地神有顺风耳,小钰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土地神耳中。 “咳、咳,”土地神脸色一黑,提起嗓子道:“丫头片子快住嘴,莫要诋毁老夫在真人面前的形象。” 这声真人叫的并无差错,土地神有通灵眼,当是瞧得出陆行并没有修为。只是对于他们这些龙虎山册封的神邸来说,凡是能知道唤出他们方法的人皆为上宾,真人二字是尊称,也是他们对龙虎恩赐的回应。 “土地,一月前可有红甲骑兵经过此处?”陆行询问道。 “红甲骑兵?”土地神一声嘀咕,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一月起,森林北面有异像,平白生出了无数迷雾,就连小神的天眼通都不能察看其中变化,好奇之余,小神便前往探寻,确实看到了林中有骑兵踏过的痕迹。” “可在此处?”陆行连忙追问。 土地神连连摇头,道:“并非,真人曾经看到此处有红甲骑兵踏过?” 土地神眉头微皱,照理说他贵为此地神邸,山势、地脉等都逃不过他的天眼通,若是真人所言为真,那么就是有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 “真人、前辈,几位请随我来。”土地瞧出了楚褚精气的浑厚,少说是一位中三楼的武夫,自是不敢怠慢。 三人一神向北走了三里地,土地神总算停下了脚步。 “便是此处了,若是真人用推演之法,应当能算出那日之景象。” 推演术极其消耗灵气,怕是不行……陆行微微皱眉,他抱丹境的修为尽失,而小钰不过掉到了养神境,方才已经贡献了半数的灵气,此刻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世子,交给我吧。”楚褚打量着四方地势。 看山水自然不是武夫的强项,可感知天地规则道韵对于上三楼的武夫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楚褚右手平举,掌心有淡黄色的气劲盘旋,随后气劲一分为二,向前方的山石中冲去。 一时间,地龙翻身,两侧山石剧烈颤抖,脚下的岩石似乎要崩裂开。一股陆行熟悉的气息从山石的缝隙中窜出,这是那日他在文谱琉玲中感受到的浩然气。 这是……文道遗迹!陆行心中当然有了决断,如此高品质的浩然气汇聚到一处,便是尚未露出面目,便已让山脉改道、地龙让路,除了文道遗迹,再寻不到其他答案。 如果文道遗迹在这,那么应天书院的贤人楚修明呢? 楚褚负手而立,以他周身十余尺的地方,山石平稳无恙,正好护住了陆行等人。 西北天空有一白芒闪过,从太阳的光辉中落下,尤为耀眼。 剑尚未至,凛然的剑意已让众人眯起了双眼,一股剑气横扫过动荡的山石,凡是被剑气触碰到的山石都停止了抖动,几乎是顷刻的功夫,方才的地动山摇之势已被平定。 “哪来的宵小?敢擅自动我应天书院的文道遗迹,真当我贤人楚修明是泥人脾气!” 一身白衣尚未落地,剑气如芒,直朝陆行众人袭去。其间数木被折成二半,山石如豆腐一般被切断,而剑气的速度未受半点阻拦,直朝着陆行等人飞去。 土地神本缩在陆行身后,多年的本能让他习惯遇到危险就躲到龙虎山的真人身后,可剑气逼近时,他眼中的真人却没有半点动作。土地神猛地醒悟过来,忽然想起自己身边的真人可没有丁点修为。 仓促之余,土地神将一身法宝往外甩,八卦盾、雷音珠、他山石等十余件法器散发的法宝光辉就硬生生地将剑气消磨殆尽。 见此,陆行淡然的伸出一只手指,将近至身前的残破剑气轻轻推开,看向土地神的目光中带有一丝困惑,宵小土地,哪来如此多的法宝?要知道,方才土地甩出东西中任何一件玩意,放在龙虎山也得是内门弟子才能有那么一件。 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陆行以两指为剑,在空中缓慢画圆,尽然将十余件法器所散发的法宝光辉和方才散落的剑气硬生生汇聚到掌心,随后陆行抬手一指,手中半金半银的剑气冲向云端,席卷着周遭文道遗迹方才溢出的浩然气。 剑气宽若半个山谷,若是斩下,怕是能削去半个山头。而这道剑气,以雷霆之速朝着楚修明而去。 “楚修明,你予我一道剑气,此刻我便还你一道。” 楚褚站在原处,眼中平淡无波。当楚修明以剑气对陆行出手的时候,他便打算袖手旁观了。要知道,陆行的长姐乃是武道第八楼——斩天人的剑道强者,身为陆霜的弟弟,怎会被剑气所伤? 第十一章:风大,寒心 “轰!”天空一声巨响,淡金色的剑气断为两截,残缺剑气遇风而激,无数风刃再大地上留下沟壑。 楚修明被剑气扬起的尘埃覆盖,尘土上附着剑意,便是连浩然气都能穿过,虽不伤身,但让楚修明的白衣染了一泥。 “咯咯,”小钰轻笑出声,书上公子玉无双,若非世子出手,怕是难以瞧见应天书院的贤人会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柳丹阳眉头微蹙,他有些担心这般会惹怒楚修明,不过世子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打算。 “你是?”楚修明从扬尘中走出,扶袖的功夫浩然气便将一身尘埃扫去。 “公子好手段,如此年纪便能将剑意修至小宗师,放眼天下也无多少人能与公子比肩。”楚修明的语气平淡,可眉心紧蹙,眼眸微眯打量着陆行一众人。 楚修明的目光在楚褚的身上一扫而过,楚褚做了乔装,一身精气神早已收敛,在楚修明眼中与寻常马夫无异。 “公子,为何擅自窥窃我应天书院的文道遗迹?”话如睚眦,楚修明已经来到了陆行的三步之内。 “见过贤人,小子陆行。”陆行微微作揖。 雪津城和应天书院向来交好,方才的一剑是立威,现在这一拘是敬意。 “陆行……”楚修明暗暗喃喃,随着目光注意到了一旁颤颤巍巍的土地神,他的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龙虎山来的?姓陆,莫非是三年前离开雪津城,自囚于龙虎山的那位。 楚褚冷着脸来到一侧,他向来不喜这些酸臭儒生,若非刚答应陆行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出手撵人了,这些应天书院的儒生,最会忽悠人。 陆行坦白道:“贤人莫要动怒,我等无意冒犯应天书院,而是为了追查一件事情才来到此处,这才触发了文道遗迹。” “什么事情要查到文道遗迹的头上?”楚修明质问道,不太相信这般说辞。 “贤人不知?”陆行轻轻摇头:“我等也不知。” “一月前,红甲骑兵便来到此地。比楚贤人还要早一个月,便窥得此地的隐秘。” “他齐睦能不远万里,从温润南方跑到寒燥北地。这小小贾城二十里地能有什么吸引齐睦留步一月?” “前日,楚贤人的文谱琉玲倒是给了我答案。”话如掷地,若是孙琦真因文道遗迹而死,那么应天书院便脱不了干系。 楚修明眉头微蹙,听着意思,说是文道遗迹提前一月便已出现,应天书院反倒成了最后知道消息的。 荒谬!书院观文曲星天象而得之文道遗迹的所在,其通晓星象的秘法,非贤人不可修。 “公子一叶障目了,恕楚某人不能苟同。文道遗迹之事公子不必再说了,公子若是也想进入遗迹,便明日照规矩来参加试练。我看在雪津城的面上,可以腾出一个名额。” 一叶障目……陆行眯起眸子,他不打算与这楚修明废口舌之利了。 “土地,借我些许香火,待我溯本逐原,看看一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陆行摊开手,向土地神索取。 “真人看高小神了,我哪来什么多余的香火,这些年已是拮据过日……”土地神一脸不情愿。 陆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冷声道:“土地,你莫要以为你这一身不知从何而来的宝器能逃过我的法眼。这些物件都是古玩意,其上附着腐朽的气息,极其损害阴德。” “你当这土地已有五十余年,我不介意今日废了你这土地神邸,换一个听话的兽灵。” 土地瞳孔微缩,顿时一句都不敢反驳,咬牙将半数的香火递交到陆行手中。 陆行以香火为引,以周围弥散的浩然气为根基,于天空中开出一道三尺画卷: 一月前的山谷,铁甲红骑踏过此地。 “用明火,便是将森林扬了,必要找出文道遗迹的入口。”身着白衣的齐睦瞧着忙活的众人,眼神中满是不耐烦。 天空中有一个黑袍身影飘着,只见其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以烟雾代替。 “公子还是动静小些,若是惊动了此方土地,让龙虎山得之此事后,就不好办了。”声音很是干瘪,那人藏在黑袍中,瞧不清其容貌。 “土地?”齐睦轻蔑一笑,讽刺道:“不过是些势利、贪财之徒,我于南方的时候可是和一方土地共同逛过青楼,就是土地神眼光不太好,尽挑些本公子玩腻的。” “无需担心,多送几件宝器过去便是,土地是小神,不曾见过世面。” 画卷一晃,化为虚无。 土地神看着画中所呈现的一幕,顿时咬牙切齿,瞧着地上的十余件宝器,胸口起伏,似是生出一口恶气。 “真人若是要对付齐睦,算小神一份,如此羞辱我土地神邸,此仇必报。” 陆行没功夫搭理一旁装腔作势的土地神,此事他会禀告龙虎山,让他们自行处理。 “儒生有文运一说,应该能看出这画卷中所呈现的内容是真的。此刻,楚贤人可还有话要说?” 楚修明皱着眉头,若非文运不会作假,他当真以为这画卷乃是陆行的障眼法。若是齐睦确实提前一月得知文道遗迹的所在,那便是触及书院的底线了。 楚修明右手抬起,别在腰间的三尺青峰再度出鞘,浩然气涌出胸腔,如汪洋之海荡漾开。剑锋着气,将无数浩然气汇聚成一道剑气,锋芒所指,便是身前那一处黝黑森林。 是真是假,试试便知。若是真如画卷所言,此处森林,当是废墟! 浩然剑气以横扫之势劈开整个林子,无数耸天的树冠倒下,树木的缺口处的年轮清晰可见。沉重的树木接连倒下,轰隆之声如地动山摇,阳光照进森林中,为无数崭新的树桩铺上金色。 百树倾倒,竟无走兽奔、飞鸟逃?楚修明的目光泛起冷意,手中长剑向四面八方挥去,无数浩然剑气,朝着森林的四方斩去。 整个山地一时陷入了剑气的争鸣声中,浩然之气肆虐着森林。漫天都是断木飞叶,楚修明仍未停手,以剑为笔,浩然气为墨,在空中书下“破阵”二字。 杀伐之气瞬间席卷山谷,所过之地终于现出了真实的面容。 黑色,斥眼的黑!无数树干倒塌、堆叠在一侧,满目瞧不见一处完木,肆虐的剑气劈开炭木,时隔一月,甚至有些许星火尚在燃烧。 风起,漫天的黑屑被卷起,以遮天蔽日的形式朝着迎风口的陆行一众人袭去。 “此处是山谷,当有一处村庄……”陆行的声音很淡,甚至有些虚弱,却如惊雷一般响在了所有人耳中, 楚修明本想挥剑将迎面而来的飞屑隔开,可整个身子因为陆行这一句话彻底顿住。飞屑撞了他一身,白衣染上黑色的炭灰,蹭进衣缝里,难以掉落。 楚褚抬手将迎面的飞屑格挡开,掌心使上劲道,地势——千斤山。 周天之内向外窜去的飞屑顿时止住,如雨滴一般从高空落到地上,只是这雨是黑色的。 “尘归尘,土归土。”楚褚面容平淡,雪津城是塞城,硕骨累累时往往无暇伤心,他可没书院里那些娇贵的儒生那般多愁善感。 楚修明双目似是失了些光泽,似乎文道遗迹的事情大不过一处山庄的焚灭。 “齐睦行事有违天道,既然入了幽州,我楚修明便管定了。”声音有些轻,是向着陆行说的。 陆行平淡道:“齐睦在幽州可没少杀人,方才可不见贤人如此上心。看来我那三叔有一言未曾说错,腐儒一词并不为过。” 楚修明抬起眼帘,随手将青锋佩剑收回至腰间的剑鞘,口中喃喃:“公子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为书生,有情自被无情恼。” 说话的功夫,楚修明提步走进火烧迹地,背着的右手高高一挥。 “冲世子先前一句话,文道遗迹的名额,我为你留一个。”世子之称,楚修明早就知晓,却在最后一刻说出。 在外人看来,紧有陆姓一脉才有资格统领北地。当年若非陆行执意退让,单是七位阁老和些许老城主的旧部,根本就无法撼动陆姓在北地的话语权。 陆行瞧着楚修明的背影,轻叹一口气,方才说楚修明是腐儒,可心中还有一词未说出口。 性情—— …… 此刻的照南轩外,一辆装饰奢靡的马车停下。 仆人弯腰踮脚,齐睦踩着他的脊背走下马车,面容尚有些慵懒。 美婢也跟着下了马车,车架颇高,她险些没站稳身子。此刻的节气已逼近寒露,走在幽州的路上便能察觉风中有些许凉意。 风透过衣服直打在美婢皎玉般的肌肤上,美婢脸上绯红,透底的冰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幸好今日“主人”没让她穿轻纱短裙,否则就真的没法见人了。 可即便穿着所谓的棉衣,那也是衣裙的款式,风从四面而来,一件棉制衣裙哪里挡得周全,冷的她连打了几个寒颤。 齐睦就这般看着美婢的窘状,眼中尽是玩味。他用手指揪着美婢粉嫩的耳垂,口中的热气直吹在美婢的耳畔:“真听话……” 几个红甲士卒闯进了照南轩,可没一会的功夫,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从照南轩的大门中滚出。 “大胆!敢擅闯我照南轩,真当你爷爷沙包大的拳头是摆设!” 辛乙双手叉腰,如一个门神伫立在照南轩的门匾下。瞧见其中一人竟敢正视自己的目光,辛乙心中顿生怒气,下巴抬得老高,脖颈中的喉结尤为突出。 第十二章:门神辛乙 “辛乙?”齐睦的视线从美婢身上收回,看向了站在门口的辛乙,道:“便是你打伤我一名士卒的腿,今日我不杀你,断你两条腿加一双胳膊便够了。” 话落,一个阴狠的气息让围观众人不寒而栗,路上行人畏惧齐睦的名头,早早溜之大吉,仅有照南轩里有人小心地伸着脖子查看。 “武道第四楼——翻山境。”一个拳上戴着铁环的高硕武夫从车架后走出,在辛乙的正前方停下:“奉小王爷命,废了你。” 齐睦瞧着剑拔弩张的形势,眼中闪过一丝狡诈,道:“听说照南轩的女主人年不过三十,丰润犹存,环肥燕瘦。此间不少食客都慕名而来,今日后,我变将此女赏赐给你。” “谢小王爷恩赐。”铁拳武夫回身向齐睦俯首,目光略过一侧的美婢,咽下一口唾沫,一点不敢停留。 前些日子,便有一名翻山境武夫对美婢起了贪念,被小王爷宰了喂狗。前车之鉴如此,他甚是不敢多看一眼。 辛乙气沉丹田,拳取守势,体内气机运转起楚褚昨夜所教的内功心法。世子一众人还没回来,我定要为他们看好照南轩。 楼中有食客摇头叹息。 “中三楼和下三楼的武夫乃是天壤之别,辛乙怕是难逃一劫了。” “谁说不是呢,武道一楼之差,本就形同天堑,如今又是隔着大境界。” “平日瞧这辛乙为人厚道、热情,如今废在齐睦手中,让人扼腕道惜。” “话说世子呢,好一会儿功夫了,世子为何还不出面?” …… 铁拳武夫提步上前,一记铁拳直朝辛乙面门而去,拳有翻山之力,打出劲风音鸣。 “来的好。”辛乙右脚后撤,右拳出力三分以探铁拳力道的虚实。 两拳相接,辛乙几无招架之力,待铁拳武夫的左拳跟上,两下重击结实打在辛乙身上,打得他退后三步,险些被身后的门槛绊倒。 翻山境修炼的便是浑身力道,肌肉骨骼在内劲的加持下足以爆发数千斤的力道,说是力拔山兮亦不为过。 “好生蛮横的拳劲,索性有楚大人所授的功法。”辛乙的体表泛着金色流光,胸前被打得凹陷出的拳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内劲功法此刻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五脏六腑并没有被拳势所伤,而外伤也在迅速恢复。 铁拳武夫微微皱眉,心想:好精纯的金刚身,比之我当年修炼的还要高深。不过区区金刚境,再强不过抗揍而已,在我堂堂翻山境的武夫手中,不过是大点的沙包。 “来,再接我一拳,且让我看看你作为金刚身武夫的极限。”拳如迅雷,铁拳武夫再一次逼近辛乙,他可不会给对手喘息恢复的机会,拳风毫厘之间,辛乙右掌推出,竟然撼动了翻山力道的铁拳。 “嘿嘿,翻山境也不过如此嘛。”辛乙体表泛着红光,皮肤下的血液加快流动,让他拥有了两倍有余的力道,比之翻山境虽差了一点,但招架有余。 掌以弧线,辛乙一个巧劲将铁拳武夫推开,一个健步挑起,再度稳住重心。随后,辛乙主动出击,拳脚迅捷如电,如霹雳一般朝铁拳武夫鞭打。在内功心法的加持下,论速度,辛乙已经反超了。 二人战成一团,每逢危机之时,辛乙都能凭借快一步的反应躲过铁拳武夫致命的拳头。随后趁着对方出手的空挡,辛乙接连出招,虽不能打伤铁拳武夫,但胜在能打断对方气机的运转。你来我往,二人的战斗陷入僵局。 “怎么可能,这辛乙凭借金刚身跨大境界和翻山境的武夫对战,竟然能鏖战数十个回合而不落下风!” “莫非,辛乙是百年不遇之练武奇才,否则如何解释?” “瞧见辛乙的体表红光吗,据我估计,可能是一种特殊的秘术。” 不少商贾纷纷交头接耳,对眼前的一幕感到震惊。而有几个心细的商贾却发现的怪异之处,齐睦登门闹事已有一刻钟的功夫,却迟迟不见世子出面,连照南轩的柳丹扬都不见踪迹了。心细的商贾纷纷让手底下的人收拾行囊,一个不慎便打算从后门跑路。 三楼的隔间,魏颖悄然推开竹窗,目光看着下方激战的两人,而在落到齐睦身上时,她的眼中闪过惊慌,齐睦威名,平日可没少从坊间听闻。 如今、如今更是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这般恬不知耻……魏颖身处高处,将美婢衣下风光一览无余。思虑之余,她的眼中泛起忧愁,目光看向北方。陆行不在照南轩,她是知道的。 齐睦有些不耐烦了,区区一个金刚境的武夫,手下人竟然迟迟拿不下。冷哼之余,把玩着美婢皓腕的手紧了几分,锋利的指甲在玉石般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印。 “你去助他,别耽误时间,让人笑话。” 随着齐睦的话音,一名身子颇为矮小的武夫从车架中走出,手掌如老鹰一般漆黑有力,十个指尖如鹰爪一般尖锐。 一个疾步,矮子武夫迅速加入战局。辛乙眉头一皱,以右肩被铁拳打中为代价,腾出一瞬功夫跟矮子武夫过上一招。矮子武夫的鹰爪极为阴险,撕破了辛乙的金刚身,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二人一前一后,同时朝着辛乙发动进攻。以强打弱、以多打少在江湖中才是常态。 辛乙不改面色,一身气血沸腾开来,整个人红得如滚烫的炉鼎。拳法大开大合,以一敌二,甚至还占据了些许上分。 “好生蛮横的武功,竟然越大境界以一敌二,便是放眼天下,也是闻所未闻。” “所幸是巷战,动不了刀兵,否则长兵器之战,辛乙怕会很快败下阵来。” “今日此见,不虚贾城之行。今日过后,辛乙之名,怕是能响彻整个江湖。” 照南轩内围观的商贾纷纷嘘唏,若非楼外有齐睦压阵,他们恨不得为辛乙拍手叫好。 三人过招,拳拳到肉,辛乙更是几度险象环生。双脸憋得通红,他憋屈啊,本就是跨境界打架,现在又一打二,对面一个带铁环、一个是鹰爪,这些宵小,真是不当人。 电光火石间,众人尚且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辛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一连倒退十余步,跌倒在门槛上。 而他的胸口,一柄锋利的匕首直直插着,喷出的鲜血尚且还溅在矮小武夫的鹰爪上。 “卑鄙!”辛乙咬着牙将匕首拔出,浑身肌肉使劲让向外流的鲜血止住。而他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一身气力也随着内功的停止而消散。 矮小武夫和铁拳武夫乘胜追击,一连几下,拳拳到肉,打算将辛乙彻底废掉。 矮小武夫的右手扣住辛乙的手腕,锋利的鹰爪上闪着流光,要将辛乙手脚的筋骨彻底挑断。 楼内众人面生不忍,可他们只是商旅,仅能干看着,更不敢招惹小王爷齐睦。 辛乙沦为废人,似乎已成定居!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照南轩的大门走出一身紫色衣裙的蒙面女子。 魏颖一掌推开矮小武夫,虽没什么力道,但矮小武夫离得最近,单是魏颖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便如勾魂般迷得矮小武夫回不过神,她用很小的力道便将矮小武夫推开。 魏颖颤扶辛乙回到照南轩内,让一旁的伙计照顾他,随后独自一人立于大门之前,她心中害怕不已,只是此刻陆行他们没在照南轩,能站出来的只有她。 古籍中有一诗句,配上这盛世容颜,很是称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齐睦本以为出来的陆行,抬目看去,目光便彻底顿住,他如饕餮一般扫过魏颖的身段,目光窥窃紫色衣裙下的风光。一股强烈的冲动,让齐睦恨不得冲上前,将魏颖的面纱取下。 “你是何人?陆行呢,若是怕了直说便是,何苦让你一区区女子前来受罪。”齐睦眼中闪过玩味,想不到小小贾城,竟然藏着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小女子魏颖,不知陆公子何处冒犯了您?小女子愿向小王爷赔罪。”魏颖贝齿咬着下唇,似是对齐睦一众人贪婪的目光很是不适。 齐睦回首看向一侧的美婢,他相当好奇,若是两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同在一处床榻之前坦诚相见,会是何等光景? “十息之内,陆行不出现。你跟我走,我不杀照南轩内的所有人。如何?” 魏颖浑身一颤,若是真落到了齐睦手中,瞧着他身边的美婢,魏颖都能想象到自己日后的惨状。 “小王爷说笑了,陆公子昨夜风雨过,正在更衣,若是小王爷有此雅兴,不妨多等一盏茶的功夫。”好在有面纱挡着,魏颖这才藏起脸上的慌乱,镇定道。 话声清明,如一颗大石头沉到海底,让照南轩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魏颖回应着齐睦的目光,腰肢挺得笔直,既然要为陆行拖延时间,那便不能给他丢了人, 更衣?齐睦眉头皱起,目光盯着魏颖,似是要从她的脸上瞧出几分破绽。 “我不信,来人,将魏颖拿下!”迟则生变,既然陆行有可能不在照南轩,此刻有如此美人“投怀送抱”,齐睦岂能错失良机。 矮小武夫和铁拳武夫得令,齐齐上前打算一左一右将魏颖架回车架上。 两人方上前,还未触碰到魏颖的身体,瞧见一个人影后,便再没有胆量更进一步。 “我当是谁,敢动本世子的丫鬟!” 衣着白,腰佩玉腰带,陆行从照南轩的大门走出,一声喝令便惊退了两个上前的武夫。 陆行走到齐睦身前,身形高过齐睦一寸,眼中闪过轻蔑,淡笑道:“倒是你这美婢,瞧着不错。玲珑有致,本世子很喜欢——” 第十三章:调戏你家美婢又如何? 美婢惶恐,一双玉手捏着衣角,想后退一步躲开陆行穿透自己衣领的目光,可身子就跟僵住了一般。 “玉石肤肌,葱郁小手。难怪齐兄会喜欢,我见尤怜啊。”陆行边说边上手,右手划过美婢的玉颈,将衣领最上边的一个纽扣挑落。 棉制衣裙本就宽松,若非美婢情急环抱住双臂,险些整个衣服脱落。粉嫩的玉肩裸露在外,如一汪清泉逐波,其上无衣带,冰肌如玉。 陆行收回“寻根究底”的目光,右手则是落到了美婢的臀部,翘而丰润,隔着棉衣都有温滑手感。 美婢耳根泛红,口中倾吐一丝雾气,双眼含情丝,两颊皆绯红。她不敢反抗,连忙将脑袋埋在宽大的棉衣中,将面上羞容藏起。 “齐兄竟有如此雅兴,倒让我想起书上一人。”陆行收回右手,将美婢的怜羞收入眼底。 “齐后主高纬,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尤记得书上有一荤话,两眼共霁色,秀色共氤氲。” “齐兄可解其意?” 齐睦面色一僵,但转眼间便舒展开,平淡道:“世子何须激我,今日来你这照南轩,是给世子送礼的,也算替我那士卒的冒犯致歉。” “若是世子这般言语,那你我之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方落,矮子武夫和铁拳武夫闻声而动,一左一右从陆行的背后偷袭,鹰爪泛绿光,铁圈夹寸芒。 “铛、铛!”两声金属相撞的响声,鹰爪和铁圈离陆行的白袍尚有一寸距离,楚褚一手一个将偷袭的两个武夫拎起,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往一侧随意一丢。 随后如一个贴身护卫一般,守在陆行身侧,身如劲松,气息浑厚,让齐睦身后的一众人骇颜。 “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我的随行护卫而已,不知齐兄可有高手能与其过上两招?”陆行退开一步,给齐睦腾了一个身位。 “小王爷,我来吧。”一个浑身黝黑的两米壮汉从齐睦身后的车架中走出,周身皮肤黑到极致,寻个阴影处便难以发现。 齐睦眉眼微眯,道:“公户倡,亦是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曾再一位上三楼的武夫中撑过三招,世子觉得如何?” 陆行微微一笑,偏过身子,右手探出,做了个请的动作。 “齐兄若有雅兴,不妨你我上二楼对弈一局,想来焚香一炷的功夫,楼下二位也该见其分晓。” 齐睦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道:“世子带路,听闻这照南轩的女主人是十里内有名的丰润女子,不若便请她来为你我焚香。” 陆行眉头一皱,正想寻个理由拒绝了,身侧却忽传来一个恬然的声音。 “不如,由我来为世子添香?”魏颖弯身作揖,脸颊面纱迎风而落。脸畔微红,许是被薄纱闷的,下弧如银月,鼻如翠竹雅致。 齐睦的目光久久盯着魏颖,若是美婢的面容是温田暖玉,让人控制不住去把玩,那魏颖的面容便如月上广寒,让人不忍心去亵渎。 陆行瞧着齐睦的目光,心中生出一股烦躁,以齐睦的品性定会趁着魏颖焚香沏茶的时候对其动手动脚。方才辛乙遇到危险,魏颖愿意出声相救、拖延时间,已是让陆行心生赞赏,他极其不愿看到魏颖被齐睦侮辱。 思虑功夫,陆行把目光落到了门外紧抱着衣衫,被风冻得颤颤巍巍的美婢,心下便有了主意。 “齐兄不妨将你的美婢带上,这般玲珑有质的娇躯,若是在外冻着了,唯恐齐兄心疼啊。” 齐睦没出声,只是冲外边的美婢点了点头。美婢见状,连忙紧束衣裙走到齐睦身边。 陆行心生玩味,在美婢擦身而过时,右手在美婢肩膀一抹,冰肌玉骨最为滑酥,棉衣裙本就穿不牢实,便又掉出一抹香肩。 美婢颤颤巍巍地站着,不敢看向齐睦,反倒是不再躲闪陆行轻薄的动作了,在她眼里,陆行能让她进屋子躲避寒风,已是位心善的公子。 二人各带一名国色天香的美人,于照南轩二楼的隔间落座,竹帘半悬,刚好能瞧见楼下的武斗。 美婢俯下身子,为二人递上暖炉,再在一侧点上檀香。身子俯得低时,本想伸出一只手挡住衣领,可一想到齐睦平日的责罚,只好作罢。好在左右都有暖炉,反倒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熏红。 魏颖坐在几步外,盘膝抚琴,芊芊玉指触碰琴弦,瑟瑟之音响起。 陆行心生困惑,不由地对魏颖的身份愈发好奇,一般人家可不会专门为女子聘请琴师。 楼下,对峙良久的楚褚和公孙倡终于交上了手。 拳含轰鸣之声,两人的交手打出声声空爆。且还是二人已经收着力道,否则丹双拳的余威便能将大地震地龟裂。二人拳脚相接,打得皮肤之上有丝丝纹路显现。 楚褚按耐着性子,一名武夫能走到武道第六楼,一身武意多少有可取之处。只一拳的功夫,楚褚便瞧出了公孙倡下三楼的根基打得相当不错, “你不弱,在寻常破万法的武夫中,已是中流往上。只可惜翻山境的力道未磨到极致,往后想踏入山巅有些难了。”楚褚便打便说,感受着对方的拳意。 公孙倡绷着一张脸,喝道:“同为破万法,论境界你我之间并无高低,若论武道,你且赢了我再说!” 楚褚抽身拉开一息的功夫,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成力道,你我会一会。” “好。”公孙倡的眼中燃起战意,武道一路,通常是愈战愈勇,境界越高越像武痴。 拳如风雷,两位武夫身上不断有纹路显现,道韵的残留使得周遭的天地灵气朝此地汇聚,却与两位武夫的拳意显得格格不入,暴虐的灵气激起漩涡,如一道飓风朝周遭席卷开。 惊得众人纷纷退让,齐睦留在外面的车架后走出两位武道第五楼——断江境的武夫,二人一左一右才将朝车架袭来的灵气飓风平息。 照南轩的食客纷纷紧闭窗户,生怕这灵气飓风席卷进酒楼。而此刻的酒楼二层,用木架撑着的竹窗剧烈颤抖,好似随时都会脱落。 灵气飓风刚想窜入隔间,一曲琴音由缓转急,如一双双无形的推手将飓风格挡在外,随后琴音弹至曲调最高处,更如高山瀑布轰然落下,浪花激起气浪,一浪高过一浪,将暴虐的灵气彻底挡在了隔间外。 “琴道小宗师?”齐睦眯起眼,他郑重地审视着沉浸于弹琴的魏颖,目光一改最初的亵渎。想不到陆行身边竟有如此能耐的人物,若是能收之我的麾下,该有多好。 思虑的功夫,齐睦在身前的棋盘上再落一子,他执黑,如一条黑色巨虎盘踞于南方,伺机而动。 陆行亦是颇为好奇的打量着魏颖,如果有琴道小宗师的能耐,怎会被一名红甲士卒逼到险些失身的地步,便是吹吹口哨,灭十余个煞气较弱的骑兵应当不在话下。 不对,陆行仔细观察着魏颖的神色。闭目而弹,眉心轻蹙,而这琴音的境界似乎还在提高。他曾看过一本道经,里面有一种天人合一、忘我悟道的说法。 莫非这是天资?天生的琴道小宗师?陆行深呼吸一口气,捡到宝了。 心中滂湃之下,陆行将指尖的白子向前一指,本已险象环生的白棋撕破了黑虎的进攻,甚至还要在黑虎身上咬下一块肉。 美婢不敢打扰到两位公子,只是默默为两位添茶。只是目光看向一侧的魏颖,满是羡慕。随后她偷偷看了眼温润如玉的陆行,眼中闪过希冀。可一想到自家弟弟,美婢咬咬牙,将这一切藏在了心底。 楼外,一声放荡不羁的笑声落到众人耳中,声音洪亮让人震耳欲聋。 “你叫公孙倡是吧,可有兴趣随我去北部城墙之上,此处放不开手脚,亦容易伤到旁人。如何?” 公孙倡面露兴奋,喝道:“来,今日与你交手,于我武道竟有万般裨益。你若愿意让我再练手,今日我说不得能摸到上三楼的门槛。” “若真是如此,算我公孙倡欠你人情!” “好,哈哈哈——”楚褚浑然不在意此举是否会滋敌,大步一踏,踏空而行,直朝北城门而去。 公孙倡紧随其后,踏空相随。 武道第六楼——破万法!若无大道,这便是凡人的极限,能借助内劲道短暂踏空而行,恍然若神人。 “那是谁?为何能在天上飞?”一个稚童指着天上的二人,顿时觉得手中的糖葫芦失了滋味。 “武道第六楼!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吗?”城北的一处铁匠谱,一名打铁的汉子牢牢地握紧手中的铁锤。 “武夫,上三楼之后便不在为武夫了。武道第六楼,凡俗之绝唱……”楚修明提着一壶酒,在一处露天的桌案前独自饮酒,想来无趣,便也跟去去了北城墙,想看看何为武道。 小小贾城十余里,方圆以内皆陷入了沸腾,所言之事、所说之人,皆是踏空而行的两名武夫。 照南轩的三层,柳丹扬抱进来一坛酒,青梅为引,杯尚且滚烫。 “齐兄请吧,你我煮酒而论,促成了天下的一处佳话。当干一杯。”陆行亲自添酒,手法端庄,直瞧着美婢不好下手帮忙。 陆行右手轻探,牢牢握住了美婢往回收的玉手,笑道:“齐兄,不如你我打个赌,若是你家的武夫输了,这美婢便留在照南轩吧。” 美婢神情一滞,可一想到自家弟弟还在齐睦手中,她连忙开口,打算拒绝。 然而这话是如何都说不出了,陆行的食指抵在美婢的红唇上,示意她莫要开口。随后,陆行将目光看向不动声色的齐睦,手中白子再度落下:“齐兄,觉得呢?”话缓,七分柔情,三分杀意。 琴声骤变,如阵阵号角,连连催促! 第十四章:听雨?美人泣音 “世子要赌,在下求之不得,便是不知,世子以何为质?”齐睦身形为侧,落下一枚黑子,南北两面的黑棋顿时连城一片,以钳形攻势向白棋杀去。 一股浩然气随着齐睦的话涌出,以其为中心,向周遭的众人袭去,焚香失其味,琴韵乱其律。 陆行脸色有些难看,这些浩然气尽数是朝他袭来的,先前在山谷可借宝气和无主的浩然气凝聚成剑气还击,可现在没有任何能凝聚剑气之物,硬生生吃了这一下,让他肺腑生疼。 “世子若是不言,便由在下替你敲定。用那魏颖为质,输了她便归我。如何?” 琴音微滞,魏殷明显是被吓到了,抚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生涩。她躲闪着齐睦赤裸裸的目光,若非有薄纱屏风为阻,定能瞧见魏殷脸颊上的愠怒。 “啪、啪!”齐睦将双手置于同侧,轻拍两下。 随行的武夫抱着一个红木盒子走进隔间,将红木盒子放到榻旁,刚好在美婢的一侧。 “送世子一份大礼。”等到武夫退下,齐睦对美婢抬手,道:“打开吧。” 美婢小心地打开红木盖子,玉手扣着深红的木框,平添一份美意。 “哐当——”木盒落到地上,美婢抿嘴战栗,双手无力支撑,如玉的肌肤上染着一层红晕,棉制纱裙失去依托,一滑到底。玉背丽如琥珀,洁净无瑕疵,柳骨垂绦,些许沟壑更生万般妩媚。 “唔呜、呜——”泪如大雨,倾盆如注。泪水于锁骨聚集,如人间苦海,痛楚洗彻胸脯,肤如玉、泪如雨,滴水石穿。美婢只呆呆地再看一眼红木盒内的景象,一个瞪圆双目的人头,脖面血未干。 “弟、弟!”声如利刃,撕心裂肺。美婢一把抽出顶上发簪,泪雨作衣,青丝垂落为披帛,哭声如书中杜鹃,她欲抬头怒视齐睦,想讨个公道。 齐睦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落下一手黑子,此棋甚好,逼得白棋再无周旋余地。 “世子,该你了。”言语中,浑然没把美婢当回事, 美婢失落地垂下头,跪起身子,衣裙再落,风光勾勒。手中的木簪掉了个方向,再是牢牢握住。她压下身子,蜷曲如一只委屈的玉兔。 听雨?泪比雨涩,落如瀑布,一去不返。 齐睦瞧了眼木盒中的人头,饶有兴致地端起案上茶水轻尝,再看向于薄纱后抚琴的魏颖,只觉风光无限。 “咻——”破空的响声划过棋盘,银簪上泛着绿色流光,直朝着陆行的胸口而去。 “公子!”魏颖一声惊呼,连忙跑到陆行身侧,将行刺的美婢一把推开。 陆行面生苦涩,咬牙问向美婢:“为什么?” “对、对不起……若是我不刺杀公子,主人会将弟弟的尸首剁了喂黑狗……我想下辈子他能摊上个好姐姐,他该有下一世。”美婢接连磕头谢罪,甚至不小心撞倒了香坛,滚烫的香灰烙在她洁净如玉的背脊上,留下无数红痕。 闻此,陆行心生叹息:红颜薄命,可怜人罢了。胸口的寒意让他皱眉,抬首看向齐睦,问道:“下毒了?” 齐睦点头,见陆行不再落子,便再下一子,自顾自收起黑棋所吃下的白子。 “三日散,三日过后,阎王索命,便是道家的元婴真人身中此毒,也得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此毒是我特地从东海白帝求来的,为你而备!”齐睦的目光如饕餮,其中有无数贪婪。 陆行撑起身子,微微一笑:“如此说,我还有三日光景?” “那便好,三日,杀你足矣。”剑意化为小锥敲在陆行的泥丸宫中,以此保持清醒,他正了正身子,强行提起几分力气。 齐睦不以为意,淡笑着摇头:“杀我?世子该知你自己是如何下山的?若是孙琦不死,你哪来的机会?” “说起来,我还算世子的恩人呢,既然世子喜欢我这美婢,便让她同你一块陪葬。” 陆行双眼微眯,问道:“孙琦为你所杀?” “呵呵,”齐睦嘴角挂着一抹邪笑:“世子自己琢磨吧,我可从未承认。包括世子你,若是死于毒下,可与我齐睦无关,下手的是一名恶毒女子。” “等世子走后,你的柳丹扬和魏颖,我都会替你照料一二的。”齐睦的手想要抚摸魏颖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开。 陆行站起身子,自高而低注视着齐睦,神色毫无退让之意,道:“齐兄都这般说了,今日你我不死一个,反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三日,还是有些久了——” 齐睦当即起身,怒目而视,陆行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让他尤为不爽,怒道:“你凭什么杀我?楼下尚且由我五名中三楼的武夫,若我今日想动手,便是扬了你照南轩亦不为过。” “试试?”陆行咄咄逼人,再度道。 此时此刻,齐睦反倒退缩了,照他的算计,只要陆行不算真死在他手里,就激不起北地的众怒。可若真亲手杀了陆行,事情便不再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去了。 “世子的激将法有些拙劣了,如今的你,已经没资格让我与你搏命。” “轰隆!”城北一声巨响,整个贾城都震动起来,照南轩内的花样、摆式掉落一地。 两道身影从天空划出一道弧线,中途流光不断,待回到照南轩后才齐齐收手。 齐睦见状,从二楼一跃而下,重新回到了车架旁。 陆行皱着眉头,心想:楚褚定是不会输的,倒是自己这边栽了跟头。 低头看到匍匐在地上、衣衫滑至腰间的美婢,陆行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为其披上。 美婢眉眼微颤,她本萌生死意,可肩上白衣绸缎的分量显得格外重,眼帘抬起,欲追逐陆行的身影,却见陆行已经一跃下了二楼。 “姑娘,将衣衫穿好吧。公子良善,不会要你性命的。”魏颖瞧着美婢的窘境,心中虽是气愤,但还是好言劝说。随后,她匆匆走扶梯下了二楼,陆行身中剧毒,她很是担心。 照南轩外,楚褚和公孙倡负手收拳、相视站立,并未再动手。 待到两位公子皆数下楼,他们二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阵营。 “如何?”齐睦低声问道。 公孙倡答道:“我略输一筹,不过,先前答应世子的已然做到,对方亦是没了一战之力,无三五日的功夫不可能恢复。” “好,”齐睦回首看向陆行,眼中透露出杀意。 陆行对楚褚询问道:“三叔,如何了?” 楚褚嘿嘿一笑:“留了手,也就打塌北面的四里城墙。” 打塌了?魏颖听得愣住了,她便是想,也想不到四里的城墙该有多雄伟。 “世子!”齐睦朝陆行高声喝道:“礼也送到,架也打了,若无其他事情,在下可就告退了。” “我让你走了吗?”陆行的质问之声很是郝亮:“齐兄莫是忘了欠我样东西?” 齐睦笑道:“世子尽管说,但凡我所有之物,无不可给世子。”心中万般得意,陆行在他眼里已是必死之人。 陆行打放声道:“如此,那便留下齐兄的一个巴掌声。” 齐睦眉头皱起,他有些想不明白了,这陆行莫不是在龙虎山上呆傻了,身重剧毒,怎还有如此底气? “世子莫不是在说笑?莫要忘了,我身边尚且有五名中三楼的武夫,足以灭了你这照南轩,让你颜面不存!” 陆行摇头失笑:“齐兄莫不是耳背,说了试试,怎么这般墨迹?莫非是只纸老虎,唯有嘴硬。” 这话齐睦忍得,其后的五名武夫却是怒视而出。 两名断江境武夫和三名翻山境界武夫,方才联手欺负辛乙的矮子和铁拳也在其中。 “我家小王爷敬你一声世子,你且莫要不识好歹!说到底北地不过是异姓王,受天下人觊觎。而你尚未加冠,唤你一声世子别真以为你手握北地数十万铁骑!” 陆行不甚在意对方的言语,这一回是替辛乙和魏颖出气,至于下毒之仇,明日定会登门再报。 “几位既然出来了,那便,战!” 陆行探出一只手,手指苍天,喝道:“剑来!” 声如雷音,如凛然剑气直冲云霄,随后响彻在整个贾城。 商贾、侠客、铁匠铺,他们手中的剑应声而颤,似乎在回应这天空落下的无上剑意,然而剑意更择剑,半天看不上一柄,直至…… “混蛋,”北城墙的一个角落,楚修明死死按着自己的佩剑,酒葫芦也丢到了地上。一番拉扯之下,楚修明拗不过自家的剑灵,只好放手让它飞去,还顺手将一股浩然气附着在上边,生怕陆行小子不是自己的剑不心疼,给它弄坏了。 而在楚修明的身后,城北塌方四里石墙,一目不可望其极。 剑如流光,载着一位贤人的半数文运,如一座浩然小舟驶过长空,在满城人目光的羡慕下,最后落到了陆行手中。 “还真是客气,”陆行感受着剑上的浩然气,有这些浩然气在,莫说五位中三楼的武夫,便是翻个倍,他都有把握全胜。当然,不能算上武道第六楼。 “几位,一起上吧!”陆行手持文剑,一身气势达到顶峰,踏出一步向五人走去。 五名武夫纷纷侧目,宗师剑意让他们为之忌惮,好在陆行不是修武道,肉身脆弱无比,真打起来,他们也有胜算。 五人应声而上,以五个方向发动进攻,皆是全力出手,力图一击求胜。 “哐、哐……”接连五下响声,剑如流光,一挑一个准,一招下来五人被陆行皆数挑飞。 电光火石之际,陆行已经来到齐睦身前,公孙倡正欲出手阻拦,却被楚褚远远的一招气劲拦住了。 “啪!”含着浩然气的一巴掌响亮的打在了齐睦的脸上。 齐睦咬牙运用浩然气企图还击,却再被陆行一剑挑飞,若非齐睦仓促用浩然气护体,非被凌厉的剑气划开几道口子。 “兄长快走,这陆行要鱼死网破。”不远处,齐骆率领一队红甲朝陆行冲来,足足二十余骑。 陆行丝毫不退,甚至挪正了方向,剑横于胸前,待到骑兵尽数到了十步以内,手中长剑挥出,剑气碎砖石、撕竹木朝着骑兵而去。 人仰马翻,众多甲士当场毙命,一剑而破二十骑。 这会功夫,齐睦已然带着受伤的手下慌忙撤离。陆行借着尚有残留的浩然气,再度挥出一剑,定要留下那么几条性命。 剑气染血,跑得慢的几个翻山境武夫当场毙命,若不是公孙倡出手阻隔,怕会死伤更多。 文剑在享用完陆行的一丝剑意后,便腾空离去。 陆行驻足,眉寰间泛着杀意,敢动我雪津城的人,今日才算是开始。 齐睦,让本世子看看,你到底是凭什么手段杀了孙琦! 还有,你背后的人也该登场了,能让堂堂书院晚了一个月知道文道遗迹。会是谁呢? 第十五章:“傀儡”齐骆 齐睦能跑掉,而来救援的齐骆就没那么幸运了,柳丹扬特地在二层寻了间空旷、僻静的房间留给陆行问话。 屋子里就点了一盏油灯,齐骆被捆在一张木椅上,嘴里还塞了张抹布。 陆行瞧着左右两侧的柳丹扬和楚褚,打量了周遭良久,道:“这才有点审讯的氛围。” “呵呵……”柳丹扬抹嘴偷笑,还贴心地为陆行递上一个皮鞭:“公子若有‘雅致’,不妨让我和楚老先离开会,好让您大胆试手。” 陆行懒得搭理作怪的柳丹扬,将齐骆口中的抹布取下后,便开始了问话。 “说说吧,你同齐睦是何关系,为何唤他为兄长?” “呼、呼呼——”齐骆大口喘着粗气,急切开口,道:“齐睦要杀你,他一定会来杀你的。放我回去,我能助你杀了他。” “我是齐骆,你只要去南边查,就能辨明真假,我是冉王的私生子,也因这层身份,我常年受到齐睦的羞辱。”炮语如珠,齐骆迫不及待将一切说出。 陆行微微迷眼,问道:“你要帮我,凭什么?我要杀齐睦,一个念头便可,不需要你相助。” “丹儿,将他杀后埋了吧,一个无用之人。”陆行随意摆手,便要离开这昏黑的屋子。 “是,”柳丹扬低头答应,心里听到“丹儿”二字却是乐开了花,她抄起一旁的大刀,在一旁的磨刀石上来回霍霍。 齐骆瞪圆双目,陆行的反应和他最初的预料完全不一样,而身侧的“嚯嚯”磨刀声如催命符一般让他心慌,慌忙说道:“世子,我能帮你拿到三日散的解药,更能告诉你有关孙琦的事情。” 孙琦!陆行的步子顿住,嚯嚯刀声不再响起,就连楚褚的目光都有些凝实,漆黑如墨的眼珠向齐骆身上扫去,屋内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齐骆见有效果,焦急道:“孙琦是齐睦杀的,我亲眼所见。” “我可以跟世子坦白一切,就一个要求,一个!”看到陆行回过身子,齐骆的语气有些激动。 他故意设计被陆行擒获,本已想好所有处境,但真被一名武道第六楼的武夫盯着和在一处暗黑的屋内被束缚时,他还是有些失了方寸。 十年隐忍在今日终于能迎来曙光,便是城府再深之人都会失态。 陆行回身,脚步声混着低沉的声音,道:“说你该说的,我让你、活着。” 平淡的一声“活着”,似微微斜风,让烛上的火苗晃动。 “一月半前,冉王与白帝对弈之时,天北有异像。白帝有通天晓地的神通,他告诉我父亲,天人来杀陆霜了,此战生死难料。”齐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偷偷观察陆行的神色。 姐姐……陆行冷漠着一张脸,心中却有万般着急,他也已有一月有余联系不上陆霜了,前些日放出小青去寻找陆霜的下落,至今都没有得到回信。 “随后,不知道齐睦从哪里得到有关文道遗迹的消息,便疯了一般请命去北方,甚至带走了冉王的亲卫,也就是公孙倡。齐睦害怕我留在王城给他使辫子,便强行将我带上。”齐骆目光微闪,似乎在打些算盘。 “未曾想,红甲骑兵游荡在幽州与北地边境一带时,竟无意间发现了孙琦的车架。在得知孙琦也是为了文道遗迹而来时,齐睦忌惮其背后的雪津城势力,便出面与孙琦商议,企图与其平分文道遗迹。”齐骆的话说到这便止住了。 柳丹扬微微皱眉,冷声质问:“之后呢,照你所言,齐睦之后怎又突然反水,更是杀害了孙琦?” 齐骆摇头,苦涩道:“那日后,齐睦便找了事情将我支开了,任何与孙琦有关的消息都不再让我得之。” “但是,”齐骆抬起头,掷声道:“孙琦死的那一日,我亲眼看见一个书生背着他的尸体狂奔二十里,而那时红甲士卒正在远远的追赶,直到他接近北地边境,他们才放弃追赶。” “公子,此人所言有据可循,兴许为真。”柳丹扬对陆行拘礼,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陆行沉默不语,有一点他不明白,虽然孙琦此次出门没有带中三楼的武夫。但据他所知,孙琦自身便已翻山境圆满,下三楼的根基打得更是尤为坚实,一路修武都是在踩着武仙陆霜的脚印,便是横跨两境战个寻常破万法的武夫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孙琦能腾出手来,放出信号弹,雪津城巡视整个北境的黑骑便能在半个时辰内抵达北地边境。到底是什么手段,让孙琦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 孙琦和齐睦能在幽州撞见,又是同样为文道遗迹而来?给他们两透露消息的究竟是谁? 想着,陆行不由觉得毛骨悚然,一双大手一环扣一环,莫非连自己下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老天师……陆行当即想起一人,道门天师往往是天下最会布局之人,若是有人在布局,如何都逃不过老天师的法眼。陆行陷入思考,回忆起老天师的在龙虎山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可愿留在龙虎山?贫道可护你一世平安!” “这杯酒能废了你的一身修为,你来龙虎山之时是一介凡人,下山的时候应当也是。” 陆行脑中如鸣大钟,老天师知道我下山必有劫难,并且要回了留在我身上的龙虎山气运。 北地,不,是雪津城!有大劫! 能颠覆雪津城的劫难,陆行心湖动荡,掀起十丈浪涛。 我不能在贾城在浪费时间了,这几日定要将孙琦之事画上句号。雪津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长姐失踪,孙琦死了,八位阁老谁都不服谁,傅姥姥没有兵权,雪津城不能没有主事之人。 雪津若乱,得利为谁?东周皇室、西楚八国、北蛮王庭,陆行不知道,此刻的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雪津城存在于世,四面皆敌。 将脑中思绪理清,陆行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位冉王的私生子了,冉王久居东南沿海,与海外妖王白帝交好,或许可以化为己用。 “杀齐睦,我陆行一人足矣,我好奇的是,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冉王的、私生子。”“私生子”三字说得格外重,陆行有意刺激齐骆。 “扬州东南最为富裕的五座城池,还有黄金万两、美姬千名,若我夺得冉王之位,定将这些双手贡上。” 陆行平淡地看着齐骆,目光幽深的让一旁的柳丹扬都觉得陌生,齐骆所说的利益甚至没让他抬一下眉头。 “齐睦死了,冉王还有子嗣数十,为何会择你?死了一个齐睦冉王还可以培养下一个,你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他不会选择你的。” “你哪来的底气?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觉得自己能当上下一位冉王?” 话如雷音,听得齐骆身子一颤,他低下的目光中满是震惊:这便是在继位之争中输掉,在龙虎山藏了三年的人吗?所言所行,却是丁点都不像一个输家。三言两语,便道出了我这十余年所打的算盘。 “让我猜猜,海外妖岛?不会,对于他们来说,换了哪位当冉王都一样。甚至齐睦的凶残,还能更对他们的胃口。三座书院和两家道门就更不会了,他们瞧不上你,” “那会是谁呢?”陆行嘴角一挑,目光尖锐如鹰,道:“差点忘了,京都的那位可不是省事的主儿,能从三王之争中杀出来,他呀,早就在图谋天下了。” “对那位来说,换一个惟命是从、根基浅薄的冉王,更有利于他控制扬州。不过,以那位的性格可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下注,看来你的表现已经超出很多人的预料了。” 陆行微眯起眸子,当年自己和孙琦争斗最凶的时候,那位可没少插手北地之事。手段阴狠、做事缜密让人细思极恐,那段时间,可以说陆行的主要对手并不是孙琦,而是远在万里之外和自己博弈于北地的大周王。 怎么可能……齐骆瞳孔微缩,被一语掀开底牌的滋味让他无所适从,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 楚褚没出声,目光看向陆行的身后,方才陆行的言语让他想起了一个以杀伐闻名的人——初代北地王。 陆行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齐骆的眼睛,淡淡道:“不如这样吧,那位你就别指望了。他的目的终究是要吞下整个扬州,而我雪津城不一样,不跟扬州接壤并且相隔万里之遥。” “便是狗选个主子,也该知道选哪个吧。”陆行的手指在齐骆满是冷汗的脸上划过,道:“我不仅为你杀了齐睦,更亲手帮你拿下扬州。冉王嘛,也不是不可以杀的。” 话语如一块块巨石,压得齐骆喘不过气来,甚至连接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 “至于你说的黄金万两、美姬千名以及东海五城,我都没兴趣。倒是今日你要离开,可没这么容易,不对你做点什么,不止是我不放心,便是齐睦怕也会放不下心。” “等着,”陆行简简单单一句,从柳丹扬手中拿过磨好的大刀,手起刀落,断裂的声响尤为干脆,一只断臂掉在地上。陆行留了手,砍的是左臂。 “嘶、啊啊——”齐骆面容抽搐,张目欲哭却疼得对五感失去了控制,而陆行手中仍在滴血的大刀时刻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男人,论心狠绝不输于齐睦。 “丹儿,将他丢到照南轩外边去。丢后门,别脏了街道。”陆行瞧着齐骆一脸的痛苦,宽慰道:“忍着点,等在一旁窥视的红甲士卒把你带回去,齐睦会帮你把手臂续上的。” 齐骆咬着牙,不敢回应,生怕陆行一个不注意,再砍了自己的右臂。若是用他的话说,恐怕就是,都能续上的。 房间的门被打开,门外的光在齐骆看来尤为温暖。从被松了绑,到被柳丹扬丢到后门的小巷上,齐骆脑子都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这家伙,真的中了三日散的毒吗?” 第十六章:鬼界家喻户晓的一句话 忘川楼三层。 一个红甲士卒扣门禀报:“小王爷,齐大人回来了,被断了只手臂。” 齐睦侧躺在铺子上,没了美婢的玉腿垫着,让他有些烦躁。 房门被推开,齐骆抱着一只断臂跪倒在地上,右臂的断裂处仍有鲜血溢出。 “小王爷,陆行没杀我……他说我是您的一个卒弃,杀我没意义。”齐骆面色苍白,说这段话费费了他全数气力。 屏风后的隔间传出摩挲的脚步声,齐睦从中走出,在齐骆身前半蹲下,道:“今日你死了,于我也没什么坏处吧。陆行若是一刀将你斩了也便算了,非要送到我手上。” “只可惜啊,那些士卒跟了我许多年,今日要白白替你而死。” 齐睦从怀中拿出一瓶白玉膏药,丢到了齐骆脚下,道:“你若是死了,老爷子会跟我闹。你那娘没什么背景,但唯独床上功夫了得。” “带下去吧。”齐睦一声话落,门口两侧的士卒便将齐骆架了出去。 而离忘川楼不远处的巷子了,那几个将齐骆背回来的士卒皆数被斩首,血如泥沼,流出了巷子。 整个忘川楼的第三层,红甲士卒皆数退下,再无任何人胆敢踏足。 “魑魅,出来吧。”齐睦抬首,冷冷道。 窗外吹过一阵冷风,竹窗被猛地推开,黑色的雾气在月辉中涌入,汇聚成一个只有上半身的黑袍人。 “我的小王爷,看来没了那美婢,您的头疼症愈发严重了。不如我让魅魔来服饰你,上至九天玄女,下至彼渊使女,只要小王爷想,她都能变化。” “滚,”齐睦冷着脸,喝道:“叫你的人去把陆行杀了,除了那美婢和魏颖,其他人你随便吞噬。” “魏颖……”黑袍人轻声低语:“看来又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让小王爷这般惦记。就是不知陆行身边的武夫解决了吗?” 齐睦皱眉,说道:“别给我装傻充愣,公孙倡与那名武夫战于北城墙,双双力竭,全城皆知。” “咯咯……”黑袍人的笑声极为刺耳:“小王爷莫要动怒,白日若非有贤人楚修明在一旁盯着,我早就出手废了那武夫。” “小王爷放心,此番我亲自出手,陆行活不了。” 邪风再起,黑袍人转眼没了踪迹。 齐睦侧躺在铺上,颅内头痛更甚至。这一夜,侍从送来一位位婢女来服侍,可床铺之上从未有一双玉腿能久留,床沿染血,都是站着进,横着出的。 “黎芮……”轻叹如丝,这是齐睦第一次称呼美婢的名字。 …… 入夜,照南轩。 三楼的有一处屋内,窗纸、屏风都是各色的小花点缀。 “公子,这是我屋内……”小钰坐在床前,双手揪住绣着火红灵鸟的床单,眼眶蒙着层水雾,想起前日的一幕幕,脸颊娇羞地地滴出血来。 陆行走过屏风,途中将外屋的烛火熄灭,再将竹窗盖上,仅有里屋的一丝单薄烛火摇摇欲坠。 “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不过是今晚在你屋里下榻罢了。” 小钰眼帘微垂,一双小巧秀足抵在床沿,目光藏起不敢看陆行,说话的声音轻如蝉翼的颤动:“那公子可说好了,只准下榻休息,不能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行淡淡一笑,伸出右手托起小钰的脸颊,撮合的手指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红印子,道:“小钰就这般不喜欢公子吗?若是不情愿,我走便是——”说罢,衣袖垂落,身子微偏。 小钰眼中闪过焦急,顾不得陆行是否在打趣自己,连忙伸手拽住陆行的衣袖,脑中仓促的话到了嘴边很是扭捏:“才不是呢,只是前日……前日,我身子遭不住。” 话完,也不管陆行有没有听明白,小钰就一头扎在了床褥中,不敢再看陆行一眼,一双小巧秀足露在外边,可谓好大一个破绽。 陆行微微叹息:便是真有心行周公之礼,我这身子也是撑不住啊。本就五脏亏空,又中了三日散的毒,心脉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起来,我好生跟你说话,”陆行指尖划过小钰的脚底板,将她从被窝里逼了出来,接着道:“没让魏颖往外说,我中了三日散。” 小钰原本一脸希冀地看着陆行,听到“三日散”一词后,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在龙虎山上,她可没少看杂七杂八的道经,这三日散之毒在许多江湖文客所写的志怪小说中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剧毒,尤其针对道家,三日散的毒能吞噬道家灵气而壮大,便是道门的元婴真人身中此毒,轻则废了一身修为,重则一命呜呼。 “公子、公子,”小钰的话还未出口,眼泪就不争气地往外掉,明知道不该哭,哭了只会让陆行烦心,可她真的忍不住:“我们回龙虎山好吗?有宋倾然在,老天师一定会出手救公子的。好不好——” “傻丫头,”陆行疼惜地摸着小钰的脑袋,笑问道:“这三日散听着威名赫赫,可你仔细回忆回忆,龙虎山数千年的道统,可有几人死在此毒上?” “公子所言、当真?”小钰眼中闪过莹光,不高的胸口微微起伏:“这般说,公子有救了。” 陆行淡淡一笑,右手食指白面扣在小钰的领口,道:“此毒吗?好解决,乾坤交汇,阴阳相聚便可。” “公子、胡说什么呢——”小钰满脸通红趴在陆行的肩膀上,半缩进陆行怀中。 陆行瞧着小钰的娇容,打趣道:“上回你帮我脱衣,这此公子替你脱衣。” 言触心弦,小钰娇躯一颤,死死闭着眼睛,却又不敢反抗。 衣带渐宽、默然落下,披帛滑肩、肤若红玉。而此刻,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似是有人在惨叫,又似是有重物砸落,小钰闻声而颤,想要抬眉看去。 陆行将小钰的脑袋重重地按到自己胸脯里,在她通红的耳垂旁吐气:“别看,不会碍着你我的。” “来,跟我做引导,将你的灵气借我。”陆行握住小钰的双手,十指相扣。 “可是,灵气不是会让三日散发作的更快吗?”小钰别过脑袋,忍着羞涩。 陆行脸上露出笑容,身子和小钰贴的更紧,道:“信我。所谓的三日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个笑话,不过是道门丢在人间的一个幌子罢了。”而这样的幌子,陆行曾目睹龙虎山丢出成千上百个。 阴阳交汇后,再用灵气引导,三日散非但不会发作,还会从剧毒转变为大补之物。曾经有一位道门元婴,就是在中了三日散后,终于鼓足勇气向凡间的一名女子告白,更是因此而踏入地仙境。 灵气登临泥丸宫,陆行也终于能听清屋外的喧哗,这是神鬼才能听到和发出的声音。 “无耻的楚褚,你个不要脸的,竟然乔装成一名破万法的武夫。我虽未鬼,但以你为耻!” “楚褚,你最好放了我,否则,等魑魅大人赶到,定要你好看!” 三层原本是陆行所待的房间,楚褚盘坐在床前,双手各提着一个妖将,觉得有些聒噪,楚褚猛地将双手一合,两只妖将的脑门狠狠撞到一块,甚至连灵体都淡了几分。 “安静点,等会儿我将你们家老大也抓了,你们三再一块诉苦。”楚褚双手微动,似是又要给他两脑门来一下,吓得两个妖将脸色苍白,比起放声提醒老大,还是保住性命重要些。 其实武夫一道没那般克制鬼道,但楚褚非寻常武夫,他的武道第七楼是开了“隔间”的,比寻常武夫多上一个武道领域。 领域这种东西最为克制的便是鬼道,一身变化多端的神通无处施展,在领域之内仅仅能遵从武夫的规则。如此限制,两位鬼将被拿捏便也不算奇怪。 竹窗被推开,一道邪风破开门户进来,两个小弟久久没有回复,让魑魅很是担心这两小子会不会在偷偷吸食陆行的阳气。那可是沾着北地气运的阳气,吃一口便可得十年修为,更是会让往后的修行一帆风顺。 这一进屏风后,魑魅的目光彻底凝固,两只被揉成团的鬼将正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而床榻上的人,哪是什么陆行,而是让鬼闻风丧胆的楚褚! 天下武夫,魑魅碰上谁都不带怕的,便是陆霜都未必能将他一击必杀,只有楚褚的领域过于逆天,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克制鬼修。 魑魅神色一慌,一身鬼气暴走,调动鬼道护住核心,将所有鬼气一股脑往外丢,就是为了给领域内的道韵找点事做。魑魅这一番操作,竟硬生生和楚褚玩起了拉扯。 楚褚也不心急,盘腿而坐和魑魅大眼瞪小眼,他的拳头虽然凌厉,但对魑魅的鬼神体质实在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还不如领域的随机攻击来得伤害大。 这也不是他和魑魅第一次交手了,不过以往都是生死之战,这次……怎么说呢?楚褚翻遍脑海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滑稽。 “你……是来杀陆行的?” 魑魅没好气地撇撇嘴:“嗯,早知道有你在,就不杀了。” “孙琦谁杀的?”楚褚的眼中泛着凶意。 魑魅很是人性化地白了楚褚一眼,道:“孙琦的死虽然跟我有关系,但你可别都赖在我头上。如果你硬要找一个凶手,那就只能是齐睦了。” 楚褚皱眉,没心情听魑魅打什么哑谜,道:“都有谁动的手?” 魑魅摇摇头,道:“我说了——齐睦杀的。但孙琦死后,天道降下雷霆,毁其魂魄。你说到底算谁动的手?我本来还打算用孙琦的魂魄跟你们换点好处。” “天人出的手?”楚褚问道。 魑魅点头,随后又摇头:“算是吧,那日天门开启,只要是登临大道的强者,都能借助天道引发落雷,你说这仇得算到谁头上?” “好,”楚褚低头把玩着双手的两个“球”,好一会才慢悠悠的开口:“那你为何来杀陆行?” “杀他?”魑魅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杀他,隔壁就是龙虎山,我可惹不起老天师。最多就是毁其肉身,再偷点阳气,之后便以他为质跟龙虎山交换些东西。” “还有齐睦,齐睦中了我的毒,行事愈发荒诞,他才是将死之人。我不过是相中了冉王家的另一个小家伙,引齐睦来幽州也是想找个远点的地方找个理由杀了他,勉得冉王起疑心。” “这般说,你还是我们这边的人。”楚褚给听笑了,每一次和魑魅交手,都能见他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这次又不知是几分真,几分假。 魑魅连连点头:“那必须的,你我算老相识了,我犯得着杀你侄子吗?” 一张笑容喜气洋洋,若非知道他非人是鬼,寻常人真会上了他的当。 “三叔,我都听到了。既然是魑魅来了,就让他呆到天亮吧。那时,魍魉估计就会设法让他传送走。”陆行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如一道刺骨的冰寒让魑魅毛骨悚然。三年前,正是这样一道声音,险些让他和魍魉一同魂飞魄散。 对于魑魅来说,能不能杀陆行是一回事,但有机会动手的时候,他绝不会犹豫。 用鬼界最流行的一句话来说,便是“此子过于妖孽,有大帝之姿,绝不可放任其成长!” 第十七章:世道太乱,纨绔都要内卷 第二日,天明。 陆行早早起床,小钰的脑袋埋在被褥里,仅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臂。 刚出门,陆行就撞上了一宿未睡的楚褚,招呼道:“三叔,魑魅回鬼界了?” 楚褚揉捏着酸痛的双臂,道:“都回去了,鬼族不好杀,有魍魉在鬼界接应,磨都磨不死。” “世子昨夜在小钰那留宿?”楚褚瞧着陆行身上快要溢出的精气神,打趣道。 陆行微微点头,眼中扬着笑意,话如轻描淡写:“还得劳烦三叔一趟,记得带上辛乙,也好让他见见世面。今日,我们斩齐睦!” …… 今日的贾城,格外热闹。 行行色色的人聚在酒楼、茶馆这些地方,各处的驿站都住满了人,路边的车架一个个都是极其奢侈。 “听说了吗?幽州大大小小的权贵,家里有读书的都派人来了。” “你们可知道吏部尚书的三子,就是那位神童出道而被招入应天书院的,书院进文道遗迹的人便是他领头。” “京都两大纨绔的车架都来了,据说直奔照南轩而去,他们当年与北地世子可是私交甚好。” “当真!那可是魏国公的三子和齐国公的二子吧,想不到这两个祸精来贾城了。” “莫说了,忘了昨日小王爷和北地世子的争斗吗?今日怕是要出大变故。” 忘川楼,三百丈外。 一辆车架被拦了下来,负盔带甲的士卒将车架团团围住。 “你等,胆敢拦我的车架!你可知道我爹是谁?”一个面容肥胖的公子哥从车架中走出,对着这些士卒便是破口大骂。而透过掀起的床帘,车架内竟能瞧见几个面容俊秀、衣衫散乱的男人。 “文石——,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连您的车架都敢拦着呢。”声如鹦鹉学舌,很是尖锐。 “是呀,是呀,文石可要快些,人家可等不及了唉——”一声声如百鸟争鸣,喋喋不休。 这一幕,纵使是见过“大世面”的红甲士卒都捂着嘴,几欲将腹中残食吐出。 “此处禁止通行,小王爷在此划界,公子还是绕行吧。”“公子”二字还是红甲士卒看到车架后边跟着的三名金刚境武夫,才不情愿地喊出的。 陶文石微微眯眼,眼珠子陷进肉的缝隙里,声音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太般墨迹:“呦呦呦——,还是个小王爷?这天下还有谁恬不知耻的敢自称小王爷。” “容我想想……对了,该不会有别人,定然是东南那个和妖族为伍的冉王吧,谁知道那冉王生出的小王爷是不是妖怪的孽种。啧啧,什么时候,孽种也配称王?”陶文石的折扇几乎抵到了红甲士卒的面上,直戳着他的鼻子。 几个红甲士卒看不下去了,面目愤恨,出声喝道:“大胆,胆敢辱骂王爷!” “大胆?”陶文石一记折扇戳到红甲士卒的铁甲上,放声喝道:“我看大胆的是你们!我爹是礼部尚书,九州天道轮回到次第都归我爹掌管,更是当朝排得上号的交椅。你告诉我,一个东南贫瘠地区的王爷,便是他冉王今日在这,我都照样指着他鼻子骂!” “尔等不妨叫你们那小王爷出来,看他在本公子面前敢说一个不字吗?” 年轻一点的红甲士卒已然听不下去,面目狰狞、几欲出手,却被为首的士卒拦下。他已让手底下的人去请示小王爷,一切得等小王爷下令再说。 而此刻的忘川楼三层,一扇窗子被推开。 齐睦迎着外边的日光,眼珠子上皆是血丝,头发散乱至两肩,丝丝苍白。 “咳、咳,”齐睦用衣袖抹过嘴唇,袖子上染了厚厚的血迹,他使劲抬起头,口中喃喃:“黎芮……” 直到昨夜杀百姬,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种了情蛊,中毒之深,已经无药可救。 “呵、呵,”齐睦趴在窗口,昨日还在嘲讽陆行中毒活不过三日,却未曾想今日倒是自己毒发命不久矣。 只是情蛊难种,必定是长久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黎芮吗?不,齐睦摇摇头,她没那胆量。 魑魅!没别人了,果真不能轻信鬼族。 也由此,齐睦今早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手下士卒找到齐骆,并且杀之。然而手底下的人几乎翻遍了贾城南边,都没找到齐骆的踪迹。 齐睦那时便醒悟了,齐骆和鬼族必有串通! 只可惜齐骆已然跑掉,无奈之下,齐睦只能修书一封寄回扬州,只希望老爷子能多加防范。 最让齐睦气愤都不是这些,甚至于自身性命、家族兴衰都可以往一边放,他、齐睦、世人口中闻之色变的魔头,竟然爱上了一个任他摆布的婢女。 “呵、呵,”齐睦的脸色愈发苍白,情蛊难种,更难发,若是不爱上一人,便不会发作。 黎芮……齐睦眼眶欲裂,他既然活不下去了,便要将剩余两件事情做完。 一是杀陆行,让北地陷入内乱,使天下的平衡被打破,从而给他齐家创造一个逐鹿中原的机会。二就是他要亲手杀了黎芮这个女人,留她在世上一刻都是对自己人生的侮辱。 至于魑魅……齐睦暗自咬牙,心中喝道:在鬼界等着吧,你成功算计了我,可我齐睦做事,岂能没有留一手的准备,你我之仇,我必定亲临鬼界,一一清算! “咯吱,”房门被一名红甲士卒推开。 屋内流淌一地的鲜红血液,让平日里见多了死人的红甲士卒都为之战栗。 “小王爷,礼部尚书之子欲强闯红甲阵地,更是出言侮辱。” “谁?”齐睦没听清,但很快他摆了摆手,道:“杀了吧……算了,带我去,我亲自动手,红甲之名,不容有人侮辱。” 白衣沾血,齐睦便穿着这样一件血衣出门而去。 来到陶文石的车架前,齐睦抬手抽出士卒的佩剑,一身浩然气涌出,只一剑,便将三名金刚境武夫在内的十余人斩成两半。陶文石甚至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尸体倒下的时候肥嘴正张开,许是还有些辱骂没说出口。 浩然气附着血色,汇聚于齐睦头顶的天空书写成一个“睦”字。 今日,我齐睦中情蛊,可也踏足贤人修为! 当年我齐睦去白鹿书院求学,书院认为我暴虐无度而将我逐出师门,并打断我一寸心脉,让我于修儒之道寸步难行。 可现在,我齐睦年仅二十一,无需他人偏帮,照样登临贤人境! 问天下书生,何人胆敢在我身前驻足! 可惜了……齐睦心中微微叹息:若是还能多活几日,一定登门白鹿书院,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夫子老而愧颜。然后,他还想去见一见那书院文道碑右侧的一座白袍女夫子的雕塑。 齐睦徒步向城南走去,手中剑仍滴落着鲜血,身后有五百红甲列队,整齐紧凑,行军缜密。 …… 照南轩外,两辆三乘车架停留,微胖的是齐国公之子张鸣,偏瘦的是魏国公之子晏叁。无一例外的是,两位公子的面容都是极其好看。 “想不到陆兄终于愿意下山了,如此我们京城三少可就能再度齐聚了。” “是啊,一晃四载,就是不知道陆兄有何变化。不过只要陆兄那张玉人脸蛋没坏便好,到时定能像当年那般迷倒秦淮十里红楼。咱们兄弟二人也可跟着吃吃‘剩饭’。” 陆行从楼内出来,目光也注意到了晏叁和张鸣。他伸手揉了揉眼,直看清张鸣鼻子上的一道浅痕以及晏叁耳垂处缺了一角,陆行这才认出此二人的身份,道:“鸣子、还有小三,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贾城可不是什么安生地方,你们家那两老爷子舍得放你们出来。” 楚褚静默着没出声,回忆起一些往事:当年北蛮南下时,陆行进京为质子,用以交换三十万将士一个月的军粮。 十五、十六的年纪,正值男儿意气风发,陆行却甘愿孤身一人去那遍地杀机的京都,而张鸣和晏叁便是他在京都的生死之交。 隔年,楚褚去接年至十七的陆行回家,帮他搓药浴的时候,才发现陆行的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处处都是不下三寸的伤痕。纵使如楚褚这等武夫,都不由老泪一横。 “三叔,若我身上的一道疤,能让我北地将士少死一人,便是千万刀俎,亦是无悔。”这是陆行当时的一段话,让楚褚记忆犹新。 一旁的车架,久别相逢的三人紧紧相拥。 晏叁一把抹掉脸上的鼻涕和泪,嘿嘿一笑:“陆哥你放心,这次我两来贾城,那是带了保镖的。” 顺着晏叁的目光瞧去,陆行也是微微一愣:这两混小子出个门,竟然各自带了一名断江境的武夫。 趁着拥抱的功夫,张鸣在陆行耳边压低声音,道:“陆哥,你可要小心,光是京都都有不少人对你动了心思。我们此次跟老爷子要来这两保镖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我京城三少,同荣共荣,同辱也得是让我和晏叁先受。” 陆行心生暖流,眼眶中亦是流露真情泪水,似乎往昔在秦淮楼的日子犹在眼前。 “今日之事不需要你两插手了,一旁看着便是,等我先杀完一个人,再与你们共饮一杯。” “杀谁?”张鸣和晏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陆行拍着两个小弟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人物,齐睦而已。” “齐睦?切,我当是谁呢,兄长杀便……等等,齐、齐睦!”这哥两虽然平日里纨绔,但也知道齐睦是什么样的主,且看看皇令在扬州寸步难行就知道冉王的分量有多重。 他们家的老爷子时常叮嘱:“这天下,除了大周皇室、北地陆姓和东海齐姓之外,谁都能招惹。老夫费一番口舌,顶多拉下一张老脸,都能给你擦干净屁股。可若是招惹了上边三家,那你老子也就只能洗干净脖子,和你这混蛋小子一起赴死咯。” 这段话,他们家的老爷子虽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晏叁和张鸣却记了一辈子。 第十八章:剑名古刹 贾城的分有文武二庙,文庙居东,武庙居南。 文庙人声鼎沸,一众应天书院的弟子就在此处不远的驿站落脚。 楚修明站在凭栏前,目光眺望着东边,腰间的长剑嗡嗡作响。有一位白衣书生站于楚修明的身侧,他便是吏部尚书的三子。 韩瑞恭敬道:“贤人,我已让众弟子做好祭祀的一切事宜,等拜过文庙后,便能进文道遗迹。” 楚修明摆摆手,道:“让他们将手上的活先停停,来我这里。今日有大变故,也许在史书中,这将是开启日后数十年纷争的浪潮。” 何事?竟能得到师叔这般评价!韩瑞心下错愕,正想同楚修明询问其中原由,可只是一个低眉抬首的功夫,楼廊上已无楚修明的身影。 楚修明踏栏而起,直接从二楼跃下,而稍远的街道口,一辆四乘之车缓缓驶来。 车架很慢,一根鞭子同驭四马是个费力的活,饶是辛乙将浑身气力都使上,马匹才不情愿的挪上两步。 陆行和楚褚并未在马车上,而是一前一后走在车架的最前方。少者着白,长者衣墨。 “三叔是在磨练辛乙?一直没问,这憨货哪点让您看上?” “世子当真想知道?”楚褚脸上露出笑意,些许目光落到了车架上,道:“就是车架里边的两位姑娘听不得,不然,唯怕公子愧颜。” 陆行眉头一挑,小钰没从床上起来,柳丹杨守着照南轩,魏颖硬要跟着,想到昨日魏颖抚琴,他便没拦,剩下的一位姑娘便是齐睦留下的美婢,据她自己说,她叫黎芮。 “说说吧,都要打架了,憋着难受。” 楚褚也不含糊,道:“世子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魏颖姑娘?那时,世子一句抬起头来,魏颖姑娘容貌倾国,满堂雅客、富贾皆是挪不开目光,就唯独辛乙不受其扰,开口便是一句……” 楚褚接下来的话被车厢内的一声翠鸣堵住了。 “楚叔言过了,红粉骷髅,红颜祸水,颖不愿做这般人。” 车厢里,魏颖目光含愁,一只玉手落在膝上,她看向身侧静默无言是黎芮,眉心紧了紧。 生是红颜,处于微末,无缘享受万般殊荣,却要遭受美貌所带来的一切不幸。 丧弟或丧夫,零丁一人,漂泊如萍。 昨日,黎芮的那句“是我害了弟弟,他应有来世”,说到了魏殷的心坎里:也许,以前的那位夫君是被我克死的。 凄若黎芮,哭如魏颖,自古红颜多薄命。 “魏姑娘莫要自卑,以你的容貌,定是能配的上世子。就是等日后、洞房花烛的时候,莫要忘了我这个说媒的荤人。”辛乙在赶马上或许差点火候,但嘴上的功夫麻溜得很。 “这匹夫——”陆行听得满脸黑线,若非是在街上,他定要给这憨货来上两脚。还得罚他一日不能饮酒、吃肉,不,少说得罚三日。 楚褚笑而不语,他所看中的便是辛乙的憨劲。再说了,咱家世子将来是要统御整个北地的,多娶几个漂亮姑娘怎么了?雪津王府的大院空荡着呢,两代北地王都没能留下子嗣,振兴北地香火迫在眉睫。 车厢内,魏颖抿着嘴没出声,辛乙这憨货的话不能接,便是有心嫁给陆行,也不可仅仅相识几日便仓促许诺,她不是闺房内的小姐。十六岁嫁人、十六岁送葬,在祸害、克夫的骂名中活了三年,年仅十九的魏颖,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所以诸事想得比旁人周到。 “颖,若是欢喜,便嫁了吧……”黎芮穿着一袭红衣,手中捧着一卷红绸缎,这身衣裳是她苦苦要求来的。 她眼中多了几分神采,直对上魏颖万般忧愁的目光,道:“我没嫁过人,小时候听老人说嫁人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魏颖目光微闪,上了马车后,这是黎芮第一次开口,便是昨日话也是很少,大多时间都见她一个人发呆。 “我十五岁被父亲卖到青楼,做了一年的丫鬟,凭手段巴结到一名阔绰富商,自此便成了头牌。弟弟也是那时候来寻我的,他说父母死了,他在世上就我一个亲人。我心一软,便让他留下,更是将所有的私房钱交给了他。” 黎芮不再一直看着魏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绣花鞋,指甲偷偷蹭着红绸缎上的色渍。 “弟弟变成了赌鬼,他把我的钱输光了,欠了一屁股债。也是因为此事,老鸨对我态度急转直下,一天天让我接很多客人,甚至我来月事时……” “直至一月前,齐睦来了贾城,他看中了我,并且杀了所有欺负我的人,还抓了我的弟弟。后来,齐睦跟我说,让我疯狂接客是弟弟的主意,弟弟告诉老鸨说我得了绝症,没多少日子的光景了。” “齐睦杀了我的弟弟,但我不恨他,我恨自己。若是我面容难看点,身子再粗犷点,有力气帮家里干活的话,父亲就犯不着卖我了。若我没一次性给弟弟这么多钱,他便不会沦为一个赌鬼。” 魏颖默默地注视,认真聆听着黎芮说的每一个字,眉眼上附着愁霜。 “我本无姓,黎芮这个名字是齐睦取的,我没敢问他原因……”这是黎芮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沉默着低下头,手心牢牢攥着膝上的红绸缎。 魏颖没有出声打搅,只是心中多了一份心思:我若着新衣,会比那一次更美吗? 外边,车架行到了文道遗迹的边上,远远便瞧见了在道路旁伫立的楚修明,一身的书生气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有几个胆大的商贾认出了陆行的身份,吆喝着问:“世子,莫不是也来参加文道遗迹的试选?” “若是世子亲自参加,那此届试选当名传天下,更是我等旁观者的殊荣啊!” 然而马车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辛乙仍旧费力的赶马,就是速度慢了些。 陆行在楚修明三步之前停下,面露微笑,道:“楚贤人,昨日借剑之恩,多谢。” “无妨,”楚修明轻微摇头,伸手解下腰间的长剑,道:“我这剑是从一处古迹中寻得的,向来是不给我面子,世子的剑意很对它胃口。” 楚修明将长剑出鞘,左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剑刃,长剑震颤如鸣。 “许是我性子弱了,把它当一柄文剑来养,却是忘了它本是一柄凶剑。剑灵择主,世子可愿做它的第三代主人?”楚修明将长剑向前推出,剑气无主而起,环绕在他周身,经久未消。 赠剑?陆行有些意料之外,宝剑名贵,有剑灵的更是可遇不可求。楚修明更是用自身浩然气养剑,已将三分剑息转换成了文气。只是看楚修明的意思,似是真心赠剑。 陆行没那般矫情,伸出右手握住剑柄,长剑惊颤,一道道剑气正要溢出,却被陆行的剑意尽数压下,而环绕在楚修明周身的剑气也是终于消散。 楚修明和陆行都知道,剑灵,认主了。 “此剑可有名?”陆行问道。 楚修明面上释怀,道:“自是有,名——古刹。” “好,夫子今日赠剑之情,小子记下了。若是有一日想来我北地,我必出雪津城十里相迎……”陆行双手为拖,剑锋向下,行弯腰礼。 楚修明亦是行弯腰礼,既拜世子,又别古刹。 “嘿呦!”辛乙被四匹烈马气的不行,简直比自己还要驴脾气,闷哼一声马鞭落下,马终于快了几分。 “世子走吧,等归来之时,若世子还有余力,便请入文道遗迹,我自会为世子留一个名额。” 陆行没再出声,再度迈开脚步,随着车架愈行愈远。身后有无数商贾、书生的喧哗声,或是震惊,或是言不平,或是道可惜…… 手心牢牢握着古刹,陆行将心思沉到灵台的泥丸宫处,一柄由冰晶所结的小剑占据了中心,这是长姐陆霜在他身上留下的本命剑气,用以辟邪、震妖、明理和守心。 必要之时,可以驱动本命剑气,武道第八楼——斩天人的威力,此剑能有一成。 陆行调动着本命剑气,一股强烈的反抗意愿从它身上传出,在龙虎山静修三年,剑气都诞生了灵智,它认为陆行此刻并没有遇到生死危机,无需平白耗费。 从今天一早开始,陆行就在尝试调动本命剑气,硬是僵持了一上午,剑气都不肯踏出泥丸宫。若是一刻钟前,陆行还拿它没辙,可现在有了古刹为载体,谁还跟一道剑气废话。 一身剑意汇聚到泥丸宫,化为一个虚妄小人站在本命剑气前,陆行控制着虚妄小人往前一撞,脑袋如剑锋,一下便让本命剑气偏离了中心。随后,虚妄小人一把抱住本命剑气,牙口咬住剑柄,硬生生往泥丸宫外拖。 陆行可不打算跟它浪费时间,一个念头就将本命剑气丢进古刹里,虚妄小人化为一个牢笼将它困住。古刹的剑灵也跑过来帮忙,搬出藏了上百年灵气木柴,一个劲地往本命剑气下边丢。剑灵搓搓小手,将一团灵火往木柴里丢。 “主人呀主人,快快将柴火旺,大补的剑气快快融化……”声音酥软,像个女娃。 陆行听着古刹剑灵的念叨,眉头一皱:混蛋,真是连着我的剑意一块烧是吧! 忽想到楚修明方才如释重负的表情,陆行双眼微眯:赠剑? 第十九章:剑拔弩张 两边人尚未撞上,已然激起满城风雨。 除了那些要参加文道遗迹试选的书生,多数人都跑到了武庙附近,因为相连东、南两条大道的,正是武庙附近的拐角。 陆行过文庙而不入,领四乘之车,步慢而厚重,观者心紧;齐睦手中的长剑染血,披发斑白,身后的士卒列阵而行,每一步都是踩得地面晃动,凡是路过之地,都是紧闭门窗。 “北地纳青州而据雪原万里,东冉夺扬州占南沙诸岛,想不到遥隔南北大地的两家会碰上!” “是啊,今日这一战,看似只是两个少主人的争斗,实则背后暗藏天下变局。” “你也可听说?也不知谁放出的消息,雪津城的武仙失踪了。” “原本一月前就该举行加冠礼的孙琦,至今已是告病一月有余。” “切莫再说了,如今的贾城,实属是非之地。没瞧见连应天书院的人都缩在文庙吗?” 武庙汇聚了不少人,整个贾城,只要是不怕死的,不论是本地还是外乡人都来了,这一刻钟功夫的酝酿,现在无人不知,齐睦和陆行要开战了。 晏叁和张鸣亦是先一步到了武庙。 “鸣哥,真要动手吗?老爷子曾经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遇到齐、陆两家的事,一定要退避‘三百舍’。”晏叁低声道。 张鸣比宴叁年长几个月,遇到事情,一向是张鸣做主。 “小叁,老爷子明知道我们要来贾城,却让我们各带走了一名断江境武夫,你可知为何?”魏国公和齐国公两家走的很近,但两家老爷子也算低调,从不插手朝政。 “你我都不小了,再有三四月,便都要二十了。老爷子既然放我们走,那便是默认了。甚至于……”张鸣的话微顿,他隐隐有些猜测:出京城的前一日,陛下特地以家宴招待了两位国公。 二人说话的功夫,一声声厚重的脚步声响起,五百红甲列队,步如擂鼓,声如阵阵雷音,铁甲相撞的赫赫声音响彻整个街道。 一股肃杀的气息让人咽沫,武庙众人自舔唇齿,苦涩的血腥味让人不适。红甲迫近,长戈遍布的斑红血渍,让人两股打颤。 斑白发,着血衣,剑锋拙,观者皆双目惊愕,天下皆知齐睦嗜杀成性,步留血垢,剑上淌血。 与此同时,街巷的东面,白衣似雪、手持古刹的陆行也终于进入众人的视野,算上车架外的楚褚和辛乙,也不过三人众。 人数虽少,却是无人胆敢轻视。 单说赶车的马夫,昨日照南轩外,以金刚身跨越大境界战两位翻山境武夫而不落下风,天下同境者,可有几人有如此战绩? 再说身形魁梧的汉子,昨日与公孙倡踏空而行,以中三楼巅峰实力战于城北高墙,二人交战上百个来回,气纵拳息在地上打出三十余丈的沟壑,城塌四里。 至于为首的白衣世子,更是无人敢评说,犹记昨日一剑退十余人、杀二人,再是一剑破二十骑。 场面愈发的安静,众人蜷缩于武庙之内,纷纷噤若寒蝉,外边的铁器碰撞之声接连不断。 “噌铮!”五百红甲立戈顿足,十余名武夫锥形排开,以齐睦为首。 陆行眉目微颤,世人皆惧红甲,却忘其兵甲利、百战卒。 他将目中错愕藏起,持剑缓步朝齐睦走去,身侧的楚褚则是始终和陆行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二人一见面,新仇旧恨一并算。 “你的毒,好了?”齐睦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斑白的发丝里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道:“魑魅昨晚来你这了吧,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宋玉贺重伤,龙虎山能腾出手的仅有老天师。” “并非老天师出手,三日散从来不是什么无解的剧毒,至于魑魅,三年前它没杀成我,现在更不可能。”陆行对齐睦的模样心生困惑:魑魅下了何毒?能让人一夜憔悴、生绝白发。 “无所谓了,”齐睦淡笑着摇头,一头白发落到后背,正脸对着陆行,道:“毒杀本为小道,要杀你我本就打算亲自动手,就跟杀那倒霉孙琦一般。” 孙琦……陆行陷入了一瞬的沉思,若是换一个处境,他也会做出和齐睦同样的决定,杀二人得以乱天下。犹如史书中张良率大力士刺杀秦始皇那般,虽小道,但省事。 “你杀了孙琦,逼我下山,你我便再无回旋余地。”陆行将长剑的锋刃往回收了几分,道:“当年我于京城为质时,论天下少年,仅佩服你。你能行所行之事,可杀想杀之人,比我束手束脚、委曲求全来得好。” “你若是不杀孙琦,那么我在为雪津城选择盟友时,会选东冉。”声音平稳,却惊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齐睦也将染血的剑锋往回偏,眼中满是轻蔑,道:“蠢!若我为北地王,定会设法乱东冉,东冉乱则海外妖族入境,大周必定要将大量兵力抽调至南方,以护冀州粮仓。” “届时,再与北蛮修和,率三十万铁骑南下灭大周,如此,天下归我。” “若北蛮毁约,挥兵南下呢?”陆行问道。 齐睦轻笑,道:“那便生灵涂炭、血染北地。而我却已收拢东周残部、坐稳中原,其间将北地沿途坚壁清野,南而定东冉,再与西楚修和,天下定矣!” “世人皆说我齐睦冷血,世子以为呢?死一代人,或是苦代代人,后世自有功德碑。” 陆行没有作答,手中古刹置于胸前,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战吧,今日你我分生死。”话如雷音,让整个街道都陷入了死寂。 五百红甲将手中长戈横持,刀锋指向陆行。齐睦退开一步,未喝令动手,问道:“昨日我留在你那的婢女,你对她如何了?” 婢女?说的是黎芮吧。陆行有些意料之外,齐睦这种凶神,竟然会把心思放到一个婢女身上。 陆行不解,但还是坦言道:“我本无意让她跟来,只是她非要随行,正在车架之内。齐兄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杀了她而已!”齐睦提着嗓子喝道,声音敞亮、传的很远。 车厢内,黎芮的眉心微颤,听到齐睦的声音,迫不及待伸出右手想掀开车帘查看,却被魏颖一把握住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可想清楚了?他要杀你,更是杀了你的弟弟,齐睦不是什么好人!”魏颖蹙着眉头,目光闪烁不定。 “着红衣,握一匹红绸,你莫非对齐睦有情意?” 黎芮的眸子微颤,将伸出的右手收回,重新放回膝间攥紧红绸缎。她低下头,虽是一言不发,但总归没了踏出车架的意思。 “战!”两柄剑相撞,古刹的剑刃泛过淡金色的寸芒,刀刃相触的一瞬功夫,如落雨般让铁剑的剑刃迅速消融。 齐睦眉头一皱,右手的铁剑撑不了多久,他随即出掌击打向陆行,二人对上一掌,迅速拉开距离。 “好锋利的剑气,比之昨日剑意截然不同,杀伐之意陡增。” 齐睦思虑的功夫,一众武夫已经走到他的身侧,哪怕是昨日气力耗尽的公孙倡也站了出来。 “几位,出手吧。”楚褚走到陆行身前,昨日的乔装也被去掉,眉骨高耸,两侧偏发如锋芒,远看如山巅,近看峰如云。 公孙倡目光惊愕,虽说楚褚换了容貌,但一身衣服还是昨天的,身形和气息都一般无二。 而这张面容,公孙倡曾见过,武榜第二的楚褚,二十八岁踏足山巅境,天下武夫的楷模。 “您、您是楚褚?后辈公孙倡见过前辈。”武道实力为尊,公孙倡激动地无以复加,更想到昨日能跟心中敬仰的人过招,只觉得此生足矣。 楚褚点头:“正是我,今日我只杀齐睦一人,你若是识趣便退出此地。” 此话落到一众武夫耳中尤为冰冷,想不到与敬佩之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要分生死。 公孙倡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里的狂热平息下来,他走至最前处,道:“前辈要战,那便战!我等心甘愿为小王爷的卒子,致死无悔。” 公孙倡向前再走一步,双手抱拳而俯身,道:“昨日前辈压着境界与我磨拳,今日我率中三楼武夫五人请战山巅,望前辈全力出手!” 齐睦微微皱眉,看向陆行,道:“陆霜失踪,楚褚亲来贾城,雪津城岂不是没有顶尖高手坐镇?” 齐睦挑眉,接着道:“如此一来,等今日之事传到关外,北蛮大军南下,雪津城如何抵挡?” “哈哈哈……”齐睦咧嘴而笑,一番言语让他的目光变得坚定。 “楚褚!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的确厉害,”齐睦将手中的残剑一丢,走到公孙倡身前,正对着楚褚的目光,道:“前辈想杀我,齐睦不才,倒也想试试山巅武夫的深浅。” 话落,胸腔如鼓,浩然正气离体而出,天空有异色,似是阴云汇聚、雷云翻动,一柄漆黑宝剑从九天落下,悬浮于齐睦身前。 天赐神物!陆行和楚褚对峙一眼,儒家大道竟为齐睦这个被逐出书院之人降下恩赐? 数百丈外的文庙,楚修明眯眼打量着天空的异象,无奈吐出一口气。 “人性本恶,仲子一脉因罪被囚于文山,如今还不愿认错吗?” 第二十章:天,裂了! “快看,那是什么?”随着武庙内一人的惊呼,众人抬头看去。 雷云没有一点消散的意思,阵阵金光在翻滚的阴云中若隐若现。 “这齐睦什么情况?先是展露出贤人境的修为,更是引出天道异像。” “几位莫忘了,齐睦的年龄,他是二十一岁的贤人!” 天空雷云翻滚,金光频繁迸现。 不好,断不能让这股天降功德落下,若是齐睦能借此功德铸就玲珑心,后果不堪设想。 陆行当机立断,手中古刹离手,直朝天上的雷云冲去。 “三叔,你去泯灭天上雷云,我来拖住他们。” 楚褚也不含糊,纵身往九天而去。 陆行以指为剑,用自身剑意拦截住空中落下的功德余晖,一道硕大的金色剑气于空中汇聚。 剑气在空中散为数千道,如落雨般朝齐睦身前的天赐宝剑杀去。 “陆行,你在阻我踏入大儒境?”齐睦暴怒,他未曾想到天上会降下功德。眼看着就有跨入大儒境的希望,却要被陆行搅和了。 面对即将落下的剑气,齐睦根本腾不出手来,天赐宝剑中的剑灵极其霸道,甚至想反客为主,企图让齐睦成为它的剑奴。 公孙倡和四名武夫迅速来到齐睦身前,拳脚齐出,以自身命数为代价,将落下的剑气尽数打散。 “众将士听令,结血煞战阵,助力公孙倡踏足武道第七楼——山巅境!”齐睦咬牙下令,古老剑灵和他的争斗陷入了白热化。 “血煞阵!”有所听闻的武庙众人纷纷变了脸色,东冉当年败退大周伐军的便是靠的此凶阵。 天下有一传言,八千血煞,可退半品儒圣! “红甲士卒,愿为小王爷赴死,祝我东冉长存!”红甲士卒变幻阵型,一个个面目通红,五脏似是在燃烧,血煞在战阵中汇聚。 公孙倡面色动容,听到血煞二字,半眯起一只眼。世人皆知血煞之威,惊天动地,却不知血煞之后,少有生还。 公孙倡来到阵中,血煞之力将他托起,一副血色铠甲的虚像浮现在他的身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色铠甲愈发凝实。 “喝!”公孙倡闷哼一声,血铠合体,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其他都被血甲附着。 他的脚下凭空出现一个血色阶梯,公孙倡咬牙往上走,费劲浑身气力才走了五步。 终此,血道定形,而公孙倡身上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跃升,登临山巅境。 见此,陆行脸色微变,一拳打出,些许冰寒剑气离体,将围攻他的四个中三楼武夫震退。 “决不能让公孙倡拥有真正的山巅境,否则将耗费更大的代价。” 血煞阵之威力,陆行岂能不知,方才将古刹丢出时,亦留了不少的冰寒剑气,便是为了对抗血煞阵。 趁着几名武夫被冰寒气息拖延,陆行一个箭步冲到公孙倡身前,冰寒剑气尽数祭出,如一条条锁链朝周遭的血气蔓延开。 血气遇冰而退,被止住了冲天而起的势头,陆行终于是微松口气:血煞阵的最后一个动作便是沟通天地大道,只要打断这一过程,那公孙倡的就只是伪山巅境。 “怎么回事?为何血气不受控制。”公孙倡面色难看,冰寒剑气过于霸道,使得血气不敢上前。 公孙倡再起拳式,有万斤力道的右拳打向薄如蝉翼的冰晶,拳意尚未触及便被一股无上的剑意压下,丝丝寒气便让拳势化为乌有,干硬的铁拳落到冰晶上,连个声响都没发出。 “这不是剑意,是剑道,是道韵!”公孙倡彻底明白过来,为何血气一退再退,为何血道无法调动。这股来自上位者的大道余晖,绝非自己脚下的五步血道所能应对的。 公孙倡当机立断,选择放弃这被困住的血道,跳出血煞阵中,他不认为近身作战,区区陆行会是自己的对手。 武道第六楼,力无极、气无穷,一式破万法。 陆行脸色铁青,没想到公孙倡竟如此果决,能放弃穷其一生都想登临的山巅。 此刻的陆行有些强弩之末了,冰寒剑气已经用光,本命剑气尚留在古刹内,频繁的动用剑意让他泥丸宫内的灵识也消耗殆尽。 “陆行,受死吧!”公孙倡身形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穿过了冰寒剑气的封锁,血红的拳头就要朝着陆行的面门砸来。 “哎,但愿书院别记恨我……”陆行不着调地轻叹,甩出左手中捏着的两道字符,字符上金光如芒,轻飘飘的纸张被拳风吹得晃动,同时也让公孙倡的拳头再不得寸进分毫。 “文”、“道”二字向外散发着大道余晖,如水波一般将周遭的天地灵气化为浩然正气。 天空的雷云尚未消散,文庙上空一道金色的光芒撕开,一个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云海上,一只由云雾汇聚的金色大手朝着“文”“道”二字压下。 “何方宵小,敢窃我儒教大道!” 公孙倡双目圆瞪,他想不通陆行是如何请到儒圣虚影的,还有窃道是什么意思? 他想脱身远离“文”“道”二字,却被无数浩然正气所束缚,而云雾汇聚的金色大手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文”“道”也随之黯淡光泽。 陆行微眯着眼,嘿嘿,趁着文道遗迹开启,天道露出一丝缝隙的功夫,他书“文”“道”窃取儒门道韵,自会引得儒道震怒。 三百丈外的文庙。 一众应天书院的弟子面带愤恨,竟会有人敢觊觎儒家大道,岂有此理。 庙内数千书生仰视着天空,仍未从儒圣虚像中回过神来,看巍峨的背影,颈上的鬓发,似极了孔夫子的石像。 “这小子……”楚修明咂咂嘴,心中不停絮叨:怎么这么大胆,真不怕儒道拍死他啊。 “不过……” 楚休明的右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忽想起古刹已经赠出了,无奈之下负手而立,目光眺望着南边的天空,声音微颤。 “这小子好像弄巧成拙了,收拾了个破万法的武夫,却招惹了一位更惹不起的存在。” 楚修明连忙收回目光,生怕被这位儒教中最离经叛道的夫子盯上。 文庙上空的儒圣虚像刚刚消散,极南的天空有一抹金光闪过,如一轮冉冉烈日。 “是谁在阻拦天赐祥瑞?连我孟仲的弟子都敢欺负!” 一柄墨黑的戒尺劈开雷云,露出了其中阻拦祥瑞的楚褚和古刹,再是一下,堂堂山巅武夫楚褚被拍落。 古刹也是被这下拍落,里边的剑灵脑袋嗡嗡,陆行留下的剑意也被拍散,本命剑灵随即脱困而出。 本命剑气瞪了一眼偷取剑气的古刹剑灵,只是现在没功夫与它一般见识,一个念头控制住古刹剑身,再度腾空而起,朝着天上的墨衣虚影而去。 “哟,不错的剑,只可惜……” 墨色戒尺再度落下,似乎打算一下将古刹剑身打折。 一股冰寒剑意从古刹剑身中爆发出,四周雷云和祥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个个小块的冰晶,霜雪挂于九天,好似剑身一个抖动,便会落下满天霜。 墨色戒尺在古刹的前方顿住,似乎在忌惮前方的霜寒气息。 “陆行,打还是不打?” 语气冰冷,声音稚嫩如三岁孩童,以心念的方式在陆行泥丸宫中响起。 “你怎么会有灵智?为何我久久不知?”陆行眯眼问道。 “唉呀,你在龙虎山静修三载,我也就修了三载,自然能诞生灵智。”本命剑气的声音有些焦急,似乎对陆行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很不满意。 “怎么打?长姐的全力一剑若是落下,整个贾城都会被夷为平地,打不了。” 陆行皱着眉头,本命剑气威力太大,一但施展,怕是整个贾城,除了自己和楚褚没人能在剑下存活。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联合古刹剑灵一点点地窃取。 “能打的,以我为代价。蝉蛰七载鸣一候,昙花一岁尽芳华……” 本命剑气的声音很小,被楚褚的一声怒吼盖住,它忿忿不平地欲重复一遍,却被陆行的轻声呢喃止住。 “先看看吧,别心急。”心念之声岂会听不清,只是陆行很不舍这道声音——姐姐说话时也是这般语气。 “管你孟仲是何人,先吃我记重拳。” 楚褚蹬步冲天,右拳夹风雷变化,越是逼近,身上的纹路愈发明显。 “呵,”孟仲淡笑一声,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拳势停在了墨袍三寸前,楚褚再一发力,硬生生拉进了两寸的距离。 “轰!”如一道陨星坠落,楚褚被一股惊人的力道打落,在地上砸了个大坑。 随即,在满天烟尘中,楚褚跟个没事人一般走出,他昂首看向云端上的孟仲,咧嘴而笑:“同你等儒门打架真没意思,不绝生死、不以大道作赌的话,还真伤不了你们。” 活落,楚褚盘腿而坐,五心向天。而天,裂了…… 一道红光燃遍大半个天空,烈火的沟壑里,血液模样的火往外流淌。 这般一来,不止文武两庙,更不止十里贾城,大半个幽州都看到了天空之上有一条烈火沟壑,甚至有一滴滴血液模样的火焰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低落。 “老天爷饶命?求求不要烧到稼桩。”山野的农夫跪倒在地,一遍一遍磕着响头。 “天生异象,莫非是有妖邪降世?”茶楼的书生惊愕道,翻遍脑中书海也不解其象。 “别盯着看,看久了,会被此道所吸引,对你以后悟道百害而无一利。”紫衣女子牵着一个不高的丫头,行走在放眼白茫的盐碱地。 …… 孟仲的墨衣起了几道褶皱,抬手将戒尺丢进烈火沟壑中,平淡的语气有些无奈。 “武人,都这般脾气吗?不过今日,此道不得开。” 第二十一章:“武仙”陆霜的马甲 云雾而汇聚的墨衣身形伫立于苍穹,墨色戒尺以烈火沟壑为丈量,向四面八方吞纳天地灵气,几息功夫变得比烈火沟壑还要宽广。 “武道粗鄙,我这一手,名曰——补天!”孟仲轻蔑道,由云雾汇聚的双眼看向天空。 “砰“”地一声重响,墨尺将烈火沟壑牢牢堵住。 半个幽州大地都感受到了来自苍穹的震动,无数人仰天而跪,以为是天灾降至。 此刻,盘坐于地的楚褚睁开了眼,一身拳势倒跌,看着憔悴。他来到陆行身前,低声道:“世子,此人至少是问道境的儒修,除非以道陨为代价,否则我不是他的对手。” 遥隔千里出手,仅一座虚像便让山巅境的武夫都无可奈何,这齐睦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孟仲?为何我从未在儒家书籍中听过此名……陆行心中思虑,拍着楚褚的肩膀,露出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道:“三叔莫要忧心,尚未陷入绝境,长姐曾留了一道剑气在我身上。” 天空上,孟仲挥手将雷云平复,其中闪烁的功德气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一个墨玉所铸的印章,头如鬼魅形状,底下刻着“北帝”二字。 “这是何物?罢了,所有因果皆由你起,自然要由你自己承担。”孟仲衣袖轻挥,印章和功德气运皆数落到齐睦的头顶,而齐睦周身的浩然气则以惊人的速度凝实。 “还等吗?再等就没那好杀了,那枚印章不简单。”本命剑气稚嫩的声音在陆行的泥丸宫响起,语气冰冷,似是对陆行墨迹的性格很是不满。 “若是齐睦因此跨入半步大儒境,你我可有一战之力?”陆行以心念的方式问道。 “能。只是不好掌控力道,一个不甚让剑气暴虐开,你所要保护的人可能会有危险。”本命剑气淡淡道。 陆行没再发问,只要还能杀就行。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齐睦的身上,天空中的墨衣虚像让他心中生出猜测:孙琦的神魂毁于天雷,那出手的有没有可能就是孟仲? 陆行提起步子,从楚褚的背后走出,然而仅仅三步后,一股庞大的压力落下,似乎周遭的天地灵气都在排斥他。 “你……是你逼得儒道出手?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孟仲的目光落到陆行身上,言语略带困惑。 陆行昂着头,目光平淡地看向孟仲,淡问道:“这般看来,齐睦是你弟子?” “是。”孟仲打量着陆行,随即又把目光看向了高空的古刹,道:“你很特殊,你是这柄剑的主人吧。” 陆行点头,平淡的语气下藏着无穷的力量:“我不仅是剑的主人,今日我还要用此剑斩杀齐睦!” 话如晴天霹雳,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一变,所有人都想不到,陆行竟敢挑衅眼前这位抬手能屏蔽天道、极可能登临儒圣的虚像。所有人看向陆行的目光除了震惊外,更多是敬佩! 孟仲微微一愣,云雾合成的大嘴张了张,笑道:“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杀我的弟子?是觉得我杀不了你吗!” 天空当即暗了几分,四周有阴云涌来,如涛涛之水遮蔽了整个天空。孟仲一言,天地变色! 本命剑气暴躁的声音在陆行的泥丸宫中响起:“你、能不能别逞能!方才若不是我用剑气为你扛住了天地余威,单是落下势压便能将你的肉身粉碎。” “陆行!你莫要忘了,你已经不是抱丹境的修士,更没有楚褚一般的肉身。” 本命剑气的怒吼如同想在陆行耳边一般,陆行眯着眼,面容似是在享受什么,他以心念淡淡道:“我不是、有你吗?姐姐……” “咯噔!”不约而同的是两下心声,本命剑气沉默不语,而陆行的眼眶似乎有泪光晶莹,他笃定姐姐一定就在身边: 当年我一气之下跑到龙虎山,姐姐虽然嘴上不答应,却是偷偷地送了自己一路。 而现在,我陆行下山,遭人算计,仲子欺人。姐姐、她陆霜怎会坐视不管! “你在哪,为何小青找不到你,为何他人都说你失踪了,就连楚褚都不愿意跟我提到你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北地的责任放在我一个身上,我早说过,北地是你的北地,不是我的!”陆行在心中接连不断地怒吼,下山这几日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至今仍无消息的陆霜。 “你怎么猜到的……”“本命剑气“”的声音在陆行的心中响起,虽说稚嫩,却满是温柔:“我本以为楚褚来接你,更有龙虎山为倚靠,你便能平安回到雪津城,可我也没想到……你这般能折腾!” “本命剑气”的语气有些加重,好似恨铁不成钢,道:“不许哭,我雪津城的男人不能把自己的懦弱展现在别人面前。” “这世上,只要大道主人还活着,便不可能有剑气道韵能诞生灵智,”陆行心念道:“姐姐,你到底去哪了?” “回头说,当下还有大敌呢,我先助你退敌!”“本命剑气“”的声音稚嫩,但多了一份锐气。 云端上,孟仲微微皱眉,那柄古刹内的剑气有些不简单,论威力,怕是能将大道都捅出窟窿来。孟仲翻手调动一片云海,化为一只无双巨手朝陆行抓去。在孟仲看来,剑再强又如何,他完全可以先对付肉身疲弱的陆行。 楚褚见孟仲还要对陆行出手,连忙一个箭步来到陆行身前,一身拳势如虹,朝着天空落下的巨手打去。拳势中藏着无尽锋芒,锐利的拳风将云雾打散。 孟仲见状,心中有些不耐烦,他神识蔓延万里本就耗费极大,而山巅境的武夫向来抗揍,若是不想办法解决了那柄古怪的剑,便不算帮齐睦解决了危险。 手上云雾翻涌,云中腾飞出两条由浩然正气凝聚成的金龙,朝着楚褚袭去。 楚褚一跃而起,在空中与二龙交手,手中拳势一记能打散无数浩然正气,更是硬生生在云雾中撕出无数道口子。 “拳力十分,我出十二分,二从何来,乃是让天地以为有二!”“本命剑气”以心念说道:“这便是楚褚的拳道,只可惜此道过于霸道,自先古至今都没能有人走出此道,便是最相似的王霸拳道也是差了几分意思。所以,楚褚才不能以拳势合道,更是难以踏入武道第八楼——斩天人的境界。” “姐姐以为,三叔打得过吗?”陆行以心念问道。 “不能,楚褚的大道被封锁了,论手段他玩不过儒门的人。估计还要我出手,”“本命剑气”以心念回答,语气重了几分:“先与你说好,一但由我出手,我不能保证在杀掉孟仲虚像和齐睦时候能精确的控制住力道,若是有个闪失,你养在车架内的两个漂亮美人可就悬了,便是侥幸存活,也得落个容貌尽毁的下场。” 陆行眼神微微闪烁,她知道姐姐说的是玩笑话,可就如同小时候偷看别人家姑娘洗澡,一不小心被姐姐发现一般羞愧。 “姐姐,你听我说,她们是我在贾城相识的友人,只是因为投缘,这才在我这留着。”陆行连忙以心念解释道,就是理由找的缺乏说服力,但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些已是尽力。 “本命剑气”冷声道,只是声音颇为稚嫩,让人生不起寒意:“没跟你开玩笑,我在剑气上所留下的仅是一道分魂,并不能完美驾驭剑气,一但全力出手,恐怕会伤及无辜。” 此刻,天上的楚褚和孟仲分出了胜负。两条金龙被楚褚打得残破不看,露出了里边作为骨架的无数墨字,孟仲的右手向天上一探,一张铺天的金色大网落下。 楚褚边打边退,似是打算脱离金色大网的笼罩。两侧与之缠斗的金龙不顾伤势,如同两条锁链一般,将楚褚死死拖住。 金色大网随即落下,天地在这一刻仿佛定形了,任凭楚褚的拳势如何锋利,都无法逃出困住他的金色空间。 孟仲一番功夫终于将楚褚拖住,随后,他看向下方的陆行,喝道:“你便是今日之事的主谋了,欲坑杀我弟子,更是让山巅境的武夫出手,以力压人。” 陆行微微一笑,有姐姐坐镇,他的底气足了不少,反问道:“先生又何尝不是呢?赢者才配言公平,江湖如此,天下更如此。” “话粗理不粗,难得有这般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那便留下性命吧。”孟仲不怒反笑,右手高高推起一座云山,送到九天之上受无数雷霆浇筑。 “等等!”一瘦一胖两个身影跑到了陆行身前,正是张鸣和宴叁,其后还有两个断江境的武夫颤颤巍巍地跟着,似是害怕云端上那人随手丢下雷罚,。 “先生且慢,陆行杀不得!他是北地世子,雪津城的少城主!先生以儒正道,难道想要天下大乱吗?”宴叁扯着嗓子喊道,甚至还干咳了两声,吐出两口鲜血。 “是啊,先生良善,请宽恕陆哥,也给天下百姓一个机会,让幽州和北地免于生灵涂炭、山河破碎之苦。”张鸣跟着一唱一和,双膝跪到地上,双目有涓涓热泪流下。 两个断江境的武夫面面相窥,连忙跟着跪地嚎啕,就是喊声格外难听。 “你这……这是你在京城结交的朋友吧,真是怪丢人的。”“本命剑气”的声音有些迟缓。 陆行嘿嘿一笑,心念道:“姐姐不懂,这叫——义薄云天!” 第二十二章:“武仙”的脾气 “你叫陆行,北地世子?”孟仲问道,右手上拖悬着的风雷停止了汇聚。 “难怪有如此惊人的剑气,你是武仙的弟弟。” 跪地痛苦的张鸣和晏叁眼中露出喜意,连忙高呼道:“对,先生说的对。若是您杀了陆行,定会受到武仙的报复。” 一侧,陆行表面默不作声,内心则是以心念和陆霜沟通。 “姐姐,我若真死了。你会如何为我报仇?” “本命剑气”的声音有些高挑,道:“呵呵,无它,替你掀翻三家书院,让他们交出真凶。” “一剑挑文道,姐姐说的霸气。”陆行心念道。 “本命剑气”声音微顿,道:“大敌当前,还能这般……马屁精!” 陆行嘿嘿一笑,在山上呆久了,如今听到姐姐骂自己反倒觉得开心,一个词,欠骂。 “既然你是武仙的弟子,”孟仲的话顿了有一会,似是再拿什么主意,良久才开口道:“我饶你性命,但废你双足。你为北地世子,双足于你而言,无足轻重。” 这话听着有理,但细一思考就觉得奇怪,武仙的弟弟若是没了双腿,那便成不了第二个武仙。 “哼!”“本命剑气”的声音在陆行的泥丸宫内愤愤响起:“书院夫子的坦荡,都被这种小人败光了!” 陆行错愕,不知姐姐的怒因何而起,但既然姐姐生气了,那我便要替她出气。 “孟仲,”陆行直呼孟仲名讳,昂首喝道:“你为君子,实乃诈善,你若行恶,百密无疏,单是欲废我双腿之事,便足够荼毒百年。” “我若废双腿,便是穷极一生都不能踏足山巅境,如此无需百年,雪津城武道萧条、或者北地不再独属陆姓。” 陆行面起煌煌,步踏而起,身前的每一步都有一道道剑气拖着,竟朝云端之上而去。 “武道弱而民富足,那北地岂不是待宰之羔羊?” “儒以天下论国,而为道以身行恶。或饲君、或宰民,以求自身道长远,而忘君子为何。” 话如掷地,驱散了四周汇聚来到阴云。 “孟仲,你要来杀我,那便来,无需畏手畏脚、作茧自缚。” “儒家的一些人,贪图墨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晴起霹雳,似是天道都被陆行冒犯的话激怒了,雷霆从文庙上方斜着劈来,其上附着金芒。 古刹自行斩出一道冰寒剑气,和雷霆在中途相撞,两相迸碎。 古刹剑刃寒芒,再次斩出一道冰寒剑气护住陆行左右,随后,剑腾九空,如流光冲进云端之上的虚空。 而陆行的泥丸宫中,一个暴躁、冰冷的稚嫩声响起,或是说“傲娇”? “在这等着,姐姐给你讨要一个公道!” 陆行心中一个疙瘩:姐,您先别急,真不担心这孟仲一巴掌拍死你弟弟我啊?只可惜心念已经断开了连接,陆行只得绷着一张脸和孟仲对峙。 九天外,有星辰熠熠生辉,除了日月为最,便是文曲星较为醒目。 一身青衣的亮丽女子手持古刹,行走在无尽的溺水上。女子面上有嗔怒,一双丹凤眼怒视着前方,一个顿眉的功夫,身形已踏出万里余,前方正有一条占据了半个天空、瞧不到尽头的金色河流。 “儒道,给老娘出来!敢对我的弟弟出手,真当我陆霜是死人!”分魂脱离剑气后,声音变得成熟。 金色河流中泛起浪花,浪花朝陆行扑来,浪涛看着小,出了金色河流后变得高如千丈,以劈天盖地的势头朝陆霜涌来。 “白玉第五楼,借我断江气!”陆霜剑划周天,无垠剑气在道界的四面八方涌出,以古刹剑锋为引,剑气被汇聚到一处,随后,剑落——断江! 剑气所过,浪花跌落,江河退避,整个金色浪涛被一剑分为两半,浪头落到溺水上,激起的水浪朝陆霜袭去,也被剑气皆数斩落。 无垠剑气斩断浪涛后并未停下,而是朝着金色河流中而去,剑气有形,竟硬生生让江河断流。 一个青袍白发的背影在河流中晃过,手掌在剑气上费力一推,将剑气折成两断,金色河流才得以续上。 “陆霜,你莫要得寸进尺。此为道界,你仅一道分魂,不是我的对手!”儒道的声音颇为稚嫩。 “呵、呵,”陆霜笑道:“你大可试试,我倒要看看你这浩然河流能否在我剑下完好!” 儒道久久不语,而远处的虚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小踟蹰,怎么跟一个道灵怄气呢,”溺水上,糟蹋老头架着一辆小舟晃荡,右手尚握着个酒葫芦,空出的左手招呼,道:“犯不着、犯不着——” 道灵见到糟蹋老头后,便一个踏步回到浩然河流中。 “踟蹰是你能叫的?”陆霜眉头皱起,挥动手中古刹,剑气挑起溺水,欲图将糟蹋老头的小舟倾翻。 糟蹋老头也不恼怒,伸手探出紫色葫芦,将卷起的溺水收入葫芦中,道:“溺水难取,可莫要浪费,小踟蹰这一剑厉害,足够老头我半个月的酒了。” “孟仲为何?”陆霜一剑过后,气也消了不少,主要是古刹内的本命剑气经不去霍霍。 糟蹋老头眼珠子一眯,小舟在陆霜十余丈外停下,他笑呵呵道:“那是南边的人,不归老头我管。” “齐睦和陆行的争端,是谁的算计?”陆行直截了当地问道。她不是第一天认识糟蹋老头了,这老头心思多,但人不算坏,至少在儒教里边算是最实在的。 糟蹋老头捋捋胡子,闻了闻葫芦口的酒香,道:“孙琦死得蹊跷,天门打开时,大伙的心思都放在上界。下死手的人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痕迹。” “真想查,估计得从下场的魑魅身上追究。但是咱和道教有约,手伸不到鬼界去。” 糟蹋老头扬了扬眉头,嘴唇上方一根胡须被他拔落,轻飘飘地说道:“有人在打听你的事,话说,你的伤还好吧。” 陆霜眉头一挑,听出了糟蹋老头的话外音——有人在打雪津城的主意。 “替我问候一群死老头,若是有人敢在陆行回雪津城的路上生事,我必一剑断他传承、毁他庙宇。” 话落,陆行手持古刹挥出一道剑气,剑气朝天上星辰而去,直到触碰到一层薄膜而四散开,剑气如落雨般朝四面八方遁去。 剑气成音,承载着陆霜的冰冷,响彻在诸天道界: “莫要忘了,我北地陆姓向来不是泥捏的,北地的剑开得太平,也灭得仙神!” …… 下方的贾城。 陆行注视着孟仲,心中揣摩着说词,古刹被长姐的分魂带走了,我可没能耐打赢孟仲。 “先生既然至少是大儒的境界,为何我从为听过您的名讳?” 孟仲沉默不言,周遭的浩然正气如磨刀石一般刮着护住陆行周身的冰寒剑气。 周遭的冰寒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陆行微起眼,看来是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姐,最多十息,您老再不回来,我可就真要殒命了。”陆行以心念不停联系着古刹,着实是没什么手段了。 “吵什么吵,拿出你和老天师叫板的气势啊!一个大儒境的书生,瞧给你吓的。没样!”“本命剑气”的稚嫩声音在陆行泥丸宫内响起。 陆行嘿嘿一笑:“姐姐回来就好。” 天空中有一寸芒划过,古刹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陆行身边。 与此同时,东南边极远的天空,一股浩然正气冲天而起,白鹿书院供奉的文庙内,孟仲的名牌在第三列,朱红的字闪着光辉。 一声悠长的叹息透过无数虚空传到北方,仅有孟仲一人能听见。 “仲子,你要是再不回来,三圣同责。” “你本为待罪之身,若是再坏了规矩,便是你那小徒弟也难保其性命。” 孟仲以同样的传声方式回问:“今日若我不插手,我的徒弟定要被坑害!你难道要我干看着吗?” 那叹息声等了很久再度传来:“存齐睦贤人境,位列文庙功德碑第二百九十一。——亚圣留。” 文庙功德碑,乃是儒圣所铸,受后人供奉,位列之人享有轮回。 历代仅有贤人以上的儒家子弟才有资格,话虽如此,但千年来以贤人境位列功德碑的不够一手数。 “他这是……怎么了?”陆行以心念的方式问向陆霜,眼前的孟仲虚像一动不动,好似神游太虚。 “本命剑气”以心念道:“有人在寻他麻烦。” 二人心念间,孟仲的云雾虚像再次有了动作,右手翻涌出浩然正气,一团接一团,十余团浩然正气被他一股脑地丢向下方正在悟道的齐睦。 随后,孟仲左右手各自有一道雷云汇聚,分别朝着陆行和楚褚丢去。做完这一切,孟仲的云雾虚像再没了动作,风轻飘飘一吹,又散成了漫天云雾。 楚褚本就被孟仲堵上大道,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又被金龙和天网所束缚,这一记雷霆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让他筋骨受损,便是以武夫的恢复能力,也得一两日的功夫。 “三叔,当心。”雷云一实一虚,陆行仅一剑就将虚的雷云打散,踏着剑气朝正在下坠的楚褚追去,好在有陆霜在操控古刹,剑气织成一张大网,将楚褚拖着向地面落去。 地面上,战场的中心。 天赐宝剑倒插在地上,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震颤。 齐睦盘膝闭目,五心向天,手脚动作与楚褚方才召出大道时极其相似。 …… 高处的云端,孟仲最后的意识消散。 “徒儿,为师仅能送到这里了。一日之内,突破为贤人,再问寻大儒境,吾欣慰……” 第二十三章:授剑,战半步大儒! 道界,一条浩然长河内。 一身白衣踏一叶扁舟,远看飘渺,却在翻滚的浩然长河中平稳逆流。 无数残破的道韵顺着河水流下,其中有些块头较大的道韵。这便是半步大儒才能踏入的浩然长河,贤人圆满的儒生在浩然长河逆流而上,寻找强大的道韵。 齐睦看向前方,他已逆流三里远,其上的阻力愈发大,木筏的速度降了不少。 “得赶时间,仲师拖不了多久的,那人既然在算计我,那就不会让我轻易拿到‘锚’。” 天赐宝剑的虚像浮现到齐睦身前,为其开路,这一行,又是三里。 “仲师,遇上麻烦了吗?” 齐睦脸色微变,一身浩然气蓬勃而发,贤人破境才能得到进入浩然长河的机遇,对于他和仲师来说很是重要。 只有找到“锚”,他才能帮孟仲洗脱冤屈,也能让自己恢复嵩阳弟子的身份。 “轰隆!”浩然长河上有惊雷响起,霹雳惊起道道波涛,朝齐睦袭来。 齐睦脸色铁青,口中喃喃:“当真,来不及了吗?” 落下的雷霆有名——醒雷!当溯流之人在外界的肉身遇到生死危机时,儒道便会降下雷霆,送齐睦回归现实。 仓促之余,齐睦随手在江水中一捞,捡了枚较大的道韵,便被一道雷霆劈出。 …… 贾城 陆行手持古刹,如一株静竹站在齐睦身前。他没有出剑偷袭,而是利用剑意逼迫齐睦回来。 “他在走浩然长河,打断他!”“本命剑气”心念道。 “快点,别给他时间,道界里时间的流速和人间不一样。”“本命剑气”催促道。 陆行当机立断,滋敌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古刹一挥,冰寒剑气朝齐睦袭去。 天赐宝剑震动,剑身溢出数道剑气试图阻拦,却被冰寒剑气摧枯拉朽般磨灭。 就在冰寒剑气即将触碰到齐睦眉心的时候,齐睦醒了。 冰寒剑气被齐睦用左手轻飘飘地推开,右手向前一握,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天赐宝剑。 “我回来了!”齐睦站起身子,放声喝道。 声音嘹亮,响彻在整条街道。然而,十余息后,齐睦的身边仍旧是空无一人。 整个街道里,五百红甲士卒因为使用血煞阵力竭而亡,除了公孙倡外的四名中品武夫身重寒气,已经奄奄一息,而公孙倡则是被“儒道”一掌拍死,肉身陷在了泥土堆里。 “原来……就剩我一个了。”齐睦的声音很冷,让围观的众人不寒而栗。 陆行开口道:“你输了,不过,你并非输给我,我比你命好。” 陆行笑得很淡然,生为北地世子,他从未抗拒过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当然,他也一肩挑起了他要承担的责任。 齐睦目光冰冷,手持宝剑在天空书写,单单一个“睦”字,道:“世子莫非觉得稳赢我?” “我一日,破二境,已经踏入半步大儒。” 齐睦将从浩然长河带出的道韵按进“睦”字内,道:“楚褚重伤,你拿什么和我斗?” 随着“睦”字和道韵的融合,齐睦一身的浩然气开始翻涌、蜕变,伴随着一股金色的光芒,浩然气成功蜕变为浩然正气。 “我已孤身一人,若是我想,覆灭此城又如何?” 话如律令,天空有阴云翻覆,一声声雷霆响起,压抑笼罩着整个贾城。 齐睦双目通红,他单手抵着太阳穴,额上的青筋暴起,牙龈溢血,苍白的面色很是骇人。 “陆行!将黎芮还我!” 齐睦暴躁地挥动天赐宝剑,暴虐的剑气朝周遭肆虐,武庙众人纷纷缩起脑袋,纵使有武庙庇护,也有零星的几道剑气穿过砖墙,几个商贾中剑,当场便身亡。 辛乙费力地挥动马鞭打散迎面而来的剑气,他咧嘴一笑,哪怕被震出内伤也不在意——车架里的可是世子内定的夫人。 车帷被气浪掀开一条缝,黎芮目光中满是担忧,她紧了紧红裳,蹙眉道:“公子的头疼病又犯了。” “情蛊!他被人种了情蛊。”“本命剑气”以心念道。 陆行眯眼,情蛊乱人心智,若是一位半步大儒的强者发了疯,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姐姐,借我本命剑气。他杀了张琦,于情于理,我都要诛杀他,还兄长一个公道。” 陆行提步上前,手中古刹溢出冰寒剑气进入陆行体内,在陆霜的控制下,所有的冰寒剑气以温柔的方式穿过陆行的经脉汇聚到丹田处。随之,陆行身上的剑意强度陡增,以惊人的速度飙升至大宗师。 “大宗师的剑意和半步大儒的境界,二者一战,怕是年轻一辈最精彩的战斗了。”断江境武夫站在张鸣的身侧,抬手又是一道掌劲将肆乱的剑气打散。 张鸣皱眉,担忧道:“陆哥有胜算吗?要不你们也去帮忙。” “是啊,你们两个好歹也是断江境的武夫,再加上陆哥应该能稳赢齐睦吧。”宴叁也是在一旁附和。 两位断江境的护卫面面相窥,相继苦笑:“少主高看我们了,我们若对上齐睦,怕是撑不过三招。” 两个护卫面带苦色,道:“咱们还是别给世子拖后腿了吧。” …… 剑气入体,大宗师的剑意过于强横,陆行与齐睦过了几招,施展起来稍稍有些不适。 “静心,齐睦的道韵有些古怪,能扰乱你的气机。”“本命剑气”心念道。 陆行心领神会,七分剑意沉入泥丸宫,仅以三分御敌,一时间反倒剑招通畅了不少。 齐睦目色赤红,已被情蛊彻底迷失了心智,挥舞着天赐宝剑,浩然正气随之肆虐开。他怒吼一声,身形朝陆行逼近,宝剑上也散发着煞气! 而这时,一个“血”字在剑身上浮现,道韵有名——无间血狱。 陆行小心招架,边打边退,论肉身他比寻常人好不到哪去,每一步都要小心为上。再是一剑格挡开齐睦,陆行往后退开距离,在他背后的空中,浩然正气形成一柄巨斧向他劈下。 “铮!”陆行一记冰寒剑气斩出,将巨斧打散。 “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浩然正气能帮齐睦瞬间恢复伤势。凭我们的气力,不可能耗光这一地的浩然正气。”陆行心中恨得牙痒痒,该死的孟仲,若非他离去之前丢下十多团浩然气,这齐睦也没这般难杀。 “闭嘴!让你磨练剑技就好好练,杀齐睦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给我好好感受剑意大宗师境。” “算了,真笨!我亲自教你,一个失去理智的半步大儒,能打得这般费劲。”“本命剑气”以心念道,言语中皆是数落。 古刹内,一身青衣的陆霜抿着半边嘴角,右手探出将陆行留在古刹内的剑意带上,一步便出了古刹。 “呼,”古刹剑灵颤巍巍地爬起身子,裸露在外的一双白净的小腿不住地颤抖,道:“吓死了、吓死了,这回摊上一个有大后台的主人了。” “完了、完了。小古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呜呜……”剑灵蹲坐着,两只小手无处安放。 外边 青衣如虚妄,披帛及腰、履鞋落地,玉手探出,单单伸出两根秀丽翠指,搭在了微抖的剑刃上。 “铮!”剑刃如鸣,声声作响! 陆霜左手按在陆行的腹部,右指顺着剑刃,古刹向前一刺,快如蜂鸟,剑气凝而不发。 迎面而来的齐睦的剑气被陆行躲过,陆行右剑以天人指路起式,朝齐睦攻去,古刹与天赐宝剑相碰时,古刹的剑身上流光一闪,凝实的剑气朝齐睦面门而去。 齐睦侧头躲避,手中的剑却落了下风,陆行的剑刃擦着天赐宝剑的剑身朝着剑柄处滑动,随后剑锋一转,挑向齐睦的手腕。 “该死!”齐睦目中惊怒,天赐宝剑脱手,右手化掌向陆行袭去,而空着的左手一把将落到空中的宝剑接住。 陆行剑刃朝着齐睦的手臂砍去,却如砍在金石上一般,剑气密如蜂虫,却被浩然正气凝聚的护甲皆数挡下。 “笨!他已走火入魔,怎么可能护得周全,寻薄弱处攻击。”陆霜探出右手握住陆行的持剑的右手,晧腕一转,剑刃画了一个圆,将齐睦袭来到右掌隔开。 随后,陆霜空着的左手扣着陆行腰间的肉,用力一拽将陆行的左脚向后挪动。陆霜的右脚探出,踢在陆行的右脚尖。陆行重心微偏,一半身子依靠在陆霜怀中,二人如盘旋之鸟,避开齐睦的左手剑,青色裙摆翻飞如云烟。 二人身形合一,右手齐齐探出,古刹剑鸣如百鸟朝凤,剑势凝聚霜晶而落,雪花消融之时,周遭的浩然正气尽数被破坏,这一剑气实打实落到齐睦胸口,将他打飞数十丈。 “这一剑名——落雪。人都有弱点,若是没有,便尝试为对面创造……”陆霜秀口轻吐,青丝拂过脸庞,随后沐秋风而触耳。 青衣虚妄,旁人是看不见的,这如画的“丽景”单单陆行能看得。 “姐姐……”陆行目光闪烁,一时挪不开眼睛,口中喃喃:“一身青衣落人眼,似诗如画比云烟。” 陆霜侧头看去,二人仅隔着咫尺,眉眼微颤,露出大半个眼白:“不正经,谁教你这般油嘴滑舌,怪不得到哪都能哄骗女孩。” 陆行嘿嘿一笑,乖乖闭上嘴,将心思放到剑意上。每逢姐姐在身边,他真的很心安。 陆霜瞧着认真感受剑意的陆行,泛到脸庞的红意消散:“长得倒是愈发俊朗,就是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啊,嘶、啊——”不远处,齐睦身上的浩然剑气翻涌,伴随着齐睦胸口的鲜血溢出,浩然正气如摸了一层血煞。血煞般的浩然正气直冲云霄,如浓墨扩散,天空的凝聚的乌云迅速被染成血色,直至将整个贾城覆盖。 陆霜右手划过颈间,将落下的青丝揽到脑后,嘴角抹过一丝笑意,目光锐如一柄青锋长剑。 “有意思,血字道韵加上浩然正气,有一丝‘域’的味道了。这东西,在古墓外可不常见……” 第二十四章:白裙仙女的殷勤 血云笼罩下的贾城显得诡异,其中血云比较厚的地方,已经有血色的雨水落下。 城中的百姓,无论是在外躲雨,还是在房屋内躲雨,他们身上都有一丝丝血气散出,整个人的肤色也随之便红,血丝泛上眼白,如蛛网般让人恐惧。 “陆行!你想杀我?那我便拿整座城池的人为我陪葬!”齐睦腾空而起,手中的天赐宝剑指向天空,无数血气凝聚在剑身之上,如血色漩涡。 血煞之气弥散在全城,在浩然正气的加持下更是破坏力陡增,除了有应天书院弟子镇守的文庙,其余地方皆受到了血气的侵蚀。 有些人甚至眼红至相互厮杀,武庙顿时青光大盛,一个美鬓官帽的雕像散发着青光,手中偃月刀将血煞之气震退,但还是有些疲弱的商贾受到侵蚀,化为丧失理智的厉鬼一般疯狂。 “想不到这齐睦如此邪门,这血煞竟然连我的领域都能侵蚀。”楚褚将领域打开,盘坐在车架旁,护住其余三人。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半步大儒并得到“血”字道韵的齐睦,便是全盛时期的他都没有把握稳稳拿下。 世子当真行吗?楚褚眼中泛着忧虑:但愿世子能有手段对付齐睦,否则……老夫便是自焚大道也要为雪津城保留火种! 此刻,战场的最中心。 陆行侧头,同一旁的陆霜说道:“情蛊已经完全把齐睦控制住了,此刻再不杀他,这空中的血云怕是会让贾城百姓死伤无数。” 有什么可催的,让姐姐多瞧会儿……陆霜虚妄的左手摸向陆行的头顶,良久,才再度回头看向高空中的齐睦。 “半步大儒,除了浩然气的蜕变外,肉身也会发生些许变化。” 陆霜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捻着古刹剑刃,食指的白面轻扣着剑刃,似在敲着音律。 “剑意未入道,终究只能有幅增之用,你自身修为太弱,也就比凡人好上一丁点。若这都能斩杀半步大儒,那也太瞧不起儒修了。” 陆霜看着陆行诧异的眼神,嘴角抹过笑容,眨眼道:“姐姐的道伤了,没法借你用。不过,姐姐可以借你的剑意,走出几步道来。” “借我的剑意,走出大道?”陆行面露惊愕,世间剑客皆有自己的剑意,剑意由心生,因人而异,哪怕相差毫厘,也是截然不同的。姐姐的话,这已经超过了他对剑意的理解。 陆霜眉头一条,左手的翠指逐波,弹在陆行的额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大道同归而殊途。何况你的剑式,可是我手把手教的——” 话如悬音,陆霜的步子踩在地上,剑意化为道道涟漪,她的手穿过古刹剑脊,从里边攥出一个小巧的剑灵。 “把人形散了,便成剑胚模样。” 冰冷的声音把古刹剑灵吓得浑身一颤,脚丫子悬在空中直晃,流光一闪,便化为一柄青锋长剑。 武庙内,不知其解的众人议论纷纷,困惑着陆行的动作。 “世子为何一动不动?莫非是被血煞之气侵蚀了?” “切莫胡言,没看见世子的剑气愈发凌冽了吗?说不得是进入了传说中的顿悟。” 张鸣对一旁的护卫问道:“陆哥这是怎么了?忽然就不进攻了。” 断江境护卫认真观察着,道:“少主请用心感受,有没有觉得空气都在进行一种有节奏的颤动,世子的剑意似乎在蜕变。” “剑意大宗师之上,为何境?”另一名断江境武夫身子颤抖,而他的腰间也挂着一把长剑。 宴叁连忙道:“这我倒是知道,大宗师之上,便是道。” 说者无心,可嗓门却是异常响亮,武庙众人的心神为之颤抖,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心中思绪翻飞。 “北地世子,才二十岁吧。” “甚至还没有加冠,却要踏入道境?” “这哪是什么少年之争,一边是半步大儒的齐睦,一边是企图突破道境的陆行。” “天下英杰,不过尔尔!” …… 陆行动了,也同时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在别人看不到视角里,他踩着陆霜走出的脚印,一步步紧随其后,分毫不差。 “别关顾着跟,用心去感受,剑道一途,最为亮丽的便是其中的风景。”陆霜手持古刹剑灵于前方开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被她从道界偷偷带下的无垠剑气在前边试错,大道演变无穷,从无生有走出一条剑道亦是难上加难。 索性眼下并无踏入道境的大能在此,也得亏应天书院的糟蹋老头用文气遮蔽了此方势运,让外人不得窥看。否则,定能听得惊呼:“武仙竟能为人开道,如此剑道至尊,天下怕是已无人能出其左右。” 陆行屏气凝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步出错,让姐姐的心血白费。 “放松些,这是你的剑意,我只是试着帮你走出一段未来属于你的道。论此道,你应该要比我熟悉。”陆霜叮嘱道,她甚至没工夫回首,心神皆数落到了前方,行十丈而道成,当下就差一丈了。 陆霜一步走出,步落,莲花生,道成! 古刹剑鸣而出,一头扎进剑道中,如鱼入大海,前方就是无比宽广的道。 “还不跟上,能走几步看你造化了。”陆霜抬脚揣在陆行屁股上,差点让陆行一个踉跄摔倒。 行道之事,陆霜没有办法代劳,能走多远仅能看陆行造化。 待陆行艰难稳住身形后,回首一望,发现自己已经踏在了道上。前方有仙宫瑶池,无数赤足仙子路过,看着一身糟蹋的陆行莺声燕语;极高处有一琉璃门户,宝玉为匾,刻着“南天”;两侧是琼楼玉宇,有两批仙人驱赶着赤须龙和丹顶凤。 “快来,这无妄虚境可好玩了,你心中想什么便能出现什么。”古刹剑灵飘在前方,在一处很小的灵池里游泳。 无妄虚境!陆行猛地惊醒,齐睦还在凝聚血云能,若是放任他继续,怕是不知会死多少人。 陆行踏出第一步,脚下有无数剑意凝实,这一步走出,大道也多出一丈。 “主人、主人,加油哦。”古刹剑灵双手拿着两圈小花,上下挥舞着。也就这时候,古刹剑灵才舍得叫陆行一声主人。 这第二步,陆行泥丸宫中的剑意尽数涌出,大道每多一丈都极为重要,所以陆行使上了所有的剑意。 一股来自无妄虚境的排斥力让剑意难以凝实,再多的剑意落到上边就跟打水漂一般,几乎是顷刻间,八成的剑意都被打散,陆行这第二步仅迈出一只右脚,便摇摇欲醉。 “不能这样下去,我的剑意不够纯粹,比不得真正的大宗师剑意。”陆行咬咬牙,以身为剑,双脚直接踏在了前方的虚空中,脚下的剑意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逐渐凝实,将排斥的力道尽数挡住。 “哇、好棒耶——”古刹剑灵的衣服还湿着,围着湖边转圈圈,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陆行沉下心思,消化着踏出两步后剑道所反馈的无上真意,泥丸宫内消耗殆尽的灵识也在迅速恢复着。 古刹剑灵趴在岸边,瞧着打坐的陆行,小嘴嘟起,道:“哎呀,看来没有第三步了。罢了、罢了,有十二丈的大道为依托,我就能跑到剑身外边玩咯。” 远处,一位白裙仙女端着红木盒子,披帛随风飘动,白裙仙女踏云来到陆行身前,作揖道:“公子,你为古刹的主人,享有故人恩惠。” 古刹剑灵连忙躲到陆行身后,仅露出小脑袋打量着白裙仙子。 白裙仙子微微一笑,将一盘瓜果递给古刹剑灵,道:“古灵何须避讳,君上让我向您问好。” 陆行目光微眯,他从未来过无妄虚境,可从未听过这地方会有仙人。瞧着古刹剑灵一副想要瓜果,却又不敢上前的模样,陆行接过白裙仙女的瓜果,微微一笑:“待我谢过你口中的君上,不知你口中的恩惠为何?” “主人叫我小古就好,”小古端起瓜果盆子,躲到陆行身后品尝。老远便闻到香味了,可把她馋坏了。 白裙仙女恬然一笑,似乎并不意外小古的表现。她退开两步,挥手撒下些许花瓣,道:“公子十丈开道,后行二丈,君上有令,让我为公子再开三丈,计十五丈!” 前方路上,剑意顺着花瓣凝聚的方向汇聚,仅是片刻的功夫,三丈远的道路便形成。 “这、这也格外轻松了些吧。”陆行心中满满的感慨,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走了两丈,这白裙仙子轻飘飘挥手,竟然就多出三丈,若是再多挥几下手…… 陆行咽下唾沫,将心中升起的贪念尽数压下,大道动人心,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他起身连走了三步,在第五丈之处盘腿而坐,比之方才还要强烈一倍的无上真意涌入泥丸宫。 “公子似是有些心急,莫非外边正有大事发生?”白裙仙女的目光澄澈如清泉,似乎能探读人心,道:“仙境不受外界的时间长河束缚,公子何时进来的,便会在何时出去。” 不受时间长河束缚!简单的一句话落到陆行耳中如同惊雷,是什么样的存在能有这般能耐,陆行想不明白,何况他眼下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 长姐在等自己稳定大道,外边的楚褚、魏颖和黎芮都在等自己,能对付齐睦的仅有脚下的剑道,此刻多走一丈,便能让长姐少费点心思。 “姐姐向来脾气拗,她虽一口答应能杀齐睦,但究竟会付出什么代价除了她自己没别人会知道。” 陆行在心中叹息,姐姐这些年为了北地,从来都没有轻松过。当年甘愿退让世子之位,也是想和姐姐过几天安生日子。他在京城为质两年,深知别有用心者对雪津城的恶意。 第二十五章:剑道十五丈,一剑破血云 天空,齐睦睁开了赤红的眸子,天赐宝剑被烙上一条条血红的道纹,他目光落至下方,扫视着武庙周遭的所有人。他右手握着天赐宝剑高高落下,血气长刃,拖出血色残影,三道剑气朝下方的三个方向而去。 “不好!”两名断江境武夫连忙来到武圣像的一侧,一身真气如江河汹涌而出,帮助武圣像稳固结界。眨眼过后,血色剑气落到结界上,两名断江境的武夫面色赤红,喷出一口鲜血,两股力量掀起的气浪席卷整个武庙,导致人仰马翻、哀声遍地。 气息最强的血色剑气朝悟道中的陆行而来,陆霜眉头蹙起,陆行正在悟道,当下没法动用陆行的剑意,而她的冰寒剑气早已告竭,仅残留一丝护住分魂。 怎么办?陆霜暗自调动分魂的力量,她要为陆行争取时间,便仅是一丝冰寒剑气,在她陆霜手中,亦可重伤大儒。 剑气聚,蓄势待发,欲一剑破血色剑气,再上高空重伤齐睦。 “啦哗、咻……”琴音如刃,挡在了血色剑气落下的途中,车架的帷帘被气浪掀起,厢中有丽人,素手勤操琴。 好养眼的女子……陆霜眯着眼,平复了翻涌的神魂。她抬手牵动琴音掀起的风刃,翠秀玉指再空中比划,将琴音杂乱的攻击织成一张紧密的大网,将血色剑气彻底打散。 最后一道血色剑气来的稍慢,朝车架而去。楚褚提步而起,双拳如流光打在剑气上,肆虐的剑气突破了他的肉身,剑气虽被打散,却让楚褚的伤势更重了几分。 天空,齐睦的血目牢牢盯着车架,口中念道:“黎、芮……” 齐睦手中的天赐宝剑高举,喝道:“无间血狱——赦令,群魔现!” 空气中的血气如一条条经脉般闪烁,那些被血气侵蚀而倒下的人纷纷爬起,步子散乱,重心不稳,却已怪异的姿势站着。像这般的人足有上万,他们以各种奇怪的角度抬起头颅,随后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血尸!该死的,此举不知会害死多少人。”韩瑞咬牙道。 “是啊,贤人,我们难道要袖手旁观吗?若是放任齐睦为所欲为,怕是后果不堪设想。”有弟子附和道。 楚修明站在大堂的最中心,瞧着应天书院的十个弟子和自己从数千寒门中选出的九人,郑重道:“文道遗迹将开,我的任务是守护文庙。至于齐睦所为,请相信世子!” 堂下的十九人纷纷皱眉,似乎都在问同一个问题:为何贤人这般信任陆行? …… 数万血尸包围了武庙周遭,武圣像的结界对血尸没有作用,商贾纷纷排除自家的护卫,随两位断江境武夫的指挥挡在最外边。 战场最中央,血尸将陆行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发动进攻,都被陆霜调动残留的冰寒剑气尽数杀死。陆霜的脸色并不好,便是如此节省使用,她也撑不过一刻钟。 车架旁,楚褚破口大骂:“真是邪门,连我的领域都没效果。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楚褚冲入血尸群中,每一拳一脚都能带在一个血尸,但时间一久,无数血液粘在楚褚的身上,竟然让他的气息越发的弱。 车厢内,魏颖的琴音从未停过,手指被细弦划出血来,她眉头紧蹙,面色泛白,显然是不停用琴音攻击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一旁的黎芮手心紧了紧,她眼中闪烁,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一般,身形一动,竟然打算走下车架。 “黎芮!停下……”魏颖忍着指尖的疼痛,咬牙道:“若是世子知道,定然不会答应的。” 黎芮的身形微顿,半身红衣踏出车架外,她颤声道:“若是我的死,能消解两位公子之间的仇恨,那黎芮甘愿赴死。” 蠢吗?魏颖皱着眉头,眼看着黎芮踏出车架,弹琴的素手微颤,琴音顿时暴躁了不少。 红衣亮眼,如沐火之群,黎芮走下车架,周遭包围来的血尸前进的动作变得僵硬,他们匍匐下身子,离得近的血尸竟然朝黎芮下跪,后续的血尸注意到车架旁的这一幕,纷纷停止了无休止的进攻,数万的血尸齐齐朝向黎芮的方向,目光有红芒闪烁,随后跪膝俯首。 黎芮面色潮红,红衣披帛飘飞,双手捧着一卷红绸缎。她行走在血尸潮中,如葬乱之花,举世瞩目。 “又是个美人!”陆霜气得牙痒痒,两根翠指一记暴扣在陆行的脑门,心中骂道:臭弟弟,沾花惹草也要有个限度,让你为陆姓留个种,没让你荒淫无度! 若是陆行知道陆霜对他的怨责,定要大喊冤枉,这几日有小钰耳提面命跟着,他哪敢碰其他姑娘。 黎芮抬头看向天空的齐睦,声线微颤:“齐睦,我在这里。杀了我,放过其他人,可好?” 天空,齐睦偏头向下看,血目中有黑光闪过,他脸上有条条血红的脉络,撕扯着喉咙怒吼道:“黎——芮——” 齐睦高举起天赐宝剑,血气从城池的四面八方而来,浓郁的血气汇聚在剑尖,连天空的血云都因此暗淡了颜色。他将剑尖向下挥落,一道如血月般的弧形剑气落下,杀气弥散。 齐睦……黎芮的瞳孔中闪烁着血色的光芒,她端着红绸缎,双腿紧夹着,不愿意两股战战的死去。气浪吹动红裳,裙摆翻飞,红绸缎的尾部随风舞动,右肩的红衣滑落,肩骨如红玉,肌肤盈盈色。 “她在求死?为何……如此美人死于此难,可惜了。”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魏颖疯狂弹动着琴弦,血染弦根,食指的指尖狠狠地陷进了琴弦中,魏颖吃痛,可无论多少的琴音,在血月剑气下都是飞蛾扑火。 “楚大人,救救她。”这是魏颖的悲呼。 楚褚不顾伤势,腾空而起,欲用拳势推开血月剑气,可经连久战的他早就没了强悍的力道,仅一个照面便被打落。 陆霜眯着眼,抿着半边嘴,她不能出手,要给陆行留着最后一分力来对付齐睦。 死亡,头一回靠得这么近。好似死的不止黎芮一人,而是斩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 “呼、呼……”沉重的吐气声,黎芮的胸口起伏,香汗淋漓湿了衣衫。 一身白衣如雪,长剑如龙,剑锋之上,有满月寒光。剑气再美,却不及青丝翻飞露出的面容。 “剑道十五丈,此剑便为——白龙十五!”陆行放声大笑,古刹随心而动,人剑合一,直朝上方的血月剑气而去。 血月被白龙打碎,四散如漫天烟火。 “谁、准你死了!”掀起的烟尘中,一个冰冷和霸道的声音响起,湿润的气息涌到黎芮的耳垂,让她浑身一颤。 陆行来到黎芮的身前,一把握住她捏着红绸缎的右手,盯着她慌乱的眼睛,冷声道:“你还欠我一命呢,你若死了,我找谁要?” 旁人听不得此间耳语,却都是面露喜色,因为——能救他们的陆行回来了。 武庙内,那名习剑的断剑境武夫拖着重伤的躯体,对着陆行的方向叩首,口中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剑、道——” “剑、道!”两个字如雷音响彻在所有人的耳中,所有的商贾、权贵震惊之余,心中更是如释重负。 晏叁不敢置信的眨眨眼,随后高兴地一跃三尺高。 “我京城三少中,竟有一人能踏入道境!陆哥威武!” 车架旁,楚褚面露惊愕,老脸泛起红潮,一双铁拳对着空气一顿输出,宣泄着心中的兴奋。 一侧,魏颖瘫倒在车厢内,琴随意掉在木板上,她的嘴角抹过笑意,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公子醒来就好。” 战场的中心。 陆行的左手牢牢牵着黎芮的右手,右手握着古刹,剑锋所指,正是高空中的齐睦。 “能走五丈,真不错,超乎了姐姐的预期呢。”陆霜一个跃步走到陆行身边,葱翠玉指触碰着剑脊,目光满是欣然。 “该死!”高空的齐睦怒视着陆行,天赐宝剑不停抽调着血云的力量,一道更加强大的血月剑气正在汇聚。 “该结束了!”陆行腾空而起,这是他和陆霜共同的心声。 陆行凡人之躯,扛不住太多的负担,若是调动大道,那便只能全力挥出一剑。 “如此,一剑定胜负,一剑、足矣!” 世间总有人问,什么是剑光?什么是剑道? 那么在此幽州东南的一座城池,城名——贾,所问之人定能找到那一剑的答案。 剑光聚,破血云,夺落日金辉。 陆行一步踏出,如仙人慢行,手中古刹响起声声剑鸣,这一路,一共走了十五丈远。陆行止步,右手起了一个刺的剑式。 “小古,姐姐。我们出剑吧!” “好!” “好!” 两声脆鸣在陆心的泥丸宫中响起,随后,白光撕破半个天际,剑光如彗尾,陆行直往齐睦刺去,强横的血月剑气在剑道面前撑不过一秒。 “咻、咻!”众人的视野被白光挡住,仅能听得一声声剑鸣。 白色的天空似乎有“雨水”落下,格外黏稠,有刺鼻的铁腥味。 血染天空,一剑封喉! 陆行回到地面,目光惆怅,这一剑杀了齐睦,却也陆霜让的分魂彻底消散了。 “伸出手来。”陆行对身前发愣的黎芮说道,声音不容拒绝。 黎芮怯怯地藏起眼帘,将白净的晧腕露出,手心放在红绸缎之上。陆行手中古刹一挥,在黎芮的手腕划开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流出,等了一会,一只粉红的虫子从伤口中掉落。 情蛊已死,变为剧毒,要及时排出。 黎芮身子微颤,睁眼看向陆行,目光再无淡淡血色,澄澈如玉。她踮起脚尖,玉臂搭在陆行的肩上,为他披上红绸缎。 或许一开始,红绸缎并不是为陆行所备,但至少此刻,红帛倚白衣,翩翩少年气! …… “赢了、赢了!” 晏叁高兴地呼出声来,一旁的辛乙也是高声呼喊,喜悦最具备传染力,一时间整个武庙人声鼎沸。 血云已经彻底消散,天空蔚蓝,陆行仰首看着天空,心中喃喃:姐姐,来日再见! 第二十六章:尘埃落定,风平浪静? 大战落幕,陆行调动仅剩的剑意,一剑焚尽包括齐睦尸首在内的五百零四具尸骸。尘烟漫天,却也好过暴尸街头。 陆行捡起地上的墨玉印章和天赐宝剑,将它们丢给了辛乙保管。 “陆哥,既然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我和三儿就先行告退了。”张鸣拱手道。 陆行出声挽留,道:“不妨就留一晚,你我三人好好叙叙旧。” “好、好,我可是有好多事情想跟陆哥……”晏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鸣堵上了嘴。 张鸣再度道:“陆哥,此间事宜我们还有快马回京都禀报老爷子。就不做叨扰了,等来日你来京城,咱们再好生聚聚。” 陆行见留不住人,也不再做挽留,便也拘礼拜别。 宴叁哭丧着脸,三步一回头,一声声陆哥还没含出口就被张鸣堵住了。 陆行目送着张鸣和宴叁离开视线后,才对楚褚道:“三叔辛苦了,你我回照南轩。” 说着,陆行将黎芮扶上马车,他自己则是白衣红帛与楚褚一同步行。 辛乙手上的马鞭使劲,四马同驱,车架掉了个头再次出发,比来时快了不少。 “世子厉害,年仅二十一的道境,怕是能追平千年前的谪仙人。”楚褚负手而行,衣衫破烂,也藏不住一身锋芒。 陆行脸上露出笑容,满是朝气,道:“三叔谬赞了,我大宗师的境界是姐姐用冰寒剑意续上的。如今我虽踏出道境,但我的剑意孱弱,轻易不能动用大道。” “恩,世子还需好生调养,不过境界到了,重新掌握道境对于世子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楚褚道。 调养……陆行忽然想起小钰昨夜的抱怨,“公子太过分了,小钰的修为都被公子榨干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厢内又是另一副光景。 “多谢,”黎芮端庄坐着,低头用手帕扎进腕上的伤口,道:“颖,先前你让楚褚出手帮我,我都听见了。” 魏颖眉眼稍蹙,右手藏在袖子里,受伤的食指摩梭着丝绸,隐隐传来刺痛。她听到黎芮的话,才悠悠抬眉,嘴角挂笑,如一偏浅白的桃花瓣。 “不客气,你该谢的楚大人。他为了保护你我,可没少受伤。” 说着,魏颖目光如稚鹰般看向黎芮,道:“我不及你,着红装,更为公子披红帛。旧主方逝,已有新主……” 话如睚眦,让黎芮的呼吸一顿,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帘,红装尤抹,朱唇轻点。 “颖,何出此言?你应当知道,我无意与你相争。” 争!魏颖的目光升起愠色,玉颈微抬,声音冰冷:“日久见人心,你当记得,世子良善。” “你……”黎芮抬头看向魏颖,二人的目光相撞,如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哎呦!”一声粗壮的喘息声盖过了车厢内两位姑娘的低语。 车架停住,辛乙站在前室上,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汗。手帕绣着一只飞燕,是魏颖送的。 前边是一众书生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楚修明。 “贤人楚修明,谢世子出手相救,让贾城百姓在齐睦的毒手下完存。”楚修明弯腰拱手,身后的十九名儒家子弟亦是弯腰拱手。 陆行和楚褚相视一笑,二人所笑的却是不一。楚褚笑的是儒家总爱搞些空架子,但陆行是真喜欢这样的空架子。 “楚修明,你应该知道,齐睦曾是白鹿书院的子弟,我杀了他,你确定要为我贺?”陆行问道,此问便是在试探书院子弟对于齐睦的看法。 楚修明仍旧保持着拱手礼,平淡道:“齐睦嗜杀成性,早年便被逐出书院了,世子所为,乃是除害。” “好,”陆行快步上前,扶起楚修明,道:“诸位无需多礼,陆行能获得你们的认可,是我的殊荣。” 众人这才直腰,楚修明笑道:“后日,请世子移架于城北二十里,那时我便会开启文道遗迹。” “多谢楚兄。”陆行双手抱着楚修明的双臂,恳切道。 文道遗迹向来都是书院的私有物,以往便是王室前来索要名额都不好使,楚修明能让陆行不用参加考核直接进入,可见其心赤诚。这要是日后陆行的名声在天下坏了,楚修明赠送遗迹名额是要被人诟病的。 待陆行拜别楚修明一众人后,车架再度起行。 又是一路,隔着帘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低语,直把辛乙听得不知其所以然,脑袋昏昏的,怕是头回晓得这世间的花花绕绕这般多。 郁闷之余,辛乙奋力一挥马鞭,四马行进的速度愈发快了。 感受这身后马匹的脚步,楚褚微微一愣:以这憨货的悟性,是怎么做到短短一日便能让对力量的把控精进这么多。莫非,真是傻人有傻福—— 照南轩,那些早早知道战况的商贾早就吵翻天了。至于那些来参加文道遗迹选拔的贵胄,在战斗结束后,便也跟着张鸣和宴叁离开了贾城、对于东周的贵胄来说,若是与北地世子沾上关系,怕是日后的仕途就万般难了。京城向来抵触北地,当朝陛下心怀九州更是无人不知。 “来了、来了,”一些商贾的眼神比店小二还要犀利,远远便瞧见了车架。 此刻,离药房比较近的一间里屋,两个女子的在蒸腾的烟雾中来回折腾。 “小钰,将药倒进瓷碗里降降温,快些,公子快到了。” “知道了,丹姐姐莫要心急,这不是药炉太烫了嘛。” “唉,我来我来。也都是妹妹,明知道公子身子虚,还要与公子天天行房事。” “丹姐姐说什么呢,还是快来帮把手吧。” 二人好一番忙活,一碗大补的汤药算是出锅了,将汤药倒进白瓷碗中,汤色稠黄,散发着淡淡的梨花香。这是柳丹扬特地加的花粉,为的是掩盖汤药原本的味道。 …… 历时半天的功夫,从日出到日落,车架总归回到了照南轩。 一行人从车架上下来,除了辛乙要去将马车停到马厩,其余人皆数朝大门口走去。 “恭喜公子,”小钰率先走出,挽起陆行的手。 随后,柳丹扬端着一个木盘子,其上候着一碗白瓷汤药,恭敬道:“公子快尝尝吧,都是小钰妹妹的一番心意。” 桂花香?这是什么,给我的?莫非是学武圣温酒斩华雄? 陆行心中一阵嘀咕,在两位丫鬟殷勤的目光下喝下了白瓷中的汤药。 这味道……不像是酒啊,怎么有股腥味。陆行来不及多想,就听得周围的商贾拘礼道谢,说是自己化解了血云,救他们脱离了危险。 陆行也不客气,一一上前与他们客套,话里话外都是让这些商贾多跑北地坐生意,他会出面照料什么的。 雪津城是塞城,几乎把控着与北方蛮族的交易的所有渠道,以牛羊马匹换取南方的盐铁瓷器,来北地的商贾要是能多上几十个,那陆行可是求之不得。 陆行还特地关注了几个粮商,让他们放心把生意做到北地去,自己便是他们的后台。 这些粮食倒不是北地急需,北地在三年前便开始实行屯田制,各处山地被军队改造成梯田,整个北地这几年从未出现过缺粮的情况。陆行要来这些粮商的路子那是想卖给北蛮王庭,快入冬了,北蛮的有些部落估计会陷入缺粮的窘境。 陆行关照粮商的举动,自然被一些心细的商贾发现了,他们也是升起了些小心思,看到陆行身后容貌倾城的魏颖和黎芮后,自知单论中原女子此二人已经算的上翘楚,随即便把心思打到了扬州瘦马和西域美姬的身上。 估计此番过后,北地世子陆行爱美之心,怕是会在九州商贾之间传开了。 入夜,陆行、楚褚、小钰和柳丹扬凑了一桌,本来小钰和柳丹扬最为婢女是没有落座的资格的,但是陆行早在龙虎山便习惯了与小钰一起吃饭,便拉着二人一块下坐了。至于楚褚,他早年混迹于江湖,自是没有繁琐的规矩,于他而言,多个人还能多份热闹。 若是提起魏颖和黎芮,她们不是雪津城的人,更是连陆行的丫鬟都算不上。若是陆行真让她们留下一起吃饭了,那楚褚估计得在给阁老们的报道中加上一句“陆行偏爱美色而失智”了。 “恭喜世子,查清孙琦遇害一事,也算是为雪津城解了一难。”楚褚高举起酒杯,朝陆行敬道。 小钰和柳丹扬对视一眼,亦是双双举起酒杯,道:“敬公子,公子斩齐睦,威名扬四海。” “功劳可不止在我一人,孙琦遇害之事,若是少了在坐的哪一位,都是查不清的。”陆行嘿嘿一笑,一饮而尽。 功劳?小钰有些迷糊,小脸通红,手指在桌下掰算着:丹姐姐是碟子,帮公子出谋划策;楚叔是山巅武夫,靠拳头为公子摆平了许多事;那我呢?我的功劳是什么? “在想什么呢?”陆行的大手从桌下握住小钰的左手,脑袋偏过去,在她的耳畔笑眯眯道:“今夜,我在你那下榻。可好?” 小钰脸庞充血,右手想要掰开陆行握着她左手的手指,小声道:“公子,我来月事了……” 啊!陆行一脸沮丧,悲鸣功夫,又是和楚褚碰了几杯。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在快要入冬的贾城,裹着肉汤的涮羊肉异常的美味。 就是吃着吃着,陆行的脸色有些怪:总觉得小腹有一股燥热,却不知为何起。 第二十七章:一碗壮阳药引发的血案 照南轩,三层。自打陆行以世子身份入住后,三层便只有雪津城的人。 略微漆黑的廊道内,一个佝偻着背的黑色身影趴着扶手行动着,黑影直往廊道的尽头走去,那间屋子有夜壶,算是茅房。 茅房内有一盏烛光,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面容俊俏,正是起夜的陆行。 “哎呦,”陆行一顿哀嚎,小腹热乎乎的,热着热着他就憋不住了。 在茅房里足足折腾了一刻钟,陆行才穿好裤子走出。两股颤颤,脚底心传来的酥麻让他每走一步路,都得好生缓一缓。 陆行一只手扶着木栏,猫着身子行走在漆黑的廊道中,脑袋有些晕晕的,不光酒没醒彻底,连小腹的燥热都愈发强烈了。 觉得走了差不多的路,陆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没灯,下弧月正好被阴云挡住,他一时瞧不见外屋的装饰,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好闻的杏花香。 进了里屋,床铺上空中好大的位置,陆行想也没想,掀起被褥便钻了进去。 “咦、啊——”魏颖迷迷糊糊中感觉身侧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她睁眼看去,竟然、竟然是个男人!她连忙扯着嗓子喊叫,可嘴立马就被一双大手捂了个严严实实。 “唔、呜呜——”魏颖瞪大着双目,因为照南轩的三层只有陆行一众人居住,她便没封死房门,只是没想到真有胆大包天的人竟然赶趁夜行色。 陆行的手指被魏颖的牙齿咬出血来,手指的痛楚让他有些清醒了。 我这是在哪?陆行张目瞧着自己怀中搂着的人,手臂处有一阵阵酥软感,还是滚烫的。 “是小钰吗?”陆行口中的犯嘀咕,道:“不是说身子不适,怎的偷偷跑到我房间内来了,也不让我好生准备一番。” 说着,陆行松开了按着魏颖嘴巴的左手,将右手塞进了被褥里,方便行事。 陆行?魏颖眼中满是惊慌,心思纷乱:公子怎么进了我的房间,公子以为我是小钰吗? “嗯~” 一只不安分的右手在魏颖的小腹上勾勒,指尖在肌肤上画圆圈,如触电一般的酥麻让魏颖发出温润的喘息。 阴云被凤吹散,月色照进屋内。 陆行倾斜的目光落到床头,一件肚兜压着亵裤堆叠得整整齐齐,其上绣着淡紫的薰衣草。他的目光微顿:这不像是小钰的内衣啊,莫非是昨日的脏了,换了件新的? 想着,陆行空着的左手从魏颖脖颈的缝隙间穿过,将她的额头向上抬起,唇舌亲吻在白玉般的天鹅颈上,如磨盘一般留下一个个红印。 不行,我身份低微,又是寡妇,与公子名不正言不顺……魏颖在心里说得嘹亮,可陆行炙热的鼻息就如同给恶魔的利爪一般挑拨着她未经雕琢的身躯。她闷哼一声,脑袋陷入一阵空白,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小钰变胖了?莫非是这几日我坚持不懈的缘故。”陆行小声嘀咕,在小腹打转的右手总是被一处山峰打了回来,似蜀道难,山路崎岖。 胖?混蛋,说谁呢!魏颖内心羞愤,头回见人这般数落自己的身材,她挪动右手往陆行的不安分的大手抓去,想到打断陆行继续攀登的步伐。 陆行的右手触碰到一只润滑的玉手,他微微使劲便将魏颖试图阻拦的右手一把擒住,随后蛮横地拽着魏颖的右手,两只强壮的大腿将魏颖的玉手牢牢夹住。 初战告败,魏颖仍然不死心,空着的左手往陆行的腰间探去,想狠狠地揪一下他腰间的肉,却不想遇到被陆行粗暴的阻拦,只一下的功夫,魏颖就满脸羞愤地收回了进攻的手。 两次出手都落了下风,魏颖再无攻击的手段,正在喘息思虑的功夫。她的上塔和下塔即将被虎狼之军攻破。 烽火烧,狼烟起。要揭底牌了! “陆行,你瞧瞧我是谁!” 魏颖杏目愠怒,逼不得已之下,玉碧的小腿奋力揣在了陆行的小腿上,将她被束缚的右手救出。 青丝掩面,魏颖顺势翻了个身子,右手将青丝撩开,露出了绯红的脸庞,左手用力一拽,将大多数的被褥盖在她身上,这才盖住了多数春光。 “你?我……” 陆行这才瞧清魏颖的面容,杏梅含怒。哪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 “……”一时愧颜沉默,陆行不知说何妥当。 “公子还是回去吧,颖便当今夜之事并无发生。”魏颖失落地侧着脸,脸颊半数藏到了青丝中,声音哽咽:“明日,我便会搬出照南轩,回自己的小宅子里待着,望公子勿要寻我。” 陆行的额头冒出冷汗,彻底从方才的云雨中醒悟过来,察觉腹中的燥热难平,他一道剑气沉入肺腑,以破釜沉舟的能耐将药性彻底泯灭。 “是今天下午喝的那碗汤药,小钰和丹儿竟然敢给自家公子下药!我非得教训你们一番。”陆行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才想起那碗梨花香的汤药。只是这话他不可能跟魏颖去说,若是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怕是魏颖就真一点留下的心思都没了。 “颖……很美!”陆行坐在床沿,给魏颖留出了空间,脸庞微侧,露出一副愧疚的模样,道:“不似人间女子,让人望而倾心。” 这翻夸赞的话落下后,魏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神采,她抬起眼帘看向陆行,搭在床褥上的玉手紧了紧,良久,开口道:“公子谬赞了,容貌是天赐,非颖之所愿。颖早年嫁于一名书生,可惜命不好,夫君早逝,颖是一名寡妇,望公子自重。” 这一句话既接上了陆行的夸赞,又是表明了魏颖的立场。饶是心思缜密若陆行,也是心声错愕,到底是怎样的遭遇,能让魏颖芳龄十九便能有如此玲珑心思。 陆行心生不忍,看着魏颖的一双杏目,如圆月般深深地勾着他的心弦。陆行很清楚,他已经迷上了这样一位知分寸、明事理的姑娘。 “颖,留下吧。”陆行站起身子,他伸手将床头的肚兜和亵裤捧到怀中,仅淡淡留下一句话,便走出了里屋。 “今夜我不动你,用你的贴身衣物代替。我会寻个良辰吉日,照着天地的规矩来迎娶你。当然,明日你若是要走,我不会强留……” “咯吱,”房门被打开,又再度被人关上。 此刻的里屋,有嗖嗖的动静。 魏颖无力地倒在床上,脑袋侧靠着枕头,青丝掩面,仅能瞧见淡粉的两瓣嘴唇,其间有莹莹玉齿。 床褥仅盖到腰间,青丝落到胸口,如乘凉的大树,将白皙的春光尽数遮蔽,仅能瞧见些许红润的沟壑。 柳腰玉肤,小腹上没一点赘肉,甚至还能瞧见陆行用手指勾勒的一个半圆,红印尚未消褪。背如柳条,比起月色还要白皙,骨骼之处有些许红晕,是方才和陆行磕碰时留下的。 “公子,恩~”魏颖握在床上,一个翻身,整个身子几乎从被褥中掉了出来,她蒙头扎进枕头中,耳根子处已是通红。 静若处子,她虽是寡妇,但夫君猝死在洞房之时,何为男女之欢,何为周公之礼,这些魏颖都不懂。可滚烫的脸颊,炙热的心跳声,无一不再告诉魏颖,仅是方才十余分钟的招架,她已经隐隐对这位拿走了她肚兜和亵裤的公子生出好感。 听其耳畔,似有琴音,曰: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 屋外的走廊,陆行昂着头沉思,心中默读着清心咒,目光顺着藻井看向高空的月亮。 月亮、怎么缺了一角? 陆行眉眼微皱,心声寒意:不对,是有人在那! 陆行一脚踏在栏杆,踩着剑气登上屋顶,而砖瓦的尽头,一个黑衣人站在翼角上。 他是何人?意欲为何?陆行眯起眼,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偷偷凝聚起一道剑气。 “忽——”似是起风了,微风吹过陆行的脸庞,而陆行聚睛看着的黑衣人却失去了踪迹。 一双琉璃玉手抹过陆行的脖颈,声音沙哑听不出男女:“世子真是雅兴,手中还捏着女子的贴身衣物。” “你——”陆行声线颤抖,强咽下一口唾沫,不敢稍做动弹。 黑衣人的琉璃玉手撑起陆行的脖颈,透明如玉的食指抵在陆行的喉结处,声音沙哑:“武仙留在您身上的气息终于消散了,齐睦也不算白死。” “世子无需惊慌,在下不是来杀您的,在下仅有一个请求。”黑衣人的斗篷被风吹落,却没落到屋顶上,而是乘风而起、不留痕迹。 浓眉大眼,似是一个中年的大叔。陆行抬着脖颈不敢擅动,一道停悬的风刃抵在他的喉结处。 黑衣人来到陆行的身前,右手在衣襟下一探,抓住自身的皮肤便往上拽,一张皮肉面具被他拽落。 卷起的青丝落下,眸如星辰深邃,有微风吹乱额前的刘海,这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女子面露笑容,两颊陷出深深的梨涡,道:“听闻世子良善,不妨借我一个吻如何?” 声音一改之前的沙哑,如清泉滴落、回流婉转。 “我今日还特地画了妆容,蛾眉、螓首,唇红、齿白——”女子说着,身形往前探出一步,高高踮起脚跟,唇如玉脂,“叮”地咬在陆行的唇上。 陆行眼眸一颤,其中神色复杂,一丝担忧,尤多不解。 下弦的月光如玉兔攒动,为二人铺上银色的新衣。 “唔、哼——”这一吻很久,连黑色斗篷都飘到了数里之外。女子闷哼一声,憋着的气机断了,目光流转在陆行的唇间,似有恋恋不舍。 女子未做停留,踏着青色的砖瓦而去,消失在陆行的视野重。 陆行眉头紧皱,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从屋顶上越到三层的廊道中,只觉得身子莫名的轻。 “啾——”耳边似是被寒风揪住,一个温柔如丝的声音响起:“这一吻,借走你北地三成气运!” 北地!三层气运!陆行的脚步一个踉跄,脑袋重重地磕在门槛上,随后不省人事。 稍许时间流逝,伴随着“咯吱”的声响,房门被打开,柳丹扬衣着轻薄,目中满是惊愕:“公子?” 她弯下身子,背着陆行回到了屋内。 殊不知…… 月亮缺了一角,还是先前的翼角上,绝美女子静默站着。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青丝飘动,与风为伴。 “等明日起来,你将忘记今夜与我有关的一切……” 第二十八章:对女子要学会包容的、吧 天明,鸡打鸣。 “柳丹扬——”陆行咬牙切齿地瞪着衣不蔽体的柳丹扬,看着她眼中一脸的无辜,陆行又不知从何骂起。 陆行连忙打量着房内的装饰,再三确定是小钰的房间后,陆行的底气就更足了,不是摸错门就好。 陆行搓着额头,思考着昨夜发生的诸多事情。喝酒勿事啊!真让柳丹扬和小钰钻了空子。 “小钰是不是在你房间?你两从那碗梨花味的汤药开始就在算计我是吧?” 陆行右膝抵在柳丹扬的小腹上,右手划过她的玉颈,食指和大拇指捻着她的下巴,道:“把衣服穿上,随我去书房,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于你。” 撵着柳丹扬出了房间,陆行余光扫过床头的淡紫色肚兜和亵裤,脑中又是一阵头疼。 该如何面对黎芮?这个问题近乎无解。 二人来到书房,陆行从一个暗室里拿出一份卷轴,道:“照南轩的碟子要不转移,要不抬到明面上来。否则等我离开贾城,你等会被东周府衙清算的。” 柳丹扬穿着紧身便衣,面色严肃,一动不动站在桌案的一侧,道:“公子说的是,一切听公子安排。” 听我安排?问你意见呢!陆行皱眉看向柳丹扬,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严肃不变的面色,良久,才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不生你气,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更小钰怄气。你给我好好说话,到底哪一种更适合照南轩这条线的碟子。” 柳丹扬眉头稍扬,面色松弛了不少,拱手道:“禀公子,照南轩扎根贾城十余年,已是根深固地。若无东周朝堂插手,地方官吏我等都能通融。” “若是整条线撤离,日后再想安插一张同样规模的请报网,恐怕会付出百倍的代价。” 陆行点点头:“行,以防万一,我今日去一趟府衙,与官府打个照面。” “往后照南轩便搬到明面上来,算是雪津城在贾城的一个据点。” “咚、咚——”问外响起两声敲门声,一个大嗓门响起:“世子,大事不好了,魏姑娘要走了!” 陆行嘴角一抽,看着身侧一脸震惊的柳丹扬,亦是假装露出困惑的眼神,道:“为何?” …… 一处幽静的房间,案前摆着几个盆栽。 两个亮丽女子的脸色都不算好,似乎争吵一触即发。 “你要走?为何?”黎芮出声问道,她想不明白,魏颖昨日还与自己因为陆行而争吵,仅一夜的功夫便要离开。 魏颖弯身整理着几件衣物,多是小钰在她刚住下时送来的。她没有搭理跑来询问的黎芮,自顾自的将衣物装进同一个行囊。 “公子为难你了?他动你身子了。”黎芮几乎是抱着肯定的语气说的,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魏颖抬眉,却不是看向黎芮,而是将案前的盆栽挪到向阳的地方。 “你若是想留,便留下。你我不同,你美姬出身,会哄男人开心,在哪都吃香。” 黎芮冷眉一冷,她最瞧不惯的便是魏颖这副永远冰冷的模样。她忽地伸手拽起魏颖的右臂,将对方腕口的衣袖推开,白皙的右臂内侧有一个青鸟印泥。 守宫砂还在……黎芮目光一滞,握着魏颖右臂的手不自觉的使劲,指甲陷进了魏颖的白面的嫩肌里。 “放手!”魏颖话如琴音,化为风刃将黎芮的手打开,冷声道:“我是寡妇,没你的释然。于我而言,留在世子身边不算什么好的归处。” 此话落下,魏颖不再搭理黎芮,仅带着一袋装着衣物的行囊,连案上的木琴都没带上。 照南轩的一层。 魏颖刚下楼梯,便撞上了从另一便楼道下来的陆行、辛乙和柳丹扬。 “魏姑娘请留步,”辛乙是走得最勤快的,连忙喊道。 陆行跟着下来,脸上露出一张略显尴尬的笑脸,抬手跟魏颖招呼。 魏颖俏眉微颤,却不是看向陆行,而是对走得近辛乙说道:“没让你跑去跟陆行说,我要走是我的事情,你拦不住的。” 这几日,辛乙是魏颖在照南轩唯一交的朋友,自打那日辛乙在酒楼瞎起哄后,整日里除了练武的功夫,便转在魏颖身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时间送来给魏颖。魏颖也送了一方手帕给辛乙,一来二去,两人算是成了要好的朋友。 见辛乙还要说什么,魏颖的脸色难看了不少,冷声道:“我做的决定,连你家主子都改变不了,你不过是个看门的,莫要痴心妄想。”话说得无情,魏颖是有意为之的,若是在陆行面前与辛乙关系过好,恐会生出隔阂。 陆行问道:“真要走?” “恩,”魏颖点点头。 “好,”陆行点头,从腰间去除一个小包袱,伸手递给魏颖,道:“些许银两,算作盘缠。” 魏颖没去接,道:“财帛动人心,公子给的多了,小女子力薄,亦是守不住的。” 陆行靠近一步,低声道:“颖生得貌美,此怕出了照南轩,多会有人惦记,若是真想寻个安生的地方,不妨去北地。” 魏颖唇角微起,笑道:“民女在贾城待了三载,尚且能守住清白。可在这照南轩仅仅待了三日有余,却是险些……” 陆行嘴角抽搐,却是不好解释什么,只得将小包袱塞到魏颖手中,压低声音道:“里边是你的亵衣。” 魏颖往外推的手一滞,连忙将小包袱拿到身后,作揖道:“公子,民女就此别过。” 待魏颖走远,陆行回首看向柳丹扬,没好气道:“走吧,随我去一趟府衙。” …… 府衙,大堂。 主簿颤颤巍巍地沏上一杯茶,用的是金羽叶和山泉水。县令亦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将茶往稍稍一推,前边坐着的是一位着黄衣道袍的女子。 “大人,不知您所来何事?” 黄袍道姑看都没看看一眼桌上的茶水,平淡道:“将近五年来贾城新登记的人口册子拿来,我有用。” 人口册子,呼、还好不是来查账的……县令一脚揣在了主簿的屁股上,喝令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等候的功夫,黄袍道姑静默坐着,眼神平淡无波。县令低着头,不敢多打量黄袍道姑一眼,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能有东周皇室的手令,还穿着道袍,县令不敢细想,无论是哪边他都惹不起。 “哒、哒……”门外传来脚步声,县令皱眉看去,心里暗骂:为官十余年的修养呢,不就是假账没做全,至于脚步声那么重吗? 然而,县令心中的嘀咕到此为止,他的目光顿时愣住,几乎是以飞奔的速度跑到门口,道:“下官高策,见过世子。不知世子亲临,有失远迎。” 不远处,主簿正提着裤腿奔跑过来,疑惑着大堂怎么又多了一男一女,正巧听清楚高县令的一席话,吓得连手中厚厚的人口册子都掉了。 陆行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人口册子,用沾尘的一面轻拍着主簿的裤腿。这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看得高县令和主簿是大气不敢喘一个。 “把东西给我!”一个清响的声音响起,随后是面色稍老的黄袍道姑走出。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黄袍道姑的身上。 高县令和主簿相视一眼,低头不语,装作一副傻蠢模样。 柳丹扬探手向前一推,暗自使劲拦住道姑抢夺册子的手,却被对面一个转腕就推开了。 陆行张目打量着,任由黄袍道姑将册子夺去。他就是有点困惑,很难想象方才的清响的声音是一位稍老的道姑发出的。 “小子曾是龙虎山招摇峰的弟子,见过道姑,不知道号为何?”陆行恭敬的拱手道。 黄袍道姑灵动的眼神仔细打量着陆行,缓缓开口:“我见过你,准确说是你的画像。陆行!辜负了小师妹的那个混蛋。” 她认得宋倾然?陆行虽从未见过这位道姑,但心中已不再猜忌,急切问道:“不知宋倾然可还好?” “哼,”黄袍道姑冷哼一声,似是因为有外人在场,她才没说出“逃婚”一词,道:“她要下山,老天师不让,她便独自去闯灵龟阵,失败后就被荷道姑关了禁闭。” 灵龟阵!拥有天罡四阵中最强的幻术和防御。那丫头是昏头了吗?怎么敢去闯那阵法,便是地仙进去也得脱层皮。 陆行心思触动,他恨不得立马回到龙虎山,看看宋倾然有没有伤着了。 “你想回龙虎山?”黄袍道姑冷哼一声,似乎是觉得讽刺,讥笑道:“龙虎山封山了,你便是想回也进不去。” 封山?出了什么变故,何至于龙虎山都封山了。 看着陆行变换的脸色,黄袍道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似是以此为乐。她随意翻动着手中的人口册子,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功夫,知道看到想看到的一个名字,她才欣欣然停下翻动册子的动作。 “给你咯,有惊喜哦。”黄袍道姑将人口册子甩在陆行怀中,提着步子朝堂外走去。大堂内共有四人,除了陆行外,她都没正眼瞧过。 柳丹扬的桃眼颤抖着,似是极其不满眼前道姑轻慢的动作,可一股气机封锁着她,即便她动用蛊虫的力量也无法挣脱。直到黄袍道姑离开此间,她才猛地挣脱开束缚。 “世子……”柳丹扬的话未出口,便被陆行用两根手指抵住了唇。 陆行另一只手拿着人口册子,微微眯起眼:便是在龙虎山三载,除了我那便宜师父荷道姑以外,可没人敢这般与我说话。 随后,陆行回头对两位装傻充愣的县官说道:“日后照南轩算是我雪津城的地盘,记住了,不是北地,是雪津城。” “还有,你们认得这黄袍道姑?” 闻此,高县令瞪了眼主簿,主簿又小心地看了眼黄袍道姑离开的方向,良久,开口道:“这黄袍道姑,有皇室的手令。” 和皇室沾关系?陆行一时对黄袍道姑的身份有些拿捏不定了,吩咐道:“这人口册子,我先借用会儿,晚些会让人送回来。” 陆行丢下这几句话,便带着柳丹扬离开了。 衙门门口,两位合作多年的县官身子骨一软,瘫坐在地上。 “总算送走两位瘟神了……” 第二十九章:神秘的黄袍道姑 城北,正是那处塌方四里的城墙。 黄袍道姑一个跃步,翻过了坍塌的城墙,一路朝北边走去。 “黎芮,青楼花魁,册子里能当的上花魁的就十余人,可没有一个的生辰八字能跟黎芮的命数对上。”昨日陆行和齐睦的大战她在暗中看了,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直到瞧见车架上的黎芮。 “啧啧,问题出在哪呢?是陆行吗?若真是因他而起,那还这不好下手,毕竟是小师妹相中的男人。” 黄袍道姑步子不快,可每一步都能跨出百丈远,几乎是没多少的功夫,便已经离城三里地。 “咦——”黄袍道姑驻足,回首张望着四方,道:“跟了我一路,我却锁定不了你的气机。” “是谁都出来漏一面吧,贾城有此能耐的人不多。” 楚修明、楚褚或是陆行?黄袍道姑眸子微颤,最有可能的便是陆行了,毕竟她才在府衙与他碰过面。 前方的天空上,一身白衣御剑飞行,缓缓落地。 陆行握紧古刹,挑眉道:“是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黄袍道姑冷笑一声,手中一个罗盘甩出,道:“还真是你,莫非是仗着你那武仙的姐姐,当真是什么人都敢招惹?” 罗盘居高位,灵气化为八卦虚像。黄袍道姑双手结阵,红蓝二色的灵气从她手中遁出。 坎水,离火。 平地起江浪,高约十余尺,朝陆行涌来。其上还有无源烈火,火焰汇聚成一只火凤,自上而下俯冲向陆行。 “当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泼妇。”陆行暗骂一声,手持古刹向前俯冲,迎难而上。 剑气护住周身,如一柄重剑穿透了浪涛,随后古刹向前一刺,击退了火凤。陆行转而腾空,御剑而行,直接朝黄袍道姑杀去。 “有点能耐,就是剑意比之昨日,掉了境界。”黄袍道姑脚起云雾,挥手甩出一道青色灵气。 震木! 空中仿佛有一声龙吟,一个由青色灵气汇聚的龙头拦住了陆行前进的方向,陆行的剑气在青龙身上砍出一道道伤痕,但都在顷刻间恢复。 黄袍道姑踩着云朵注视着战况,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偷偷捏着“兑金”的异象,四象阵仅仅差了一种属性,便能够成型。 “轰隆!”不属于此地的战斗,从远处的东面传来一声霹雳,惊得大地都陷入了颤抖。 正东面是贾城的方向,黄袍道姑抬眉看去,随即散去了手中的“兑金”异象,道:“有意思,贾城还有高手,敢对照南轩动手。” 她探手收回罗盘,残留的青龙虚像拖住陆行,只一瞬的功夫,便踏云离去。 “四象阵!非真传弟子不授,这道姑到底什么来头,为何我在龙虎山三载都没见过她?”陆行口中喃喃,没有再去追赶。 古刹调转方向,以极快的速度朝贾城而去,那道姑说有人对照南轩出手,三叔的伤势还未恢复,不得不防。 照南轩的后院,白日下汇聚着一团格格不入的阴云。 “咦……”楚褚正躺在露天的竹椅上休息,而梁瓦上,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静默站着。 “千面鬼,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五年前的西楚吧。”楚褚右脚一踹,竹椅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屋顶的面具人。 “楚大人,您好像受伤了唉——” 伴随着一声叹息,面具人如重弩一般射出,右拳直往楚褚面门而去。楚褚右拳向前一提,二人的拳头撞了个结实。劲风撕开了护腕,露出了里边古铜色的皮肤,随后是两种不同的道纹烙印在。 “大人,您应该负担不起开道的损耗吧。”面具人狡诈的笑道。他侧身低旋,抡圆的的左腿向楚褚凌空踢出。 来了具破万法境的傀儡吗?楚褚眉头皱起,右肘抬起挡住这一下,左拳稍收,再以惊人的力道打向面具人的胸口。面具人的胸口当即被打得凹陷,强大的拳劲将他震飞。 “轰隆!”天空的阴云中电光闪烁,一道霹雳笔直的落向照南轩的三层。 这雷,有古怪……楚褚面色凝滞,右脚发力,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便临空而起十余丈。 “轰!”一个铁拳拦在了楚褚前进的路上,二人的拳头再次装上,面具人的左拳随即攻出,木偶般的声音响起:“楚大人,您的对手是我。” 面具人自上而下的力道落下,直把处于悬空的楚褚到了地上,硬是砸出一个土坑。 “桀!速度,我拖不了多久。”面具人的声音尚未落下,就瞧见一道白芒冲出照南轩三楼,重新遁入天空的阴云中。 “三叔,下方交给你,我来追他。”北边的天空,一道流光而来,正是陆行御剑而来。 剑如流光,古刹历经自开出大道后,表面的剑光都附着了一层文运,这算是楚修明多年以文运养剑的成果,如今算是便宜陆行了。 陆行双指为剑,接连甩出三道剑气朝阴云中的白芒而去。第一道剑气被白芒轻松躲过,另外两道剑气一左一右向白芒夹击,白芒为了躲避速度陡然加快,眼看就要摆脱剑气,第一道剑气从前方回旋而来,封锁住了白芒的所有去路。 剑技——燕返! 自打开出剑道以后,陆行的剑意提升的速度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已然摸到了大宗师境的门槛,这才能够控制离体百丈远的剑气。 白芒被剑气击中,露出了真面目——一个断了左臂的黥面男子。 陆行脚踏阴云,古刹悬浮于胸前,一道道剑气朝四方而去,以剑阵的方式封锁住雷云。这便是剑气能离体百丈后带来的好处,许多在龙虎山时只能干看着的剑阵都能用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偷取墨章和天赐宝剑?”陆行问这话的时候,已然看到了黥面男子怀中的墨玉和天赐宝剑。 “亚、嘶嘶……”黥面男子张牙舞爪,脸上的烙纹通红,似乎有鲜血从中溢出。 古刹的剑脊中走出一个黄裙丫头,小古的脚丫踩着空气,跑到陆行背上,道:“主人、主人,那个图案有古怪,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又记不清……” “小古真没用、对不起,主人。”小古的右手拍着她的脑瓜,嘟着嘴,一副很是自责的模样。 陆行满脸黑线,要不是一般人是看不见灵体的,他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对,是云缝。 “剑气,回!”陆行甩出一道剑气,勾起云上的墨章和天赐宝剑。 此刻,苍穹之上传来闷响,一个黑影跃下,以比雷霆还快的速度靠近阴云。 “主人、小心!”黑影极快,陆行虽然开了剑道,但剑道主养兵,并不会增强陆行的体魄。小古的反应速度比陆行还要快,她来到陆行的身前,双手颤颤微微地举着古刹。 黑手没有搭理小古,一把抓起被剑气包裹的墨章和天赐宝剑,顺势朝下方俯冲,消失在下方的街巷中。黥面男子抓住机会,也在剑阵被撕开的瞬间,化为白芒消失在天空。 “呼,”陆行吐出一口气,那种惊人的速度让他心头一梗,若不是有小古拦着,若不是黑影没向他杀来,或许现在被撕开口子的不是阴云,而是他的头颅了。 思虑的功夫,陆行御剑回到了地面。 照南轩后院,楚褚单手掐着面具人的脖子,金属的残躯上凹陷进数道拳印。 “世子没事吧?方才有一道气息很强。”楚褚瞧着天空破了一个洞的阴云,双眼逐渐眯起。 陆行从古刹上跳到地上,右手握住古刹,将它悬于腰间,道:“三叔也察觉到了,很强。” 楚褚点头,将手中的面具人提了提,将他脸上的面具抖落,露出一张木偶人脸。 “世子认得吗?” “这是?”陆行摇头,他从未见过。 楚褚将木偶的嘴巴掰开,当即便有一只毒箭射出,他手疾眼快一把捏住,道:“千面人,擅长制造钢铁木偶,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引起一股傀儡师的狂潮。” “这毒箭是好东西,装的都是罕见剧毒,那些医者最喜欢这些。”楚褚嘿嘿一笑,将剧毒装进胸口衣物的夹层中,似是半点都不怕毒到他自身。 照南轩通往后院的大门,柳丹扬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看到陆行和楚褚安然无恙后,才送了口气。 “吓坏奴家了,公子没事就好。” 陆行一把捏住柳丹扬的香肩,笑道:“得亏有三叔坐镇照南轩。” 柳丹扬拉起滑落的肩带,对着楚褚恭敬地作揖,道:“见过楚叔。” 楚褚面上微笑,心里却是一阵腹黑:柳丹扬成为世子的丫鬟算是自己一手推波助澜的,但是以柳丹扬的身份,仅仅也只能做丫鬟。 随后,楚褚的目光落到了陆行腰间的古刹上,心念一动,道:“公子既然已有可养的剑,便早日准备个剑鞘。” 提到这个话题,小古连忙从剑脊中爬出,双眼冒光,似是期待着买新衣裳,鼓手道:“好呀、好呀,小古不要一般的剑鞘,真的——好臭的,小古要葫芦。” “养剑葫,那可不好找,”楚褚是上三楼的武夫,练就出了金刚耳目,自然能看到和听见小古的存在。 “倒是有一个地方说不得能寻到,正是世子明日便要去的……” “文道遗迹!”陆行和楚褚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哦耶,小葫芦、小葫芦!”小古在空中跳舞,脚丫子一会踩到楚褚的脑袋上,一会踩到陆行的肩膀。 …… 贾城武庙,一位老者卖的糖葫芦最受欢迎。 见棍架上插着的糖葫芦卖光了,老者佝偻着背走进了一处巷子。 “岱,如何了?”老者伸手往脖颈处一探,讲苍老的脸皮拽下,露出了一张绝色的美人脸蛋。 那名叫岱的人藏在一件黑袍之下,伸手将墨章和天赐宝剑递出,道:“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齐睦?” 丑咧嘴一笑,脸颊的梨窝陷的很深,脸庞甚美,与她的名字格格不入。 “这是交易,作为代价,齐睦给了我一道门户的碎片。” 丑将腰间的一个招魂幡取出,轻轻摇晃,方圆三百的残魂都朝巷子汇聚。 因为有武圣关二爷的神像,所以此处来到魂魄不算多。随后,丑用一道灵气激活墨玉,将所有的魂魄收纳其中。 “跟你想的无差,正是道教视作宝贝的门户。如果没什么要事的话,别联系我,我……很忙!” 丑留下这句话,便重新戴上一张普通男人的脸皮,走出巷子,混入拥挤的人群中。 第三十章:入文道遗迹 又是一夜光阴,陆行睡前将房门反锁,再将竹窗封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明日,清早。 陆行、楚褚和小钰便乘着车架往北城门而去,就如下龙虎山时一般,三人同行。 离开照南轩前,陆行将人口册子丢给了柳丹扬,让她寻出黎芮的户籍,回头跟县衙打声招呼,把户籍签到北地去。 至于魏颖的户籍,陆行直接用墨水将记载的那一行抹黑了。顺便将魏颖的住处告知了辛乙,让他暗地里多多照料。 中途路过城门,正好瞧见作为大师兄的韩瑞带着一众子弟,陆行没去招呼,除了楚修明,他与书院其余人并不熟络。 一众人虽是同路,却不同行。 走了一会,远远便可瞧见火烧林地,黑色的飞屑如群鸟一般在空中盘旋。 一众人的车架皆数停下,硕大的山林空荡荡的,仅有二十余人。 楚修明从林中走出,他的身边跟着一位白色衣襟的女子,看着文质彬彬。二人来到众人的最前方,楚修明说道:“要进入文道遗迹的人出列,余者请在外等候。” “公子,”小钰拽着陆行衣袖,欲言又止。 陆行拍着小钰紧张的手,笑道:“行了,给你紧张的,我会平安出来的。” 小钰点头,这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楚褚笑道:“世子去吧,文道遗迹乃是儒家福地,没太大危险。而且世子有剑道傍身,再不济还有雪津城十万黑骑……”后半句话说的小声,常人是听不到的。 陆行向楚褚抱拳,随后便向人群中走去。 楚修明眉眼一挑,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谭菁,那个白衣少年便是陆行。” 谭菁美眸微颤,目光留在陆行身上留了许久,似是要将人看穿一般。 书院弟子见到陆行纷纷行礼,不过眼神平淡;寒门弟子虽礼仪并不到位,但眼中却有一丝炙热。 “在下可否称呼世子为陆行,”韩瑞走上前,略一拱手,道:“待会进了遗迹,世子可以与我同行,文庙内亦是有危险的。” 陆行神色微闪,韩瑞是吏部尚书的三子,以神童进入应天书院深造,这事他当年在京都便有耳闻。 他正要开口答应,一个婉转的女声在众人耳中响起。 “韩师兄,许久不见呢~”谭菁左手略提裙角,右手轻挥,笑眼盈盈,如向阳的花。 这女子面相好暖,让人如沐春风……陆行没有贸然上前,这女子称韩瑞为师兄,说不得是书院的一位女夫子。 不待陆行开口,便有众多书院子弟抬手招呼:“谭师妹,想不到你也来参加文道遗迹,先前的选拔都没看见你。” 寒门子弟屏息不言,目光也是渐渐从谭菁身上挪开,有些人观察起周遭的环境,也有些人翻出了行囊中的经书。 韩瑞见到谭菁,从众人中走出,道:“菁儿怎么来了?莫不是已经突破境界了。” “嗯呢,”谭菁眨眼,眉目晶莹,道:“我已经突破为君子境,夫子便允许我踏出书院了。” 谭菁提着裙角小跳一步,绕过身前的韩瑞,来到陆行的面前,乖乖作揖道:“小女子谭菁,见过世子。” 陆行点头:“谭姑娘无须多礼,既然我与你们一同进入文道遗迹,也算是沾了书院的光,你叫我陆行便是。” 这一番话说的客气,却是让不少人纷纷侧目。齐睦与陆行在他们眼中,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却没想到这比齐睦还厉害的陆行这般好说话。 谭菁眼帘微低,便没与陆行再说什么,先是与众多的书院子弟打过招呼,便来到最前方与韩瑞站在一侧。 不远的车架,小钰掩着嘴偷笑:“哈哈,那位女夫子兴冲冲向公子来,却又不理睬公子,给公子整不会了。” 楚褚嘿嘿笑道:“近几代书院总有那么一位惊世绝伦的女夫子,世子若是想打人家的主意,怕是有苦头吃了。” 小钰眼珠子一转,看向楚褚,打趣道:“就像医谷里的那人吗?公子可不像楚叔,那般墨迹,让佳人误会近十载。” “哼,”楚褚老脸一红,喝道:“小丫头片子,休要胡说。” 小钰摆着腿荡秋千,嘻嘻一笑,她对楚褚的风流事可没兴趣,只是希望公子平安归来。 前方 楚修明手中浩然正气汇聚在一柄刻刀上,木制刻刀镌着生僻的象形文字,向大地刺去。 一时间,地动山摇,一座宫殿的门户在碎石中显现。 刻刀为阵眼,容纳了近三里的天灵地脉,近乎一瞬的功夫将周遭的天地灵气吸干,浩然正气汇聚在门户之前,一个光亮的传送阵成型。 “几位,进去吧。”楚修明抬手,用自身的浩然正气维持着传送阵。 韩瑞率先领头进入阵中,众弟子纷纷跟上,陆行混着人群也进入了阵法。 “十息后,你们将进入文道遗迹。能有什么收获,皆看你们自己。若是遇着难事,多听听韩瑞的意见。”楚修明手中掌印转换,将整个传送阵激活。 “我已叮嘱韩瑞照料世子,世子若是有难事,可问他。”这话是楚修明传音给陆行的。 光芒大胜之时,陆行微微一愣,似乎有一只温润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好奇之下,陆行稍稍用力揉捏,只觉得肤若羊脂。 众人再一晃神,周围的景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行睁开眼,周身已经空无一人,仅有古刹还在腰间。 他身处一间石室,除了石制的桌椅和一盏油灯,再没其它。石桌上摆着一副龟甲和一柄刻刀,却是没说什么用途。 手心似乎有尖锐的触感,陆行忽想起在白光里那只温润的手,他连忙看向右手,是一个被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 陆行打开纸张,里面写着一句话:有人要害你,小心。 他来来回回将纸张看了几遍,也没瞧见署名,看来递纸张的人并不想暴露身份。想罢,陆行绕着石屋转圈,上方有几个气孔用于通气。 “小古,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主人、主人,是得到小葫芦的消息了吗?哦耶耶!”小古听到陆行的呼喊,连忙从剑脊中窜出。 陆行嘴角一抽,黑着脸,道:“葫芦没有,你家主人现在被困住了。” “那你还吵我午睡!”小古气鼓鼓地瞪着陆行,好一会儿,才道:“这是遗迹啊,肯定有考核的,说不定就是在考验主人呢。” 陆行稍做思量,来到石桌前,拿起桌上的龟甲和刻刀,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一个标准的“文”和“道”便形成了。 将刻好的龟甲重新放回石桌,陆行靠墙等待着,等待…… “要不主人在石椅上坐下,说不定站的地方也有讲究。”小古等的不耐烦,气急得跺脚。 陆行在石椅上坐下,将刻刀也放到了石桌上,再次等待…… “主人是不是写错了?要不再写一遍?”小古手肘撑着石桌,两只脚丫子踩着陆行的靴子。 写错了?陆行脑中灵光一闪,记起楚修明激活法阵时用的那把刻刀,其上镌刻着两个生僻的甲骨文。 陆行拿起刻刀就是一顿勾画,将两个甲骨文一划不差地复刻了一遍,随后满是期待的将龟甲放在石桌上。 等待总是…… 此刻,石室的外边。那是一块漂浮在海洋中的浮石,一侧高一侧低,放眼望去,二十余个石洞堆叠成一座小山。 石室外边便是一处甲板,甲板的一侧生长着楠竹林。 此刻,已经有近二十名弟子在甲板的巨石旁等候,韩瑞和谭菁亦在其中。 高处的一间石门打开,看着是名寒门弟子。 “来了,是竹兄,这样人就差不多齐了。”寒门子弟中有一人惊呼道。 “我怎么没瞧见世子,莫非世子还没出来?”一人说道。 “也是,世子不是儒门中人,怕是难了。” “呵呵,也就是命好,寻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废材。”此话不知是谁说的。 此话一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最右侧的一间石屋,石门紧闭。 “再等等,浮岛现在还不会下沉,给世子点时间。”韩瑞说完此话,周遭的众人纷纷没再探讨此事。 小山下有一块巨石上刻着一行大写的小篆——浮岛易沉,一苇渡江,出路在北。 “韩师兄,那有片楠木林,”谭菁美眸微闪,建议道:“不妨我们先砍伐好渡江所需要的楠木,等准备完毕后,想来世子也就该出来了。” 韩瑞点头,便开始招呼众人去砍伐楠木,他则是坐镇甲板,以防有怪事发生。 此刻的石屋内,陆行和小古坐在石桌对面,大眼瞪小眼。 “唉,有主意吗?” “主人、主人呜呜呜——” “不许哭,快想!”陆行的手指弹在小古的额头,没好气道。 “想、想不出来呀,怎么办呀,我的小葫芦……” 陆行嘴角抽搐,抬头看向顶上石头射进来的几个光点,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小古,咱们把这石屋砍开吧!” “待会要是剑气肆虐开,你记得帮我拦住射向我的剑气。”陆行叮嘱道。石室面积小,若是剑气反弹,他是凡人之身,容易伤到自身。 陆行右手拿起古刹,便是一道剑气朝石门挥出,一时间,火光迸射。 此刻,石洞外。 “轰隆!”小山的最右边一声巨响,众人纷纷看向声音的出处。 石洞口烟尘漫天,无数碎石滚落,似乎有一道白芒从石洞中冲出,划开天际。 陆行从石洞里灰头土脸的走出,双手拍打着一身的烟尘,瞧见了不远处甲板上的韩瑞,招手到:“韩兄,你好!” 韩瑞眉眼微颤,他还是头回听说有人过文道遗迹能用蛮力突破的,要知道这里所有的布置至少都是大儒所留。这陆行的剑意,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在一旁的礁石上,谭菁远远眺望着剑气离开的方向,足足百丈后才消散。 “剑气离体百丈远,半步大宗师?”谭菁的玉指挑开额前的青丝,眉目中有些困惑,道:“是很厉害,可仅是这种程度,凭什么斩杀齐睦?” …… 火烧林地的废墟中,楚修明坐在一块焦土上,也不嫌炭灰脏了衣服。 “有人来了,”楚褚眉头一挑,却又假装不知道,仍旧闭目养身。 天空中,有一个白衣夫子踏空而落,站在楚修明的身前,道:“楚兄叫我来,是为何?” 楚修明咻地一下站起来,浩然气扫尽全身的尘烬,伸手拍着面前人的肩膀,道:“小庄,随我去抓妖。” 庄由面色一滞,淡淡问:“哪里?” 楚修明远远眺望了眼楚褚的方向,随后腾空而起向南而去,道:“随我来便是,是难得的大妖,前些日子忙于布置传送阵,没空搭理他。” “没想到此妖得寸进尺,竟然敢暗自挑动文道遗迹,简直是找死!” 庄由微微皱眉,他总觉得楚修明的语气有些怪,追问道:“这大妖叫什么?” “奎山!”楚修明淡淡道。 庄由面色犯难,楚修明由不得他踌躇,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化为一道流光遁行。 车架上。 “奎山?”楚褚睁开了眼,神色复杂。 小钰颇为好奇,问道:“奎山是什么?” 楚褚仰头看向长空,目光悠久,道:“一个杀不死的老家伙,曾在书院四位大儒围攻下脱身的大妖!” 第三十一章:一苇渡江,独竹漂 甲板上,堆了一地的楠竹,粗细约莫碗口。 “韩兄,”陆行从石屋堆砌的小山走下,来到韩瑞身前,困惑道:“我们是要用这些楠竹离开小岛?” 方才破开石门的功夫,陆行已然发现自己处于一座小岛之上,四周皆是看不到尽头的海。 韩瑞点头,指着左侧巨石上的一行小篆,道:“浮岛易沉,一苇渡江,出路在北。这是文道遗迹主人设下的考核。” 陆行随之看去,论文道遗迹,他远不如韩瑞来的了解。 “师兄,楠竹已经准备好了,其上的枝锐也尽数磨平。”一个书院子弟走来,恭敬道。 “行,你去让弟子们去岸边集合。”韩瑞点头,待书院子弟走远后,对陆行问道:“世子可知一苇渡江?” “自是知道的,达摩祖师曾在岸边折了一根芦苇,凭借一口气机横渡长江。”陆行道。 韩瑞先是点头,继而摇头,道:“世子所言不差,不过达摩祖师所渡的是普通江河,而文道遗迹里的海蕴含着文气。” 迎着陆行困惑的目光,韩瑞接着解释道:“要过文海,需要先将浩然气灌入楠竹中,如此才能抵挡文海的侵蚀。文海中孕育着无数异兽,浩然气围绕周身便可避免他们的侵袭。” 陆行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与寻常的一苇渡江比起来,只是需要用浩然气作依托。” “话虽如此,但文海茫茫,海上会有无数雾气,难以看清方向,期间对于历练弟子的浩然气更是一种考验。”韩瑞眉头一挑,话风一转,问道:“世子有浩然气吗?” 陆行摇头,道:“没有,不过楚贤人既然愿意让我参加,想必定是有什么手段。” “是,贤人让我多加照料世子,”韩瑞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枚玉戒指,道:“这是受浩然气孕养多年的器物,虽算不上文器,但其中储备的浩然气不比寻常君子境的儒修少。世子可以用剑意调动浩然气,如此过文海便不算难事。” 不远处传来几声吆喝声,除了一两名弟子还在检查着楠竹,多数弟子已经集结完毕,招呼着高出的韩瑞。 韩瑞挥手向众弟子示意,随后转身对陆行说了最后一句话。 “虽然不知道贤人为何如此欣赏世子,但是我韩瑞会谨记楚师叔的叮嘱,世子在文道遗迹中的安危我会负责。” 陆行没有出声回应,淡淡一笑,也就跟着韩瑞走向岸边。 韩瑞走到人群的最前方,提起嗓子,朗声道:“待会渡海,互相离的近些,若是出现意外,可以相互扶持。” “当然,若是有人自觉浩然气不足,可以与我韩瑞同乘一根楠竹。”这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落到陆行身上,好似这话说的便是陆行。 瞧着周围几个寒门子弟投来的目光,陆行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压低声音道:“你们几个,莫非不知道这话是跟你等说的?若能搭上韩兄那顺风舟,渡过文海便是板上钉钉的事,还犹豫啥呀,赶紧去啊。” 其中有一个目光灵性的寒门弟子慌忙举手,呼喊道:“韩师兄,我可以吗?” 韩瑞远远瞟了那寒门弟子一眼,便道:“行,你跟着我吧。” 随后,他指着书院子弟中的一人,道:“卓栋,你既然踏入了君子境,便去人群中挑一位修为弱的寒门弟子照料。” “我?”卓栋本站在原地发呆,听到韩瑞的话,右手指了指自己,随即便拉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寒门弟子,高举起他的手,道:“行,就他了。” “啊——,多谢卓师兄,在下林平之,谢师兄提携。”被选中的林平之兴奋的不行,连连称谢,目光对浩瀚文海的畏惧顿时烟消云散。 待这一番话说完,众人纷纷明白过来,君子境能携带一人过文海。 与此同时,几乎有不少人的目光偷偷落到了谭菁的身上,要知道她也是一位君子境。 见此,谭菁微微一笑,向人群中走去。众人纷纷为其让路,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能被女夫子挑上。 “世子,可愿与我同乘?”谭菁右眼轻眨,一只手微微提起裙摆,作揖道。 剩余的寒门弟子纷纷唉声叹气,但却又无可奈何,以陆行的世子身份,能得到谭菁的青睐并不奇怪。 陆行杵在原地,眼神呆呆的,一点开口表达意愿的倾向都没有。他的目光落到谭菁的一双玉手上,心里叹息道:真想——捏一捏啊…… “呸、呸呸,主人是流氓,尽想占别人便宜。”小古似乎听到了陆行的心念,声音通过剑道的纽带传到陆行的泥丸宫中。 “滚,”陆行在心中骂道:“我是好奇那只递给我纸条的温润玉手是谁?” “世子,觉得呢?”青丝落下挡住些许脸颊,谭菁的双手偷偷别到身后,似乎是在躲闪陆行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行终于开口道:“谢谭姑娘美意,不过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陆行一步越过谭菁,无视众人异样的眼光,自顾自的走到一堆楠竹中开始挑选适合自己的。 “行了,大家准备起乘吧。”韩瑞高声道:“谭师妹也是刚突破君子境,没必要强求。” 楠竹下海,众人呈锥字形分布,韩瑞带着寒门弟子一同站在楠竹上,调动浩然气附着楠木,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条挑拨着水面。 一苇渡江,有浩然气作依托,众人在飘荡的海上稳住了身形,齐齐向北而去。 多数寒门弟子的重心不稳,浩然气的运用也较为粗糙,因此都比较慢。不过,陆行似乎比他们还要慢,远远地掉出了一大截的距离。 “主人,你行、不行呀?”小古坐在陆行肩上,看着别的人乘着楠木越行越远,焦急道。 陆行以剑意调动浩然气,就像是用小碗在大缸中舀水一般,光是给楠木塞满浩然气便花了不少时间。之后用竹条挑拨水面也是个技术活,若是浩然气能稳稳附着在上边,那么推动水的力气很大,而陆行为竹条附着的浩然气根本撑不了多久,一入水就变得软趴趴的。 “这……”陆行略微尴尬地看了眼自己距离众人的距离,当真是远远仅能瞧见小黑点了。 “算了,我来帮主人。”小古从陆行肩上越下,抓起两团浩然气就往竹条上抹,道:“主人,再试试呗。” 陆行奋力一划,果真有效,楠竹的速度快了许多。他嘿嘿一笑,心念道:“小古,坐好了,冲!” “得令!冲!”小古坐回陆行的肩上,眯眼打量着天空,似乎在观察此间的天地规则。 陆行脚下的楠木速度陡增,如一艘小舟般迅捷而出,尾巴处激起一道道浪花。 没多久的功夫,他便追上了前边的众人,随后慢慢放缓速度,与几个寒门弟子混到一块。 “世子厉害呀?竟然能开的如此之快。” “世子能否教教我等,如何才能快些。” 几个苦苦支撑的寒门弟子朝陆行说道,这文海比他们想的要颠簸,浩然气的消耗也比他们想的要快。 陆行面露笑意,正打算一人给一团浩然气,让他们也能轻松些,却忽然收到了来自韩瑞的传音。 “世子,切莫出手偏帮,文海是文道遗迹的试炼,若是简简单单便能渡过文海,那岂不是没起到磨练的效果。” 韩瑞一直在远远观察陆行,方才本想放慢速度等陆行,结果看到陆行借助剑气将浩然气附着竹条,从而让楠竹快如小舟急行的一幕。 “世子的剑意,真是不俗啊——” 谭菁乘着楠木漂在偏左的位置,她的余光观察着陆行,秀口微张,喃喃道:“剑气载物,经久不散。犹记得这是书中剑意大宗师的能耐……”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视角里。 透过水底往上看,几乎所有的楠竹上都附有零星的光点,在离水三十丈的深度,一路上已经有不少鱼类暗暗跟随着。 而文海的深处,一个巨大的灯笼点亮了海底,鱼嘴遍布齐人高的牙齿,身形尤为巨大。两之硕大的鱼眼朝上方滚动,在瞧见无数光点后,它游动的速度陡然加快。 天空上有一丝丝阴云聚集,文海上的水雾增多,隔着十余丈仅能瞧见众人模糊的身形。 韩瑞眉头一皱,右手抽出腰间的剑,以剑身为笔,浩然气为墨,在空中书写: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天空中出现一个白衣剑客的身影,剑锋挑碎金色的字幕,剑刃顺势向天上一挥,化作无边剑雨落下。 阴云被击碎,众人周遭的水雾也被剑气驱散。 韩瑞高声呼喊道:“看清周围的人,别掉队。” 众人的后边,陆行悠悠地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和寒门弟子聊着天。 “世子斩杀齐睦,当真是大快人心。” “齐睦为祸已久,世子乃是为民除害。” “那自然,本世子赏罚分明,自不是暴虐成性的齐睦能比!”陆行一副很亲善的样子,让众多寒门弟子对其好感陡增。 …… “主人,”小古的手揪着陆行的耳朵,说道:“水底下有东西。” 陆行微微一愣,朝身下的水面看去,海水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加深。 “小心!有飞鱼群在水下!” 前方,韩瑞的一声惊呼。闻此,所有人纷纷调动浩然气形成屏障。 而此刻,仅有陆行没有撑开浩然气屏障。无数黑影朝陆行脚下的水面汇聚。 “陆行!小心!”这是韩瑞的咆哮声。 第三十二章:溺水? “嘿嘿,”路行嘴角微翘,右脚重重地踏在楠竹上,借力腾空而起。 浪涛起,飞鱼出。成百上千的飞鱼如一柄柄银色的小剑,它们汇聚到一块,如同一条银龙朝空中的陆行咬去。 陆行拔出腰间古刹,剑在空中起式,如展翅青鹰俯视下方的猎物们,挥出的剑气精准地落到“银龙”的七寸之处,将其一剑斩成两段。 飞鱼腾跃的势头也随之削减,陆行的右脚在一条飞鱼身上轻踏,借力挥动手中的古刹,用剑意将周遭卷起的浪花汇聚到剑刃上,随后剑锋向下一落,剑气如一条水龙向下方汇聚的飞鱼群砸去。 “轰!”周遭掀起了齐人高的浪涛,待到两侧的浪头朝中间重重落下,所有的飞鱼都被强大的水压震晕。 在空中正要下坠的陆行朝一处浪花的中间挥出剑气,将浪头劈成两半,露出了其中的一根楠竹。陆行踏空一步,双手如雁稳住身形,随后稳稳地踩在楠竹之上。 “世子威武,一剑斩银龙!” “如太祖当年剑斩白蛇,尽显英雄气概!”一些方才与陆行交谈的寒门弟子吆喝道。 “世子无事便好,”韩瑞收回了看向陆行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茫茫雾气,沉重道:“我们要加快速度,这片文海不太平。世子,你既然在后边,若是有人落后,请出手帮衬。” “好——”陆行抬手挥动古刹,一道道剑气劈开了前方的水雾,高声答应。 韩瑞见到两道劈开迷雾的剑气,紧锁着眉头,眼中似乎有些猜测,沉默在最前方领路。 “谭师妹,你也去后边看着点,若是遇到海中的异兽,你能出手解决的,就尽量别让世子用剑意。”韩瑞传音给谭菁。 谭菁美眸颤动,微微颔首,传音道:“知道了。” 后边,陆行正与众多寒门弟子相聊甚欢,却发现一个人的神色有些异样。顺着他异样的目光,陆行瞧见了谭菁划动竹条控制楠木往后边靠来。 “世子,方才那一剑好生精彩。”谭菁微微一笑。 几个寒门弟子见到谭菁是朝陆行而来的,纷纷划动竹条,踏着楠木往一侧游去,给二人腾出了空间。 “姑娘这独竹漂的模子,可比寻常人好看多了。不似我,像划桨的船夫。”陆行轻笑道。 “咯、咯,”谭菁掩嘴而笑:“世子谬赞了,你不以浩然气为依托,却能在江涛翻涌的海中保持重心,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二人说话的功夫,地下的海水再有黑影浮现,一种短尾红鱼跃出海面,形成一堵红色的墙,阻拦众人前进的道路。 陆行正欲出手,却见身侧的谭菁先行一步踏空而起,浩然气汇聚到掌心,在空中书写了一个大大的“破”字。 随后,谭菁的右手向前一探,将“破”字向前一推。金色的“破”字朝红色鱼墙而去,在撞上红墙后,掀起一股惊人的气浪,随着红墙的坍塌,掀起了一道高百尺的海浪。 谭菁再度落到楠木之上,身形稍稍有些不稳,陆行手疾眼快将她扶住,道:“谭姑娘当心。” “恩,”谭菁点头,道:“接下来便看韩师兄的了。” 此刻,身处最前边的韩瑞腰间长剑出鞘,剑光在空中闪过,留下一个由浩然气汇聚的“镇”字。“镇”字落到海浪之上,如铸铁之锤哐当落下,将海浪皆数打碎,周遭的海水也随着“镇”字的沉没,在没有掀起新的浪花。 韩瑞收回长剑,心中长松一口气:还好,鱼群的强度虽有略微增强,但没有超过我的能力范畴。 如此,众人乘风破浪,一路向北航行,其间虽有鱼群袭击,但都被韩瑞、谭菁等悉数解决。 陆行见不需要自己出手,便又跑到了一群寒门弟子中,跟谭菁待一块让他很有压力,谁也不喜欢被十余人齐齐偷窥。 “主人、好无聊呀。”小古挂在陆行背上,抱怨道:“可是,为了小葫芦,我不能跑去睡觉觉。” 陆行嘴角一抽,幸好寻常人是看不见剑灵的,否则就小古一天天的骚操作,便是有十条地缝都不够他钻的。 “你去睡吧,找到养剑葫我叫你。” “啊、啊,主人是不是讨厌小古?”小古两只手搭在陆行的耳畔,作势要揪。 陆行侧头一躲,右手往后背一探,抓住小古的手臂就往古刹里边丢,心念道:“睡你的觉去,若是整日跟个念经似的,我下次便不放你出来了。” 解决完小古,陆行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只觉得世间清净了。 “瞧见岸了!快看!”一声惊呼从前方想起。 陆行寻声看去,似乎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金色沙滩,心中生出困惑:既然海水里蕴藏着文气,那么沙滩呢?又会与寻常沙滩有何不同? “啊!”又是一声惊呼,声音中带着几分慌张。 有人落水了! 离得近的几名弟子也被之影响了心态,控制楠竹的重心开始摇晃。 没待陆行出手,谭菁便甩出一捆由浩然气凝聚的绳索,企图将落水的弟子捞上来。 然而,一道惊涛卷起,正好挡住了绳索飞向落水弟子的方向。不远的海水中,一条大白恶鲨鱼从漆黑的海面跃出,向落水的弟子袭去。 “救、救命——”落水弟子瞧见那血盆大口,瞳孔慌张,发出尖叫。 “不能让陆行出手,否则……”谭菁连忙调动浩然气,织出一张天罗地网企图拦住大白恶鲨的进攻,却被大白恶鲨轻松冲破。 血盆大口即将落下,一道寒光闪过,剑气在大白恶鲨的身体里划开一个坡口。 “遭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待会的海兽会更强!”韩瑞腾空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捞起水下的弟子,将他重新立在楠竹之上,并留下一团浩然气帮助稳固重心。 韩瑞重新回到楠竹上,高声道:“沙滩就在前方,稳住重心,冲出……” 韩瑞用来激励人心的话到这里顿住了,在他的身前,一个巨型的海浪掀起,论高度足足有百余丈!然而海水并不是百丈海浪的真面目,无数海水向下脱落,露出其中黝黑的鳞片,最前方如同瀑布一般的海水落下,露出了一个散发着熏黄光线的大型灯笼。 海中王兽!韩瑞心头一冷,这种异兽绝非自己能应对的,难不成此次文道遗迹之旅要就此告终?绝不!我韩瑞可丢不起这个人! 在被巨型海兽抽掉了大量海水后,远处的金色沙滩愈发清晰,只要绕过巨型海兽便能抵达。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这海兽!”韩瑞高声呼喊,手中长剑一脸写出好几个“镇”字,却难以彻底压住百丈高的海浪。 一道五十余丈的海浪朝后方的一部分弟子席卷而去,危急时刻,谭菁划动楠竹来到最前方,一身浩然气悉数使出,形成一股无形的气墙拦住即将落下的海浪。 “你们快走!” “师妹小心!快些离开海浪!” “是啊,谭师姐你不要硬撑!” “别废话,快走!你们一个个连君子境都没达到的儒生,除了我,谁有能耐挡住这海浪?还不快走!” 谭菁的脆鸣如一颗定心丸让众多弟子回过神来,他们纷纷划动竹条,控制楠竹离开海浪的范围。 待众多弟子都撤出海浪之下后,谭菁心中松了口气,可就是这么松懈的一瞬间,浩然气墙被强大的水压砸出一条缝隙,整个浩然气墙以堤溃蚁孔的速度瓦解,而此刻,谭菁的浩然气已经告竭,她脚踩着楠竹苦苦支撑,身子半佝偻着,面色愈发难看,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头栽倒在海水中。 是海压!谭菁被海水卷起的气压困住了!韩瑞双目欲瞪,只是他此刻要面对巨型海兽,根本没法出手救助谭菁。 “陆行——”韩瑞扯着嗓子,声音嘶哑:“去救谭菁,拜托你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 陆行身如剑光冲出,直朝倾覆的海浪而去,几乎就是在谭菁半个身子丢进海中时,左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起。 陆行并非迟迟不出手,而是接连的几次出手,让他注意到了一个现象,一但他用剑意斩杀海兽,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这处文道遗迹里,他好像每都用一次剑意,都会有迎来相对应的劫难。 “谭姑娘,你最好抱紧我。现在可不是纠结男女的时候,你家师兄可还在独自面对巨型海兽呢。”陆行平淡道,似在说一件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谭菁低着头,十指在陆行的背后扣上,双臂紧紧抱住陆行,她很清楚,浩然气告竭的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不成为累赘。 而此刻,陆行右边的海面也拱起了一个百丈高的浪涛,随着无数海水落下,那巨大的灯笼散发着恐惧。 前后各有一只巨型海兽,陆行被包围了。谭菁美眸微颤,手心一捏,身子不自觉的与陆行贴得更紧了。 韩瑞暗到不好,连忙挥出一道道浩然气,打算帮陆行和谭菁打开一条可以逃生的路线。 陆行脚踏剑气矗立,周遭全是百丈高的海浪,他被两只海兽的气机锁定了。一股庞大的灵压笼罩在陆行的上空,防止他踩着剑气逃脱。 “韩师兄,你先带几位弟子离开,我能应对。”陆行的声音隔着海浪的噪音有些模糊。 韩瑞目光焦急,嘶吼道:“陆行,你有把握吗?” “有!”一道道剑气撕开海浪,陆行清晰嘹亮的声音从中传出。 “好,”韩瑞咬咬牙,趁着两只巨型海兽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他转身带着其他弟子往沙滩冲去。 陆行一只手揽着谭菁的腰肢,右手的古刹向周遭劈出无数剑气。 “你,怕溺水吗?”一股热气吐在谭菁的耳中,陆行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垂说道。 溺水?谭菁还没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一股失重感让她脑袋昏昏的。 “砰!”似是有人用锤子敲在她的后脑勺。 二人如从高空坠落,重重地砸在海面上,伴随着溅起的水花沉入海中。 第三十三章:两相扶助,逃离古鲸 “咕、噜——“腥咸的海水涌入谭菁的口鼻,鼓起的嘴巴中不断有气泡冒出。 陆行将右手带着藏有浩然气的戒指取下,随后待在了谭菁的中指上。谭菁在得到浩然气后,气息平缓了不少,终于有力气盯着水压睁开眼。 漆黑!文海比想象的还要黑,几乎看不见几丈外的距离。谭菁抱着陆行腰部的双手紧了紧,这种关键时刻,她唯一的依仗便是彼此。 陆行右手挥动古刹,剑光如炉火一般炙热,一道道剑气甩出,无数剑气凝而不发,在陆行的周身汇聚成一个小太阳。 此刻,他们终于看清了文海的一部分样貌。 向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沟,周身海水的杂质比较重,更远处,左右各有一个庞大的海兽。其上掀起百丈巨浪不过是它触角上的灯笼,鱼嘴宽阔数百丈,其上密密麻麻遍布着鱼嘴遍布着牙齿,一双硕大的鱼眼从上往下转动,似乎完成一个转眼的动作都像是在跨越鸿沟。 “那是、油灯恶鲸,书中所载远古才有的海中王兽,具说有鲲的血脉。”谭菁借助浩然气传音到陆行,语气有些焦急。 身长至少千丈,怕是很难找到要害!陆行远远看去,手中的古刹紧了紧,那盏灯笼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极具压缩的能量团,一触就会彻底爆发。 绝对不能正面交锋,以我现在的肉身根本扛不住一下冲撞。陆行当下做出决断,他瞧清楚两条油灯恶鲸的方位后,抓紧谭菁的腰肢,身形掉转方向往深海而去。 “你要去哪?海洋是它们的地盘,潜得越深怕是越利于它们。”谭菁的声音焦急地响在陆行心中。 吵什么?陆行眉头一皱,握着谭菁腰肢的左手在她衣下的肌肤一探,用力揪了一下。 “唔、咕噜——”谭菁怒目看向陆行,却被陆行一个恶狠狠地眼神吓退。 陆行右手挥出两道剑气在前边开路,自身的速度陡然加快,亦是如一道剑气一般向深海出冲去。 海面上被两只油灯恶鲸的灵压封锁,若是强行突破,怕是得用出更强的剑气,谁知道那时候会不会应该更大的劫难。当下,陆行的选择是从海底突破,利用两只油灯恶鲸身体庞大行动慢的缺陷,他要在两只油灯恶鲸反应过来之前从深海逃脱。 陆行如一条灵活的剑鱼,以极快的速度在海中穿梭,前方的剑气削减了多数海水的阻力,让陆行的速度比那些在海中久居的鱼还要快。 眼看就要逃出两只油灯恶鲸的封锁,前方的海水却忽然躁动起来,一股庞大的水压烂在了陆行的正前方,让他难以突破。 若是目光能看清半里之外的海水,便能瞧见油灯恶鲸的巨型鱼尾正在向一个方向扇动,无数的海水被推向陆行的方向,如一面康跨海洋的水墙。 必须冲出去,若是等这两个大家伙回过神来,怕是更难对付……想罢,陆行的在水墙的前方顿足,手中古刹高举,一道白色的剑气在剑锋之上汇聚,在海中掀起一个巨型的漩涡。 剑落!剑气漩涡同水墙相撞,白色的剑气在漆黑的海水中肆虐,水墙的中心被打开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陆行口中吐出气泡,体内的氧气所剩无几。他抓住时机带着谭菁钻入水墙,白色的剑气风暴环绕他们的周身,帮他们搅乱四周的水压。 前方的海水呈现出蔚蓝的颜色,陆行一个鱼跃钻出了水墙,彻底逃脱了两只油灯恶鲸的封锁。 “砰!咕、噜——”两处不同水压撞击在陆行身上,海水灌入他的口中,他咬着牙将海水咽下,探手往水面上游去,可仅十几息的功夫,强烈的窒息感包裹着陆行全身。他的身子一松,若非右手紧紧闭环,怕是古刹都要脱手而出。 “主人、主人!醒醒!”小古想从剑脊中出来帮忙,可蕴含着浩然气的海水把它封在剑脊中。她一声声的呐喊回荡陆行的泥丸宫中,而陆行的剑意小人缩在一个墙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它极为忌惮。 “唉,陆行——”谭菁见陆行往下沉,推开陆行搂在自己腰间的手,通过浩然气传音道。 见陆行迟迟没反应,谭菁心下一急,要知道两只油灯恶鲸还在身后,她用右手抓住出陆行的腰带,左手扑腾着海水,运用上所剩无多的浩然气,往遥远的水面游去。 “呼、呼——,幸好这谭菁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小古长松一口气,一个念头控制住古刹。古刹脱离陆行的右手,搅乱二人上方海水中的浩然气,让二人游的轻松些。 一会儿功夫,混乱的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伴随着接连的气泡,二人一剑浮出了水面。 “呜、呼——” 谭菁来带海面大口换气,左臂拖着陆行,免得陆行沉下去。放眼四周,水雾挡住了她的视线,根本无法分清方向。 周遭还有不少齐人高的余浪袭来,古刹凭空甩出一道剑气,将浪头打掉。随后古刹来到谭菁的身前,剑锋指着一个方向。 “是要往那边走吗?”谭菁手指掐着陆行的人中,却是半天唤不醒陆行。只好作罢,她拖着陆行往古刹所指的方向游去。 古刹在前边开路,一道道剑气挥出,将袭来浪头打掉。现在的谭菁和陆行就如同沧海一粟,任何稍大点的浪头都能将他们倾覆。 谭菁咬着牙,在水里泡久了,她的四肢格外乏力,拖着陆行的右臂被磨出血泡来,隔着衣袖都能瞧见些许血迹。 “完了、完了,谭菁不会要丢下主人吧……不会吧,不会吧——”小古控制着古刹将一条袭来的大白恶鲨打晕,但没有伤其性命。 小古站在古刹上,目光担忧,道:“哼、若是你丢下主人,我定要你好看!” 谭菁是看不见小古的,她停下挥动的左手,面色复杂地盯着陆行。良久,她将右手抽出,用左臂撑起陆行的身子,算是换了个身位,右手费力地划动。 二人一剑在满是水雾的大海上游动,随着古刹的一道剑气斩开水雾,前方终于看到了金黄色的沙滩。 “坚持、坚持!谭姐姐加油,以后小古一定在主人面前给你说好话。加油!”小古开心地在古刹上跳舞,连对谭菁的称呼都发生了转变。 见到前方的金色沙滩,谭菁目光闪烁,划动海水的力道重了几分,甚至为了游快点,吃了好几口的海水。 游过最后一段距离,二人终于上岸了。二人扑倒在金色沙滩上,谭菁用仅剩的力气爬到陆行身侧,伸手查探他的鼻息,见还有呼吸后,谭菁顺势倒在一侧休息。 古刹插入沙子中,小古跑回剑脊里,二人一剑疲惫地呼呼大睡。 天色渐暗,潮水拍打着礁石,“啪嗒”的响声里,一个赤脚老者从黄沙中走出,他远远眺望着沙滩的方向,右脚的大足一脚踢倒前边的土丘。 “活该,在老夫的地盘动用外来大道,没折腾死你都是看在书院的面子上。” …… “啪、啪啪!”小古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陆行脸上,双足踩在陆行的肚子上来回蹦跳。 “醒、醒!要涨潮了、再不醒醒要被淹死了。” “噗、噗……”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陆行咳出口腔中的积水。 眼睫微颤,陆行艰难地展开眸子,昏暗的天空,鼻尖有海水的咸腥味,耳边是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 “别闹了,让我先起来。”陆行伸手摸了摸小古的脑袋,右手趁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 四顾周遭,身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后是延绵无尽的沙漠。陆行轻轻叹口气,其实方才在海上飘荡的过程中,他中途醒了好几次,只是剑意的消耗超过了精神的负担。 目光落到倒在沙滩上的谭菁,陆行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应天书院的小夫子。” 他弯下身,伸手将谭菁额前的青丝撩开,双手小心得将谭菁抱在身前。 涨潮了,他要换一个能休息的地方,最好还能起一团篝火,否则拖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长夜里行走,自己和这小夫子非得感染风寒不可。 …… 外界,一处幽谷密林。 两道白色声音从高空落下,拖出一路的金色彗尾。正是应天书院的两位贤人,楚修明和庄由。 “奎山!还不速速现出原型?你强占此处地脉企图撬动文道遗迹的根基,莫非真觉得我书院贤人是泥像不成!”楚修明的声音随着浩然气荡漾开,洗刷着山谷的每一个阴暗处。 密林中,树冠最高、枝干最粗的一棵槐树,树干演变出一张苍老的面容,张嘴说话,声音如一道飓风扫平了整个密林的树枝。 “楚修明!你不过是一名贤人境的修士,凭何在老夫面前叫嚣!” 楚修明的掌中有一团浩然气摩擦,随着一丝丝火星和白烟的出现,冒出了一团火焰。他的目光看向密林伸出的奎山,朗声道:“你大可试试,我掌心的的一气真火!” 庄由的眼中闪过惊异:楚兄的本命字究竟是什么?为何修炼什么都如此之快,短短一月不见,楚兄竟然炼出了一气真火,这可是连大儒都不一定能掌握的术法。 楚修明手指微弹,掌中的一气真火分出五团,向密林的四方而去,火焰以极快的速度焚烧着周遭的天地灵气,随后缓慢向中心的奎山而去。 奎山的树皮人脸露出一个惊惧的表情,声音扭曲:“楚修明,你可真有能耐,不过你的弟子就没这般好运了……” 此话何意,莫非文道遗迹中会出变故……楚修明眉头一皱,从四方向奎山收缩的一气真火燃烧得更快了,道:“奎山,今日我必毁你本源!” 第三十四章:白衣鸿爪,花容浅塘 沙中绿洲,一处篝火。 “咯吱、咯吱……”火焰灼烧树枝的声响在长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火焰吸引来了不少飞虫,却也让许多野兽不敢近身。 脸好烫、脑袋好沉……谭菁似乎被夜晚的热闹所叫醒,她的眼睫微颤,两只胳膊格外酸痛,腰背冰凉的,似是贴着什么硬物。 “水、水……”谭菁的喘息声盖过了长夜的声响,陆行连忙将一个水壶递来,那是一个掏空心的果子外壳。见谭菁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陆行便用右手将她的两瓣嘴唇掰开,再用手指撬开贝齿,这才能将水畅通无阻的灌入谭菁口中。 “咳、咳……”该是被水呛到了,谭菁一只手捂着胸口咳嗽,疲惫的眼帘终于抬起,周遭的一切似乎让她有些恍惚,嘴中的咸腥味让她不适。 谭菁眨眨眼,似是回过神来,问道:“我们、不是在海滩吗?” 陆行将“水壶”交到谭菁手中,解释道:“多谢你在海中带着我游到岸上,之后你就累的昏迷了。等我醒来正好碰上涨潮,我便抱着你……” “咦,身子好臭,”谭菁自顾自闻着身上的味道,似是没认真听陆行的话,好一会才抬头问道:“我能洗个澡吗?” “此处虽有一处小湖,但是天落雨水积聚而成,周围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怕是寻不到能洗澡的地方。”陆行解释道。 谭菁莞尔而笑,似是听到了极为高兴的事情,道:“有水便好,我有别的法子。” “对了,公子要一起吗?”谭菁眨眼,眸子亮莹莹的。 一起……洗澡?陆行浑身一颤,蹲着的身子差点失了重心,靠着双手支撑地面才避免摔倒。 “公子……”谭菁嘴角上扬,道:“我是说,公子能帮我刨一个稍大点的土坑。” “公子跟来便是……” 林子不算大,百步而已,其间有一处湖。 湖水的一侧,陆行随意几剑将周遭的草木尽数铲除,再是用剑气刨了一个齐人高的土坑,算作澡盆。 “多谢公子,”谭菁称谢,抬手用浩然气在空中先写下一个“净”字,待“净”字落入小湖将其中的水质洗涤清澈后,再写了一个“搬”字,只见湖中的水飘起随后移动到一旁的土坑中。 这、也行……陆行默默看在眼里,只觉得儒家术法真是方便,比苛刻的道术实用太多了。 “公子,能否稍微离远一些,我、我要脱衣了。”谭菁的声音细碎如蜂鸟。 “好,”陆行提起步子离开,走了稍远一点距离,脚步微微一缓,背着身子高声喊道:“姑娘若是遇到危险,可高声呼救。”活落,这才一路走到底,出了林子。 回到原先的篝火处,陆行将上半身的衣物悉数脱下,放到篝火前架着。 “主人,你怎么不去看谭姐姐洗澡啊?”小古坐在沙石上,问道。 闻此,陆行没好气地丢了块石头过去,虽说砸不到小古,但是解气。 “主人上回开道的时候,我不就在一旁的小池子里洗澡吗?主人还看得津津有味呢!”小古晃着脑袋,目光单纯。 呵呵,穿着衣服在池子里刨水,也算?陆行撇撇嘴,懒得搭理小古。 “衣服?”小古听得见陆行的心念声,她伸手指着身上的黄裙子,小声道:“那我脱了呗……” “等等!”陆行被小古的话吓到了,他必须得给小古说一下常识,这要是哪天从剑脊里边出来的时候不穿衣服,那画面,陆行想都不敢想。 “小古,这世间有贞与洁二字,若是女子衣裙下的身子被他人轻易看去,那便是丢了贞洁,是要被世人唾弃的。” “所以,以后在我面前,你必须把衣服穿的严严实实的,裙子必须超过膝盖,今日你的裙子就算短了。”陆行的话风中途一转,没办法啊,讲道理小古根本不愿意听,那他只能以主人的身份下命令了。若是日后耳提面命,想来小古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吧,陆行是这样想的。 “恩,”小古若有所思的点头。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谭菁便从林子中出来了。 “公子久等了,”谭菁将青丝用一根木簪盘起,在陆行的身边抱腿坐下。 谭菁的目光落到陆行的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长有一丈半,短则几寸,遍布陆行的后背。她错愕道:“公子,这是?为何……” “咦,”听到谭菁的困惑,陆行抬起头,看着谭菁眼中的震惊,他才恍然响起自己的背上有很多伤口,解释道:“不必担心,都是些陈年旧伤了。只是外观难看了些,并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谭菁眼中闪烁,相扣的指尖紧了紧,眉头蹙起,关切道:“我有一种治外伤的好药,最利于消除疤痕,等出了文道遗迹,我让人……” “是雪玉膏吗?”陆行出声打断了谭菁的话,瞧着他眼中惊异的神色,微微一笑:“那就不必了,谭姑娘该不会忘了我的身份。” 谭菁指尖抠着裙角,看向陆行的目光有些躲闪,却总能从各个角度看清陆行伤痕累累的背。 “你莫不是好奇,你陆行身为北地世子,为何背上会留下这么多的伤痕?还明明有消除伤疤的手段,却非要让这些丑陋的伤疤留在背上。”陆行看着谭菁的神色,含笑道。 谭菁眉微抬,神色刚开始有些许的慌张,但很快旧镇定了下来,道:“恩,那你陆行愿意告诉我吗?” 陆行眉头一挑,右手探出,道:“把你的双手给我捏一捏,我就告诉你。” 捏、捏手……谭菁有些始料不及,心想:难道堂堂北地世子会有这种特殊的癖好?大概过了十几息,谭菁还是探出了双手,平稳地放在陆行的手心,眼帘半落,上贝抵着下唇,脸颊浮现一抹霞云。 陆行的手指稍稍用力,在谭菁两只手的大拇指的白面轻轻捏了下,再正反都试了一下,陆行便收回了手,心中有了决断:看来给我纸条的那人并不是谭菁,那会是谁?哪有男人会长得一只温润的手?莫非是我的错觉? 谭菁默默地收回手,动作有些迟缓。因为陆行只是正反两面轻轻点一下,一点都谈不上捏的说法,方才她还以为陆行有把玩别人手的嗜好呢,现在看来是误会了。 不知为何,谭菁心中似乎有点不甚尽兴,长叹一口气:“世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背上的伤痕。” “给你讲个故事吧。”陆行将一些柴木丢进篝火里,稍弱的火苗顿时旺盛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个大概十几岁的小男孩闯进了一处房间中。” “里边飘着浓浓的水雾,水雾是从一个木桶里飘出的,木通内有一名女子正在洗澡。” “那是我头一回见到姐姐的身子,别人都说美人的背如玉柳垂绦,以前我也是这般以为的。”陆行似乎意识到他将故事里的小男孩自称为我了,却是嘿嘿一笑,不甚在意。 “谭姑娘可曾见过蛇皮,”陆行并没有期待谭菁的回复,接着道:“鳞大色丑、形怪密恐。” “那我告诉你,姐姐的背不如蛇皮好看。”说到这时,陆行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我曾问她,为何不用膏药去掉这些难看的伤口?她说这不是伤口,是一次次的战役,上面留着的是北地将士的亡魂。” “我再追问道,为何姐姐的手臂和脸上瞧不见伤口?她说她不是一个人,脸蛋和手臂是要给外人看的,这是北地的颜面。” 篝火跳跃,映入陆行的瞳孔中,似有火焰般的炙热。 “她问我,姐姐的脸好看吗?” “我说,好看!” “于是……” “呜……”陆行的嘴被谭菁的柔荑玉手堵住,只见她的眼角挂着泪珠,声音略有哽咽:“于是陆行便要学她,也就留了一背的伤痕。” “我知道陆行的姐姐,十九岁的山巅境,二十三岁便开创独属于她的武道第七楼——斩天人,世人称呼她为武仙。”谭菁的眼帘低了几分,她松开堵住陆行嘴的手,道:“我身为女子,更是清楚修道之难,一把无痕剑,压得整个江湖的男儿近二十年抬不起头。” “我虽不修武,但作为一名儒生,亦是好生仰慕的……”谭菁用力点头,晶莹的泪珠随之掉落,四溅的水花却是无比灿烂。 陆行微微一愣,看着谭菁那如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亦是心下一暖,微微一笑。 乘着篝火,二人倚靠在青石上,抬头仰望着太空,许是在文道遗迹的缘故,星辰的光如被隔了层纱一般淡,倒是月光一如既往地朗照。 “姐姐,虽不知你现在身处何方,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等出了文道遗迹,我便回家,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替你守好我们共同的家。” “还有呢,我今日认识了一个叫谭菁的姑娘,是一个女夫子,书读得很好。” “就是、就是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喜欢她……” 陆行仰看着天空,每逢想到陆霜,他的心灵都会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如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一般。 他从小没有别的亲人,被长姐陆霜一手拉扯大。但陆霜曾经说过,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 长夜如星火,寄托了所有人的梦。谭菁那时而舒展、时而下落的眼睫,不知所思何事呢! 第三十五章:沙山!惊现养剑葫! 天明,东边的太阳逐渐升起,将整个沙漠一览无余。 “微风宜人,今早还不算热。”谭菁站在沙石上,眺望着远方。 陆行从林中带出了一些果肉硕大的果子,递给谭菁,道:“我们也该早点启程,就是不知道这沙漠的考核是什么?” 谭菁允着果子里的汁水,一步跳到陆行身前,笑道:“没关系呢,至少陆行在我身边,你我一起,定然能通过考核。” “嘿、嘿,”陆行微微一笑,为谭菁拨开额前的青丝。 二人说话的功夫,林子里忽然有一种兽类逃出,全身带有鳞甲,体型与猫狗差不多。 “沙甲兽,他们为什么集体离开林子?”谭菁眼眸闪烁,顺着她的目光而去,有不下五十只的沙甲兽朝他们的方向奔来,绕过他们往前边奔去。 “轰隆!”一声林木震倒的声响,二人寻声看去,前面的林子已经毁灭大半,扬起了无数的沙尘,一只高约十余丈的磨盘外形的沙兽正向他们袭来,磨盘之下的近百条触手正在蚕食着一切,毁灭土壤,吸纳水源。 陆行和谭菁面面相窥,二人正欲转身逃离,却瞧见天空之中有金沙飞扬,汇聚成一个个小篆:无垠沙漠,孕养四兽,夺其灵珠,可开宫殿。 “我来吧,”谭菁阻止了陆行拔出古刹的动作,走到前方,伸手在空中书写着一个个大字。 “破”、“杀”、“灭”,三个浩然气汇聚的大字凝聚在空中,随着谭菁往前推出的右手,三个浩然大字先是散乱成无数光点,随后凝结成一柄弓和一支箭。谭菁双手拉弓射箭,金色流光划过空间,稳稳的打在了磨盘沙兽的最底下,箭矢爆裂为无数利刃穿透磨盘杀兽的身体。磨盘沙兽轰然倒地,尸体倒在湖泊中,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的林子,而磨盘沙兽的腹部,有一颗土黄色的灵珠从中掉落。 谭菁拾起灵珠,回到陆行身边,晃着手中的灵珠:“怎么样,我厉害不?” “自是厉害的,”陆行说道,目光落到灵珠身上,只见上边有无数细小的纹路,其中的一些纹路似乎随着时间在缓缓变动,他问道:“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咦——,这世上还有陆行不懂的事呢,那我就只能耐心的为北地世子讲讲其中的秘密咯。”谭菁踩着碎布走出一段距离,随后将灵珠放在沙土中,只见地上的飞沙迅速发生变化,堆成一座座高低不一的小土丘。 “据古籍载,这灵珠有记载山川地势的功能,是专门用来在沙漠中寻路的。流沙飞逝,每过一秒沙漠的地势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行,你快看,这灵珠上有一个红点,这就该是韩师兄他们所在的位置。”谭菁的食指戳着灵珠的红点,对陆行说道。 若是红点代表位置,那么……陆行的目光在地上的沙盘中快速略过,将一块石头丢出,落到了一处沙丘之前,道:“韩兄离我们不太远,我们加快赶路,应该能撞上。” 话落,二人匆匆起行,往西边走出。 向西除了高低不一的沙丘,他们再没瞧见过一处绿洲。 “菁儿,有没有觉得有些怪——”陆行眯眼看向天空的太阳,总觉得像隔了层沙一般模糊。 谭菁停下脚步,观察着手中的灵珠,离红点是越来越近。她道:“陆行,怎么了?已经离谭师兄越来越近了。” “接着走吧。”陆行微微眯眼,有一粒沙子被风吹进了眼中,他费力扣除沙子,只觉得空中的沙尘重了几分。 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能隔着空气中的沙尘,瞧见前方的景物。 一座沙山!一眼不可望其顶,人站在沙山之下就如蝼蚁一般的渺小,沙山挡住了日光,迎面的飞尘有刺骨的冰寒。 “风、风!”陆行猛地拽起谭菁的手,道:“不对,说不得有沙尘暴。快走!” “砰!”天空有一声巨响,尘土以扇形向外扩散,一个硕大的紫金葫芦出现在陆行头顶的天空。 “是小葫芦、小葫芦!”陆行方听到小古的惊呼,腰间的古刹应声而动,却被陆行单手按住。 而此刻,二人忽觉得耳边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那高不见顶的沙山竟然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倾倒。 “咕噜,”陆行咽了口唾沫,和谭菁相视一眼,道:“说是沙山,那也是大点的沙丘吧,都是沙子……” 谭菁眼中闪过慌乱,连忙看向手中灵珠,原先的红点此刻就在他们的头顶,而代表沙山的小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倾斜。 跑! 这成了二人心中卫衣的想法,撒开腿便向远离沙丘的方向狂奔。 “主人!我要小葫芦,小葫芦……”小古急得不行,落在泥丸宫里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谭姑娘有浩然气,跑得比主人还快,主人就陪我去抓小葫芦嘛,求求主人啦——”小古已经急哭了,哽咽的声音飘在泥丸宫里。 “陆行,停下做什么?”谭菁见陆行忽然停下了脚步,连忙关切道:“莫不是跑不动了?别急,我用浩然气帮你。” “谭姑娘,你先走吧。”陆行站在风沙中,沙山的阴影落下,他拔出腰间古刹,道:“我家剑灵想要那紫金葫芦,谭姑娘先行逃走吧。” “陆行,你……”隔着灰蒙蒙的沙让谭菁看向他的视线显得模糊,一声谭姑娘听着生疏,一点都不像昨日那个将他在文海里救出的持剑少年。 “陆行……你要注意安全。”谭菁的声音有些低落,因为陆行早已御剑上天,她想说的话也没了要说的必要。 风沙汇聚,沙山席卷着狂风而来,谭菁不敢逗留,连忙向外边奔逃。 高空,一股无形的重量压下,越往上陆行越觉得自己承受的重量越大,似乎是此间天地在针对他。 天空的紫金葫芦也现出了原貌,葫芦口出长着一张怪脸。沙丘的高空有一个狗头人身的沙兽,只见他用一张风沙编制的巨网挡住了紫金葫芦的去路 “你便是来参加试炼的小子吧,那是沙漠老狗,杀了它你便能找到宫殿了。”葫芦口中走出一个佝偻消瘦的老人,老人身形巨大,干瘪瘪的四肢却是在紫金葫芦上踩出了巨大的声响。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助我,否则等那沙山坍塌,你在下方的同伙可就难以幸存了。”老者嘿嘿笑着,凹陷的双目让人瞧不见眼珠子。 陆行手持古刹,一身的剑意在以极快的飙升,几息便踏入小宗师境,随后是半步大宗师,一身剑气悬浮周身,剑气载物、经久不散,剑意大宗师境! “什么!这种剑意!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骨龄二十的人类身上!现在外界的人都如此逆天了吗?”葫芦老人凹陷的眼珠闪过异色,手中悄悄捏起一道术法。 沙山顶峰的狗头人也主意到了御剑的陆行,手中控制飓风的斧头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人类的用剑强者!吾与精怪的争战,与你无关。” 陆行低头沉默,似是没有听到一兽一妖的声音,一身剑意凝聚至巅峰。 “小古,怎么说?先杀谁?”陆行并没有搭理任何一个妖物,他可没功夫和两个老妖物浪费口舌,要知道谭菁还在下边呢。 “先杀葫芦老人,他是小葫芦的器灵。那个沙山上的狗头人看着不是很好杀。”小古的视线紧紧盯着紫金葫芦,咽着口水。 一兽一妖似乎察觉到来自陆行的杀意,二人隔着数里相互传音。 “先杀了那小子,你不是缺少柄武器吗?这把剑给你。”葫芦老人脸色阴沉。 “为何?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况吾乃沙漠之王,有能耐自保。”狗头人的声音很是高傲。 “装什么蒜呢,大宗师境界的剑意,你拿什么来挡?我要这小子的肉身!”葫芦老人目光贪婪,盯上了陆行所承载的气运。 “好,那就,杀!” 狗头人提着斧头向陆行杀去,没有一点犹豫的意思,斧头上凝聚着风沙之力,朝着陆行高高落下。葫芦老人阴险一笑,从行囊中抽出一柄短剑,以极快的身法朝陆行奔袭而去。 而此刻,沙山因为狗头人倾覆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在漫漫黄沙中敞亮的1浩然气团似乎愈发微弱,似乎要随时熄灭一般。 陆行的目光看着下方,在心底叹了口气:“谭姑娘快撑不住了,我得下去帮她。小古,没辙了。我先杀了狗头人,身下的葫芦老人交给你自己解决。” “好,”小古连忙喊道。 一兽一妖的攻击即将抵达,一直低头沉默的陆行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头,嘴角裂开笑容,古刹飞跃到他的右手中,陆行踏剑气冲出,剑如白芒,斩向离的最近的狗头人。随后,他身形一侧,手中古刹挡住葫芦老人的短剑偷袭。 古刹脱手,陆行顺势下坠,往下方的沙尘暴中冲去,一身剑意爆发,速度陡然增加。 “快追!狗神,用你的风沙之力!快……”葫芦老人的声音止住了,他看向不远处高举着斧头的狗头人,目光彻底凝滞。 狗头人的尸体断成两截,剑气将狗头人的神魂直接粉碎了,连魂魄都没了,即使有再多的风沙之力,也不可能复活了。 “老贼,看剑!”小古控制着古刹,学着陆行的模样朝葫芦老人攻去。见葫芦老人逃窜,她也急忙追了上去。 第三十六章:重逢,断后! 黄沙漫漫,瞧不清方向。 “陆行,你还好吗?”谭菁抬头张望着,似乎想从黄沙中看到陆行的身影。 耳边有狂风呼啸,连空间都被刮出了斯拉的声响。 她撑起浩然气的屏障挡住风沙,单手在前方写下一个“疾”字,但她早已被风沙裹挟,仅靠一双腿怎可能比风还快。 “噗通,”谭菁的脚踩中了一个空的小沙坑,她跌倒在地上,忍着脚踝的痛楚,连忙用右手写了个“医”字。 然而,风沙可不会等她医好腿,沙尘暴几乎是顷刻的功夫便从数里外抵达,如一个深渊的恶魔要将谭菁吞噬。 “陆行,你在哪里……”谭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天空,她的浩然气已经耗尽。 她的眸子微颤,仰头看向天空,虽然什么都看不清。 而她的发髻中,一柄木簪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气息,那是一抹浩然正气! 沙尘密布的天空中,一道白色的剑气划过,似乎在探寻着下方的空间。 木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一道浩然正气射向天空,随后悄然黯淡。 天空的白芒顿住身形,仅仅一瞬的功夫,他从数里之外向浩然正气的方向冲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陆行将半个身子陷入沙尘中的谭菁抱起,无所谓沙土沾了他一身。 “可是,你——还是来了呢,我的陆行哥哥……”谭菁的声音在陆行的耳边想起,许是嗓子喊累了,声音有些沙哑。 “轰!”似乎天地为之一阵,陆行的剑意迅速飙升,沙尘不敢尽他周身三丈内。 剑意大宗师境圆满! 陆行回眸看向席卷而来的沙尘暴,瞳孔中似乎有两柄白色小剑,剑意爆发而出,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撞向沙尘暴,让其不能犯进丝毫。 “菁儿先别睡,让我先教你一道剑招。”陆行在谭菁的耳边温柔道。 他将谭菁的双腿轻轻放到地上,右手与谭菁的右手相握,两人的剑指齐齐向前,手臂上扬,随后落下! “这个剑招,往后就叫菁儿剑诀,好不……”谭菁的声音很小,直到再也听不清。 剑光如一轮弦月,没有一丝停留地劈开了眼前的沙尘暴,速度不减朝其后的沙山而去,也未有停留,望不见顶的沙山被劈成了两半。 剑气还是未做停留,直到劈到这处小世界的尽头,剑气撕开结界,化为无数剑光四散在漆黑的虚空中。 剑气含音:“此间天地若是过分刁难于我,那我便一剑斩之。若是不信,大可试试!” 陆行背起昏睡的谭菁,行走在沙尘暴中,嘴唇一紧,用舌头将溢出的鲜血舔回。 菁儿虽然睡了,但在菁儿身边,我陆行绝不丢人。 …… “师兄,弟子们的水已经不够用了。” “是啊,还有食物也即将告罄。有点弟子中暑了,便是用浩然气也仅能缓住病体。” 前方是无尽的沙漠,韩瑞领头走在最前端,身后弟子的每一道呼声都让他眉头一顿。 自打陆行和谭菁因为油灯恶鲸的偷袭而与众人分散后,队伍的气氛便一直不是很好。韩瑞不是没做过振奋人心的事情,但是收效甚微。 “师、师兄,你看那边!沙尘在天上……”一名书院弟子伸手指着前方,惊得语塞。 黄沙在高空肆虐,前方的一座沙丘在触碰到沙尘暴后,摧枯拉朽般成为了沙尘暴的一部分。 “是沙尘暴!走,快走,”随着几个弟子惊呼,十余人纷纷看到了这铺天盖地的沙尘,转身便要逃窜。 “师兄,快走啊。虽说你是君子境的贤人,但也抵不过沙尘暴啊。” 韩瑞不为所动,独自一人站在高嵩的沙丘上,双目汇聚了浩然气,慧眼看向沙尘暴的方向。 “沙尘暴的里面,有人!” 韩瑞的声音落入众人耳中,人群当即安静下来,可仅在几秒后,不少弟子笑出了声。 “师兄莫非中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在沙尘暴中存活。” “是啊,师兄还是快走吧,反正我们已经拿到了前往遗迹宫殿的地图。” …… “韩师兄好像没说错,沙尘暴里边真有人,似乎不止一个。”卓栋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沙丘的高处,双目亦是汇聚着团浩然气。 “是谭菁和陆行!他们就要被沙尘暴吞噬了!快救人!”韩瑞和卓栋几乎是异口同声,二人从沙丘上一跃而下,双足汇聚着浩然气朝沙尘暴狂暴而去。 “妈呀!拼了,为了世子,几位快随我去救世子!”一个寒门弟子咬咬牙,放下腰间的水囊,浩然气裹住双足狂奔而去。 “拼了!”另外九名寒门弟子皆是放下行囊,跟着领头人的步伐冲去。 “还愣着做什么,去救谭师妹啊!”一名书院弟子急冲冲跑下山丘,其余七个书院弟子紧随其后。 沙尘暴里,陆行疲惫地迈动步伐,人力有穷时,他泥丸宫内的神识因为剑意的施展而消耗殆尽。 “菁儿,这沙尘暴就像一条狗,老黏着我们,好生无趣。”陆行的步子愈发沉重,而他身后的沙尘暴似乎也放缓了速度,始终和陆行保持着三丈以上的距离。 前边,似乎有些吵啊……陆行微微抬眉,瞧见前方有十余道身影跑来。 “陆行,谭菁!”韩瑞先是瞧见了脚步沉重的陆行,随后看见了陆行背着的谭菁。 韩瑞连忙上前,将谭菁从陆行背上搀扶下来,道:“我们快走,这沙尘暴越往深处吸力越大。” “陆行……”谭菁迷迷糊糊抬起疲惫的眼帘,她的右手死死拽住陆行的手,口中喃喃。 “陆行,还不放开谭师妹,师妹受伤了需要休息,你莫要纠缠着不放。”一个匆忙赶来的书院弟子放声道。 “说什么呢!没瞧见是世子将谭姑娘背出来的吗?当然是世子舍命相救!”几个寒门弟子听不下去,出声吆喝道。 陆行瞧了眼为自己说话的寒门弟子,心中嘿嘿一笑:不错,等你们学成了,可一定要来北地做事哦。 “我没事,你好好休息。”陆行将谭菁握着自己的右手掰开,随后对韩瑞嘱咐道:“你们带着她先走,这沙尘暴我来拦着。” “世子还是跟我一块走吧,区区沙尘暴跑不过我们的。”韩瑞出声劝说。 区区?陆行在心中轻笑:你们不过只瞧见了冰山一角,若非是我用剑意阻隔了沙山的倾覆,你们怕是连站着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谭师兄还是先走吧,你们也一样,替我照顾好菁儿,我会替你们阻隔住沙山。”陆行平淡道,声音有一份不容拒绝的力量。 “好,走吧。”韩瑞带着众人离开,几个寒门弟子纷纷向陆行拱手告退。 陆行向他们一一挥手告别,目光真挚,大有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气概。 “装什么呢,不就是一个沙尘暴,根本就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为什么要阻拦?这陆行真是做作!”一个书院弟子轻笑道。 “就是,方才还一直拽着师妹的手,天知道他趁着谭师妹昏迷,有没有沾便宜。”有有一名书院弟子出声附和。 “住嘴!好生赶路!”韩瑞出声制止了书院弟子的妄言,他虽然不清楚陆行为何要留下来阻隔沙尘暴,但想来陆行并非狂妄之人,应该有他的道理。 众人用浩然气赶路,韩瑞背着谭菁,大概走出了数十里的范围才停下。 “看、快看!”有一名寒门弟子手指着原先沙尘暴的方向,惊呼。 众人寻声看去,随后他们的目光彻底凝滞。 黄色的沙丘耸入云间,沙山倾斜着,无数的泥沙从上边滚落,随着飓风席卷着下方的空间。这哪是沙尘暴!是由沙子堆砌的高山在倾倒,是能撕裂空间的狂风在肆虐。这景象远看壮阔,近看绝望。 “陆行……你要如何抵御这样的危机。”韩瑞暗暗喃喃,他怒瞪向方才冷嘲热讽的几个书院弟子,道:“日过见到世子,莫要放肆,他救了你们一命。” 几个寒门弟子立于沙丘前,热泪盈眶,有哽咽之声传出:“世子,当真是、大丈夫!” …… 此刻,倾倒的沙山下。 陆行盘膝而坐,周遭的没有一点风沙。而他的对面,做着一个由沙子构成的老者。 “您为何要苦苦追赶我?”陆行问道。 沙中老人摇头,眉目无悲无喜,道:“并非是我要出手,是此间规则要追杀你。我把你抓来,便是要说清楚此事,否则你的剑意落下,先打坏的是我的沙漠法身。” “你叫陆行对吧,你似乎开了剑道,但是自身剑意修为却差了点。”沙中老者的语气有些迟缓,他打量着陆行,接着道:“你莫非是林家剑冢的传人?” 姓林的、还用剑,那可不算多……陆行微微眯眼,他本想用剑气将沙山一份为二,从而让沙尘止步,却被一双沙子汇聚的大手抓到了这暴暴风眼中。 “林家?可是江南的林家,他们的确是用剑的好手。不过,我并非是什么剑冢传人,我是北地陆姓。” “不、不不,”沙中老者摇头,思虑了片刻,道:“是雪原的林家,北边你去过吗?他们应当很有名的。” 陆行微微皱眉,似乎对老人的身份拿捏不定,但他已经确认眼前的老者跟这座文道遗迹一定大有关联。 “是青州吗?您是他们故人??” 沙中老人听到青州二字,思考了好一会,道:“差不多,林家剑冢在大半个青州都是说的上话的。至于我,早已是黄土一杯,何来故人之说。” “那恐怕您要失望了。北地没有什么林家,也没有什么剑冢,北地占青州横跨万里雪原,都属于陆姓。” 陆行平淡地问:“我的剑是家姐教的,前辈可曾听过,武道第八楼——斩天人?” 沙中老人似乎有些不解,抬手拍了拍脑门,嘿嘿一笑:“武道?说的是墨武吧。墨武什么时候有几楼之说?” 第三十七章:我家的颜如玉 陆行微微皱眉,追问道:“先生不知墨武?您可曾听过墨子铸造白玉十二楼的典故?” 沙中老人微微一愣,拧眉思考,似是在翻阅脑海中的记忆,良久,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我问你一件事,西秦的人现在过的好吗?” 西秦?莫非是五代十国,不对,那怎会不知白玉十二楼。莫非、莫非,是大秦!陆行脑子思绪翻飞,连忙开口追问:“先生可知道秦始皇?” 沙中老人瞳孔微顿,似乎在努力思考着陆行说的每一个字,道:“始皇、秦?莫非后世西秦已有能耐踏出函谷关?不该啊,西秦为天道所不容……” “啊……啊、啊!”沙中老人咬牙颤抖,浑身有飞沙冒出,似乎整个沙躯要碎裂开一般。 “先生、先生?”陆行试探问道,沙中老人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啊、啊——”沙中老人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金芒,他的右手探出,控制着周遭的飞沙封锁住陆行的周身。 陆行试图调动剑意,却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打散了凝聚的剑意。 “陆行,你非儒生,竟敢踏入文道遗迹!我饶你性命,将你囚于藏书石室,若你不能在试炼结束前修出浩然气,那遗迹中的宝物便与你无缘。” 看着眼前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的沙中老人,陆行沉默不语,意念暗暗沟通剑道,以防文道遗迹的主人下死手。 伴随着风沙的汇聚,一个传送法阵在陆行脚下凝聚。陆行的余光看向沙中老者的身侧,只见他的右手艰难的颤抖,小拇指在沙子上写了两个字,随后又迅速抹掉。 光芒大盛,陆行被传送到藏书石室中,而他的脑海中深深刻着两个小篆字——“先秦”。 …… 无边无际的沙漠,一行人徒步行走在沙丘上。 “我、我这是在哪……”谭菁迷迷糊糊睁开眼,身子有些颠婆,察觉到自己似是在他人背上。 “陆、行,是你吗……”她搂着韩瑞脖颈的手紧了紧,直到古竹的悠香飘入她的鼻内,心中顿时恍然:不是陆行,陆行的身上有海水的腥咸味。 谭菁拍打着韩瑞的后辈,轻声道;“韩师兄,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的。” 韩瑞脚步顿住,连忙将谭瑞放下,再递上一个水壶,道:“师妹醒了就好,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无颜再见夫子。” 周遭的一众人也纷纷停下脚步,递上干粮围着谭菁嘘寒问暖。 “师妹可让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没能从海兽的围堵下逃生……” “说什么呢,师妹吃些干粮吧,这一路奔波,想来饿了。” 韩瑞抬头,目光闪烁,在人群中寻找着陆行的身影,耳边有书院弟子的关切,但她的心真的好慌张。 陆行呢?陆行呢……他人呢! 谭菁焦急地开口,问:“你们看见陆行陆吗?” 嘈杂之声旺盛如烈火,却被一盘冷水扑灭了。无论是书院弟子还是寒门弟子,他们表情扭捏,低头不语。 “韩、师兄,陆行呢?他在哪?”谭菁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数遍,却良久没得到回复,她只得看向韩瑞,颤抖的声线带着一丝恳求。 韩瑞亦是低下头,似乎不愿意回答谭菁的问题。在他的理解里,便是陆行的剑道修为再高,也只是凡人之躯,如何能在蕴含天地规则的沙山倾覆下存活? 陆行的确是身份尊贵,可文道遗迹里向来没有什么权贵之论。除非你有一道浩然气,才能在面对生死危机时选择传送离开。 “你回答我,陆行是不是考核失败,被传送走了?”谭菁神色慌乱,余光瞧见了自己右手中指处的戒指,忽的心头被揪住一般。 终于有一名寒门弟子忍不住了,喝声道:“谁说陆哥死了?他只是为我们断后拦下了沙尘暴!” “我……”谭菁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道:“我去找他,沙尘暴杀不死他的,他若是重伤一直躺在沙子里,那才会死。” 谭菁拿起一壶水和些许干粮,便往外边走,论方向,与众人背道而驰。 “师妹,我与你一同去。”卓栋被韩瑞一脚踹出,高声道。 “就是,我们一起去寻找陆行,多个人多份力量。”数位寒门弟子踊跃而出,纷纷收拾行囊。 “不必了!我一人去足矣。”谭菁摇头拒绝了众多师兄的美意,道:“我并无问责你们的意思,只是陆行救我一命,我也得救他。” 轻风吹过,掀起一阵沙尘。 韩瑞驻足站着,握着灵珠的手暗暗使劲。他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谭菁,与往日的活泼聪颖截然不同。 谭菁远看着韩瑞,作揖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真遇到不可阻挡的危险,我便用浩然气触发传送阵,顶多考核失败,不会有生命危险。” 活落,谭菁背起行囊,朝着山丘之下而去,白裙沐日光,宛若黄昏。 走了一段路程,谭菁顿住了脚步。沙漠看不到尽头,她自然不会盲目寻找,右手伸向发髻,取下一枚木簪。 木簪顶端凸起的地方刻着一个“温”字,这是她家夫子的本命字。 “温夫子,拜托了。” 木簪刻字的一端闪过金芒,浩然正气在谭菁的身前汇聚成一个厚袍男子。 温夫子伸手一探,无数沙尘在他手中凝结成一柄戒尺。他手持戒尺,伸指撕开此处的空间,随后缓步踏入虚空中。 “菁儿,乖巧等着,为师帮你问问路。”声音温婉,温润如玉。 谭菁乖乖站在沙丘上,张目打量着四周,静心等候。 约莫盏茶功夫,空间再度被撕开一道裂缝,一只玉碧的手扣在了缝隙处,温夫子右手抵着腰,半驼着背走出,长吁一口气:“菁儿,你可累到你家夫子了。” 温夫子嘴角苦笑,身躯溃散一抹轻烟,钻入木簪中,再留下一句话:“没事别唤我,再有危险,为师便带你离开文道遗迹。” “说起来,这处文道遗迹有些奇怪呢……”这话温夫子没说出口,仅仅在心中喃喃。 再等了有一会儿,前方的沙子中钻出一个老者,老者的右臂的衣袖空荡荡的,似是断了条臂膀。 “奉大儒的命令,我替你实现一个愿望,文道遗迹里任何一件宝贝任你挑选。”沙中老人目光空洞,声音无悲无喜。 谭菁目光闪烁,大儒说的便是温夫子。她摇摇头,问道:“陆行可还在遗迹内,带我去找他?” “陆行……”沙中老人的眼神微顿,似是有了几分变化,愣了好久,才道:“你说的该是那位用剑的强者,你当真要找他?” “嗯!”谭菁点点头,听沙中老人话中的意思,陆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我仅要寻他,若是方才温夫子为难于你,我代家师向你致歉。” 沙中老人犹豫了一会,问道:“若是因此错过宫殿开启,一无所获呢?” “没事的,能结识陆行,已是我此行最大的幸运。”谭菁盈盈一笑,如花容浅塘。 “好,”沙中老人挥手创造了一处通道,沙尘环绕在门户周遭。沙中老人摊出仅剩的左手,道:“请吧。” 谭菁毫不犹豫地走进门户之中,随着沙中老人一挥手,一切消失不见,仅有无数的飞沙如燕鸟盘旋。 …… 藏书石室,遍地都是书籍,有一部分还是古老的竹简。 “头大,读书怎么能读出浩然气来呢?”陆行捧着一卷竹简,躺在一堆古籍里。 “菁儿有韩瑞照料着,应当不会出意外。就是不知道小古如何了,隔着太远了,没法联系啊。”陆行皱眉,他的身体不行,负担不起开道的压迫。 他端看着竹简,整个石室里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除了书,尽是书。 “罢了,看书吧。” “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行摇头晃脑,学童子读书。 “砰!”不过是眨眼低首的功夫,一道沉闷地撞击声响起。 “痛、好疼……”一声脆鸣落下,回荡在长宽皆一丈七尺的石屋内。 “哐……”竹简掉落到地上,陆行空举着双手,目瞪口呆:“原来……书中真有颜如玉!” “看什么看,还不来扶我!”一声嗔怒,让陆行觉得熟悉,再一看女子的衣裙装束,顿时恍然。 “菁儿?你为何会来此?”陆行快步上前扶起谭菁,帮她查看有没有磕破皮。 谭菁趴坐在地上,看着手忙脚乱的陆行,噗嗤一笑,后觉得不妥,连用衣袖掩面。 “好啦,陆行,你快与我说说,为何会被困在石室内?” 陆行点头,便将遇到沙中老人后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谭菁也不嫌麻烦,耐心聆听着。石室不算大,鼻间有轻香,二人仅隔咫尺。 “哦,这般说来,是你用剑意暴力通关,这才惹来这么多的麻烦呀~”谭菁眯起右眼,右手抵在陆行的胸口,假装愤恨道:“快,你要给我们道歉,好端端的,把一个文道遗迹的试炼变成地狱难度。” “真要道歉呀?”陆行眨眼,假装无辜。 谭菁绷着一张脸,许是被闷的,两颊微红,一脸郑重道:“那是当然!” “好,”陆行一把握住谭菁抵在他胸口的右手,身子微倾,脑袋靠在谭菁的耳畔道:“嗯,对不起,我的错。” “靠在耳边说,更有诚意……”陆行企图狡辩。 “砰!”一只玉腿高高蹬出,将陆行踹飞,谭菁冷哼一声,小声暗骂:“憨货……”殊不知,她的脸颊,比那三月春的桃花瓣还要粉红。 第三十八章:东周图腾——鸑鷟 入夜,沙漠中,一行人正停步休息。 韩瑞拍着一个寒门弟子的肩膀,道:“贺兴思,劳烦你随我去周遭看看,遗迹的宫殿就在附近了。” 他将灵珠露出,代表遗迹宫殿的红点就在与他们在同一处沙丘。 贺兴思点头,道:“贺师兄客气了,自然你相邀,我断不会拒绝。” 二人一路走,渐渐地远离了众人的营地。 “咯吱,”韩瑞似是踩到了一断枯枝,顿住脚步,回首看向贺兴思,道:“是你在竹筏上动了手脚吧?” “陆行的剑气虽不遭此方规则待见,但不至于惹出两只海中王兽来。” 贺兴思腿脚一软,一个不慎,一只脚陷进了沙子中,急切道:“韩师兄说什么呢?那日我落水后是世子救了我,世子是我的恩人!什么叫动手脚?我不懂韩师兄的意思。” “不认?”韩瑞皱眉,左手从背后拿出一小截楠竹,道:“我上岸时偷偷斩下的,这上边有种特殊的物质,能吸引兽类,类似于龙延香。” “那日,最后在收拾渡河楠竹的是你吧,落水引来大白鲨的也是你吧,尤其是昨日,你想递给谭师妹的水壶,虽然她没要,但那上面也有那种特殊的物质。” 风沙掠过,夜色里瞧不起贺兴思阴沉的脸色,韩瑞的训斥一声高过一声。 “贺兴思,你还不认?” “我单独叫你出来,是看你寒窗十载,给你悔改的机会。” “你若一错再错,休怪我无情!” 黑夜中有两道红光,当贺兴思再度抬起头时,他的双目赤红冒烟,如索命的赤炼鬼。 “韩瑞,贺兴思早就已经心死了,老子现在叫贺赤炼!” 他身形一晃,俯冲向韩瑞,腰间有一抹荧绿的寒芒,是一柄淬毒的匕首。 “果真是魔修,”韩瑞将袖口捏着的“退”字丢出,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让贺兴思扑了空。 贺兴思顺势冲出,身形未做停留,朝着沙漠中逃去,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封、留,”韩瑞摊手在空中书写,随后将二字推出,浩然气演化成简陋的规则。这即是君子境才能施展的手段——言出法随。 一个浩然气构建的牢笼封住了贺兴思的去路,韩瑞提步走去,手中再书写着“破”“杀”二字。 只见贺兴思眼中有赤练熔岩溢出,滚烫的熔岩将牢笼融化,贺兴思连忙冲出封锁,速度快上几分,彻底消失在沙漠中。 “魔修……”韩瑞负手而立,冷声道:“想不到一晃十余载,魔修竟然死灰复燃了。” 韩瑞视沙丘如平地,信步回到众人中,心中暗道:当年应天书院能覆灭整个魔修,即便如今的魔修再回巅峰,也不会书院的一合之敌。 众人中,有一位书院弟子仰面喝水,眼中有流光闪过,眸子甚美,如满月盈盈。 …… 石屋,在日落后也没了光亮,仅靠一盏油灯维系。 衣衫轻薄,二人离得很近,于火烛之内,共看一本书籍。 “你说……我们算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陆行抬头,笑道。 谭菁眉头一扬,抿起唇角,似是在思索什么,她拖着下巴的右手往前一弹,玉碧的巴掌抵在陆行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偏开,轻声道:“陆行、你挡着我看书了,把你的大猪蹄子也诺开些。”说着,她右手一落,就往陆行的手打起。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一室?”谭菁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眨眼问道。 陆行嘴角一抽,看着谭菁可爱的模样,平白挨了两下打也没地说理,他捧起手中的书,悻悻道:“看书、看书!” 谭菁看着陆行吃瘪的模样,嘴角抹过一丝笑意,目光灵动,看着便像一个聪慧的姑娘。 烛火飘摇,谭菁时不时便会推搡陆行一下,二人翻开着一本有一本书,大多是谭菁先看完,再递给陆行看。 陆行看的比谭菁稍慢些,这就好比一目十行和一目一页的差距,不多时,二人的中间便堆砌了高高的书堆,像小山。 “这般下去不行,若是单独这些经典,光是理解的功夫就要半天。读着想着,精气神就散于五脏,有利于练心,不利于修出浩然气。” “别读了、别读了,”谭菁伸手把二人中间的书推倒,掷声道:“现在读再多书都没用,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想要光靠读书而溢出文气怕是要读万卷。” “不若这般吧,你跟着我念启蒙的歌,若是你以往的积累够,那便能将过往的积累转化为浩然气。” “启蒙的歌,是正气歌吗?”陆行捻着眉心,牢牢握着一本书,道:“我在龙虎山时,常有一位大儒来问道。那时候,他说我积累不少,问我有没有兴趣念一念正气歌,可以激发出体内的文气。” 谭菁美眸微颤,似是有些意外,追问道:“之后呢,陆行念了没?” “念了。” 陆行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颇为有趣的事情,道:“念了,但是没用。那位大儒当时的眼神很是错愕,他站着观察了我好久,才说我身上承载的文气不亚于一座小山,嘱咐我不要把这事往外说。” “他还说了一句话,我甚至为此期待了许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或许能成为书上那般人。” “所以……你就天天惦记黄金屋和颜如玉是不。”提到“颜如玉”三字时,谭菁的语气微重。 “是呢,菁儿知道不,龙虎山上也有一位与你这般聪颖可爱的女孩。她比你小一点,心思却是与你一样多。”陆行坦然道,提起龙虎山他便不由得想起宋倾然,心头的牵挂从未少过。 谭菁翻动纸张的手微顿,眼帘稍稍低了,她开口,声音微颤道:“那这位比我稍小的姑娘,是不是……生的比我好看?” “呜……”谭菁忽的上前,玉手按住陆行的嘴,没让他说出声。她把一本书扔到陆行脸上,急促道:“看书,还得出去呢。别总聊些有的没的。” 二人的话少了很多,石屋内除了烛啊火燃烧的声响,便只有纸张的翻页声。 “菁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陆行边翻书边道。 谭菁抬眉,随手取了捆竹简,道:“你是说有些典籍很古老吗,文道遗迹大抵如此,说不得是以为大儒的藏书。” “可是,你没发现书籍之间的断代有些久吗?”陆行拿着一捆竹简,道:“很像春秋的书,没怎么记载思想,多是祭祀农耕的事。” “咦……”谭菁眨眨眼,捧着一捆竹简,道:“这游记竟然记载秦成公时的西戎,秦为骑输,勤修战车,再败。” 陆行点头,将书籍和竹简分别推到两边,各翻出其中的内容,道:“一份是春秋时期的,所记多为天时地势,另一份有大唐遗风,有万国夷风。两种截然不同的书籍为何会出现在同一处文道遗迹?” 谭菁目光闪烁,似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良久才道:“我曾听夫子说过一种现象,有些大儒在选择葬身之地时,会选择一些古老的儒家遗迹。” “照你这般说,此处遗迹是唐朝往后的大儒和春秋的那人共同塑造的。”陆行紧着眉头,猜测道。 “那……”二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道慧光,他们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此处石室便是两位大儒所留!我们离开石室的途径不止一个!” “快找找,若真如我们所言,这石屋定是相当重要的地方。”陆行连忙爬起身子,靠着墙摸索,看看有什么凸起或凹槽处,说不得藏着什么机关。 谭菁愣在原地,目光注视着跳跃的火焰,忽地惊呼:“陆行,先秦的时候,道争不显,孔子尚未降世! ” 陆行扶墙快步行走,语速加快:“那便不是大儒,是春秋大能。还记得我与你说沙中老人写的先秦小篆吗?” “那位老者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春秋大能,而此处遗迹可能是由他的陵墓改建而来。” 围着石室转了一圈,陆行停下了步伐,冷静道:“若是如我们所想,那我剑气应当能斩开石室,可文道遗迹的主人却觉得此处能困住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此处是两股规则的交汇处,单凭我的剑意极难突破。” 谭菁眸子一亮,带着油灯走到陆行身边,火光照清了二人的脸庞,道:“石室是规则的交汇处,那石室之外便是最后的宫殿了,也就是文道考核的最终站。” “陆行,你快看头顶,有一幅壁画!”谭菁将右手中的油灯举高,顶上的石墙积满灰尘,隐隐能瞧见凹陷的沟壑。 “去,”谭菁左手写了一个“净”字,“净”飘到石墙顶部,如一团泡沫般炸开,扫干净灰尘。 陆行目光随着飘摇的火焰,定睛看去: 倒勾的鸟嘴,鳞羽密布,凤尾分为两节,利爪为三。 这是一种图腾,形似玄鸟和凤凰。 陆行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名——鸑鷟。 “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谭菁直勾勾的看着壁画,郑重道。 陆行微微眯眼,心念:如此说,沙中老人和周王室有大渊源。 第三十九章:心湖,亭中人 “陆行,你能参悟这鸑鷟图腾吗?”谭菁拧着眉,左手轻抹浩然气,指尖在空中勾勒着鸑鷟的模样。 不多时,一只玄鸟的外形便勾勒完毕,谭菁轻抹额头上的汗水,浩然气在油灯的灯芯中借了一缕紫色火焰,随后火焰浩然气中膨胀,宛如紫气东来一般。待玄鸟骨架被紫色火焰幻化的鳞羽附着后,鸑鷟的形体便算彻底完成。 “呼,”谭菁轻吐一口气,将手中的油灯递给陆行,正色道:“幸好此间有大道规则庇护,我才能这般顺利地雕出鸑鷟的雏形。” “陆行,你照着这雕像,或许、对你的参悟有所帮助……”谭菁的话音有些弱了,她正看着陆行,嘴巴张出一个圆,眼神闪烁。 只见陆行盘膝而坐,胸口有浓郁的金色,一抹紫气从屋顶的图腾落下,企图钻入陆行的五脏六腑,而陆行胸口的灵台有一道文气涌出,文气极重,让整个石室为之抖动,也将所有的紫气拦在陆行的身体之外。 谭菁一只玉手挡住张大的嘴唇,目光中的惊愕愈发浓重:“原来、陆行说的是真的,真有像小山一般的文气啊。”饶是她作为温大儒的嫡传、两州书院的宠儿,亦是心生羡慕。 在谭菁用雕刻的时候,陆行便紧闭着双目,心思完全沉入心湖中。 一处湖泊,水雾茫茫,杨柳依依。 湖心有亭,游廊很长,从湖心连接到岸边。陆行徒步走在长廊上,他的心湖比常人宽广、比常人多点景物,自小如此。 “你平时不会来的,你的心乱了……”一个疲惫的叹息落下,引得一阵劲风从湖心向四周席卷。 劲风如一个巴掌将陆行打退,衣衫、发丝甚至是皮肉都被扯坏了形状,一退便是百余步。 “铮!”天地似乎陷入了一瞬的白芒,一声剑鸣,普通如铁剑碰撞钢铁的声音,却让满天劲风一顿。 剑意大宗师境圆满! 陆行双手扣着地面的木板,指甲陷入木缝里,瞳孔中各映着一柄白色小剑,剑意迸发,如无形气浪环绕周身。 “夫子,你我、三年未见了。”陆行如一柄利锋撕开了迎面的风罡,衣裙随着剑意飘动,他抬手整理散乱的衣冠,闲庭信步。 “你养的、是心剑!也是,以你这副凡躯,此法颇为合适。”随着亭中人话音落下,劲风向下吹动,游廊两侧的湖水被劲风席卷,十余丈高的浪潮朝游亭盖下。 长廊上,陆行以双手为剑,剑气凝而不出,双手划过周身,将劲风收聚,剑气附着在劲风上,陆行双手向两侧挥动,两道风罡剑气朝落下的浪涛而去。 风罡剑气在途中暴虐开,化为无数风墙拦住了浪涛的前进之路,上空的水失去依托,很快便落下。 “文海之时,你若是会现在这招,不至于落水逃亡。”亭中人的声音落下,周遭浪涛不断的湖水重归平静。 “你的心乱了,连我都能挑动你的心湖。” 陆行抬首,周身的剑气平息,仅是眸中的白色小剑锋利不减。 他提步上前,话音和脚步声齐齐落下。 “陆霜失踪,孙琦死了,我与东冉王结仇,雪津城即将遭受大劫。” “夫子若是想笑便笑吧,陆行是个庸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眉目有剑,剑气如芒,少年,剑眉微顿。 “啊哈哈……”亭中人朗声大笑,似乎是憋了很久,每吐露一个字都让心湖世界为之一颤。 “你、陆行,借龙虎气运,镇压我三年、三年!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看来、这方人间,有人不想让雪津城存在,而你陆行,找不到暗中的人。” 陆行走到亭前,离亭十丈远。前方的十丈形同虚妄,可瞧见无数云雾,而远处的亭化为一座浮山,山上有一片红花,鲜红如血。 这便是陆行与亭中人的两处心湖的相接之地。 “话说,在我的身体里,我却杀不掉你。怪哉!”陆行默默看着,目光平淡。 浮山上似有一人影闪过,却看不清样貌,只瞧得见他穿着书生的白袍。 “你……陆霜留在你身上的剑气没了!你竟然还敢来心湖?莫不是寻死!”亭中人身形闪烁,白袍的残影几乎遍布在整片云海上。 “你放心,今日我若是夺舍了你,你所有的心愿我都会满足的。”亭中人的掌中浮现一座文山的虚像,无数文气从上边沉下,如龙蟒一般朝陆行而去。 亭中人的笑声愈发张狂:“你大可放心,待我夺舍你后,我不会灭你神魂,我会将你困在心湖,让你受受我的劫难。” “你当真要如此?你我就不能好好商议吗?”陆行眼眸微眯,苦笑道。 亭中人察觉到了陆行话中的软弱,顿时笑声更大了,若非是在心湖中,怕是能传遍一州之地。 “你可听过一句话?” “大道之下我无敌,大道之上一换一!” “今日,我终于能脱困了!陆行,你的因果我就替你承担了!相信我,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文气所幻化的龙蟒即将攻击到陆行,文气有吞天之势、灭地之威! 空中有一道白芒,一柄青锋长剑的虚影挡在了文气龙蟒之前,剑长十五丈。 陆行静默着,眸中的小剑转动,一身剑意更进一步,两柄小剑从眸中射出,环绕在周身。剑柄有字,分为日月。 剑意半步道境! “大道之上一、换、一?”陆行眯眼,笑脸盈盈,问:“夫子,你可想清楚了,要与我搏命?” 空中的文山虚像化为乌有,文气幻化的蟒龙也逐渐消散,空中的白袍虚影最后融为一个,声音震惊。 “你,何时开的剑道?” 陆行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刚开的,没两天。不算厉害,仅仅十五丈,也就刚好能和你一换一?” “你、当真、不怕死?”亭中人背着手,看不清他的容貌,可身躯起伏颇大,声音颤抖。 “自是怕的,我陆行仅是凡人。”陆行点头,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色道:“可我了解夫子,夫子,惜命!” “那是自然,我可是仙!能活万万年,与天地同寿!等你小子死了,我自有能耐换下一家夺舍。”亭中人骂骂咧咧,可语气中尽是对陆行的无奈。 陆行心下一笑,他冒险进入心湖,一是试探一番夫子,若是夫子被龙虎气运磨死了,他便能顺手将文山虚像接手。只可惜,这个自称为仙的亭中人的命是真硬,被气运消磨三载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不过,他还有第二个打算。 “夫子,你我做个交易,如何?”陆行眯眼,眼中一万个盘算。 “交易?你我之间有啥好谈的。要不你退位让贤?我好吃好喝地让你待在在心湖,等日后给你找一具天赋异禀的躯壳供你夺舍。如何?”亭中人背着身子坐到不远处的云上,四肢如虚幻,根本无法看清。 陆行没接这话,这一模一样的话他都听了十一年了,自六岁起听到十七岁,直到三年前把亭众人镇压后他才躲得清闲。 “我要参悟一种春秋前,就是大道未分的时候,东周遗留下的图腾法则。”陆行正着脸,抬手一抹前方的空间,呈现出一幅外界的内容,正好是谭菁和她所造的鸑鷟雕像。 “这姑娘,好看呀,肤白臀翘,是个好生养的?”亭中人的声音有些兴奋,完全忽视了一旁的鸑鷟雕像。 陆行满脸黑线,若不是他不能踏入对方的心湖,真想狠狠给亭中人一拳。他很不喜欢亭中人的坏习惯,一张从早吧嗒到晚的嘴和那永远背着身子的模样。 “看鸑鷟,用文山帮我还原出功法,若有合适的时机,我让你的分魂出去溜达一个时辰。” “哦——”亭中人来了兴趣,背着坐到地上,白衣被压出无数道褶皱,问道:“不对吧,你我心湖纠缠在一块,难解难分。我的分魂出去了,可就回不来了。你小子不厚道!” “若用剑道展开呢,斩出一条缝隙,你的分魂自然能出去,他在外边搜经历的所有喜怒哀乐,你都能感受到。”陆行平淡道,日月二剑环绕周身画圆。 “如此……”亭中人抬头,露出锃亮的喉骨,应声道:“一个时辰少了,至少三天。”话如天地律令,浮山周遭风云翻覆,似有过江龙倒弄云海。 “让你的分魂离开我的身体,我会遭受天地因果的反噬,一部残道的功法,仅值半个时辰。” 陆行剑眉微蹙,冰冷道:“半个时辰。若是你要讨价,那便没得谈了。” “……” “哎、哎哎,你急什么啊,”亭中人急促道:“就半个时辰,行不,我同意了。” 如此,约定便算达成了。 陆行心里跟明镜似的,斩开大道送亭中人的分魂出去,哪有说的这般容易,一个不慎,都会万劫不复,那亭中人想的定然是用借出去的名头夺舍。 亭中人将掌心摊开,文山的虚像再度露出,他将鸑鷟的虚像送到文山虚像前,几乎是眨眼功夫,一卷羊皮纸便幻化完毕。 “怎么说,我这文山厉害吧,功法什么的,弹指间的功夫。不过,”亭中人抓起羊皮纸看了会儿,迟疑道:“这功法不全,仅有上半卷。” “我们可先说好,功法我给你还原了,虽然只有上半卷,但你也必须借我半个时辰身体。” 陆行没拒绝,笑着点头:“行,我定然遵守诺言,只要时机合适,我便让你用半小时。” 闻此,亭中人将手中的羊皮纸扔出,只因心湖之内说不得假话——陆行是认真的。 陆行接过羊皮纸,便迈步走出长廊,离开心湖的时候,他随手甩出一道禁忌,省的亭中人偷窥他在外界的情况。 “陆行、你醒了?如何了?”谭菁连忙追问道,她一直以为陆行是看了鸑鷟的图腾后,而陷入了顿悟的状态。 第四十章:君子温如玉 烛火飘摇,火光和你谭菁期盼的目光落到陆行脸上,紧蹙的眉心柔软了。 “我或许能参悟这鸑鷟图腾,”陆行对谭菁说道,随后心思一沉,剑意汇聚成小人出现在泥丸宫里。 既然陆行能参悟,我便帮他一把……谭菁抬手取下发髻中的木簪,将它置于胸口,双手仅仅握着,发簪顶端的“温”字微微发光,她调动胸腔中的浩然气经过双手的经脉汇聚到木簪上,“温”字上的光芒愈发亮了。 “咚!”石室仿佛在一瞬间破碎开,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颗莹亮的水珠滴落,湖面上泛起涟漪,水波如丝帛荡开,倒映着五光十色,如一幅幅七彩的画卷。 若是将视角挪到高空,可瞧见湖面被大多为紫金色,左边是一只紫羽玄鸟,右边是一柄三尺文剑。 “嗨!画龙点睛!”谭菁的声音在这方世界响起,一只长宽百丈的手指落下,正好点在紫羽玄鸟处。 木簪中飘出一抹浩然正气,温夫子步子松软,睡眼朦胧,右手的手背搭在额头,微微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哀叹:“我这弟子真是的,若不是楚老头非要丢给我,唉……” 温夫子眼帘微抬,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高空,一只紫羽玄鸟在天空飞舞,叫声清脆,像一种青铜器的打击声。他白净如玉的脸庞勾起一个钝角,道:“铙,周朝的乐器,钟鸣鼎食,倒是第一次在书外瞧见。” “不错呢,算是不虚此行……”君子温润,佩玉鸣銮,这时的温夫子叫好似真人一般,简单在湖上踏出一步,仿佛天地都为其奏音。他昂首看向头顶,透过此界看到了两个老头,他们似乎……在争吵? “呵,”温夫子轻轻一笑,右手送出一抹浩然正气,如灵蛇一般朝天空的紫羽玄鸟而去。 仅是一个照面,浩然气所化的白色灵蛇便将紫羽玄鸟束缚,蛇身柔韧,不断的挤压着紫羽玄鸟的肉身,不一会儿紫羽玄鸟便支撑不住,肉身溃散为紫气,化为了一枚小小的雕像,薄如花纸。 “鸑鷟,你在这世间的传承早就消失殆尽了,不妨就从了吧……” 温夫子心念之下,白蛇咬着鸑鷟的花纸回到他的手腕。他两根玉指捻着鸑鷟的花纸,眸中微闪,似是恢复了几分精神,向前再迈出一步。 “哗啦!”湖面如镜子一般破碎,白茫茫的世界似乎支撑不了温夫子这一步的分量,彻底化为虚无。 石屋昏暗,仅有烛火照明。 这少年?不简单呀……温夫子眼中闪过惊异,右手轻挥,鸑鷟的花纸便顺势飘到了陆行的胸前,随后穿过衣物,印入陆行的皮肤。 温夫子回首看向闭目抱着木簪的谭菁,嘴角一落,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丫头,都叮嘱你多少回了,你的本命神通别在书院外用,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的。” 在低语声中,温夫子探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扣成一个圆,如汪汪明月,“咕”得一声破碎,在谭菁的额头留下一个红印。 “彼若空谷,天地同心。你这通晓规则的能力还是别用了,为师为你设道禁忌,不入大儒的话,在外边就藏捏着吧。” 白衣轻薄,如燃尽的烛火缓缓消散,一抹浩然正气凝聚在谭菁的眉心,是玄鸟般的印泥。 黑意浓重,石屋里重归寂静,一双明亮的美眸缓缓睁开。 谭菁似乎察觉到额头的印泥,手指抵着眉间,感受着印泥的形状,喃喃道:“画的不是鸑鷟,是青鸾。还是自家夫子懂我,知我不喜炼体的鸑鷟。” “倒是陆行……”谭菁回眸看向闭目的陆行,右手的指尖从眉心滑落至脸畔,道:“陆行的身子很差,炼体之法正好适合他。” 她盘坐在陆行身前,油灯置于二人中间的地上。谭菁紧盯着陆行的脸庞看,似是想看出眼前男人的心肝,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看得眼睛发酸,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殊不知,陆行的泥丸宫内正有一场激烈的大战。 泥丸宫中,剑意小人和鸑鷟花纸扭打在一块,陆行紧紧凝聚了三分剑意,堪堪小宗师的剑意,而鸑鷟被压缩成花纸后战力也大打折扣,二者这才打得难分难解。 陆行的神魂尚且停留在抱丹境的层次,承受三分剑意已是极限。他活动着筋骨和鸑鷟花纸贴身肉搏,坦白说,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与用神魂控制剑意不同,身体之间的强强碰撞让他浑身无比舒坦,每一下都是酣畅淋漓。 舒坦……剑意小人一步退开,凭空抓出了一卷羊皮纸,仔细琢磨起来。享受完后,他便要干正事了。 羊皮纸上记载了修炼鸑鷟图腾的方法,是一部炼体诀。一共六层,但羊皮纸仅记载了前三层,分为神火境,明火境,业火境。 神火境,乃是修炼的入门层,以心神为引,燃烧出神火,主练心。 明火境,乃是神火境后的必须练习的一层,以精气为引,燃烧出明火,主练体。 完成这一内一外的两层之后,根据羊皮纸上的记载,其后的四层没有次第、优劣之分,要挑选适合自身的修炼。 问题是……所谓后三层,羊皮纸上紧记载了一个业火境,陆行也没的选。 业火境,乃是以命数搏修为的一层,非天命加深不可修炼,否则命数崩塌,功亏一篑。 看羊皮纸上的文字的功夫,鸑鷟花纸再度攻来,陆行一个闪身躲开,随后以心神为引,运转神火境的发门,点燃! “痒!”这是陆行的第一感觉,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 “痛!”仅一瞬的功夫,陆行只感觉心脏要炸开一般,有一只怪兽要从心脏里撞出。 陆行的呼吸急促,剑意小人变得忽明忽暗,在鸑鷟的进攻下一退再退。 心湖中,亭中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让湖水震荡不止。 “你小子有病是不?要遭罪受别带上老子!啊……痛啊——” “文山虚像, 你快来救老子,我受不了了,要心梗了——” …… 这样的惨叫声不知持续了多久,亭中人只感觉度日如年,平日里为依仗的文山此刻也不出来帮忙,直把他痛得直不起身子。 “这是……”亭中人虚弱的躺在红色的花海中,心念一动,右手的食指处冒出一团淡紫色的火焰,惊讶道:“这神火、有点意思。” 亭中人随手挥出神火,神火在空中幻化出形状,一个不着片缕的俏丽婢女落地。 “奴婢,见过主人,”俏丽婢女环肥燕瘦,皮肤通红如玉,胸脯沉甸甸的。 “咳,”亭中人假意咳嗽,脑袋别到一侧,迅速将白袍外衣脱下,道:“快穿上。” 俏丽婢女穿上白袍,衣带在腰间打结,就像撑了个帐篷,勉强算是遮了七七八八,试着作揖道:“多谢主人。” 亭中人这才回首看向俏丽婢女,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轻叹道:“往后,你就叫苦儿。” …… 泥丸宫内。 剑意小人浑身被淡紫色的神火包裹,单手抓住袭来的鸑鷟抓住,火焰向鸑鷟花纸上燃起,二人瞬间便被神火包裹。 鸑鷟花纸在神火中显得毫无反抗的能力,除了嗷嗷惨叫外,就只能任人宰割。 很快,鸑鷟花纸被神火彻底吞噬,内焰的紫色浓重了不少。 神火境中期,神火可以离体。 陆行心念一动,剑意小人消散,神火独居于泥丸宫,它不断膨胀,似乎想将整个泥丸宫占为己有。 这时,两柄飞剑窜入泥丸宫,正是日、月。它们围着神火揍,没一会功夫,便打得神火节节败退,恢复了寻常火焰的规模。 日、月飞剑围着泥丸宫画圈,似乎在划定地盘。 石室 闭目良久的陆行终于睁开了双眼,眸子明亮,似乎有淡淡的紫气。 “菁儿,我已参悟鸑鷟图腾,踏入神火境中期。” “啊……好,”谭菁右手托着下巴,揉着朦胧的眼睛。 陆行右手向前,牵起谭菁的左手,拉着她站起身,道:“且看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好,”谭菁的右手背面抵着额头,睡意零星。这仰面的模样,真是温夫子如出一辙。 “神火,出!”陆行将手中的神火向头顶的石墙丢去,神火触碰到石墙后,顺着雕刻着鸑鷟的缝隙蔓延,一个紫色的鸑鷟顿时栩栩如生。 “咛咚!”粗听如钿头击节碎,细听如幽谷敲钟。石室顶部尘土飞扬,鸑鷟壁画竟然从石壁中挣脱出,向石室外飞去。 天空顿时出现好大一个窟窿,外边没什么光,看着像夜空。 二人从顶上的窟窿跃出,站到了石屋上,周围漆黑死寂,一条条锁链的来处被虚空吞噬,八条铁链将石屋高高悬挂在虚空中,周遭除了石屋外,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陆行抬头看向天空,无数星辰勾勒出截然不同的两幅画卷,画卷交触的地方,光芒四射。 “陆行!你为何会在此地,若是修出浩然气,理应传送到宫殿中才是。”质问声从远处传来,一位头戴高巾子、着大红长襦的夫子踏空而行,手中横着一柄三尺文剑。 “哟,小子,能耐啊,能激活鸑鷟石像!不对,你这气息,你修出了神火!”一位衣着糟蹋,穿兽皮毛衣的蓬头老人惊呼,他脚踏脱困的鸑鷟石像,隔着老远,都能瞧见其目光中的震惊。 “小子陆行,见过两位前辈。”陆行向前探出一步,将谭菁护到身后,拱手道。 第四十一章:衔木填海 “你是周室后人?据这恶儒吴中所言,外界已然是千余年过去,快说说,姬姓在外界可昌盛?”蓬头老人一脚跺在鸑鷟背上,面色着急,看着陆行的目光如同长辈看向后辈的慈祥。 “老匹夫,恶儒你骂谁呢?真觉得我拿不下你吗!”吴中踏空而行,挥动三尺文剑,浩然剑气向蓬头老人而去。 他脚踏流云,右手的三尺文剑调转方向,指向石屋上的陆行,喝声道:“陆行,我多次忍让于你,是看在身后的人,既然你已经踏出石屋,那我便开个传送阵,让你前去宫殿。” 活落,陆行和谭菁的脚下浮现一个传送阵法,熠熠光辉在虚空中显得尤为醒目,片刻功夫,便已光芒大盛! “恶儒,休要对我后辈下手!神火、明火,双火融体,业火出!”蓬头老人心口和四肢齐齐被紫色的火焰覆盖,一抹紫红色的火焰在他的脑门燃烧! “该死,”吴中暗骂一声,回首看到传送阵已然发动,这才松一口气。他回首看向蓬头老人,放声大笑:“陆行已经穿送走了。老匹夫,你还是别挣扎了,早日让道,祝我成为第一个肉身不死的儒生。” 蓬头老人怒目而视,脑门处的火焰愈发旺盛,周遭的空间似乎即将崩溃。他身形一动,就已出现在吴中的身后,一记带着紫火的肘击打在了吴中的肩膀。 吴中下坠的时间,蓬头老人身形比他掉落的速度还快,出现在吴中的身下,膝盖肘牢牢打在吴中的腰部。随后接连三下追击,打得吴中还不了手,业火飘摇,也因为这几下黯淡了不少。 “打啊!再来啊!” “老匹夫!你我大道早就混淆在一块,鸑鷟大道的不死特性,我也具有了!你每出一次手,离我彻底夺得大道便提前一日!” 蓬头老人眉头一横,手中力道更重了,恶儒算计吓人,不打不以平心中愤恨! “这业火,怎的把头发烧没了。倒是也厉害,能把规则都烧出漏洞。若非是残道……”一声悠悠地叹息在虚空之上响起。 “谁?”蓬头老人和吴中纷纷投来困惑的目光。 石屋上,陆行挡在谭菁的身前,正昂首看向他们,目光淡然。 “前辈莫要气急,在下姓陆,非姬姓后人,也并无改姓之说。”陆行负手而立,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道:“我被困在石屋中,为了逃脱石屋,这才修炼了鸑鷟图腾的炼体之法。” “你既姓陆,怎么敢修炼鸑鷟图腾的!依古律,非姬姓后人不得参悟鸑鷟图腾!否则,死!”蓬头老人似是打红了眼,一番狠话落下,身形一转朝陆行袭来。 陆行微微眯眼,心念:这老头,似乎精神不正常! 眼看蓬头老人来到身前,一记拳头即将落下,陆行面不改色,眉峰不动。 “铛!”日月二剑离体而出,挡住了蓬头老人进攻的拳头,陆行的身上的剑意彻底爆发,将神火境修炼到中期后对肉身的反馈,已经可以让陆行能过承受一些剑道了。 剑意大宗师境圆满!日月心剑,我为天地尊! “心剑!”蓬头老人被日月双剑攻击到了神魂,眼中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可愈发清明他眼中的战意也就愈发浓厚,喝声道:“战吧,输了留下一切!赢了我准你修炼此道!” 陆行眯眼,目光绕过蓬头老人,盯着远处的吴中,心中有几分猜忌。 原本吴中知道我的身份无可厚非,好歹是文道遗迹的主人,估计跟楚修明通过气。 可现在,事情有点怪。蓬头老人喝吴中的道交织在一块,如果蓬头老人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那么吴中定然也是如此。 何况吴中与蓬头老人似乎有大道之争,怕是更不会与外界联络,如此说来,事情就奇怪了——吴中似乎很了解我? 齐睦和魑魅一月前便抵达贾城,为文道遗迹而来,还有土地神身上的十余件古器物…… 这吴中,跟外界一定有联络!甚至,与孙琦之死有关! “那便打打!”陆行怒目而视,一身剑意让衣衫飘扬。他随手撕下一处袖上的白布,回首对谭菁道:“菁儿,等会打起来要开道,凡人之躯不能直视大道,我为你系上白巾。” “好,”谭菁乖乖点头,她自是看出了蓬头老人和吴中是通天的人物,她这点君子境修为排不上用场。 白巾绕过青丝,在鬓发上打了结,陆行在她的耳边轻语:“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恩,”谭菁微笑点头,心下却是偷着乐:若不是在书院外边,大道我想看便看,哪是什么稀罕货。不过,既然陆行亲手系上的,那便系着吧。 陆行一脚踏在石板,落在悬空的锁链上,日月二剑环绕周身,他平视着吴中,剑气锋锐。 此刻的三人正好呈现犄角之势,虚空的顶部有巨大的响声传出,紫色火焰包裹的鸑鷟虚像和三尺文剑的巨大虚像勾勒在虚空上。 “剑道——开!”陆行在心中咆哮,他的心神已经被神火点燃,轻松便能沟通天地,但开道的压力正在落下时,他这副身体有不少处的血管暴裂,日月二剑环绕周身,用剑气止住血。 一柄银白长剑的虚像浮现,就在陆行的正上方,剑长十五丈。 谭菁目光微顿,眉心的青鸾印泥闪烁,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后,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白、金、紫,虚空被三种大道所照亮。紫色的鸑鷟显得很苍老,右翼掉了许多鳞羽,凤尾处的光芒极暗。一侧的三尺文剑虚像尤为大,剑柄处的金色有些淡,说是文剑,却看不出半点的书生气息。至于陆行那柄长十五丈的银白长剑,白光如新生的婴儿般璀璨。 一个恍惚的功夫,三种颜色交聚在一块。 战!先是道争,再是人斗! 陆行的剑道虽是新道,有万物勃勃生机的迹象,但比之传承数百年之久的三尺文剑大道和传承千年的鸑鷟图腾大道还是略有不足。无论是控制大道的老练,还是大道的变化技巧,都比其余二人差上不少,一时间落了下风。 陆行的左眼如盛时光芒,右眼如幽谷深渊。他右手往前一指,日月二间环绕到周身画圆,在触碰到一个点后停下,正是陆行指尖所向。 “铛!”虚空为之一震,剑鸣之声响彻虚空,日月二剑相撞爆发出巨大的剑气,陆行右手腕转动,以掌心画圆,日月寻其形状,如一副太极鱼图。 日月二剑合为一体,在太极鱼图中汇聚,陆行右手探出握住剑柄,入手冰寒,剑柄有月剑扭曲而成,银白的剑柄有纵深的沟壑;右手握剑向后一缩,剑刃如刚出炉火的原胚,正冒着淬炼火星,剑脊有金乌烈火的虚像。 剑成,剑名——大明! 剑意道境! “来,二位,陆行不才,向两位前辈请战!”陆行一步踏出,日光化为盔,月光化为甲,一套日月盔甲护住周身要害。一股滂湃的日月之力涌入陆行的身体,日月合力,填补着五脏的空虚,随后向四肢百骸而去,弥补筋骨之强和体魄之坚。 高空,有一股功德金辉破开虚空,正是从无妄虚境中涌出,落到陆行的身上,为其塑造命格。 开道者的好处,直到陆行自身的剑意实打实踏入道境后,才开始真正反馈到他的身上。日月渡其辉,功德渡命格。一言一行,都是天地之音,大道之律! 蓬头老人和吴中已经交手数招,他们并非不想前去打断陆行的蜕变,只因为一个目上蒙着白巾的女子正拦在了二人和陆行的中间。而女子身上的气息,似是大道真身,饶是他们二人都不敢擅动。 谭菁踩着锁链,闭目守神,神魂沉入心湖中。 “你当真要帮他?” “他有什么好的?” “我瞧着与世俗男子无异,你若说是剑道上的天赋,古今的天纵奇才我见多了,像他这种开道都要他人偏帮的,算差劲了。”岸边有一绵塌,一位白裳女子坐在清泉旁,一对玉足捣鼓着泉水,水花溅到女子的面纱,面如白玉,有春风拂起半边面纱,仍看不清容貌。 “我呢、倒不是想拦着你,只是好奇,他的优点?” 莺莺燕燕,白鸟出林,一只精卫将口中衔着的石子松开,石子落入泉水中,溅起的水花再度湿了女子的衣裳。 “我喜欢他,不是看他有如何的万般好,更不在意他是不是有多厉害,我只相中他的一点。”精卫落到泉水的一块鹅软石上,发出的声音和谭菁一模一样。 “他的心里装着责任,他过的很累。他躲在龙虎山三载,但他躲不掉的……” “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心中的责任更大一些,更宽阔一些,若是能装下大半个人间,那就更好了。”“精卫”的声音清脆入耳。 白裳女子眉头微蹙,声音起了又落下,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道:“所以,你这是可怜他?” “……” “精卫”衔起一根落到泉中的枯枝,扇动翅膀打算飞走,“你不信我,还是、不信他?” “唉,先别走,”白裳女子抬手欲抓向“精卫”,却摸了个空,一人一鸟仅隔咫尺,却又好似相隔万里。她悻悻然,叹气道:“千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罢了,我便替你瞒过天机,不过,要取走你三百年的功德。” “随你,若你喜欢,只管尽数拿去,”“精卫”越飞越高,似乎要离开心湖,声音满是冰冷:“我谭菁,更想做一名普通女子,只爱一人。” 第四十二章:一步入闻道! 铁索粗壮,根根都有数丈宽,数百年沉寂在虚空中,冻如千年寒冰。 谭菁的双眼蒙着白布,看向吴中和蓬头老人的目光却是没一点差落,周身有浩然气弥漫,其中不断有金色光芒浮现,似乎在进行蜕变。 “两位尽管打自己的,在陆行未接受完大道洗礼前,我所站的位置,两位不可逾越!” 这话落到吴中和蓬头老人耳中,就如炸了雷一般,一位是八百年轻的大唐盛儒,另一位是活了两千载的炼体老头,他们皆是每一代的天纵之才,怎能受一个女娃羞辱。 “娃娃,说话狂妄了些,老夫今日便给你个教训!”蓬头老人拳势一转,顶上的业火微微晃动,一个瞬间就来到了谭菁的拳方,拳势将落。 吴中静默着,虽说谭菁修儒,可后世已经过了数百年,他和谭菁并没有任何关联,既然敢放言羞辱,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姬、通!你可还记得……”谭菁的声音如薄纱轻拭,忽地变得成熟,声色似乎照着乐府歌谣中的格律演变的,不怒而自威。 她的双眼被白布蒙着,可在姬通眼中,谭菁的双目有如王者,散发着不可逾越的光芒。 “你是……”姬通双目圆瞪,似是认出了眼前的这双眼睛,颤抖着咽下一口唾沫,顶上的业火稀薄了几分。 “九天……”姬通的话没有说完,额头尽是溢出的汗水,尘封数千年的记忆似乎在复苏,好像随着大道的残缺,他的记忆也残缺了,他仅记得“九天”二字,而说出简单的“九天”二字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 “呵,玄鸟一脉就是败在了你们这些无能的后辈手里……”随后,谭菁将头偏向吴中所在的方向,双目虽蒙着,却让观者不敢正对她的目光,“你呢?半步闻道者,兴许能挡我一刹!” 话落,她一步踏出,踩在前方的虚空中,周身的浩然气随之脱变,不断有淡金色的浩然气浮现,底为白、边为金,此为浩然正气。 “大儒?区区大儒罢了,倒是比我还狂妄……”吴中手持文剑,他可是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的,不过是应天书院的一名女夫子罢了,纵使有逆天之姿,而今能踏足大儒已是燃烧其自身气数的结果,不足为惧。 文剑所指,浩然正气随之蔓延,剑光所想,正是一脚悬于空中的谭菁。 谭菁悬空的右脚落下,随后左脚从铁索上离开,踏空而行,在度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似乎有璀璨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整个虚空,若是一步落下,如太阳一般温暖的气息从谭菁的身上射出。 “嗡嗡!”悬空的八条铁链上的冰晶融化,不断有白烟冒出,传出霜雪融化的响声,好似沉寂了八百年的而发出的声声不甘。 “儒家的闻道境……本宫,饶有几分兴趣!”这一步将要落下,玉足悬空,浩然正气环绕周身,有神音响起,如飞鸟鸣、走兽嗷,虚空上浮现了一道道模糊的虚像。 谭菁发髻间的木簪上的“温”字闪耀,一抹浩然正气冲出木簪,白芒冲天起,虚空中仿佛有一条大道要打开,一枚悬天戒尺已露出三分端倪。 “怎么可能?一步入闻道,怎么可能!老子数百年得而不求的境界,怎会这般容易!”吴中双目欲裂,对着虚空嘶吼,心口冒出一团黑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周身,直至文剑也被黑气所污染。 吴中,大唐时期的半步闻道,八百年寻道不得,今朝见道反入魔! “本宫寻道而已,何惑?”谭菁的右唇勾起笑容,如半截莹月,话遵格律,缓缓而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南螟不解大椿,蝼蚁、何问……皓月?” “道,向来在脚下,走便罢了……”虚空在不住颤抖,似乎要随时破碎开,若是谭菁的步子彻底落下,此方天地将彻底承受不住。 一袭白裙落于铁锁的虚空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白布蒙目,似是在掩盖仙人的威严。 “铛!”剑鸣响彻虚空,一袭银甲划破虚空,银芒耀眼。 大明剑锋悬于身前,陆行牵起了谭菁的手,偏头在她的耳畔低语:“菁儿,收了神通吧,打架,向来是男儿的事……” “你……”“谭菁”怒目而视,胸口起伏,如此近的距离,闻着一名男子的气息,怕是已经有上千年未有之事了。若是在仙境,她定然要治其轻薄的罪,恍然想起这是“精卫”的凡躯,她贝齿轻咬,将心中怒气压下。 “你可听到了,这是他要求的,并非是我不遵守承诺出手偏帮。”“她”的声音响在心湖,是与林中的“精卫”说的。 “精卫”从林中窜出,口中衔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石子,它飞到清泉的上空,石子落下,溅起好大的水花。 声落,石子落水之声,似是响彻了心湖和外界。虚空的悬天戒尺化为虚无,周身的浩然正气迅速消散,眉心的青鸾印泥微微闪烁,一抹浩然气重新落回木簪中,谭菁身子一颤,被白布蒙着的双目再无光耀,变得平平无奇。 “陆行,你尽管打吧,这两老头心思歹毒,你要小心……”谭菁的声音温润,如清泉滴落的水声。 “好,”陆行微微一笑,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长松一口气。他右手牢牢握住前方的大明剑,一步踏出,悬空而立。 “两位,战吧,无论是文道遗迹,还是鸑鷟残道,我等一战定分晓!” 神火燃烧,陆行的胸口有一道火焰窜出,似无形之火,却烧的虚空有部分消融。 无形胜有形,心水焚神明。神火境后期! “这小子……”姬通暗暗咬牙,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修炼鸑鷟图腾如此快的人,尤其是其中的神火,寻常姬姓弟子向来都是先修炼明火以炼体,再缓缓修炼出神火,神火极易滋生心魔,稍稍不慎,便会功亏一篑、心火自焚。 若是陆行能知道姬通心中所想,定要摇头苦笑,“我的心湖压着文山虚像和一个亭中人,心魔便是滋生,也无立足之地。” 吴中手持黑色文剑,魔气已经控制住他的心神,他此刻的想法,便是杀人!夺道! 虚空上方的大道交织在一起,天空陡然被分成了三份,由大道盘踞。 陆行持大明剑向姬通而去,相比于儒道的变化无穷,鸑鷟图腾是炼体之术,更好对付一些。 剑光如芒,日月之力汇聚在大明剑上,神火燃烧护住心神,剑刃朝姬通的面门而去。姬通顶上的业火飘荡,四肢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抬手与大明剑刃硬刚一记,一拳将日月之气打散,正欲欺身用后续之拳攻向陆行,却瞧见吴中持剑杀到,剑术章法混乱,浩然魔气在他的周身肆虐,这逼得姬通不得不出手抵御,一人双拳站两剑,当即落了下风。 “该死的儒修,当真是串通一气,看来前段时间闯入遗迹的定然是你!”姬通被一记剑气击退,口中骂骂咧咧。 前段时间有人进入文道遗迹……陆行微微眯眼,可眼下没功夫让他思索,离得近的吴中已提着文剑杀来,一身浩然魔气演化各种攻杀之术,若非此地是虚空,吴中没法调动天地之力,佛则凭借他半步闻道的境界,一人便可败退姬通和陆行。 陆行抬剑抵达,格挡开袭来的剑气,再有一道剑气凝聚在剑刃上,随后剑气顺着剑锋甩出,如一条白龙朝吴中咬去。陆行借气浪向后推去,拉开一些距离。论肉身,他虽经过 大道洗礼,但比之其余二人一步一个脚印的修炼仍旧有差距。 “这姬通既然能知道一个月前有人进入文道遗迹,那么作为遗迹之争占据上风的吴中,一定更加清楚。”陆行手持大明剑,目光看向另一侧的姬通,此刻的姬通已经再度被吴中黏上。 “吴中现在被心魔占据了身体,想要让他说出一月前文道遗迹发生的事情,必须让他恢复清晰。” 思索一番,陆行拿定了主意,联合姬通击败吴中,好让他恢复清醒。 随即,陆行心念一动,借助道争的时候,将想说的话通过大道之音传递给姬通。 “姬通,你我合力击败吴中,我助你从遗迹中脱困,如何?”话落,陆行挥出一道剑气,再度加入战斗。 姬通眉头一横,仰面大笑:“与我联合?行啊!先杀掉这恶儒吴中,这斯压我八百年,企图夺我大道,该死!” “吴中,你未想到有今日吧,会死在一样是儒修的同道手中。你叫陆行是不,你听好了,为我拖延十息,待我点燃三火,便能一举击杀吴中。”话落,姬通故意被斩中一剑,随后顺势拉开距离。 陆行随即补上姬通让出的空位,手中大明剑与吴中的文剑相撞,随后斩出一道剑气,剑气化为剑雨打散周身的浩然魔气。他将鸑鷟火诀的上半卷熟记于心,看姬通的动作似是要使用其上的一招绝技,三火合一,这能让使用者拥有焚烧大道的手段。 鸑鷟奇技,以精气神为引,点燃明火和神火,三火合为一体,有断道之威。 姬通的心口冒出一团虚妄的心火,随后四肢的端处自行焚烧出四团紫色明火。神火如幽谷霜寒,能吞噬人心;明火如大日余焰,能焚烧万物。这都是道火,鸑鷟的炼体之术便是改造身体,让身体有承受道火的能力,直到修成六种火炎,将六火合一,以身合道,便能跨入神仙的境界。 业火和明火朝胸口汇聚,三火互相碰撞,恐怖的温度让周遭的虚空都被扭曲。 “咕咕!”一声鸟鸣从姬通的心口响起,三火不同的本源似乎随着鸟鸣声后融为一体。一缕焰心为蓝、外焰为紫的火焰汇聚在姬通的心口。 姬通双手握拳,一身的拳势爆发,蓝紫火焰顿时覆盖全身。他咧嘴大笑,拳锋显露杀意,喝道:“吴中,受死吧。” 一个闪身,姬通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重新加入了占据,拳心有一团蓝紫火焰要炸裂开,一股让人战栗的能量蕴含其中。 “死吧!能死在业火莲花的手中,是你的荣幸!” 姬通拳势终现锋芒,蓝紫火焰在掌心炸裂开,如一朵刻着鸑鷟纹路的烈焰业莲缓缓绽放,向身边一人的面门攻去,大吼道:“陆行,死吧!当真以为我会与你一个外姓之人合作!痴心妄想!” 第四十三章:云想衣裳花想容 业火莲花!根据羊皮卷上的记载是能够炸断大道的火焰。 这蓬头老头果真歹毒,若我真结结实实挨了这下业火莲花,怕是再无一战之力……陆行脸色皱变,试图抽回大明剑用来格挡,却瞧见吴中欺身而来。情急之下,陆行做出了决断,大明剑一分为二,心头捻了一个“缠”字诀,日月二剑封堵住吴中的退路,他要拉着吴中一同抗下业火莲花。 业火莲花在二人的前方高速旋转,莲花瓣缓缓展开,每一朵花瓣上都有业火纹路,与鸑鷟图腾极为相似,似是展示着鸑鷟一身的蜕变。 吴中的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操控浩然魔气往外挣脱,可来自业火莲花的灵压锁定以及日月二剑的封锁让他无法挣脱。 他张目看向离得近的陆行,咬牙道:“陆行,你我联手抵抗,否则,这业火莲花是以鸑鷟大道的气数为代价的,足以炸断我等的大道。” “你,不是被魔气侵蚀了吗?怎么这会能恢复清醒?”陆持持剑御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吴中眼中魔气翻涌,怒道:“陆行,没工夫跟你开玩笑,百年前,这蓬头老头便是用此法坑我,害得我道损,否则我早已踏入闻道境。” “我要与心魔相争,此刻操控身体实乃受到致死的威胁,陆行!你难道要跟我一起死?” “哼!”陆行冷哼一声,道:“你去前边顶着业火莲花的第一波爆裂的威力,我要养一会剑。” “养剑?”吴中横眉一愣,周遭的浩然魔气化为一双利爪向陆行的脖颈抓去,骂道:“你他娘的养什么屁剑,养剑重在一个养字,非数月半载不可。真当我吴中不懂剑道?” 陆行抬眉,眸中剑意如芒,平淡道:“你若是懂,不至于八百年都踏入不了闻道境。说了养剑,就是养剑,给我顶住十五息。” “你他娘的!”吴中周身的浩然魔气翻涌,企图再对陆行发动攻击。 不远处,业火莲花彻底绽放开,蓝紫色的火焰让周围的虚空都有些扭曲了,火焰的速度不快,却让陆行和吴中逼相继骇颜。 相聚不过十余尺,蓝紫色的莲花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绽放,自上古时期便有的传说,业火三难。 第一难是肉身劫,火焰专烧肉身,便是寻常武夫的金刚身在它面前也不过就是助长火浪的柴火,更何况吴中和陆行一个修儒、一个养兵,肉身都属于半吊子。 “该死!”吴中咒骂一声,控制着周遭的浩然魔气堵住业火莲花的前进之路,浩然气结成一张天地大网,占据九阙方位,与那日陆行在贾城看到的天谱琉玲极为相似。 “惶惶神王,九阙宫宇。”浩然魔气演化为一座辉煌的宫殿,宫门大开,浩然魔气从中汹涌而出,似有请君入瓮之意。 这手段,不愧是活了八百年的大儒……陆行缓缓闭目,吴中眼下要对付业火莲花,若是乘机偷袭自己,他才是最先遭罪的那个。 陆行的心思沉入大道中,当初在长姐陆霜的帮助下开得剑道,其中开道走了十丈,造就了自己能以惊人的速度将剑意凝练到剑道境,而今接受大道洗礼,已然是初步稳定了境界。其后,为了将大道蔓延,又走了两丈,后有白裙仙女再续三丈,这五丈大道蕴含无上真意。 这些日子,陆行皆在参悟其中的无上真意,直到昨日瞧见沙山倾覆的威势,他才悟出了一招剑势。 此剑颇怪,没有招式,仅仅是剑势,又与用神魂滋生的剑意不同,因地制宜,人势、地势和天势无不可取。 借、盗二字皆不吉,违背此剑势本意,故此招名为——养剑! 陆心眉心有一白芒闪烁,他的剑意自踏入大宗师境后便定下了心剑之道,便拿心剑为养剑之术的根基。 白色心剑悬浮到陆行身前,开始汲取周围的浩然魔气,甚至连陆行的神火都被白色心剑吞噬了近半。刹那间,由于神火燃烧心神中的欲望,陆行内心生出了世间无趣、生无可恋的想法,索性陆行已经踏入了神火境后期,神火可以自行恢复。 “陆行,你搞什么鬼,别抽调我的浩然魔气?六息了……快停下,若你这般抽调,怕是仅能再撑五息!混蛋!快停下!”吴中气急,可有没法抽出手阻止身后的陆行,眼前的业火莲花已经开始演变出业火三难中的第二难,神魂劫,同时肉身劫也并未消散,两相加持之下,吴中用浩然你魔气塑造的九阙宫宇被烧出道道裂痕。 “嚷嚷什么……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逼急了我,我反手给你一剑。”陆行臭骂一声,随后将白色心剑往天空一丢,那里正是三人大道的交集处,他要借大道之势来壮大白色心剑。 这一嗓子下去,吴中顿时不哼声了,只是眼眸中的黑雾更加浓郁。 白色心剑先是借走了陆行的剑道,再是直奔鸑鷟大道而去,却是吃了个闭门羹,被大道虚像一爪子拍飞,白色心剑也不气馁,来到三尺文剑之上,利用浩然魔气为引硬生生抽调出一份道韵的力量。 “陆行,出剑!”吴中一步后撤,让开了业火莲花前进的道路,吼道。 此刻的莲花已经开始展开了最后的花蕊,紫色的花粉飘荡在虚空中,幻化出万物万形,有人间市井的哟呵、有浩荡江河中的巨船、有让日月为绿叶的百尺危楼,无数虚像飘荡在虚空中,这便是第三难,因果劫! “大唐!我的大唐盛世……”吴中哭出声,对着一块虚像抱头痛哭。其上有金玉雕刻的楼宇,有檐脚画龙的丹凤门,门下有无数金榜题名的文人怒马鲜衣游行,其中一人面容酷似吴中,他从马上跳下,也不顾卫士们的阻拦,剑刃沾了墨水便在丹凤门的红砖上洋洋洒洒写下一首诗词。 陆行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块虚像,眼中已有热泪涌出。那是一片雪原,他被一位红衣女子牵着,在雪原的最高处,他们一起俯视着灯火通明的雪津城,女子弯腰,晧腕一转,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串糖葫芦,那时的陆行年幼,仅到女子的腰处。 “姐姐、你说雪津城美,可我觉得,它不如姐姐美,哪怕、姐姐手里只有一串糖葫芦……” 莲花彻底绽放,业火顺着一块块影像蔓延,所到之处一切破裂,业火如熔岩吞噬一切,很快就要轮到沉溺于美梦中的吴中和陆行! 何为因果,因灭,果自灭!若是影像破灭,陆行和吴中便是不死,也得付出断道的代价。 “噌!”剑落!风起呼啸,道韵为依,如一位白群仙子降临红尘,心剑所到之处业火平息,养剑之术实为仙境的白裙仙女所留,这一剑也如她那般风采,一切心魔、影像都被她的玉足踩碎,玉手为拖,长剑探出,仙女飘飘然,一剑了红尘,一剑熄业火。 虚空似有仙音在耳,剑鸣不止,“陆行,你很不错。古灵跟你……不算丢人。” 仙人自有仙人语,剑光含音碎虚空;世人若问仙女何?可曾探耳听剑鸣! “哐啷!”如鼓声长响,铜镜破碎。悠悠乐声响在二人的心口,捣碎心魔,吴中的浩然魔气顷刻间化为乌有,又有一仙音响起。 “吴中,我见过你,那会儿还是大唐。你呀,道乱了,可不要心也乱了。” 话如仙乐,尤为催泪。吴中揉着双眼,竭力看向空中的白裙虚影,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张嘴颤道:“娘、娘……如今外边不是大唐了。” “我、我,”吴中热泪流下,双目失空,无力瘫坐在地上,哭道:“我给娘娘丢人了,臣给大唐丢人了……” 陆行用衣袖抹掉面上的热泪,目光直勾勾看向空中的白群仙女,心中喃喃:大唐的娘娘?环肥燕瘦、丰腴饶人,我知道了。这位,定是书中的杨玉环。 “后辈晚生陆行,见过娘娘!”陆行抬手作揖,道:“那日无妄虚境一别,未曾认出娘娘,后辈之过,望海涵。” 陆行低头说着,心中却是想起了谪仙人的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白裙女子掩面一笑,道:“听听,我也没你们说的这般美,这不是没认出来吗?” “吴中,好好活着。也算是替大唐多活一日,我会在仙境为你祈福。”白裙仙女莞尔一笑,明眸皓齿、一笑百媚。 “陆行,可以的话。给我一个面子,莫要再与吴中为难,就当我欠你人情。” 陆心弯腰行礼,道:“后辈不敢,吴夫子比我厉害,要说也是后辈万谢娘娘偏帮之恩。” “咯、咯,”白裙仙女笑出了声,如银铃轻晃、白鸟同音,“陆行这般会说话,难怪那边的姑娘会倾心于你。如此,我便走了……” 话落,如黄粱一梦,陆行和吴中一个晃神,白裙仙女已不见了踪影。倒是吴中身上的魔气尽数散去,大红衣袍上多了一团红花,似是被巧手精心绣上的。吴中看着胸前的锦绣红花,鼻子一酸,哭得跟小孩一般,“娘、娘……” 陆行穿着的金盔甲已然散去,新着的白衣似雪、一尘不染,他静默看向一处远离大道争端的地方,千年的寒铁上有一位安分的姑娘双手紧握于胸前,唇角时不时抿起,似是为某人心疼。 “谭菁,喜欢我吗?那、我呢……”眉心微紧,月曰二剑重新环绕陆行的周身,就是次序有些乱了,不知是日剑该在前,还是月剑该在前,两剑相撞,又起一断纷争。 第四十四章:三家的算计 “吴中,养剑之术应当是娘娘的算计,当初我开剑道之时,娘娘亲自为我续道,想来那时便留下了手段。”陆行回头,将谭菁的问题往后放了放,对吴中说道。 “你不必多说,既然娘娘都发话了,我不会为难于你,文道遗迹中你想要何物,拿就是了。”吴中声音有些许哽咽,似乎仍未从方才的悲伤之中回过神来。 吴中目光闪烁,似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道:“若是你想搬空这座文道遗迹,那也可以,今日重见娘娘,多亏有你。” 大唐的儒生都这般天真吗?我这明显话里有话啊……陆行眉头微皱,微微迟疑了一会,道:“我不会胡乱拿你的东西,何况,你有些伤心过度了。娘娘通过我见到你,当真一点意图没有吗?你不是关心娘娘吗,那就该回忆娘娘的每一个动作和语言,娘娘能降临此界,定然是费了大代价的。” “意图……”吴中喃喃,眉头紧锁,眼中微微闪烁,缓缓道:“我不知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这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这人,怎就这么善变呢……”陆行眯眼琢磨。 想了一会,陆行也没想明白,目光朝远处落去,正瞧见姬通晕倒在虚空中,正缓缓下坠。 “看来娘娘没下死手,姬通仅仅受了业火莲花的反噬。”陆行心念一动,日月二剑离体百丈远,直往在虚空中下坠的姬通而去。剑意跨入道境后,他便能控制飞剑离体三里远。 日月二剑搭住姬通的两只肩膀,一左一右就将姬通架起,往陆行和吴中所处的虚空而去。 陆行摊开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吴兄,劳烦你用浩然气设下一个牢笼,你我再用大道将姬通的大道封锁住,省的他待会要搞焚道自爆那一套。” 吴中颔首,右手的袖口飞出一条绳索,像是一件宝器,绳索缠绕着姬通的周身,顿时冒出功德金光。 “先天宝器!”陆行眉头一扬,干咽下一口唾沫,心中嘀咕:这大唐的儒生这般富裕?莫非文道遗迹中也都是这些东西,那方才说的搬空还算数吗?便是我用不到,也可以给北地的将士啊…… 吴中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嘿嘿道:“陆兄莫非是羡慕了?可是方才你已说过不会胡乱拿我的东西,我知陆兄仗义啊。”此番调侃,不必想,都知道是有意而为之。 “还有,劳烦陆兄用剑意唤醒这蓬头老头,他和我斗了数百年,又与我大道纠缠,身体对浩然正气的抗性很强。”吴中亦是摊开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在回应陆行方才的动作。 陆行不做声,他算是瞧出来,杨玉环的出现似乎唤醒了以往那个年轻、意气风发的唐朝大儒,不对,兴许是半步闻道。 白芒剑意射入姬通的眉心,如入火烧炼狱,姬通的神魂亦是一团燃烧着的紫色火焰。剑意一头扎进姬通的紫火神魂中,将他痛醒。 “啊、斯、啊啊——”姬通胸脯一挺,眼皮包着的眼珠往外挤,口出发出痛苦的哀嚎。 陆行和吴中对视一眼,二人心念一动,他们的大道虚像势头一转,齐齐朝鸑鷟图腾而去,浩然正气化为一道道枷锁束缚住鸑鷟大道,银白长剑剑刃顶端的三丈闪烁出金色的光芒,金光落下,将无数业火平息。内外夹击,鸑鷟大道算是被勉强封印了。 吴中从袖口掏出一枚漆黑钉子,钉子与寻常象牙一般大小,其上锈迹斑斑,顶端刻着一个“封魔”字。 “这是……这铁锈,怕是没有山巅境武夫那样的肉身,怕是连破伤风都扛不住……”陆行心中喃喃,正瞧见吴中用浩然气牵动封魔钉,朝着姬通的琵琶骨而去。 “等等,吴兄,过了。”陆行以双指为剑,挥出一道剑气打在封魔钉上,偏移开它刺向姬通的方向。 陆行急忙道:“吴兄,你我已经封其大道,若是用此钉插入他的琵琶骨,怕是会让他根基大损。姬通已无还手的能耐,吴兄不妨绕他一名。” 这番话虽然是劝解,但日月二剑环绕陆行周身,一道道无形的剑气盘踞,剑气载风,经久不散。 “呵,罢了。”吴中似是看出了日月二剑中的凶险,无奈撇嘴。 姬通醒了! “咳、咳,”他剧烈咳嗽着,口中吐出一丝丝紫色火炎,他用手熄灭火苗,眼帘颇为疲惫的抬起,看的正是陆行,道:“你为何阻止恶儒吴中,方才我对你已是下死手,先拿给你这般心慈手软的剑修,我还是头一回剑。” “春秋以往,难道没有风流剑客?”陆行寻了个话题,问道。既是跟蓬头老头套个近乎,又是他心中也颇为好奇。 姬通皱了皱眉头,右手摸着光秃秃的额头,瞳孔失神采,似是因为陆行的话回忆起了往事。良久,他紧着眉头道:“自周起,文人大夫无不以剑为尊,家有闲钱之人大多佩剑。剑以青铜铸,论道仅百年,那时候像你这样的剑,已然是剑道之巅。那时的剑,比不得你的剑意,更是远不及那位白裙女子。剑道自先秦发扬数千年,到你这一代,也算是可开天门了。” “你等等,何谓开天门?”陆行连忙追问,作为武仙的弟弟,他自小知道的便比寻常人多。人间有大劫,每五年一循环,皆因天门五年一开。 姬通的目光有些诧异,似是不知陆行为何发问,他语气微顿,接着道:“大道有尽头啊,一条大道会立有三座门户,分人、地、天门,等踏过天门,此道便为你所有,可做衣钵、可做传承。世间王朝交替,百家林立,大都绕不开此理。至于春秋剑道……” “别说了!住嘴!”吴中似乎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双目一缩,连忙摊手堵住了姬通还要接着说的嘴,道:“你没察觉到吗?你每说一个字,你的道就会消融一分!对,你察觉不到,那人屏蔽了天机,自然也麻痹了你。” “吴中,”陆行的目光有些冰冷,眉目微颤,似乎难以相信所看到的一幕,颤声道:“你的道也在消融!” 吴中回首一看,张目道:“陆行,你的道也一样,在消融!” “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快放开对我的束缚!”姬通焦急道,陆行和吴中的反应很慢,就跟被什么拖出了一般。 “对,沉下心神控制大道!”吴中和陆行齐齐应声,可在姬通的眼中,他们的动作如陷入泥泞一般,尤为缓慢。 姬通双目惊恐地看向天空,虚空之上似乎破了个大洞,里边有三个模糊的身影:一位赤脚老人目光如锥,右手处似乎悬着一座没有房顶的楼塔;一位骑牛道人手拖拂尘,左右侍奉着两个娃娃;其后,一位厚袍夫子姗姗来迟,腰间藏着一枚戒尺。 “姬通,你的话有些多了!”赤脚老人的声音含怒,空着的右手伸出两只漆黑的手指,似要落下。 “羿,不妨留他性命……”这话说地轻飘飘的,像是隔了老远传来。 “晚辈温谨,堪堪闻道,受老头子所托,前来拜见道墨两家的长者。” 赤脚老人有些错愕,目光在温谨身上一扫而过,待确定这阻拦的话是由骑牛道人说出后,他收回手指,笑问:“我初以为是儒家来人的主意,却未曾想你会为他人求情。李长生,这是你的算计?” 骑牛道人并未回话,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苍穹,目光不知何去。 “两位长者若无主意,便将此桩因果交给那位少年吧。”温谨的目光朝下方的一个位置看去,伸手指着陆行,道:“此子与我家弟子颇为交好,也算是和书院有缘,况且他身肩北地的气运,这鸑鷟残道的因果也就只有他能无恙接下。” “哦~,这孩子身上有一份得天独厚的气息,武道第八楼呢,除开老家墨学外,真是数百年才有这么一位。”赤脚老人说道,瞳孔闪过异色,似是从陆行的身上看出了什么。 “不过,”赤脚老人眉头一横,冷声道:“我们两位老人在场,何时轮到你一个后生拿主意!” 温谨弯腰作揖,面容含笑,缓缓道:“前辈今日可是带了白玉楼而来,晚辈不才,望借楼一观!” 话落,他右手摸出腰间的戒尺,一步迈出,脚下有无数虚像浮现,一左一右两条截然不同的大道落在温谨的脚下。 闻道者,得道而行道!如温谨这般的,一人独占两道,以史论,亦是凤毛麟角。 “你,还未合道?怎么可能,儒家的大道规矩向来只寻一条浩然大道。”骑牛道人惊呼,紧皱着眉头,如何都不能明白其中缘由。 “哼,”赤脚老人的左拳紧于腰侧,蓄势待发,一身拳意滂湃,喝道:“我武羿岂是被吓大的,要打便打。莫不是以为你有两条大道,我便会怕你?” “两位还是消消气吧,姬通说出秘辛为天道不允。我等前来是略施小惩,便削去他们一分大道,为期一旬,以示警告!”骑牛道人寻了个由头,连忙将二人的矛盾转移了,接着道:“何况,此番你我三人汇聚此,处置姬通的事仅是顺路,你们便是要打,也得先去山海界……” 温谨目如洁玉,一抹浩然气划过天空,便是将姬通的因果算到了陆行的头上,抱拳作揖道:“晚辈失礼,望前辈饶恕。” “哼!”武羿没多说什么,既然道家的人都开口了,儒家的后生也认了错,他算是默认了。 …… 姬通张目看着虚空上的大洞,上边的三位老人似是在争执,他虽是一点都听不见老人们说了什么,可方才那浑身寒芒刺骨的感觉,时刻提醒着他,恐有性命之忧。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姬通忽觉得额头一寒,探手抹去,正是一手的冷汗,当他再度抬首的时候,天上早已恢复原样。 “对了,话说、方才发生了什么……”姬通插着腰喃喃,心神沉入大道,却总觉得大道短了一截。 “姬通,你醒了!你知道吗,你方才的话触怒了天道,天道降下责难,削了我们一分大道威力,为期一旬。”吴中连忙道。 陆行紧着眉,心思则是完全沉入了心湖中,他的记忆远比吴中要清晰。 “方才外界有大变故,你要看影像吗?我用神火偷偷记录了。”亭中人语气平淡,却是每一个字都咬牙说的。 “不了,”陆行摇摇头,道:“替我封存好,等我见到长姐陆霜后,再看这段影像吧。” “你是害怕了,真相就在眼前,你难道不好奇吗?”亭中人的声线有些颤抖。 “好奇?”陆行轻咦一声,吐气道:“不如命重要……” 第四十五章:话里分寸 “吴中,你这恶儒,当真是好命,竟然有人愿意花费大代价解了你积怨八百载的心魔!”姬通一拳凿在虚空上,明火在其右拳上窜出,紫红色的火焰照亮虚空。 “嘿嘿,”吴中浑然不在意,笑道:“于你争斗八百载,这八百年来你我生死战过,也坐下和谈过,至今日总算能画上句号。” 吴中提步向前,脚踏虚空,大红袍子如明火一般飘摇,绯红的衣裳一时盖过了明火的光芒,他抬手一握,喝道:“道遁!” 高空的三尺文剑化为虚无,消失在虚空中。陆行和姬通亦是踏出一步,掌心向天,随后,高空的鸑鷟图腾和银白长剑都消失在虚空中。 陆行眉目舒缓,对着两人喊道:“姬通,我与吴中已然言和,他愿意将占据的鸑鷟大道归还于你。” 虚空中,吴中挥手用浩然气变化出一张桌子,再一轻挥衣袖,红木桌上平添了一份茶几。 以虚空为地,吴中铺了一席红毯,他扶裳跪坐。姬通似是早已见过,自顾自的来到桌前落座,倒着桌上的茶壶,抱怨道:“吴中,拿出你的桃花酿,这粗茶老夫我可不喜喝。” 吴中没搭理姬通,反而抬手向陆行示意,道:“陆兄可以入座了,莫要作怪,我和姬通这八百年来,像这样的促膝而谈不在少数。道争归道争,此方世界仅有我二人,我等又无沉睡的习惯,所以常常这般谈论。” “恩,”陆行轻轻点头,偏头向后方看去,看的是一位蒙眼的白裙姑娘,衣裙沾霜寒,双手紧握呈一副拘谨模样。 “等我一会儿,我去领一位姑娘过来。” 陆行一步踏出,白衣如芒,三步便已越过了虚空,右手探出,毫不避讳地握住了谭菁扣着的一对玉手。 “陆、陆行——”谭菁眉目喜色,想将蒙眼的白布取下,可双手被陆行紧紧握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了。 陆行用腾出的左手为谭菁解下白巾,白巾滑过脸颊,谭菁的眼帘抬起,二人眼神相触,郎着白衣印鸿爪,妾有花容试钱塘,这眼珠子跟牢牢相吸的磁铁一般,怎么也挪不开了。 “陆行,别看了,让人看笑话呢……”谭菁用手推囊着陆行的胸口,手心又跟触电一般,迅速收回。 陆行眉头微颤,倒不是因为谭菁的容貌而失态,只是他想起白裙仙女离开前说的一句话,“陆行这般会说话,难怪那边的姑娘会倾心于你。”这十几息的功夫,二人贴的很近,但是陆行还是没寻得答案,倒非他不信娘娘所言,只是他心中早有所属,亦是不愿再拖欠一位姑娘。就如魏颖要走的时候,他便没有强留。 “恩——,那有一位先生和一位老人要与我们一同喝茶,你愿意和我一块去吗?”陆行问道。 谭菁点头道:“行的。” 二人同行,踩着剑气往浮空的红毯而去,因为谭菁不能踏空而行,陆行走几步还得停下来照看,以免谭菁摔了,如此反复,二人花了好一番时间才抵达红毯。吴中和姬通无奈对视一眼,只觉得案上的茶水都有些凉了,姬通手心冒出明火,自顾自地温茶。 “姑娘,入座吧。论关系,你是应天书院的弟子,算是我的后辈,我当年远游时,亦是与书院有不少交集。”吴中平淡道。 “呵,”姬通摆手笑道:“姑娘莫要搭理这恶儒,你方才一步入闻道的能耐,可是把这恶儒嫉妒得入魔了。”这翻话里的酸臭味很重,他吴中要唱白脸郎,那姬通就偏要做个红脸。 谭菁眨着眼,来回看着吴中和姬通,莞尔而笑:“弟子谭菁,见过两位长辈。二老德高望重,都是千秋留名的人物,挥挥手都能搅动一个时代的浪潮。” 这一番溜须拍马的吹捧直把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谭菁笑眯起眼,右手摊开露出白面,“长者见晚辈,要是没点见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既然两位都知道我能一步入闻道,那寻常之物于我是无用的。但是——”谭菁话头一转,脸色立马露出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玉手搓着眼角,声中带泣:“你们也是知道陆行的深浅了,他开剑道,剑道乃凶道,他的神魂和肉身的修行与大道的差距甚远。单是方才与你们交手,若非陆行刚刚接受玩大道洗礼,有日月之气和功德金光护体,身子肯定遭不住的。” 这话绕了一个大圈,直到最后两句,众人才恍然明白谭菁的意思,是为陆行讨要好处呢。 有朋如此,夫复何求啊……陆行眯眼,心里是乐开了花,谭菁算是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了。他恍然记起下山前和老天师的坐谈,心中喃喃:若是当初有谭菁在场,老天师想让我离开龙虎山怕是要大出血不可。 “咳、咳,”陆行假意咳嗽,厚着脸道:“两位也无需给太过贵重的东西,些许见面礼罢了嘛。” 二人一唱一和,一番殷勤、客气,真叫人寻不出理由拒绝。 吴中和姬通面面相窥,他二人在文道遗迹里困了数百年,不与外界通人烟,想不到头一回能遇到外人,这才刚坐下,就伸手讨要礼物了。 “这世道,人心不古,当真是……一点都没变!”二人对视,暗暗吐槽。 姬通掌心燃起明火,双手挫出一只火焰小鸟,酷似鸑鷟。他笑道:“姬通乃是千年前的人,有些秘辛不得说,手中财物也都随时间凤逝了,便将这小玩意赠送给陆公子。” 陆行握着茶杯的右手一颤,目光紧了紧,心中震惊:这哪是什么小玩意,这是大道雏形啊,若有此物,等我修炼明火境时,便能畅通无阻炼至圆满。 “谭菁替陆行谢过姬老的美意,姬老不愧是周王室一脉,就是比某些人宽容。”谭菁说着,连忙伸出手,用浩然气为依托接过鸑鷟雕,再小心的为陆行收好。 所以,不给我吗……陆行目光错愕,却瞧见谭菁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只得把喉间的话咽下。 吴中手指抵着太阳穴,露出一副愁眉苦脸,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从衣袖间拿出一件物品。 “一柄秀剑,剑刃长一尺五寸,柄以青铜铸,算是老物件了。” 谭菁眸子一亮,迫不及待就要拿来把玩,可伸出的手被吴中抬袖挡住了。吴中的食指抵在剑柄处,其上有一枚深蓝宝石,目光看向谭就菁,眼角含笑:“其上有深海鲛珠,具说为鲛人至情泪水所化,寓意对于要悟道的你来说,不算太好。” 姬通看热闹不嫌事大,单手摸着下巴,嘿嘿道:“这老夫听过,沧海有遗珠,说是有鲛人和人族相爱,最终被人族所遗弃,随谁泪水虽说至情,但更具绝情。这柄秀剑,小姑娘不好拿啊。” 吴中默不作声,赠剑可以,但是他要看看谭菁的心意,他的东西可没这般好拿。先前谭菁一步入闻道的时候,他和吴中已然瞧出了谭菁的些许秘密,方才姬通的一席话,便是试探。 谭菁收回手,指尖戳着右边的脸蛋,嘴角翘起,陷进一个小酒窝。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嘟嘴不语的模样,直把其余三人看得气短,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秀剑长得好看,背后的故事也这般有趣,不如便叫——泪痣?”谭菁笑眼盈盈,对着吴中眨眼道:“大唐的夫子觉得呢?会不会有些、小家子气了……” 吴中嘴角一抽,面上有些许的错愕,似乎没料到谭菁的心思,叹气道:“其实这秀剑有名字,叫——明珠。不过若是姑娘喜欢,往后叫泪痣也无妨。” “明珠……”谭菁眨眼思索,道:“的确,大唐的夫子取的就是比我大气,不过,往后还是叫泪痣吧。” 谭菁伸手拿起秀剑,这回吴中没拦着,灵剑认主,几乎在触碰到谭菁指尖的一刻,便闪出一丝蓝色的流光,秀剑企图窜进谭菁的心湖,却被一只玉手丢了出去,再想进入谭菁的泥丸宫,却是跟撞了南墙一般,杵在原地发愣。 谭菁悠悠叹气,似是在嘲笑这柄秀剑怪笨的。她的食指和中指捻住剑刃,将紧束的衣袖解开,将其放入衣袖里。 陆行看在眼里,有些事情他知道,但不会说出口。谭菁的秘密她不愿意说,陆行便不会去问。便是方才,陆行在桌底下悄悄捏了道剑气,若是吴中第二次还敢阻拦,或者诱导谭菁说出她不想说的话,他便一定会出手,大不了打上一架。用长姐平日里最爱说的话,当是“可以杀,顶多付出点代价”。 礼也送了,谭菁与二人也算是认识了。陆行知道,该谈正事了。 陆行目光一凝,问道:“二位,一月前,孙琦和齐睦可曾来过文道遗迹?一个武道下三楼根基深厚的武夫,一个离经叛道的儒修,请问两位可有印象?” 此话一落,谭菁闭嘴没有插话,陆行斩齐睦之事她是知道的。她离开书院本打算游历四方,只是途中得到韩瑞的千里传音,说是陆行杀了齐睦,由此才赶来参加文道遗迹,便是想亲眼见见能斩杀齐睦的人会是如何模样? 吴中呼吸一滞,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大红袍子上沾了一丝水渍,道:“你进入文道遗迹后,那些书院弟子说你斩杀了齐睦,我起初并不信,方才于你交手一番,我才信了一半。至于孙琦,你可以问问姬通……” 姬通抬头仰望着天空,似想装傻充楞,见三人的目光直勾勾落到自己身上,他只得开口道:“好好好,那日有外人进入文道遗迹,老夫以为是吴中的算计,便用鸑鷟大道的残像勾引一番他们的神魂。不过,有一个武夫根基深厚的很,甚至有些契合老夫的大道,我便起了用分魂霸占他肉身的想法,只不过他的泥丸宫有一道不弱的剑气守护,是个不讲道理的青衣剑仙的虚像,惹得我和吴中好一番功夫才将她的力量耗尽。” 青衣剑仙?说的该是姐姐吧,的确,照姐姐的脾气,给孙琦留一道剑气是应该的……陆行心中默默思考,不用想,也能猜到陆霜一人提剑打得两个老家伙一副狼狈的模样。 第四十六章:承道之物 “如此说来,孙琦在和齐睦进入文道遗迹后,孙琦受到了鸑鷟大道的吸引,被陆霜的剑气所救,带人逃出了文道遗迹;至于齐睦,听吴中的意思,他似乎见过齐睦,想来达成了什么协议。” “等出了文道遗迹后,照着那日齐骆的说辞,应当是在魑魅的相助下,齐睦才能一剑杀了孙琦,正逢天门打开,暗中有人操控天雷毁灭了孙琦的残魂。” “之后呢?”陆行将一切的来龙去脉理了个七七八八,接着追问:“你们可曾看到过魑魅?它是一个鬼王。” 桌上的气氛顿时一滞,吴中眸子微闪,没有接话。 “嘿、嘿,”姬通眉头一样,边饮茶边笑道:“你吴中想通过外界的人出手,以此打破你我之间的平衡,陆行说的魑魅就是那个厉害的鬼修吧,我记得他走的时候可没少拿你的宝物。” “话说一月了吧,这鬼修也没给你个回信。” 吴中眉头微蹙,坦言道:“那时的我一门心思想吞下姬通的鸑鷟大道,自然是会对鬼修的话动心,何况他拿走的宝物我都是我早已用不上的。” “只不过……”吴中的话微顿,道:“进入文道遗迹的弟子中,有两人有古怪,若照陆行的意思来说,便是他们的身上沾着魑魅的气息。据沙中老人给我的回馈,其中一人已经被韩瑞赶走,另外一人仍旧藏匿于队伍中。” “两人!”陆行和谭菁相视一眼,眼中闪过担忧:“谭师兄能应付吗?” “看来我们要加快了,等吴中将鸑鷟大道归还给姬通,我和谭菁也好出去帮助韩师兄。” “好,”姬通听到这话,手中的茶杯高举,一副要摔杯为号的模样,许是周遭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才悻悻然放下茶杯。 “唉,道争道争,不管用什么手段,老夫能夺回属于我的大道,当属人生快意啊。”姬通嘴角一瞥,浑然不在意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接着道:“外边已非大周,一晃已是千年。等我整合好大道,也能出去逛逛,看看这逝去的千年,我错过了多少人间光景。” 吴中抿嘴,沉吟道:“不错,文道遗迹八百载,等此番过去,这处遗迹便交给书院吧,我和姬通都会放弃沙中老人的控制权,他便是文道遗迹小世界的核心。再有拜托谭姑娘一件事,劳烦你跟家中长辈唠叨一句,若是递交遗迹的功德足够,便替我屏蔽一番天机。” “先生的话,菁儿记住了。”谭菁点头道。 “恩,”吴中颔首,随后站起身子,捋平大红衣袍,负手而立,道:“陆行,来吧。用你的剑道将我大道中的鸑鷟惨道一剑斩出,用此斩断我和姬通这八百年的争端。” 陆行扶桌站起,对身侧的姬通说道:“姬老,待会由你负责照顾谭菁。” 姬通点头,脚踩一团明火,便带着谭菁来到了远处的寒锁之上。 “小丫头,你与九天……是什么关系?”姬通搓着手,将手中的明火丢出,照亮前方的虚空。 谭菁撇了姬通一眼,道:“这问题,你该自己问她?” “就与你不能说出三教祖师开道前的秘辛一样,我亦是不能透露她的事情。仙人有耳目,凡俗误妄言。” “唉,你这丫头,我不是瞧你面善,怎么这般不讲道理,一句不合就拿仙人压我。”姬通自觉委屈,外界已千载,若非九天玄女唤出了他的名字,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姓姬、名通,是周王室一脉。所问谭菁,只是想见一见故人罢了。 “喂,老头,她有话让我告诉你,”谭菁目光灵动,不知在想写什么,在一瞬的晃神后,看向姬通的目光柔软了许多,说道:“她说周王的血脉并未断绝,但具体在哪,得看你自己去寻找。” “当真?”姬通眼神精亮,嘴角不由咧开笑容,苍老的脸颊迎着火光,双眼如一汪泉水,既照明火,又照人心,“周朝八百载,不了于人烟。好,哈、哈哈,周的子嗣且等好了,待我姬通归来,定要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踏足远游的生活。哈、哈哈——” “丫头,老夫欠你个大人情。只要不违本心之事,老夫都能帮你。”姬通满心欢喜,当场许下一个承诺。 谭菁默默无语,心下喃喃:孤寂千年,比周朝的气数还长,姬老头子却还能保持这般心性,古时的人心,当真这般好吗?这可是千余年…… “快看!”姬通伸手指向前方,道:“陆行要开道了,一剑断道,我还没好生瞧过如今的剑道。吴中也是有大毅力的,融道和分道,无论哪一件都非易事。” 寻他们的目光而去,红毯之上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银白长剑居左,三尺文剑居右,虚空陡然被一分为二。 陆行手持大明剑,此番开道没了日月盔甲的庇护,亦无功德环身,这天道余威自然实打实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陆行紧咬牙根,将口中的鲜血咽下,大明剑持于胸前,起刺式,此一击,要直捣黄龙。 “吴中,忍着点!” 话落,陆行的身影化为一道白芒,此一剑过于宏大,细如牛毛般的剑气飘碎在虚空,每一刻都有“铮铮”的剑鸣。 剑光如影,陆行人剑合一,只身踏入三尺文剑的大道。 “这便是儒修的大道吗?白皑如雪山云颠,翻涌如虎踞龙蟠。” 陆行抬目看去,大道茫茫似一眼不可望其极,脚下有虚像,记载了吴中从孩提至今八百载的生平诸事,这便是吴中的承道之物。 开道十丈,得有承道之物,其亦有上中下之分。下品为兵器、书册等功德宝器,中品为虎符、玉玺和玉莲等气运物件,上品罕见,世人知道的便只有道门的造化玉蝶和香火门户。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由儒家的至圣先师开创的流派:以自身根骨因果为承道之物,此法无优劣之说,往后境界越高,反哺的好处就越多,反之亦然。吴中是大唐儒生,心高气傲,便是选了这样一条路。 陆行双眼微眯,心头思索:我的开道十丈是由姐姐代走的,用的是北地气运和剑意所铸,算是伪中品,好在长姐的手法颇为高明,她所走的开道十丈是蒙蔽天机的伪道,我日后可以再走一遍,那时所定的才是天道因果。 大道宽广,陆行一连走了五十步,前方的大道才出现了变化,一只折翼的鸑鷟卧居在冠木上,大道尽头被倒折为一株参天槐树,鸑鷟以大道余晖筑巢。 “吴中的手段就是这般吗?以大道前途为代价,造出一个能困住鸑鷟的居所,以此来进行合道,从而一举跨入闻道境。” 陆行紧眉,心下喃喃:若我是吴中呢,登临闻道境后,绝不甘心止步于此,之后该如何提升境界?等等,承道之物!我若是吴中,拿到鸑鷟大道的承道之物后,当然是随意拿捏鸑鷟,岂会再这般惯着它。 “吴中,是惊世之才啊!若是大道根基或是自身底蕴不够深厚,寻常人这般折腾大道,少说落个道行艰险、劫难缠身。” 如此,那便剑出吧,以剑斩道,拖不得……陆行的身影化为一道白芒,日月剑光汇聚在大明剑刃,这一剑讲究一个快字。白芒刺入鸑鷟的咽喉中,一声“咕呜”的凤鸣声,鸑鷟朝天哀嚎,紫色火焰缓缓熄灭,似乎要化为大道本源。 陆行未停步,接着剑势一把将鸑鷟带出大道之外,将它拖到虚空中,再是一剑向后方斩出,打算斩断其中的火焰连结。 “陆行,你没有……带走鸑鷟……的核心!”吴中通过大道之音发声,声音颤抖,似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咦,”陆行看向掌心握着的鸑鷟“核心”,一抹剑气吹开其上的紫火,其中仅是一枚紫色羽毛。他再看向身后的大道,只见冠木上的草巢上,有一团紫色火焰汇聚,一只新生的鸑鷟正在嗷嗷待哺,不过是几息功夫,鸑鷟幼鸟长出了紫色的绒羽,再是展翅学飞,已然能翱翔于大道,随后一脑袋撞在大道壁垒,似乎是想从中挣脱,翱翔于更高的天外。 陆行嘴角一抽,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吴中这是想把鸑鷟大道搞成伴生大道,竟然趁着鸑鷟大道残缺的时候,将其的大道规矩变成和自身承道之物相契合。在自己的大道里养一条活道,被内外夹击都还能占据上风,这吴中好生能耐,若不是有心魔滋生的怨念,怕是姬通压根撑不了八百年。 陆行把手中的紫色羽毛向姬通的方向一丢,随后一头扎进三尺文剑的大道中,于空中之时,手中大明剑掷出,穿透鸑鷟的腹部,将它钉在地上。 冠木之上有火光浮现,似乎正在为鸑鷟的涅槃做准备,陆行双手环抱住参天槐树,两腿下沉,身形弯曲成弓状,手臂上青筋暴起,一身剑意彻底爆发,青丝和衣裙翻飞,牙缝处溢出鲜血,怒吼道:“吴中,看我倒拔老槐树!” “啊嘶嘶——”陆行咬牙呐喊,浑身气力汇聚于双手,无数剑气破开大道泥土,似乎要在其中挖出一个洞来。 “轰!”大道之上有一沉重的响声,参天槐树被陆行抗在肩上,陆行一步迈出,扛着参天槐树便往大道尽头跑去。 “唉,你、你要干嘛,这老槐树可是我的大道!”吴中声音沙哑,虚弱着喊道。 陆行将参天槐树往大道的断裂处一丢,右手探出,呼道:“大明,剑来!” 大明剑应得呼喊,从鸑鷟的腰中抽出,化为一道红芒,稳稳的落到陆行的手心。陆行挥剑落下,剑气直往前方下落的参天槐树而去。 “吴中,你的道和鸑鷟残道混在一块,不彻底打碎重塑,很难分离出。” “你、在说什么!我要扛不住了……便是你碎了道,谁来重塑?”吴中惊色道。 “无妨,我帮你开个道!”陆行嘿嘿一笑:正好我的开道十丈要重走,便那吴中的道试试水。 “开道?等等,你别乱来……” 此话才出,剑光已落,槐树化为粉碎! 第四十七章:人心不古,祸事横生 铁索上,二人抬头看着天空,大道虚像一黑一白,就如同街边耍弄的皮影戏一般。 姬通的手指抓着紫色羽毛,指间冒出明火焚烧紫羽。他抬头看着高空的陆行,在三尺文剑的大道中陆行就像是一个纸片人,肩上扛着一棵硕大的树木,随后陆行将树木向前丢出,伸手握着一柄剑,斩出一道剑气,剑气击碎了树木。 “陆行这是在干嘛?若是将大道击碎,拼凑起来又是一番麻烦事。” “陆行……他是在为吴中开道,将这些大道碎片以他的方式续上。”谭菁吐出前两个字便陷入沉默,直到看见陆行用剑气搬挪大道碎片,她补充道。 姬通微微一愣,震惊道:“开道,怎么可能!他不了解吴中的大道,剑道与儒家大道又是截然不同。” 谭菁点头,道:“是的,所以陆行要塑造的不是儒道!” “不是儒道,那是什么?”姬通有些听不明白了,就像是用布作衣、铁铸器,他不明白儒道的碎片能塑造成什么。 谭菁双眼紧紧盯着天空,似乎要透过大道隔阂,直接看到无妄虚境中,朗声道:“陆行,他在塑造剑道!” “吴中的大道有些蹊跷,似乎对其余大道有很高的包容度,就像能容纳你的鸑鷟残道一样,他在将大道碎片拼接为一条剑道。”谭菁回首看向姬通,眸中闪烁,只觉得这姬老头好生蛮笨,难怪会将鸑鷟大道修炼成炼体之术。 …… 大道端处,剑光连成一片,剑意为骨,剑气为帛,浩然正气铺其路。路行踏空而行,大明剑化为日月二剑,随着陆行的步子将一块块零星的大道碎片打落,融入剑意中。 “慢点!老子的浩然正气跟不上了!”吴中忍着剧痛,怒吼道。 “哈哈,”陆行仰天而笑,剑气在他的每一下抬手顿足间挥出,若是灵识空了,便猛吸一口浩然正气补充,能如此尽兴的挥洒剑气还是头一回。 “吴中,撑住!此道成,你便能提前半载离开浩然气,莫非你不想早日看看这人间?” 大道震荡,前方的剑道即将成型,是用剑道十丈的方式来续道。大道之中忽地窜出一个红袍人,吴中的神魂小人手持三尺文剑,剑指苍穹,吼道:“文气退,剑道出!” 三尺文剑的大道,本身就拥有一部分的剑意道韵,他人相助开道,那只是开了个剑道的外壳,仅可为骨架,不可为神意。吴中要用他自己的剑意去填充新道,虽说孱弱了些,但却能牢牢掌握大道。 “吴兄,看你自己的了。剑气长虹,可慑天道!”陆行挥剑破开大道壁垒,回到虚空中,几个步子向谭菁走去,脸上扬着笑意。 吴中的神魂融进剑道之中,他下方的肉身踏步而起,一举落入大道之中。 “今我吴中,以一人之力,独开两道。剑道劈荆棘,文道化坦途。既然大道向天,我便一步登天!”吴中的声音响彻在虚空中,嘹亮震耳。 陆行看向谭菁,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道,轻声叮嘱道:“菁儿,大道乱心,若是看多了,不利于你日后悟道。不妨……” “才不要呢!”谭菁美眸一瞥,伸手打在陆行伸来的手臂上,笑道:“吴夫子都要以道破界了,我要好生看着,看人与天之间能否争个输赢,看看大唐的儒生到底有多豪气。” 陆行轻叹一声,无奈道:“行吧,我们一同为吴夫子祈福,待两道合一,他便要一步破界了。此不得已而为之,吴中的道不能退——” 大道撕开一个缺口,一只鸑鷟火凤从高空坠落。姬通面露喜色,一跃而出,牢牢抓住鸑鷟火凤,浑身燃烧出明火,将鸑鷟火凤吸入体内。 “哈、哈哈,”姬通仰天长笑,道:“我的鸑鷟本就为一道,整合大道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吴中!你太慢了,还是让老夫率先破道而出,回归人间吧!”姬通冲天而起,神火、明火和业火共同燃烧,周身火焰如一朵业火莲花,直往高空而去。 天空忽有一道金色剑气落下,只一记便将姬通打落,随后传来吴中的肆意笑声:“老匹夫!你还是等着吧,待你吴爷爷先行破界!就你这身子骨,逞什么能呢?” “姬老,您还是先等等吧,破界易,但如何化解这你身上这近两千年的天道因果?不妨就让吴中先行一试吧!”姬通本打算再度腾空而起,听到是谭菁开口劝阻后,他还是落回铁索上。 上空,剑气蔓延至整个虚空,如一道天堑撕开虚空,霎那间天地化为白昼,吴中用崭新的三尺文道捅破虚空。他携带两道,破界了! 虚空好大一个窟窿,外边是明晃晃的夜空,星火长明、皓月皎洁,天蓝而广阔。 姬通目光变红,纵身一跃,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一步踏出大道。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上千年,当他再见到光明时,他将会义无反顾的冲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他那一刻会考虑的了,进一步或许百难缠身、害人害己,但退一步的话,那个人的心可能就死了。 谭菁紧着眉头,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方才三家的长者登临此界上空,似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正是因为知又不知全,所以担心。 吴中持剑立于虚空,目光环视着周围的景象,脑中有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的余光忽瞧见姬通从缺口中冲出,怒道:“姬通,回去,你要承担的因果可比我要重!” 此刻的姬通哪里还听得进去,在文道遗迹里忍受了近千年的苦楚,让他不愿再待一分钟。他迈步踏出苍穹,遁入云端,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中,仅有豪迈的笑声留下:“我不管,天道若罚,那便来!我姬通被困千年,实乃苦主,天道若罚,便是不公!” 这声音响彻了火烧林地二十里,所有人都听得了震耳的话,猜测是一位修为不低的武夫。 车架落在一块岩石旁,马儿站着睡觉。 小钰被声音惊醒,掀开帘帷,呼声问道:“楚叔,怎么了?莫非是一位上三楼的武夫路过?” 楚褚半眯着眼,这几日都在浅睡。楚修明等和奎山的交战地点离就在文道遗迹附近,导致他这几日一直能听到奎山的嗷嗷痛哭,都听烦了。 “恩,看肉身已然踏入大道,就是……他的炼体之法有些特殊,我从未见过。”楚褚的金刚目如锥子一般看向高空,看到了一个蓬头老人。再一晃神,蓬头老人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楚褚没在意,可下一刻,他的目光一凝,一道金色剑气划破天空。 “这是……不似一条道!”楚褚向剑气的出处而去,双目冒净光,定睛看去,一位红袍剑客矗立于云端,剑指,苍天! “小钰,等会估计有好戏看了,你拿一坛好酒和一盘花生来,记得放盐。”楚褚咧嘴笑道。 “啊——大半夜的让我拿酒,还花生呢……”小钰眉眼微蹙,哀声道:“您老真难伺候。”抱怨归抱怨,小钰还是乖乖走下车架,向车架后边堆砌的行囊而去,那里有楚褚要的吃食。 火烧林地的另一侧,有四团火焰封锁住天地四方。 “师兄,文道遗迹出变故了。似乎有一位剑修破界而出,有没有可能是陆行?”庄由面生惊讶,来的时候他便听说陆行已然开出了剑道,更是一剑斩杀了半步大儒境的齐睦。 “需要我去看一眼吗?” “不用,”楚修明眯眼看向文道遗迹的正上方,朗声道:“不是陆行,似是古人。我等还是先处理奎山,必须毁掉他的这具分身。” 二人谈论时,被一气真火封锁的林中传来笑声。 “桀桀——”奎山放肆笑道:“看来除了我安插的外,文道遗迹还出了别的变故,不错,如此说来,我要做的便是缠住你们,给我的同伴争取时间。” 密林之下一阵骚动,无数枝条凝聚成一个面容丑陋的老者,怒道:“让你用一气真火折腾了一天一夜,该由我开始反击了。” 楚修明眯眼注视,周遭的一气真火燃耗的更加剧烈,他伸手往庄由的腰间一摸,将庄由的佩剑拔出,道:“小庄,剑借我一用,你替我压阵,免得奎山乘机逃跑。” 云端上,吴中持剑而立,耳目将周遭的热闹收入心中。 苍穹之上有雷云凝聚,顷刻功夫便以化为一潭雷池,雷浆如龙在其中翻涌,让天地为之昼。 “天地大劫?以往我吴中仅在书中听过,今日我愿持剑领教。” “若有幸苟活,说不得……” “日后还能写本书呢!” …… 虚空中,铁索上。 陆行腰部似乎受到了重击,“噗通”一声跪倒在铁索上。环绕周身的日月小剑迅速黯淡,返回陆行的双目中,泥丸宫内的神火似是察觉到日月二剑的气息在消散,正蠢蠢欲动。 心湖中,狂风从亭子走出,掀起无数浪涛。 “哈哈哈——”亭中人一步从亭中走出,手臂由丑儿托着,行走在游廊之上,目光环视着陆行的心湖,他的眼中喜悦和期待甚至能溢出。 “你陆行玩拖了吧!都叫你看看神火影像了,你非不看,哈哈哈!姬通的因果算到你的身上,竟然是这么个算法,让你的剑道来为他的鸑鷟大道掩盖天机,等同于你将剑道的天地序列让给鸑鷟大道。阴差阳错之下,你陆行的剑道被封。当真是,天命在我!” 游廊的入口,一株垂柳旁,陆行扶腰站着,目光平淡,问:“你若是出去成为了我,能做的比我好吗?” “那是自然,放心,我可没你那么多的负担,若是陆霜愿意退位,我就当北地王,若是陆霜不愿意,那我就游历四方,怎么样都会过得比你好。” 亭中人每一步踏出,脚下都有文气飘散,文气汇聚成一条道路,越发凝实。 陆行面色有些苍白,沙哑道:“你若为北地王,当如何看天下?当如何看北地?” 越发危机时刻,陆行的心就越发平稳,今日的险境他早在梦中推演过无数次,他会在丢失肉身的掌控前,做出正确的选择。 “天下?北地?”亭中人嘴角上扬,右手抚摸着丑儿的脸颊,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与我何干?” “权力、地位、女人、金钱,这些东西,只要我够强,到哪都能拿到。北地与我何干?天下又与我何干?”亭中人左手拖着一团心火,焰火肆意跳跃。 陆行疲惫地靠在柳树旁,目光微微下垂,心下喃喃:当真是厉害呢,看来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文山虚像,这文气好似从他的神魂中溢出…… 等等!溢出?文气乃是器物受浩然气孕育而出,人的神魂怎么可能溢出文气?莫非……陆行嘴角下撇,眼睛眯起,右脸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夫子……你露出马脚了。” “我本想着要靠姐姐出手将我的肉身泯灭,如今看来,好似不必了。” “今日之前,你龟缩于文山虚像中,我和长姐都瞧不出你的真面目,甚至一度以为你是一名强者遗落的神魂。” “不过今日你踏出了文山虚像,我反倒看清了……” “你呀,不过是文山虚像的恶!是我陆行的心魔罢了!” 陆行不知哪来的力气,勉强站起身,喝道:“今日有吴中战雷劫,亦有我陆行斩心魔!” “剑、来——” 第四十八章:玉蝉 铁索上,陆行平躺着,谭菁用浩然气庇护她的周身,防止虚空的寒冷侵袭。 谭菁静默站着,面上尽是焦急之色,她闭目沟通心湖。 “帮帮他,姬通的因果不应当算到他的头上。”“精卫”林中飞出,口中衔着一块很大的红玉石。 泉边的一席绵塌,白裳女子跪坐于上,身前有一紫红木桌,茶器皆为朱砂色,她边煮茶边道:“精——谭、菁,你有些偏帮了。喜欢一个人可以,但不当是以这种方式……” “精卫”将口中的红玉石松开,石头作势要掉落泉水中,看着块头和质地,定能掀起好大的浪花。 白裳女子连忙将拿到一半的茶杯放下,一只玉手向前探出,将红石头打飞开,好巧不巧,红石头砸在了茶壶上,朱砂茶壶当场碎了。 “唉,上回见你,弄湿了我一副面纱,这回呢,又是毁了一具上号的茶器。要知道这东西,便是镇守南天门的将军,都是眼馋的很……”白裳女子美眸抬起,此番脸上未蒙面纱,如羊脂雕琢,如泥泞红枣,女子莹莹笑,恰如春风行。 “你……”“精卫”看着白裳女子的面容,低语道:“最好还是把你的面纱戴上吧,你我相像,我看着不适。” “菁儿,既然开口了,那便依你。”白裳女子取出一副翡翠面纱,翡翠链子自耳廊起,将鼻梁以下的面容遮盖,白纱虚妄,翡翠雕琢,像是书上人。 她玉手轻抬,袖口的白纱滑落,中指和大拇指扣成一个圆,葱翠玉指如画廊,其内有无数人间盛景。中指轻弹,落在前方的空中,空中幻化出一面雾镜,里面是陆行平躺在铁索上。晧腕一转,食指和中指相合,剑指将要落到境中陆行的额头。 “嗡、嗡嗡——”一缕文气从陆行的眉心涌出,如古钟长鸣的声乐,震退了白裳女子的剑指。 白裳女子微微蹙眉,再度打量一番镜中的陆行,好一会儿才道:“姬通的因果压不跨他,萝卜和大棒,儒家向来是两手抓。真是——好一座文山的虚像……” “可是这文山虚像并未认主,甚至企图鸠占鹊巢。我不知此举是哪位闻道所留,但不厚道。”“精卫”落于一块凸起石头上,掷声道。 “呵,”白裳女子掩住半边脸,笑容浅尝,白纱未遮全,在零星的视角里,仍能瞧见半边玉面。 “你不是应天书院的宠儿吗?些许琐事,回去问问那些长辈呗~” “至于陆行的安危,恩……上回之后我叫人查了他的身份。毕竟是你喜欢的男人嘛,总得知根知底的。” “咚!”随着石子落水,许是石子颇大,溅起无数水花,顿时打湿了女子的半边衣裳,“精卫”飞停于空中,翅膀呼呼响。 白裳女子迎着“精卫”怒目而视的眼神,目光皎洁如晨曦,看着淡薄却是分毫不让,“谁知往后仙境开不开呢,你我的姻缘线是绑在一块的,我如何不上心?” “北地陆姓有三,陆霜,二十岁剑斩天人,破境引发的异像连仙境都可瞧见;其上还有一位兄长,二十岁时已能独游仙境,如今便是我,亦是不敢妄言其名;至于你看上的陆行,唯一拿出手的剑道都是他人帮忙开的,与前二位相比,岂不是蝼蚁与皓月的差距?” “我与你直说了,仙境不会插手人间之事,且有三教坐镇,也没这个能耐。你若是想通过我来找到算计陆行的人,我是不会帮你的,我的确瞧不上陆行。” 白裳女子站起身子,似是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她挥手划破心湖的空间,身前出现一个椭圆的门户。 “若你没有生死危机,我不会再现身……”白裳女子步子一迈,消失在心湖中。 “精卫”落到泉中的鹅软石上,抬头看着镜中的陆行,眼睛无序转动,逐渐泛红。 衔木填海九百载,东海不复有仙缘。 清泉逐波,荡漾一阵涟漪,水上映着的“精卫”倒影也迷糊了。 …… 外界,陆行体内正有无数文气涌出,谭菁双目通红,连忙将周身的浩然气离得远远的,她知道陆行正在和体内的文山虚像争斗,她想再多帮点忙,可眉心的青鸾印泥闪烁,不许她再动用“彼若空谷,天地同心”的能耐。 “滋、滋……”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寒铁上,冒出缕缕白烟。 “轰隆隆!”虚空上的大窟窿尚未合拢,其上阴云汇聚,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劈开黑云,远远可瞧见一个红袍身影冲天而起。 吴中的剑气撕开面前的雷池,他手中剑花不停,身形在雷池中快速移动,避开雷霆的同时甩出剑气,将那些正在汇聚的雷霆打散。密如细雨的剑光冲天而起,整个雷池被斩成四份。 “我剑意气平,不允苍天断生死!”吴中重喝一声,破雷云而上苍穹,三尺文剑划过手心,剑光染血。吴中想要以血作为契机,一剑斩断八百年积累的因果束缚。无数浩然正气以他为中心向方圆扩散,金色的光芒弥漫天际,将翻涌的雷劫熄灭。 苍穹之上忽有一沉闷地响声,一条银白大道撕开天空,无垠剑气从中肆虐,剑道所对的下方,正是文道遗迹的那个窟窿。 “陆行为何要开道?我和姬通都已经离开,文道遗迹内应当没有能让他开道的危险。”吴中不解,目光看向银白大道,下一刻,他的目光彻底停滞。 苍穹的极西处,一柄雪色长枪横跨万里而来,枪如白龙,一口“咬”在了银白大道的腰处。银白大道受此重击,当场断成两截,天空忽有一火鸟落在银白断道上,用肆虐的道韵筑巢。再是闷哼一声巨响,那断成半截的前方大道有闪烁着金芒。 “怎么可能?一晃八百年,世间竟然能有枪道?枪起南蛮,力有余而道不行,这可是娘娘亲口说的。”吴中目露出震惊,人间早已大变模样。 大道的前端不断崩溃,金色光芒顿时闪耀整个天际,一柄金色小剑破开道基而出,只一瞬便脱离苍穹,往人间坠落。 “这是何物?我似乎见过,”吴中定睛看去,他越看越觉得金色小剑的模样很是眼熟,惊呼道:“是玉蝉,这是娘娘的佩剑!” 金色小剑破开苍穹,来到九天处,周遭的天地织起一张天罗地网,似有一枚戒尺的虚影向金色小剑打来,不偏不倚,打了个结实。金色小剑在九天处旋转,似乎被一下打得寻不到方向,周遭的天罗地网迅速收缩,打算彻底将金色小剑抓住。 既是娘娘的佩剑,我吴中便是舍命都会让其去其想去之处……吴中敲定思绪,坐文右剑,大红袍子随风扬,乘扶摇而上九天。 “尔等为何阻拦它的去路?此剑与尔等并无因果气数纠缠,理当放行!”吴中护在金色小剑身前,剑柄处的玉石缺了一角,这剑当年被娘娘摔过一次, 周遭空荡荡的,连风云都少了,但吴中很清楚,至少有三位境界不低于自己的强者正在暗中窥觊,好在方才那位用枪的强者似乎并未再插手。 “今日吴中没什么好说的,剑亡人亡!若是逼急了我,那我便碎道以开天门!”吴中怒吼道,目光坚定,心中毅然决然:大不了拼死一搏,为娘娘死,无悔。 此话一处,周遭似乎陷入了死寂。若是抬头仰望星空,说不得能瞧见月明星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九天处的天罗地网失去依托自行溃散,下方的雷云也彻底平息。与此同时,文道遗迹上方的窟窿失去了大道的支撑,以极快的速度闭合。 “玉蝉,你要去哪?” 吴中的声音方落下,玉蝉已然没了踪影,速度快如极光,好似方才原地打转找不到北的一幕是演出来的。目光一转,只见它直往下方冲去,电光火石之间,在窟窿闭上的前一刻,玉蝉冲进了文道遗迹中。 …… “咦,这是——”谭菁隐隐听到一声剑鸣,就见虚空高处有一柄金色小剑向自己这边射来,正要伸手阻拦,却见金色小剑猛地增速,她方调动浩然气,金色小剑已经扎入了陆行的心湖中。 谭菁抿着嘴,贝齿在唇上咬出血来,胸口起伏,眼眶已是绯然,泪水一筐筐流下。这番无能为力的景况,让她好生不自知。 心湖内,劲风肆虐,浪涛满天。 一道金芒划过心湖,撕开浪涛落于相战的二人中间,一记剑光将二人皆数打飞。 剑柄的玉石缺口处,一缕金烟飘出,凝聚为一个淡黄披帛、胸束大红锦鲤衣裙的丽人。待看肤熏,色如松香暖玉;丽人踏步落地,云鬓挂金步摇,面皎洁如月色,回眸冲着陆行微微一笑,笑脸如芙蓉。 “你是……”陆行单手撑着腰,心口燃着神火,大道被人针对,仅能以神火御敌。他本想以废道的代价,调动剑道根基来御敌,未曾想对方下手的速度太快,顷刻间他便丢失了和大道的联系,倒是眼前这位着锦鲤衣裙的丽人颇为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丽人缓步走到陆行身前,身后的金色小剑杀向亭中人,为她挡住亭中人的进攻。她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陆行的心口,将其上的神火缓缓熄灭,手臂下滑,搭在了陆行的手上,道:“你便是陆行吧,算起来,这才是正式见面呢。” 入手温滑,蓝田玉暖催寒意,陆行心头有些痒痒,这种感觉就像冬日里的暖炉、少时娘亲的拥抱。 “我叫杨玉环,往后你我相处的时间还长。不过我的分魂很虚弱,要多休息。”杨玉环恬然一笑,笑容甚美,稍纵即逝,如昙花凋落。 “现在呢,不如由你握紧这柄剑,你我共同斩心魔。”杨玉环目光温润,等待着陆行的回答。 陆行愣在原地,他不是没见过宫里的娘娘,京城为质那会儿,东周陛下的家宴他自是没少去。只是这世间,真有娘娘能长得这般国色天香…… “扑哧,”杨玉环瞧着呆呆说不出话的陆行,笑道:“不是说没这般好看吗?怎么就挪不开眼了。” 陆行恍然,吐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书上这般说,并无夸大。” “好了,我回剑里去,此番下界破苍穹、过九天,我有些累了。”杨玉环微微点头,许是夸赞的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对了,”杨玉环才走远几步,忽然回首道:“这柄金色小剑,叫——玉蝉。” “我就住剑柄的玉石里,可别磕碰着了……” 第四十九章:文山虚像的选择 风紧、浪起。丑儿纵身一跃,神火焚天际。 往日的时候,亭中人都是背着身子的,他从瞧不见陆行的容貌,陆行亦是瞧不见他的。 可当亭中人踏出亭子那一刻,他并非背身佝偻,而是昂头挺胸。他与陆行长得一模一样,若是真要在万般一致中找出不一样的,那就只能是二人的眼睛,亭子人的眼中皆是高傲自负,或是说多了些二十出头的桀骜心气。 “思来想去、瞻前顾后,你陆行自打去了趟京都为质,就沦为了一个眼里无光的人。”亭中人右手托悬着文山的虚像,每一步都留下厚重的文运。他故意将文山虚像举得很高,似乎在耀武扬威着什么,两畔翘起,笑容咧开:“那年秋天离开雪津城,你最爱看兵书,韩信、白起和孙武是你极其推崇的,两年后你回到雪津城,却再没看过床头的兵书,而是整日跑到书院里去看些儒皮法骨的书。” “我的确是你的心魔,可我不是现在的你,我有变强、做大的欲望,所以我吸收了文山虚像的恶,但同时拥有了文山虚像的力量!” 文运如云海坠落,在离开文山虚像的光芒后,变得极为厚重,重重地砸在长廊上,让木桥断裂,有些砸入湖中,又掀起了齐人高的浪。 “你呢?在龙虎山时,老天师明面上拦着,实则护你下山。他更是不惜以道果为代价,用逆天改命之法为你窥看天机,可你不领情,中途便将影像震碎。老天师话少,转而教楚褚拳法,只可惜天命难为,何况楚褚也是个劫难缠身的武夫。” “贾城战齐睦时,楚修明把他视作珍宝的古刹送你,长姐陆霜亲自助你开道,甚至因此损耗了分一缕分魂。可你呢,黎芮本是该死之人,你非要救她,仅参透了半数的无上真意,便离开无妄虚境。来到文道遗迹后,你非要插手鸑鷟残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大道断裂,小古还不知会哭成什么模样。” “你、话很多,所以……说完了吗?” 游廊靠岸的柳树旁,陆行牵着一位丽人的手,扬玉环掩嘴偷笑,似是想知道这满眼哀愁的少年会如何应付。 “世间之事没你说的这般简单,一个宋倾然就够老天师折腾的了,犯不着为了我伤着道果。至于黎瑞,我陆行七尺男儿,不能容忍女子为我赴死。还有你说的剑道……” 陆行微微低头,小心避开脚下的水坑,边走边道:“我亦是凡人,不能面面俱到,只能量力而行,尽心而为。话说回来,做我的心魔难为你了,整日在亭中藏着,还能维持一副心高气傲的面容。” 陆行在心头叹息:他人要不是羡慕我的出身,要不就是嘲笑我曾是个质子。难得有一个知我懂我的人,却还是我的心魔……心魔自私,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不顾旁人。 走了十余步,二人才算走上了长廊。前方的文气势不可挡,玉蝉被逼得节节败退,已然退到了长廊的尽头,身后就是陆行和杨玉环。 “我陆行呢,做事问心。五年前与北蛮一役,北地数十万军民,家家多供了一处灵位。我陆行躲到龙虎山,便是告诉天下‘陆行无意王侯之位,唯愿国泰民安’。奈何天下有太多人不愿领情,此番下山回北地,仅是代我北地数十万亡魂,向天下诸国讨个公道。” 陆行抬首,双目如珠玉璀璨,探手握住身前的玉蝉,眼眶一颤,两行清泪抖落。 “这事,你做不到。我只能亲力亲为……” 陆行持剑向前,文运为其让路,跟是为其挡住天上的神火和地上的海浪。一步算一尺,那便走了三十步,陆行走到了亭中人的跟前,剑刃抵在亭中人的额前。 “夫子,我斩你,你若有怨,便去文山诉苦去。” “你我共处十余载,今日,便是句号。” 玉蝉落下,剑鸣不止。 亭中人企图挣扎,可周遭无处不在的文运已然封堵了他所有的去路。到头来,他甚至不算输给陆行,而是败在了他引以为傲的文山虚像。故此,亭中人双目圆瞪,心有不甘。 心魔破碎,化为无数飞蝶消散在心湖中。 一座文山虚像悬浮在前方,伴随着金色光芒的延伸,心湖内的文气返回到文山虚像中。 陆行收剑,剑藏于臂后,轻叹道:“你若不愿认主,何苦在我这蹉跎时光。以你的底蕴,有望成为天下的第二座文山。” 文山微微摇晃,似乎要表达什么,等了许久,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中传出。 “借你气运蕴育文云十数载,我若杀你,便断了往后的天道路。心魔非我愿,而是你过于霸道,连心魔都能吞下我的部分恶。” “三教承天命,人王掌地龙。我躲在你身体里的这份因果,日后会有人替我偿还。我在等一位能开宗立教之人。” “等的到吗?”陆行扬眉,不解其惑:“天下早过道争之世,什么人能在三教祖师的身上咬下块肉?” “世子莫急,快了——”文山虚像说完这话,便化为一道流光遁回湖心亭中。 心湖重归平静,除了游廊中间断成两截外,杨柳依旧,春风徐徐。 “后生陆行,见过娘娘,您先前两次搭救之恩,陆行无以为报。”陆行走到廊口,双手高高平举起玉蝉,低头道。 淡黄流光从玉缺处一晃而出,红袍金冠面如玉,扬玉环双手相合置于腹前,两臂撑起肩上的披帛。她左手抬起,按在了陆行的双手高举的玉蝉上,道:“平身吧,还得是陆行,愿遵古礼。睁眼闭眼、一晃千年,陆行此举,算是多余了。” 陆行抬首,眉眼微低,刻意避开扬玉环的目光,道:“娘娘若有事要我相助,尽管吩咐,陆行一定倾力而为。” “哈、哈,”扬玉环笑不露齿,眉眼盈盈,不像个贵不可言的娘娘,倒像个邻家的大姑娘。 “你陆行脚踏独竹,自身难保。我呢,倒是有些后悔了,怎就偏挑了你。当真是要做几年的冤家了。” 娘娘倒是个实诚人……陆行心下一笑,开口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我自认愚钝,没这个能耐。但帮娘娘做那么一两件事,给我几年缓缓,定能做到。” 扬玉环面露异色,仔细打量着谦卑模样的陆行,嘴角尝笑:“你呀,听着自谦,心中的傲气可半点不少。” “那我等着你了,也让我领教一下八百年后的人间,又有多少天骄,又有多少风采?” “好!娘娘莫要眨眼,此处人间,定让你眼花缭乱。” “……”杨玉环笑而不语,下巴轻啄便化为淡黄流光回到玉缺中。 …… 虚空中,一位少女眼眶通红,青丝乱粘着额头,两颊再舔泪痕也不顾不得擦拭。 眉目越过喜意,谭菁身子一颤,只因心心念念的人似乎醒了。 一柄金色小剑从陆行的胸口窜出,倒插在铁索上,剑柄的玉石镌刻着一朵黄花。 “陆行,你还好吗?”谭菁轻推动陆行的肩膀,轻声问道。 陆行睁眼,迷迷糊糊间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颊,心头顿时一软,道:“菁儿哭什么?” “没、没什么,我没哭!”谭菁意识到她此刻的面容,连忙侧开脑袋,衣袖擦过脸颊,这一擦,脸蛋反倒更显桃红了。 “是沙子进眼睛了,恩……” 陆行点头,单手撑住铁索坐起来,道:“吴中和姬通离开文道遗迹了?” “恩,”谭菁点头,目光收敛了不少,低语道:“鸑鷟残道不该算在陆行身上,待我回书院定要向长辈讨个说法。” 陆行见之,目光微颤,宽慰道:“此事无解,长姐瞒天过海为我开出伪道,老头子们不拦着,是想用我的伪道来给鸑鷟残道作嫁衣。” “先周为人族立世七百九十年,天道无情,但人道有情,后世之人为其保留鸑鷟残道无可厚非。能做这秉承人运之事,我心中万分殊荣,无怨言。” 谭菁满眼欣喜,似是被陆行这一番话所动容,道:“哼,便是陆行这般说,我也要好好跟老头子们辩论一番。” “行行行,”陆行伸手拂过谭菁的脸颊,将青丝撩开,露出红晕的脸庞,笑道:“谁不知道菁儿是应天书院的宝贝,放眼天下都没几位的女夫子。便是书院的长者们,听到菁儿的见地,那都是要驻足倾听的。” 陆行的右手紧紧握住玉蝉的剑柄,剑刃陷入寒锁中“噌噌”作响,他单手抵着玉蝉站起身子。 “外边的事情我们暂时管不了,但文道遗迹里的事情,我们还是可以梳理一二的。你我坠落文海之事并非吴中所为,这事还得算到那两个魔修身上。” 陆行牵起谭菁的手,向石屋顶上走去,右手握着玉蝉向周遭甩出无数剑气,剑气凝为实质,停悬在二人周身,剑阵顷刻成形。 文道遗迹失去大能坐镇后,结界的强度弱了不少。虽说陆行剑道被断,境界一落千丈,但用剑阵凝聚的威力尚能破开虚空。 第五十章:话若春风 夜,天朗气清,许是雷劫抽调了此间过多的积云。 五道光火照亮了一处密林,无数树枝、藤条交织成一张大网,阻拦楚修明和庄由离开山崖的路。 “想不到一个贤人能如此难缠,竟然能修出一气真火。索性只是个贤人,若真是大儒境界,我奎山今日怕是得认栽。”密林的最深处,一个干瘪瘪的老者蹲坐在树桩上,浑身的皮肤像极了干裂的树皮。 “那个叫庄由的似乎有些古怪,我那些小树精竟然会不自觉地对他生出善意。”干瘪老者抬头看向书院来人的大致方位,掌心冒出幽深的绿光,眼中闪过阴冷:今日要不试试把这楚修明杀了,否则,等日后他跨入大儒境,自己怕是又得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咦,谁!”干瘪老者目露惊异:好生浓郁的剑意,哪来的剑修?莫非是陆行提前出来了? “不对!还有一股浩然正气的味道,莫非是大儒剑修。”干瘪老者抬头看向天空,其上的树冠自主退让开,为老者腾出视线。这越发看得仔细,老者眼中的震惊就多上一分。来者还真是位大儒剑修,大儒本就难缠,剑修更重锋锐之法。 夜空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光,那人停留在密林的正上空,着大红袍、佩三尺剑,声音朗朗。 “你们在与一位树妖交战?” 楚修明寻声看去,眼中先是惊愕,再是困惑,朗声问道:“敢问先生何人?恕后辈眼拙,瞧不出先生名讳。”话虽如此问,但他的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老夫子独自拦在幽州的南大门外,另外两家书院的人理当不会越界,那便仅可能是文道遗迹中的古人。 庄由沉默不语,暗暗调动浩然气,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密林,以防奎山乘机开溜。 夜空上,吴中挥剑落下,剑气如一抹惊白照明昼夜,密林里怪木横枝交错、如阴鸦倒挂。 剑光照出了山崖下的两身白衣,剑气在林中开出一道百丈的沟壑,沟壑的最前端,一个干瘪老者正向前举着右手,将身前的剑意尽数化解。 “阁下为何出剑?仅因我是树妖,便要联众欺我?” 吴中手举三尺文剑,其上剑气汇聚,浩然正气向四方而去,用以封锁此间天地。他话中含怒:“装什么?敢在我文道遗迹开口子,真当我是瞎子!杀你最多是三剑的功夫,我初回人间,手上不愿沾血。由此,便赐你两剑。” 奎山瞳孔微缩,似是听出了一线生机,连忙高呼:“您方才已用过一剑,此剑可算数?” “算数!” “剑出!”吴中右手作剑指位于胸前,三尺文剑如惊龙出鞘,脱手翱飞,他用的是御剑术。 剑光如影,天地寂静,仿佛为一柄名剑屏息,天空有一道道金色剑影交织,如敦煌壁画的飘渺。 “去!”吴中剑指一落,三尺文剑如金芒刺下,光影一瞬便洞穿了干瘪的老者,剑光不停,凿穿地脉,直往藏匿深处的奎山本源而去。 “轰隆!”这一声惊天响从地底传来,一瞬间便惹得地龙翻身,地阙归位。密林从中崩裂开一条宽十余丈的裂缝,其下竟然是两块巨大的岩石,是一线天。 “好像没死……”吴中皱眉嘀咕一声,不再去管奎山的死活,转而对楚修明吩咐道:“等此番试炼结束后,文道遗迹便会开放,其后的诸多事宜就交给你了。” “晚辈代书院谢过先生馈赠!”楚修明双手相交抬起,对着高空的吴中行弯腰礼,道:“不知先生可有去处,是否愿去见一见当世的书院院长?” “有空我会去的,”吴中颔首,目光一闪,似是想起什么,问道:“这世间有以枪入道者,那人是谁?” 楚修明不作他想,恭敬道:“先生说的可是自南方来折断银白大道的那一枪?那位是枪神李寒光,曾一枪撕星河,若是以道来论,算是古今枪道第一人。” “你可知他在哪?”吴中淡问道,眼中多了几分兴趣。 “凉州,孟江城。他是坐镇凉州的一位将军,孔武无双。”楚修明说道,随即问道:“先生寻他何事?” “他一枪折断了陆小兄弟的剑道,我得去会会这个李寒光,给陆小兄弟出出气!” 吴中御剑而行,往高处去,剑锋向南。 “方才的剑道是陆行的?”楚修明回头,与庄由相视一眼,二人齐齐咽下一口唾沫,“若是武仙得知此事,怕是……” 二人连忙收了心神,不敢再做细想,调动浩然气和一气真火,封锁一线天巨石中的奎山本源。 …… 文道遗迹,地下宫殿。 四根数丈宽的柱子拔地而起,中间是一处广场,有无数奇形怪状的器物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更高点,一处朱墙碧瓦的楼宇,大门敞开,其内暗淡无光。 “铛!”一声剑鸣打破了此处的孤寂。 广场最前方的三门牌坊下,先是出现一个椭圆的虚空,再是出来两人。 陆行的右手被谭菁搀扶着,大道受创,导致他神魂受创,因此行动提不起力气。 “精诚所至。”陆行抬头,念出了牌坊上写着的四个赤字,随即偏头,低声询问:“这便是文道遗迹的最后所在吗?菁儿,之后该如何?” “陆行先一个人站会儿,”谭菁松开陆行的手臂,来到中门下,以食指为笔,翠秀玉指在空中写下一个“净”字。 “净”字向广场中央飘去,待来到最中心后,它猛地爆裂开。“嚯嚯”风声从四面八分而来,广场上积攒了八百年的厚厚尘埃被卷起,随着螺旋的风凝聚成两个高十余丈的石球。 一时间,广场上宝光四起,若大若小的宝物缓缓悬空而起。 “行了,你我过去吧。”谭菁小跳一步,回到陆行身边,瞧着陆行单手撑腰的动作,扑哧一笑:“你要不就用这柄剑当拐杖呗,莫非是像你这样的剑修,舍不得磨损了宝剑?” 挡拐杖?算了,我怕杨玉环醒后会活剥了我……陆行嘴角苦笑,道:“自是,舍不得的。” “嗯嗯,”谭菁点头附和,乖乖上前搀扶着他,道:“我们去瞧瞧广场上的宝物吧。要我说呢,好的东西,吴中定然是藏在了楼宇里。” 二人走进中门,往宫殿而去,陆行扫视了一遍广场上的宝物,眼眸一亮,顿时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兵器、丹药和各种天财地宝,可谓应有尽有。这些东西若是能全搬回雪津城去,论价值,装备一个五千人的骑兵不在话下。 “长寿丹、破境丹,还有易经丹……就是可惜了,都是些固本培元的丹药,不能帮陆行治愈神魂上的伤势。”谭菁哀叹可惜。 “没事。”陆行平淡道。 “咚!”漆黑的楼宇内传来颇为沉重的声响,待二人将目光投去,一个紫金色葫芦从大门口滚出。紫金葫芦从地上重重弹起,越过大红门槛,顺着台阶滚落,似是直奔着陆行的方向。 陆行觉得眼熟,待在紫金葫芦来到脚前,弯腰捡起它,说道:“这是沙山那日的养剑葫,你我都见过的,说起来我的佩剑兴许就在里边。” “噢~”谭菁美眸一眯,似是想起了值得惦记的事情,道:“便是公子口中的小古吧。” 公子,这称呼怎么说换就换……陆行斜眼看向谭菁,正发现谭菁正牢牢瞪着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他连忙收回目光,迅速利用养剑葫转移话题。 “菁儿见过养剑壶吗?我是头回见的,长姐不喜欢将剑藏在养剑葫中,说这样的剑少了锐气,她不用,整个北地也就没什么人用养剑葫了。” 提及陆霜,谭菁面容便没那么凶了,竖耳聆听陆行说的最后一个字后,道:“说的是那柄染天人血的无痕剑吗?天下巾帼第一位,当数无痕断长生。” “哈,”陆行笑道:“姐姐若是知道应天书院还有你这个小迷妹,怕是会喜不自胜。” “陆行不许嘲笑我……”谭菁目光柔和,眨眼看向陆行,好一双水灵灵的眸子。 陆行耸耸肩,道:“我笑你做什么,我只是在想,姐姐见到你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这话落到谭菁耳中就如一抹春风,抹红了她的耳根还嫌不够,浓妆轻拭,两腮比红玉石还要通透。 谭菁的左手紧紧捏着衣袖,眼眶又起一番晕红,心头痒痒:啊,那岂不是得叫大姑……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书上、书上说“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的心思,莫不是被陆行知道了……呸、呸、呸,才不是呢,这天下英才无数,陆行嘛、也就只能算是一般好,多一点都不行! “莫不是昨日落海落下病,今日染了风寒?”陆行心头一紧,他可是听说儒家的浩然气能有无数变化,却独独不能照料自身,生老病死什么的,在没证道前,与凡人那都是一般无二的。 陆行伸手撩开谭菁额前的发丝,用手背测温,口中喃喃道:“触着也不烫啊——,怎么脸上这般红。奇怪……” “唉!陆行别瞎说……我才没脸红。”谭菁忽地醒悟过来,小拳头抵着陆行的胸口,作势要打,又想起陆行还受着伤,只好作罢。 “不是要找小古吗?我们把这个葫芦打开吧。” 声音细弱游丝,好在这宫殿里也就两人,陆行也听得仔细,这才能知晓谭菁的意思。 心头浮现两个人名,都是极好听的名字……常人便是得其一,那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的善事,才能劳烦月老秀手轻系。 那如果是两个呢……罢了,少年是想不明白了。可以的话,真想代替其中一位姑娘眼眶泛红,大哭一通。 第五十一章:收拾葫芦老妖 养剑葫的口子是用玉石雕琢的小塞子,像是一小节的翠绿叶柄。 陆行将玉蝉系在腰间,便将这玉柄塞子打开了。 “主人、是主人吗?呜呜呜……”葫芦中传出小古的哭腔,委屈巴巴的声音饶是谭菁听了都心生不忍。 谭菁说道:“莫非是先前的葫芦老人,他欺负小古了?” 话音方落,一阵黄沙从葫芦口涌出,妖风阵阵,吹的人骨头发冷。 “又是你们二人,呵呵,你身上的剑意怎么这般孱弱。”声音听着分外熟悉,赫然就是昨日那个葫芦老人。 “嘿嘿,那就一同进葫芦吧,若是老头子心善,还能留你们做个仆人。” 黄沙汇聚成一双大手,猛地朝陆行抓去。谭菁连忙调动浩然气抵抗,但是葫芦老人的境界远在谭菁之上,妖风顷刻间破开浩然气的阻拦,如一记重锤砸在了谭菁的胸口。黄山汇聚二人身侧,风沙再动,没有反抗能耐的二人便被抓入了葫芦中。 二人摔倒在一块巨石旁,四周是其通天高的山脉,似是身处一片盆地,不远处尚有溪流自北向南潺潺流动。 “这便是养剑葫中的光景吗?山川俊丽,造化神秀。”陆行说道,随后看向谭菁,想听听她的想法。 他稍低头看去,忽发现谭菁正咬着牙蹲坐在地上,面色很是难看,眼角紧闭着,更是挤出了泪珠。 “菁儿,是方才那一记伤到骨头了?”陆行连忙蹲下身子,小心为谭菁擦拭额上的汗水,再是想挪动谭菁的腰,却被谭菁粗暴地打开了手。 “痛,好痛!便是浩然气都止不住。” 陆行连忙出声安慰:“你靠在一侧的山石上,我自小便认识一位学医的长辈,她教过我不少治愈外伤的法子。” “信我,没事的。”陆行站起身子向周遭看去,目光落到一处长相奇特的草时微微闪烁,连忙走上前将叶子抓落,再是徒手揉成一个草团。 “张嘴。”陆行将草团塞入谭菁口中。 “好苦,你给我吃了什么……”谭菁面色难看,五官都要攥到一块了。若非真是疼的直不起腰了,怕是连揍陆行的心思都有了。 “大概是牛筋草,嚼着能止痛。”陆行的手伸进谭菁的膝下,将她的双腿撑起,随后扶着她的腰靠到了一侧的山石上。 见谭菁的双手依旧牢牢护着她的腹部,陆行也不好蛮干,笑问:“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或是说没那么痛了?” 谭菁没吱声,眼睛露出一条缝,似是百般确认身前的人是陆行后,她才稍稍松开一只压着腹部的手,小声道:“痛、轻点。” 陆行连忙伸手,小心的揉动谭菁的小腹,指尖抵在穴位上,用的是活血化瘀的手法,让谭菁的小腹渐渐热起来。 “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还多亏你,让本尊白得一个上好的‘炉鼎’和一柄灵剑。”天空忽有黄沙起,一柄长剑从高空掉落,葫芦老人紧随其后,一记掌法从天而落,掌风凌冽。 “主人,呜呜……”小古从剑脊中跳出,衣裙脏兮兮的,甚至有破裂处 谭菁抬头,寻声看去,许是动作太大牵扯道伤处,“嗯哼,痛——” 黄沙压下,掌风将要落下,陆行伸手在胸口一探,凭空拽出一个锥型的小石块,向高空的葫芦老者丢去。 此番文道遗迹之行,他在沙山和文海多是有惊无险。对抗道境的古人亦是未曾输,何时轮到一个尚未得道的妖物欺到头上! 真当我陆行泥捏的?北地世子这个名头是白叫的? 小石块在空中告诉旋转,猛地撞上了落下的掌劲,一抹文运从小石块涌出,顷刻间就将掌劲消弭。 “好浓厚的文运!你小子当真是厚道,死前还要给本尊一个大大的惊喜!哈哈哈,照着人族的礼仪,我、厚葬你。”葫芦老人面露贪色,似是已将这些视为囊中之物。 小石块停止了旋转,在空中停留,足足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传出:“陆行,你干嘛。将我丢出来就是为了对付这种层次的妖物?这也太掉价了。” 陆行正低头小心地为谭菁揉着小腹的淤血,听到文山虚像的声音,才慢悠悠地抬头,道:“这妖物是养剑葫的器灵,道境之下并不好对付,一个不甚就有可能毁了养剑葫,你动手的时候小心些,弄坏了要赔我的。” “你!你什么态度啊!”文山虚像的声音听着愤愤不平。 “你们!莫不是真以为能敌得过本尊,仅靠一件宝物,如何是本尊的对手,我乃此方天地的主人,我一年之下,天地都要变色。尔等不过是外来人,凭什么与本尊相争!”葫芦老人五官大的夸张,似乎被文化虚像和陆行的对话激怒了。 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有雷声响起,再有阴云从四方汇聚而来,山谷之中有妖风阵阵,空气中逐渐飘着一片淡红色的水雾。 “死吧!我这迷云掌,在古书中可是最为克制人族。”葫芦老人的身形消失在雾气中,若是寻常之人,定能会觉得葫芦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分而来,掌风密布,根本无法窥得葫芦老人的真实方向。 “小山,把他抹去吧。吵着我给谭菁按摩了。”陆行低着头,这红雾对他而言并无作用,想来葫芦老人看的那本古籍中,肯定没有记载碰到道境修士该如何。 文山虚像沉默了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挥出几道文气,护住陆行周身,免得他被掌风所伤。 文气是由浩然气所孕育的,自是具有浩然气的御敌能力,只是寻常人多拿文气藏于器物中,用以养出宝器,没人会奢侈到把文气当浩然气用。 “陆行,下次这种层次的妖怪,不许将我唤醒……掉价!”文山虚像的声音似是咬着牙说的,听着极为有力。 一抹文气向红雾的西边探去,如一根绳索缠住葫芦老人的脖颈,再是用力一系,将葫芦老人牢牢困住。 “算了,还是我来杀吧,它的日月精华我有用,正好可以哄哄心湖里的那团小火苗。”陆行抬首,透过红雾看向正西处,瞳孔中似有紫色火焰燃烧,他再在胸前掏出一团神火,丢向葫芦老人。 “哼!”文山虚像冷笑一声,算是默认了陆行此举。 神火本就是专门针对心魔、神魂的,对付这些器灵所化的精怪,简直不要太轻松。 若是用神火御敌,他现在神魂受创,怕是会反受其害,但若是吞噬精魄,那便无谈损耗,甚至能反哺神魂。 “啊,你!卑鄙小人!啊、嘶嘶——”神火一触即然,葫芦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幻化出的人形顷刻间崩溃,它的真身是一株翠竹,神火将翠竹焚烧殆尽,仅有一枚绿色的内丹能在火焰中稍存。 周身的红雾在神火的燃烧下逐渐消散,陆行心念一动,神火便裹挟着绿色内丹回到他的手心。他将内丹收好,还留着有用,再是将心口的神火熄灭。自打上回杨玉环为陆行熄灭神火后,神火就变得很安分,调动它就如臂展一般轻松。 文山虚像见状,便化为一道流光射入陆星的心口,回到心湖中。 “呜呜——,我的剑道是不是没了……”小古跑到陆行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哭,泪珠子哗哗流,怕是受了不知多少的委屈。 “本来、本来我都要斩杀葫芦老妖了,可突然我控制不了剑道,就连古刹都差点折断,还是我小心护着才能完存。” “我的剑道、主人,呜呜……” “咳咳。陆、陆行,你可以把手挪开了,我已经能站起来了。”谭菁将口中的草药吐出。她的脸颊泛红,眸子如碎碎星河,似乎在数落着某个占便宜还不知数的家伙。 陆行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小古身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霸占了谭菁的小腹,连忙挪开手,道:“菁儿没事就好,应该是葫芦老妖死了,它留在你经脉内的妖气也就消散了。” “恩,我们离开这养剑葫吧。”谭菁说道。 “主人、呜呜呜!我的剑道呀——”许是听到谭菁的话,小古哭得更卖力了。 陆行一个头两个大,心念道:“你先将这葫芦改造一番吧,免得再滋生器灵了。还有,待会除了古刹,还有一柄剑会留在葫芦里。它叫玉蝉,没事不许去打搅里边的人,听见没?” “啊、这是我的养剑葫,主人,这是我辛辛苦苦……” “好好好,你的养剑葫,玉蝉只是暂时借住,你要像对待贵客一样对待它,好不?” “恩,”小古喜不自胜,笑道:“好的,知道了。” 说着,小古也不哭了,一个越步便往天空而去,边走向周遭边挥出剑气,似是在宣示主权。 “这两柄剑便留在养剑葫里了,我家器灵会照料的。”陆行点头道。 谭菁有些好奇,问道:“是小古吗?” “恩。”陆行道。 “噢——”谭菁眼中闪过好奇,道:“等我踏入贤人境,有了本命字后,就能看见小古了。” “到时候,我一定会试着与它交朋友的。” 陆行眉头一扬,在心中叹息:但愿吧,不过贤人就能看见小古的话,那在外边我还是少放她出来。 实在是丢不起人!尤其是被雪津城的姐姐知道,怕是能好生数落自己。 …… 葫芦外,地下宫殿尘封已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双目火红的人影走了进来,正是魔修贺赤炼。 “文道宝库,哈哈哈,天不亡我贺赤炼。等拿到宝物后我就激活传送阵离开文道遗迹,且看你韩瑞能奈我何!” “我亲爱的韩师兄,你们进入文道宝库前最后的考核可是被我动了手脚,三只狂暴的沙龙守护大门,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应付。” “啊哈哈哈……” 此刻,离仰天狂笑的贺赤炼稍远一点的距离,一个掉落在道路中间的小葫芦微微晃动,其上的玉柄塞子缓缓掉落。 第五十二章:贺兴思,自裁 “目如熔炼,怨念缠身,你便是吴中所说的魔修吧。”陆行的声音落到听者耳中,像是藏锋锐气。 “谁!”贺兴思向四周张望,目光停在了在楼宇的正前方,那有两身白衣。 “谭菁、陆行!” “怎么可能,这地下宫殿是我亲手打开的,你们如何进来的?” 贺兴思边说边退,想借机开溜,可忽想起身后还有韩瑞等着,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他强咽一口唾沫,只能认错了,否则以陆行的剑意,连半步大儒境的齐睦都死了,自己岂能对抗。 “弟子贺兴思,见过谭师姐,拜见世子!”话落,贺兴思先是弯身鞠躬,再是跪地叩首。 “魔修非我愿,中年家贫,母亲大病。弟子寒窗十载,却是无法救助母亲,仅能改名贺赤炼,修魔以救母亲。”贺兴思再度叩首,语气沉重,似是掏着心窝说的。 贺兴思没敢抬首,博得陆行和谭菁的原谅是他唯一的出路。 “今日,弟子愿废去一身修为,从零开始,读圣贤书,养浩然气。” “望世子和世姐给弟子一个机会,一个拨乱反正、改过自新的机会。”贺兴思再度叩首,此为三叩首。 这一幕自是被陆行和谭菁看在眼里,贺兴思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为了保命,但话里或许有几分真心。 “你觉得呢?这是你书院的家事,我不好替你做决断。”陆行弯腰捡起地上的养剑葫,他早早便打量过贺兴思两只手的白面,都是老茧子,家贫应当没说谎。陆行真正感兴趣的是那只给自己递纸条的温润手掌,既然贺兴思不是,那会是另一位魔修吗? 谭菁紧眉,美眸发亮,似能看穿人心,“贺兴思,贺赤炼,前后两个名字皆是不错。你当初决定成为魔修的时候,应当跟今日一样决绝,那日是为了母亲的性命,今日是为了自己的命。送你句话,君子寻八端,你寻孝而忘廉耻,君子不惜命,你为命而忘信义。” 谭菁迈步踏出,双手悬于胸前,身子微倾、些许佝偻。她口若悬河,像个循规蹈矩的夫子。 “你以为我不知吗?修魔要杀生的,每一次升境都要以他人性命为堵,掩盖天机也罢、窃人命数也罢,都是盗窃之事,贼寇也。” 贺兴思瞧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谭菁,不敢直起腰杆,甚至不敢看向谭菁的目光。所谓入魔,一念之事。他深陷此道,自知所行多为恶事,方悔不及。 “我如何饶恕你?还是你我到你那老母亲面前,坐下说道说道,看她如何饶恕你?” 谭菁在牌坊前停步,与贺兴思仅相隔一座门匾,二人皆白衣,却是一陈一新,恍如隔了一个世界。 “你之罪,不由我论,当问国法、问家规,或是你自扣心门,你的所为,你能饶恕你自己吗?” 一字一句仿佛如斧头凿开了贺兴思的心口,更是凿出了他寒窗十年的昔日回忆,往事跃然脑中,便留下两行清泪,以及沉闷的叩首声。 “夫子,是……要逼死我贺兴思吗?” “修魔六载,我杀了三人,可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 “一境过死门,要观生死以碎心湖,从而引出魔气。我杀的是村里的一个赤脚大夫,他是个昏医,我的母亲也是因为吃了他的药而病情加重的。二境碎凡躯,需要融他人根骨、血脉,从而用魔气塑体。我杀了两个马匪头子,他们都是滥杀无辜、不把人命当命的屠夫。” 不远处,陆行听着贺兴思的言辞,陷入了沉思。 “一境过死门,二境碎凡躯。碎心湖而引魔气,霸占他人的血脉和根骨,这等逆天而行的修炼之法,到底是何人开创的?能创造此法的人,若是愿意走正道,定能千古留名啊。” “修魔修魔,说到底也不过是壮大自身,就是手段过于偏激,三教不赦,人法不容。” 宫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谭菁似乎思考了很久,直到那双美眸变得再度明亮,她再度开口,似是理清了思绪。 “贺兴思,将你母亲的性命和住址告诉于我,待我出去后会让人照料你的母亲,让她安享晚年。” “你入魔已深,罪行难以饶恕,你心中若是有一丝清明,便引气自决吧。我为你造衣冠冢,算是给你十年寒窗画个句号。” 贺兴思的双眼涌出两道魔气,两滴血泪滴落,他一身的魔气都随之消散,双眼格外清明。 “弟子贺兴思,谢夫子恩典,愿自裁。” ……这便是最后一句话了,贺兴思跪在地上,他腰杆挺拔,双目清明,抬首看天。他生的时候不能挺拔腰杆,死的时候终于没那么多束缚了。 “他本该、是个能进书院的弟子……”谭菁闭目,两颊有泪落下,多为不忍。 陆行走到谭菁的身边,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告慰:“若贺兴思说的是实话,他也算个苦命人。死的时候都带着书生的傲骨,不算丢人的。” 谭菁轻叹道:“正因如此,我才可惜。人间每逢大乱,都会有魔修死灰复燃,三家书院花了八百年对付魔修,都不能将其彻底铲除。” “莫非这世间有魔道?”陆行问道。 谭菁说道:“许是有的,三教祖师亦是这般认为,只是迟迟找不到其大道所在。若是能寻到魔道藏身之处,天下九州,绝无魔道容身之处。” 这一番目睹贺兴思自裁,陆行颇为感慨,摇晃着手中的养剑葫,心中嘀咕:哪有葫芦不装酒的,等出去后,定要在其中的山谷里刨个大坑,装上一湖琼浆玉液。 “轰隆!”原本打开一条缝的宫殿正大门被一团团浩然气的光芒点亮,大门朝左右缓缓挪动。 “谭师妹!陆行!”一声声惊呼落下,十余个身影在大门中现身,由韩瑞领头。 韩瑞漫步走来,身后的弟子多数狼狈,看到陆行和谭菁后显得兴奋,但没有一个人敢走得比韩瑞看。 陆行看在眼里,心中喃喃:文道遗迹一行,韩瑞已然在众弟子中树立了威信。只可惜韩瑞是吏部尚书的三子,天生便只能是东周的臣子,没法拉拢到北地。 “这是……贺兴思?”韩瑞在“精诚所至”的牌坊前停下,惊异道。 陆行点头,不忍谭菁再提伤心事,主动道:“贺兴思是魔修,认错悔改,便自裁了。” 其后的弟子纷纷惊呼,交头接耳。 “这是贺师弟,那日韩师兄单独叫走贺师弟后,就没见其回来。” “想不到、想不到贺师弟入魔了。唉,你我都有幸踏入文道遗迹了,何苦呢。”寒门弟子为此惋惜,眼角不自觉就挂上了泪。 书院弟子面面相窥,其中忽有一道惊呼响起:“贺兴思是寒门弟子吧,难怪呢……” “说什么呢!你们——”一名寒门弟子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芒冷寒,剑光逼人。 “平日里你们瞧不上寒门弟子也就算了,今日贺兴思悔改自裁,在我寒门弟子看来,不丢人!更是容不得你们的言语羞辱!” 寒门和书院弟子的矛盾真是贯穿上下,除了朝廷外,连普通弟子之间都是如此……陆行不想沾惹儒家弟子之间的矛盾,偷摸着退开一步,却是被谭菁瞧了个正着。 “怎么了?莫不是弟子们之间的笑话,让世子大人瞧不上了。”一连两个尊称,谭菁再陆行耳边轻喝道。 陆行脸色一黑,拽着谭菁的手走到一侧,解释道:“你忘了吗?吴中说有两个魔修,除了贺兴思外还有一个魔修混在队伍里。你我拉开些距离,也好观察观察。” 谭菁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陆行的解释。 众弟子之间还在争执,“铮”地一声,一名书院弟子亦是拔出了佩剑,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弟子的手都按在了佩剑上,似乎一声令下,便会彻底打起来。 韩瑞蹲在贺兴思的尸体旁,为其蒙上双目,看着像沉溺于悲伤中,没工夫去管理两边的弟子。 陆行的目光略过每一个弟子的手腕处,待看清所有弟子的手腕白面后,陆行无奈撇嘴,心中喃喃:这书院弟子一个个白白净净的,哪一个都有可能啊。倒是寒门弟子中,仅有两人符合温润晧腕这个要求。 双方争端不休,其中一位寒门弟子似乎忍不住了,猛地拔出长剑,剑上有浩然气汇聚,往一名说话难听的书院弟子而去。 “够了!”韩瑞随手丢出一块碎石,打在出剑的寒门弟子的手腕处,将他手中的剑震落。 “魔修是可恨,但好在贺兴思并未犯下滔天罪行,更是认错悔改,以死明志。”韩瑞双目紧闭,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咬牙道:“等出了文道遗迹,对外界就说贺再兴遇险而亡,再将他的老母亲接到书院来照料。” “这事就这么定了。至于那位出剑的弟子,鞠躬道个歉。往后再让我瞧见同门弟子之间的争斗,照书院规矩处理。” 韩瑞这一番话算是敲定了此事,两边弟子纷纷收剑,使剑的寒门弟子对着书院弟子深深鞠躬,那位被剑指的书院弟子冷哼一声,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韩瑞算是好心肠,为贺兴思留了名声。照理说贺兴思是魔修,他完全可以不偏袒的。” 倒是谭菁的眉宇间有淡淡忧伤,在陆行耳边轻叹:“陆行有所不知,韩师兄曾有一个未婚妻,她满门十余人全是魔修。那件案子当初震动京都,甚至连吏部尚书都受其……” “唔,”谭菁的嘴唇被陆行的剑指堵上,他小声道:“菁儿别说了,韩瑞是个正人君子,你就莫提他的伤心事了。” 陆行边说边打量着人群,他忽察觉有一道明亮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这边,他连忙看去,可如何都找不到了。 众弟子纷纷绕过贺兴思跪立着的尸体,从门匾下左右的两道小门进入广场,算是给道亡者的尊重。 第五十三章:娇小苏白 广场上有无数宝物悬空,一众弟子四散选择,待看到心仪的,便用浩然气磨掉最外层的宝光,就能得到宝物。 韩瑞走到陆行身前,拱手道:“世子,若是有心仪的,大可挑选。不过儒家有规矩,可一可二不可三,世子手中的养剑葫亦是算的。” “行,待我去挑挑。”陆行几步走开,混进了挑选宝物的人群中。 “师兄。”谭菁左手拖着裙摆,作揖道。 韩瑞目光柔和了不少,说道:“师妹若是有事,便是斩了我,也难以跟夫子们交代,索性有惊无险。” “随我进楼宇吧,照规矩仅有君子境以上的儒修才能进入,便是世子的身份尊贵,亦是无法逾越。” “恩,”谭菁点头,楼宇中藏的是大儒的传承和底蕴。 随后,韩瑞和谭菁再叫上卓栋,三人便进了漆黑的楼宇中,进门的一刹,浩然气如火花四散,点燃了满楼的灯火。 浩然焰火照楼宇,一束灯花满唏嘘。 不少弟子纷纷侧目,眼中流露过羡慕、渴望和期盼,都是些美好的目光。 乘此机会,陆行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所有弟子的面目表情,忽瞧见有一名弟子仰面喝水,目中流光。那弟子似乎也察觉陆行在看自己,侧头看向陆行,面容普通,但眸子中有盈盈色泽。 那弟子似乎在几枚丹药中犹豫不决,只见他双手紧紧攥着,眼神飘忽不定。 陆行假装挑选着广场中的宝物,不动声色的靠近了那弟子,是与不是,捏一捏手不就知道了。正巧的是,那弟子是个白净的寒门弟子。 “怎么,莫不是家里有人受伤了?归元丹、还魂丹、大还丹……你这看上的都是些治疗伤势的丹药。” “咦——”那弟子忽地回首,瞧见是陆行,手忙脚乱的拱手道:“弟子苏白,见过世子!” “莫要惊慌,就当我是跟你一般身份的书生便好。”陆行眼中闪过猜测,这苏白的反应正中他的下怀,看着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苏白点头,见不少弟子看向自己这边的方向,一连尴尬地讪笑挥手。 陆行的目光落到苏白的手腕上,肤色雪白,手掌的白面很是圆滑,尤其是大拇指这块,红得透光。 啧啧,被我抓到了吧……陆行心下了然,顿时觉得已然找到了那个给自己递纸条的人,至于是不是魔修,他还需要仔细确认一番。 “不若这样的,你多去寻寻外界没有的宝物。这些治疗伤势的丹药,你留个住址,我回头让人送你。” 苏白紧张的面色缓和了不少,解释道:“禀世子,家中老大练武,少时家贫,用不起上号的药材,老大那时便留下了不少暗伤。我寻这些丹药,也是想为老大治疗伤势,往后在武道上老大才能欲行欲远。” “噢,不知你家中大哥是何境界?”陆行问道,心中有几分兴趣。 “半步翻山境,就是因为修炼金刚身时留下了隐患,所以才迟迟没能练成翻山境。”苏白恭敬道。 “你过来,这柄剑很是不错,”陆行一手抓住苏白的手腕,入手温润,与那日进文道遗迹时的手感一模一样。 此处离一根蟠龙石柱很近,陆行一把拽起苏白的手,待来到石柱旁后,陆行将她的右手举起扣在石柱上,随着轻轻的碰撞声,苏白的身体紧靠着石柱,目光的正前方就是陆行,他已避无可避。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知有人害我的,你又是谁?”陆行目光凌冽,他们位于石柱后面,是他人看不到的角度。 苏白的皮肤很是白皙,他比陆行矮,昂首才能对上陆行的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他的嘴角微皱,似是受了委屈。 “呜呜……”苏白的眼睛泛红,一滴滴泪珠悄然低落,上齿紧抵着下贝,不敢发出声响。 好好一男人,怎的说哭就哭……陆行皱眉,右手的指尖搭在苏白的腕部脉搏,这一感受,他心头一惊,如落下一个大瓜。 “你是女子?”陆行脸色错愕,在苏白眼中,更显得几分凶狠。 “嗯,”苏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抽噎道:“我怎知道世子这般不讲道理?苏白可有得罪到你的地方,要受你这般羞辱?” 陆行偏头,长叹一口气,思索片刻,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能喊,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世子何等身份,偏要威胁我一个弱女子吗?”苏白眼眶皆是泪痕,额前的青丝杂乱,出了不少汗。 “今日我偏就威胁你了,你若不从,我便高呼你的身份,治你个欺瞒的罪;待出去后,我带上你一家子回北地,说不得我一个不高兴,就让人废了你家老大!”陆行嘴角一撇,耍起了无赖,捏着苏白手腕的右手指微微使劲。 “你!”苏白怒目而视,可她的顽固紧紧坚持了一会便败下阵来,脑袋低落,如一只失落的小兔,“我、听你的。” 陆行问道:“那张纸条是不是你递给我的?” “是。”苏白说道,惜字如金。 陆行追问道:“为什么?” “我即便说了,世子只会觉得荒唐,不会信的。”苏白的声音很低。 陆行松开了苏白的手腕,道:“你说,我信。” 苏白颇为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其上有两个红红的手指印。 “进文道遗迹的前一夜,有一名黑衣人找到我,说让我将纸条交给你,作为交易,他给了我一枚金刚丹。” 苏白偷偷抬头,方撞上陆行的目光,连忙埋下脑袋,“于是我就在传送的时候给你了,那个时候不会被人发现。” “金刚丹在哪?拿给我看看。”陆行说道,真真假假,一试便知。 苏白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两只手背在身后,面色局促不安。 “怎么了?拿不出来?还是以为我会贪图你一枚小小的金刚丹?”见苏白扭捏的表情,陆行质问道。 “不是、世子能不能背过身去……”苏白说这话时,耳根子已是通红,见陆行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她无奈之下转过身子,左手撑开衣领,右手往里边一探,便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玉瓶。 随后,苏白转回来,满脸的羞愤,气哄哄地将瓶子往陆行手中塞。二人咫尺相隔,却有淡淡的清香,如春风吹过带来的百花芬芳。 陆行打开瓶口,药香扑鼻,他仔细嗅着,的确是属于金刚丹的药香。 “拿回去吧。”陆行将金刚丹丢给苏白,对于她的话,算是信了十之八九。 苏白小心接过,看向陆行的目光皆是埋怨,她将玉瓶放入衣袖中。 “轰!”忽有一沉重的声音响起,从楼宇的大门口,韩瑞从中倒飞出,他重重地砸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咬牙道:“众弟子结防守大阵。” 楼宇中,谭菁亦是从中倒飞出,口中惊呼:“卓栋是魔修!他夺走了文道石。陆行,小心!” 陆行闻声而动,一个闪身,身形快如剑光窜出,抱住即将摔在地上的谭菁,右手往养剑葫一摸,玉柄塞子掉落,被一个粗绳系着,悬于空中。 “铮!铮!”两声剑鸣而出,一白一金两道剑光交织,往漆黑的楼宇中而去。 “铛、铛铛……”楼宇内响起一阵铁石碰撞的响声,卓栋从楼宇中一跃而出,一拳一掌都包含着惊人的力道,将两柄长剑打飞。 两股骷髅头一般的魔气环绕卓栋,他上半身的肌肉暴涨,衣物破裂开,双眼微微凸出,有阵阵血气。 “卓师兄是魔修,怎么可能!” “卓栋可是书院的本院弟子,不可能是魔修的,一定是那些下三滥的魔修用秘法控制了卓栋。” 一些书院弟子对此震惊,甚至都忘了用浩然气结成防守的阵势。 卓栋一拳轰出,拳劲伴随着一股魔气撕开了书院弟子仓促之间的结成的阵法,将他们尽数打飞。 “该死!”韩瑞怒骂道,握紧手中长剑,浩然气附着在长剑之上,他提步朝卓栋攻去。 “卓栋,书院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自甘堕落!” 韩瑞的一身浩然气暴走,挥剑的时候写了一个“杀”字,他的长剑砍向卓栋。只见卓栋右臂一抬,剑撕破他的衣衫却不能伤其皮肉,仅仅留下一道白印子。卓栋身形骤动,左拳在魔气的加持下牢牢砸在了韩瑞的胸口,将他打飞。 陆行右手的剑指一转,左手向身侧一探,剑意破开让大还丹悬空的宝光,将大还丹丢给韩瑞,道:“韩师兄赶紧服下丹药,莫要让魔气侵入你的心脉。” 随后,陆行剑指滑动,重新控制住玉蝉和古刹,金色和白色的两种剑光闪耀天空,剑气分布周遭,一处剑阵已然成形。 他的境界虽然倒跌,但好歹是剑意半步大宗师境,对付区区一两个魔修,还是可以一试的。 “剑去!”陆行双手剑指交织,如蝴蝶上下舞动,操控着整个剑阵。 玉蝉为右翼,古刹为左翼,向卓栋夹击。剑光极快,分别刺穿他的右肩和左肋,再是一波回返,剑光刺向他的左臂和右腿。卓栋想要抽腿规避,奈何剑光太快,尤其是古刹的速度,远不是他能够反应过来的,剑光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身上开了四个窟窿。 不过,要不要一剑杀了卓栋……陆行侧目看向谭菁,眉头微顿,欲要开口提问。 “陆行,刺穿他的琵琶骨,便能打散他的魔气!”谭菁看出了陆行正犹豫不决,连忙给出解决之法,先废了再说。 第五十四章:你还真敢跟呀? “好,”陆行喝声应下。 他以剑指化掌,双手隔空化圆,剑意凝聚其上如一只鲤鱼打滚。 “此招乃是道家术法,今日我将其变为儒家剑诀。名——太极鱼图。” 一金一白两色剑气自剑阵向太极鱼图上汇聚,陆行的右手再次化为剑指,猛的向前探出,指尖牵动太极鱼图的同时,他大喝道:“谭菁,将你所有的浩然气借我。” 谭菁不疑有他,伸手握住陆行的左手,浑身浩然气通过筋脉传递到陆行体内,因为陆行不是儒修,仅有这种方式才能助他随心所欲调动浩然气。 陆行的指尖,无数浩然气从中涌出,直至填满整个太极鱼图的那一刻,古刹和玉蝉回到陆行的两侧,化为太极鱼图的一双眼睛,陆行再是伸手一推,此剑便算出了。 “锦鲤一跃,剑气摆尾!” 剑光如芒,让人的视线被金、白二色填充,飞剑为骨,浩然气为肉身,似乎真有一条锦鲤摆尾,剑光最甚的地方便是锦鲤的尾部,重重地打在卓栋的琵琶骨,一记便断其骨。 “扑通。”卓栋跪倒在地上,双目的魔气褪去,只有血泪不停低落。 “咻!”古刹划开卓栋的胸口衣物,将其中一个黑色的盘石挑飞,正好是陆行伸手便能接住的位置。 陆行才接过盘石,便将盘石递给了谭菁,道:“这边是你口中的文道石?” “嗯,此物可以作为大道根基,若是将其融化为泥,甚至能助人合道。”谭菁解释道,句句不离一个道字,旁听的人便是不解其意,也知道此物弥足珍贵。 陆行右手将养剑葫高举,悬浮空中的古刹和玉蝉化为流光回到葫中,他边盖上玉柄塞子边向谭菁问道:“打算如何处着卓栋?” 谭菁皱着眉,回首看向韩瑞,冷声道:“韩瑞,温夫子让我前来文道遗迹,一是为了试炼,二是为了监督你等,此番进入遗迹的总共二十位弟子,其中出了两个魔修。其中责任,等我回到书院后,会向院长禀报你和楚修明失职,你可有疑惑?” 韩瑞先是有一丝错愕,再是连忙单膝跪地,拱手称是,“弟子韩瑞,遵夫子令,无疑惑。” “你放心,楚修明那边我会亲口与他说的。一处遗迹出了两个魔修,莫说你我,便是两州之地的所有的蒙学、学舍都要被查!” “至于卓栋,待会书院交给夫子定夺。如此,尔等可有异议?”谭菁话中含怒,这话是跟在场所有儒家弟子说的。 一众弟子纷纷单膝跪地,低眉道:“弟子,遵夫子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众人跪地低眉的时候,陆行的目光正对着苏白的方向,只看得苏白把头埋进膝盖里。 这一番规矩的话完,谭菁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诸位弟子还是快些挑选宝物吧,再过一刻钟,我等便激活传送大阵离开。” “轰隆!”楼宇之上一块巨石落下,砸出了无数尘灰。 韩瑞挥剑拦下激射而来的碎石,皱眉道:“什么情况,为何巨石会掉落?莫不是方才的打斗颤动了巨石?” “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开,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只见最左边的支撑地下的蟠龙石柱从中间断裂,众人脚下的大地也在不断拿的皲裂开。 “糟了,定是卓栋挪走了文道石,导致地下宫殿失去了支撑物。”谭菁皱眉,对众人大声喝道:“没有拿宝物的速速挑选,我和韩师兄会激活传送阵。” “陆行……”谭菁本想让陆行为自己守护,好让她和韩瑞能顺利激活传送阵,却是一时找不到陆行的身影。 “菁儿,你我去楼宇方向,那里是天然的阵眼。”韩瑞和谭菁擦身而过,便直往楼宇而去。谭菁不敢耽搁,连忙跟上。 另一边,蟠龙石柱后,陆行在离苏白不远处站着。 “你跟着我作甚,你该去照顾你的心上人才对,若是让谭菁瞧见,你吃不了兜着走。”苏白嘟着嘴,气恼地挥动小拳头。 陆行嘿嘿一笑:“那可未必,文道遗迹内知道你是女儿身的,只有我一人。” “哎,你说你像不像书上的花木兰,她是巾帼,你呢,算是个才人。” “你闪开,我要的宝物在你身后。”苏白挥臂推在陆行的胸口,陆行也不恼,顺势推开一步。 “哎,啊——”地上忽裂开一个缺口,苏白一个不小心,左脚陷入了缝隙中。而她跌倒的位置,缺口正在不断扩大,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慌乱之间,苏白连忙朝陆行原先站立的地方看去,却发现陆行已经消失了身影,吓得她连忙高声呼喊:“救……呜。” “喊什么呢,你这副胆小模样,真好奇你是如何通过楚修明考核的。”一只大手堵住了苏白的嘴,其上有不少练剑留下的茧子,很是扎脸,却让苏白顿时安静了下来。 陆行松开她的嘴,双手探到她的胳肢窝下,苏白的身形娇小,陆行像提小鸡一样把她从裂口里提起来。 “谢谢……”苏白的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轻,她原地整理衣裳,始终低着头。 “给你,你应该是想要这羊皮卷吧,虽不知道上边写了什么,功法、药书,或是名典,但想来不会寻常。”陆行方才用剑意磨灭了悬空宝光,此刻拿出来递给苏白,有点哄她开心的意思。 “哼,”苏白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陆行手中的羊皮卷,道:“等回到书院,我就去找谭师姐坦白,让他知道你的真面目!” 陆行听笑了,问:“你倒是说说,我的真面目是什么?” “登、徒、子!”苏白咬牙切齿道。 “呵,”陆行一个晃步,右手捻着苏白的下巴,左手一揽,将她搂入怀中,皱眉道:“你信不信,我出去后便亲自上你家门,向你爹娘签一张你的身契。应天书院你也别去了,往后就坐我陆行的贴身丫鬟,若是做的让本世子满意了,我去向大周陛下讨要一份诏书,上面就写‘封苏白为一品丫鬟’。如何?” 苏白愣在原地,被陆行的话吓得不敢动弹,只能任由陆行捏着她的脸蛋。想着想着,她似是愈发觉得陆行所说还真有可能实现,这一定论,她的眼睛湿润了,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掉。 “又哭了?我不就吓唬吓唬你。”陆行连忙松开她脸蛋上的小肉,大手落到她的脑袋上,轻轻抚摸,道:“行了行了,逗你玩的。等出去,我亲自给你家大哥送丹药。然后你去应天书院上学,我绝对不阻拦,我还让谭菁多多照料你。行不?别哭、别哭了,再哭可就哭花了,小心变丑了。” 陆行方才吓唬人的时候说的有多爽快,这时哄人的时候就有多无奈。 “当、当真?”苏白抬头道,眉眼弯弯如水波,好似再说“我会乖巧的”。 “当真。”陆行抬手便想刮一下苏白的鼻尖,可想到万一又搞哭了,这手便放下了。 此刻,一个清丽、嘹亮的声音响彻宫殿,楼宇那边正金光万丈。 “诸弟子,传送阵已然准备完毕,速速前来楼宇方圆三丈内。” “你先走,”陆行耸耸肩,向苏白示意。 “哼,我偏不!”苏白双手交织,似乎要跟陆行干耗着,拧着鼻子道:“方才戏弄我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难道害怕让谭菁知道?别跟我说你和谭师姐之间是清白的,明眼人都能瞧出你们之间的关系。” 陆行撇嘴,再问道:“真不走?” “不走!”苏白一擦眼眶的泪水,高高昂头。 “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陆行一把攥住苏白的领口,将她攥在空中,随后纵身一跃,踏着剑气走了几步,来到了楼宇处。 “这小子方才掉裂缝里去了,我废了好大的劲头把他捞上来。”陆行的大手重重拍在苏白的肩膀上,直把她痛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可这还不是最让苏白生气的,让她更想哭的是周遭的弟子竟然都在夸赞陆行的“恶”举,甚至还强迫自己给陆行鞠躬道谢。 “好了好了,道谢就不必了。”陆行连忙摆手,若真是强迫苏白道歉,怕是真就彻底结下梁子了。 “陆行,你等着!”苏白恶狠狠地瞪着陆行,若是目光能杀人,她早已将陆行千刀万剐。 楼宇之上,韩瑞的声音响起:“陆行,你若有余力,照料一番弟子。现在,传送阵已经启动了,十息后,我们便会离开文道遗迹。” 谭菁从楼宇上跳下,来到陆行身边,目光在苏白身上一扫而过,低声道:“总算要出去了。” 话落,光芒大盛之际,谭菁握住了陆行的手,二人的十指相接。 阵纹全部已经激活,众人的视线仅能瞧见白光,陆行忽察觉身边有异动,伸手一探,牢牢握住了一只温润的手。 “你要去哪?”众人听到了陆行的问题,却是不明白何出此问,明明就要离开文道遗迹了。 “有本事,抓紧我的手,跟我来!” 一声低语,如清泉滴落、回流婉转,落人耳中犹如琴音。 “这是谁在说话?”众人纷纷困惑,谭菁的声音何时是这样的。 “咦——”谭菁微微一愣,她忽察觉陆行松开了她的手,心头一急,便要踏出传送阵。可惜光芒亮到极致,她已经被传送出了文道遗迹。 …… 此刻的文道遗迹,灯火通明的楼宇内,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相互对视。 外边巨石落到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一阵嚯嚯的风声拂过,让楼宇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你还真敢跟呀?”一身娇小的白衣,裤腿处布满灰尘,正是苏白。 她低头用两只秀手拍打着裤腿,再度抬头时,踏风而立,卓越如仙人,目露凶光! 第五十五章:婚契落实 火烧林地。 楚修明负手而立,庄由站在他的身侧,皆是面容期待的看着光芒大盛的传送阵。 “恭喜你们,从文道遗迹内顺利返回。”楚修明露出笑容,目光掠过光芒中的人影。 小钰和楚褚亦是凑了过来,等待着陆行归来。 “弟子韩瑞,让楚贤人失望了。”韩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他的身侧,正是昏迷不醒的卓栋。 谭菁蹙眉,冷声道:“楚修明,你挑的人选,一共二十人,出了两个魔修。若非是陆行,怕是我们都得葬身魔修的毒手。此番回书院,我会向夫子们禀报此事。” “什么?两个魔修!”楚修明眼中震惊,和庄由面面相窥,他们想到此番文道遗迹或许会有不少波折,可没想到竟然能混进两个魔修。 “公子呢,公子可在人群中?”小钰的目光仔仔细细掠过每一个人,却是没能在人群中找到陆行。双目当即红肿,声泪俱下。 “你们嚷嚷什么?陆行呢?”楚褚面色担忧,重重落下一步,喝道:“陆行去哪了?若是你们给不出一个说法,今日应天书院的人,没有一个能安然离开!” 一众弟子交头接耳,寻找着陆行的身影。 “对啊,世子呢?方才不还瞧见的吗?” “我们不是和世子一同上的传送阵?” “等等,苏白也不见了?你们还记得方才的声音吗?” 谭菁眉头微颤,她虽有些意料,但真知道陆行留在了文道遗迹内,心中还是有隐隐担忧。 她从人群中走出,毕恭毕敬对楚褚弯腰作揖,道:“前辈息怒,如果我猜得没错,陆行是自愿留在文道遗迹内的,他不会做鲁莽之事,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等两个时辰后,我们便能再度打开文道遗迹,到时候便能迎回陆行。” “请前辈信我,您是陆行的长辈,我与陆行在文道遗迹内历经生死,我们断不会加害与他。在传送门启动的最后一刻,他松开了与我紧握的手,踏出了传送阵。我本也想踏出传送阵,只可惜来不及了。” “你骗人!你们这些书生最会骗人了!楚叔你不是最痛恨这些儒生了吗?他们害了公子,我们岂能绕过他们!”小钰泣声道。 谭菁抬眉看向小,走到小钰的身前,拱手作揖道:“你便是陆行的贴身丫鬟吧,我代书院众人向你等道歉。若是陆行有意外,雪津城定要寻个人问罪的话,那我谭菁愿意一肩承担。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与陆行呆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 楚褚皱眉,提声问道:“你方才说,传送阵的尾声时,世子松开了和你紧握的手?你和世子是什么关系?” 谭菁一愣,她眸子微闪,上齿咬唇,似是羞于回答这个问题。可楚褚正咄咄逼人,让她不得不回答,“我喜欢陆行,是男女之间的。” “若是前辈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女子,那便这般觉得吧。” 说完,谭菁羞愧地低下头,让她当着数十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已然是鼓足了勇气。 此话落下,众多书院弟子虽早有猜测,但仍是心中震惊。楚修明和庄由相视一眼,紧紧皱眉。 楚褚嘿嘿一笑,摆手道:“这般吧,不论世子活着还是死了,你都要远嫁雪津城。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莫说书院在内的众人张目结舌,连小钰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楚褚,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饶是当事人的谭菁内心强大,也是被楚褚的话惊到了。 楚褚见众人都闭口不言,催促道:“你不是说你喜欢吗?你可愿意?” “啊,”谭菁这才回过神来,咬着唇道:“我愿意。” “好!”楚褚高兴地拍手。阁老派他远赴龙虎山接世子回雪津城时,相互之间争吵最甚的便是北地王妃的人选,如今我楚褚算是拍板子敲定了。 “你放心,论亲情,世子得叫我一声叔伯,论能力,战力方面我是雪津城二把手,除非陆霜看你十分不顺眼,否则今日的婚事算是敲定了。” 谭菁眨着眼,有些没理解楚褚的反应,追问道:“您不担心陆行吗?” “哈哈,”楚褚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捧着腰大笑:“你不是说了吗,世子是自己放开你的手,这是他的决定。论身份,他是北地的下一位王,作为臣子,我相信他的决定。何况,你不是说两个时辰后世子便能再度打开文道遗迹嘛,到时候我亲自去瞧瞧。” “来来来,”楚褚一溜烟跑到楚修明旁,陪着笑脸,道:“你我要不先把婚契签了,也别劳烦书院的老头子。” 楚修明看着楚褚掏出的纸笔,只觉得脑壳生疼,眼眶发黑。谭菁可是温夫子的弟子,他哪里敢替人家做决定。 “要不,我自己签吧。”谭菁的声音落到众人耳中,三分娇羞,七分期待。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张宣纸铺在红木桌上,其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谭菁的大拇指在红印泥重重一按,随后扣在纸的一角。 “楚叔叔,轮到你了。”谭菁双目莹莹,催促道。 楚褚也不在意,爽快的落下手指印,甚至于…… “楚叔,你干嘛——” “哎呦,等世子问起来,总不能让我一人接锅吧,你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好歹有点分量。” 半推半就下,小钰也在婚契上留下了手指印。 …… 文道遗迹,楼宇内灯火通明。 “啾,”似是清风被人弹出,在空荡荡的楼宇内尤为响亮。 “陆行,好玩吗?”苏白的右手抵在陆行的喉结处,见陆行要打开养剑葫,两道风刃刺穿他的手腕,鲜血当即落到葫芦口。玉柄塞子剧烈抖动,葫中似有剑意即将迸发,苏白一掌打在葫芦口,葫芦顿时安分下来。 “还得多谢你,文道遗迹里那两位古人皆已破镜离开,让我省了一番争斗。” “说说,想怎么死?本姑娘心善,允你挑一个体面的死法。” 陆行咽下一口唾沫,余光观察着苏白,试探道:“苏白姑娘何至于如此,你我无冤无仇,姑娘若是愿意宽恕我的过错,我出去之后定不会报复。” “多说无益,世子还是认真想想自己的死法吧,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苏白放开了陆行的脖颈,挥手甩出三道风刃,分别停留在陆行的心口、喉结和眼眸处。 “世子大可试着动一动,看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风刃快。提醒你一句,我已悟道。” 简单一句话,在陆行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丫头是道境的修士,不是,她才多大,摸着骨龄,该比我还小两岁,年十八而悟道,莫不是吓唬人的? “小山,你如何说?能打吗?”心湖中,陆行扯着喉咙喊道。 文山虚像从亭中飞出,骂道:“陆行,老子跟你看玩笑呢,你还真给我搞一个道境的对手?干脆我今日换个宿主得了。” “呦,连通心湖呢?”苏白靠在红柱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陆行的胸口。 “你身上的宝物当真不少,随便拿出去一件,开宗立派不成问题,少说能延续百年的传承。” 看来小山是指望不上了,不会要让娘娘出手救我吧……陆行黑着脸,笑道:“若是苏白姑娘喜欢,便是尽数送你都成,些许宝物不成敬意,主要是想跟姑娘交一个朋友。” “你与谭菁也是这般聊天的?”苏白眉头一挑,忽的想起了什么,道:“你等会儿,我卸个妆容。” 苏白两只小手一合,掬起一捧水,巴掌大的脸和小手凑到一块,刚好合适。 好一会儿,她再度抬起头来,羊脂小手将额前的青丝撩开,几个小碎步走到陆行的跟前,问道:“说说,我和谭菁比,谁美?” “啊?”陆行心中起伏不断,他都想提醒一下眼前的姑娘了,您不是要杀了我吗?还指望我夸您好看? “自是姑娘好看。姑娘脸庞绝美,笑容更甚,单是两颊的梨涡,便能让天下人目不转睛。”陆行嘿嘿一笑,毫不吝啬的夸赞。 “呵呵,”苏白推开一步,双脚逐风,双手落处皆有微风。 “在进来前,有人让我杀你,不过我没有答应。因为……算了,日后你就知道了。” 陆行微微一笑,道:“我知苏白心善,你我可以做朋友。若有难处,可到北地来,我陆行愿为苏白效犬马之劳。” “别叫我苏白,你当知道我的容貌是假的,那么我编造的身份亦是假的。别人都叫我丑,你也称呼我为丑吧。”丑说着,眉眼一弯。 “至于朋友,怕是很难了。下次见面,你我可能就要分生死了。”丑微微一笑,两颊陷进深深的梨涡。她心中了然,上次向陆行借走了北地的三成气运,当陆行知道真相后,定会追杀自己至天涯海角。 “我虽不杀你,但我与他人做了一桩交易,他会在传送阵外截杀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丑在心中为陆行鼓劲,一件货物能做两份买卖,这趟贾城来得值。 丑轻挥一袍,顿时狂风大作,二人的脚下,顷刻间便有一道传送阵成形。她来到陆行身前,撤掉了三道要命的风刃。 “世子还是好好琢磨,该如何在接下来的截杀中……嗯、唔——” 陆行伸手一揽,二人身子紧贴,陆行低头一探,咬在了丑的朱唇上。 这一吻,便是陆行都没做好准备,身子就如着魔了一般,觉得丑的嘴唇尤为诱人。 丑眼帘微抬,手心紧了紧,却是没推开陆行。她忽想起了那夜在房檐上,她屏气凝神吻着陆行,每多撑一秒就能多窃取一份气运。 等等!气运、气运在流失!丑大梦初醒,一把推开陆行,仅这一会的功夫,她便丢了一分的北地气运。 “该死的,”丑气急,想用风刃给陆行开一道口子,却被陆行牢牢握住了双手。 光芒大盛之际,陆行感受着手心的温润,笑道:“丑,不介意的话,我想叫你苏白。苏白貌美,何故自谦。” 第五十六章:黄袍血衣,半截断剑 一处断崖下,其下是纵深的沟壑,遍地都是积水,数十条溪流顺着山势而下,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杂草丛生,林中皆为古树。 “照约定,丑会把陆行带出来,武仙屠戮妖族,今日我若能大仇得报,此生壮哉。” 一个穿戴蓑衣的壮汉从林中走出,手中握着两柄巨斧,每一步踩得湖面抖三抖。 “啊哈哈……”一个阴狠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天空划过一道黑影,黑影落下时,身后有鹏鸟虚像。 “说好了,陆行的首级给我,其他我一概不要。有贵人花大价钱买陆行的命,真是让人没法拒绝。” “盗王,连你都来了,不妨说说多大的价钱?”一记铁拳破开山林,打半片林子横倒,一个粗犷汉子从林中跃出,臂上戴着铁环,“我乃铁拳侯大勇!昔日陆霜出剑挑断我弟弟手筋,我知穷极此生都不是陆霜的对手,但杀他一个弟弟的能耐还是有的。” 盗王咧嘴笑道:“没办法,十三座城池的高价,饶是我寻不出理由拒绝。倒是熊王从南方赶来,此地可是青州边界,就不怕陆霜察觉,横尸此地。” “我既来了,便无畏死。何况武仙重伤,自顾不暇。”熊王目露凶芒,浑身皆是血红的煞气。 天空之上有一团黑色的雾气落下,汇聚成一个黑袍人。 “四境魔修江朋,见过几位前辈,在此多谢几位应邀前来。”江朋弯腰行礼,踏湖面如履平地。 “咻!”一道剑光划破天际,黄衣剑客落下,剑气激起数道浪花,一缕气息,便让山林俯首。 “都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不就杀个人嘛,要杀就杀了。”黄衣剑客胸口染血,手中的剑断了半截,踩着湖面的步子摇摇晃晃的,似是随时要摔倒。 黄袍剑客右手一抬,剑锋指向江朋,笑道:“有意思,四境的魔修,我还是头回瞧见你这种魔修。看你肉身,应该都改造为魔躯了吧。让我试试——” 话音方落,剑光一闪,断剑便已插进了江朋的心口。 围观的熊王、盗王和侯大勇眼中闪过惊异,眼前这人境界高的吓人,光是那一剑的深浅,怕是已入道境。他们纷纷暗暗调动底牌,以防发生变故。 湖心,江朋踉跄几步,并未倒下,甚至抱拳作揖,低头道:“前辈是否过于狠毒,江朋从未得罪于你,换成寻常人,此刻已经死了。” “不错,真是魔躯,刺穿心脏都能不死,厉害!”黄袍剑客晃着醉步,右手一探,将插在江朋胸口的断剑拔出,笑道:“别急,你受我一剑,我还你嘛。” “你们不是要杀陆行嘛,老子帮你们,我捅他一剑。可以不,老子厚道吧?啊哈哈哈——” 饶是江朋等人见多识广,已从未见过如此反复无常的剑修。一言一行,皆是出人意料。 山崖的正下方,湖水的来源处,闪烁着一道道白色的光芒,白光连接成一个阵纹,三息后,白光大盛,里边有一对男女正紧握双手,正是陆行和丑。 “这女的是谁?算了,一起杀了。”盗王纵身跃出,身形极快,如脱弦的箭。 熊王手持巨斧,大步踏出,每一下都踩的地动山摇,吼道:“陆行,你与我妖族不共戴天,今日,你我血债血偿!” “就是,穷凶有报,拿命来!”侯大勇一步踏出,动如雷震,浑身有白色道纹显现。 陆行才落地,正张目打量着周遭,迎目便是三个恐怖的气息朝自己冲来。他心头一凉,使劲抓住丑的双手,打死都不想放开。 “放手,他们是来杀你的。”丑冷声道。 “苏白,你真忍心我死呀,我死了你不心疼吗?”陆行委屈道,手上的劲道更重了,便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开的,瞧那三人的架势和境界,此刻的自己打不过啊。 丑面露无奈,苦笑道:“那你拽着我干嘛,你跑啊,他们又不杀我,杀的是……”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有一道利爪真朝她的面门而来,似想抓破她的脖颈。 “滚!”丑目露凶光,狂风骤起,一记重喝便将盗王吹飞。 “你是丑?”熊王止步,吼道:“你我说好的,我将祖传的宝物给你,你帮我杀陆行。为何此刻要保护他?” “谁保护他了?”丑皱着眉,对着身前的陆行,喝道:“放手!没看见熊王生气?” 丑一狠心,将风劲藏于经脉中,风劲通过手的经脉打出,将陆行震开。 “陆行,你好自为之。”丑踏空而行,一晃消失在山间。 山崖的另一边,一个隐蔽的山洞。 “拿到了吗?”盘腿而坐的岱睁开眼,对着身前的空气说道。 似有一抹清风拂过,丑的青丝散乱,微微喘气,额前有不少汗。她从腰间拿出羊皮卷,丢给一旁的桀,道:“若是老王的占卜没出错,这个羊皮卷上应该记载了桀能修炼的功法。” “老王应该不会出错。倒是丑,你的嘴唇怎么了,怎么肿得厉害?”岱问道。 丑美眸一撇,目光凌厉,似是在警告岱,道:“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如何帮桀提升修为,要知道桀是你带回来的。” “呵,”岱平淡道:“我只是担心你和陆行沾上关系,在大势尚未明朗前,你最好跟雪津城保持距离。” “我可不希望老王来把你抓回去,你最好当心着点。” 丑美眸微颤,冷声道:“与你说了,我的事,你少管。” 丑说完此话,化为一道青烟消散在山洞中,不知去处。 岱粗眉微扬,透过无数山石,看向陆行的方向,掌心有缕缕黑气汇聚。过了一会,黑气缓缓消散。 “算了,有那黄袍剑客在,还是别插手来的好。” …… 山崖下,陆行便打便跑,古刹和玉蝉齐飞出养剑葫,为陆行争取逃跑的时间。 正要跑出山崖时,一道剑气划破山石朝陆行而来,陆行本想硬抗这一下,但只是零星的剑气便将他打落,重重地掉入湖中。 “多谢前辈出手!”江朋对黄袍剑客的方向拱手,随后调转方向朝下方杀去。 陆行一身剑意爆发,有了坠落文海的经验,他顺势跃出湖水。身后传来“轰隆”响声,熊王的巨斧把湖水凿开,直直凿进了湖底淤泥中。 周围是满是浪花,陆行一时分不清方向,挥出一道剑气打算浪头,却发现一双阴毒的手从浪花后向自己袭来。 “小山!”陆行在心湖中吼道。 一个小石块从陆行胸口飞出,重重冲向盗王,将他逼退。 陆行健步一跃,绕过盗王接着突围,才走十余丈,伴随着一道重喝声,他身前的浪头一只铁拳打碎,侯大勇向他一拳打来,熊王也追到了陆行身后五丈远处,这一拳,他避无可避。 “要我帮你吗?”玉蝉的剑柄有荧光闪烁,杨玉环的声音清晰落到陆行的泥丸宫中。 “不必,如果这都要娘娘出手的话,那陆行还不如自裁呢,省的浪费娘娘时间。” 陆行右手一探,握紧古刹,喝道:“小古,即便大道被封,你我也不怯战!” 长剑横前,剑光如芒,陆行步伐一变,剑锋卷起水浪,身形如龙,一步跃出、 “白龙十五!” 剑锋隔开侯大勇的铁拳,卷起的水浪挡住他的视线,陆行左手玉蝉、右手古刹,从二人的包围中逃离。 陆行右手留出二指,悄悄施展御剑术,若是能御剑飞行,以小钰的速度,身后几人断然追不上自己。 “铛!”一声剑鸣打破了陆行所有的幻想,黄袍剑客出现在陆行身前,手中的断剑不偏不倚插向他的胸口。 陆行瞳孔紧缩,这一剑太快,躲是躲不掉的,电光火石之间,陆行腰肢一转,避开了心口要害,断剑插在他的胸脯,离心脏仅差三寸。 黄袍剑客不依不饶,五指化掌,以掌为剑,似乎就要捅破陆行的心口。 怎么办?陆行紧咬着牙,他真躲不开了。古刹脱手向黄袍剑客刺去,手中的玉蝉剑柄微微闪烁。 “震木!”一声翠鸣落下,陆行的胸口出现一个青木盾牌,正好挡住黄袍剑客的剑掌。 “坎水、离火、兑金,四象阵成!”王琳踏云而落,右手挥动拂尘,延生无数白丝束缚住白袍剑客。 “陆行,还不快走!” 陆行心头一喜,半步大宗师的剑意爆发开,先将胸口的断剑拔出,再是一记剑气稍稍阻隔追来的侯大勇,随后御剑向天上而去。 “走,”陆行来到王琳身边,抓起她的手臂,要带她已通过御剑离开。 王琳皱眉,喝道:“你先走,我为你殿后。御剑飞行若是带两人,速度会差七分。” “不行,”陆行直接拒绝,道:“他们五人联手的话,就算你是龙虎天师,怕都会陨落。我来救我,我若让你为我赴死,那还想什么话。” “让你走!”王琳怒吼道:“我是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不然,我才不会救你这个蠢人!” “呵呵,两个娃娃,有老子在,你们、谁都走不了!”黄袍剑客一身剑意迅速飙升,剑意将拂尘的白丝撕碎,天空忽有一剑气落下,剑光照耀半个天际。 黄袍剑客的气息,已然升至剑意道境! “该死,这人若是大开剑道,三叔或许还会注意到,可这人连接大道都做的如此谨慎,怕是要必杀我!”陆行心头发虚,他之所以不让娘娘出手,是因为人间不比文道遗迹内,有天道在,娘娘即便再厉害,能发挥的实力也不过道境之下,于事无补。 “你怕了?”王琳轻笑道。 陆行看着王琳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叹气道:“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我若死了,会死更多的人。” “我不怕,我还有一招底牌,大不了焚烧掉我的剑道,便是落得半身不遂,也是能活的!” “咯、咯……”王琳掩嘴而笑,道:“不至于、不至于,算起来,你说不定是我的师妹夫,我可不忍心让倾燃那丫头丢了心上人。” “不若,你我联手,斩道境剑修!” 第五十七章:出剑有名,得理不饶 山崖 战局已然收缩,文山虚像回到陆行身边。 以黄袍剑客为首,熊王、盗王、江朋和侯大勇各居一个方位,围困住陆行和王琳。各露凶芒,瞧这阵仗,道境之下怕是难以生还。 “小山,你速挑一名对手。若是能斩杀,再好不过。”陆行道。 文山虚像悬于空中,目光除了黄袍剑客以外的其余四人,它正对着盗王,“就他了,方才与他交过手,算是知根知底。” “可惜了,眼前这几人的命数还不如你,若都向丑姑娘那般,我不如改换门庭来的省事。” 王琳撇了眼文山虚像,冷声道:“若要改换门庭,现在还来得及,我王琳不介意多打一个!” “哎,你这女人……”文山虚像还想跟王琳争辩一番,陆行眼疾手快一个大抡臂将它丢向盗王。 “小娃娃,若你们的手段仅此而已,那今日便留下命吧。杀两个天骄的话,我也算不虚此行。”黄袍剑客掷声道,虽是手持断剑,但其上剑意锐利的很。 王琳冷眉,道:“前辈话不要说得太早,你血衣断剑,来此地之前,怕是经历过一场血战。尤其是,前辈还败了,方才我观西边,前辈来的地方有一惊白剑气,只一剑就将你重创。我已然猜到是何人,两州之地,有此剑气者,非武仙不可。” “啊哈哈——”黄袍剑客手持断剑,甩出剑花亦是半截,如残花枯叶,他笑道:“好聪颖的娃娃,可惜了,你若不救陆行,我还真想将你收入房中,做我第三十九房姨太太。” “滚,你这种人,姑奶奶便是瞎了眼,也看不上!”王琳怒道,手中时刻捏着法印。 闻此言,陆行眼眸一亮,已然猜出对方的身份,道:“你是桃花剑仙、安茂德!十年前姐姐一剑断你长剑后,就曾说过‘此人若是再来北地,必定包含祸心’。” “万里送桃夭,一夜鸳鸯戏。这句在南边江湖流传的荤话,定是你安茂德恶意谣传。你向姐姐提亲而不得,行下作手段污人名声,你这种人,不配用剑!” 安茂德眼中皆是不屑,道:“呵呵,你小子偏颇了。你想想,我安茂德在江南声望颇高,若是当年陆霜愿意委身与我,何愁北地忧患、何愁江湖不统?” “你们姐弟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横祸了,今日不止你要死在我手中,陆霜既然出剑了,那便暴露了藏身的位置,自是有比我境界高的人去杀她。” “世人皆说北地有三十万甲士,以震慑天下诸国。在我看来,北地不过就是一座雪津城,而陆姓之人仅有你和陆霜,杀了你们,那三十万甲士不过就是一群拿弄兵戈的贱民罢了。今日我安茂德的剑便对准了你,我一剑,便足以覆灭三十万甲!北地兴亡,一瞬之间。” 安茂德踏空而行,右手挥剑,断剑灼日光,剑刃起金辉。 “诸位,你等有幸为看客,看天下之大变革,出自我桃花剑仙安茂德!此剑名为——日沐泽!” 剑鸣不止,剑光锋锐无比,金芒所向,便是陆行,剑沐太日之光,让皓月和蝼蚁失色。天地间,日之下,仅有此剑。 “妄想!”一身黄袍挡在陆行身前,半束鬓发,青丝逐风。 王琳双手快速结印,喝道:“法相天地!” 先天灵气出丹田,一尊金色小人相。法相迅速膨胀,以王琳周身为守护,浓稠的单属性天地灵气轮为固态,经过片刻演化后向一层金箔,法相的巨大双手向前一探,牢牢抓住了安茂德刺出的断剑,手若金刚力,让断剑不在前进分毫。 “呵,”安茂德咧嘴一笑,嘲讽道:“我这一剑,用的是剑技。你一区区道姑,怎知何为剑术、何为内劲?” 一道金辉从断剑上脱离,如盘旋的日影向陆行刺去,无视法相、无视一切障碍。 “陆行——”王琳回眸看去,眼中尽是慌乱,她来不及阻挡了。 “别大呼小叫的,我没这般脆弱。”陆行白衣飞扬,眉心剑意迅速飙升,一瞬便已跨入半步道境。 他古刹一转,剑出银芒,光影无数,白龙十五!随着一剑挥出,他身上的剑意再一跃升,跻身道境。 白芒和金芒相撞,两股不对头的剑意要炸裂开,陆行长剑一劈,将即将爆炸的剑意打落至深谷中。 脚下,剑意炸裂开,引得山林倾倒、风声嚯嚯。 “别担心,焚道六十息以内,道残破、人憔悴,但命犹存。”陆行在与王琳擦身而过的一瞬,轻声道。他身如白龙探水,右手古刹、左手玉蝉,双剑随人舞,剑光如流云,和安茂德战在一块。 “江朋,你拖住这道姑,我等去围杀陆行。”熊王手持巨斧,仰天长啸,身形以极快的速度膨胀,化为一头百丈巨熊,手中巨斧少说有五十丈长。 王琳见状,操云向熊王而去,陆行本就是背水一战,能不能赢都是两说,若是再有外力干预,后果不堪设想。 “休想支援,你的对手使我们!” 江朋和侯大勇一左一右,夹击王琳,一个四境魔修,一个六楼武夫。 江朋身上的魔气沸腾,一身的肌肉迅速膨胀,衣物绷裂开,面容狰狞,此为魔躯;侯大勇铁拳一合,身上的道纹显现,武道第六楼——破万法! 王琳略看他们一眼,便操云要略过他们,全然无视二人的进攻。 待拳势和魔气近到周身三丈时,王琳嘴角一撇,藏在衣袖下的玉手探出,一连丢出四色光芒。 “坎水、离火、兑金、震木,四象阵成!困、缚!” 四象异兽向江朋和侯大勇而去,阵法之内,四兽无形亦是有形,无论江朋和侯大勇身处何处,他们都要独自面对四头异兽。 王琳脚下的流云再一增速,瞬息来到熊王的前方,她双手结印,喝道:“法相天地,凝实!” 一尊金刚巨人角踩河流,便让溪水断流。论身高,便是比熊王还高一个头,金刚巨人一拳向熊王打出,跟斧面相撞,打得熊王倒退一步。但熊王有巨斧,金刚巨人还要小心被斧头的锋利面劈到,所以战了个平分秋色。 更远一点,盗王被一处文气所化的囚牢困住,迟迟不能脱身,小山心中腹黑一笑:再有六十息,若是陆行没显现颓势,我便花点代价杀了这鹰面人。 战场被划分为三处,小山困住一人,王琳以一拖三,为陆行争取单挑的时间。 陆行以双手剑法压制安茂德,戾气横生,剑剑为杀招,剑雨密布,打得安茂德没有还手的空隙。陆行愈战愈勇,边打边想:安茂德看似被我压制,实则是有意避我锋芒,想要以逸待劳,等我力疲之时杀我。同境之间,若想分出生死,定要在双方都狠心一搏,否则我很难斩杀安茂德。 陆行的余光注意到王琳的方向,目有惊色:想不到王琳竟然能以一敌三,她先前方言要斩杀安茂德,怕是藏有底牌。但我陆行何许人也,世子之名威吓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一名外姓女子舍命相救,我不屑也。 剑如倾盆大雨落下,双手剑的快和狠被陆行发挥的淋漓尽致,剑光所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几乎是以逼迫的姿态来让安茂德与其搏命。 “怎么,怕了吗?什么自诩风流,鼠辈罢了!”陆行出剑有名,口不饶人,边打边骂:“口上说着钦慕我姐,不过是想借助北地势力完成的野心。你若坦然言之,长姐或许会换一种形式相助与你,此为大丈夫不可郁郁久居人下也。可惜了,你于大丈夫之名相差远矣。” 安茂德脸色一红,刚想出声反驳,便被陆行的双手剑法打断气机,无论是古刹还是玉蝉都比他的断剑要锋利,他仅能调动浑身精气神来对抗,免得露出一丝破绽。 “说你鼠辈都骂轻了!你不过一卑鄙小人,狡诈如狼狈。想娶姐姐以作扶摇,也不撒泡尿照照,中庭衰弱、面黄肌瘦,配吗?” “叫你一声桃花剑仙,我都嫌侮辱了三月春的桃白,怕是你所在之地,桃花含苞,愧于开放。”陆行身形舞动,一个大臂抡圆,古刹重重砸下,将安茂德从空中打落,正好坠入下方的池水中,陆行乘胜追击,一记白龙十五,打得安茂德抱头鼠窜,一身黄袍接连被陆行开出几道口子。 安茂德浑然不在意,借着剑势便想推延时间,此一刻,已过三十息。他亦是道境剑修,最为清楚焚道之举,打死也就能撑六十息。只要拖延,胜券在握。 “狗贼,看剑!”陆行得理不然人,剑光顷刻追上安茂德,再度与他缠斗在一块,嘴上的功夫亦是一刻未停下。 “可笑你名字中还有一个德字,你以武乱法规、为祸一方,真当东周朝廷能容你不成?若不是有北地为天下太平周旋,将天下所有的纷争汇聚到雪津城,你安茂德凭什么虎踞江南?真当坐镇国子监文武两院的半品儒圣是泥捏的?便是他要坐镇中枢,他那位首徒、那个世人口中的崇武宰相岂能饶你?”骂到这会儿,陆行也是怒火中烧,啥“瞎话”都往外说。 “你不过是一野蛮剑修,一身功夫不归三教管束,当你遇险之时,亦是无人能帮你!被人当枪使不自知,甚至还沾沾自喜,像你这样的人,愚蠢至极,死不足惜!” 陆行二剑齐力,重重落下,硬是将安茂德的断剑打出裂缝,余下剑气直冲安茂德胸口,这一记凶悍,逼得安茂德只能躲进湖底。陆行挥剑落下无数剑气,看似凌乱,实则是一种剑阵,为的就是其后的杀招让安茂德避无可避。 “来啊!我陆行今日便宰了你,我倒要看看,来年祭日,是否会有人为你的坟头清扫?” 湖水中,安茂德感受着刺骨的冰凉,压制住心头的忿恨,他心中暗数,已过五十息!再有十息后,他要让陆行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若有人观其面色,定会发现其热血倒涌,脑门通红。 第五十八章:置死地而后生 “轰隆,”法相天地和熊王兽体相撞,一拳打得树木横飞,一脚踩得溪河断流。两者的躯干再一相撞,打的地动山摇,山岩破碎为泥。 云中,王琳盘溪而坐,她的余光时时刻刻注意着路行安茂德的战斗。 此刻二人交手已经过去四十余息,虽说明面上陆行是一顿撵着安茂德打的,但王琳心中跟明镜似的。知晓安茂德是故意拖延时间,在等陆行焚道换来的六十息结束,那时他便能随意拿捏陆行。 当然,王琳也在等,原本打算动原本打算动用禁术强行提高境界,以此来对抗安茂德。此番下山,她是带着老天师的嘱托的“陆行不能死,至少当下不能”。若是陆行六十息内都无法斩杀安茂德,她便会使用禁术将陆行的神魂送回雪津城。相较于提升修为的禁术,她觉得此法更为保险。 眼下还有十二息……王琳心念道,手心有汗,除了控制法相天地外,她的所有精气神都在陆行这焚道六十息上。 战场的边缘,盗王眸子阴狠,头疼观察着局势,心中有一丝侥幸,相较于竭力对抗四象阵,还是与焚道的陆行打生打死。这看着没有杀伤能耐的小石头,能让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四象阵中,侯大勇和江朋与四种截然不同的异兽战斗,一记爪击便能让其中一人后退十步。他们不是无法挣脱四象阵,而是此刻不愿意去参加道境的战斗。道境之下皆为蝼蚁,以他们的修为碰上陆行,不过是被一剑斩杀的功夫。三人出工不出力,盗王一直和小石头周旋,王琳努力拖延住唯一拼命的熊王。 也就是熊王,跟陆行有死仇,拳拳都是要命的招式,以伤换伤的打法的,打得法相天地遍布裂痕,二者一拳让尘土飞扬、天昏地暗。两斧皆有开山之力,每一下都震碎无数山石。 十息……安茂德在湖底憋气,这已是二次入水。他猛地一跃而出,剑锋起金辉,又是酝酿许久的剑招——日暮泽。他已看出路行极善水性,若是真在水中让陆行使出白龙十五,那他非得挂彩不可。这招看似是主动出击,实则是想逼路行倒退。 哪想陆行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当头便是一记白龙十五,两道剑光狠狠地撞在一块。满塘湖水被剑气一分为二,单是其中溢出的一道剑气,便削平了一座山峰、 此处剑光耀眼,肉眼不得窥其内在。 “铛!”一声剑鸣震天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黄袍剑客灰头土脸逃遁而出,断剑又断上一截,腰腹处流着血,有衣物挡着,不能见其伤势。 该死,还有六息……安茂德本就是重伤之躯,为了抵达此处,硬受武仙一剑,连本命剑都断了一截。此刻又受陆行一剑,这翻伤势,便是维系开道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 “你们这帮贪生怕死、愚蠢至极的废物,陆行只有六息了,速度出手杀他!若是我死了,你们觉得能接下道境的一剑吗?”安茂德嘶吼着。然而并没有人出手帮他,他注意拼死战斗的熊王,顿时起了让熊王挡剑的心思。 远处,文山虚像意味深长的看了安茂德一眼,他默不作声,文气向四周蔓延,牢牢困住盗王。他与路行朝夕相处十余载,已然看出路行的胜算在哪里? 张鹏和侯大勇对视一眼。他们本打算远远的出手,看看能不能拖延那么一息两息。然而陆行手中古刹剑锋染血,如白芒一晃他已杀至安茂德的身后,双剑无止境的舞动,无数剑气向周遭倾泻,光是散发的气息便让两人不寒而栗,更是不敢出手阻拦。 还有五息……剑光落下的时候,安茂德猛地向熊王那边逃窜,此刻的他唯有堵上一赌。 “熊王!你为我拖住陆行五息吗,我便能帮你的族群报仇,我会将陆行的头颅送到你族的祭坛上。若违此誓,我安茂德今生大道不能寸进一步。” 熊王本就在玩命,用肉躯同法相天地一战,根本无心他物。他想的是早点击败法相天地,能去帮助安茂德击杀陆行。熊王心中很清楚,陆行的焚道之力远不是他能匹敌的。在江朋和侯大勇眼中,熊王完全可以让反复无常的黄袍剑客消耗掉路行最后的五息焚道之力。 但熊王并不是这般想,他报仇之心切,远在其余三人之上。此番远赴青州边界,便是起了玩命的心思,陆行和他只能活一个。而他更清楚的是王琳作为龙虎山的元婴修士,一定会暗藏手段,而以他的水平,连对付个法相天地都极其艰难,若是安茂德死了,怕无人会是王琳的对手,所以他做出了选择。 熊王迎难而上,无视法相天地的攻击,伸揽四肢,阻拦路行的步伐,他的手掌被一道剑气斩断,亦是面不改色。熊王敞开怀抱向陆军奔去,如夸父逐日,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他慷慨赴死,只为拖延陆行一息甚至两息,熊王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所有人预期。他慷慨赴死的选择,足足拖了陆行三息。 还剩两息……安茂德不再逃窜,他悬空而立。两息,是杀不了一位道境剑修的。 他现在很想知道陆行这最后两息能用处怎样的杀招,而这杀招又是对着何人而出?在他的眼中,陆心是强弩之末,必死无疑。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拿下王琳,若是能与一位元婴境的道姑双修,怕是能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 “快跑!活下去……” 江朋和侯大勇纷纷祭出杀招,要破开四象阵逃脱。这一息的功夫他们所有人都明白,陆行若是要杀,那一定是杀最近的。 “此刻全力逃跑,晚了。”安茂德冷笑。 剑光如影,这最后一息的时间,一记白龙十五,陆行向四象阵杀去,似是要一剑断送二人的命门。 远处,文山虚像默默注视着,无数文运偷偷封锁了盗王的生机,大戏即将罗幕。 “休想!”王琳气息大盛,松散的四象阵变得极为牢固,灵气构造为一张张天罗地网,让江朋和侯大勇无处可去。 “不,该死!”江朋和侯大勇面目峥嵘,纷纷祭出最强的绝学,想要拦住道境的一剑。 安茂德负手而立,轻蔑道:“说了,尔等鼠辈!” 然而,璀璨的剑光并未落下,好似永远悬挂在空中,剑光所指的方向,江朋和侯大勇活得好好的。 再是两息,安茂德才确定陆行身死,这两息一过,甚至连王琳和文山虚像都心头一颤。莫非陆行真死了? “陆行死了?当真死了?啊哈哈哈——”四象阵已破,江朋和侯大勇喜极而泣,兴高采烈地相拥。 安茂德目光闪烁,他快步来到璀璨剑光前,一记剑气将江朋和侯大勇打飞。何物能值得他如此幸福?便是悬于空中的璀璨剑光,此光影极其像一条大道的根基。 他单手捏出一道剑气,剑指一转,刺向力疲坠落的陆行。 然而下一秒,剑光稍纵即逝,陆行的身影已然消失,剑气扑了个空。 “六十二息,诸位,你等都算错了!” 剑光斩落,这悬于空中的璀璨剑光正是杨玉环造出的假道。陆行身影一晃,与剑光对调位置,此刻的他已然靠近安茂德的方寸之内。 “铛!”古刹和玉蝉震飞隔档的断剑,刺入安茂德的心口,一名道境剑修就此陨落。 盗王面色红润,变局发生之快到难以想象,耳边忽传来一个声音,“死!” 一抹文运化为的绳索套在盗王的脖颈上,文山虚像一个念头,无数文气窜入盗王的浑身经脉中,将他活活撑爆。 顷刻间,盗王和安茂德相继陨落,算上陆行杀的熊王,此刻仅有魔修江朋和侯大勇活着。 “侯大勇,你若是想杀陆行,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他焚道后便再无战力,我们齐齐出手,王琳定然难以护的周全。”江朋咬紧牙关,方才为了破开四象阵,他可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侯大勇是武道第六楼的强者,四象阵并没有将他打成重伤,可连道境的剑客都殒命了,他何故再去送死,他是武行的人,何故行作死的事? “哼,老夫就知道,与魔修为伍,如何能够成事?陆行,你等着,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挫骨扬灰。”话落,侯大勇向下方的山林遁去,果断逃走。 江朋脸色一变,前有元婴境道修,后有锋利无比的石头法器,他一头扎入湖水中,化为一团黑气消失。 由一名道境剑修领头,其余四人皆是道境之下的顶尖战力。计五人围杀,致死而后生者,陆行也! “龙虎山的小道姑,往后陆行就要半身不遂了,生死一场,既然龙虎山已然封山,劳烦您送我去应天书院,只需换一个叫谭菁的人。其后的事情,你便无需放在心上,谭菁会处理好一切的。”陆行抹过玉柄塞子,将玉蝉和古刹收回养剑葫,脚踏一缕轻薄剑气,摇摇欲坠。 “说了,你来救我,要死也要我先死……” “你哭什么,还没死呢?” 陆行有些许错愕,只觉得肩膀陷入一份柔软,微抬眼眸已然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只瞧得女子带着一张苍老的面具,其下羊脂玉面,泪流不止。 “哎,像你们这般的女子,都喜欢带着一张假面具吗?” 二人相拥,立于云中。 第五十九章:陆行失踪,下落不明! “用接二连三的攻势打乱安茂德的心率和气息,从而让他算错了六十息,陆行此举,胆魄过人。” “不过,照理说焚道仅能换来六十息才对,陆行为何能多出二息?莫非是因为那只落到陆行剑道上的火凤?”王琳背着陆行腾空而起,此地发生大战,光是熊王的一身气血便能惹来无数觊觎的精怪,再有陆行受到大道反噬,她要寻个法子为其疗伤。 余光一撇,一抹文气从下方激射而来,王琳并未出手阻拦,任由这抹文气重新回到陆行的心湖。 “好浓厚的文气,能如此挥霍文气的宝物,真是闻所未闻。” 山崖的另一边,一个隐蔽的山洞。 岱横眉看向外边,正好瞧见王琳背着陆行经过,他的手心再度冒出黑气,目光踌躇,犹豫了几息,终还是站起身子,心中作出决断:为了丑,陆行必须死,哪怕之后会被老王怪罪。 “等等,东边有股气息……至少是闻道!”岱前脚才迈出,后脚已然往回退,他一把抓起还在打坐修炼的桀,化为一道黑影向西面逃窜。 云上,王琳眯眼看着东面,元婴离体化为法相天地,贝齿紧咬舌,手指捏成禁术的起手印。 “哎——,龙虎山的小道姑,别急别急,小生没什么恶意。”来人头戴高帽巾子,衣着厚重白衣,面容上皆是寒霜,肋骨和衣角处的衣物多有磨损,似是从什么苦寒之地出来的。 王琳手指藏于衣袖间,作揖道:“后生王琳,见过儒家前辈,敢问有何指教?” “小生平一,若是论此世骨龄,还没姑娘大呢。不过,若是算上往生,叫一声前辈并无不当。”平一说着,目光却尽是落到王琳身后的陆行,却又看得不止是陆行,似要透过他的胸口,直把心湖看穿。 平一的目光淡漠而有力,仿佛看穿一切,直看得王琳心慌,她往陆行身前一站,挡住平一的视线。 见此,平一笑道:“我与陆行有一断因果,小山是我昔日向文山讨要的,它躲在他心湖中十余年,也给他寻了不少麻烦。今日,我是来带走小山的,不过看陆行小兄弟的身体,相当不乐观。” “小山,莫非说的是那藏有无数文气的小石头?”王琳眉目思索,她接着看向平一,冷声道:“我要带陆行去疗伤,此刻没工夫与你讨论其他事情,若是你要陆行的东西,那便等他醒了再说。” 平一目光转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琳,笑问:“姑娘要救陆行?” “自是!”王琳点头道。 平一嘴角抹过苦笑,右手一探,轻声道:“小山,你出来吧,你所拖欠的因果,我替你担着。” 此话一出,一抹文气从陆行的胸口冲出,文山虚像来到平一的手心,先是对着陆行的方向倾斜一拜,再后便久久无动静。 “焚道六十息,这法子要有大毅力,大道受损,自身灵韵亦是受损严重。若是将陆行的身子比作一巷人家,焚道之后,便如地龙翻身后,一切都沦为废墟。”平一淡笑着摇头,“你救不了他的。” “你那禁术就别用了,即便能送陆行的神魂回雪津城,往后也只能是一介凡人,此为下下策。”平一循循善诱,似是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王琳问道:“前辈不妨直说吧,如何才能救陆行,您既然都说此为下下策,定然有更好的办法。” 平一接着道:“自是有的,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前辈直说便是,陆行是我小师妹未过门的夫君,我定会倾力救他。”王琳说道,语气果决。 “好,如此我便说了,”平一眼中无悲无喜,似乎对他来说,救陆行仅是为了偿还文山虚像所欠下的因果。 “你与陆行双修,用你的先天灵韵为他重新构建一切,助他涅槃重生。” 王琳呼吸一滞,亮丽的眸子跟蒙了尘一般,她低头,脑袋微偏,目光不知是看向自己的脚尖,还是看向肩上的陆行。 “前辈的话,有些荒谬了。若是您无事,请不要拦我,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救治陆行,若是他活不下去,便是命如此!” 平一的目光有些错愕,道:“瓜第之事,小生看得有些轻了。若是有冒昧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宽恕。只不过要救陆行的话,道理是这番道理。” 此番道歉的话说完,平一弯腰拱手,道:“小生告辞,两位保重。” 随后,平一化为流光遁走,消失在天际中。 盏茶功夫后,一处风景宜人的山谷,桃林后有一个山洞。 王琳静默站着,陆行正躺在她身前的青石上。她眉心微簇,目光涣散,手心牢牢捏着禁术,若是陆行的情况一有恶转,便用禁术将其送回雪津城,至少能保留神魂。 “铛!”玉柄塞子应声掉落,玉蝉从养剑葫中飞出,悬于王琳的身前,剑柄的玉缺处有零星光点。 “姑娘,我有一法子,既能唤醒你体内的灵韵,又能保留的你瓜第。但是,若想保留清白二字,怕是难了。”声音温婉,如一抹暖风散去了王琳心中积聚的寒意。 “姑娘何必作茧自缚?人生之事唯有舍得不变。若是姑娘觉得你心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师算计于你,那你不妨想想,他可曾亏欠于你?”似有花香飘来,王琳只觉得身侧坐着一位大姐姐,正温柔地为自己逝去眼角的泪。 “救与不救,姑娘一念之间,旁人便是再劝,这种床第的事情,是说不出什么好结果的。”杨玉环没有再劝下去,她懂得女子被逼无奈时的心酸,便是她有心相救陆行,所能做的极限便是送上一份不必有瓜第之实的法门。 花香弥散,留下一个玉简。玉蝉化为流光回到了养剑葫中,玉柄塞子被一缕剑气盖上。 王琳默不作声,右手拾起玉简,用灵气激活,里边的法门便如流光幻影在她的目前过上一遍。 “的确,能保留瓜第之实,就是些许肌肤的碰撞在所难免,怕是会让你这混蛋白看了身子,”王琳两腮透红,紧咬下唇,道:“罢了,全当便宜你这混蛋了!” 女子向前一步,为躺在青石上的人褪去衣裳,再是玉手摸到自己的腰间,衣带渐宽、罗裳滑落…… 秋风吹过,落下一地枯黄败叶,落叶堆在山洞门口,越砌越高,似乎里边藏着三月春的桃红。 日落黄昏,贾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陆行失踪,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由应天书院的弟子带回贾城,吓得贾城的县令从温润的白嫩肚皮上滚下来,先是号令所有的官差都出去寻找陆行的踪迹,再是马不停蹄地跑到应天书院,也好跟应天书院的贤人商量一番对策,毕竟人是在文道遗迹里丢的,论责任,书院要接大锅。 这一调动,搞得整个城池的居民风声鹤唳,一个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夜禁时都能瞧见一队队军卒持着火把奔走,听着接连轰隆的响声,北边和西边的城门似乎已经关上了。 偏南的一座简陋的院子,里边有一亩开垦好的菜地。 一名衣着朴素、面容丽美的妇人趴在门缝上,拧着眉,眼眶通红,似是哭过了。 “那个混蛋,不会真死了吧?”魏颖看清那些士卒的装扮,都是轻甲青衣,是贾城的城防军。 “应当不会吧……要不我去照南轩问问?话说辛乙呢,平日里就他跑得勤,关键时候没人影了,这憨货!”魏颖抬头,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看向照南轩的方向。 照南轩。 “我们打开文道遗迹后,世子没在里边,去向未明。”楚褚倚靠着柱子,掷声道。 小钰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一方手帕褪了颜色。 听到楚褚亲口说出,饶是柳丹扬都免不了面色凝重,足足缓了十余息,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需要我吩咐下去吗,战时动员?” 楚褚粗眉微抬,似是在拿捏着其中分寸,陡然他浑身杀气溢出,喝令道:“传我密令,调动三万黑骑至青州,于定辽、曲作和桦台待命,此三郡互为犄角。若有异动,可马踏幽州,夺下平原五隘!” “诺,”柳丹扬面色沉重,谏言道:“大人要不要先回雪津城,也好能主持大局?” “柳,记住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能议论的。”楚褚语气冰冷,杀气弥散,似乎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诺!属下失言。”柳丹扬弯腰拘礼,后撤步离开屋内。 楚褚看了眼身旁依旧哭哭兮兮的小钰,心头一笑,“到底是世子身边的丫鬟,寸步不离跟着我,这是防着我楚褚呢——” 书院,石亭中。 “庄由带着卓栋回书院了,等书院派人来,估计还有个五六天。我已经将能调动的势力都调动了,你们也别心急。”楚修明对着谭菁和韩瑞,正色道:“说几句不好听的,我等拼了命地寻找陆行的踪迹,但雪津城未必会领情。若是找不到陆行……” “找不到陆行,那便一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雪津城责难,我去做质子。”谭菁的眼袋很重,许是有些时日没合眼了,这说话的声音也是极轻的。 韩瑞连忙道:“师妹此言差矣,此番出现变故,责任在我,要为质子也得我来。” 谭菁再度道,这回声音大了几分,“陆行还不一定死呢,若为质子我的分量比你大!” 楚修明沉默不言,谭菁所说的,便是最坏的打算。 第六十章:白脸儿也唏嘘 三日后。 深山中遍目枯败、衰黄,唯有一处桃林焕发生机,光秃秃的枝丫上带点绿意。数百棵桃树皆是如此,似乎提前迎来了早春。 枯叶堆叠的洞口,岩缝中有新草冒出。 “你……”一声惊呼响彻山洞,隐约能在石壁上看见两个倒影。 “喊什么?转过身去!”王琳玉璧的胳膊锁在陆行的脖颈处,手掌捂着他的嘴,嗯狠狠道。许是这三日的光景让人恍惚,王琳全然没注意到这般动作,会导致二人贴的更近了。 “把你的眼睛闭上!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抠出来。听见没!”王琳说道,利索地拽起地上的里衣穿上,用衣绳在胸前打完扣子后,她捡起地上的上衣和下裳,便往石洞外走去,“先把衣服穿上,有什么事情,我们出来再说。” 陆行双手撑着青石,看着头顶杂七杂八的石块,长叹一口气:我陆行何时成为一个管不住裤腰带的人了? 多想无益,该负责便负责。陆行熟练地将衣物穿上,系发簪,腰悬养剑葫,再是一身皆是女子的体香,好一个“衣冠禽兽”。 来到石洞外,王琳早早便整理好衣着,一袭青丝用木簪简单盘着。她的身侧有一汪巴掌大小的山泉水,正好用以梳洗。 陆行轻手轻脚,刚出山洞口便瞧见王琳,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枯叶,想上前与照水境的女子搭话,却又不知道说啥。 许是枯叶的咯吱声,王琳回头看来,面上有笑,道:“过来吧,你我可以聊聊。” 这是陆行头一回正经看到王琳的面容,肤色柔嫩,鼻峰俊秀,笑容浅尝。再有亮丽胜山泉的眸子,坐如翠竹,配一身道袍,不似凡间客。 “欸,好。”陆行应声,快步走去,在一块山石上坐下。 王琳瞟了眼陆行的窘迫模样,面无表情,“你我仅能算半个肌肤之亲,没有做最后一步。” “没做最后一步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王琳面薄,不愿意认下?”陆行心下喃喃,面色稍显焦急,道:“琳儿,这种有关你清白的大事,定要说明白了。我陆行做了便做了,若你不嫌弃,我定领着八抬大轿来娶你。” “琳儿?”王琳美眸微颤,指尖捻着的一块小石子丢向陆行的脑门,当即便砸出一个小包,她嗔怒道:“你莫不是与哪个姑娘都是这般称呼的?当真是登徒子,白救你了!” “冤枉啊,你是第一个呀。”又是一颗石子扔来,却是没扔中。 王琳质问道:“你且与我说清楚了,谭菁又是你什么人?” “你是如何知道菁儿的?”此话一出,陆行暗道不妙,连忙护住正面,免得被砸破相了。 王琳又是丢出一颗小石子,喝道:“和我坦白说清楚!你到底和几个女人有瓜葛?” 陆行被王琳那能吃人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试探着问道:“怎么算是有瓜葛?有无床笫之欢?” “床笫之欢?”王琳气的牙痒痒,怒道:“怎么,陆大世子是数不清了吗?” “我那小师妹也真是看走眼了,竟然能瞧上你这般的负心郎!”王琳提到小师妹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 陆行咬咬牙,今日算是避不过去,狠心道:“我十五岁于京都为质子,那会常年混迹于教司坊,多是逢场作戏。再之后便是龙虎山了,山上三载,修身养性,便是与宋倾然的姻缘。再是之后,我仅碰过我的贴身丫鬟,直至今日……” 闻此,王琳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此事算是半翻篇了。她将陆行晕倒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叙述了一遍,凡陆行追问,事无巨细,都能回答。 “外事说完了,你我聊聊些私事。”王琳说着,眉目微微闪烁。 “好,”陆行竖耳倾听,顺便消化着方才的信息。 王琳说道:“你我约法三章,其一,你不能泄露和我发生的一切;其二,你与宋倾然的婚姻算数,除非她不想嫁给你,否则你的正妻只能是她;其三,我还没想好,你先欠着……” “好。”陆行想都没想,直接点头答应,“琳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呵,你个登徒子!”王琳气呼呼地,她挥手换来一片云朵,跳到上方,“我估计要回龙虎山,记住你我的约定,早日来龙虎山向宋倾然提亲。还有,如果你我的事情,你胆敢说漏嘴了,我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话落,不待陆行出声挽留,王琳已然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倒是天空之上,有一抹晶莹的光芒正在下坠。 “去、回。”陆行剑指一捏,丢出一道剑气将晶莹的物件带回。 这一块羊脂玉佩,剑意轻啄,其上还有王琳用灵气封存的声音,“我娘亲留下的,给你算是留个念想。” “好,我定然好生保管。”陆行将玉佩系在腰间,其上的线头特地用剑气固化,生怕掉了。 …… 天蒙蒙亮,官道上,陆行徒步行走着,花了一夜走出山林。 王琳的先天灵韵治好陆行的伤势,但还需要调养,御剑飞行这种费神的事,还是少用的好。 算算距离,再走三里地便能有一处驿站,到时候便能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一刻钟后,陆行在驿站中喝酒吃肉,桌上摆着一枚银元宝。 此地名为虎头山,只因这一带的山势极为陡峭,如猛虎下山。虎头山位于幽州和青州交界处,处于平原五隘之外的崇山峻岭,属于三不管的地带,所以有匪徒横生。 “客官,您的马已经备好了,小店庙小,没什么名贵的马匹,仅能给您提供普通的驽马。”店家腰围一块脏兮兮的白布,再是端出一盘牛肉。 许是清晨,上门的生意极少,店家干脆做到陆行的一桌,说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哪家出来游历的公子哥。索性现在是清晨,店里没什么人,若是换成人多的时候,你这一锭官银亮出来,怕是会被不少人给盯上的。” “店家豪爽!”陆行为店家满上一杯酒,道:“官不养活,夹缝求生,民风彪悍,自然人人可为贼寇。” 店家眼睛一亮,饶是他见过不少闯荡江湖的大侠,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精辟的见地,尤其是出自一位公子哥,这更是让他心惊,连忙问道:“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陆行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笑道:“我姓陆,单名一个行。” “陆行?”店家目光稍稍有些迟缓,仔细打量了眼前的陆行,忐忑道:“我犹记得北地世子似乎也叫陆行,公子这名字起得不错,就是与大人物撞上了,不吉利啊。” “哈、哈哈,”陆行将店家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觉得不像是说谎的,笑道:“许是同名吧,不必放在心上。” “北地世子我也听过,据说是个练剑的高手,我可万万不及,我仅是个二流的武夫。”陆行吃着肉,一脸的实诚。 “二流武夫?公子好功夫啊,据说二流之后便是一流,再上一步便能修炼金刚身,公子是乃少年英雄。”店家由衷夸赞,在江湖中,武道想来是从第三楼开算的,前一二楼,主要是练根骨之强,养五脏之深厚,以便能跨入金刚身。当然也有江湖人士追求杀伤力,靠功法能有金刚身的力道。 “掌柜的!换五匹新马,再取美酒好肉!”不远处,一队车马停下,车架上的货物装在麻袋内,只瞧见车轱辘陷地很深。 店家将陆行桌上的银元宝往怀中一揽,便往车架的人迎了上去,边走边高呼道:“小二,十个大爷,三张方桌,美酒和好肉只管上。” “叫我二爷便是,你且看我们的旗帜!”二爷面色赤红,留着长鬓,着一绿纱锦囊衣袍。 店家眼尖,连忙招呼道:“这不是阔海镖局的二爷嘛,里边请、里边请,今日您来的巧,美酒都是才从地窖里搬出来的,我倒觉得今日会有喜事上门,原来是恭候您呢。” “啊哈哈哈——”二爷捧腹大笑,很是受用地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丢给店家。 随后,二爷带着其余九人相继落座了,小二为其上酒肉,店家则是去备马。 “这行人中间,怎么还有个乔装为男儿的女子?”怪不得陆行眼尖,实在是四人一桌,仅有二爷和白脸儿是单独一桌的,有无喉结,面容如何,一眼便可瞧出她的女子身份。 陆行独自喝酒,也没有上前招惹的心思,可竖耳一听,怎的对面那一桌怎么还议论起自己来了? “二爷,那位公子哥你看着如何,看着年纪轻轻便敢独自行走江湖,定是为少年英雄!”白脸儿偷瞄着陆行的方向,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呵,”二爷冷哼一声,忽觉得声大了,才压低声音道:“行走江湖不带利器,浑身白皙像个娃娃,顶多算是花拳绣腿,莫说英雄了,便是狗熊都算不上。若是碰上匪徒,这样的公子哥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啊——,又是一个花架子啊,怎么这一路碰上的,都是些花架子,好不容易有个看得过眼的,竟然又是个草包。”白脸儿唏嘘。 陆行默默喝酒,余光向帐外撇去,又有人马靠近此处驿站了。 第六十一章:寡妇心思猜不着 “砰!”一把斧头高速旋转,凿进驿站的门匾上,震出无数木屑的同时,那个写着“虎牢驿”的门匾被斧头劈成两半。 来者八人,皆骑马架刀,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脸上都留有伤疤。为首三人,其中一人左手松握着一柄飞斧,前边的斧头就是他扔的。 “宋老头!还不滚出来,以为在这驿站当个店家,我等便寻不到你?”持斧的人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右拳凿进木柱中,将黄纸的上部陷在里边。 赫然是一张悬赏令,轮廓眉骨都是浅墨涂鸦、难以分辨,但此人的右脸处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且身形偏瘦。 陆行微微眯眼,想不到寻个驿站喝口酒,都能遇到江湖中的打杀。看起来那位店家还是个逃犯,就是不知所犯何罪,竟然能悬赏百两银? 另一桌,二爷寻声看去,左手抵在了腰间的刀柄处,放声道:“原来是拿着悬赏来拿人的,不过此处仅有我阔海镖局一家,可没有你等要寻的人。” “咣!”大刀出鞘,寒光乍作。 二爷右手横刀于胸前,左手抚美鬓,肩膀打开,正好将身后的白脸儿护住,再喝道:“我听过你们!山岗狼八崽说的便是你们吧,你等平日里为祸一方、无恶不作,莫不是今日要试试二爷的刀!我阔海镖局在这条道上,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倒不是二爷心急,而是此行带着小姐,容不得有差多。 持斧的人可不吃这套,踩着凳子一跃,便来到十人的正中间,右手的斧头和二爷的大刀正对,分毫不让。 “呦呦呦,阔海家的二爷,据说你家大爷修成了金刚身,若是今个他在场,老子还能让你三分,可你二爷算是个什么东西。便是给我提鞋,那都不配。啊哈哈哈——” 一个年轻的镖局打手面色赤红,似是受不了此番羞辱,伸手指着持斧的人,怒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二爷说话!” 镖局打手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道罡气擦过面门,自己的手指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正是被罡风砍掉了。 “呃、啊啊啊——”镖局打手痛的缩回手,咬牙忍着痛。 “罡气外放!一流的高手!”二爷握着大刀的手紧了紧,若真动起手来,他也未见得能稳稳拿下对方。 持斧的人目光戏虐,嘴角轻蔑:“还是二爷识货,不若这样,今日你把命留下,我让你们的人都能站着离开,如何?” “狼斧,够了!”为首的人手持大刀,是狼八崽的老大,外号狼刀。 “二爷,你的货物分我们一半,我放你们离开。这话是看在宋阔海的面上!”狼刀此话说完,目光略过独自饮酒的陆行,看向了门框站着的店家,道:“宋老头,你就别等了。是要大打一场,还是束手就擒?” “对了,来之前,我们八兄弟还去了趟你的老家,你一家四口人,无一幸存。” 一旁,陆行喝酒的右手一颤,这领头的说话他很不喜欢,滥杀无辜,不把人命当命,换成哪朝律法,都够他死个四五回。 “什么!你们这些畜生。”宋老头怒目而视,抄起案板上的两把阔刀,就朝狼刀杀去。 狼刀嘴角轻蔑一笑,右手拔刀,向上一劈,便将宋老头积聚的力道散了八分,再是刀光一晃,随着隔开皮肉的声响,在宋老头的背上划开好长一道口子。 “没辙,你既然敢杀地主家的少爷,便要做好尸首异处的准备。你的贱命,已然定下。” 话落,刀光如芒,向宋老头的脖颈而去。 “砰!”一个陶杯撞在刀面上,巨大的力道让狼刀显些脱手。 狼刀向陶杯的来处看去,正是那个腰间别个葫芦的白衣少年,怒目而视,道:“你是何人?敢阻挡我狼刀?” “问的好,我叫陆行。”陆行用抹布擦去双手的油渍,右脚踩着木凳,手肘抵在膝间,轻笑,“我瞧这店家挺好相处的,又是个实在人,死了可惜了。你觉得呢?” “你小子年纪轻轻,方才那投掷陶杯的力道,少说也是一流的高手,前途无量,何必于此处犯险?”狼刀抚掌一笑,手中大刀调转方向,正对着陆行。 陆行提步向前,和这帮恶人没什么好说的,死不足惜。 “找死!”狼刀挥刀一劈,若是寻常人,定要被这一刀拦腰截断,但这一刀劈在了一道残影上。 陆行来到狼刀的身后,手掌对准他的的背部,最后猛地向前打出,将狼刀打飞出驿站,掌出七分力,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老大、老大!” 狼刀被众兄弟扶起来,目光恶狠狠地看向陆行,咬牙道:“给我杀了他!” 其余六人纷纷抄起家伙,除了狼斧被二爷单对单盯着,六人各持着武器向陆行杀去。 然而,在陆行的眼中,这些人太慢了,他只需要闲庭信步把拳头送到他们的筋脉处,再用力落下,便将六人一一放倒。 “若是没有别的手段了,便带着你的人滚吧。今日有我在,这店家不会死。”陆行说着,活动着手腕,抬头看向驿站外的狼刀,目光警示。 “咻!”一柄飞斧划出破空声,向陆行的后脑勺袭去,是狼斧气急败坏所投。 “公子、小心!”白脸儿惊呼。 “铛!”恍惚能瞧见一抹剑影闪过,飞斧被一份为二,其中的斧面震返,扎进了狼斧的心口。 陆行默不作声,用力按着玉柄塞子,将其上的一丝缝隙合上。 “跑、快跑——”狼刀上马,带着其余还活着六人齐齐逃窜。 陆行走到白脸儿的身前,平摊着一张手,沉默不语。二爷握着刀的手一紧,周遭的镖局打手亦是觉得呼吸艰难。 “姑娘,有手帕吗?” “你——”白脸儿愣住了,眼中闪过惊讶,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个姑娘?” “给你手帕。”白脸儿问归问,很是听话地递上一副手帕。 陆行接过手帕,先是把脸上的汗擦了,再是将双手擦干净,说道:“手帕很香,姑娘长得也还行,此间的酒也算不错。” “什么叫长得也还行?”白脸儿许是不服气,当即便要将盘着头发的帽子取下,要让身前的这位少年英雄好生看看。 “唉,”陆行手背抵在白脸儿抬起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道:“别了,萍水相逢,无需如此。” 宋老头跪在陆行跟前,叩首道谢:“老头子谢过少侠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 二爷亦是上前一步,道:“少侠威武,二爷我佩服,不知少侠欲往何处?” 陆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唉,萍水相逢罢了,几位就别多想了。” “手帕还你,”陆行将手帕向前一递,是对着白脸儿说的。 白脸儿撇嘴道:“才不要呢,你都用过了。” “公子愿意与我们同行吗?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白脸儿说着,眼中满是期待。 陆行轻摇头,似是不愿久留了,他右手摸掉玉柄塞子,一抹流光从养剑葫中窜,引得众人目光惊异。 “我走了,手帕上我留了个字。”陆行御剑而行,只一瞬便消失在天际,倒是天空有一方手帕落下。 手帕脏兮兮的,却被白脸儿小心接住,其上写了一个“雪”字。 “雪?陆行?御剑飞行……雪津城、北地世子,莫非?” 白脸儿忽地抬首,却是再也寻不到陆行离开的方向,目光闪烁,只道此生错过。 …… 御剑飞行,化为一道流光越过平原五隘,直往贾城的方向而去。 “唉,去了照南轩可就要动身离开了,要不,去瞧瞧魏颖?”陆行心念一动,说去便去,辛乙和魏颖尚有联络,他自是知道魏颖的居所的。 此刻,一处简陋的院子里。 魏颖拿着锄头拨弄着一亩大的菜地,耐心的将边角的杂草尽数敲断,再是用小木勺将水一株一株灌溉上,做完这一切,她才回过身子,正瞧见一个男人正在仰面喝水。 “你……几时回来的?”魏颖连忙上前,手中木勺也跌落了,一把抢过瓷碗,义正严词道:“这是我喝过的,你要是口渴,我再给你倒一碗。” “你没去照南轩吗?辛乙为何没来跟我说?”魏颖绕过陆行,从院子里取出一个木篮子,里边装着不少点心。 “这都是辛乙过往送来的,我没怎么吃,你不嫌凉的话,就干嚼着吃吧。” 陆行右手探出,抓在了魏颖的手腕上,道:“没去照南轩,先来看看你。” “放手……放手!”魏颖抬头看着陆行的眼睛,怒视道:“陆行,我犯不着你来可怜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的很好,至少我前半生都是这般过来的。” 陆行只要放开手,在魏颖目光的威胁下,他两指捻着一块糕点嚼着,再是喝着魏颖递来的一碗水。 “东西也吃了,你且听我把话说完,”陆行咽下嘴中的糕点,说道:“随我回北地,我定然不负你。” “负我?”魏颖蹙眉,似是像在听一个笑话,“我于你陆行,毫无瓜葛,世子大可过门而不入,颖绝不强求。” “就真不肯呗,我陆行哪里糟糕,让你魏颖这般看不上?”陆行也是有些急了,语气有些冲。 魏颖没再出声搭理,直到连退带揣地将陆行送出院门,她将木门重重一关,冷声道:“私闯民宅,小心我报官了。” 陆行立于门前深呼吸,见到有不少行人注意到此处,他连忙迈步跑进巷子中躲起来。若是让人知道他被寡妇扫地出门,非要笑掉大牙。 第六十二章:谭菁的胸襟 “什么!婚契?”一道喝声响彻整个照南轩三楼,小钰和楚褚纷纷侧颜,以此躲过喝声主人的目光。 陆行手背抵着额头,仰面看着交错的横梁,方才他初见柳丹扬的时候,就觉得她有神色有些不对,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三叔,你的主意?还是阁老的意思?”陆行问道、 楚褚咂咂嘴,笑道:“嘿嘿,世子不必谢我,谭姑娘可是应天书院的宝贝夫子,常人踏破门槛都不能瞧上一面。” “三叔是故意的吧,”陆行喝了口小钰递过来的茶水,语气冷了几分,“你与我一同从龙虎山上下来,岂能忘却我和老天师的两年之约?你定然是知道的,我要娶宋倾然。” 楚褚回答道:“世子言重了,你娶谭菁为正妻,宋倾然亦是可娶为平妻,左右都是娶,有什么区别呢?” “呵,”陆行轻蔑一笑,反问:“傅姥姥的意思?正妻、平妻?她们可不会答应!” “这天下能知道谭菁来文道遗迹的就没几人,楚家是书院大家,莫不是楚家老爷子传信给你们?” 楚褚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笑道:“论关系,他能算世子的干爷爷,点个鸳鸯罢了,这不是没说明王妃之位,便是给世子回旋的余地。” “谭菁和楚老爷子什么关系?”陆行问道,是对着柳丹扬说的。 柳丹扬连忙作揖,道:“谭菁出生寒门,被温夫子带回书院,是楚老爷子看着长大的。” 陆行算是明白了,以楚老爷子的身份,便是姐姐见到都要尊礼。长者发话,他还真不好拒绝。可是他和宋倾然有约在先,若是那丫头得知此事,会哭的有多伤心? 但这件事说道是说道不清楚的,我要是敢去找楚老爷子反驳,怕是能被扣上好大一顶帽子,光是一句你可以娶为平妻便能让我难以招架。怎么办呢?陆行咬咬牙,心下拿了主意:不管了,我先把婚契退了,反正楚家和雪津城隔着老远,楚老爷子再厉害也不能跑到雪津城拿我问罪吧。 想罢,陆行将婚契叠好,藏于袖中,便出门而去,“你们准备车架,到北城门等我,我去趟文院,把婚契说清楚。” “属下、奴婢,领命。”柳丹扬和小钰连忙弯腰作揖。 …… 大道上,陆行一身白衣,腰配酒葫芦,当即就被无数行人认出。“陆行,回到贾城”的消息因此,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全城。 “咚、咚咚。”陆行用兽环叩门,静候着。 朱红大门被推开,里边的书院弟子认出是陆行,连忙招呼着陆行进入,谭菁和陆行签下婚契这事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这般畅通无阻,陆行一连进了三道门、再过了一座石桥,这才算是到了内院。 领路的书院弟子驻足,道:“谭师妹是女子,住处与我们不在同一边,世子还是独自进去吧,往前再绕过一个院子便是。” “好,多谢,”陆行点头道。 领路的弟子嘿嘿一笑,道:“这才哪跟哪,等您和谭师妹完婚,世子和我们都算一家人,说不得往后我还要来北地寻份差事呢。” 完婚?寻差事……陆行心下叹息:你们别提着刀来寻我,我就算烧高香了。 “好,若你愿意来北地,北地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陆行向来心里和嘴上是两套说法。 告别领路弟子,陆行又独自走了一断距离,饶是院子太大,他走了许久都没瞧见第二处小院。 “站住!哪里来的弟子,瞧着不是书院的打扮,莫非是混进来的贼子!”一个翠丽的喊声落下,更是让陆行为之驻足。 “你……转过身来,”谭菁揉了揉双眼,迟疑道。 陆行转过身,就是故意低着头,让人瞧不起面容。 “抬起头来!”谭菁声音急促,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陆行抬起头,面容含笑,双手探出,似是在期待一个大大的拥抱,“菁儿,数日不见,怎的消瘦了?” “呜、呜呜……” 谭菁几个步子跑出,跃进陆行的怀中,声音哽咽:“你、你何时……回来的?” “还有,这、这是我的院子,谁准你擅自闯入的?要是外人,我就要治罪了。” 陆行试探着问:“何为不是外人?” “若是自家郎君,那便算不上外人。”谭菁俏脸秀涩,埋进陆行怀中。 陆行心下一个疙瘩,这让他不知该如何将心中的话说出口。但是当下二人方重逢,若是没聊几句便提那糟心的话,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谭菁便带着陆行逛了圈院子,再是领着他吃了点心,二人才在屋内的石桌前坐下。 谭菁紧着眉,问道:“陆行,你是不是有心事?怎么见你不甚尽兴?” “有,”陆行没在扭捏,将袖口的婚书拿了出来,道:“这份婚契我想废掉。” “好啊。”谭菁点头答应。 “好、好?”陆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谭菁要不生气、要不难过,总之不会是一声轻飘飘的好啊。 “嗯呢,”谭菁恬然一笑,道:“若是我的这份婚契给陆行增加负担了,那便撕了。反正知道这婚契的也就是书院的弟子,我再好生与他们解释一番,不往外传的话,此事就能翻篇。” “婚契什么的无所谓,我喜欢陆行没错,但若是陆行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的。”谭菁笑眼盈盈,一双秀手搭在陆行的手上。 陆行感受着谭菁手心的温度,再度抬头看去时,却发现谭菁的眼眶依然热泪盈眶,是强忍着采煤掉落的。 “菁儿,你哭了?” 谭菁闭目,热泪流下,道:“能不哭吗?哪个女儿家被心爱的人将婚契送回能不心碎的?我哭我的,陆行莫要在意。” “说什么傻话呢,我亦喜欢你。”陆行说着,伸手为谭菁抹去泪水。 “嗯,陆行愿意喜欢我,我已然知足了。”谭菁眉眼微低,话说这般说,但泪水就如嘈嘈急雨。 陆行苦笑,道:“菁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是我龙虎山上的知心人。” 于是,他便聊起了宋倾然,又说了那场逃婚,以及最后的两年之约。 一番话讲完,手中茶水旧换新,还是凉了。 “啊,陆行,你太过分了。你逃婚、你,若不是倾然妹妹性子软,岂能饶你!”谭菁说着,眉目有怒,似是越想越气。 “不行,你得去跟倾然妹妹认错,你怎么好意思下山的?” 陆行试探着问:“这般说,你是愿意与宋倾然一同?” “别,这个词说出来还是有些羞耻的,”谭菁探手抵住陆行的嘴,笑道:“我自是愿意的,陆行是大丈夫,一妻多妾亦是人之常情。” “啊,我还以为……”陆行说着,心下长松口气。 谭菁微微一笑,道:“陆行是不是以为,以为我是书院的女夫子,就非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得你对其他女子动心?若是不准你娶其他女子?” “不是这样的,古时帝喾、尧帝均有四妃,嫡妻为正妃,其余的均为次妃;其后,舜帝亦有三妃,不立正妃,这三妃皆为夫人。” “若是按照法规儒礼,那陆行是北地未来的王,多娶几位娘子,我亦是不会说一声错的。只是陆行万万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既然答应了倾然妹妹,那就万万不可食言。” “好,”陆行答应,看着手中的婚契,道:“至于这婚契该如何处理?” 谭菁美眸微颤,道:“不妨陆行把它交给我,我写一封书信送给倾然妹妹,既然她才是陆行的未婚妻,那我若是要与陆行定婚,也得倾然妹妹点头才是。” 陆行答道:“好,就听你的。不过我也得寄一封信给倾然,若是她生出误会,便是得不偿失了。” “其实,即便如此做,还是委屈了倾然妹妹,她不在你的身边,若是她不喜欢我,也是能说的。”谭菁哀叹一声,似是能知道远在龙虎山上的宋倾然的心意。 “要不这样吧,正好陆行与倾然妹妹相约了两年时间,那我便回应天书院等着。我也等陆行两年,到时候,若是没有八抬的大轿,定然请不动我。”谭菁托着腮,目光闪烁,似是在憧憬什么。 陆行点头,算是答应了谭菁的意见。如此,此番也不算是退婚,仅算是延期。 事情说完,陆行没打算打扰楚修明,便让谭菁代为通知。 他于院内御剑而行,向北城门而去。 北城门,城门口都是临时重新修缮的,坍塌四里的城墙至今没修好。 陆行收剑,回到车架内。此一行四人,楚褚、小钰还有柳丹扬。 “世子退婚了?”楚褚问道。 陆行摇头,将和谭菁商讨出来的结果简单说了一番。 “啊,世子敢让谭菁做小的?你这事不好收拾,估计楚老爷子知道能发飙。”楚褚面露震惊,他与陆行有叔侄关系,自然什么都敢说,“庶楚和嫡出的差距可大了,世子最好多留点心。好在您定了个两年的期限,此事还能缓缓。” 楚褚说完这话,脸色骤变,道:“世子,看看这个吧,飞鸽来信。” 陆行接过竹筒,里面是一卷纸,缓缓拉开,仅四个字,但让众人呼吸一滞。 “北蛮异动。” 第六十三章:夸娥氏,搬山力 登莱县,今日是乡试揭榜的日子,所以城北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影。 其中一人着青袍布衣,腰间半别着一块翡翠玉牌,像是被旁人强塞的,上面刻着“丰良平”。 丰良平悬坐在一辆马车的横木上,左耳听风啸,右耳听喧嚣,那是揭榜的人声鼎沸。一人一车霸占着城门口的位置,若是平时定要惹得怨声载道,可眼下城门口真就荒凉空无,只此一人。 “良平、良平兄……”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小跑到车架旁,此人穿金戴银,浑身的玉石挂件不下百余件,最值钱的当属袖口的两串白玉珍珠。 丰良平从横木上跳下,上前扶着胖子,唏嘘道:“大福,瞧把你累的。说了别看了,随我走便是,你这偏偏、怎的不信我呢?” “不过跑跑也好,你一个月运动量想来就都在今日了。” 金大福高举着右拳,敲了几下自己的胸口,道:“瞧不起我是不,不瞒你,我其实是一名金刚境的武夫。” 丰良平眸子一眯,仔仔细细再打量了一番金大幅,似是在琢磨多少金银才能堆砌出一具金刚身。 “话说,良平兄,”金大福面色忧伤,哀声道:“你真的落榜了啊,凭什么啊,以你的才学,少说一个进士!” “莫放在心上,”丰良平跨步走上马车,掀开一卷车帷,道:“倒是大福兄,你当真要随我去贾城?那可是是非之地,远不及你在家里享清福来得舒坦。” 金大福一跃跳上马车,体态看着笨重,活动起来相当灵活,窜进了车厢中。 “不就是去投靠北地世子嘛,我今早可托人算了,运势在北!” “好,”丰良平大袖一挥,道:“那便走起,瞧瞧着世人口中避之不及的北地。” 然而,马车迟迟未动。 “大福,你没带车夫?” “没带,我都没想到你会在乡试落榜,带车夫干嘛?” “额,坦白跟你说,这次的考官收卷子的时候没蒙上名字。” “……” 四日后。 平原五隘,陆行一行人走的是路最平坦的夸娥关。 楚褚单手架马,对着坐在身边的陆行说道:“昔日,此地还是丘陵地貌,大周这二十年来铸山挖海,才能造出这平原五隘。” “挪动山峦、水势,怕是不知毁掉了多少钟秀地貌,”陆行拍拍手,他知道楚褚话外的意思,笑道:“大周的皇帝,向来防着北地,这天下能实打实威胁他至尊位的,也就是北地了。” “据说坐镇这平原五隘的是箭神张九弓,就是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上一面?” 楚褚撇嘴,道:‘世子放心,今日你哪条道,他张九弓就必须在哪条道!’ “哈、哈哈……”陆行嘴角上扬,捧腹大笑,对着楚褚竖起一个大拇指,“还得是三叔,此番见解,唯有精辟二字。” 一匹黑马从平原上狂奔,直往陆行的车架跑来。 “驭——”柳丹扬着黑色便衣,她是碟子出身,在车厢里闲不住,便讨要一匹烈马去“撒野”,“公子,在后边遇上两人,认出了我的身份,说是要拜访您。” “哦~”陆行眸子微闪,轻笑道:“丹儿,劳烦你再跑一趟,告诉他们,本世子即将出夸娥关,没工夫见。” “属下领命,”柳丹扬调转马头,再度策马于平原。 陆行单手掀起车帷,半个身子进入车厢内,吩咐道:“三叔,还是快马加鞭吧,我倒很是期待,那位箭神张九弓,据说能拉弓九百石。” 再说柳丹扬骑马三里地,才瞧见了那镶金戴银的车架,喝声道:“两位,世子即将出夸娥关,没工夫见。”随后,柳丹扬一拽缰绳,烈马的身躯强健有力,化为一道烟尘消失在平原中。 车厢内,金大福的声音满是抱怨,“良平兄,我早跟你说过世子是没那么好见的,要不你还是用我的主意吧。” “用你的银票和地契?你这收买收买常人还行,世子作拥硕大一个北地,差你这些东西?”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从登莱城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到了贾城,接过世子已经走了;再是和世子搭上话了,可世子压根不想见我们。你说说,这咋办?” “谁跟你说世子不想见了?那是没工夫见?这是考验我们呢,要出夸娥关。” “出夸娥关?”金大福提起嗓子,声音很大,“良平兄,你可知道夸娥关外有多凶险,贼寇横生,三不管的地方丢了性命,都没人能给你做主。” 丰良平沉声道:“金大福,你既然跟我走到这了,万贯家财都抛了,区区劫难何足挂齿。再说了,你不是金刚境的武夫吗?贼寇再厉害,有你厉害?” “哎,良平兄,你这是激我?”金大福咬咬牙,拿定了主意,道:“我还偏就受激。” 二人又是轮番策马,直往夸娥关而去。 夸娥关,雄关高百尺。 “来者何人,若要出关,可有文牒?”羊角为路障,两个手持长矛士卒拦下了陆行的车架。 楚褚控马停架,马鞭落在横木上,喝道:“张九弓,我你都不认识了?雪津城——楚褚在此!” “雪津城,楚褚,陆行?”两个士卒面面相窥,想要挪开羊角放行,但他们又知道张九弓将军正在此地,故只能硬撑着。 “啊哈哈——”伴随着隘口的城门打开,张九弓着盔甲,背着弓和箭桶,他单手捏着一头猛虎的脖颈,猛虎奄奄一息,似未瞑目。 “下官张九弓,恭候世子久矣。世子于贾城斩杀齐睦,当真是果决,算是一举和冉王结下死仇了。” 张九弓右臂一抡,将重比千斤的猛虎往陆行的车架方向一丢,喝道:“张九弓特地狩猎了一头猛虎,算是为世子补补,祝世子此次北往势不可挡。” “咻!”一道剑光从车帷中射出,将领空落下的猛虎打飞。陆行单手掀开车帷,从车厢内走出,站于前室,道:“早听闻张将军有龙象之力,今日见您伏虎余威,当真是威武。” “恰好今日三叔也在,不知张将军可愿与三叔过过招,也让天下人瞧个明白,谁才是武道第七楼的第一人?” 张九弓目光一凝,杀意陡增,煞气仿佛化为一枚箭矢,向陆行射去,“世子,未免狂妄了!” 陆行昂首相视,分毫不让,右手抹掉养剑葫的玉柄塞子,一道无形剑气从中冲出,与煞气箭矢相撞,引得狂风呼啸,层云翻涌。 “狂妄不敢当,倒是张将军很不错,杀意凛然,不愧是一代箭神。” “哦,若是本将军的煞气冲撞世子,还望世子宽厚,”张九弓横眉,披发如道道劲芒,“本将奉命坐镇平原五隘,若是有人胆敢进犯一寸,本将的箭定会射穿他的头颅。” 陆行向东面拱手,道:“这是自然,将军受陛下重托,杀伐凶狠些,亦是没错的。” 张九弓的面色稍稍缓和,道:“世子要出关,便请吧,张某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夸娥关。倒是这几日关外不安生,常常能瞧见有人横尸荒野,世子还是小心些的好。” 两次的士卒将羊角挪开,其后的士卒纷纷让路,张九弓亦是走到一侧,正门才算大开。 陆行没多说什么,掀起车帷,回到了车厢内。 楚褚手中的马鞭一落,车架再度起行,再无阻拦,倒是经过张九弓身侧时,楚褚和张九弓对视一眼,凶光肆意。 待马车彻底离开夸娥关,车厢内才有了声响。 “公子,你受伤了?”柳丹扬和小钰关切道。 陆行瘫倒在坐榻上,正面硬抗一位山巅境武夫的煞气攻击,他能将伤势拖延至现在爆发已然是竭力了。 “没事,些许内伤罢了,修养了十天半月便好。” 楚褚边驱马边道:“公子自打文道遗迹回来后,一身底蕴尤为浑厚,这点伤的确不在话下。” “世子有没有练武的心思,你既然已修出剑道,不妨练武以补足防御的短板,再过二十年,怕是能成为下一个武仙。” “三叔怎么还心心念念呢,”陆行喘着气,苦笑道:“便是下一个武仙又如何呢?” “能再保天下一世的安宁啊。”楚褚这话是在心里说的。 夸娥关内,还有一车架犹犹豫豫,终是不敢挑衅张九弓的怒威。 车架停在山坡下,丰良平和金大福出来小解,顺便透个气。 “哎,我们忘了一茬,出夸娥关需要通关文牒,你我没有啊。”金大福叹气道,肚上的肉抖动。 丰良平嘴上叼着狗尾巴草,眼中却是极为的悠闲,方目欣赏着平原的广阔。 “不急,我们找县官补办一张,想来大福兄应该舍得花些银两吧?” “哼,”金大福撇嘴,拍着丰良平的肩膀道:“若是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我便是堆一座金山,也给你引荐道世子面前,省的你我这般麻烦。” 丰良平笑着,目光眺望着夸娥关,勾勒着此地的山势,“关内关外,截然不同啊!” 第六十四章:青鹰落山峦,大北津骑至 平原五隘外便是太横山脉,虎牢关亦是属于太横山脉的一部分。 “世子,有些不对头,”楚褚掀开车帷的一角,探头道:“这一路上皆是死尸,连一个活人都瞧不见。” 陆行从车帷中出,在楚褚身侧坐下,皱眉道:“你觉得像张九弓的人干的吗?但我不知道为何?” “不像,”楚褚摇头道:“那些尸体有明显的拖拽痕迹,而且,有尸体的地方定有马蹄,沿路都能瞧见马粪。至少是三千人以上的骑兵,否则难有此等规模。” 陆行应声道:“有道理,大周便是有此等规模的骑兵,大战未起的情况下,是断不可能交到地方的手上。” “三叔,你与我说过,你调三万黑骑于定辽、曲作和桦台待命,那三郡离此地少说还有两郡的距离,更是横跨一座太横山脉,那便不会使我们的黑骑。” 车架顺着山路拐弯,照着山势前方应当是一处山谷,当有溪河潺潺,山间乡镇。 “陆行,出大事了!”楚褚双目微缩,深咽下一口唾沫,目光看向远处。 陆行寻声看去,初语凝噎:“怎、么了……” 无数尸体堆积在山谷中,就被随意摆放着,尸体的数量尤为多,硕大的山谷几乎没有一处能容足的地方,鲜血汇聚成河倒涌入溪流中,无论山溪如何冲刷,都抹除不了这渗透进石头缝隙中的血渍。 陆行紧咬牙关,这积满山川的怨气迎面而来,直让他神色恍惚,“小钰、丹儿,你们就在车厢内,别出来。” “好的,公子。”小钰连忙答应。 “好,”柳丹扬抿着嘴,空气中的血腥味很重。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似是溪河断流、山石滚落,山灵抱怨,号哭动于天地。 高处的山峰上,数列红甲弓手针对着下方,沿谷二里地,皆在弓箭的射程之内;再是两侧的丛林中,一队队红甲骑兵从四面八方而来,如蝗虫过境,卷起漫天尘土。 待红甲骑兵将陆行一众人团团围住,骑兵们让开一条路,一个面容精悍的老者骑着汗血宝马走出,背上挂着红披风。 陆行背靠在车架,他认出了来人,右手轻挥:“冉王,您老不在家享福,何故跑这一趟?” “哼,”冉王目光凌冽,面容虽老,但杀伐不减,怒道:“陆行,你杀我嫡长子,还敢如此张狂,今日我便送你去地下见我儿!” “不就是个嫡长子,杀了就杀了,您老儿子不少,再立一个不就完事了,”陆行摆摆手,与楚褚对视一眼,见其暗暗点头后,陆行右手一撑木板,便从车架上跳下。 陆行走到车架的最前方,便是离冉王也仅有五丈的距离,拱手作揖道:“晚辈陆行,见过冉王。” “呵呵,陆行,你要知道,此刻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我的铁骑早已将此地牢牢围困,杀你是必然的。不过,”冉王嘴角勾起笑容,嘲笑道:“你若是有什么遗言尽管交代,若是你愿意跪下为我的睦儿磕头认错,我倒是能留你个全尸。” 陆行昂头看着马上的冉王,反问道:“冉王为何觉得稳吃我了?要知道此地是青、幽边界,算起来还是北地的地盘,冉王就不怕我黑骑踏至将你带来的人马全数歼灭吗?” 冉王听到这,面上涌血,捧腹而笑:“哈、哈哈,你小子还痴心妄想呢,你那三万黑骑现在还停留在定辽、曲作和桦台三郡,此地离那里足足有两郡之地,便是拼命狂奔,那也要一天一夜,如何能赶到此地?” “等他们寻风而来的时候,便只能迎回去一具尸体。说不得我还能以逸待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你说呢?” 红甲列队、一目不可望尽头,其上弓弦拉圆、蓄势待发,兵威正盛。 “哈——” “哈、哈——” 正值生死时刻,陆行反倒笑了、捧腹而笑,甚至越笑越欢。 冉王皱眉,质问道:“竖子,你笑什么?” “咦——”陆行似是在接连不断的笑声中找出一丝空闲,反问道:“冉王,您没听见鹰啼吗?”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啼鸣响彻山谷,山石大地再度震动起来,与方才红甲士卒引发的地动山摇如出一辙,皆为铁骑践踏。 小青从高空落下,双翼张开,落于陆行抬起的左臂。陆行为他合上双翼,再好生为其揉捏,“辛苦你了,为我请来援军。” “怎么可能,快去查查,没有我的命令,是哪部胆敢挪动?”冉王对身侧的传令官吩咐着,根本不信陆行口中的援兵。 陆行轻笑道:“冉王还是别多疑了,留给您的时间可不多了。我也不瞒你,来的是我三万大北津骑!” “我呢,也是恭候冉王久矣,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中了谁的圈套!” 冉王脸色铁青,却是很快镇定下来,血煞军训练有素、军纪森明,尤其是自己亲点的一万骑,未必就不能与三万大北津骑斗上一斗。何况此刻陆行就在包围圈中,只要杀了陆行,便是比什么都好用。 “当真是北地陆姓,没一个好拿捏的。你我,刀剑上分胜负吧,”冉王掉转马头回到队列中,再是右臂高举,重重落下,“放箭。” “领域!”楚褚爆喝一声,腾空而起,拦下率先落下的箭雨,以移山搬海的地道将箭丢向一侧。 “古刹、玉蝉!”陆行一身剑意登临半步大宗师,阻拦着流箭,防止车厢内的小钰和柳丹扬受伤。 随着箭雨落下,红甲骑兵纷纷后撤,一连十余辆弩车平列排开。 “用弩车!”冉王一声怒喝下,一排排弩车被推到最前方,每一辆弩车都有九个大力士为其服务,先是装上重箭,再是合力拉动重弦,根根都有手臂粗细。 “糟了!”楚褚面色一变,这种特制的弩车便是为了对抗高境强者制造的,是军中出了战阵外,对高境强者杀伤力最强的一招,“陆行,你我各护住一人,尽力躲避。” 陆行很清楚弩车的杀伤力,连忙喝道:“好!” 此刻,天空忽然为之昏暗,一处红甲弓手占据的山坡上,一个手持银枪的将军,身边的红甲士卒尽数倒地身亡。 “雷家枪法,落雷!先废你十二辆弩车!” 银枪将从山坡一跃而下,枪光随影,如十二道雷蛇探出,雷光似要把天地连成一片,轰地一声巨响,十二辆弩车在一瞬间作废。 “前锋将军雷英,参见世子,末将救驾来迟,还望恕罪!”雷英半跪在地。 此刻箭雨的压力骤减,陆行也得以抽空,连忙上前扶起雷英,道:“好,随我杀敌。” “不,请世子于此处暂左歇息,我的职责是护你周全。” “末将是领了军令状的,若是您掉了一根头发,陈帅定斩我不赦。” 陆行皱眉,试探问道:“莫非是大军已至?” 雷英摇头,伸手向另一处山崖指去,道:“并非,世子何等金贵,杀敌何须劳烦您亲自动手?还是交给下属们吧,左右中三路前锋,已然到位!” 话音方落,左边山崖连横一里的弓箭皆数停息,无数红甲弓手纷纷倒地,有的直接从百丈高的山崖上坠落。 “嗡嗡嗡——”似是连空气都在颤栗,左右两道刀芒争先而落,一把银刀,一把金刀。 “左前锋尹大郎,率三百轻骑全歼八百弓手,拜见世子。”尹大郎半跪在地,持银刀。 “右前锋二郎,率两百轻骑杀敌过百,拜见世子。”尹二郎半跪在地,听着大郎的战绩,一脸的羡慕,随机补了一句,“大郎是比我来得快一些,否则我部亦能杀敌八百的。” “哈、哈哈,”陆行连忙上前扶起二人,伸手指向前方的血煞军阵,道:“无妨,你们看到那骑着汗血宝马的老头了吧,他就是冉王,宰了他,什么功劳都有了1” 陆行上前一步,雷英位于他的正前方,尹大郎持银刀护卫左侧,尹二郎持金刀护卫右侧,三人互为犄角,此为大北津骑派出的先锋军。陆行面朝着红甲军阵,喝道:“冉王,不知您老想怎么突围?或是说老跟我陆行拼死一搏?” 冉王再度从军阵中走出,两军交战,决不能弱了气势,不过此番没有骑马,几乎是所有的马匹都被雷英的一枪雷霆电翻。 “陆行,还没你叫嚣的时候,你可还在我的重围之中,你可听说过,八千血煞,可退半品儒圣!” “诸位,今日可愿随我结成血煞阵。”冉王后撤,消失在军阵中。 血煞之气从每一名士卒体内溢出,一个个面目通红,五脏似是在燃烧,血煞随着战阵往领头的将军身上汇聚。 将军着血甲,踏空而行,似是在走一条血色大道,这一走便是二十步! “三千红甲领命,愿赴死,以杀陆行!” 那将军除了头盔,其余地方都被血甲附着,手持一柄血色巨斧,血煞所到之处,兵锋钝拙,唯有血煞无敌。 第六十五章:冉王撤兵,红甲赴死 面对血斧将军,尹二郎却是无半点怯色。 他手持金刀率先朝血斧将军杀去,刀光其快,先是避开迎面的落下的巨斧,他提刀砍去,没一下都是落到铠甲的关节处,那里是软甲所在。 然而一番交手之后,血斧将军就跟没事人一般,斧头落下的速度每一次都在变快,浑身的气息仿佛也在逐步提升。 “铛!”斧头与金刀相碰,一股翻山蹈海的力道将尹二郎击退,金刀插入土石中,却一连拖出了十余丈的沟壑。 “世子,此人的山巅境修为竟然是真实的!想不到东冉的血煞阵,竟然真有如此威力。”尹二郎虎口有鲜血滴落,右臂不停颤抖,甚至连金刀都握不稳。 尹大郎见二弟吃鳖,连忙拱手出列,道:“末将情战,望世子答应。” “八千血煞,可退半品儒圣,”陆行在心中喃喃,这也是他头回瞧见血煞阵在战场上的面貌,只一阵便能将此地的天时地利全数改变,若想破开此阵,寻常弓箭无法破开红甲的防御,重弩过于笨重,极易被血斧将军摧毁。 当下的功夫,若是我掌军,想破此阵,唯有用重装铁骑去冲撞,否则血煞阵便能卡住此处山谷,将战场分割开。 “尹大郎,不必出手了。听声响,大北津骑已然近了,你且下方的旗帜,红甲的军旗已然乱了,冉王的旗帜在逐渐远走。这些红甲士卒若想活命,那此刻一定要撤阵遁逃,否则就来不及了。那血斧将军若是想搏命,以你的实力是拦不住的,还得劳烦三叔出手阻拦。” “末将惭愧,还要劳累楚大人。”尹大郎说道,退到一侧。 陆行爬到车厢的顶部,上边还有流箭插着,如此算是与血斧将军同高。他扯着嗓子道:“将军还不走吗?您家冉王可是已经逃跑了,您再不走,可就真死在这了,只能马革裹尸,我可没余力送你的尸体回东冉。” 血斧将军喝道:“陆行,你不必多言,我等甘心为东冉赴死!今日,我不管别人怎么打,我都只杀你,定要杀你。” “呵呵,杀我?”陆行干脆坐在车厢上,折下一只箭矢,道:“那便请将军提斧上前,你我之间不过三十丈,将军请吧!” 说着,陆行轮动右臂,对着血斧将军的方向掷出箭矢,箭羽在空中舒展,剑棍插入血煞军阵前的土地,入土三寸,此为下战书。 血斧将军右腿高高抬起,将箭矢踩折,此为应战。 还不待血斧将军走出十五丈,一杆银枪从陆行的身边窜出,如雷龙满天血煞咬去,雷英冷声道:“世子包含,雷英手痒了。” 陆行撇嘴,心下无语:“不是方才还军令如山的吗?” 尹二郎眼中闪过期待,吹捧道:“世子不知,英子虽是女流,但是巾帼不让须眉,一杆雷家银枪,军中能打赢她的那都是大将军了。” “哦,竟是女儿身?盔甲一戴,当真是瞧不出雌雄。”陆行点头附和。 “那便看看吧……” 说时迟那时快,雷英已与血斧将军过上十余招,雷家枪讲究一个至快则刚,看着架势便是适合男子用于战场厮杀的,据说雷家先祖开发出此枪招是用来对付战车的。 不过,这枪法传到雷英手中似乎又有了变换,枪杆有如灵蛇韧性,每每一次变招都能将血斧将军的巨大力道给卸掉,有时借机抽枪攻击,专挑血斧将军的手肘和下颚去。 陆行打量着血斧将军周身的血煞之气,对楚褚吩咐道:“三叔,准备救人,这血煞气息能磨人心神,已经百招了,再打下去的,雷英会防不住的。” “好,”楚褚点头,向前走出几步,亦是在凝练拳意。 “啊——”雷英嘶吼一声,腰马合一,才用枪杆将一斧的力道卸掉,便回身一枪扎向血斧将军的面门。 血斧将军也不躲,挥动巨斧的速度陡增,以他此刻的修为,便是面门被扎上一枪也不是什么大伤,若是能以此为代价砍杀了这个年轻的将军,简直是不要太划算的买卖。 “该死!”雷英一瞧血斧将军的攻势便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此枪乃是雷家枪中最为王霸的一枪,威力和后劲也是最大的,她不会收枪隔档的,此枪若能攻其所害,定能让其丧失战斗之力,自己既然领了前锋将军的重任,便理当枪破血煞阵! “该如何?”这回轮到楚褚犹豫了,血斧将军这一攻势明显是招架出了差错,才漏出如此破绽,但以雷英的境界,以她的腰杆,能抗住积聚血煞的一斧? “怕是会非死即残!不行,军中就没几个女将军,你若折在这,陈空空若是知道我能救不救,定会堵在我府邸闹事!”楚褚当下做出决断,右拳紧捏藏在腰间,此拳出则风云变色。 “轰!”这一枪终是没落下,雷英倒退十余步才缓住身形,手持长枪,面带遗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退回到陆行身边,静默守护着。 楚褚一拳打在斧面上,将血斧将军震退一步,喝道:“将军死战,兵卒死阵,今日我算见识了东冉的红甲士卒,不愧为当世悍卒。” “不过,”楚褚双目凝视,一身霸道真气爆发,天空有云动,似有红光落下,大道已连。只见他蹬腿冲出,双拳携势自上而下压制着血煞气息,“今日有我楚褚在,你等难伤世子毫厘,故死也是白死。将军若是尚且有一丝良知,此刻缴械投降,我愿意帮你向世子请命,绕你们不死。” “我红甲军,上下同心,为东冉,大可赴死!”一声声浪潮铺天盖地地涌来,回楚褚话的不是血斧将军,而是三千固守围困、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结血煞阵的红甲士卒。一个个面目通红,目光坚定,似是知道为何而战? 饶是陆行见了,顿首叹息:“如此红甲,可惜了。若是红甲士卒能为我所用,那还天下太平就非一句空谈,当真可一试了?” 陆行说这话的时候,雷英和尹家两兄弟皆是心中一颤:世子的宏愿竟然是还天下太平? “呢喃,”小青在方才交战的时候便一直在天空盘旋,化为陆行的另一只眼睛,一有重大军情便会落到陆行肩上。 陆行听完小青的话,笑道:“冉王已经向南逃窜了,陈帅正领兵追击,此地的三千红甲已经是一处孤军,已被我军团团围困。” “围而不攻?看来陈帅千里奔袭,对着血煞阵也是束手无策,在等我们破血煞阵啊,”陆行摇头失笑,再度放飞小青,他朝着楚褚那便放声问道:“三叔,你要多久才能拿下此阵?陈帅已经团团围困此地,三千红甲占据山势,又结成了血煞阵,陈帅不想徒增伤亡。” 此时,两侧的山崖纷纷竖起了一面高高的新旗,黑面、白字和红丝条,其上单写了一个“雪”,迎风招展。 “呵,已然三载未曾瞧见我北地王旗了。”笑容追上陆行的嘴角,看着喜由心生,旗如雄鹰展翅,俯察战局。 右边的山崖上,抬出了上百个战鼓,搬战鼓的将士把盔甲一脱,握紧鼓杵,便化为一名名击鼓力士。 “中路将军蓝五,见过世子。”呐喊之人盔甲半脱,手持鼓杵向陆行拱手。 哪有将军战时卸甲的……陆行心生不悦,若他来整军,定对这种战时卸甲的行为严惩不贷。 雷英见出陆行眼中的不悦,连忙说道:“禀世子,蓝五将军可是军中常胜将军,既能做中军以御敌,又能率前锋陷阵破阵。此番应当是陈帅派他来为世子破了血煞阵,蓝五行事颇为放荡不羁,世子定要包容。” “好,许是我兵书读多了,养了些坏毛病。”陆行嘴上露出笑容,高高抬起一只手,对着山崖上的蓝五招呼,“蓝将军,本世子倒要看看,你如何助我破了血煞阵,仅靠着击鼓壮军威吗?” “好,世子可定要看好了——”蓝五领头,亲自击鼓。 两百战鼓,声声同奏,一时惊天动地,有山崩海啸的天威。 而血煞阵的最前方,一个士卒腿软,竟然当场昏眩在地,鼓声重重,接连有士卒晕倒。 血斧将军和楚褚战成一团,无暇他顾,只得眼睁睁瞧着这两百鼓声如镰刀割过他手下士卒的生命。 “啊——”血斧将军怒吼一声,挥动巨斧的速度更快,不再主意什么章法,每一次皆为全力挥出,“楚褚,我要你命,我要你们都死。” 然而他挥斧的速度虽然快了,但更加没了章法,在楚褚这等武道宗师眼中,每一下都是漏洞百出,反倒应对起来更为游刃有余。 雷英面带感慨,似是回忆起方才和血斧将军的战斗,叹气道:“其实,若真是战场上碰到了红甲士卒?没有楚大人坐镇的话,我们想要破了这三千红甲,定要花费两倍于此的代价,甚至我和左右前锋都陨落,才能换得破阵的机会。” 陆行点头,道:“所以冉王再赌,可惜了,有三万大北津骑,他杀不了我,只能折兵损将、自认倒霉。” 冉王所谓的赌,便是赌陆行没有这三万大北津骑,赌雪津城自生内乱,赌陆行没有留此后手。若是赢了,天下恐怕会再陷入五十年前的七国纷争,而东冉便能获得一丝博取天下的机会。 第六十六章:两个副将 不断有红甲士卒倒下,血斧将军便是再卖力也过不了楚褚这关。 逐渐的,直到红甲死伤过半后,连维持基本的血煞阵都成了难事,血斧将军的实力在迅速倒退,落下的一斧楚褚探手就能接下,甚至身形都不会晃动。 鼓声加快节奏,两百震动的鼓面如催命符一般,迅速收割者血煞阵中的红甲。 “红甲已经是强弩之末,等到站着的士卒不足一千,那位将军也会当场身死。”陆行轻叹气,看向右边山崖清一色的白面战鼓,神色平添一份悲凉,想不到两百战鼓便能破血煞阵,这蓝五果真是常胜将军,果真厉害。 此地的红甲已然不足为虑,但冉王早就抽调走主力撤军,而大北津骑的主力正在一路追杀冉王。 这一追,战场便拉的很长,双方都为骑兵,冉王真想跑,是很难拦住的。 一队队大北津骑从小道穿插,将红甲骑兵的队形分散开,但冉王带来的红甲士卒皆为精锐,少部分深陷重围知道走不掉后便奋力厮杀,如此,便又拖延了大北津骑追击的速度,让冉王的大部人马迅速撤离。 一位副将勒马,对身侧的主将问道:“前边就是夸娥关,怎么办?还要追吗?” 主将深吸一口气,道:“追!” 数千大北津骑如黑潮涌下,抓着红甲的尾巴便能再咬下一块肉来。 “咻、咻咻——”天空有箭雨袭来。 “快快举盾!”副官连忙对身边的传令官吼道。 哪来的箭雨……主将面色困惑,看向夸娥关的方向。 只见夸娥关城门大开,无数红甲骑兵窜入,其中还能瞧见冉王的旗帜。夸娥关上,不断有士卒举箭,轮批有箭雨落下,让追击的黑骑有不少伤亡。 主将瞳孔一缩,那夸娥关上,箭神张九弓正搭弓射箭,方向这是瞄准自己这边,再一目,箭矢已空。 “糟了!”那可是箭神张九弓的箭,此刻尝试下马怕是连探脚的时间都不够,他仅能把长剑横于胸前,以待能挡住此剑。 “将军小心!”还得是随行的副将用力推了一下主将,把马儿惊到了,这一箭才射进了主将的大腿上。 主将忍痛用长剑将箭矢折断,喝道:“撤军!” 军令一下,旗帜调转,大北津骑如潮水退去。 夸娥关,危墙上,张九弓撇撇嘴,似是在说:一箭没射死你,可惜了。 关内,冉王带着红甲亲卫直往平原走,平原上便有六千红甲为其接应,这都是他事先留在夸娥关内的红甲士卒,就是提防张九弓不开关。 “陆行此贼,杀我爱子,再促使我兵败,老夫定要把你挫骨扬灰。”冉王恨的牙痒痒,回首看着逃回来的方向,挥动军旗再度召集部众,再一清点,算上关内的六千骑兵,共计还有八千余骑兵。 …… 山谷处,一队队黑骑踩着红甲士卒的尸体涌入,再是一队配弩的骑兵从中开路,一个着金甲、佩红袍的将军骑着全军最高的马来到陆行的身前。 陈空空下马脱盔,金盔夹于腋下,单膝跪地,抱拳道:“北津军大帅陈空空,见过世子,恭迎世子回北地!” 众将纷纷脱盔,对陆行半跪行礼。 陆行上前,弯身扶起陈空空,亲切道:“空空姐,许久不见了,一别三载,您还是风采依旧、英姿亮人。” 陆行左手握在陈空空的右臂上,再用右手为其拿着金盔,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还得是空空姐,我一纸书信你能轻来,若换了别的大营,我怕是不够分量。便是我亲自前往,也是调不动那些兵马。” 二人边走边说,正好来到楚褚一边,此处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人。 陈空空面色微动,低声道:“陆姐不知所踪,臣请世子领兵回雪津城,夺下阁老的兵符。” 闻此,楚褚眉头一跳,却是沉默不发。 “空空姐的意思是,发动兵变?”陆行微微低吟,似是深思熟虑了,道:“不可,兵马未到雪津城,阁老便会收到消息,或是此刻已然收到消息。再者,雪津城乃北地的核心,更是抵御北蛮的第一线,岂能有内乱的发生?” 陈空空看着陆行的神色变化,说道:“看来世子已然做好了打算,那臣便照着世子想的来。” “好,”陆行大喜,再与楚褚相视一眼,坦言道:“密线来报,北蛮异动!” “北蛮异动?或许果真如此,不过我我调兵南下时已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留下的兵马完全能撑到我摔军回防。”陈空空说道,面色亦是紧张了几分。 陆行说道:“不若这般吧,空空姐,你先回去镇守北疆,留五千骑兵于我,我处理完此处战场再回去。” “为何?”陈空空面色困惑,急促道:“世子既然知道北蛮异动,理当随我一同回去,便是不与我一同,那也得先回雪津城啊。为何要留在此处打扫战场,这些事情随便派个后勤将军便是。” “哎,空空姐,您方才不是还说都听我的吗?”陆行嘿嘿笑着,眯起双眼。 陈空空本想再说些啥,可听到陆行这话,只得低头道:“好,我听世子的。” 楚褚忽的插了一句,问道:“于定辽、曲作和桦台待命的三万黑骑该作何处理?” 此话一出,陈空空亦是困惑地看向陆行,她也是才知道此事。 陆行扫过二人的目光,仅简单说了一句,“留着。” “好,”陈空空点头,率先走到众将士面前,道:“雷英出列,今日起,你率领五千兵马驻守此地,互为世子左右,不得有误。” “其余众将,五千骑清点完毕后,便各领兵马随我回北边塞城。” “诺,”众将抱拳听令。 雷英听到众人都要走,面上一急,询问道:“为何我要留下?” 陈空空撇了她一眼,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忘了说,你为副将,世子为主将。” “啊哈哈——”众将捧腹大笑。 “笑什么?”陆行说着,走到雷英面前。 众将士见到是陆行,纷纷噤若寒蝉,不再放声大笑,唯有中军将军蓝五仍旧笑得合不拢嘴。 “蓝五,放肆!”陈空空出声训斥,吩咐道:“你也留下吧,做世子第二个副将。” “哎,凭……”蓝五一脸不忿,要说的话被陈空空喝止了。 “再敢顶撞,便罚你一月内不准沾酒。” 闻此,蓝五脸色大变,带盔提枪来到陆行身前,战稳军姿,喝道:“今日起,蓝五便是世子的人了!” “啊哈哈——”众将再度捧腹大笑,饶是雷英也抹嘴偷乐呢。 陆行哈哈大笑,一左一右拉起二人的手,直往军中走去,边走边道:“来来来,随本世子点兵去,这可是我头回点兵,你们可要为我把关。” 时间仓促,陈空空只集结了一万多人供陆行点兵,陆行见到强壮的都纷纷让他们跑去另一边列队。 “哎,世子,你这样可不行,”雷英看不下去了,若不是手臂被陆行牢牢拽着,她才懒得来点这兵呢,反正她只是个副将,“您挑的都是些饭桶,战场上拼的是军阵。” 蓝五在一旁补充道:“英子说的有道理。” “谁准你叫英子,你再叫一声英子试试?”雷英怒目而视,若非陆行拦着,她非要给蓝五一拳。 “呵,我不止敢叫,我还敢往外说呢。”蓝五分毫不让。 “咳咳,”陆行咳嗽两声,打起了圆场,“雷英方才在你击鼓的时候还为你说好话呢,她夸你是常胜将军,智勇双全。” “行了,点兵这事就交给你们,此番五千兵马,你们各自领两千五,全权交给你们掌管,若是打起仗来,我绝对不干涉。” 闻此,雷英眼睛一亮,倒是蓝五兴趣缺缺,还是齐声道:“诺。” 陆行便在点将台上一坐,看着自己这边愈来愈多的士卒,心中便多一份喜悦。他看出了雷英和蓝五似有不合,便让二人私下交流。 士卒之中,蓝五随意点了一位士卒,随后对雷英问道:“哎,你知道为何陈帅要将你留下吗?” “为何?”雷英脚步一顿,心中的确有诸多不解,“你知道?那你倒是说说?” 蓝五笑眯起眼,道:“你不是女儿身嘛?” 雷英点头,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要说陈帅想让我为世子暖床?你的口中也就能蹦出这些龌龊话来。” “呵,丫鬟不见得,不过,”蓝五嘴角抹过一丝玩味的笑容,目光看的却不是雷英的方向,“你若是能成为世子的枕边人,以后北津军一脉的人在世子这里便能好说话不少。” “休想!我瞧世子非你口中的纨绔。”雷英掷声,她就知道在蓝五的口中听不得什么好话。 “哎——”蓝五摇头叹气,慢悠悠道:“你不是一直为你父亲的案子愤愤不平吗?若是你能在世子耳边说上那么几句,待来日世子成为真正的北地王后,说不得能为你的父亲翻案,你也就能成功将你父母的骨灰带回雷家祖坟安葬。” “蓝五!难道今日你要与我一分生死吗?我雷英有傲骨,容不得你百般羞辱!”雷英面容冷酷,眉间甚至藏有一丝杀气,她夺过一个士卒的戈,对准蓝五,“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我雷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点,世人若是说我的父亲有多上罪过,我便为他一一偿还!” 第六十七章:贾城来的急信 点完兵后,陈帅便率领大北津骑回塞城了。 陆行特地留了五千骑,除了打扫战场外,还有大用。那日他遭到黄袍剑客等人的围杀,此番这五千骑便是为了他们的尸首而留,熊王一身是宝,安茂德是道境,死后肉身会演化为秘境。 点了五百骑一路往深山里走,陆行走了数十里才寻得那日的山崖,此刻已经有不少精怪诞生,浓郁的生命力和灵气汇聚在此处,若无他人插手,此地定能成为一座福地。 饶是蓝五见多识广,都没曾见过如此阔绰的地方,光是盗王识海中爆出的宝物,都不下百余件。 搬运从东冉士卒身上脱下来的盔甲和此地遗留的宝物,少说得有三五日,陆行也要趁此修养一会。 三日后,夸娥关。 金大福弯着腰递出一份通关文牒,那守关的士卒打开文牒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小心地把银票收入囊中,便让人放行了。 回到车厢内,二人此番还是没带马夫,他们是去拜访北地世子,这事若是让朝廷的密探知道,往大了说能是叛国的罪。 丰良平充当马夫,驾车离开了夸娥关,直到走了两里地,二人才开始交谈。 “大福,照理说来往两地贸易的商贾应当不少,为何我们一路走来都没碰上一家商队?” 金大福从车帷中探出头来,见四下无人,才敢开口说:“去北地的商贾是不少,但都不走这条道,他们会走临潼关。” “为何?我记得临潼关地势险要,理当更难通行。” “嘿嘿,”金大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临潼关外有运河,能走水路,当年中原给北地运粮的时候,便是通过此条运河。” “话说,你知道世子在哪吗?前些日子兵荒马乱的,我可听说了,东冉王带兵出关,最后狼狈回来了,看着是世子赢了,但说不得是惨胜。” 丰良平斜眼看去,夸赞道:“想不到你有如此见地,东冉王万里调兵,是为了报杀子之仇,大周再怎么掩耳盗铃,雪津城掌权的不是傻子,自然会有应对。” “眼下不知道是世子有没有随军队回雪津城,若是回去了,你我又得奔袭千里了。” “咯噔,”马车一记颠簸,竟是车轮滚过了一具尸体,二人见怪不怪,接着赶路。 由于山谷中血流成河,尸首都能堆京观了,陆行便让人将大本营安插在了深山中,正好当初剑气横扫,稍稍砍伐便能腾出五千人的地盘。 “公子,药汤来了,可是加了熊胆的。”小钰端正瓷碗,上边正热气腾腾。 湖边的青石上,陆行正在钓鱼,瞧见是小钰,便将手中的鱼竿交给了柳丹扬。 陆行接过汤药,其中有淡淡的梨花香,他眼睛一眯,熟悉的记忆涌上脑中,“你两在照南轩的时候给我灌春药是不,此事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小钰眼睛一转,撒腿就要逃窜,却被陆行一把抓住了小臂,陆行再一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对着胳肢窝就是一顿挠。 “啊咯咯——公子、公子,小钰错了,咯咯……”小钰连连哀嚎,解释道:“我还不是为了公子着想,能早日收下柳姐姐……” 陆行贴在她的耳边,命令道:“小声点,若是惊到本公子的鱼儿,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 小钰吓得捂上嘴巴,只是陆行不依不饶的攻势让她痒得吃不消,眼角都挂上眼泪了。 “公子,有人来了,好像是雷英将军。”柳丹扬说着,连连咳嗽,提醒陆行注意形象。 陆行将小钰放开,回首看去,雷英可是从没亲自来过,今日还是头一遭。 雷英以红绳束发,风起青丝,更添英气。她走到陆行身前,拱手道:“世子,贾城来信,快马加急。另外,山谷里有两人要见你,说是世子和他们相约。” “信呢?”陆行问道。 雷英向身侧的士卒示意,士卒毕恭毕敬地将信封交给陆行。 “那两人要见吗?不见我就回绝了。” “见,”陆行接过信,点头道:“寻常人都对我避之不及,我倒是好奇,谁这般想见我?” 雷英点头,便带着士卒退下。 湖边再度剩下陆行三人,士卒战在五十丈外,远远护卫。 “看看呗,”陆行将信封递给柳丹扬,说道:“贾城加急,说不得与照南轩有关,你现在虽说已不再是碟子,但事关你的旧部,还是念感情的。” 柳丹扬接过信封,另一只手拿着鱼竿,反倒腾不出手来了。 “别钓了,半天没一条,今日的鱼不给面子。”陆行夺过鱼竿,再随意丢在地上,两指一并,数道剑气打入湖中,当即便有三条大鱼翻着肚皮浮上水面。 小钰连忙拿来长杆网将鱼儿捞到岸边,再是装进竹篓中。 一侧,柳丹扬满怀心喜打开了信,虽说不谋其位,但这些相处下来,她对照南轩是有感情的。 风声紧了,在湖面吹出“啾啾”声,太阳被山挡住,湖面有一大片阴影。 “呜、呜呜……”柳丹扬眉眼泛红,握着信封的手心在颤抖,她将头靠在膝盖的衣裙上,泪水和哽咽是止不住了。 小钰微微一愣,眼见柳丹扬手中的信封脱手,她伸手一抓信封,免得它掉入湖中。 “柳姐姐,出了何等事情,怎么哭的这般伤心?” 柳丹扬抬头,青丝粘着下巴,鼻涕眼泪皆是不止,今早小钰帮画的妆也花了。她张张嘴,颤声道:“照、南轩,没了——” “什么?”陆行心下一惊,他拿过小钰手中的信封,只管一字一句看去。 冉王率兵进贾城,包围照南轩,弓弩向、兵锋入。辛乙武艺高强,一人击退数十名金刚身的红甲士卒,最后被万箭穿心而死,未退一步。此外,照南轩上下所有的碟子,皆是自刎于楼中,未曾泄露北地一丝一毫的信息。此书信,乃是属下绝笔,愿世子大人见到此信,能帮照南轩的兄弟们收捡尸体,再照顾一番弟兄们的家室。 “冉王!你怎么敢的——”陆行鼻子一酸,照南轩是替他死的,是他没安排好,才给他们招来杀生的祸事。 陆行蹲下身,为柳丹扬抹掉泪水,宽慰道:“放心,我这就回贾城,帮辛乙、帮弟兄们收捡尸首,他们是烈士,是替北地死的,北地绝不会委屈他们。” “不,公子还是别回去了。”柳丹扬拽着陆行的手,劝阻道:“公子应当回雪津城,应当手握兵权,北蛮来犯,北地千万人的性命寄于世子一人。” 柳丹扬站起身子,弯身作揖,道:“请公子准我离开几日,让我回贾城料理一番他们的后事。” 陆行眼中微湿,一把抓住柳丹扬拱着的手,将她拽入怀中,用最温柔的语气,在她的耳畔说道:“你是本公子的丫鬟,若是出了事,谁能还我一个柳丹扬?” “此事已成定论,你们随我来。” 陆行带着两个丫鬟一路向军营中走去,途中瞧见了被士卒带来的丰良平和金大福,他没有理会,朝最中间的营帐走去,那是雷英的将帐。 两个丫鬟留在外边,陆行掀开帷帘进入,除了雷英外,蓝五此刻也在帐中,二人见到陆行,连忙拱手。 “雷英,召集将士,随我问兵夸娥关;蓝五,你在正好,你率轻骑去调动定辽、曲作和桦台郡的三位黑骑,让他们压兵逼临平原五隘,以狼烟为信号。” 蓝五眼中震惊,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世子为何要扣关?两地之战可不能说打就打,出师还要有名呢。” “请世子三思,”雷英连忙拱手,道:“世子也知道北蛮异动,而大周和北地虽暗地里不合,但明面上相安无事二十余年,从未起过刀锋,此先河不能由世子开。” 陆行沉默,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二人查看。他很清楚,此次入关大有不同,他斩齐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朝廷想必做出了应对;再有冉王说不得还没走呢,他若想安然无事的去贾城,定要带兵马过夸娥关。 蓝五看完信后,沉声道:“好,我去为世子调兵,不过黑骑军向来只认兵符。” “要兵符是吗?”帷帘被掀开,楚褚走进,将半块虎符丢给蓝五,“拿去吧。” “走吧,”陆行拍了拍雷英的肩膀,示意她跟上。 帐外,丰良平和金大福见到陆行后,连忙拱手道:“草民见过世子。” “留在军中吧,”陆行只随意扫了一眼,步子并未停留。 见陆行没在意,丰良平咬牙,提高声音道:“世子可是要去贾城?红甲军可并没有离开幽州的迹象,世子难不成要带兵入夸娥关?” 众人脚步一顿,雷英冷眼看向此二人,要知道人是她领来的,此番不守规矩,便是她的过错了。 迎着众人冰凉的目光,还能闻到兵刃的铁锈味,丰良平强咽下一口唾沫,拱手道:“草民自认有大才,经天纬地不敢说,但一州之地,事无巨细,皆可握于手中。若是世子要回幽州,请务必带上我二人。” 陆行仔细听完,心中讽刺一笑,眼前这人是个浩然气都没有的俗人,不过他并未撵人,只道:“先留在军中吧,我没时间考核你。” “有没有才你说了不算,等回北地自有文官考核。” 说完,陆行便人离开,金大福肉脸一黑,抱怨道:“完了完了,你这般失礼,怕是在世子心中留下坏映象了。” “先别管,跟上再说。”丰良平说着,一把拽起金大福跟上众人的脚步。 第六十八章:这回,我跟你走。 陆行和楚褚先行,雷英率百余轻骑直奔夸娥关,柳丹扬和小钰则是跟着大军一块挪动。而蓝五则带了五十骑离开,去三郡调兵。 夸娥关外一百二十步,刚好在弓箭的射程外。 陆行和楚褚二人骑马来到夸娥关下,喝道:“告诉张九弓,打开关门,我要入关。” 士卒连忙传令,有的士卒远远瞧见大军挪动,连点狼烟的干草都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张九弓来到了危墙上,朝着下方喊道:“世子进关当然可以,但是有陛下手令,若是陆行要再度入关,只准他一人进入,不得放入其余北地人马。” 楚褚脸色一变,道:“世子决不能独自进入,天知道大周皇帝作何打算,说不得您才入关,就被扣完京城为质。” 城墙上,张九弓远远听到这话,脸色亦是变了,楚褚这个雪津城的二把手果真智勇双全,连陛下的心思都能猜透,陛下的确让他拿下陆行,说是要给东冉王一个交代。 陆行点头,昂头道:“张九弓——,我要带兵马入关——,照规矩,我为北地世子,有权带一千兵马入关!” “您要带兵马入关?我怎知道世子是何企图,何况您没加冠呢,您还算不上北地世子!”张九弓可是很清楚陆行在龙虎山三载,前些月还传来孙琦要加冠的消息呢。反正今日,除了陛下的命令外,其它的他一概都不会考虑。 陆行见眼下难以说服张九弓,更有陛下手令压着,与楚褚商议道:“不妨我先进去,你在外边率黑骑给张九弓施压,以此护我周全。” 楚褚面带犹豫,再度高声吼道:“这般,今日只有我同世子一起进入,如何?” 张九弓再度摇头,喝道:“有陛下手令,楚褚,你难不成要抗旨吗?” “三叔,算了,”陆行低声道:“不妨如此,就我进去,若是有危险,我便开道引剑鸣,三万黑骑,足以破关。” “也只能如此了,”楚褚点头,忽地想到什么,补充道:“世子不妨带上方才前来投靠的那两人,他们不是北地人士,世子可以带上,再不济也是两个跑腿的。” 陆行稍作思量,道:“好。” 过了一会儿,有士卒将丰良平和金大福带到了关下。 楚褚抬头,高声喝道:“此二人并非北地人士,由他们随世子一同入关。” 城墙上,张九弓眯眼打量着下方的丰良平和金大福,硬是看不出深浅,跟两个普通人一样。 “好,不过要验明身份,你二人可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金大福面色喜色,忽地就能与北地世子同行了,次等殊荣让他浑身兴奋,只觉得此番跟着丰良平一路奔波,总算是有收获了。 他连忙递出一份文书给身前的士卒,道:“我有通关文牒、有通关文牒!” 等到士卒查验为实,张九弓也不好再阻拦,便开城门放行。 临走前,楚褚真气运转,喝道:“张九弓,今日起老夫便在你这夸娥关住下了,你可听好了,我已调遣三万黑骑南下,若是世子发信号告诉我他有危险,老夫便率三万黑骑踏平你这平原五隘!这话老夫只说一遍,你最好别当儿戏!” 张九弓脸色骤变,三万黑骑压境?这可比楚褚在夸娥关呆着更让他心惊,只得让手下将此间的情况汇报给陛下。 此刻,关下,金大福驾车,丰良平和陆行坐于车厢内。 “敢问世子,去何处?” “去贾城,急行。”陆行平淡道。 “好嘞,世子坐好了。”金大福猛地一挥马鞭,赫然要拿出他金刚境武夫的真正能耐。 车厢内,丰良平颤颤巍巍地坐在角落,费尽心思见到陆行,此刻的他反倒有些心慌。见陆行闭目养神,没搭理自己的意思,丰良平也不主动找话茬,从行囊中拿了本书看。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二人才有第一次的交谈。 陆行问道:“看什么书?” “志怪小说。”丰良平答道,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也给我一本,此地距离贾城八十里,到了贾城,那得傍晚了。”陆行说着,摊着一只手索要。 “好,”丰良平毕恭毕敬递上。 此后,再无话。临近黄昏,三人的车架抵达贾城外,由封良平应付守城的士卒,陆行没漏脸。 一处简陋的院子。 院内空荡荡的,快入冬,菜都被收割了。 屋内,案前点着一盏油灯,一位素衣女子伏在案前,手中的毛笔落下,砚上的墨水已干,宣纸上写的满满当当。 魏颖探手去熄灯,火光直照在她的脸上,脏兮兮的,似是抹了泥巴。 她把宣纸叠好,装进信封中,右手握着信。她在案前来回打转,迟迟为落下信的属地。 “没问陆行的住址,便是寄到雪津城该寄到哪去?” “对了,既然是北地王,那应该有王府吧,不如就填王府?” 魏颖拿了主意,便弯身用仅剩的墨渍写下“北地王府”。 “好了,如此应该能收到了吧。” 魏颖拿着信,前脚刚踏出门槛,便有往回收了,“现在是不是时辰有些晚了?说不得驿站已经关门了。再是我身上就这些碎银子,听说送信蛮贵的,也不知道够不够费用?” “对了,也不知道那些红甲士兵走了没?我若是被他们抓到……”魏颖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敢细想下去,“要不缓缓,再等两天吧。” “哎——”魏颖叹气,坐在床沿上,哽咽声稍稍响起,泪珠子已然不争气地落下。 “那个叫冉王的也太坏了,那些红甲士卒都不是什么好人,趁着陆行不在,做尽坏事。” “呜呜,”魏颖用衣袖将泪水擦干,紧着手心,手指捏着衣服,“辛乙也真是有够笨的,打不过就跑啊。” “我这几日眼泪怎么这么多,不该的,魏颖自立,”魏颖站起身子,拧着鼻子,空中的左手握拳,“等风头过了,我再去给他们收尸。” “咚、咚咚……”快入夜了,传来一阵敲门声。 魏颖探头看去,接连的叩门声传入耳中,她才确定是自家的院子。 “会是谁?莫不是隔壁的宋姨?不对,他家孩子爱闹,这么晚了,她应该在哄孩子。” “莫非是前些日的小混混,红甲来了才消停几天,不会真是他们吧?” 目光在院子中飘,魏颖弯身拿起锄头,“要不要去找隔壁的张叔帮忙,他是个打铁匠,性子直率,说不得能帮我降服那几个小混混。” “咚、咚咚咚。”敲门声愈发急促,大有再不开门就破门而入的意思。 魏颖眉心一紧,单手提着锄头,打气道:“罢了,大不了我就大喊非礼,今早还往张叔和宋姨家送过菜呢,邻里乡亲的,他们都是实在人,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 “谁啊?大晚上的,知不知道你敲的是寡妇门,再敲我可就喊人了!”魏颖提着嗓子喊道。 敲门声果真停了,魏颖正庆幸呢,谁见忽悠一道黑影竟然直接翻墙而入,吓得她要出声惊呼,却被一双大手堵住了嘴巴。 “呜唔唔——”魏颖拼命挣扎,锄头打不到身后的人,便用脚后跟去睬他的脚尖。 “铛、铛铛……”隔壁忽然传来一阵打铁声,声音越来越响,似是吵到了邻里。 又是一个大婶的臭骂声传来:“谁啊?张打铁,你大晚上打铁,你有病是吗?我家孩子明天要上学的,你再敲一个试试?” 张打铁似乎不甘示弱,铛铛铛的打铁声不曾停下,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敲就敲,怎么地?要死人哩——” “你才死人呢,你全家都死人!”宋婶破口大骂,听声响似乎在抄家伙。 陆行越听越心惊,那一声声的打铁声让他的心湖都颤了颤,而大婶的臭骂似是就是揪着自己的耳朵骂的,让他心神一滞。 “还得是张叔和宋婶,还得是你们,不然老娘的清白可就不保了。”魏颖心中唏嘘,见身后的贼子没了动作,她一把将其退开。 二人稍稍拉开距离,魏颖这才看清楚小贼的面容,小手抵在嘴,压着声音惊呼:“是你,陆行,你回来了?” 这话一出,隔壁两家的骂骂咧咧声才稍稍停息,张叔也不打铁了,似乎能听见宋婶用扇子拍打蚊子的声音。 陆行回过神来,脑子有些恍惚,道:“你没事就好,我就怕冉王能找到你的住处,现在见你安然无恙,实乃万幸。” 魏颖鼻子一酸,心心念念的人总算是来到跟前了,她步子一软,趴入陆行的怀中,方才没落完的眼泪此刻悉数落下。 “你、你知道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吗?又来了一群红甲士卒……” “他们都是些胡来的人,县官和城卫们都不敢管他们。辛乙没了,照南轩也没了……” “甚至于黎瑞……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公子你当初就该把她也带上。” “说不得,她也死于兵祸了。” 陆行怀抱着魏颖,宽慰道:“黎瑞倒是没事,她没住在照南轩,我离开贾城前便让人提前送她去北地了。” “没事,我此番回来便是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莫哭了。” “好,这回,我跟你走。”魏颖的声音很小,但终是动了心意。 第六十九章:娶寡妇,也得地道点 天明,照南轩外,早早来了一群抬着空棺椁的人,这些都是金大福花钱雇来的送葬人。 而丰良平则是带着告示贴在集市的外边,上边写的是让所有照南轩烈士的家属来认领尸体,有鳏寡孤独者可以同去北地。 整座楼宇有一半坍塌了,柱子上遍布刀剑的砍痕,里边的尸体少有完好的,而辛乙就跪在大门口,数十枚箭矢插入他的身体,也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魏颖亲手为辛乙拔掉箭矢,再未其整理尸容,故人的惨死,让她以泪洗面。 等了有一会,不少人都得到了陆行回来的消息,一些烈士的家属便纷纷聚过来,照南轩正对的大街,一时间哭声载道。 陆行阴沉着脸,先是将辛乙的送入棺材中,再是一一问候那些烈士的家属们。 “别哭了,走吧。死者为安,要下葬了。”陆行搀扶起魏颖,只觉得她身子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嗯,”魏颖点头,似是提起点力气,小声问道:“一共多少人呀?” 陆行答道:“碟子十六人,伙计十二人,都一起葬了吧。那些碟子的家属我会领回北地,自有相关的官员负责,至于无辜牵扯到的民众,我会给一比安家费。” 魏颖抬头问道,眼中有希冀,“好,公子处理便是,倒是辛乙,他有家人存活吗?” “哎,”陆行叹息,没有开口,却是给出了答案。 魏颖脚步一软,若非陆行搀扶着,险些摔倒在地,她两颊生红,但眼睛没什么神采。 陆行用手背抵在她的额头,很烫,“你发烧了?别说话了,我扶你去马车上休息,再叫金大福去寻大夫给你开药。” “嗯,有劳公子了。”魏颖点头,脸颊烧红了,气若游丝。 陆行将魏颖送回马车,再是千叮咛万嘱咐金大福后,他便离开了此地。 昨夜,他是第二次来到魏颖原先呆的院子,也有些事情让他不得不探究。 先去市场切了两斤猪肉,再是寻了两坛美酒,陆行要去拜访两个人,这些算是见面礼。 来到那处偏僻的院子,陆行叩响了隔壁的门。 “谁?今日不做生意。” 院子里传来张铁匠的咳嗽声,能听见院里很安静,没有炉火的动静。 “听颖儿说的,您是张叔,我今日要带魏颖走,特地送一坛美酒给您,算是谢过您照料的情分。” 陆行寂寞等候着,腰间的玉柄塞子悬空晃着,古刹和玉蝉悬于陆行周身,剑意与大门相摩擦,似乎在催促什么。 “进来吧,”张铁匠终是开门了,他半身是黑泥,院内的多是弯钩的兵器,看着不像一般的铁匠,“你既然来了,是有话想说吧。酒我可以收下,但你若是有事情想问,老子嘴拙,说不出满意的话。你可以去找隔壁的宋婶,她比我能说道。” 陆行将手中的美酒递出,直到张铁匠接过酒,带着猪肉拱手道:“您昨天敲铁的手法我听了,没断江境是做不到的,颖儿身边有一个第五楼的武夫,我很难不问个明白。” “您既然在贾城长居,那想来是知道我脾气的,坦白问了,魏颖的身份?”陆行心念一动,古刹落于右手,剑气凝而不发。 “哎,小子干嘛呢,欺负老张是个老实人?”宋婶抱着自家的娃娃来到大门口,右手还拿着把竹扇。 陆行回首看去,将左手两斤用叶子包着的猪肉丢向宋婶,再是握住了玉蝉。陆行的意思很明了,今日若是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就大打一场。 “别动手,我两不是坏人。”宋婶抱着孩子走进院子,将猪肉往墙上一挂,便向里屋走去,“到里屋来,我同你说道。” 三人进了里屋,陆行持双剑,并未放松警惕。 “世子要喝茶吗?我让老张给你倒上。”宋婶在塌边坐下,铁匠的里屋也就是床榻还算是干净。 “茶便不必了。”陆行并指在木凳上一抹,将灰尘荡尽,颇为拘谨的坐下。 “我和老张十年前便隐居在贾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腻了,便在此处做些活技谋生。小颖和我们认识有五年了,那处院子本来是一个书生住的,那书生娶了小颖,结果死在了婚床上。” 宋婶觉得闷热,眼神一撇,使唤张铁匠把窗打开。 “书生死的蹊跷,那日我还以为小颖是个妖精,那书生没亲人,便随她一起为书生出葬。老妪未瞧出小颖有什么异常,这戒心便放下了。” “呵,”陆行皱眉,似是对这话不甚满意,轻呵道:“我看未必,你二人若真有心,齐睦带红甲来那日,颖儿何至于被一个红甲士卒欺负,怕是终日为邻也没让你放下戒心,借此试探一二。若是魏颖死了,怕更随你心意。” 宋婶轻挥竹扇,倒是她怀中的孩子极为乖巧,从不哭哭唧唧。 “即便世子说的不错,那我二人对小颖并无加害之心。我二人只求世子莫要干涉我们的事情,岁数大了,就图一个清净。” “怕是今日,你们难有清净!”陆行握着古刹的手紧了紧,目光打量着宋婶左臂抱着的婴儿,冷声道:“你这婴儿是蛊婴吧,书生不是魏颖克死的,是你用蛊术杀死了书生?”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陷入死寂,三人的呼吸声尤为清晰。 “土地,真人赦令,速见。”陆行喝道,抬脚跺地,踩得尘土飞扬。 一阵白烟后,穿金戴银的土地神坐在地上,他拍着裤腿,似是在嫌弃这脏兮兮的地方。 “土地,见过真人。”土地神拱手,目光从宋婶和张铁匠身上飘过,似是在看故人。 陆行问道:“土地,我要此二人在贾城所做的所有事,还有,此地是否有一位书生死的蹊跷了?” “真人可是要查这位贾修?真人只管斩杀便是,断不会错杀的。”土地神冷脸,道:“光是她身上的怨气,没个千百人,是难以积聚的。” “真人说的书生,我的确有印象,本来我的地界能出一个君子境的书生,多好的喜事。结果,这张铁匠先是来堵我的神社,逼得我只能守护神社。待其离开后,已传来那书生死的消息,此事已有五年了,小神险些忘了还有这份恩怨。” 陆行的目光直勾勾看向宋婶,说道:“所以,你留着魏颖不是心善,而是给你的蛊婴铺路?本世子本来不想与你等计较,无奈昨日我来时,尔等已起杀心!” “便是如此又如何?我与世子无冤无仇,难道世子千金之躯,今日要亲自与我动手?”宋婶捏紧蒲扇,目光凌冽,杀意再现。 “我和老张加一块,世子觉得要怎么赢?我二人无意招惹世子,您要带走魏颖那便带走,我可以找下一家。” 陆行摇头,哑然失笑:“你害死了魏颖的夫君,你我的仇便算是结下了。我杀你很简单,没你们想的那般繁琐。昨日便觉得你等不是好人,今日算是做实了。” “土地先出去,动起手来,会伤到你。”陆行手握双剑,缓缓起身,在灰暗的里屋,剑光显得锃亮。 待土地神出去后,陆行以心念沟通在玉蝉,唤醒了正在沉睡的杨玉环,“娘娘,借我剑气一用。” “拿去吧,道境之下的事情,要用的话你便用吧,我为你多匀一些。再而,我真的要沉睡了,好困……”扬玉环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真的沉沉睡去,便是陆行将心神沉入缺玉中,也仅能感受到一团剑气,感知不到杨玉环的气息。 “小子,别太过分了,宋婶忌惮你的身份,老子可不怕。”张铁匠单手提着铁锤,声音冰冷,喝道:“武道本就是独木桥,老子不怕祸事!” “呵,”宋婶手捻着蒲扇,缓缓起身,步子柔阴,“世子想搏命?那便试试,我二人若是要拼命,世子讨不得轻松。” 一前一后,身后是武夫的凶险,身前是蛊师的阴狠,却见陆行平淡一笑,“先前说了,我杀二位废不了多少功夫。” “且听,剑鸣。” 玉蝉轻轻一舞,一抹剑气照亮了昏暗的里屋,剑气抹过张铁匠和宋婶的脖子,道境之下恐难生还。 “哐当!”铁锤落地,那襁褓中的蛊婴也露出了真面目,正是一条年幼的蛊虫。 陆行再是挥出一道剑气,将蛊虫的生机斩断,两声“砰砰”的响声后,里屋多了两具张目圆凳的尸体。 随后,陆行来到院中,墙上挂着两斤猪肉,桌上放着一坛美酒。 “哎,本事好心送礼,却又撞上一件恶事,所谓江湖,好心肠不多了。” 心思飘远,陆行想起了那日在虎头山碰上的白脸儿和二爷,他们的修为虽然比张铁匠和宋婆娘弱,心性却比他们要好上千倍万倍。江湖是把雕刀,人入了江湖,会成为什么模样是怎么都不好说的。 “恳请真人,能否让我带走此二人的尸体,我正好去祭奠一番已故的书生。”土地神作揖道。 陆行点头道:“拿去吧,将尸首埋土里,回头我带颖儿一块去,别瞧见血腥了。” “好,谨遵真人法旨。”土地神带着二人的尸首,化为青烟消散。 第七十章:你信不信,今日我把天下掀了? 一处酒楼内,魏颖躺在床榻上,门外一个个医者面色红润,可进了屋子再出来后,皆是低头丧气。 迟迟没有医者能诊断出魏颖的病因,金大福急的焦头烂额,不就一个风寒吗,这些医者看完后,怎的都说是绝症! 他着急了,世子极其重视魏颖,若是魏颖有什么意外,难保自己会落照什么好下场。 见又有一个医者垂头丧气的出来,金大福气得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臭骂道:“你他娘的,老子花百金请你们来看病,怎的一个风寒都看不明白?还自诩名医呢!老子揍死你。” 金大福本就是金刚境的武夫,拳脚可是没轻重的,打得几个医者抱头逃窜。 “阁下别动怒,”金大福的拳头停留在一个老医者的前方,看着得有七八十高龄了。 “您是?”金大福问道,看着此人年龄挺大,说不定有些本领呢,要不让他再试试。 心中拿了主意,金大福收起拳头,脸上立马露出笑容,道:“老神医请,若是您能症断出一二,今日马车上的千两黄金,您尽管拿去。” “不不不,老朽名菜,不是贪心的人,与其他医者的报酬一样即可,”菜神医稍稍拱手,便进了屋子。 他隔着层纱帷为魏颖把脉,眉头紧得皱起,面色稍稍凝重。 “哎,瞧着面色又是一个庸医。”金大福的笑脸顿时垮了,他撸起袖子露出拳头,想到这个菜庸医是个七八十的老人后,他再度把袖子放下。 菜神医微微掉头,回首看向金大福,缓声问道:“能否将纱帷掀起,让我看看这位姑娘的面色?” 见到金大福面色迟疑,菜神医补充道:“医者,望闻问切,见了面我才能定下何病啊。” “莫非真遇着神医了,”金大福心中一喜,他岂会不知道魏颖定然是得了重病的,请来的许多名医都没辙,只是他不能用这话去跟陆行交代呀。 金大福掀起纱帷,脸上露出笑容,道:“菜神医请。” 菜神医只看了一眼,便抬手让金大福放下,叹气道:“这姑娘,中的是蛊毒啊。” “老朽才疏学浅,仅能判断是蛊毒,具体是何蛊,老朽就不知道了,这种病见得少。”菜神医叹了口气,起身拱手,欲要告退。 “先生等等,要不您再试试?”金大福连忙出声挽留,瞧了多少个名医都看不出名堂,难得有一个看得出病因的。 “哎,老朽才疏……” “我来吧。”一声轻喝从店外传来,许多名医不乐意了,阻止声音的主人插队,要知道诊断了可就能领取百金,谁知道这样的冤大头会持续到哪一位。 金大福认出是陆行的声音,连忙从屋内走出,毕恭毕敬的弯腰作揖,道:“草名见过世子,快请。” 众多名医顿时哗然,连忙弯身作揖,方才几个声音大的,吓得都不敢抬头了。毕竟陆行威名在外,是个连小王爷齐睦都说杀就杀的人。 陆行没在意,迈步走入房中,心中颇为担忧魏颖的情况。 “这位是?”陆行看着屋内的高龄老者,探手问向金大福。 还不待金大福开口介绍,菜神医拱手道:“老朽见过世子,您家‘财爷’给的价格很高,饶是老朽也心动。我是来给榻上的姑娘看病的,她中了蛊毒。只可惜老朽才疏学浅,没有救治姑娘的方法。” “好,谢过老人家,”陆行点头,对金大福吩咐道:“带老人家去一旁坐会,该给的金银就别少给了。还有,此番你跟着我花了不少钱,等回了北地,随意找一处钱庄报销就行,北地的钱庄都有雪津城的份额。” 金大福听到这话,面色有些着急,连忙道:“世子这不是把大福当外人嘛,大福就是想跟在世子身边,为您效犬马之劳。” “呵,”陆行轻笑,问道:“我看啊,那个丰良平野心不小,想掌管一州之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莫不是想学沈氏皇商,你想要掌管北地的生意?” “小、小人哪敢呀,北地是世子的,小人就是一个做买卖的,就是想在世子的手底下干活。”简单的几句话,便已让金大福出了一身的冷汗。 陆行撇了金大福一眼,道:“这点你不如丰良平坦诚,他告诉我他的野心,再是不做多余的事,光是此行,他便像个能做实事的人。” 没再教训金大福,陆行掀起帷帘,并指在魏颖的手腕处划开一道口子,用的是娘娘的剑气。 不一会儿,一条白色的蠕虫从伤口处掉落,陆行再是甩出一道剑气,将其彻底粉碎。 没了蛊毒,魏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烧也退了。她微微睁眼,待看清身边的是陆行后,稍稍松了口气。 “嘘,”陆行食指抵在她的唇上,轻声道:“好好休息,我去为你准备汤药。等你面色再好点,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陆行帮魏颖将床褥盖上,放下帷帘后,对一旁的菜神医说道:“劳烦您开一副调养身子的药,我让大福去抓。” “蛊毒解了?”菜神医有些震惊,看到陆行郑重点头后,他叹气道:“还是老朽眼界小了,想想也是,以世子的能耐,区区蛊毒难不倒你。好好好,我为这位姑娘开一副补药。” 待老者写完药方,金大福先是把屋外众多的名医都散了,再是去备药。 屋内重回安静,陆行便将房门关上,再将帷帘掀起,他坐到塌边,好生守着。 魏颖张眉,四目相对,虽是拖着病躯,已然是满心欢喜。 …… 此刻,百里外的一处营帐。 “咣当!”酒杯落到地上,齐冉看着桌案上的密信,眼中皆是喜色,放声笑道:“哈哈哈,有密探亲眼所见,陆行回贾城了。” 账内,所有将军听到陆行的名字时,皆是面露愤恨,上回要杀陆行没杀成,更是导致他们折兵损将,仇恨是结下了。 数位将军齐声道:“恭喜王爷,我们此番定能斩杀贼子陆行。” “铮!”齐冉猛地抽出配件,振臂一挥,喝道:“随我调动大军,必杀陆行,以祭奠死去的甲士和我儿亡魂!” …… 夸娥关,城头。 “哈哈,你家世子也真是的,非要入关。” 张九弓优哉游哉的落下黑子,轻笑道:“忘了告诉你一个事情,冉王的军队可还没离开幽州呢。这会儿大概已经得到消息,调兵回去堵陆行了。” “呵呵,”楚褚跟着落下白子,将黑虎的攻势挡下,更是串联上方的白棋,暗藏杀招,“我就是好奇,这送消息的会不会是你张九弓的人?” “是也无妨,算算时间,我的人该是到了。” “报!”远处的城墙上,一个士卒撒腿狂奔而来,递上一份军情。 “楚褚,你大胆!”张九弓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一只手狠狠指着楚褚,冷声道:“调三万黑骑陈兵平原五隘外,你楚褚难不成要造反?你最好想清楚了,北地和大周能不打就别打,此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 楚褚不紧不慢落下白子,淡淡一笑:“你张九弓既然知道事关重大,那当初就该让我和世子一同入关,何至于闹到今天的地步?” “入关?我怎么让你入关!”张九弓喝道,语气中带着怒气,他将手中将落的黑子狠狠掷在地上,黑棋弹起,掉落城头,“陛下亲自给的手令,我要是抗旨,日后这平原五隘可就换人来守了,怕是我张九弓日后在陛下心中都讨不到什么好印象了。” “要不这样,我派人去通知陆行,让他赶紧走,怎么样?你给我立刻撤兵,你应当知道皇帝陛下是什么样的脾气,这事情传到陛下耳中,你我谁都讨不得便宜。” “这要下棋的是你,不下棋的也是你,”楚褚摇头,缓缓站起身,活动着腰肢,说道:“世子回来前,三万黑骑不会后退一步,我与世子相约定,若听剑鸣声,便马破五关。” “呵呵,说句难听的,这过了五关后,兵锋离京都可就只有八百里了,也就是五日的光景,急行军的话,最多三日。” “楚褚,你这话,是要掉脑袋的!”张九弓猛地一拍棋桌,将棋盘打翻在地,喝道:“你最好能对你的话负责,天下太平二十年,你难道要做千古的罪人吗?” 楚褚分毫不让,向前跨出一步,目露凶芒,怒道:“跟老子提什么天下太平,你他丫的配吗?天下二十年,处处有歌舞,唯独我苦了我北地千万子民,他们开梯田、抗天灾,本就是苦寒之地,还要持戈对抗南下的北蛮。我雪津陆姓一脉,更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现在年龄最小的那个,都要因为你们的算计,已然身死不明。” “你信不信,今日你能掀了这棋桌,老子今日便把天下掀了!” 楚褚破口大骂,粗大的手指每一下都戳着张九弓的脑袋,喝道:“我便告诉你来,北蛮异动,说不得就要汇聚个百万蛮兵南下。” “你信不信,我雪津城下令,北地所有城池竖壁清野,放百万蛮兵南下。” “老子倒想看看,你大周有没有这个能耐坐稳天下?” 张九弓怒目僵持着,可楚褚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身形一抖,他最终坐会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好,我领兵去挡住红甲,就这样……” 第七十一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日落西山,棺椁皆是入土。 陆行领着魏颖来到辛乙的墓前,久久驻足。 “我们还会再来看他吗?”魏颖抬眉,眼眶通红,又是哭过了。 墓碑简简单单,碑石上刻着辛乙二字,再是他的生辰和死期。 陆行握紧魏颖的手,宽慰道:“会的,至少我们还记得。” “好,”魏颖点头,看着墓碑的眼中有些忧伤,“辛乙没留下子嗣,也没什么亲人,那我就做他的亲人,我会来看他的。” “你知道吗?当初我那夫君死的时候,我也想过轻生,我怕疼,终是没死成。”魏颖目光低落,似是想起了往日的点点滴滴。 “有些时候,人活着,是没什么盼头的。对了,”魏颖眸子闪烁,似是想起什么,偏头看向陆行,问道:“你不是说给我留了惊喜吗?是什么呢?” “好,”陆行点头,拉着魏颖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边走边道:“离这有些远,我们走一会,你许是认得这条路的。谈不上惊喜,只是希望你随我离开的时候,就真的别带上太多的忧伤了。” 魏颖没出声,任由陆行拉着手,掌心的温暖让她脸颊绯红。她已不是小姑娘,可心中却是十分欢喜“煮梅踏青”的事情,就像她最初说的,陆行给她一份心安。 路越来越崎岖,不自觉得进了一片山林,松柏和竹林都能聚一块,有人烟的林子,连树木的种类都是混乱的。 前边都是杂草,被陆行用剑气扫开,折断一边的树木,这才造出了一条路。 “这是……”魏颖眸子微闪,她认得这条路,已有两三年没来过了,可她还是认得,只因为刻骨铭心。夫君死在了婚床上,哪个女子能释怀。 “等等,”魏颖右掌一弯,抓住陆行的手指,她停下脚步,连忙道:“陆行不必如此的,我既愿意跟你走,那就是放下了。” “丫头,想什么呢?”一股春风扑鼻而来,白衣的肩膀宽广,近了能有熏香。 只见陆行搂着她的腰,二人的身子便紧紧贴着。魏颖强咽下一口唾沫,怯怯道:“公子不该叫我丫头的,颖是妇人,论年龄、与公子同大的,已是人老珠黄了。” “我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于你,”二人的脑袋相贴,陆行在她的耳边说出了最动人的情话。 魏颖羞红着脸,左手缩到袖中,目光闪躲,只觉得很不自在,“公子娶一个妇人,他人会笑话的。” 陆行没有接魏颖的话,而是半搂着她的肩膀,叮嘱道:“下面的话,你听我说,别问。” “不是你克死了你的夫君,他是个君子境的书生,哪有这般容易死,他是被人害死的。” 此话一出,魏颖的瞳孔一缩,羊脂玉做的手指抵在嘴前,忽记起陆行方才的叮嘱,轻咬唇角,噤声不言。 “我已经为他报仇了,害死你夫君的人已经死了。你放心,他们是恶人,没杀错。” 魏颖乖巧点头,鼻子一酸,眼角又是挂起了泪。 “现在,你我去祭奠一番你的夫君,以后我带你走了,你再想看他,便是难了。” 陆行说完,便再度紧握魏颖的手,带着她在披荆斩棘、徐徐前进。 再有一会,二人来到了一处墓碑前,墓碑建的很高,终日向阳。 墓前有不少新土,周围的杂草似是被人踩平了。 墓碑上简单写着两个大字“单阳”,一侧再是生辰和死期的小字。 “你……”魏颖迟疑了一会,她已是好些年没念出这二字,良久道:“单阳,今日我与公子来看你。” “公子说,他给你报仇了。我信他,希望你在下边能过得更好些。” “莫说我心薄,颖守寡六年,先是为你孝三年,后有三年没来看你,你当知道我的心意。” “公子说你不是被我克死的,我心里好过了些,往后,就更不会来看你了。” “这六年来,颖活得很累……” “……”陆行静默站着,看着不断絮叨的魏颖,目光柔软。 “单阳,听名字应当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此才会让颖儿甘心为其守孝三年。不过以后,颖儿我带走了。”陆行心念道,他觉得这些话应当与逝人讲清楚,也没有谁亏欠谁的。 魏颖闭目哀悼了一会,终是睁目,对陆行说道:“好了,公子,我们走吧。” “走吧,”陆行右手拭过腰间,将养剑葫的玉柄塞子抹落,古刹从中飞出,横于二人身前。 陆行一步跳到古刹的剑脊上,再是向魏颖伸出手,道:“握住我的手,我带你御剑下山。” 魏颖牢牢握紧陆行的手,被他带到剑上,踩着剑脊,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之中,魏颖紧紧爆出陆行的腰,生怕掉下去了。 “哈哈哈,”陆行大笑,手腕一转,并指向前,御剑而行。 剑如流光划过天空,落到贾城北墙处。 一共有十户人家愿意跟着回北地,由丰良平照料者,一户一亮马车,雇了十余个马夫。 陆行没有去一一照料,他来到自己的车架前,金大福连忙跟上,拱手道:“世子请,还是由小的为您赶车。” 前后十余辆马车,便是起行了,直往夸娥关而去。 然而这一路的安生可就此刻,日尚未落下,黄昏时刻,车队行走在平原上,忽觉得地势抖动、土石震荡。 东边的平原有一抹红色,滚滚烟尘如山势倾覆。 “那是、红甲骑兵,呜呜呜……”车队的后方,有一人惊呼道,话才出口,哽咽之声便已落下,“莫非——莫非红甲复返了?完了……”他们当然害怕红甲,红甲覆灭了照南轩,他们只能看着亲人死去。便是此刻他们知道有陆行顶着,但是心中的畏惧不会减少丝毫。 魏颖掀起车窗的帘子,亦是朝东边看去,手心一紧,要说心中不慌那是假的。 她紧着眉,说道:“公子要小心,冉王比其子还要凶狠百倍。” “无妨,”陆行轻拍魏颖的背,朝前室赶车的金大福说道:“大福,停车吧,我们会会这红甲骑兵。” 车架停下,金大福心中亦是无奈,马车夹物带人的,一定是跑不过骑兵的。 陆行叮嘱魏颖待在马车上别下来,独自下车。他来到人群的最前方,如一杆标枪站着,恐慌的议论随之终止。 骑兵迫近,红甲骑兵将车架团团围住,再是齐冉骑马从中走出。 齐冉自俯视陆行,笑道:“陆行,老夫当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回来,主动走出保护,甚至连楚褚都不带,你凭什么?” “还是觉得老夫的剑杀不了你?”齐冉拔出宝剑,剑指陆行。 “听说你剑术不错,我给你个面子,你死在我的剑下,我可以不杀你身后这些人。” 马车旁的人皆是颤颤巍巍,不敢言语,看着周遭的红甲,目生胆怯。 陆行昂首,轻笑道:“今日我为何要与你比剑呀?大周境内,你想杀我,当今的陛下不会答应的。” “哈、哈哈……”齐冉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马蹄原地踩踏,铁石声咄咄逼人,“大周能容你北地?你莫不是白日做梦?皇帝陛下巴不得早日收回北地的控制权,你死了对他来说当时一剑喜事!” “哎,所以说,”陆行轻轻摇头,笑道:“你儿子可比你聪明多了,或说白帝是你好友吧,我记得他的棋下得不错。” “什么意思?”齐冉怒道:“你不过将死之人,跟老夫打什么哑谜!” 陆行淡笑,道:“齐睦与我之战,陛下不知,我可以死。你率兵到北地到夸娥关外伏击我,北地已经出了幽州,陛下有理由不阻拦。但是,我此刻堂堂正正入关,乃是遵照陛下手令的。” “换句话说,便是皇帝陛下都畏惧北地铁骑,我可以死,但是不能激起北地众怒。” “所以,今日,你杀不了我。一定!”陆行斩钉截铁道,面对剑锋,他的脸色平淡,怡然不惧。 “你大可试试,剑落之后,是何变故?” “你!”齐冉猛地意识到什么,四目张晃,果真能瞧见贾城方向,有不少士卒聚集,一目青色。而城墙之上有一凌冽杀气,正是张九弓拉弓欲射。 “呵呵,”陆行安然失笑,解释道:“你尚有八千红甲,不错,血煞阵的确厉害,八千红甲,能退半品儒圣。” “可是,你莫要忘了,半品儒圣可就坐镇京都呢,陛下再要拿下东冉,他老人家便不会再退。” “红甲八千,一战之后,枯骨罢了……” 齐冉惊地一勒马的缰绳,烈马抬起前足,面朝落日高高一跃。 “咻,”长剑入鞘,齐冉勒马离开,只无奈留下一句话。 “你陆行厉害,我儿死的不冤,天下英杰,你为魁首。” “我儿冤啊,做了别人的棋子,偏偏就撞上你了。”齐冉黯然回首,背影憔悴,马屁股一坨一坨的,迎着落日离开。 八千红甲骑兵如潮水般退去,红甲军令森严,那些将军张目咬牙,但终是咽下一口气。 陆行高高抬起右手,左右摇晃,呼喊道:“冉王何须沮丧,齐睦本就以自身性命为赌,天下有此决心者,难寻第二位。” 贾城方向,一队队青甲骑兵正朝此地狂奔而来,张九弓一骑当先,喊道:“世子莫怕,张九弓领八千青甲骑兵,前来护卫。” 第七十二章:君子心胸开阔,王者更甚 红甲军推开数里,齐冉才回首看去,咬牙道:“果真如此!” “王爷何须畏惧,不就是一个张九弓,王爷若是愿出全力,他也拦不住的,”一个将军骑马来到齐冉的身侧,拱手道:“再有八千红甲,今日是一定能杀了陆行的。” “蠢!”齐冉剑鞘一甩,抽在了将军的腰上,骂道:“即便杀了陆行,齐睦死了,我也回不去东冉,你告诉我,以皇帝陛下的野心,东冉如何苟存?” “忘了陆行所说吗?那位半品儒圣,可就在幽州呢。” 齐冉一勒马缰绳,喝道:“撤军,回东冉。” “这天下还没定呢,照密探,北蛮已然南下,我倒想看看,陆霜重伤,北地能不能拦住百万蛮兵?”齐睦高举手中剑,大笑道:“若是不能,那我会带着东冉弟子打回来的!” “半品儒圣是不?我真是期待呢,若是你所依仗的大周朝廷分崩离析,你这境界能维持多久?” “尚有天人能够入世,我齐冉不介意再等五年!” …… 红甲才走,青甲再度包围众人的车架,大周的甲士皆着青甲,车队中的人便没有先前那般惊慌。 “张九弓,既然你来此了,想必三万黑骑已经逼临平原五隘了,”陆行笑道,看着周遭不断经过的青甲骑兵,大周的骑兵多装备弩。 张九弓勒马停在陆行跟前,道:“世子还是上马车吧,我率青甲送你出关。三万黑骑早日离开,我的压力才算减轻。” 陆行向马车走去,边走边问道:“话说,那位大老爷,有没有亲自来?” “呵,”张九弓冷笑,“没有。” “好好好,”陆行说着,回到车架内。 在八千青甲骑兵的护送下,车架再度起行。 而不远处的贾城,一个着素衣的老者望着青甲离开的方向摇头叹气,“哎,终是白跑一趟。可这南北的棋局要一把抓,当真是难啊。” 赶车的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少年低首,拱手道:“大老爷,我们是要回去吗?” “回去吧,”素衣老者两手别到腰后,回到车厢内,再是掀起车帷,对稚嫩少年说道:“别想着贪玩,你的学业还没做完呢。” “知道了,”稚嫩少年有些不情愿,他坐回前室赶车,马鞭一落,“大老爷坐稳了,车颠簸。” 车架行的不算快,以当前的速度,日落之前怕是难以赶至夸娥关。 车厢内,陆行守着美人,倒不算无聊。 陆行握着魏颖的小手,问道:“出过北地吗?这辈子想过会有今日吗?” “不曾,”魏颖摇摇头,道:“我长于贾城,本以为就要死在贾城了,谁知碰上了公子,当真是……‘冤家’。” 陆行轻笑道:“你若嫁我,算是远嫁了。知道北地离这里有多远吗?” “不知,”魏颖摇头道。 “很远,说不得能有一万里,”陆行两只手拉的很长,似是与魏颖解释一万里能有多远,“若是贾城是芝麻大小,那离北地怕是能从右肩头数到左肩头。” “咯、咯,”魏颖掩嘴轻笑,将陆行的双手拉扯至膝上,道:“我又不是没读过书,小时候上过私塾,大哥据说是出去当兵了,后来家道中落,爹爹过世,娘亲也郁郁而终。后来,申阳上门提亲,我便嫁了,算起来,我还是半个大家闺秀。” 陆行听到魏颖还有个大哥,连忙追问道:“你与大哥可还有联系?” “并无,”魏颖摇摇头,眼中有几分失落,道:“莫说我了,便是爹娘还在的时候,大哥当兵的第二个年头,便了无音讯。” “倒是可惜了,”陆行紧握着魏颖的手,道:“没事,日后雪津城便是你的家。” 车帘外,大地昏昏沉沉,日光算是数一点少一点了。 “公子,就是不知道您的正妻是谁?听说贵胄人家的府邸是非多,不是很好相处……”魏颖小手藏到衣袖里,脑袋低落,似是问了个难以切齿的事。 陆行稍稍错愕,随机笑道:“想什么呢,我还没娶妻。” “不过,颖儿既然问了,那我就不瞒你,”陆行目光飘远,脸上有几份笑意,道:“龙虎山有个小道姑叫宋倾然,她年龄比你小,才十六岁,我下山之便与她定下两年之期。” “两年内,我会上山提亲,请北地王妃之位,若是她愿意嫁给我,那我的正妻便是她了。” “愿意?”魏颖,眸子微闪,小声问道:“为何这般说?既然定下了婚约,那自然是算数的。” 陆行伸手帮魏颖撩开额前的青丝,看着她绝美的面容,轻声道:“无奈我多情,若是倾然生我气了,我还真不知如何面对。” “这倒是,公子见一个爱一个,哎——颖若是年老珠黄了,公子想来就不会稀罕我了。”魏颖别过脸,避开陆行的目光,假意叹气。 “说什么呢,”陆行正色道:“长相思,共相守。陆行绝不会忘记魏颖的,有违此事,天诛地灭。” “哎,”魏颖连忙用手指堵住陆行的嘴,急道:“公子若是说这般话,可就折煞我了。” “没事,若是老了,世子不来看我、陪我,我就自觉离开世子。” 魏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眼盈盈道:“颖呢,自觉便是老了也有几分姿色,到时候颖便改嫁,找个能与我相守终身的人。” “哎,”陆行嘴角微抽,握住魏颖的小臂,身子近了几分,顺势将颖压在身下,假装生气道:“颖儿这般巧舌如簧,真是让本世子大开眼界呢。今日若是不收拾一番你,怕是日后本世子遇上魏颖都得低头了。” “啊哈哈、哈哈哈……”魏颖面逐红霞,耳根子已然是通红,披帛不甚掉落,半个香肩露出,如酥如玉。 “公子、停下、停下,我不行了……” “可别挠了,我眼泪都出来了。” “铛,”大地似乎为之一震,车架落到地上。 陆行掀开车帷看去,原来是八千骑兵齐齐停步,天上已经瞧不见太阳了,似是要在此处落脚过夜。 “禀世子,我们要在此处过夜了。”金大福拱手道。 陆行点头,这一日一夜下来,他对金大福还是颇为满意的,“你去帮丰良平,他一个人应付那些妇女,多是有些难的。” “好,”金大福答应,便弓身后撤离开了。 陆行回首看向魏颖,试问道:“颖儿如何说,是下马车走走,还是待在车上?” “哼,”魏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打掉陆行伸来的咸猪手,她整理好胸前的衣裙,再将桃红色的披帛盘好,“当然是下车了,一个人在车上没事做,闷死了,还没折腾我那亩菜园子来的有趣。” “快,你肩膀给我搭一下,我要下车,”魏颖走出车厢,踩着前室,她看着高高地面,因为穿的是裙子,倒是有些无处落脚了。 “都怨你,非要我穿衣裙,这哪有紧身的上下衣方便。”魏颖被陆行半抱着下了马车,脸颊上的绯红本就还未消散,此刻就又涂上了一抹胭脂。 陆行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发烧浑身出汗,若是不换衣裳,你估计还得抱怨我。再说了,你那衣服也不保暖呀。” “嗯哼,”魏颖小嘴一翘,再度紧了紧脖子下的裙边,道:“也就是这披帛是丝绸做的,摸着很喜欢。” “喜欢就好,”陆行嘿嘿一笑,再度勾搭上了魏颖的羊脂小手,摸着如红玉般温润。 远处,一个青甲士卒向陆行的车架走来,到近处,士卒拱手道:“小卒见过世子,张将军摆了酒宴,请您过去一絮。”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陆行淡淡一笑,张九弓两次使自己陷入危局,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待士卒退下,陆行转而问向魏颖,道:“怎么说?想吃酒席吗?估计山珍海味都有,颖儿想去吗?” “山珍海味?”魏颖稍稍迟疑,追问道:“有照南轩的伙食好吃吗?” 陆行轻笑,点头道:“放心,定是有的。瞧不出我家颖儿平日里冰冰冷冷的,还是个小馋猫呢。” “哪有,”魏颖轻咳两声,连忙解释道:“世间的事,果腹是最最重要的,好吃的谁都喜欢呀。” 陆行说道:“行,那你我就会会张九弓,我记得这位张九弓曾是皇帝陛下的跟前红人,据说是犯了什么事情才被罚镇守平原五隘的。” “哦,陆行快说说,莫非这张九弓……”魏颖眼睛一亮,扯着陆行的衣袖,女儿家最喜欢八卦了,她亦是不例外。 “据说、据说呀,”陆行稍稍打了个哑谜,瞧见魏颖用手揪住自己腰间的肉,他连忙投降,只道:“张九弓和一位陛下的公主有染,那位公主借着踏青的名头跑到宫外去,却是和张九弓厮混。” “这件事情被别有用心的人大肆宣扬,那会坊间传的飞起,皇帝的脸面挂不住,便把张九弓调离京都,贬去镇守平原五隘了。” 魏颖眨着亮丽的眸子,一脸的期待,唏嘘道:“公主是个苦命人呀,陛下也不厚道,这不是拆鸳鸯吗?” 陆行连忙捂住魏颖的嘴,无奈道:“真是妇人妄语,敢议论陛下。” “哼,”魏颖打开陆行的手,小声嘀咕:“陛下才不会怪罪呢,小气的人得不到天下的。” 说是妇人妄语,却是说明白了天下最简答的道理:君子心胸开阔,王者更甚。 第七十三章:剑废三将 军帐远看敞亮,外用火盆,内用烛火。虽是临时搭的,但容纳十余人不在话下。 陆行带着魏颖一同进去,营内武将的目光纷纷投来,却都是先扫过陆行,再是被魏颖的容貌深深吸引。 便是宫中嫔妃,也不过就长这样吧……张九弓咽下一口唾沫,发觉帐下武将都落着下巴流口水,他连忙咳嗽道:“咳咳,世子快快入席。来人,再为这貌美姑娘再添一份桌子。” 众武将纷纷醒悟过来,几个不知轻重的仍旧偷偷窥视。张九弓看着生火,若非陆行在场,他非要出手教训这几个武将:身为我张九弓的帐下,岂能如此被美色所着魔? “不必了,颖儿与我同坐一席便好。”陆行淡笑,在众目睽睽下拉起魏颖的手,牵着她来到最前方入座。这个位置算众将空出来的,算是离张九弓的位置最近。 张九弓绷着一张脸,瞧见几个武将还盯着魏颖看,怒目警告,再道:“诸位与我沾酒,一同见过世子。世子是未来的北地王,今日混熟了脸,往后便是起了纷争也好解决。” “我等见过世子。”一共八位武将齐齐起身,向陆行弯腰,再是饮上一杯酒。 张九弓亦是陪上一杯,余光发觉那几个武将还在盯着看,他心中顿生无奈,好色之心是管不住的。 “世子莫需看我,大可动筷用食,”张九弓摊开一只手,再是高声朝着帐外喝道:“还不进来,为世子献上歌舞。” 说话间,十名衣着轻薄,面拟桃红的舞女走入帐中,樱桃嘴、水蛇腰,再看面容已算的是极好了。 舞姿妙曼,每每与武将互动之时,都能换来一片喝笑声,有一位胆大的舞女上前为陆行敬酒,却是被一侧的魏颖挡住了。 几个武将中有心火旺盛的,更是伸手将舞女抱在怀中,有一个开了先河,其余武将也是纷纷搂了一个舞女,争先恐后,似是怕好的被人挑走了。 除了陆行正对面的武将还有张九弓外,其余人都搂着一个舞女,酒水湿衣裳,本就轻薄的衣服就更显得透明了。 陆行皱眉,在魏颖耳边轻声问道:“要先出去吗?我怕他们做些过格的事情。”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魏颖埋头吃着烤羊肉,再是吃了颗樱桃、橘子解解油腥,她吃的很是欢欣,这些都是她平常吃不到的。“再有,我得盯着公子,万一公子醉了酒乱来可如何是好?你少喝点。” 这话是贴在陆行耳畔说的,但张九弓是山巅武夫,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咳嗽一声,道:“世子还在呢,诸将注意着点。” 说话时,正好惹得那几个色心大的武将抬头,他们再度注意到了魏颖的绝美容貌,顿时觉得怀中的舞女索然无味。 有一个面容粗犷的武将起哄道:“不妨世子让你家婢女出来舞一曲,也给兄弟们助助兴,此舞后,大伙就算是能做朋友了。” “就是就是,美人出来舞一曲嘛,又不少块肉。”更有武将附和道,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 张九弓脸色骤变,拍案喝道:“胡闹!世子什么身份,把你们满肚子的油腥往回收收,喝醉了吗?” “张将军不必动怒,爱美乃是人之常情,”陆行轻声道,算是给了个台阶。 他再是看向身侧的魏颖,用筷子打断魏颖还要抓樱桃的手,将一块白布塞在魏颖手中,再是对张九弓说道:“今日酒喝了,舞也看了,将军的心意,我是明白了,此刻便先离席了。” “世子请!”张九弓连忙起身,别开一只手送行。 陆行攥紧了魏颖的手,拉着她走出营帐,等出了营帐十余步,陆行臭骂道:“真是小馋猫,吃起东西来就什么都忘了,你可知道,那几个武将直勾勾盯着你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魏颖轻笑,翠指仍捻着一枚樱桃,道:“那又如何,看着又不少块肉。我吃我的,他们看他们的,以往出门都是擦了泥巴,现在跟着公子,就过一会光鲜日子吧。” “你呀,”陆行无奈笑笑,再度牵起魏颖的手,道:“现在还早,随我去湖边,两个人也清净些。” “不要,”魏颖嘟着嘴,他瞧着各处灯火飘摇的营帐,说道:“你带我去军中转转呗,还是头回见呢。” 陆行稍稍一想,摇头拒绝道:“不行,就你这样貌,去军中一转,是想让多少人夜不能寐。再有,这不是北地的兵,我们还是收敛些来的好。” 这话说完,陆行也不管魏颖同不同意,便拽着她去了湖边。 明月朗照,落于湖心,半月漂泊如旅客。 “哎。” “公子何故叹气?”魏颖困惑问,眨眨眼。 陆行轻声道:“我在龙虎山一晃三载,也没此时的思乡情更重。” 魏颖抬头,脸庞印着银月,微笑道:“公子在龙虎山心思少,自然就不甚思乡,此刻心思杂多,便念起家乡的好了。” “你呀,真是聪颖。” 陆行摸着魏颖的脸蛋,月光的皎洁他摸不着,摸摸人世间的“白月光”也是一样的,“有兴趣读书吗?等回了雪津城,我送你去书院读书,说不得你能做我雪津书院的第一个女夫子。” “等等,”魏颖一连狐疑地盯着陆行的眼睛,道:“公子是不是想回了雪津城就支开我,说!你是不是在雪津城里还有旧欢?” 魏颖气得撸起一把袖子,作势就要揪住陆行的耳朵,她给气的,早知道陆行这般花心,她就跟着回来了。 陆行张开双手投降,连忙道:“没有、真没有,颖儿放心,该交代的我都跟你交代了。” “柳丹扬、小钰是我的丫鬟,我在雪津城的院子里还有一位丫鬟。” “再就是应天书院的谭菁和龙虎山的宋倾然,她们两我只能明媒正娶,算是一正一侧。” “再有,那就只能是魏颖了,至于我给魏颖的名分,单是我亦是没法决定的,要礼官那边点头。所以我才想颖儿能成为雪津书院第一位女夫子,到时候你再拜一位大儒为师,我就能明媒正娶你了。怎么说都不能委屈了颖儿。” “哼,这还差不多。”魏颖欣欣然放下手,似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粗鲁了,她羞羞地吐吐舌头,道:“其实颖不贪心,便是做公子的妾,也是甘心的。” 陆行点头,弱弱的补了一句,“还有一个黎瑞,算命?” “你,”魏颖再度扬起了粉秀拳头,悬空好一会儿,终是没有打下,“行吧,黎瑞是个命苦的人,公子好生对待她便好。” “好,没了没了,真没下一个了。”陆行与魏颖相拥,连连允诺,二人情意欲浓。 不远处,三个武将摇头晃脑往这边走来,来到岸边,解除腰带,一副要小解的样子。 陆行微微皱眉,拉起魏颖的手,道:“我们走吧,这几个将军醉酒了,不好计较。” 说着,陆行便带着魏颖离开,却有一声喝令让他止步。 “铛!”长刀出窍,化为半轮弧月抛出,插入陆行脚前的地面。 “世子哪里去,这会张将军不在,世子何不与我等多聊几句。” 一个面带刀疤的武将来到陆行和魏颖的身前,直勾勾看着魏颖的面容,登时两眼放光。只见魏颖小嘴有胭脂色,月辉更添白皙,胸口起伏似有愠怒。 刀疤武将张嘴留着口水,伸手就要摸向魏颖的胸脯,看看衣裙之下是否依旧白皙如月。 “将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想死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陆行厉声警告,伸手挡住刀疤将军的手。 “哈、哈哈,”刀疤武将咧嘴大笑,抬手招呼另外两个武将,道:“当然了,不就是讨要个丫鬟嘛。要分清楚立场的是世子你!这是我军军营,刀剑无眼,世子最好想清楚了,到底是一个丫鬟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就是!”一个面宽武将抽出腰间的佩刀,寒光凌冽,血气横生,附和道:“世子回了北地后,有多少丫鬟就有多少,何故与我们这些下人争呢。方才在军帐里要丫鬟跳上一舞蹈助助兴,世子不肯,现在让我们哥三玩玩呗,反正现在也无旁人,我们不说出去的话,不会掉了世子的颜面。” 最后一名武将面色整洁,正是方才在陆行对面的那名武将,看上去人模人样,实则祸心满当。他拔出佩刀,踩着摇摇晃晃的醉步,慢悠悠道:“既然我这两兄弟做了决断,那我也就奉陪。事情简单,世子把丫鬟留下,就可以离开了,明天我们会把丫鬟送还的。” 这面洁武将走到三人的最前方,刀锋所指,寒光迸射进陆行的瞳孔,“世子还是识趣点好,也免得刀剑相向伤了和气。” 魏颖看着沉默一眼的陆行,握着陆行衣袖的手紧了紧,微微眨眼,企图从陆行的眼中得到回应,眼眶更是通红,显然是万般委屈。 刀疤武将似是耐不住性子了,再上前一步,刀光就要落下。 “找死!”陆行一身剑意如芒,和刀疤武将的杀意撞上,竟然没占得便宜。他连忙拉着魏颖后撤一步,劈开刀锋。 那面洁武将轻笑道:“世子莫不是以为我等是花架子,我等沙场数十年,你这剑意,我们不怕!” “哦~”陆行嘴角抹过笑容,腰间的玉柄塞子掉落,玉蝉从养剑葫中遁出,被陆行紧握在手心,“可惜了,道境之下,剑气无敌。” 一抹剑气落下,白芒剑光一晃而过,三人砰地倒地,陆行没下死手,但琵琶骨已断,后半辈子只能在病床上养着。 “走吧,”陆行牵着魏颖离开,回到车架上。 第七十四章:一个“武”字 长夜漫漫,魏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整夜黏着陆行,在陆行怀中睡着。 此一夜无话,玉蝉回了养剑葫,古刹为伴,小古自打有了养剑葫,便很少出来。 “主人,你睡吧,我替你守着。”小古坐在木板上,脚丫子晃着,打法时间。 “嗯,”陆行闭目睡去,叫小古出来便是提防张九弓,若是张九弓发难,那便只能引动大道剑鸣了。 陆行的剑道先是被折断,再是自焚了一部分,若要强制开道,得和小古合力才行。 然而一夜安生,并无事端,青甲军内有不少人在喧哗,但火盆摇曳始,终和车架保持着五十丈的距离。 到了明日,众人再度起行,中午时分便抵达夸娥关。 直到车架出了夸娥关,陆行也没再见到张九弓,隐隐地内心有些不安,照理说以张九弓的脾气,哪能这么容易咽下这口气。 关门打开,八千青甲没再跟上,关口狭窄,所以车队拉的很长。 陆行掀开车帷,远远能瞧见五千大北津骑的驻地,他微微皱眉,总觉得空气中的肃杀之气有些过于重了。 都要走了,再看看夸娥关吧……陆行走到前室,向身后的夸娥关看去,这一看,便让他心中一惊。 城墙上,六名甲士两两用担架抬着卸甲的伤员,赫然就是昨日陆行废了的张九弓单手提着六百石的弓,神色肃然。 他的五根手指上缠着染血的白布,右手握着三根镀金重箭,远看都觉得杀力过人。 待车队彻底离开夸娥关,关门轰然落地的那一刻,他搭弓射箭,一气呵成。单凭指力便能夹住三根重箭,他左脚踩在危墙上,右臂后抬,再是将六百石的重弓拉成满月。 箭芒所向却不是陆行,而是队伍后边的马车。 “张九弓,尓敢!”陆行出声喝道,蹬步腾空踩着车厢的顶部直往箭芒所指而去。 张九弓浑身紧绷,颤音道:“陆行,你废了我三员武将,你说我敢不敢?我张九弓算半个粗人,有恩怨的事,向来当场就报了!” “砰!”弓弦震颤,城墙上土石飞溅,竟硬生生被震碎了一块原生巨石。 “张九弓,老子一个打盹的功夫,你敢欺我北地世子?”城墙北边一声闷响,楚褚腾空跃出,如一道黄光,双手各自抓向一枚离弦的重箭。 但仍旧有一枚镀金重箭突破了楚褚的防御,直朝下方的马车而去。这一箭若是落下,绝非一人之身死,光是箭上所携带的锐金煞气,少说能灭杀百余名普通人的心脉。 “铛!”玉蝉、古刹从葫芦中冲出,一左一右两色剑气向重箭而去,却是被锐金煞气逼退,剑意如入泥沼,几次攻上前都被重箭震退。 重箭速度陡增,眼看就要与马车相撞,锐金煞气肆虐开,马匹似是感受到了生死危机,皆是慌乱打转。 电光火石之际,陆行引剑气入体,身形陡然增速,化为一道白芒破开了锐金煞气。 车厢上,镀金重箭悬于车顶,被一只白净的手臂牢牢握着,衣袍飘浮,剑气于陆行的四肢百骸溢出,对抗着周遭的锐金煞气。 “呼,”陆行费力地抓起重箭,重箭离车厢仅仅三寸的距离,好在是赶上了。 陆行浑身剑意凝聚,单臂举起这重达百斤的箭,身如弓月猛地将重箭掷出。 锐金重箭化为一道流光,破开砖石,半个箭身插进夸娥关城墙上。 “张九弓,今日的一箭,下回我进关的时候,必然奉还,”陆行拂袖,一身剑意缓缓散去,踏过数个车厢回到回到自己的车架内,仅有残音厉声道:“三叔,我等走吧。夸娥关有当代箭神坐镇,想来对付北蛮的龙象军时,也能固、若、金、汤?” 这后半句话多是嘲讽,还有那个凉州孟江城的枪神,隔着千里万里一枪断我大道,真当我陆行健忘是不?等着,陆行迟早问剑孟江城。 陆行的车架进入山脉,再有一身撤军的令下,三万黑骑挪动,惹得地动山摇、山脉震荡,光是滚滚尘烟,便让夸娥关的守关将士目露异色,难以想象铁骑若是冲关而来,会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夸娥关的墙头,张九弓紧皱着眉头,六百石的弓被他丢在地上,砸的石块碎裂。 “龙象军?那是北蛮的王军吧。陆行此话何意?莫不是要放北蛮过境!”张九弓不敢往下接着想下去,大周建朝以来,有关龙象军的记载只有一句,龙象甲六千,一夜十五城。 大横山脉的腰脊处,山势从中断裂,形成高低不一的一处悬崖。 陆行的车架进了这一线天之后,里边是一处山谷,亦是北地藏在太横山脉的练兵场。 车架停下,陆行牵着魏颖走下车,目光再是看去,摩肩接踵,盔甲和战马皆为黑色,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陆行高高招手,向山谷内的黑骑甲士们问好,道:“将士们,辛苦了。” “大荒军上下三万众,见过世子!” “大荒军领武王军令,来迎接世子回北地,恭请世子继承大统。”口中武王,便是指的陆霜。 陆行一步腾空起,浑身剑气暴走,剑气如雕刀在山石间开出一个高台。他独自站立于高台上,负手皆豪气,似立于群山之巅。 “既然是姐姐的军令,那便请大荒军领袖上前,再宣读一遍。” 楚褚从马车中一跃而出,虽是穿着貂皮兽衣,但他来到军阵前后,一身的杀伐煞气倾泻而出,比之大荒军整肃的杀气还要更甚。 “大荒军领袖楚褚,见过北地世子!”楚褚左膝跪地,拱手拜见。 身后的大荒军甲士纷纷下马,动作整洁,皆是拱手道:“大荒军上下三万众,见过北地世子!” 楚褚再是抬眉,目光严肃,他从腰间摸出一张帛纸,诵道。 “武王军令,调大荒军着甲离田,若世子出关,可去迎接。” 陆霜的军令简单,却是让所有大荒军将士整肃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陆霜有两个名讳,一是武仙,是整个江湖对其的尊崇,二是武王,是大周王朝的册封。 一个女子,能独断天下“武”字中极高的两个称呼,普天之下,更是没有男儿敢另取“武”为谥号。 楚褚读完军令,再是双手将帛纸高高举起,等待陆行接下。待陆行上前拿起帛纸,大荒军将士才齐齐拱手高喝:“我等谨遵武王军令。” 陆行简单看了一眼帛纸,是姐姐的墨迹没错。他回到高台上,喝道:“北、蛮、异、动!” 简单四个字,却是让大荒军中一片哗然,众将士整理军装,铁甲铮铮,兵锋如寒芒满地。 陆行轻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北蛮将士,善战,更不惧战。 “北蛮来就来,我们会握紧手中的兵刃,将他们有来无回!黄沙之间,荒土地上,我大荒黑骑无惧与天下任何兵卒相战,尔等请大声告诉我,若是碰上了蛮族的龙象王军,当、如何?” “战——”楚褚扯着嗓子,拉长声音道。 “战、战——” 一个战字由山巅武夫楚褚说出,更显决绝。这股杀伐煞气与大荒军将士的杀意相互共鸣,若有道家元婴修士远远观望,定能瞧见山河动荡、兵锋漫天的虚像。 “战、战、战——”大荒军上下三万人,一个个扯着嗓子,竭力呐喊,似是要把一切的殊荣归诸于此。 一时间天地黯淡,唯有一声“战”长鸣,铁马冰戈,这便是北地。天下万字表,唯有战字最懂北地。 陆行久久驻足,目光长看向北方,那是蛮族王庭的方向,终有一日,他会亲自带兵踏碎王庭。 漠北之外,亦是汉土;铁骑所至,可称华夏! 于此大横山脉内点兵,并非陆行无目的地举动,才出夸娥关时,楚褚便告知了一件重要的事:蛮族已发兵,前军已踏破天山边塞。 楚褚来带陆行身边,说道:“军威可用,能战。世子觉得的呢?” “战,”陆行颔首,正色道:“不仅要打,还要骇住蛮族前进的步伐,决不能让他们觉得北地空虚。” “你领兵去迎战,首战必胜。” “此刻正逢秋收的时候,北地的百姓都在收粮食呢,决不能让蛮族入关。若是让蛮族以战养战,后果不堪设想。” “好,”楚褚点头,又道:“我可以先走,但世子也要早日回雪津城执掌大权,整个北地,雪津城才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再生变故。” “还有件事,世子最好提防着点大周,难免那位大周皇帝会借着蛮族南下的时候惹事,往年可是没少给咱使绊子,今年特殊些,陆霜现在不知所踪,所有人都觉得北地空虚。” 陆行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天下都盯着北地呢,长姐一日不露面,天下诸国都想在北地身上咬一块肉下来。此事我会郑重处理的,我为质两载,陛下的心思我熟。” “简单两句话,我先料理后方,再举北地之力增援前线;虽说发兵了,但是北蛮有八族,汇兵一处需要时日。” “前线就交给三叔了!”陆行躬身,拜之。 第七十五章:天下,公子的 楚褚带着大荒黑骑离开,蓝五和雷英也想请缨去前线,却是被陆行回绝了。 这五千骑兵他留着还有大用,青州南方的诸郡的地方豪强在今年的征粮上极其不配合,据书屋的密报,有不少豪强和大周有书信往来。 青州南五郡,除了定辽、曲作和桦台外,还有范河、平河二郡。 黎芮所在的便是平河郡,亦是陆行的车架要前往的第一站,据暗线呈报,平河和范河二郡的郡守都是由地方豪强担任的,雪津城对此二郡的控制力较为薄弱。 可偏偏青州南边,每年产粮最多的便是平河和范河郡,两条河流皆是淮海的下游支流,又恰好是平原地形。 “禀世子,前方的争夺是因水流改道引起的。”金大福说道。 前方百丈处,有百余人在械斗,陆行便让金大福去探究原因。 “世子,我听闻了。是当地的乡绅豪强的家奴和当地百姓起了冲突,说是地主家开了一片梯田,便在水渠的中断有开了一道分流,导致村民的田里没水,要跑到数里外挑。” 陆行皱眉,乡里的事情最难处理,你若是说当地主豪夺水源,那么他们就能拿出地契来,便是陆行想管,此事也不能一刀切。 “麻烦,不过水和地是农民吃饭的本钱,还是要处理的。” 柳丹扬上前拱手,直道:“公子,此事简单。” “书屋在每一地的碟子都有专门针对乡绅豪强的安排,会定期收集他们逾越法律的罪证。” 陆行紧眉,他更是知道,真要计较起来,大半个青州都要动荡。他是平定后方的,不是来拆家的,当地豪强和北地需要达成的一个和谐。 “传令下去,让雷英和蓝五在离城二十里外驻扎,莫扰民。” “诺,”柳丹扬翻身上马,往车队的后方而去。 陆行接着吩咐道:“金大福,你先入平河城,散播我要来看望美姬的消息。” “丰良平,你想当官吗?” “想!”丰良平当即跪下,拱手作揖。 “我让人调查过你,八岁神童,曾被送往应天书院,你十五岁那年自废修为离开书院。” “不妨说说,为何离开应天书院?你若想当官,有书院的加持,大把的人会来请你?何须现在的颠簸?” 丰良平正色拱手,只道:“我与家师道不同,有秉承家师恩情,只能废了修为才敢离开书院。” 陆行追问道:“道不同?什么样的道?” 丰良平抬眉,微微一笑,道:“我说了一句家师不爱听的,‘龙兴于北’。” “世人皆说北地如履薄冰,说能得天下的只会是大周皇室,”丰良平嘴角扬起,眼中皆是桀骜,不屑道:“他们从未想过天人的存在,北地阻拦天门二十年,那些腐儒都忘了,百年前兵祸天灾不断的噩梦,那时国无完国,家更何哉。” “龙兴于北?此人于北地、于天下而言,当是大祸!”陆行心中做了决断,他心中的“大祸”未必是贬义,天下诸国林立久矣,当有一大棒落下,才有变局。 丰良平再度拱手,只道:“臣颠簸千里,只为投身世子门下。我非妄言,天下,当是公子的!” 陆行闭目,神情恍惚,好一会才道:“丰良平,你如此言论,难怪你家师不认可,活该。” “可臣没有说错,能得九州山河的,放眼天下,唯有公子一人,”丰良平起身,绕着车架,边走边道:“并非我瞧不起天下人,只是能承天命者,唯有助天地者。北地阻拦天门二十年,若是扛不住天人,那便是祸事,可北地抗住了,更得到人间天道相助,所以,龙兴于北。” “道理很简单,天下不少人都能看的通透,就例如死在贾城的那一人。” 陆行不自觉跟着丰良平的脚步,左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说道:“你说的是齐睦?” “不错,”丰良平眼中有些许遗憾,叹息道:“齐睦是聪明人,他知道北地的隐患,所以才会杀了孙琦,更是想杀了世子。” “这天下,只有北地陆姓死绝了,才能轮到别人。” “哈哈,”陆行仰面大笑,眼中闪过凌冽杀机,他在思量,此人该不该用。 “可我陆行并非王霸之人,更无心于江山,只希望天下太平。”陆行伸手打开养剑葫,古刹从中飞出,剑锋指向丰良平。 “世子要杀我?”丰良平却是无半点畏惧,哪怕脖颈间抵着剑锋,亦是面不改色,“丰良平来投靠北地,看中的是北地,不单是世子一人。如果有一天,世子口中的天下太平久久不得,北地阻拦天门,反而便宜了宵小,天下仍旧纷乱呢?” 丰良平默默注视着陆行的目光,缓缓道:“众生择天道,天道有情,亦是择众生。” “世子在龙虎山隐居三载,其间道理,还没通透的。” “天下,世子的。” “此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代天地说出。” “咻!”剑光落下,斩断了丰良平的一抹青丝。 陆行收剑,问道:“你真废了修为?若是这话出自一个山巅武夫、地仙真人,或是闻道儒修的口中,我都不觉得奇怪。” “与你坦白说,人能改变天道的,你所看到的,或是你猜测到的,仅是天道的万种可能之一。” “世子的话,我听明白了,”丰良平点头,语气沉重了不少,道:“我丰良平愿意做那个一,只有那个一,才能让天下太平。” “呵,”陆行拍着丰良平的肩膀,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下山?” “我想试着,走一条新路,一条江山稳当的路。” “有兴趣吗?做我陆行的道友?” 陆行以道友称之,已然说明了丰良平在他心中的分量,二人一番交谈,如觅知音。 “我觉得你丰良平不会想做个看客的,十年寒窗,当上台一唱!” “哈哈,走走,”丰良平一直紧绷的脸终是放松,笑道:“大道嘛,殊途同归。” 陆行点头,此刻他才真正接受了丰良平的投靠,直言道:“一州之地我不能给你,但是平河、范河两郡的郡守,我想换换了。” “你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明日进城,我为你铺路。” “好,谢过世子。”丰良平弓身退下,脚步匆匆。 马车,陆行掀开车帷,正瞧见小钰掩嘴偷笑,魏颖正笑眼盈盈的看来。 “你两笑什么?有什么好事情,与本公子分享分享?”陆行走进车架,戳着小钰的额头,坐在她的身边。 魏颖见陆行的手向小钰的衣下探去,连忙出手和小钰一起抵挡,“我们在谈论黎芮呢,她要是知道公子如此花心,怕是又会生出憔容。” “就是,魏姐姐说的对,公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黎芮吧。”小钰从陆行怀里挣脱,跑到魏颖的旁边坐下。 两个女子一台戏,扬着秀拳向陆行耀武扬威呢。 “行行行,”陆行假装不在意,作势掀起车帷,道:“要不本公子给你们架车?” “不行,”小钰连忙上前拦住陆行,却是被陆行一把搂入怀中,脚下一空,顿时只能任由陆行拿捏了。 小钰脑袋缩在陆行的怀里,小声道:“若是让公子赶车,他人知道了,小钰是要被外人说道的。” “还是我来架车吧……” 陆行笑摸着她的脑袋,宽慰道:“这有什么,当年你我前往龙虎山的时候,不也是我来架车的吗?” “再说了,”陆行让小钰坐位木板上,坦白道:“我进城得露些破绽给外人看,你们且想想。” “若是那些乡绅豪强见到我为两个貌美的丫鬟赶车,他们会怎么想?” “我陆行贪恋美色的形象,便会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如此,他们便会觉得我好对付,相对的,对我防备也会降低。” “嗯哼,”魏颖眸子微闪,似是看破了其中破绽,质问道:“若是他们给公子送美人呢?公子如何应对?你该不会还想收一房丫鬟吧?” “对,魏姐姐说的对,”小钰后知后觉,掩嘴惊呼:“公子,你跟我们保证,不准再……” 陆行满脸黑线,咬牙道:“什么时候,在你们眼中,陆行是个好色之徒了?” “说你呢,躲什么吗?快跟我说清楚,是不是背地里跟颖儿说我坏话?”陆行指着小钰,哪像小钰躲到魏颖身后,还向自己吐舌头。 魏颖颜面轻笑,道:“公子跟我们计较什么,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天下呢。” “要不等柳姐姐回来后,公子去跟柳姐姐说道,看她如何拿捏你。” 这时,一骑风尘至,柳丹扬来到马车旁,下马拱手道:“禀告公子,雷、蓝二位将军已经领命了。” “快,柳姐姐快上来,我们一起对付公子这个、大色狼!” 柳丹扬在一脸错愕下被小钰拉上了马车,仅是稍稍交谈,三女便达成了共识。 柳丹扬将束发落下,两颊青丝落下,竟然在小钰和魏颖的衣袖遮挡下,直接在车厢内换起了衣裙。 看着躺在木板上的束胸白布,陆行咽下一口唾沫,入鼻是一股杏花香。 对于柳丹扬,陆行内心是愧疚的,照南轩说没就没了,他没做到对柳丹阳的承诺,更没护住辛乙等暗子。 辛乙死了,魏颖痛心,柳丹扬更甚。 第七十六章:公子的耳朵、不值钱! 平河城,大门敞开,守城的士兵神色肃然,城头上县丞和主簿四目张望着远方。 “来了、来了!”有一名士卒惊呼,手指着前方,整座城头的人连忙看去。 一辆四乘之车踏破烟尘,为车头的个个都是高头骏马。 “快快快,随我迎接。”县丞高呼一声,迈步跑在最前方,连忙走下城头,众人纷纷跟上。 马车踏过护城河的木桥,来到城门下时马蹄稍止,陆行昂首看了眼平河城的城墙,惊叹道:“真不错,高城池深,不愧是一郡之首。” 前方的城门中,县丞和主簿走在最前边,一众文武官员纷纷走来。 “世子,老臣拜见世子。”文左武右,众人纷纷屈膝下跪。 “呵,”陆行马鞭高高扬起,一鞭子落下,共操四马,烈马受惊,马车再度启动,无视两侧跪着的众人,直接往城中而去。 “哎,你这马夫,你等要见世子呢。”一个武将猛地冲出,企图拦住四匹马前进的方向。 陆行隔空对出一掌,剑气如芒将武将打飞至一侧,“嚷嚷什么,没有马夫,只有本世子!” 马鞭再落,烈马踏蹄,带着车架冲进街道上,在众人眼中化为一阵烟尘消失。 “那是世子?为何啊?”被打落的武将是执掌平河县五百驻军的武官,他揉着腰子来到县丞身边,口中喊疼。 县丞也是一脸困惑,随即看向了身侧的主簿,问道:“快跟将军说说,为啥啊?” 主簿摸着胡须琢磨,反问道:“可还记得世子前些日子送来平河城的美姬?我听世子队伍里的一个商人说,世子来平河城就是为了亲自接那位美姬,说是要讨人欢心。” “啊,这……”武将咂咂嘴,他还想跟世子请缨去前线奋战,没想到世子竟然是个纨绔呀。 县丞见将军脸色不好,追问道:“将军何故叹气?” 武将粗眉一抬,直言道:“本想拿着这些年的功绩拜见世子,或许能升个一官半职,说不得能去前线呢,那可是战功遍地。” 县丞点点头,再是戳了一下主簿,道:“还不给将军出出主意?” 主簿算是三人里边最年轻的,他摸着小胡须,说道:“世子不是爱美姬吗?将军不妨投其所好。” “可是,这眼下我去哪找呢?”将军面色难看,又是一个难题。 主簿连忙拉起将军的手,贴耳道:“将军莫急,明日我就将美姬送到您府上,您再转赠给世子。” “你瞧瞧,还是主簿会做事,这不就结了吗?”县丞一拍大手,算是敲定了此事。 将军点点头,若有所思,忽问道:“怎么没瞧见县令大人?” 县丞叹了口气,提醒道:“将军莫不是忘了,我平河郡守就是平河县令啊,县令一职每年都会换地方豪强来当,我记得今年的蒋家吧。” “再说郡守的身份比我等高,照礼数,是不必亲自迎接世子的。” 主簿跟着摇头叹气,道:“可是,如今武王不知所踪,世子才回来,我平河郡的未来,看不到方向呀。” 将军横眉,冷哼一声:“你两说什么丧气话,有我在,地方豪强不能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主簿和县丞对视一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时候,最简单的蚕食便能让人无法抵御。这些年大家族的土地是越来越多了,各地的流民也多,青州南郡又离雪津城远,可谓鞭长莫及啊。 城北的一处院子,院中有假山溪桥,这屋子是碟子的居所,特地腾出来给黎芮住的。 四乘之车在院门前停下,没有门子,但暗中有碟子守护,在看到是陆行的车架后,才悄然退去。 “随我一起进去吧,”陆行走下车,掀开帷帘,看着车厢内的三双亮丽眸子,笑道:“或许接下来的几日,我们都要在这院子里度过呢。” “哎呀,”小钰连忙将帘子扯落,说道:“公子还是先去吧,我们待会就来。” 隔着帘子,陆行的听力还是不错的。 “你们说头晚上,要不要就让黎芮来服侍公子。”馊主意最多的便是小钰。 “那我要第二天,哼。”这是柳丹阳的妩媚声音。 “既然姐妹们都决定了,那颖还能说什么呢,”魏颖微笑道:“就是小心隔墙有耳,许是有个不知道臊的在偷听呢。” 陆行听得牙痒痒,这几个死丫头,敢这般非议自家公子。 陆行终是没有发作,拂袖离开车架,推门进了院子。碟子们做事周全,知道陆行要来,锁都提前开了。 进了院子,陆行一路漫步到假山处,风景还行,不算委屈了黎芮。 “叮、咚咚咚……”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琴音,如悬溪滴入泉水的清脆。 寻声看去,枝叶的缝隙中,隐约能瞧见一位着红色衣裙的女子在抚琴,琴音瑟瑟,琴的对面有一盆水,每一下琴音都能击起水滴,再是咚地落下。 “黎芮的琴艺……似是摸到了小宗师的门槛了。”陆行心中有些许震惊,琴音载物,能吹弹水滴。 这种境界,寻常琴师若是没有卓越天资,便是弹个二十年,都是无用的。 陆行悄悄的靠近,身子躲在画屏后边,认真听完了一曲“高山流水”。 黎芮抬起的手往回稍收,抵着琴弦的玉指微颤,她左手轻拨,用掌抚琴音,曲调再起。 这回弹的是“凤求凰”,琴音激烈了不少,水盆中不断有水滴飞溅,无数水滴腾空一转方向,随着一道琴音的风刃,水滴被吹向画屏。 画屏上的百鸟锦绣湿了一片,赫然就能瞧见其后有一个人影。 “是谁?莫非来的人修为高深,连碟子都没发现?”黎芮面色一滞,抚琴的手却是默不作声地更用力了,每一下都是平时不会去尝试的技巧。 她要借此“凤求凰”,一曲踏入琴道小宗师的境界,这样就能对抗画屏后的人,便是不敌,还能惊动暗中守护的碟子。 最重要的是,魏颖早早就踏入了琴道小宗师的境界,她不能输给魏颖。 更多的水滴被琴声卷起,再是琴音带动微风吹去,这次的水滴更快,随着黎芮秀手拨弄琴弦,十多枚水滴速度陡增,化为十余枚利箭朝画屏射去,砰得一声洞穿了画屏。 苦练琴十五日,有了清晰的目标,以及见识过魏颖的琴道后,黎芮终于踏入了小宗师的境界。 “谁!出来!”黎芮高声惊呼,再是一道琴音化为风刃向屏风后的人袭去。 那身影一晃,便从黎芮的视线中消失不见,黎芮张目看向四周,却是找不到那身影,手中拨动琴弦的同时高声呼救:“碟子呢,院子里有外人,救、救命——呜呜呜!” 一只手堵住了黎芮的嘴,似是有人从背后搂住了自己,黎芮心下一急,那些碟子去哪了,平日自己要出去玩他们拦着不让,关键时候又不出来帮忙,真是废物。 若是碟子能听见黎芮的心中所想,定然大喊冤枉,“世子搂着您,我们难不成还要阻拦世子吗?”“不敢不敢,姑娘还是委屈着吧。” 黎芮秀手在琴弦上一压,现在能救自己的就只有琴音了,她玉指轻捻琴弦,一道刚劲有力的琴音攻击就要发出。 “怎么,刚学成琴,就要谋杀亲夫啊?”陆行在黎芮耳边轻声道:“一曲凤求凰,难道不是等我吗?” 黎芮双目涌现惊喜,也不抵抗了,作势坠入陆行的怀中,闻着鼻尖熟悉的气息,心中更加断定,定是陆行没错,定然不是我想陆行痴狂的梦,就是陆行本人。 “公子,你、你来了——”声音酥软,就跟黎瑞的身子一般诚实,她落在陆行怀中,只觉得身在彩云间。 “你何时来的,芮儿真的、真的很想公子啊……”黎芮别过头,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她脖子探出,也不管今日没有抹红唇,嗯哼一声亲在了陆行的唇上。 二人相拥,紧紧缠绵,此一吻互相求索,颇为漫长。直让人两耳绯然,双眼皆朦朦。 黎芮很是乖巧地缩在陆行怀中,二人挪动屁股,坐在木椅子,黎芮靠在琴卓上,直把真心托付。 “我还以为,公子不会来了的。毕竟、毕竟,芮儿不是完璧之身……”这最后四个字说的小声,黎芮亦是一脸的羞容,面色粉嫩的能挤出水来。 陆行颇为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笑道:“芮儿莫要多想,那日你为我披上红帛,你我的心意便已向天地昭告。” “咦,”陆行的手擦过黎芮的脸庞,为她抹掉眼角的泪,“怎的还哭了呢,我来了,高兴才对,哭什么?” 黎芮抿嘴,似是将满腔的担忧咽下,直道:“对的,公子能来,芮儿已是好生欢喜了,本就不该奢求什么。” “就是、就是,不知公子今晚可否留榻,让芮儿来服侍您,好不?”黎芮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两只玉璧环住陆行的脖颈,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让人无法拒绝。 “行行行,”陆行颇为无奈的摸了摸黎芮的脑袋。 “还有一件事,其实她们也来了。” “她们?”黎芮口中惊呼,似是没反应过来。 陆行嘻嘻一笑,“就是小钰、柳丹扬,还有魏颖。” “哎,你——”陆行被黎芮单手揪着耳朵,疼的喊出了声,“干嘛,芮儿……” “哼!”黎芮冷哼一声,嘟着嘴生气。 “反正公子的耳朵不值钱,又不止我一个人揪过!” 第七十七章:下马威,鸿门宴 院门口,马车上走下一位着深蓝衣裙的貌美女子,柳叶眉,桃花目,身材丰腴。 “这都半个时辰了,我们也进去吧,”柳丹扬单着撑起车帷,对着里边的两位可人的姑娘招手,道:“再不进去,怕是公子要做什么羞羞的事情了。” 魏颖和小钰从马车上下来,却忽瞧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正有一群衣着普通的人向这边走来。 “他们?都是些妇女吧?”魏颖张张嘴,那些人似乎就是朝院子来的,走在最前边的人还穿着一件血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柳丹扬皱起眉头,连忙对身边的小钰和魏颖说道:“你们去寻世子出来,估计要出变故了。” 附近楼宇的屋顶上,两个暗中守护的碟子相视一眼。 “要出手吗?” “怎么出手,都是些妇女孩童?为首的我认识,是蒋家的佃农头子的婆娘。” “我看呀,估计是蒋镇的主意,我记得今晚蒋家为世子准备的接风宴吧,为什么又搞这么一出?” “等等,你怎么认识的?” “上回我装卖菜的,这娘们砍价砍的很,我就跟了一路。” …… 院子里,陆行正手把手和黎芮一起弹琴,身体贴得很近,肌肤之间多是炙热。 “公子,不好了,”小钰匆匆地跑过来,打断了琴音。 陆行离弦,抬头问道:“怎么了?” “公子雅兴,怀有娇美人。”魏颖冷哼一声,真见到黎芮,可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百姓都堵到门口,书上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公子小心担上骂名。”魏颖话说的重了些,可那担忧的眸子出卖了她,明眼人都能瞧出她心里的关切。 “百姓是如何知道我的住处的?”陆行暗暗嘀咕一声,他来时便让柳丹扬查了,此地的百姓多为佃农,仅有少数离城远的自耕农还拥有每家六十亩的良田。 不过,佃农的事不归陆行管,雪津城每年的税收不算重,但官员的层层剥削导致百姓难以支付高昂的附加税收,便都投身于地方豪强了。 换句话说,北地的整个政策都有问题,雪津城以王位治理北地,许多稍远一点的地区便不会去管理,多是地方豪强自治。 但是,北地每一座城池的驻兵又都是雪津城负责的,这导致一个严重的问题,雪津城在北地的公信力不足。 说到底,雪津城立世二十年,内忧外患不止,在北地扎根都不算深厚。所以,可想而知当丰良平说出那句“龙兴于北”后,会遭受到多少人的反对。 陆行来到院门口,此刻的门口已经被妇女填充了,她们围绕车架,若非柳丹扬持剑阻拦,怕是已经一拥而入。 “世子,今年又要打仗啊!” “啊,我儿入秋前就去了战场,如今是一具尸体送回家,老身要那些银子有何用?”一名老妪将怀中的百两银子洒落在地上,右拳敲着着青石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家小儿子才刚长大,怎地又要招兵了?他要是再走了,咱家可就没男人了——” 陆行微微皱眉,出声解释道:“照着雪津城的军令,一家只有一男的情况,是不招的。”为了让老妪能听懂,这段话是用青州本地话说的。 “什么呀?到头来招不到兵,不还是要强征我家儿郎的?”老妪见陆行搭理自己,哭的更甚了。 陆行起身,看着周围跪了一圈的妇女,大约有二十余人。 “怎么回事?我记得书屋的统计里,青州南郡的人口不算少,丁壮男子更是能有十余万。” 柳丹扬贴到陆行耳边,轻语道:“据各地上报的数据,定辽、曲作和桦台共有十万,平河、范河两地只有一万余丁壮男子,尤其是平河郡,上报不足五千人。” “怎么可能!”陆行心中震惊,说道:“平河人口就有二十多万,你告诉我十八岁以上到四十岁以下的男子只有五千人?” 柳丹扬点头,道:“世子说的没错,地方豪强独占了多少黑户,世子可想而知?郡守更是年年上报天灾人祸。” “离谱,”陆行眉意冷了几分,他夺过柳丹扬的剑,铛的一声插入妇女身前的石块中,让土石直接炸裂开。 许多妇女面色一变,身子往后挪了挪。 “你们都是地主家的佃农吧?百两银子说丢就丢,日子过得不错啊?”陆行玩味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再塞到老妪手中,“您还是好生留着,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远处,一辆马车急速驶来,身后跟着数十位甲士,惊得那些妇女连忙让路,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哎呦,”一位衣着黑袍官服的人掀开车帷,踩着仆人的背走下车,快步向陆行这边走来。 “下官平河郡守蒋镇,特意前来拜见世子。”蒋镇拱手,在陆行跟前弯腰,姿态放的很低。 呵,这些妇女能一路无阻来到我的居所,你蒋镇又姗姗来迟到……陆行倒是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平河郡守打得是什么算盘。 “蒋大人无需多礼,您看看吧,这二十多个妇人说的话,能不能代表平河城?” 蒋镇回头看向那些妇人,面上显现怒容,一脚将身侧的老妪踢倒,恶狠狠道:“谁叫你们来闹事的,知不知道世子是什么身份?” “大人——冤枉呀,我等家里的男人要是再被军队带走,可就真活不下去了。”一个妇人苦苦哀嚎,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提。 蒋镇气得直跺脚,颤抖的手指着这些,怒道:“你们还敢说?募兵是雪津城的王令,便是本郡守都得服从,你们怎么赶来向世子造次的,若不是世子良善,你等今日能把脑袋留下!” “不!本世子向来脾气不好。” 一声喝令打断了蒋镇的话,陆行目光颇为冰凉地看向二十余个跪地的妇人。 “聚众拦轿,为大不敬;非议王令,为大不忠。传我命令,全抓起来,关地牢中去!” 此话一落,蒋镇眼中闪过异色,他听闻这位世子是个贪色的人,今日过后,还得加个暴虐的名头,一言不合就要拿人。 柳丹扬静默站着,手心紧了紧,虽是不知道世子的意图,若是世子在演戏,那自己不能给世子露出破绽。 “怎么,本世子的话,在蒋大人的平河郡里没分量吗?”陆行的手落到蒋镇的腰处,猛地抽出他腰间的配剑。 长剑被掷出,插入妇人身前的地面,两柄剑相隔三尺,剑刃之间相互震颤,寒光阵阵。 蒋镇只觉得剑刃之上有杀伐的冷意,他猛地回过神来,朝着同样愣神发呆的甲士们喝道:“没听见世子话吗?拿下、拿下!打入地牢!” “诺,”甲士们匆忙拱手,抽刀上前, “啊,大人、大人!”那些妇女的眼中闪过恐慌,他们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个腿软地站不起身子,唯有哀嚎道。 “大人饶命、饶命,我们本不想来的,都是、都是家里的主子吩咐的……” 这些妇女中,唯有那个着血衣的妇人平静地看向蒋镇,似是在看向蒋镇的冰凉目光后,她闭上嘴,一言不发。 “带下去吧,狗就是贱,急了咬人,哼!”蒋镇长袖一甩,示意甲士们将妇人带下。 等到甲士们皆数离开,蒋镇才笑呵呵地与陆行作揖,“世子可否满意啊。” “今日,下官还特地为世子摆了一处宴席,不知世子可愿赏脸?” 蒋镇说着,向前小走一步,压低声音道:“董家小姐是闻名平河郡的美人胚子,仰慕世子久矣。” “哦~”陆行眼睛一亮,似是来了兴趣,右手拍拍蒋镇的肩膀,颇为亲切道:“几时?何地?” “蒋大人不愧是大官,就是比旁人通透我的心意。” 蒋镇见陆行答应下来,心下也是长松一口气,看来世子在好色方面当真如传言所说的一样。蒋镇连忙赔笑道:“那是,那是,我蒋家对世子的忠心,天地可鉴。” “此刻就能走,下官便是来迎接世子的,各家的几位大人还有董家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好,”陆行点头,看了眼身侧的柳丹杨,他再度对蒋镇说道:“蒋大人稍等,我回院子里跟自家下人交代一番。” 活落,陆行便带着柳丹杨回到院子里。 内院,陆行简单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关于董家小姐的事,他也说了。 盯着四个女子的目光,陆行镇定问道:“如何说,你们便留在院子里吧,以我的身份,地方豪族不敢胡来的。” “哼,公子怕是心里乐呵呢——”魏颖的眉头皱起,偏头到一侧,没去看陆行。 小钰拉着魏颖的手,安慰道:“颖姐姐别难过,公子定然是懂分寸的,毕竟,一个董家小姐和我们四姐妹,孰轻孰重,公子的心中当有杆秤。” 这话哪是安慰魏颖,分明是冲着我说的……陆行嘴角一抽,没出声反驳。 四个女人一台戏,他反正是没辙了。 “要不这样……”柳丹杨忽然拉着其余三人的手,与她们说着悄悄话。说话的时候,有几人的余光还偷偷撇向陆行,似是在防止他偷听。 四女商议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魏颖站了出来,她的手落在胸口,嘻嘻一笑。 “公子赴宴,我随你一块去!” 第七十八章:大雪皑皑,尤念桃红 院门两座端庄石狮,高门大院,摆宴的地方正是蒋家府邸。 大院由无数个扣环的小院组成,条条巷巷比起外边的大街都不遑多让,蒋家的园林是平河郡有名的,雕栏画栋,据说还藏了王维的诗画。 进了大门,有一类似于牌坊的三座门户,寻常人走的是两边的侧门,便是蒋家嫡系也只有生辰诞日的时候能走高大的中门。 这会儿,中门处却很是热闹。 陆行穿着一身锦衣蟒袍,身侧紧跟着素裙蒙面的魏颖,她踩着小碎步,眼睛直往地上看,头一回来到这等高门大院,她显得很拘谨。 在众星拱月下,陆行一路无阻的进了主屋,察觉到魏颖有些窘迫,他牵起魏颖的手,大步一迈,跨过拦脚的门槛。 “蒋家家主蒋次德,见过世子。”由蒋次德领头,一众人纷纷向陆行拱手,面容百态,都是探着头,争先欲出。 人群中再度走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蒋次德退开一步,弯腰行礼,介绍道:“这位是族长蒋贸,得知世子前来,特来见面。” “爷爷,您老小心着点!” 还未待陆行与蒋贸搭话,蒋镇风风火火地从大门外赶来,他上前搀扶住蒋贸。 蒋贸抬头,面容苍老,眼珠子被褶皱的皮肤裹着,略有失神。 他看了看蒋镇,有看了看陆行,忽地上前握住陆行的手,嘴巴张了张,颤声道:“镇儿,我今天见到世子了,哎呦,高兴。” 陆行算是看明白了,族长蒋贸是个痴呆老人,看着蒋贸慈祥的面容,陆行想要出声夸赞那么几句,可碟子递交的信息向来是记坏不记好,陆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与老者炙热的手紧紧相握。 这温馨的一幕落到蒋家众人眼中,年长的热泪盈眶,年少的只觉得温馨,他们皆觉得陆行是一个好相处的主。 “咳、咳,”还是蒋镇打破了僵局,直道:“各大族的人都到了,世子请移步园林。” 蒋镇看快注意到了陆行身后的魏颖,询问道:“世子,这位该如何称呼?” 陆行解释道:“算是我随行的丫鬟吧。” 魏颖微微屈膝,双手搁到左腰侧,道:“奴婢,见过蒋大人。” 这是事先陆行和魏颖约定好的,一同赴宴可以,但是要假扮奴婢的身份。 陆行微微一笑,“带路吧。” 由蒋镇领头,一行人离开主屋,向园林而去。 蒋家府邸的后山连接着一处湖泊,园林依湖而建,岸边修有一处石舫。 “请!”蒋镇摊开一只手,指着身前的石舫,目光颇为洋洋得意。 顺着蒋镇的手看去,前方是一条长廊,柱子刻着彩凤雕画,沿路皆红木,连地上的青石砖都是工匠们雕琢的,整齐平滑如璧玉。 陆行目光平淡,心中却是叹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颖儿说的没错,可这就是国家,地方豪强是构建一个国家的基石,历朝来,只要做的不是太过火,都是被执政者所容忍的。 石舫内,金石玉器,数不胜数。 陆行才踏入,里边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到他的身上,有几个年龄稍长的,向陆行走来,于近处作揖。 “董宽,见过世子。” “王泰和,见过世子,倍感殊荣。” …… 董王两家世代有人从商,可谓富甲一方,在积累财富后,逐渐在平河郡官场获得实权。 陆行在心中娓娓道来,不过最让两家出名的是十年前的一件事,那会儿雪津城明标卖官,这董王二家代表平河郡一口气买了两百个八九品的官位,财力通天,自此闻名北地。 “两位叔叔不必多礼,昔日你们对雪津城的贡献,小侄仍记着。” 此话开了口,陆行就陷入了众人的簇拥,每家送礼拜见,这些东西陆行都让蒋镇代收了。 魏颖拿着厚厚的一本礼单,数着上面的珍奇宝物,双眼冒金星。 蒋家做东,却是让出了高位,恭请陆行上座,左右还有两个蒲团,似是为侍奉的丫鬟所备。 “真要和我坐一块,我跟你说,待会众人向我敬酒的时候,数百人的眼睛都会盯着看的。”陆行对魏颖说道。 魏颖不假思索,点头道:“嗯,不怕,那位董家小姐还没露脸呢,我得盯着公子。” 说话间,众人纷纷落座。 舞乐起,温酒入喉。 董宽举杯道:“世子,我有一女,久仰世子威名,今日听闻世子大驾,有一曲自编的乐府歌舞,想让世子为其开目。” 此话落下,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哦,说的是董家小姐呀,那可是‘阳春白雪’中的白雪。” “想不到今日有此等眼福,能瞧见平河郡的‘瑰宝’之一。” “听说董家小姐是位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阳春白雪的殊荣,据说是当初应天书院一位路过的大儒取的。” 这些话传到魏颖的耳中,她脸色未变,小声嘀咕:“还白雪呢,怎的不叫沉鱼落雁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西施在世呢。” 魏颖说的小声,陆行撇了她一眼,回复道:“颖儿何故生气,你有倾国之容,就莫与他人计较了。” “公子是想说我小气?”魏颖压着声音,冷哼道:“公子这话,还是回去跟她们一起说吧,也好见见你的诚心。” 陆行自是知道魏颖说的“她们”,指的是小钰、黎芮和柳丹扬,陆行笑着握住魏颖的手,轻拍她的手背。 随后,陆行举杯向董宽示意,道:“既是叔叔美意,小侄岂能拒绝。” 此刻,殿外的琴声忽然变了,曲调变得尤为婉转,如细水长流。 两个婢女捧着粉色的毯子,从殿尾拖至堂前,她们跪坐在毯子两侧,双手伸出,上边系着铃铛,叮当的声音配上婢女的小巧模样,已有一番滋味。 殿外,董家小姐着白裙,赤足落在毯子上,骨感通灵,小指通玉,每一处勾线,都好似巧匠万般打磨而成。 白裙沙沙动,小足敛桃红;珍酒以作揖,佳人尤完璧。 “小女子董向雪,见过世子。” 陆行颔首,探手道:“起身吧,听说你有一舞要献于我,请吧!” “等等!”魏颖忽地起身,几步便走到董向雪的身前,面纱上的眼睛打量着对面的容貌。 董向雪稍稍错愕,亦是看向魏颖,直到看到她的目光,董向雪唇角翘起,迎目看去,分毫不让。 二女相争,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众人更是浊酒续杯,兴致冉冉。 “这是什么情况,这位蒙纱的姑娘为何阻拦?” “哎,说不得是嫉妒董向雪的容貌呢,毕竟寻常女子,多是小肚鸡肠的。” “这话可不兴说,那可是世子身边的丫鬟。” “瞧你那样,说到底不过是一丫鬟,说不得世子都不在意呢。” 陆行听着堂下的议论,他亦是不清楚魏颖此刻为何起身,不过,颖儿是自家姑娘,怎的都要为其说话的。 “诸位莫要见过,我家丫头性子急,她是听说董向雪是有名的才女,故此想考教一二。” 有陆行亲自打圆场,众人眼中的异色逐渐淡去。 董向雪恬然一笑,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考教的地方,小女子不才,愿聆听之。” 魏颖面纱下的唇角勾起笑容,说道:“陆行久居龙虎山,至今日也才下山月余,我很好奇,姑娘对世子有仰慕从何而来?有何故屈身献舞?” “咯、咯,”董向雪掩嘴而笑,白袖沾了唇红。 “我倒是什么呢,小女子心思通透,自是可以把其中缘由讲明白。只是……”董向雪看向高座处的陆行,白皙的脖颈上,两腮稍红。 董向雪双手缠在一起,话稍显扭捏,“还望世子不要觉得向雪是个轻薄的人。” 陆行点头道:“小姐说便是,这丫头并没什么恶意的。” “好,”董向雪环顾周身,脸蛋稍鼓,道。 “我听闻雪津城有一座书院,公子十岁那年,在书院门口提笔写了两个大字,乃是‘太平’。此事写在应天书院的书报中,向雪是听着公子的故事长大的。” “还有,六年前,大风南下,雪原过境,大雪皑皑六千里,谷物、庄稼毁于一旦。那时,公子挺身而出,独往京都为质,为北地换来了存息御敌的粮草。” 董向雪说着,目光飘向魏颖,她眨眨眼,颇为顽皮道:“姑娘若是觉得不够,便听我再言。” “三年前,公子前往龙虎山,便是告诉天下,他无争霸之心,正如公子十岁时写的那两个大字,唯愿天下太平!” 话落,琴音顿,再有声声鼓鸣。 堂下众人纷纷侧目,看向董向雪的眼中皆是倾慕,这世间真有女子如此聪颖。 陆行目光垂落,心中有些意外,雪津城离平原郡千里之外,竟真有女子能懂我心意,要知道,便是知己如丰良平,在此事上都不能和自己达成共识。 白雪、向雪,北方有佳人,平河郡董向雪。 “姑娘所言,陆行欣慰,已然足矣。”陆行说道,这时他才看清董向雪的面容。 人面桃花相映红,冬雪稍融,便是春风,不及姑娘。 第七十九章:刺客 “哼,”魏颖眉头稍松。 她看了一圈众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回到陆行的身侧。 “等等!”董向雪道。 围观众人皆是将目光落到董向雪身上,眼中多有好奇,探究着这位“白雪”的意图。 唯有董宽眉头一皱,握着酒杯的紧了紧,些许酒水洒出。 魏颖停步,侧身回头,眉眼弯弯,“怎么?”简单的二字,却是咬着牙说的。 董向雪双手落于臀侧,一步走出,身子前倾,胸脯微微抬起,道:“姑娘看着不像世子的丫鬟,这世间哪有丫鬟蒙面的道理?” “小女子别无所求,惟愿姑娘摘下面纱。” 这话勾起了众人的兴致,他们的确对魏颖面纱下的面容颇为好奇,世间蒙面无非三种,一是遮丑、二是掩美、三是遮掩身份。 不过,这魏颖既然来赴宴了,那第三种就可以排除了。 相较于众人的探首投目,陆行则是低着头叹气,他再饮一杯美酒,心中大无语。 坦白说,魏颖有贵妃容貌,便是着素群,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论面容,董向雪不及魏颖,论身段,亦是不如。 不过,董向雪有粉毯和衣裙装束的加持,故在众人眼中,或许能落个平分秋色。 “哦~” 魏殷眨眼,美目中有流光溢彩。 “姑娘想看?”说着,魏颖右手摸到左耳廊,将系着发丝的细绳解落。 “那便请姑娘好生看看?” 声如九曲连环,柔生百魅,就好似那日照南轩的初见,惊异满堂人。 两颊稍有绯红,鼻如翠峰,秀外内钟,只见其小嘴微张、眼眸轻眨,秋波浅色,好一个娇滴滴美人。 莫说堂下酒客看得痴神,酒杯掉落,酒水洒了一身都不知道。便是容貌倾城的董向雪亦是看呆了,眼睛不停地眨,双手揪着衣裙,目光死死地盯着魏颖的面容。 陆行独自饮酒,黯然神伤,满堂坐客,竟是一个能举杯的都没了。不知觉得,陆行惦记起辛乙来,若不是有那家伙百般撮合,他和魏颖也不会走到今天。 带魏颖来的时候,陆行就做好了准备,怕是明日魏颖的容貌就要竞走了,倾国之姿,得让多少亮丽女子愧色。 董向雪张张嘴,一句话应是拆成了好几段说,“你、当真是,一个美貌的女子,请宽恕向雪,向雪眼拙了。” 她彬彬有礼地屈膝作揖,此话说完,面色也恢复了常态。 “我有一舞,姑娘可愿随我同舞?姑娘貌比天仙,想来在座的诸位都渴望看姑娘一舞。” 这话如落水巨石,浪涛惊得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其中有不少人面露贪色,起哄道。 “向雪说的不错,姑娘若愿同舞,那定是人间绝迹,是仙女下凡。” “若是姑娘愿与向雪一舞,小生愿执笔为姑娘写书,此等庆事,当传为天下佳话。” ……这说得勤快的,正是先前出言不逊的几人,此刻他们的脸上已是一副谄媚。 “跳舞?”魏颖一愣,摇头道:“我不会。” 董向雪亦是一脸错愕,等了许久,眼中的难以置信才渐渐褪去,“那姑娘会点什么?” 魏颖说道:“我会弹琴,不过没学多久。” 董向雪问道:“那我添一琴于堂前,请姑娘照着谱弹奏,姑娘可愿?” 魏颖没有回答,回头看向陆行,眼睛轻眨,似是在征求陆行的意见。 陆行点头,道:“你若是愿意,那便弹吧,你若是不愿,不必委屈,有我在,没有人敢强求于你。” 话如掷地,让堂下众人纷纷意识到,眼前的天仙女子已经名花有主了,是他们万万都招惹不起的北地世子。他们藏起贪婪的目光,不少人低眉喝酒,压下小腹的火气。 魏颖的声音如丝竹悦耳,足让世间男子为其魂不守舍。 “那公子呢,你想听吗?” 她的声音越好听,众人心中就越是难受,女子只问陆行一人,此琴便是弹,也仅是为了一个人弹奏的。 “想,”陆行点头,道:“颖儿的琴,许久未听了。” 一口一个颖儿,言语又是相敬如宾,明眼人都瞧出了魏颖和陆行的关系绝非仅限于丫鬟和公子,当能更进一步。 不少家主看向董宽的眼神中流露出可惜,此番董宽让本家小姐出演,怕是弄巧成拙了。 “来人,备琴。”董向雪卓约而立,抬手顿足都极尽美态,众人的目光再度被她所吸引。 堂前左侧,婢女们抱上一架琴,放在桌子上。 待魏颖落座,照着琴谱落指,琴音起调,最外圈的乐师跟着起奏。 白裙舞动,董向雪单足而立,双手挥动水袖,如一只仙鹤立于山崖;她腾空而起,玉足在空中划圆,两足离最远,如松石一线天;再是扶腰仰面,发落碧丝绦,水袖朝天去,好似开了一道登天阶、仙人路,目怯怯、身欲坠,一袭白裙落红尘,心有不甘画泪痕。 魏颖侧身,青丝藏起半边脸,左手压弦,右指连连落下,小雨急切切,天色暗蒙蒙,大雨将倾盆。 众人皆是侧耳聆听琴音,目光落处是妙曼身影,两位女子一个青衣,一个白裙,在所有人心中落了一句,“不是人间客,当是天上人”。 陆行紧盯着,心头一颤,觉得手中酒都失了滋味,舞姿妙曼,便是大周宫中的舞女,都差其三分。这等女子,若是能齐齐带在身边,左右皆是知己,当是人间快意。 琴声欲浓,美酒洒桌。 婢女端上一个木盘,其上是一壶酒。 水袖中探出一只羊脂玉手,肤白更胜衣裳,只见董向雪拿起酒壶,脑袋便向后仰,右手高提酒壶,如琼浆滴落,身躯弯如弓月,一抹银月美,却是不及美人唇角熏红。 又是婢女端上木盘,其上立着两个酒杯,董向雪美眸惺忪,是美人醉酒,宿醉方醒。她玉足缭乱,手中酒壶倾斜,为酒杯满上琼浆。 她踉跄步子,玉足踩到白裙,似是要摔倒了,却是嘴角勾起笑容,身子轻盈腾空跃起,转了一周,水袖过面颊,再落地时,已至堂前。 其后的婢女连忙端着美酒跟上,毕恭毕敬的低头。 董向雪的眸子朦胧,如灌了一江春水,两颊更甚,日落满江。她微微张嘴,朱唇逐波,柔声道。 “请公子饮酒一杯!”她头也不偏,目光与陆行的眸子相互勾连,玉手拿起两杯酒,将左手的美酒递出。 陆行点头,便要探手接过。 “咻、铛!” 一柄银剑划破木盘,寒光就在一瞬间,那个端着盘子的婢女将短剑刺出,朝陆行的胸口而去。 “糟了!”陆行心惊,右手正探出接向酒杯,此刻再想打开养剑葫,已经迟了。 剑锋就在眼前,再有那么一息,可就差那么一息,这剑速度极快,那婢女的境界很高,陆行面露苦涩,余光看向了在座的所有人。 满堂皆惊恐,唯有一人,董家家主董宽低头饮酒,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陆行再是看向咫尺间的董向雪,他忽的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都陷入了杀局之中,好一个董家小姐,好一个董家。 “哎,要死了。有些突然了,就是对不起她们了……” “其实也没什么对不起可说的,魏颖还没嫁我,以她的容貌,此番过后,有大把人愿意娶她;黎芮本就是青楼女子,早知道那日就不该救她,让他随着齐睦殉情,也算是造了一断佳话;柳丹扬和小钰都是雪津城的人,有三叔和阁老们帮衬,日子不会太糟;还有宋倾然和谭菁,我没法信守承诺,婚契便算无效。” “呵呵,我陆行一生,唯对不起一人。” “姐姐……” “弟弟不争气,要死了,姐姐别为我哭,不值当。” 剑光如期至,却有一抹白色落入陆行怀中。 剑锋染了红芒,鲜血直滴落,陆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董向雪正躺在他的怀中,目光苦涩又柔情,“公子,这一剑,向雪为你挡了。小女子仰慕公子,唯做,力所能及。” “望公子、以后,力所能及……” 大胆!陆行见婢女持剑再度刺来,右手化掌挡住一剑,短剑直接洞穿了他的手掌。 此刻,陆行左手打开养剑葫,玉蝉、古刹如流光探出,直向婢女刺去,刺穿了她的衣服,只见其体表有金光,与剑锋相撞,传出“铛铛”的声响。 婢女弃掉短剑,双手推出绵延真气,以排山倒海的势头向陆行攻去。 “哼,断江境武夫,区区武道第五楼,刺杀不成还不逃,找死!” 陆行剑指一挥,玉蝉的缺玉处有一抹剑气溢出,剑气劈开攻来的绵延真气,再度向婢女斩去。 婢女脸色一变,慌忙退步躲闪剑气,她才逃出门口,腾空的时候被剑气斩在了背上。有鲜血滴落,婢女已然负伤,不过陆行没有去追。 他咬咬牙,将刺入手掌的短剑拔出,连忙用左手捂住董向雪胸脯的伤口,喝声道:“都他妈愣着干嘛,还不叫大夫!” “传我令,青州南郡所有医者,一日内齐聚平河城。” “再有,关闭城门,准进不准出。” 魏颖眼中含泪,连忙来到陆行身边,眉目有泪,“公子……” “我没事,”陆行说道,掌心燃烧出神火,将神火渡入董向雪的心口,以此护住她的心脉。 “你替我按着她的胸口,我用剑气封住她的动脉。” 魏颖连忙跪坐下,手捂住董向雪的伤口。陆行调动剑气,剑气霸道,一定会损坏她的经脉,但此刻生死存亡之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做完这一切,陆行抬头看向身侧颤颤巍巍的蒋镇,冷声道:“准备一间院子,要清静。” “欸,”蒋镇两股颤颤,险些跪在地上,慌忙道:“有、有,世子请。” 第八十章:魏颖口中的杀意 一处清净的院子,二十余位家长在院门口静候着。 世子遇刺,还好是有曹向雪挡着,否则……众多家长看向董宽的目光颇为复杂,那端酒的婢女是董家的,但挡刀的是董家小姐。 此事发展的最终去向,饶是这些三四十岁的官场老油条都猜不透了,董家的命运,以及蒋家,还有整个平河郡的未来都变得扑朔迷离。 里屋,陆行守在门外,蒋家的医者在里边给董向雪治伤,魏颖则是留着给医者打下手。 “咯吱,”房门打开,魏颖端着一盆血水走出,老医者在其身后走出。 “如何了?”陆行连忙问道。 “草民见过世子,”老医者拱手,稍稍叹了口气,再是抬眉道:“幸好世子救急的处理到位,如今算是能保住性命了。” “那便好,”陆行面露笑容,道:“那这几日就有劳老神医了,请务必救治董向雪。” “世子还是别高兴太早,”魏颖紧着眉,袖子撸起,端着一盆血水,面色难看。 “方才,我看老神医治伤的时候,每过三息定然叹气一声,怕是董向雪的伤势没那么简单。” “这?”陆行看向老神医,说道:“老神医若是有难处,但说无妨,只要你倾尽全力,我不会怪罪的。” “好,”老医者深深鞠躬,解释道:“这剑伤离心脏仅差一寸半,世子应当是用了一种手段护住了董小姐的心脉,但是董小姐的脉像很乱,其中还有一些死脉的迹象。” “坦白说,董小姐即使能保住性命,能不能醒过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闻此,陆行沉默,和老医者一同出了院子,魏颖则是留下贴身照顾董向雪,换其他人陆行不放心。 院门口,众人见陆行出来,纷纷上前问道。 “世子可无碍?董家小姐可否有事?” 老医者上前,将方才和陆行说过一遍的话再阐述了一遍,便匆匆退下,去抓药、熬药了。 众位家长见陆行面色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站在原地。 陆行抬头,目光略过众人,在看向董宽的时候停顿了一会,随即,他对离得最近的蒋镇说道:“你随我来。” “其他人留在原地,等我命令,提醒诸位一句,我在平河城二十里外,有五千大北津骑!”陆行走着,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一处空荡的林子,陆行随手布置了一道剑阵,接下来的谈话他不希望任何人窥探。 “蒋镇,我在你院子里遭到刺杀,蒋家当如何?”陆行问道。 蒋镇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若是世子身死,蒋家全族都要陪葬,现在世子没什么大碍,那便看世子心情,重则流放全族。” “进城前,我让书屋查了蒋家,若真要论罪,占民田、以官渠谋私利、抬高税收、藏黑户……” “真要拿你们问罪,哪家没点脏事,大半个青州南郡都能翻天,所以,我才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这一桩桩罪行说明,每一件都让蒋镇浑身颤抖,他上任平河郡守两年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从未陷入过此等窘境。 “蒋家有罪,首罪……”蒋镇咬咬牙,目光坚定了几分,“首罪在我,世子要斩,务必先斩我!” 林间有飞鸟出逃,声声鸟鸣杂乱得很。 陆行说道:“行刺的人查清楚了吗?是哪家的人?” 将镇连忙回答:“这婢女是董家带来的,是歌舞里的人员之一,但是、但是……” “但是董向雪为我挡刀,此事可能与董家没太大关系,”陆行点破了蒋镇的话,轻笑道:“你是想说,那婢女是一个要刺杀我,便混进了董家的队伍中,或是行刺者击晕了婢女,冒用了婢女的身份?” “这种话,你蒋镇自己信吗?” 蒋镇脸色苍白,低头道:“那,世子要拿董家如何?” 陆行闭目,道:“无论如何,董宽跑不掉的,总得有人站出来为此事负责。” 这话落到蒋镇耳中尤为冰凉,要知道董宽可是董向雪的生父,董向雪尚在昏迷,陆行竟然要拿她的父亲开刀,可见其无情。蒋镇再度联想道今日下午打入天牢的二十位妇人,他心头一颤,若是、若是让世子知道那些妇人是自己指使的,怕是自己的脑袋都难以保住了。 “怎么!”陆行面色平淡,问道:“身子抖什么?莫不是你蒋镇心善,要替董宽担罪责?” “下官不敢。”蒋镇连忙道。 “呵,”陆行讽刺一笑,“我还没这么绝情,放心,眼下没有人会死,我会找出那个刺客的,或是等董向雪醒来,二者有一,就有人要对此事负责了。” “走吧,随我回去吧。” 陆行撤掉剑阵,本以为那个婢女刺杀不成,说不得会折返回来,现在看来是多想了。 回到院门口,看着一个个低头不言的各族家长们,陆行说道:“几位不必担忧,各回各家吧,不过,几位请发动自家的能量,三日内,我要见到刺客的尸体,抓不到人的话,你们就提头来见吧。” “话说到这份上,该听明白的就明白了,散了吧。” 各族家长低头离开,甚至不敢看向陆行的目光。人群一哄而散,除了蒋镇外,仅有董宽留下。 “叔叔有什么要说的,这声尊称,是看在董向雪的面上。”陆行并不意外董宽会留下,甚至,他原以为王家也会留下的。 董宽抬头看向陆行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向雪是我女儿,我得守着。” “那个婢女是谁?你认识吗?”陆行问道。 董宽摇头,道:“此舞的前后一切,都是小女安排的,小女应当知道。” 说着,董宽屈膝下跪,道:“让世子受惊了,董宽万死难辞!” 陆行轻笑,“杀你有何用?杀了你,董向雪不会醒来,也找不到那个刺客。” “那么多位家长,我还是觉得能将刺客尸首送到我面前的,只能是你董宽,”陆行接着道:“所以,泥还是先回家族吧,你要想带走董向雪的话,就拿刺客尸首来换,否则,即便她醒了,也不会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陆行的人,为奴为婢,我一念之间。” 董宽面露震惊,道:“为奴为婢?世子何出此言?小女为你挡刀……” “呵,可事实是,这把刀也是她递到我身前的,”陆行面色冰凉,“本世子记仇,也怕死,若非她挡刀,今日平河郡一个都跑不掉,血流二十万。” 董宽没再说什么,只得无奈退下。陆行一个眼神看向蒋镇,蒋镇亦是自觉离开。 回到院内,魏颖正守在榻前。 陆行坐在魏颖的正前方,看向昏迷不醒的董向雪,道:“颖儿,你知道吗?那一剑刺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什么?” 魏颖稍稍一愣,意识到陆行是在跟自己说话后,道:“公子这般的人物,也怕死吗?原来跟乡间百姓也没差别呀。” “嗯,”陆行点头,目光颇为复杂,“怕死的,人间还有很多我值得留恋的人和事,我惜命。” “董宽有古怪,但他毕竟是董向雪的生父,我就吓唬吓唬他。” “哦。”魏颖点头,不甚在意。 她忽的抬头,迎着陆行的目光,说道:“公子想过吗?也许要杀你的就是董向雪,婢女刺公子的那一刻,我在董向雪身上看到了杀意,是冲着公子的。” “她是想杀公子的,但是她又为公子挡了这一剑,这女子心思深,魏颖没看透。” “颖儿说笑吧……”陆行嘴角一抽,道:“她若是不挡,我躲不开那一剑的。” “不,”魏颖摇头,“婢女刺来的那一刻,我的琴音打在了短剑上,这才推开了刺向心口的一剑,否则,董向雪已经死了。” 陆行闭目,道:“颖儿别说了,我不想听……” “哎,”魏颖站起身,便往屋外走去,道:“那我回黎芮的院子吧,也好说清楚今日的事情,公子欲刺,他们会担心的。” “好,我没事,你让她们别担心。”陆行道。 魏颖没有停留,走出了院子。 有些话她说的很明白了,但公子不信,她也没辙。 她认真弹琴的时候,能看到很多,比如说杀意,这些事情她早就知晓,那个叫单阳的亡故书生便跟她说过这些。 那日,她被红甲士卒追逐,逃窜到照南轩,也是因为在无垠黑暗中,她看到照南轩有一团好大的火光。 她不惦念单阳,是因为单阳当年和她本就是假夫妻。不过,单阳有一句话没说错。 “魏颖,你这辈子是做不了普通女子的。” 第八十一章:董王不分家 入夜,将军率领驻军入城。 五百甲士,二十为一队,在整座平河城中巡逻,他们手中拿着刺客的画像,挨家挨户地问过去。 各大家的府邸,灯火通明,今夜的平河城无夜禁,大家族的人手被调动起来,寻找着藏匿在城内的刺客。 城北的院子。 魏颖说着今日的事,但关于自己看到董向雪的杀意,以及最后和公子的交谈,这些她没说。 众女听完魏颖的描述后,互相张望,却是谁都没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夜色渐渐深了,魏颖从屋内搬出火盆,放到众女的脚边,她随即坐下。火光跳跃,映衬着四女的脸蛋,各有其色,美得不可方物。 魏颖说道:“公子重情义,董向雪既然为他挡道,他就一定会照料到最后。” “幸好是魏姐姐跟去了,要是换成我的话,怕是那位董姑娘就危险了。”小钰垂着头,叹了口气。 柳丹扬紧着眉,眼中有稍许困惑,“这位董家小姐如此关注公子,所图为何?” 黎芮弱弱道:“那……我们不去照顾公子吗?” “不,”柳丹扬斩钉截铁道:“今晚平河城一定有大变故。” “我们还是早些休息了,公子怕是已有安排。” 院外,忽有一道道火光浮现,来的人不着甲,但却人人佩剑。 “来人,围起来。” 上百人围住了院子,为首的侠客身高九尺,大刀落在门外,就要劈门而入。 “大胆!” 一个黑影从屋檐上落下,正是暗中守护的碟子,他手中刀锋直指九尺侠客,怒道:“知道此为何地吗?乃是世子的地盘1,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那九尺刀客不哼声,大刀向碟子劈去,千斤力道让土石一震。碟子横刀隔档,虽是后手出刀,但下盘稳扎,稳稳地架住了大刀。 “你也是四楼武夫?”九尺刀客横刀一立,邀声道:“可敢一战,你死在我刀下前,我不会让人踏入院子。” “你要战?那便战!”碟子横刀一立,一股刀意从他身上爆发,寒光阵阵,逼得那些人连连后退。 屋檐上,一名碟子悄然离开,有人要对世子出手,那便召集平河城所有碟子,十人为伍,百人成军。区区数百人的门客,若有五十位书屋碟子,便可破之。 …… 董家府邸,一处侧屋。 “董宽!你疯了!”王泰和大手一扫桌案,桌上的珍贵茶具被打落,碎了一地。 “你敢让人刺杀世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王泰和一拳打在董宽的胸口,仍觉得不解气,他再是一拳砸在桌案上,将红木桌打得四分五裂。 董宽拍了拍胸口,喝道:“我没疯!” 他目光炯炯有神,说道:“陆行是什么人,纨绔子弟!武王失踪,像他这种人,如何接管北地?” “你董宽在说什么?”王泰和揪住董宽的衣领,唾沫星子直往董宽脸上喷,“便是陆行不能做下一位武王,那不是还有孙琦吗?我记得没错的话,孙琦和董向雪有婚契吧,你他娘能让董向雪出来为陆行跳舞,你是老糊涂了吗?” “陆行你得罪了,孙琦呢,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暗地里做了什么,你每年给孙琦的钱,足够拉千人的军队!”王泰和伸手指着董宽,狠狠地戳着他的额头。 “你能让董向雪给陆行跳舞的?孙琦那边你要拿什么交代?” “死了、死了……”董宽老泪落下,嘴巴颤抖。 “什么死了?董向雪的命不是还能保住吗?”王泰和松开董宽的衣领,目光略过桌案,他走到董宽身后,拿起仅存的茶杯,接连喝了两杯茶水。 “要我看,陆行对董向雪有意思,那你就顺水推舟,陆行是武王的弟弟,董向雪嫁给他不算吃亏。” “然后,你我就合力帮助陆行,帮他夺得王位。大不了就起兵谋位,正好有武王的名头,一呼百应!” 王泰和越说越兴奋,面色有稍许潮红,全然没注意到董宽的面色越发难看,“老董啊,董王不分家,早跟你说了,孙琦不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好了,你我就站世子的边,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等董向雪成了陆行的妻子,你可就是老丈人,往后这北地,董王二家说了算。” 董宽脸僵着,扯着嗓子吼道:“孙琦——他死了!” “什么?”王泰和止住声音,看头看向董宽,困惑道:“你说什么呢,孙琦不是闭关突破翻山境吗?” 董宽脸色铁青,沉声道:“哪有什么闭关,不过是阁老放出的幌子罢了,孙琦死了,一个月前就死了。这事所有的核心班子都知道,只是我们没往外说。” 说着,董宽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王泰和,“你可还记得我那在大周朝廷当官的二子,他如今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六品尚书郎,能跟陛下说上话。” “孙琦死了,我得再找棵大树,你且看看陆行那样,他能当北地王吗?” 董宽摇摇头,道:“一个质子,连争都不敢争,就去龙虎山当了三年道士,他不能当北地王,没那个能力。” “所以,我要拿陆行的头颅当投名状。泰和兄,你助我,你们投降朝廷。”董宽面色恳切道。 王泰和看完信,他步子微晃,坐回椅子上,长叹一口气:“背井离乡,何必呢?便是北地覆灭又如何?你我是当地豪强,尚能苟存余荫的。” “所以,照你说,董向雪答应刺杀陆行,那她为何要替陆行挡刀?这又是怎么回事?” 董宽语塞,良久没说话,驻足看着窗外的寒月。 “泰和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已经让人动手了,今夜见分晓。” “什么?你!”王泰和拍案站起,怒道:“罔你称我一声泰和兄,你就是如此办事的?” “哼!”王泰和气得拂袖,负手离去。 董宽追问道:“泰和兄,你要去哪?” 王泰和摆摆手,道:“世人皆知,王董不分家,贤弟何苦多此一问?” “我去叫人,杀陆行!” …… 蒋家大院,董向雪落榻的小院。 天空落下一根白羽,一只青鹰飞进院中。 陆行正在舞剑,见到青鹰,他收剑将右手伸出,供给青鹰落脚。 “辛苦你了,”陆行摸着小青的羽毛,摘下它脚边绑着的信,再是将小青放飞,“去玩吧,我不会有事的。” 小青的一双鹰眼盯着陆行的手掌处,它又张望了一下四周,才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际。 陆行打开信,上边写着:世子勿忧,雷英已进城;另见信号,便率军破城。 “但愿今夜无事,否则……”陆行说着,掌心有神火冒出,将信纸焚烧为灰烬。 “咚、咚……”有敲门声传来。 陆行来到门口,将大门打开,敲门的是蒋镇。 “我为世子安排了居所,世子可愿移步?我会让婢女们来照顾董向雪。”将镇拱手道。 陆行撇了他一眼,看着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婢女,年纪都不大,像十五十六的丫鬟。 陆行问道:“蒋镇,你蒋家有多少人马?” 蒋镇连忙道:“蒋家门客有一百余人,男姓家奴有三百余人,本家四房共三十人。” “呵,”陆行轻蔑一笑,“说少了,你有门客六百,而且军备齐全。” “冤枉啊,”蒋镇苦着一张脸,就要给陆行跪下。 陆行伸手搀扶住蒋镇,只道:“莫以为我不近人情,你赶紧下令吧,让所有蒋家门客聚集,今夜守卫蒋家。” “世子是为了防止那个刺客去而复返?”蒋镇面色淡然,道:“世子不必担心,我蒋家的最厉害的一名五楼武夫随时待命,实不相瞒,他正在您院子外的林中守护。” “五境武夫?”陆行皱眉,问道:“平河城内,一共有几位五楼武夫?” 蒋镇道:“王家有一个供奉是五楼武夫,据说每年要支付万两银,除此之外便只有我董家有了。五楼武夫可不好培养,我蒋家这位可是花了大代价栽培出来的。” 陆行心中有着困惑,照这般说,以平河郡的家族的实力,培养一位五搂武夫已是极难,更何况培养一个女的五楼武夫。莫非是我多想了,那个刺客不是董家的? 想归想,陆行还是吩咐道:“让你蒋家的门客都来镇守蒋家吧,以防万一。” “可是,我让他们去四散寻找刺客的踪迹了。若要汇聚,一时半会有些难。”蒋镇面色迟疑道。 陆行连忙道:“赶紧去吧,能来一个是一个,省的生出变故。” “好,”蒋镇点头,快步离开。 远远看了眼树林,陆行找到了那个武夫的藏身所在,随手挥出一道剑气,吹散林中遮挡视线的树木。 “世子好功夫!”一个锦衣老者从林中走出,身上的衣袍颇为精致,其上刻着特殊的纹路,看着像法器。 “老夫马大脚,武道第五楼,断江境武夫。”马大脚拱手道,面上洋洋得意。 陆行颔首,问道:“老先生带兵器了吗?” 马大脚嘿嘿一笑,“有的,蒋小子送的,雕金莽龙大刀。贵的很!” 第八十二章:寒玉手,束衣剑 王家高楼,这是一处藏书楼,都是王家为那位五楼武夫收集的。 长夜皱冷,王泰和披了一件貂衣,低头进入高楼中。 一连上了五楼,王泰和停下了脚步,在厚厚的纱帘中,有一个妙曼的背影。 薄裙衣纱,朱唇粉面。谁能想到作为王家高价请来的镇族高手,这位独居于高楼上的五楼武夫,竟然是一位女子。 “王泰和,你跑我这来做什么?要知道,我身价很高的。” 王泰和低着头,眼前的女子穿的轻薄,大片的雪白裸露在外,他却不敢乱看一眼,拱手道:“夏舒,我要你杀一个人。杀了他后,王家的财富也用不着了,你我可能要去南方。” “杀谁呀?”夏舒一个云步来到王泰和身后,胸脯贴着他的后背,玉璧盘着他的脖颈,朱唇贴着他的耳畔,柔声道:“要我跟你去南方?你王泰和这么看得起自己?还有,你能不能少管点家族的事,都四十的人了,还没踏入武道第五楼,这断江境的气绵延有这般难吗?” 王泰和绷着一张脸,说道:“杀陆行,他是武王的弟弟。” “什么?杀武仙的弟弟,您疯了?” 夏舒的有手作爪,指甲抵在王泰和的脖颈上,甚至稍稍用力,指甲刺入半寸,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腕滴落。 “杀了陆行,你我在北地可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你别跟我开玩笑!” 王泰和忍着脖间的刺痛,要知道他也是第四楼的武夫,翻山力、金刚身,这些他都没落下,可在夏舒手中,他却连一点还手的力道都没有。 “武王不是失踪了?说不定就死了呢。”王泰和解释道。 “哼,”夏舒右腿向前一抵,膝盖顶在王泰和的腰部,逼迫王泰和的身子向前倾,“武仙可没那么容易死,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你王泰和什么时候这般草率了?” 腰部传来的剧痛让王泰和痛苦不堪,他只好坦白道:“是老董,老董要杀陆行,他已经在做了。你知道的,王董不分家。” 闻此,夏舒的右腿蹬出,将王泰和踢飞,面容嗔怒,道:“你个窝囊废,被人家老董牵着鼻子走,站个队你都犹犹豫豫的,武夫活成你这样,活该迟迟破不了境。” 王泰和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道:“杀陆行这事,你答应了吗?” “不答应又如何?我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夏舒的双只玉璧盘胸,冷声道:“带路、带路,早点杀了,你我也早点跑路。” “好,”王泰和脸色露出笑容,“你放心,我已经集结了所有的府兵。” …… 今夜,平河城,火光不断,血色满地。 各个巷子里,那些大家派出去找刺客的门客不知为何地发生了械斗,便是负责城防的将军亦是未曾想到会发生这一幕,他连忙带兵平息混乱。 然而,他方平息一处的厮杀,不远的街头又发生了一场械斗。 “咻、咻。”两只箭向将军射来,从暗中射出,让人防不胜防。 剑矢洞穿了将军的皮甲,只见将军皮甲下的皮肤有道道金光涌现,正是金刚身。 将军喝道:“搞暗中偷袭是吧,真当我金恒是泥捏的?” 将军从马上一跃而起,脚步极其快,很快追上了逃窜的弓手,一记掌便打碎了弓手的心口。 然而,在金恒来的方向,又有一道道火光出现,如潮水一般在街巷里窜动。 金恒骂道:“该死的,今晚是什么情况,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 此刻,在街巷的深处,一个女子走出,她着紫色抹胸,小腹裸露着,下衣是一条紧能遮到大腿根部的紫色罗裳,玉足裸露,指甲上抹了油。 “哟,听说你叫金恒,是个四楼武夫。”夏舒右手捻着兰花指,两只碧玉的胳膊在月色下尤为耀眼,锁骨处有些许阴影,云朵微偏,又照出一汪水泉。 “你是何人?”金恒面生警惕,眼前的女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这股冰寒的杀意绝非寻常人能拥有的。 “我是……”夏舒身形一颤,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她的玉掌对着金恒的天灵盖拍下,“杀你的人。” 金恒连忙出手格挡,然而夏舒的力道远在他之上,这一掌把金恒逼得节节后退。 “而杀你,只需要三掌。”夏舒的速度极快,秀口微张,便断人生死。她一个瞬间便来到了金恒身前,玉掌再落。 这一掌猛地拍在金恒的胸口,霸道的真气直接将他表皮的金刚身震出裂痕。 “该死,这人……”金恒目露震惊,还击的拳头根本捕捉不到夏舒的身影。 紧接着,夏舒的再度出章,她来到金恒的身后,玉手高抬,再重重打在金恒的背上。 “你!你……”金恒再也说不出话来,肋骨穿心,死的不能再死了。 夏舒轻挥右手,玉面上的眸子冰冷,“下一位,就轮到陆行了,武仙的弟弟,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吧。” …… 蒋府,一个又一个噩耗接连传到蒋镇的耳中,他派出去的门客竟然莫名其妙身死了。 “谁、谁,是谁在针对我蒋家?”蒋镇气得掀桌子,推倒一个书架,无数瓷器落到地上,脆响不断。 “不对,不是冲我蒋家来的,是、是……”蒋镇眼中精光一闪,他明白了,那些是冲世子来的。 而这平河城说大也大,可也就王董蒋三家说了算,敢对董家出手,还能是谁? “董宽,王泰和——”蒋镇气的牙痒痒,握拳道:“你两要送死,非要牵连我蒋家。” “不行,世子绝对不能在蒋家出事!”将镇醒悟过来,蒋家在平河郡扎根近百年,最大的依仗便是手中的土地,若是平河郡没了,蒋家便什么都不是。 “走,去世子的院外,今夜随我守护世子。”蒋镇大手一挥,带着能召集回来的两百余名门客,浩浩荡荡向陆行的小院而去。 甚至于,蒋镇没有留一个门客守护蒋家的其他人,所有的人,包括半数的家奴都被蒋镇带去了陆行的小院,他发放武器和铠甲,死战、死守。 他再是让人点燃爆珠,把蒋家子弟从睡梦中惊喜,让他们持刀带盔前来护卫。 蒋镇是个明白人,谁都可以死,包括他自己,但只要世子活着,蒋家就能彻底昌盛! 董向雪落榻的小院内,陆行靠在木椅上,眯眼看着银月。身侧的桌子上,养剑葫敞开着,壶口有剑气汇聚。 “马大脚,你这刀真大啊。”陆行余光撇向门口的马大脚,看着他手中的大刀发出感慨。 马大脚裂开嘴角,里面镶着一颗金牙,“还行,是照着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做的,算是半件宝器。” “呼、呼,”似是一阵风吹过,林中的树木咯吱作响。 陆行坐正了身子,紧眉道:“来了。” 一抹寒芒借着月色落下,直向陆行而去。 陆行轻笑,“等你很久了。” “咻、咻,”玉蝉和古刹齐齐飞出,两道剑气交织,将寒芒打散。 “铛!”剑刃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无数弥散的剑气朝着四面八方而去,里屋的门前,一个剑阵浮现,为屋内休息的董向雪挡住了剑气。 陆行一步腾空,双手握剑,踏着剑气立于空中,一身剑意迅速飙升,半步大宗师境! 他的眼中浮现两柄小剑,环视周遭,寻找着藏在黑暗中的刺客,目光如王者一般肃然。月辉落下,在陆行的肩上汇聚成银色的战袍。 古刹沐月辉,陆行挥出一道剑气,向院中的一处阴影而去。 土石飞扬,一个白衣刺客从中逃出,看穿着正是今日宴会上的婢女。她踩着鬼魅的步子避开剑气,她从腰间摸出一柄束衣剑,剑气铮铮,寒光四溢。 她没向陆行攻去,反而一侧的马大脚攻去,软剑对大刀,看着是以弱打强,但软剑如灵蛇,所谓杀招,只在一瞬。 “来的好!”马大脚喝声,手中的雕金莽龙大刀竟然附着真气,强横的真气将软剑震退。 “马大脚,这人就交给你了!”陆行喊道,挥出的剑气直接朝林中落去,在心剑的加持下,道境之下,很难有人能躲过他的耳目。 林中再有一人冲出,此人穿着夜行衣,手中没拿兵刃,速度却是极其快的,一个晃身便消失在黑夜中。 再是现身时,此人已在空中高高跃起,他在陆行的身后,两跟手持向前刺出,其上的气息极其阴毒。 “呵,找到你了,”陆行猛地回首,古刹向身后挥去,逼迫黑衣人收回手指,陆行顺势挥动玉蝉,剑气一份为四封锁住黑衣人的所有逃遁方向。 然而黑衣人就忽的身影虚妄起来,竟然凭空消失了,剑气穿透过他的残影,落了空。 “你是……蛊修。”陆行微微眯眼,这是最适合刺杀的暗蛊,整个平河城的所有家族都不一定能出一名蛊修,蛊是需要传承的,暗蛊更是罕见。 “你不是平河郡的人吧,说说,你是谁派来的?” 陆行的周身一片黑暗,而在他的头顶,蛊修的身影缓缓汇聚,两指向下,朝陆行的天灵盖刺去。 第八十三章:战火中的蒋家 “问你话呢!” 陆行仰面看向天空,眸中的小剑愈发明亮,两道无形的剑气直朝蛊修杀去。 剑气打散蛊修指间的阴寒毒气,朝着蛊修的面门杀去。蛊修的身影再度变淡,仅留下一具虚像,剑气穿透过蛊修的虚影,竟是调头向左侧杀去。只见左侧的空间如水波一般抖动,蛊修被剑气击中,从半空坠落。 “白龙十五!”陆行身如流光,剑气化为白芒向前刺出,一剑刺破阴影、驱散黑暗,让蛊修五无路可退。 蛊修双手合十,一只黑暗大手虚像从他的心口冲出,大手将剑气包搂住,随后齐齐消失不见。 下一刻,剑气在黑暗的天空炸裂,化为一道烟火照明整个院子。 …… 离小院不远外,蒋镇看到了院子上空的昼亮,喝道:“加快速度,有刺客!” 然而,一个浑身是血的家奴跑到蒋镇跟前,哭喊道:“老、老爷,他们打进来了,小的认识,他们都是董家的人,大门已经失守了。” “啊啊、斯……”远处,大门方向传来吵闹,在天空的剑气昼明消失后,一道道火光在黑暗中尤为耀眼。 “大哥,怎么办?要不要分兵去守卫夫人们,要是让那些人进了内院,怕是会乱来。”为首的门客上前建言,他是个四境武夫,也是蒋镇的义弟,说话颇有分量。 “李功你记住,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不能分兵,”蒋镇咬咬牙,拍了拍李功的胸口,道:“董家的下人若是敢乱来,那他便等着,今夜过后,我会让他董家女眷世代为娼。” 蒋镇深吸一口气,对着李功说道:“我蒋家男儿不是手无寸铁的,他们理当拿起武器守护自己的妻儿,我蒋镇是蒋家的顶梁柱,我要做的,是拯救整个蒋家。” “可、可是,嫂夫人呢,大哥连嫂夫人都不管吗?”李功面色焦急,眼神直勾勾看着蒋镇。 蒋镇掷声道:“管不了!我三子年十六,理当能护住他的娘亲。莫要多言,随我去护卫世子。” 话落,蒋镇大手一挥,便招呼所有门客向陆行所在的小院跑去,李功稍叹一口气,只得跟上。 更远处,大门口。 董宽率领五百名手持兵戈的门客踏破大门,门客们如潮水一般涌进大院,向四面八方而去,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跟着领头的人,但随着眼前的金银珠玉越来越多,他们嘶吼一声,便朝着那些珍宝而去,途中瞧见一些妙龄少女,他们一个个吞咽唾沫,变得饥肠辘辘、如狼似虎,犹如强盗过境。 尖叫和吵闹遍布董家府邸,甚至有些地方起了火也无人去扑灭,董宽熟视无睹,如一个孤独的将军指挥着手下残暴的士卒,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为此,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女儿。只可惜自家女儿是个蠢货,竟然给陆行挡刀,当真是妇人之仁、愚不可及! “向雪,今夜过后,我董家定能昌盛百世!往后的董家子弟来到我的祠堂前,都会高呼老祖万古!向雪,你要知道,你的牺牲是值得的。向雪,请原谅爹爹,孙琦死了,你对董家老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董宽默默地喊了三声女儿的名字,算是给自己留点慰藉。 门外,又是接连的火把闯进董家大院,正是带着府兵前来相助的王泰和。 “贤弟,久等了!啊哈哈……”王泰和大笑,上前与董宽相拥。 董宽笑道:“不算晚、不算晚,若是没有泰和兄为我托住金将军的军队,我是没这般容易攻进董家府邸的。” “好好好,”王泰和看着四处狼藉的董家大院,他高举起火炬,与董宽手中的火炬一碰,火光更甚,“传我令,占领董家,凡董家中年老少,杀无赦!” “诺、诺,”五百府兵一股脑冲进董家大门,这般可就真如蝗虫过境了,在混乱中,人也是混乱的,女人,金银,此二物是人心底的洪水猛兽。 近千人的门客在董家里肆意破坏,这些门客的出生无非是混混和侠客,没读过什么书,在江湖中学的都是如何活下去的道理,这是说好听了,若是难听点,无非是糟践人和少被人糟践。 董宽问道:“泰和兄,你家那位五境武夫呢?怎没看见他露脸,莫不是不愿与我们赌上一赌?” “不,解决掉金恒后,她先行一步,算算时间,说不得已经得手了。”王泰和说道。 …… 此刻的小院中,婢女与马大脚缠斗,以剑对抗大刀,竟然没落下风,剑光狡诈至极,甚至在马大脚的身上开了好几道口子。 “马老头,你行不行?不行我来!”陆行一剑逼退蛊修,暗蛊极其擅长躲藏,他不用娘娘留下的剑气的话,还真没什么手段能灭杀蛊修,只能一次次把对面逼退。 “笑话,我马大脚当年在江湖上好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个黄毛丫头吧了,且看老夫如何收拾她!”马大脚虽说被婢女逼得一剑后撤,但嘴是硬的。 婢女被马大脚的话激怒了,她软剑刺来,再是侧身一躲,避开了马大脚的大刀。顿时,她手中的软剑愈发大胆,朝着马大脚的脖颈而去,要尝试夺取他的性命。 马大脚横刀挡住婢女刺来的剑,再是大刀转动,腰杆一转,握着大刀的双手手腕转动,大刀顺着腰势向上砍去。这一下可谓马大脚盘算许久,而想出对付婢女的杀招,都说用刀的讲究一个以力压人、以势迫人,但马大脚早年是练枪的,只是晚年力有极限,改而练刀,这一刀快准狠,出刀决绝。 婢女面色一慌,连忙收剑隔档,但束衣剑怎么可能挡得住大刀的力道,当即被压弯,而这大刀的刃面距离婢女的仅有半寸。马大脚嘴角露出笑容,嘿嘿一笑:小小黄毛丫头,也不打听打听老夫的威名,我乃银枪小霸王,姜的还是老的辣。 下一刻,马大脚心中预料的刀锋切入肉体的声音并未传来,竟有一只寒玉手抓住了他的雕金莽龙大刀,几枚纤细的玉指扣在参差的刀面上,哪怕他用再多的力道都不能砍下去。 “我说,老头子真是卖力呀~”夏舒单手抓着刀的钝面,悠悠长叹一声,“只可惜了,你要杀的是我家小师妹,奴家心思软,见不得血。” 话落,空着的一只寒玉手向马大脚打去,夏舒冷笑,“再不松开,你就要死了呢!” “贼女!卑鄙!”马大脚大喝道,体内真气翻涌而出,却拦不住袭来到寒玉手,无奈之下,马大脚松开刀柄,空手后撤,这才避开寒玉掌的阴狠罡劲。 “我……不用你救,”婢女淡漠道,身形化为一道残影向马大脚杀去,软剑如毒蛇。 夏舒目光柔情,玉指抵在唇边,舌尖轻舔指的白面。她随即看向空中的陆行,鬼魅一笑,“这便是世子吗,长的倒是俊俏,瞧瞧人家身上旺盛的阳气,要是能和他双修,我怕有望突破武道至第六楼呀。” 这话,若是小钰在此,定会嚎啕大哭,“什么呀,我的养神境修为都被世子吸干了。” 不过,若是换成王琳,就能明白夏舒心中的渴望了,就像她勾勾腰肢,所谓地仙,也就已经迈出了半步。 “不过……”夏舒双手探出,迎着月辉如玉石通透,手上有刺骨的霜寒,似是能将月光都扭曲了,“为了我家那个笨人,世子还是死了吧。大不了再等几年,等那笨人踏入第五楼,就又能让我采补了。” 陆行在空中与蛊修周旋,暗蛊的难缠他今日算是领教了,尤其是方才马大脚被围攻的那一瞬,眼前的暗蛊竟然幻化出来四具分身,各个都是实打实的,中了陆行好几道剑气都安然无恙,少说都有翻山境武夫的肉身强度。 “冲我来是不?等着!”陆行憋着气呢,玉蝉内娘娘匀出的剑气他平日没少用,此刻已经只剩下三道,但收拾几个刺客绰绰有余。 眼见夏舒消失在原地,陆行侧身向身后斩去,先是将蛊修的几个分身逼退,他再是挥动左手的玉蝉,刺向出现在他身侧的夏舒。 夏舒面对剑光,不退反进,寒玉手竟能与玉蝉剑锋相争,右手的两指夹住剑刃,左手朝陆行的面门而去。 与此同时,所有的暗蛊分身消失在夜色中,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了陆行周身不远处。 弃剑保命?眼下看来,陆行若是想脱身逃跑,这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蛊修出现在了陆行的头顶上发,毒指朝下,彻底封死了陆行最后的去路。 “唉,可惜了呢~”夏舒目生柔情,但挥出的右掌并未停滞,反而速度陡增。 四面八方,处处都是杀招,此等危急时刻,陆行反倒笑了。 “呵呵,就等你们凑一块呢——” 随着陆行轻飘飘的声音,玉蝉的缺玉处微微闪烁,一抹剑气从中射出,再是落下。 “诸位,且听剑鸣!” 第八十四章:王泰和自裁 白芒耀眼,照耀整个小院,在黑夜中如天灯长明。 剑气向周遭肆虐,正处于激战中的马大脚和婢女被迫停手,他们向林中逃窜,他们很清楚,这剑气能杀五楼武夫! 一时间,剑光如白日照亮了整个蒋家。院内的所有人皆是投去了目光,有希望、有愤恨、有祈求,他们都清楚,也许战局从这一刻起,会发生转折。 过了十余息,剑光渐渐黯淡,直至熄灭。 “啊啊、杀、嗯,斯斯——”蒋家再度被喧嚣占据,刀刃相撞、烈火焚烧。 “挡住他们!杀光这些畜生!”蒋家子弟带头战斗,多亏了方才的剑光,他们重新夺回了失守的内院大门。站在最前边的蒋家弟子看着火光中的人山人海,那些人如蝗虫一般破坏着一切,而现在,这些人全在向自己这边而来。 这位蒋家弟子握紧手中的刀,喝道:“杀,战!保卫妻儿!” 这话就跟有魔力一般,一个又一个蒋家弟子冲到大门口,每有一个倒下就有人补上空位,如飞蛾扑火、前仆后继。 直到鲜血染红了大门口的道路,血泊在月光下映衬出道道刀光,直杀的门客胆寒。 门客们手持铁剑、佩戴铠甲,却是没一人再敢领头冲锋,地上的尸体和脚下的血水无不在告诉他们——蒋家弟子不是好惹的! 此刻的小院,战场的中央。 蛊修倒在地上,心口有一条蛊虫爬出,死的不能再死了;夏舒靠着残壁,双手捂着心口,胸前的衣衫破碎,胸口被斩出一道裂口,鲜血直哒哒滴落。 “舒儿,你、你没事吧……”王泰和猛地跑进院子,跪在夏舒的身边,脸上有泪水溢出。 夏舒冷冷撇了他一眼,道:“还没死,这陆行没你说的那般好杀。” 陆行落地,一剑斩杀了暗蛊,蛊毒这种东西还是少一只是一只来的好。他看向地上相拥的二人,冷声道:“王泰和,看来你也反了。我很好奇,北地带你们不薄,为何谋反?你董王二家掷金数万,换来百位官爵,此刻为何要弃官不做?便是今日你们能得手又如何,你二家不知要死多少人,五千大荒黑骑,近千人将因为你们的愚蠢尸首分离。” “哼,既然胜负已分,世子何须多问,有能耐一剑杀了我们便是!”王泰和看着怀中越发虚弱的夏舒,紧咬牙根,面色悲伤。 说着,王泰和从怀中取出了一柄匕首,他高举起匕首对着陆行,喝道:“我只求世子开恩,留我和夏舒一个全尸,若是世子仁慈,望葬一墓。” “咻,”匕首落下,竟然插在了王泰和自己的胸口,他面色陡然苍白,侧头看向怀中的夏舒,眼中决绝。 “舒儿,快使用那本功法,吞了我这一身精气,你就跑吧,好好活……”王泰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目失去神采,彻底死去。 “不!不——”夏舒啼哭,她眼中满是绝望,俯身抱住王泰和,而她的右手却是插入了王泰和的胸口,血气从王泰和的身上溢出,无数血气向夏舒的心口汇聚。 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复原,一身境界本因为伤势险些掉落,此刻却是一瞬间恢复了断江境武夫该有的精气神。 “陆行——我要你血债血偿!”夏舒猛地站起身子,原本乌黑的头发顷刻间斑白,白发飞扬,她的嘴上长出两颗利牙,面目狰狞地看着陆行。 世间武夫本是最难滋生心魔的,但是爱人惨死,更是为了她而自杀,夏舒哪怕境界再高,也逃不过她是一个女子,心思比男子活跃,隐藏在心底数十年的心魔此刻彻底爆发,为了获得力量,夏舒甘愿入魔。 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在她的表皮蔓延,从心口开始,如一只魔手蔓延到小腹,再是衍生至紫衫裙下,最后从大腿根部冲出,魔气停留在夏舒的膝上,如一只倒钩的蝎尾。 而夏舒的气息也在这一刻变得迥然不同,似是达到了肉身的桎梏,天空有雷云汇聚,似是不容此等境界的强者诞生。 这便是武道第六楼——破万法,亦是凡俗武夫的极限。 “陆行,我要你死,我要用你的首级给王泰和陪葬。”夏舒如一道黑影冲出,速度极快,以陆行的眼力,哪怕在小剑的加持下,也只能堪堪捕捉到夏舒的残影。 陆行凭借本能向前挥出一剑,但终究还是慢了,被夏舒一掌打飞。 还没待陆行从地上爬起来,夏舒又化为一道黑影消失在原地,双手为爪,抓向陆行的咽喉。 “轰、轰隆!”莫名听见一声雷鸣,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白痕撕开天空,电光火石剑,一柄银枪拦住了夏舒前进的路。 “雷家枪法,落雷!”雷英单手持枪,侧身而立,枪尖直指夏舒的瞳孔,仅差半寸。 “副将雷英,救驾来迟,还请世子恕罪。”这话说的傲气,听着没一点请恕罪的态度。 “你——”夏舒怒目而视,沙哑着喉咙嘶吼:“你滚开,我要杀了陆行。” 黑色的爪子与枪尖相撞,发出铮铮的响声,夏舒身子一晃,便要突破雷英的封锁。 “哼,与我雷家枪比快,你还差得远呢!”雷英身如雷光消失在原地,枪如雷龙一口咬向夏舒的肩膀,雷光灌注下,破开雷英身上的魔气,将她打飞。 夏舒咒骂道:“该死的东西,那我就杀了你!” 她在房梁上借力一跃,魔气遍布全身,如一条黑龙向雷英冲去,招招极快,每一记攻击都能将土石砸出三丈的深坑。 雷英面不改色,下盘稳扎,长枪夹在腹部,一手拿拦扎速度极快,一瞬见便已经出枪数十下,将夏舒攻来的魔气尽数打散,枪尖抖动,寒光耀眼。雷英迈步探出,身枪同动,向夏舒攻去,雷家枪法本就注重杀伐之道,而她雷英打十三岁起便上了战场,至今十年有余,所谓杀伐有道,她的武道第六楼走的便是杀伐的路子。 “哼,虽然我也看路行那小子不爽,但是,他要好好活着!”雷英边打边吐槽,都是与夏舒贴身交战的一瞬。 夏舒咬牙,口中有鲜血溢出,“那你就先死,今日我必杀陆行,谁都别想拦住我!” “杀我?你还不够格!”雷英皱眉,手中枪法愈发凌冽,招招攻向夏舒的命门,“你这种境界的武夫,死了可惜了,理当去前线立些军功。” “不过,你既然对世子出手,就是背叛北地,对背叛之人,我雷英从不留手。”雷英一字一句地将杀夏舒的理由讲清楚,与她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形象颇有差异。 陆行没有去插手二人的战斗,玉蝉缺玉处的剑气虽然威力强大,但使用剑气杀敌的前提是能锁定到敌人,但夏舒的速度太快了,以自己半步大宗师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奈何她。 余光看向门口,有三名甲士帮助救下遍体鳞伤的马大脚,三人看着不过是翻山境的实力,但配合极其默契,竟然将断江境的婢女打得节节败退,婢女每一次的突围都被三人的默契配合拦下。看起来,三名甲士拿下婢女只是时间问题。 陆行运转神火,调养生息,这半月来接连几次的大战,让他体内的神火愈发旺盛,那日和王琳双修后,留在他体内的灵韵在神火的燃烧下,有一部分化为巨大的能量充盈着陆行的四肢百骸。 胸口的神火越少越烈,似是要遍及陆行的周身。下一刻,陆行的四肢皆有一团紫金色的火焰冒出,这便是明火。 神火境后期,明火境初期。一瞬之间,陆行突破两大境界。而她的泥丸宫内,明火和神火相互融合,神火化为心脏肺腑,明火化为骨架,一只崭新的鸑鷟浴火重生了。 雷英再是一枪探出,枪光随影,如一条雷龙向夏舒咬去,在被夏舒的寒玉掌阻隔后,雷英枪势一变,先弯身攻攻足,再是枪尖刺喉,一来一去,如一条雷蛇将夏舒困住。长枪之上再聚雷光,雷英双手抖动,一个枪花晃出无数寒光,让夏舒难以分清楚进攻的方向。 夏舒要退步避开,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啄一刺的枪术将她留住,她慌忙调动魔气,只能硬抗此枪的攻势。 魔气涌至掌心,浑身真气如大海的浪潮推出,更有一团真气穿透枪的封锁,向陆行攻去。 “该死,若是让世子出事,我就给大北津军丢人了!”雷英连忙收枪,放弃了有机会将夏舒重创的枪势,抽枪将那团真气打散。 夏舒见到此幕,眸子闪烁,她化为黑芒消失在原地,再也懒得防御雷英的攻击,直接向陆行杀去。 雷英无奈,连忙跟上,打散夏舒打出的魔气,臭骂道:“陆行,能不能走远一点,你妨碍到我战斗了。” “哪里走!”夏舒再度加速,绕开雷英,浑身的魔气加速燃烧,一瞬间爆发的速度脸雷英都没追上。 雷英急忙道:“陆行快避开,你退几步,我便能拦住她。” 陆行分毫不退,看着像自己冲来的夏舒,无奈一笑,“不会,真当本世子是软柿子吧?” 第八十五章:金刚琉璃身 “今日的纠纷,到此为止!” 陆行伸出一只手,指尖有一道火苗窜出,紫色的火焰看着微弱,可在接触到魔气的一瞬间爆裂开,火焰顺着魔气燃烧,将夏舒整个人包裹住,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雷英,用你的枪将她挑飞,”陆行手腕转动,控制着小院内凝聚的剑气,原本守护里屋的剑阵自行解散,无数剑气环绕着火焰中的夏舒,将其悬浮起来。 雷英银枪向火焰的下方挑去,力由两臂起,硬生生把火焰挑飞。 “剑气三千,去!” 陆行并指向天,无数剑气凝聚成一道长虹,朝着天空中的夏舒而去。 剑气与紫色火焰相撞,巨大的能量爆发开,在天空炸开一个灿烂的烟火。烟火中,一个浑身烧焦的人影掉落下来,坚硬的肉身在地上砸出一个土坑。 “这……”陆行有些意外,神火最为克制心魔,明火又能灼烧真气,“没死吗?” 雷英收枪而立,观察着土坑中焦黑的夏舒,说道:“世子,你要留她性命吗?若是要杀,我一枪的事情。” “杀了吧……”陆行平淡道,没有留仇人一命的道理。 “诺,”雷英走到土坑旁,手中长枪落下,枪尖刺向夏舒的心口。 “铛!” 如金石相撞一般的声响,震得整个小院一晃,雷英的虎口缓缓流出鲜血,银枪险些脱手,而土坑中的夏舒却是毫发无损。 “怎么会?”雷英难以置信地皱眉,再是一枪刺出。 “等等,”陆行出声制止了雷英的这一枪,他定睛看去,夏舒半身的焦黑被剑势震落,裸露在外的皮肤如琉璃通透,胸口有一抹红印。 “你察觉没,她的神魂很虚弱,而她的肉身更是离谱,比寻常的六楼大圆满的武夫还要厉害。” 陆行跳进半人高的土坑中,伸手抹在夏舒的胸脯上,嘴上嘀咕:“连血都没流,脑袋都被烧秃了,肉身这么耐烧吗?” 说着,陆行指尖窜出一缕明火,烧在夏舒的皮肤上,却仅仅让皮肤变得温红。 “世子,要杀她就杀了呗,何须如此亵渎?”雷英看得脸蛋发烫,银枪震地。 “不,留着,她有些特殊,”陆行站起身,将外衣脱下,裹在了夏舒的身上。他将夏舒抱起,跳出土坑,再是将她推给雷英,“交给你了,若是醒来要反抗,你就断了她的琵琶骨。” 雷英瞟了一眼夏舒的外衣下的风景,咬牙道:“世子莫不是见色起意,当真是饥不择食呀!” “滚!”陆行一头黑线,无奈皆是道:“你不知道传说中的武道第六楼大圆满吗,练就金刚琉璃身,不同于万法身,这种肉身几乎能契合所有的大道。” 雷英抬眉,仔细打量一番夏舒,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扶着她进了里屋。 陆行暗暗点头,来到门外,只见三个甲士正拿刀架着婢女的脖颈,马大脚用真气封住了婢女的琵琶骨。 三个甲士腾不出手,仅能低头道:“卑职见过世子,这此刻要如何处置?” “绑了吧,”陆行点头,再是看向马大脚,道:“辛苦了。马老头,有兴趣再跟我走一趟吗,你我收拾一番在这院中乱来的人。” “走,老夫吃蒋家饭,守护蒋家本就是我的义务。”马大脚嘿嘿一笑,拔出倒插在地上的金雕莽龙大刀,他扛起大刀,跟上陆行的脚步。 二人一路走,凡是见到欺辱妇女的,他们皆是一刀或是一剑杀之,见到中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蒋家人,陆行会用剑气封住她的动脉。 一路走一路杀,斩杀门客不下百余人,可看着那躲在树后目光怯弱、衣不蔽体的小女孩和躺在石桌上双眼无神、下衣乱糟糟的妇人,陆行的呼吸一滞,便是杀再多人都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愤怒,这些乱来的入侵者,他们禽兽一般的行径,就该和禽兽一般贱死。 “马老头,看来今夜要杀不少人……” “咳、咳,”马大脚咳嗽两声,挥了挥大刀,将上面的鲜血抖落,“杀就杀吧,该死。” 二人一路杀到内院,内院的大门有堆积如山的尸体,里边血流成河,陆行再是挥剑斩杀了一个对着墙窜动的门客,而他的身下,一个面色稚嫩的女孩爬出,她怯懦地看了眼陆行和马大脚,捡起地上的衣服,转身就跑。 陆行见过那个女孩,那日进大门的时候,他曾看到远处的山林中有几个丫头在嬉戏,听说是大房的三小姐。 “马老头,你说这祸事是不是我带来的?若是我不留在蒋家,就不会有现在的惨状。” 马大脚看向天空的半轮月亮,目光悠长,叹息道:“明天、后天,要死更多的人,他们的表情也会和蒋家的一样无辜。” “老夫前半生行走江湖,什么人间炼狱没瞧过,看过便忘了吧,少点负担。” “董王两家死个几千人,若是能保平河郡几年太平,那也还好;真到饥荒年检,饿殍遍地、流民百万。” “世子,”马大脚回头,恳切道:“饿死太惨了,世子若是执掌北地,别的老夫不敢奢求,只希望你别让普通人连个馒头都要争着吃。” “好。”陆行点头道。 夜色渐深,陆行提剑上街,他要回黎芮她们待的大院。马大脚则是留着守护蒋家,走到哪算哪,大刀不留情。 院门外,一地尸体。 陆行脸色皱变,慌忙跑入院中,地上都是尸体,所有房间的大门敞开着,几乎空无一人。 “砰!”一个黑衣人从房梁上跳下,身子摇摇欲坠,胸口还有刀伤。 陆行皱眉,问道,认出了眼前的黑衣人是书屋的碟子,“她们人呢?我的四个丫头。” 碟子跪地道:“世子,诸位夫人已经转移了。” 陆行稍稍松口气,问道:“你们死伤如何?” 碟子沉声道:“兄弟们拼死阻拦,斩敌数百,只是平河城的碟子死伤殆尽,存活者不足十人。” “带我去夫人那里,”陆行环顾周遭,院内的碟子尸体是最多的,“碟子的事情交给书屋去处理,你放心,该给的抚恤和子嗣的照顾,雪津城不会拖欠。” “至于平河城之后需要补充的碟子,你向书屋禀报就是了。” “诺。”碟子拱手,在前方领路。 一路无话,二人来到一处隐蔽的街巷,碟子在学了三声猫叫后,屋顶上再度跳下一个碟子,他招招手,带着众人进了一处屋子。 “卑职见过世子,”进了门后,屋内的碟子纷纷对陆行拱手,其中一人指了指楼上,道:“几位夫人都在顶层的阁楼里,有小花陪着。” 见陆行眼中闪过困惑,碟子补充道:“小花是我养一只橘猫,最为警惕。” 陆行点头,却是没急着上楼,他走到一个壮硕的碟子身前,看着碟子肩膀上碗口大道伤口,道:“你这伤很重,这胳膊不处理就废了” “嘿嘿,让世子见笑了,金疮药俺也用了,能不能保住胳膊,那得看命。”壮硕碟子嘴上露出笑容。 “这给你,肌玉膏,能保住你的胳膊,”陆行从腰间摸出一个瓶子,将玉瓶塞到壮硕碟子的手中,道:“好好活着,回头你们都能当上平河城碟子的老大。” 话落,陆行才提步上楼。 隔间,陆行前脚才踏进去,就听见了接连的几声猫叫。 “哎,小花,乖乖——”小钰怀中的橘猫乱动,橘猫的小腿瞪在她的胸脯上,它跳到门口,对着陆行张牙舞爪。 “谁呀?有公子的消息吗?”魏颖偏头看去,门口有一个影子蹲下身抱起了橘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叹息道:“是敌人追来了?我们要转移吗?” 众女坐的位置都很靠后,唯独柳丹扬倚靠在墙上,她看到是陆行后,眸子发亮,满是惊喜。正要开口提示众人,却见陆行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嘘的手语,她才抿着嘴没说话。 门后,陆行的指尖戳在橘猫的脖颈处,一道无形的剑气落于橘猫的眼睛前,吓得它两腿伸直,不敢反抗。 “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陆行走出门后,怀中抱着橘猫,脸上皆是笑容。 “公子,是、是公子——” “哎,柳姐姐,你太不厚道了,你分明看到了,还瞒着我们!” “哼,姐妹们,上,把柳姐姐衣服扒了。” 柳丹扬见小钰的贼手向自己神来,连忙几步跑开,小钰不依不饶,紧紧追着。 魏颖来到陆行身前,恬然一笑,“公子没事,我们才放心呢!得多谢那些守护的碟子们,不然,公子怕是少了四位红颜知己。” “呵,”陆行伸手刮了下魏颖的鼻尖,笑道:“得亏你还有心情调侃我,这猫给你。” 陆行将橘猫递给魏颖,橘猫却是对着陆行一顿张牙舞爪、娃娃狂叫,魏颖“砰”地一下给了它一记头槌,橘猫晃着脑袋,安分下来。 黎芮从远处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袍,她来到陆行身边,伺候陆行穿上青袍,“公子俊美,传什么都好看,白衣青袍,如山间松竹。” “呵,”陆行将黎芮搂入怀中,在她的耳畔低语:“还是你嘴甜。” 这一幕落入魏颖眼中,她皱着眉头,狠狠挼了一下怀中的橘猫。她低头看着橘猫,叹息道:“算了,公子回来就好。” 第八十六章:蒋夫人 第二日,五千大北津骑入城,包围王董二甲的所有府邸。 县丞和主簿带着一众官兵来到蒋家大门外,正好瞧见了背靠着石狮子打瞌睡的马大脚,一侧立着雕金莽龙大刀,其上血渍未干。 “慢着!几位县大人昨夜没来,今儿还是别进去了!” 马大脚来到大门下,右脚高高跺地,踩得地面都抖三抖,“死了不少人,大人若是要论法,今天这法算是拎不清了。” “哎呦,你这!”主簿从中走出,好言好语道:“你有所不知啊,我等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昨天不是各大家的人都跑出来找刺客吗,连我等的府衙都被不知道谁家的门客堵住了!” 县丞连忙上前,喝道:“马大脚,别人怕你,我不怕!别以为五楼武夫就无法无天了,我要见世子,快快让开!” “这么说,我杀人的事你不追究?”马大脚试探道,他咂咂嘴,拿起立在地上的大刀,再是低声道:“实不相瞒啊,我杀的门客得有两三百了,他们入院抢劫、凌辱妇女,我不得不出手。” 这话说的轻,可二三百人是什么场面,众人脖子一缩,要知道,整个府衙也就一百来号人。 “不追究、不追究,”县丞大手一挥,语气着急,“若如你所言,他们活该,不过,有一事我要问你?” 县丞缩着脖子,斜眼观察周遭,忐忑道:“你与我说实话,昨天是不是董王二家进攻蒋家的?世子是不是遇刺了?你别瞒我,那五千大北津骑把王董二家围地水泄不通。” 马大脚咧嘴一笑,笑容骇人,“他们刺杀陆行,这倒是事实。董家的婢女和王家的五楼武夫都被抓起来了,还有一个蛊修,已经死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人。” 门口的异动被门客获悉,门客连忙跑入大堂,蒋镇正在大堂安抚蒋家存活下来的人。 “大人,蒋大人,县衙的人来了,就在门客!”门客气喘吁吁道。 此刻,堂内哭声一片,妇女们抱着自家的小孩,大堂里的男人不足十人,无一不是泪流满面。 “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蒋镇手持铁剑,怒目看向闯进来的门客,一步跨出,高厚的胸膛挺起。 门客愣住了,颤颤巍巍道:“大、大人,是府衙的县丞老爷和主簿老爷,他们被马大人拦住了。” 蒋镇就跟没听见似的,怒目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怒至极致,铁剑一挥,鲜血溢出,洒了蒋镇一身,堂前又是一阵惊呼。 门客无助地倒下,目光难以置信地看向蒋镇,却被蒋镇无情推开。 “哭什么,要不是你们一个个哭哭啼啼、衣不蔽体,我能杀了他吗?” “哼,”说话的是蒋镇的大夫人,她怒目看着蒋镇,泣声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大家都投河自尽是不,我们这些出来见你的,都还是有勇气的,那些真正受了轻薄的女子,她们可都躲在屋里没露脸,你蒋镇什么意思,难道要被逼死所有人不成!” “还有,蒋镇,老娘告诉你,小荣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你跟老娘来这一套,小荣拼死对敌的时候你在哪?你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你在做什么,你在做别人的一条狗!”蒋夫人的脾气很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烈女。 “你!”蒋镇伸手指着蒋夫人,目光颤抖,好一会儿才骂道:“真是妇人之仁、愚不可及!一日之辱虽说让人羞愧,我蒋镇确实丢尽了脸面。但我昨日的举动,至少保证了雪津城清算平河郡的时候,我蒋家妇女不会被逼为娼,蒋家男儿至少是战着死的,是殊荣,更不会沦为奴!” 堂下男儿低头不语,妇女们依旧啼啼哭哭,蒋镇的话即便他们听明白了,但蒋家的惨状闻者流泪、见者叹息。 蒋夫人垂头,长叹一声:“哎——” “我不与你计较,于你说再多都没用,小侄死了、三叔、六叔,还有族长蒋次德也身中数刀,当下身死不明。” “爷爷昨夜见不得小侄女受辱,用拐杖和敌人战斗,被他们殴打致死,你蒋镇有什么颜面?你有什么资格面见灵堂的那些牌位?” “这还是我们一房的,别的房呢,死的死、受辱的受辱,光是井里捞上来的就三个大姑娘了,她们都是出嫁的年纪,本来能寻个好郎君,恩爱一生的,她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蒋镇颤抖着身子,长叹出一口气,鬓发本就斑白,此刻更显苍老,“罢了,你们若是恨,就恨我蒋镇吧,蒋镇无能,愧对祖宗,愧对后人。” “哼,满意了吗?”蒋镇拂袖离去,佝偻着背。 “哎呦,真是造了孽了——”蒋夫人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蒋镇来到门口,县衙的人恭候多时了,见到蒋镇出来,纷纷喜出望外。 “郡守大人,您、您没事吧?”县丞笑呵呵地上前,搀扶着蒋镇的手臂,边走边嘀咕:“我跟您说,金恒死了,真是胆大了天,什么人都敢杀,金恒可是隔壁郡金家的嫡长子。” “哼,老夫用你扶!”蒋镇一把甩开县丞的手,怒道:“昨日不见你人影,我实话跟你说,世子遇刺,若不是蒋家全府上下一心,世子怕是危矣。” “届时,就不是五千大北津骑包围王董二家了,而是整个平河城都会被大军围困,谁都跑不了!” 此话一出,县丞愣在原地,他摸着额头,满是冷汗。 主簿擦擦额前的汗,连忙上前搀扶蒋镇,说道:“郡守大人息怒,您想想,金恒都死了,我们昨日真是被人堵门了,若是硬要出去,那今天就见不到您了。” “大人息怒,息怒,关键是,世子在哪里啊?” 蒋镇冷声道:“世子回自己的府邸了,你们去吧。这事后谄媚的功夫,老夫可没你们熟练。” 三人吵归吵,但一行人终是挪动了,百余人向陆行的那处小院而去,仅有马大脚依旧守在大门口。 百余人来到小院,沿街都是尸体,一个碟子从屋檐上蹿下来,抱拳道:“县丞、主簿,还有蒋郡守,世子只让你三人前去见他。” 三人相视一眼,默默跟上碟子的脚步,他们来到一条青石街的巷尾,终是瞧见了陆行的背影。 “罪臣见过世子!”三人弯腰行礼。 “行了,礼都是虚的。”陆行转身,平淡道。 他走到三人的跟前,为蒋镇派去肩上的灰尘,再是为其端正衣领,众人不敢开口,只敢侧目偷偷观察陆行的面色。 “蒋家做了正确的决定,至于你们二人,你们自己说说?” “罪臣该死!”县丞和主簿连忙跪下,高呼:“罪臣没有治理好平河城,这是罪臣的大过错,罪臣让世子陷入险境,更是死罪。” “照常理,我可以换了你们二人,再是将整个府衙换上一遍,”陆行退开一步,看着县丞和主簿的面色,平淡道:“但我不想费此周折,给你们个机会,说说王董二家该怎么处理。” 县丞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依照雪津城的法规,刺杀世子者,照叛国罪论处,为恶一脉的主系全部斩首,旁系男为奴、女为娼,共计三十年,才能平反为普通人。” 主簿见县丞这番流利的话说完,亦是长松一口气。 陆行点头,道:“如此说,董向雪也得斩首吗?她可替我挡了一刀,我若杀她,是不是不公道了?” 这一连两问,莫说县丞和主簿不知该如何作答,蒋镇的脸色率先铁青。 “世子不能心软呀,此女留不得,”蒋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啼道:“此女若留,董家便有一后,这账不会算到世子头上,反而会算到我蒋家头上,我蒋家永不安宁啊!” 主簿偷偷观察陆行的脸色,暗自咬牙,亦是跪下劝说:“此女要留。但其他的董家人都要死!此举既能彰显世子的良善和宽厚,又能给北地所有的世族加以警告。何况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蒋大人有救驾之功,何须容不下一位女子。” “你!”蒋镇怒目而视,目中的悲愤更甚,他拜倒在陆行的脚边,哭道:“蒋家死了多少人,求世子怜惜……” 主簿冷哼一声,“大人莫不是要居功自恃,逼迫世子?” “够了!”陆行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掷声道:“董向雪要杀,但她毕竟救过我,赐她喝毒酒吧,算是个体面的死法。” 陆行很清楚,董向雪若是活着,那他想要树立的威望就虽是会崩塌,留着董向雪便是如同一根刺,扎在这些世家大族的人心中,所以定向雪必须死,至少明面上要死。 所谓的喝毒酒便是陆行的周旋之计,为了达到立威的目的,董向雪要死,但陆行内心希望她活着。 何况对于蒋家,昨夜的一幕幕至今尤在眼前,便是蒋镇不说,他也过不了内心的那道坎。董宽和王泰和做的错事,使得董王两家近千人全要为此负责,区区董向雪,如何跑得了? 第八十七章:地牢 平河城,地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异味,两个浑身酒气的衙差打开地牢的大门。 他们毕恭毕敬地围着陆行和蒋镇,眼中尽是谄媚之色。 地牢分为里外二层,小偷小抢的就关在外层,里层关的多是死罪的囚徒。 “大人,救救我们,世子,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一众妇女在牢房中哭喊,数那位穿着血衣的老妪哭的最凶,她们皆是前些日子来闹事被陆行关进地牢的妇女。 “哭什么哭,进来就好好受着!”衙差挥动鞭子,打在铁门上,抽到了几个妇女的手,更惹得嚎啕大哭。 陆行对蒋镇说道:“这些人昨天进来,昨晚就发生了混乱,我还没机会审讯。论心,她们犯得上小罪,可论罪,她们死了也就死了。” 这话看着是说与蒋镇听的,实则说的大声,衙役和妇女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衙役们抽动鞭子愈发勤快了,妇女的哀嚎声却是稍稍停息了,她们胆怯地看着陆行和蒋镇,一个个紧咬唇,瞪眼互相看着对方,似是在思索什么。 见蒋镇沉默,陆行亦是没再出声,步子没停,他要去里牢看看董宽。 “世子,是蒋大人,是蒋大人指使我们的,他让我们来堵您的车架,说是能让我们三年不用交人头税。”妇女们眼见陆行就要离开,一个个争先欲试,双手抓着铁门,面对衙役的鞭子亦是不肯退缩。 “蒋镇让我们给您一个下马威,好让你这个……纨绔失去分寸,他说你是无能好色之徒,很好骗的。”妇女们见陆行并未停下脚步,口中的话愈发着急。 “噔!” 陆行的脚步停下,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去看蒋镇的面色,抬手轻晃,声音平淡,“衙役别打了,你看都把他们打疯了,尽是说一些胡言乱语。” “诶,”差役们没再抽鞭,他们一脚揣在铁门上,对里边的妇人恶狠狠道:“别嚷嚷了!再嚷嚷,今明的饭就没了,你们就等着饿死吧!” 许是陆行冰冷的答复,又或是衙役的严厉警告,妇人们一个接一个熄声,她们蹲坐在墙角,泪水不停滴落,干瘦地皱成一团,似是在诉说什么天大的委屈。 进了里牢,里边空荡荡的,两个衙役被陆行打发走了。 灯火飘摇,通气口当下被封着,有些闷;不同于外牢的酸臭味,里屋更多是的金属的臭味。 “那些妇人如何处理?”陆行边走边问。 蒋镇低头跟着,说道:“老臣恳请世子放了她们,她们都是几个大家族的佃农,文不识丁的,不懂事才冲撞了世子。” “我再想想,”陆行接着走,又问道:“里边有董王两家的人吗?” 蒋镇连忙摇头,“没有。” 里屋昏暗,尽头处有杂乱的声响,应当是有人在审讯董王两家的人。 或鞭打,或铁烙,每一声惨叫都让蒋镇的步子重了一分,走了二十余丈,蒋镇终于停下了脚步,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世子,臣有罪!那些妇人是臣安排的,我想通过她们让大人对平河城的农民生出恶感,本来后面我还安排了一撮平民来闹事的,再是我出面帮大人解决掉平民闹事的麻烦。” “哦~”陆行驻足,回身俯视着眼前这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笑问道:“那蒋大人欲意何为啊,平白给我安排一出戏?” 蒋镇扣首,恳切道:“此次兵征,我想让平河郡免于兵征。” 陆行忽的想到了碟子的情报,平河郡二十多万人,适龄的男性只有五千,这则消息简直荒料。 但对于蒋镇,陆行现在的态度是从宽处理,蒋家有救驾之功,而且王董两家垮台后,若是蒋家再倒下,那整个平河郡的地方豪强都会极度不安,眼下正值北地和蛮族开战的关键时期,若是平河郡发生叛乱,无疑是雪上添霜。 “免不了,该征兵就征,不止如此,我要你蒋家领头,各大族出人出钱,否则,我就和你们好生算算作奸犯科的账,世家大族没一个干净的,书屋的碟子不是吃白饭的。” 蒋镇面色着急,连忙道:“可是隔壁的范河郡都能免除此次兵征,我平河郡可以出人出力,可难免各大族心里有落差。” “呵、呵,”陆行轻笑道:“好奇一件事情,到底是你蒋家要保全手底下的佃农,还是各大族把你往火上推。” “隔壁范河郡是前年积极参加兵征,一年派出两万人,他们与蛮族王军相战,壮烈牺牲,无一投降。若是你平河郡能找出两万烈士,那我就帮你们免除了兵征,若是不能的话,八千人,一个不少,除此之外,盔甲兵器由各大族自己出。” “这……”蒋镇语塞,面色踌躇,“我蒋家倒是无所谓,昨夜一战,蒋家人丁稀薄,那些佃农就任由招走吧,盔甲兵器亦可自备。但是其他城池的地主豪强怕是难以接受啊,这平白损失利益的事情,若无世子亲自出面,怕是难以做到。” 陆行打量着蒋镇的面色,轻笑道:“当真是大智若愚吗?你蒋镇在大是大非前能拎得清,但却这些小事处理却如此不果断。北地有战功制,杀蛮族一人赏一羊,杀蛮族两人赏一牛,三牛可换一男蛮奴,三羊可换一女蛮奴,那些佃农家在平河郡,他们带回的战利品照规矩要分给主家三成,若是借了盔甲兵器,那就要分五成。” “好,”蒋镇点只得点头,道:“谨遵世子令。” 陆行瞧着蒋镇苍白的脸,叹息道:“哎,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坦白与你说,你蒋镇若是膝下有一女,可以送与我,做个妾室还是够格的,外人亦不会说什么旁话。” 留下这句话,陆行便进了里边的牢房,独立蒋镇一人守在门外。 蒋镇目中有灵光越过,他还真有一女,常年在应天书院读书,享有“阳春”赞称,更是被一位大儒收入门下。 只不过……女儿和他的关系不好,她的娘亲死的早,又因为那会儿有了荣儿,就更顾不上她了。 女儿跟董向雪的关系倒是很好,二人便是一同踏青弹琴的时候,有一位大儒路过,那位大儒驻足聆听、忘乎所以,这才有了“阳春白雪”的赞称。 “我若是写一封信,让她回来嫁给陆行,她会答应吗?”蒋镇吧嗒嘴,心里拿不准女儿的心思,他内心还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的,所以才会送她去应天书院,一是能离开蒋家这个是非之地,二是也能多读点书,若是能成为一名女夫子,她往后也就能自立了。 大门内,有一名碟子在审讯董宽。 董宽被绑在十字形的架子上,浑身伤痕累累,胸口有烙印。然而董宽咬紧牙关,无论碟子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时不时会昏死过去,再被碟子用冷水泼醒。 “见过世子,”碟子见到陆行,连忙拱手。 陆行问道:“有结果吗?” 碟子低头,愧色道:“此人死不招供,如何都不肯开口。” “你先出去吧,”陆行平淡道。 待碟子出去后,陆行看向遍体鳞伤的董宽,“王泰和死了,你的嫡亲血脉都得死,董王两家近千人,因为你的决定,男为奴、女为娼,服刑三十年。你难道没有一丝忏悔吗?” “还有你的女儿,董向雪,本是个大好的姑娘,但她也得死,你放心,她不会死的轻松的,赤裸游街示众,什么尊严、人性践踏一地。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说清楚幕后的人,我让你女儿活着。” 董宽沉默不言,唯有听到董向雪的时候,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陆行轻笑,“你女儿很美,可花落在淤泥中,唯有腐烂的结局。一个大儒随口说的‘阳春白雪’罢了,也不是书院门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见董宽仍旧沉默不言,陆行摇头,目光皆是失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董言,你的二子在朝廷做官,据说当了六品尚书郎。你觉得董家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董言活着,董家就能再度昌盛,所以你再赌,想拿我陆行的人头去做董言的通天路。” “呵,”董宽终于抬起了眼帘,冷哼道:“是又如何?我有二子在,董家终将昌盛,我董宽死则死矣。” “陆行!你现在的狂妄只会是北地最后声音,武仙若是死了,北地便没有来年!我董宽在地下等你,我会看着你的,北地千万人的亡魂,终将为我董宽陪葬。”董宽面色痴狂,拉扯着嗓子嘶吼,不断有血咳出。 “哎,你若是青州中部的人,就当不会说这番话了,”陆行叹气,目中皆是无奈,他无意手拿屠刀,尤其是对准北地的人。 “北地陆姓,何为北地陆姓?一人存,则北地存。” “二十年前,大哥陆昂陨落,没有人看到长姐陆霜,可她年剑斩天人,奠定天下基调。” “陆昂!”董宽猛地睁眼,死死地看向陆行,他的面色极为狰狞,双手拉拽着铁链发出“铛铛”的声响,似是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一个手拿屠刀的男人站在雁门关上,男人持双刀,一柄宽直大刀、一柄圆月弯刀,杀的蛮族迁徙,杀的北地胆寒。 “陆昂、北地王……对,对,他已经死了……”董宽摇头晃脑,有些神志不清了。 陆行没再留下,问不出来就不问了,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到背后是谁在主导,庙堂最高处,让人心寒。 “你等着,我会亲自去京都讨要一个人头,你二子董言,他也就剩一个冬天能活。” 第八十八章:天医谷,姜雅芝 之后的几天,陆行没再露面,蓝五的大北津骑几乎接管了一切。 董王两家的嫡系皆被托到菜市场门口斩首示众,两家的旁系被便为奴,身强力壮的男人会被押送到塞城,年轻貌美的女人则是会被送到雪津城,昭雪阁,类似于京都的教司坊。 至于年不足十四的孩童,一律是不让读书了,会从小让他们学习匠人的技艺,也有一部分会被书屋带走,培养成碟子。 抄完董王二家后,大北津军并没停下,又是一连抄了十余家大小豪强,所有的反抗都被蓝五血腥镇压了。 几日功夫,整个平河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多出来的土地归于国有,再租借给佃农们使用,因为没了地主的剥削,收的税也不高。虽说尸横遍野,菜市场门口的地面渗满血水,但整个平河城的百姓却很是热闹,一个个主动来官府申请租借土地,显得欣欣向荣。 主簿感慨一声:“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和县丞相视一眼,皆是面露笑容,浑身热情加入分发土地的登记。 县丞嘿嘿笑道:“等来年我下任的时候,少说有一个清官的头衔,也算是明芳百世。” …… 小院,明面上董向雪被喂了毒药,实则被陆行悄悄偷梁换栋,没有把董向雪下葬。 陆行和魏颖坐在董向雪的榻前,二人相互依靠,感受着双方的温存。 “她已经昏睡了五日,怕是很难醒来了。要我说,公子这般照料她也不是事,不如交给姐妹们吧。”魏颖缩在陆行的胸口,与他十指相扣。 陆行看着昏迷不醒的董向雪,叹息道:“也许,对她来说,昏迷反而是一件好事,若是她醒来得知自己所有的家人都死了,远一点的亲戚更是因为自家被流放,她内心会作何感受?” 魏颖美眸微颤,亦是叹息道:“公子是救她也不是,不救他也不是,天嫉美人,注定命运多舛。” “公子、公子,快来快来……”门外一阵急促的呼喊,小钰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子,面容惊喜,“公子快去大门处迎接,你猜猜谁来了?” “谁?”陆行稍稍困惑,能让小钰这般欣喜的,那就只能是雪津城的故人了,可雪津城此刻应当在全力准备与蛮族的大战,这个时间点,谁会有空闲来平河郡找我? “哎呦,”小钰满脸的失望,嘟嘴道:“公子要是猜不着,怕是姐姐要伤心了。” “姐姐!” 陆行心中一喜,连忙跑出院子,边跑边高呼:“姐、姐姐,当真是你来了吗?” 大门口,一位白衫女子静静站着,手中打着一柄油纸伞,遮挡着正午的日光。 “怎么?只惦记自家的陆姐姐,不惦记我了?”白衫女子恬然一笑,目光温和地看向陆行,“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若你这副德行,陆姐见到你,不得揍你一顿。” 陆行稍稍驻足,先是脚步放缓,再是快步上前,试探问道:“是姜姐姐吗?你、真是你呀。” 姜雅芝将右手的油纸伞收起,歪头看着陆行,眨眼道:“不然呢,还能有谁会来看你这小憨货。” “姐姐快进来,外边太阳烈,”陆行连忙上前牵起姜雅芝的手,一路带着她进了主屋,倒是一路莺莺燕燕,四个天姿国色的女子纷纷露脸,饶是姜雅芝都张张小嘴,目光难以置信。 “你个小憨货!”姜雅芝一把揪住陆行的耳朵,直揪得陆行叫苦连天。 “出去一趟,我原以为你在龙虎山有一个红颜知己也没什么,结果现在一看,你这小憨货真是恬不知耻,四个倾国倾城的女子陪身边,难怪乐不思蜀呢,龙虎山到雪津城十日的路,快马十日就能走完,你能耗费一个半月的功夫还停留在青州南郡的呀?” 四女掩嘴而笑,尤其是小钰,看热闹不嫌事大,啥事都往外说,“姐姐,我告诉你,公子还藏了一个美娇娘,人家还在昏迷,公子就把她带回院中了。” “还有!”姜雅芝面露惊色,空着的一只手揪住陆行腰部的肉,臭骂道:“昏迷的女子你都不放过,小时候姐姐是怎么带你的,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我看啊,今日也省的陆姐出马,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说着,姜雅芝的玉手便想陆行的屁股拍去,却被陆行扭开了,“你躲?你再给我躲一下试试?也得是我知道这事,若是换成陆姐,非得拿剑鞘打断你的腿。” “那也不能打屁股,我都……多大人了,”陆行满是委屈,他不敢挣扎,姜雅芝身子一向不是很好,他害怕自己若是反抗会伤到姜雅芝,但躲还是要躲的,若是当着这么多自家丫头的面被到了屁股,那他以后还怎么混? “那女子是董向雪,姐姐既然来了,应当听闻此间的事情了。” “哦~”姜雅芝的动作稍稍一顿,嘀咕道:“董向雪不是被你灌下毒药了吗?怎么会在你的院子里?不对,说来说起不还不是见色起意。” 姜雅芝对着陆行就是一顿拍打,力道虽不重,但打的陆行叫苦连天,便是当初离开文道遗迹时被安茂德等人围攻也没这般无力。 不过,姜雅芝既然来了,那么董向雪就有救了。姜雅芝是天医谷的谷主,一声医术绝代于世,只可惜她小时候吃百草落下病根,没法修炼不说,身子骨还极差,不能见太多的阳光。 “姐姐别打了,你别打,我就告诉你楚褚去哪了。”陆行见姜雅芝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只好祭出杀招。全雪津城的人都知道,楚褚喜欢姜雅芝,但天医谷有规矩,除非下一代的少谷主成年,否则天医谷谷主不得嫁人,所以姜雅芝就一直没回应楚褚的爱意。 “哼,谁想知道那个大憨货的下落?还有,你怎么可以直呼楚褚的名字,要叫三叔。”姜雅芝说着,没再对陆行动手,她双手盘胸,脸上微红,许是方才跑累的。 陆行寻了个椅子坐下,他倒不是身体乏,主要是心累,三年没挨揍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三叔带着三万大荒黑骑去天山防线了,我派去的,姐姐要揍就揍吧。”陆行伸出脖子,大不了就是一顿大,忍忍就过去了。 “哼,去了也好,反正那大憨货也就是劳碌的命,整天寻人打架,迟早把他的武道根基霍霍完。”姜雅芝没好气道,却是没动手。 “你小子还能活蹦乱跳就行?”姜雅芝在陆行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品了口桌上的茶,说道:“我出来其实是找你陆姐的,她肯定是受了重伤,这才不肯回雪津城的。前些日子,看见她向天空挥出的一剑,我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跑来了。结果你陆姐没找到,反倒是看到你小子广招名医,我就过来瞧瞧了。” 小钰给姜雅芝添茶,说道:“公子的名医便是为了董向雪求的。” 陆行点头,问道:“姐姐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这途中也不怕危险?” “有罗天暗中跟着我呢,你担心什么?”姜雅芝撇了陆行一眼,笑道:“再说了,我可是天医谷的谷主,且不说我救过的人,单是我所积累的天道功德,有几个人敢碰老娘的瓷,大道还要不要精进了?” 陆行点点头,道:“我就是担心有不长眼的小人会骚扰姐姐,姐姐这般美,比天仙还好看。” 姜雅芝食指轻点陆行的额头,没好气道:“你个马屁精!就你堂下的四个美人,向姐姐这样人老珠黄的,比不过咯——” “行了,带我去看看董向雪。我可听说了,那可是平河郡的‘阳春白雪’中的白雪,我倒是好生好奇。” 陆行起身,众人便一路簇拥着姜雅芝来到了董向雪的小屋。 帘帷掀起,姜雅芝为董向雪把脉。 “如何?”陆行试问道,心中颇为紧张,若是连姜雅芝都无能为力的话,怕是世间难有人能救董向雪了。 姜雅芝眉头稍抬,却是直勾勾看向陆行,神秘一笑,“小憨货,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行被看得心里发慌,小声问道:“假话是什么?” “咳、咳,”姜雅芝稍稍咳嗽两声,正色道:“身子骨养的差不多了,是心病,是求死之心,她没想活着,自然不能醒来。” “那真话呢?”陆行眨着眼,他觉得姜雅芝这假话说的是自己听到最有见地的,比那些名医的含糊不清的真话好一万倍。 “真话就是……”姜雅芝推了推董向雪的胳膊,笑道:“要不还是你自己说吧,我没那么无聊。” 众人纷纷错愕地看向榻上,只见董向雪双目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行皱眉,问道:“姐姐是什么意思?董向雪都昏迷了,如何会说话?” 姜雅芝撇撇嘴,她撸起袖子,单手捏住董向雪的鼻子,好一会儿,董向雪的面色都闷红了,也一动不动。 “姐姐小心点……”陆行稍稍提醒道。 “闭嘴,”姜雅芝冷眉看来,喝道:“你是医者还是我是医者?” 随即,她看向董向雪,悠悠道:“不想醒是不,行——,我等会就把你的衣服扒光,反正小憨货对你有意思,看了也就看了,回头纳你做小妾就完事了。” 说着,她一只手掀起董向雪身上的被褥,另一只手解着董向雪的衣扣。 “等等……”董向雪终于说话了。 她睁开眼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随后她偏头看向了陆行,眼角留下两行清泪。 第八十九章:公子就做一缕春风,让我消融吧 “醒了就好,”姜雅芝稍稍起身,没好气地瞪了眼陆行,道:“不然某个小憨货会以为我这神医的身份是吹出来的!” “身子还是虚的,这几日多吃点补气的,”姜雅芝来带一侧的案前,提起衣袖,挥笔写下一撮亮丽的小字,药方算是开好了。她将宣纸丢给陆行,撇嘴道:“你还是多上点心吧,到手的姑娘若是自裁,有你哭的。” 榻上,董向雪单手撑着床坐起身子,靠着床沿,张望地看向屋里的所有人,许是方才被姜雅芝揭穿了,看向姜雅芝的目光有些怯弱;再是看到魏颖时,她的眼中闪过倾慕之色;在看到小钰、柳丹扬和黎芮时,眼神逐渐平淡。她没说话,眼帘垂落,眼角泪滴,不肯再看陆行。 陆行端着药方,呆愣地看着董向雪,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听姜雅芝的话,董向雪是装昏迷,平日里他和魏颖没少聊到有关董王两家的事情,那董向雪应当都知道了。 “公子,把药方给我吧,我和柳姐姐去熬药。”小钰连忙上前接过陆行手中的药方,再是拉上柳丹扬朝屋外走去,临走前不忘向魏颖使了个眼色。 魏颖会意,连忙拉起黎芮的手,惊呼:“黎芮,练琴去,听说你也入了小宗师的境界了,我们比划比划?” “比比就比比,”黎芮哼地一声,便夺门而去。 魏颖抬眉看了眼姜雅芝,沉默稍许,直到姜雅芝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才离开院子。 姜雅芝抿着嘴,原本热闹的屋子忽的变得空荡,她的眉头稍紧了一会,才一脸郑重地对陆行叮嘱道:“小憨货,别做什么坏事,她心神都经不起折腾的,你好好哄。” 随后,姜雅芝便离开了屋内,顺手捎上了门。 董向雪低着头,双手揪着床褥,既不看陆行,也不说话。 陆行搓着手,有些拘谨,“我去给姑娘倒杯水。” 说着,陆行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再是来到董向雪的榻前。床边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是陆行前几日坐出来的,陆行蹲在床边,偷瞄着董向雪的面色,递上热茶,“姑娘,要不自己来吧。” “对不起……”董向雪没接过热茶,眼泪哗哗滴落,床榻前湿哒哒一片。 “对不起……”她面色苍白,青丝散乱在耳畔,额前有发丝杂乱贴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行抬眼看了眼床帘,叹气道:“姑娘是后悔救我了?想不到我是个薄情的人?姑娘救我,我却杀了你全家,更是将你全族流放。” “呜呜……”董向雪扑倒在枕上,右手攥拳,打在她自己的脑袋上,声声掷地。 陆行将热茶放在案上,拽住董向雪的右拳,喝道:“事已至此,糟践自己有用吗?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董宽联合王泰和造反,那便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本不该留着你,你活着,对于世家大族就是一根刺,”陆行的左手落到董向雪的脑袋上,为她梳理青丝,“耳边风、枕边语,难免不会秋后算账。” 董向雪埋头哭泣,对陆行的话充耳不闻,她的右拳被陆行牢牢拽着,挣脱不开,她就用左手敲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陆行吓唬道:“你要与我怄气?要我把你五花大绑吗?” 见董向雪还是一下接一下敲着她自己的脑袋,陆行无奈用左手紧拽住董向雪的左手,“你伤心也罢、难过也罢,可以后的日子终究是要过的。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糟践了自己,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与我说,我尽量满足你。” “放开我……”董向雪闷在枕头里,声音很轻。 陆行松了开董向雪的手,见她没有再用手锤脑袋,便端起一旁的热茶,道:“你若是不愿意自己动手,我喂你,反正前几日都是我亲自喂的。” “公子杀了我吧,我没什么挂念的了,你要杀谁我拦不住,我对不起董家人。”董向雪说道,声音有些苍白,带着哭腔。 陆行叹气道:“为我挡刀,你后悔了?” “没,”董向雪忽的从床上爬起身子,直勾勾看向陆行,眼中平淡无波,她拿过陆行手中的热茶,也不嫌烫,一饮而尽,“公子不能死,董宽没把董家普通人的命当命,公子若是死,他和零星几个人或许能跑进大周的疆域避难,但董家其他人会替公子陪葬,那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我为公子挡刀,救他们的命,是想保全董家。”董向雪低头,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瓷杯,手指弯曲,和杯子较劲。 “谁想到董宽贼心不死,一搏到底,我舍命挡刀,终究拦不住他的取死之心。我说对不起,不是跟董宽这等人说的,孙琦一死,他就疯了,他把权势看得太重。我是跟董家那些不知情的人说对不起,可董宽囚禁我,不让我外出,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陆行宽慰道:“若是蒋家的人都跟姑娘一般明事理,董宽若是有姑娘一半的仁心,何至于有此祸事?” “叫我向雪吧。”董向雪抬头,眼中多了许多光彩。 “我若是活着,世人会在背后说道公子的,公子让我喝毒酒假死,此举不是王道、不是霸道,亦不是仁义君子的作为。” “坦白说,公子救我,反倒令我有些失望了。” “哈哈,”陆行轻笑道:“可还记得那日宴席你是如何回答颖儿的问题的?” “你说‘太平’二字,那便当知我为人,王霸非我意,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止戈息战,这才是我的心愿。” 说着,陆行夺过董向雪手中攥着的茶杯,嘻嘻一笑,“等着,我去给你再倒上一杯茶,你知我心意,可称呼一声知己。” 待陆行将新茶抵上,迎着陆行美滋滋的面色,董向雪美眸一颤,别人家的世子、皇子,那都是高高的、远远的,一副恨不得住在月亮上单的意思,可眼前这个面容俊秀的男人,却是这般的亲和,离得近近的,没有一点世子的架子。 “真好,北地有世子,是北地的福分。”董向雪在心头嘀咕,她对陆行并没有恨意,甚至说有七分倾慕,三分欢喜。 那会儿,董宽找到她,说是要将她献给陆行,让她寻找机会刺杀陆行,她作为董宽的女儿,平日里都是持着董家的饭长大的,所以她就答应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陆行抵达平河郡的消息放出,董宽第二次找到她,送来了一副画像,那是陆行的画像,并敲定了刺杀的日期。那时的她心头皆是冷意,她知道若是杀了陆行自己也活不了,但是她作为董宽的女儿,又不得违抗父命。 可董宽没想到,便是她也没想到,随着愈发了解陆行,她每一日看闺房内陆行的画像时,心境都是迥然不同的,她知道陆行是个很好的,陆行或许不能当一个合格的王,但只要陆行活着,北地的子民就能夺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有就是从那时起,她的心思变了,她不想杀陆行,想用自己的死来唤醒被权利蒙住双眼的父亲。 “向雪、向雪。”陆行用瓷勺打开董向雪的厚唇,再是撬开她的牙关,为她喝下热茶。 “啊、咳,咳,”董向雪连连咳嗽,回过神来的时候喉咙里塞满了茶水,她抿着嘴看向陆行,无奈道:“公子别喂了,向雪有手有脚,还是自己来吧。” 董向雪拿过陆行手中的茶水,边吹起边道:“便是公子不杀我,我也注定不能在外边抛头露面了,公子的行为不厚道,只顾着你自己内心是否会亏欠,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 这番数落下,陆行却是面不改色,平淡道:“我不愿委屈了向雪,向雪若想为自己正名,我今日就发罪己诏,大不了去找蒋家认错,姑娘的罪责,由我担着。” “呵、呵,”董向雪轻笑道。“公子去向蒋家认错?蒋镇可是个聪明人,他可不会当众驳了公子的面子。” 陆行苦笑,道:“那你可愿在我的院子里待着?至少把伤养好,之后你要做什么,我绝对不拦着。” 董向雪摇头,轻声道:“我不该在公子的院子里久留,时间久了,外人会议论的。公子也不必为我下罪己诏,你要回雪津城的,书上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公子斩齐睦、过夸娥关、兵退冉王,这积累了一路的势,不当折在我的身上。” “我是要做的,世人称我为‘白雪’,公子就做一缕春风,让我消融吧。” 这番话说完,陆行算是听明白了,董向雪要走的心思已然敲定了,向她这般有主意的女子,谁都难以动摇她的选择,所以,陆行选择尊重。 “好,你要走可以,我不拦着,”陆行看着董向雪的眼睛,正色道:“但我与你做个约定,一不能轻生,二不能活的委屈了。” “若是我从旁人口中得知你做此二事,我便把你抓回来。本世子可以做春风,也可以做冬雪!” “谢谢公子,”董向雪点头答应,微微晃头,似是在期待以后的日子。 “公子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会亲眼看着,你掌北地,看往后的四季会如何。” 第九十章:大小憨货 来到屋外,陆行远远瞧见了一众女子围着姜雅芝,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们的议论声。 “真的吗?陆行小时候那么乖吗?” “公子上学的时候不跟女孩交朋友吗?姐姐真坏,竟然拉着公子一块洗澡!” “那是,小憨货小的时候可真叫一个乖,姐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逛青楼、不喝花酒,十五的年纪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处男呢。” “哇——” “咳、咳,”陆行黑着一张脸,凑到姜雅芝的耳边,恶狠狠道:“姐姐现在闭嘴还来得及,姐姐的糗事都够写一本书了,我不介意和三叔喝酒的时候聊聊姐姐。” “啊、别,小憨货,我错了,姐姐错了——”姜雅芝神色慌张,拽着陆行的衣袖轻轻摇晃,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就是,公子这般凶干嘛,姜姐姐人多好。”小钰拽着陆行的袖子,也跟着晃。 陆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神秘一笑,“你帮她说话做什么,你要是好好表现,我就将姜雅芝的糗事都告诉你们。” 小钰眼珠子一转,连忙松开了陆行的衣袖,美滋滋地和几女聊起天,全然不管假装楚楚可怜的姜雅芝。 “药汤熬好了!”柳丹扬捧着一个瓷碗从远处走来,小钰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她接过药汤,便朝董向雪的屋子走去,临走前跟陆行招呼道:“公子,我去照顾你的美人咯~” 陆行点头,对着柳丹扬吩咐道:“照着姜姐姐开的药方抓上半个月的药材,磨成粉打包好,董向雪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上。” 魏颖眼中闪过惊异,连忙道:“她要走?为何?是不是公子不会说话,惹怒了董姑娘!” 陆行苦笑一声,叹气道:“她性子傲,又把凡事看得万般通透,我若是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她会活得很累。离开我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见众女还要说什么,陆行掷地道,算是敲定了主意,“别委屈人家了,我会亲自送她走的,并且会让碟子暗中保护的,你们不必担心。” 众女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倒是姜雅芝皱着眉头,低声道:“看来抄家之事对于董向雪来说打击很大呀,若是她一心向阳,身子倒是能日日康复。就怕,还是那句话,小憨货还是多上点心思吧……” “嗯,”陆行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驭——”院外,有马蹄塔地,能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 雷英推开大门,单手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光头女人。 “世子,这人你要怎么处理?刚开始还好好的,顶多不说话,自打我把她和军狗关在一块,她就跟疯了似的,甚至还咬人!”雷英撸起袖子,上面有一个清晰的牙印。 “咦——”姜雅芝上前看着雷英手臂上的伤口,惊讶道:“雷英将军是六楼武夫啊,那女子什么来头,能破开你的皮肤?” “卑职见过姜大人,”雷英自是认得姜雅芝的,军营中所有的医者几乎都是天医谷的门生,“公子说此人有金刚琉璃体。” 陆行解释道:“这人是夏舒,是王家的五楼武夫,入魔才得以突破到六境,被我们所缚辱,我便交给雷英将军看管。” 姜雅芝看向雷英右手提着的夏舒,目中露出精光,伸手就要去摸夏舒的下巴,结果夏舒突然暴走,张牙咧嘴咬向姜雅芝的手。 “小心!”雷英左手探出,要推开夏舒的嘴,但夏舒的速度比她要快,眼看就要来不及了。她不敢想象,若是让有六楼武夫肉身强度的夏舒咬了姜雅芝一口会是什么后果,怕是骨头都会被咬断。 “铛!”一杯修长的银针插在雷英的咽喉中,雷英张着嘴,下巴绷直,合不上嘴。 “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屋檐上冲下来,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撞在了夏舒的身上,巨大的力道将夏舒撞倒在地。 在众人的张目结舌夏,姜雅芝摆摆手,悠悠叹息,抱怨道:“罗天,你能能动静小点,大惊小怪的,我的医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人,我下次会注意的。”罗天连忙站起身子,见夏舒还要张嘴咬人,他一脚踩在了夏舒的脸上,众人能听见“铛铛”的声响,不知道还以为是金石相撞。 姜雅芝皱着眉,接着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大人,叫姐姐。咱两朝夕相处的,叫大人显得生分了。” “知道了,大人。”罗天拱手,再是一个纵身跃起,消失在房梁上。 陆行出声叮嘱道:“姐姐还是小心些来的好,这人的神魂弱的像个小孩,但境界当真不低。” “知道了、知道了……”姜雅芝摆摆手,蹲下身看着侧躺在地上的夏舒,眼中冒出精光。 “这人有点意思,腹中竟然残留着先天气,出了肉身,神魂也虚弱,当真跟新生的婴儿一般,不过她的神魂一直在以比常人快数十倍的速度成长。” “算不上你口中的金刚琉璃身,但绝对也是种特殊的体制,说不得是一条从未被发现过的大道呢。” 陆行的眼中闪过惊讶,连忙道:“她还有一个小师妹,也被关在大北津骑里,要不我让雷英给姐姐送过来?” “哦,可以,送过来吧。”姜雅芝接连在夏舒的面门上插了五根银针,夏舒瞪大着眼睛,出了眼珠子还能转动外,她已经丧失了对身体控制。 事关大道,雷英也不敢含糊,她连忙骑马出门,往军营而去。 蒋雅芝把手伸到夏舒的脖后,想把她提起来,却是提不动,连忙道:“陆行,快来搭把手,太重了。” 陆行连忙上前帮忙,然而夏舒的体重让他震惊了,看着身材不算肥胖,前几日自己还能轻松抱着,今日使出十分力才能抬起一只胳膊。 “……”陆行嘴角微抽,右手往养剑葫摸去,就要调动剑气入体。 “还是我来吧,”不知何时,罗天来到了二人的身边,只见他一只手提起夏舒,将她抗在右肩上,“大人,您的屋子在哪?” 姜雅芝手指着一个方向,气喘吁吁道:“就那间屋子,你放我床上就行。” “好!”罗天点头,扛着夏舒走动,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厚厚的脚印。 “小憨货,我可能要在平河郡留几日了,这个女子的肉身有些特殊,我要好好研究一番,”姜雅芝揉着酸痛的双臂,玉手忽的探出,乘其不备揪住了陆行的脸蛋,笑道:“你还是早点回雪津城吧,我便多待几日,若是能找到陆姐,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姜雅芝就扭着腰肢,回到屋内。 于是,又是两日光景流逝,自打雷英把婢女送到后,姜雅芝除了晚上会来和大伙一起吃饭外,就没怎么漏过面。 陆行这两日也没闲着,他先是去见了蒋镇,简单明了的一句话“郡守的位置得空出来,蒋家正在风头上,你不妨多多顾家。听说你的三子是个忠勇之人,正好我身边缺个能搬行李的”,蒋镇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陆行话里的意思,乖乖递交官印,他提了个放出那几个妇女的要求,陆行也答应了。 于是,丰良平作为新的郡守上任了,金大福也跟着丰良平,算是当个大管家。 平河郡的事情处理完,陆行还在处理范河郡的事,都说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但范河郡毕竟和平河郡有一河之隔,未必能真的震慑到那些老狐狸。 还是那句话,真拿罪状,陆行可以让大北津骑去把那些大家族抄了,但抄了之后呢,杀多少、留多少,一个处理不甚,说不得直接叛乱了,沦为山匪还好,要是暗通大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再有,范河郡有两万烈士,陆行真不好随意动手,容易让军中的某些将领寒心。 石桌前,陆行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水,目光紧盯着桌上的一张舆图,上面能瞧见北地全境以及和蛮族接壤的地方。 “小憨货,还看呢,也不嫌头疼,”姜雅芝伸着懒腰从屋内走出,做到陆行一旁的石椅上,“有什么烦心事,说不得姐姐能帮你?” 陆行忽的眼睛一亮,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递交给姜雅芝,叮嘱道:“姐姐你还真可以,若是你能找到长姐的话,你把这个交给她。” 他给姜雅芝的名单上写着隔壁范河郡所有地方豪强的罪状,眼下能处理此事的唯有陆霜,陆行没法动手,只能寄托希望于姜雅芝,若是能找到陆霜,那这是也就解决了。若是解决不了,那就只能希望敲山震虎的手法能让那些地方豪强心生忌惮。 “行,我要是见到陆姐,一定替你转交。”姜雅芝答应道。 “话说,你这是准备走了吧,怎么?莫非是前线战事吃紧?”姜雅芝眉头皱起,追问道:“不会是有关那个大憨货的吧,哎,他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陆行摇头道:“姐姐别担心,三叔的大荒黑骑势如破竹,一路告捷,甚至收回了天山边塞。就是空空姐那便遇上了硬仗,和左贤王的天鹰军撞上了。” “你呀,担心陈元帅做什么?她可是身经百战的人,”姜雅芝握着陆行的手,道:“小憨货,别担心,天还没塌下来呢。” “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有几个姐姐为你盯着。雪津城百余万人,无一畏死。” 陆行点头道:“知道了。” “咯吱,”房门打开,董向雪披着绒衣从屋内走出。 陆行看去,他知道,董向雪是来辞行的。 第九十一章:阳春的剑意 “要走了?”陆行起身,递给董向雪一个小袋子,说道:“是些碎银子,别推辞,不论去了哪,日子还是要过的。” 董向雪收下袋子,点头道:“好,谢过公子。” “你再等等。”陆行连忙向一处偏屋跑去,边跑边喊:“小钰、小钰,早些时候让你准备的药草呢,赶紧的!” 说着,陆行钻进了偏屋,房门打开,正咯吱轻晃。 姜雅芝侧身看着董向雪,美眸中兴致冉冉,轻声道:“可怜我家小憨货,这般惦记姑娘。” 见董向雪看向她,她挑眉道:“姑娘说呢?” 董向雪屈膝作揖,恭敬道:“公子身边不缺我一个,我与公子注定有缘无分,望姐姐莫要怪罪。向雪命薄,无福消受,乡间田野、农家小舍,这才是我的归宿吧。” “我可不劝你,只是替小憨货道不平,”姜雅芝悻悻然起身,摊开一只手,手掌白皙如玉镜,似可照出人间百面,“姑娘留也罢,走也罢。自便。” 姜雅芝捏着腰肢,轻声哼着小曲,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佳人面桃红,不愿为人妇;悻悻敛花黄,每月逢小雨,促膝拥膝,促膝、拥膝……” 董向雪愣在原地,粉唇抿起,眉梢紧簇,许是心中多有忧愁。 偏屋,陆行慌忙跑出,手中提着一包草药,提醒道:“向雪别走正门了,我让人在后院安排了辆马车,你可以做马车出城。这是照着姜姐开的药方抓的,她医术很高的,你每日要记得吃,马车上有一些冬日和夏日的衣裳,四五件便衣和两条裙子,首饰也放了点,姑娘将就着用。” “公子……”董向雪看着絮絮叨叨的陆行,她接过陆行手中的草药,低首作揖,声音稍有哽咽,“向雪是罪人,公子……勿念。” 她转身离开,不敢再看陆行,不过此刻的心境和先前已是迥然不同,她怕再多看一眼,就狠不下心离开了。 …… 城头,陆行乔装打扮成一个士卒,目送着董向雪的车架平安的离开平河城,他目光空荡荡,随后看向北方。 “雪津城,一别三载,我要回来了。” 次日,车架再度起行,蒋镇为代表的的地方豪强前来送行,雷英率着一队轻甲士卒守护在车架旁。 迎街有百姓出来送行,磕首道谢,人头攒动,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口中呼喊着。“谢过大老爷。”“世子好人,草民无以为报。”“儿子,快过来给世子磕一个。” 县丞和主簿在后面闲步跟着,县丞看着街道两侧的百姓,困惑道:“主簿,这些百姓是你发动的?我说你不厚道啊,老夫当初上任的时候,来的百姓还没这一半多啊。” 主簿双手抱拳,苦笑道:“大人冤枉啊,你可知世子在平河郡都做了什么?” 县丞微微抬眉,回答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世子遇刺,董王两家被抄,还提拔那个叫丰良平的当郡守,说什么曾是应天书院的君子,依老夫看,不过就是世子的亲信罢了。” 主簿嘿嘿一笑,“但是世子分田,把那些被抄家的地主田全拿出来分给百姓,还从那些豪强的佃农中抽掉壮丁去参兵,给那些平民留了男丁。” 县丞稍加思考,忽的惊咋道:“不对呀,我看这些来的百姓也有佃农啊?这又是为什么?” 主簿说道:“佃农家普遍有两个以上的男儿,去边塞当兵是有机会获得军功的,说不得能翻身当地主,不过往些时候,佃农即使获得军功,也都是被地主夺走了,可现在有世子盯着,又不一样了。” “明白了!”县丞大手一合,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一只白鸽略过长空,它颈口金黄,翎毛舒长,似着新衣而过山峦,前边有一门匾,其上洋洋洒洒四个黑底捞烙金的大字——应天书院。 白鸽并未停留,匆匆飞过房梁,在一户户炊烟中寻觅,终是向一处竹楼飞去。 竹窗被纤细的竹条撑着,白鸽一个减速缓冲便飞入窗中。 “小白?”淡绿衣裳,素唇浅色,卓尚暖歪着头,放下手中的书籍,水灵的眼睛看着落到案前的白鸽。 “是向雪妹妹的信吗?小白你可真乖!”卓尚暖解下白鸽脚便的信,满是欣喜的打开信,每次向雪妹妹来信她都是最期待的,要知道整日呆在这枯燥的竹楼里,自家的师父又是个大笨蛋,都没个知心的人。 “这……”卓尚暖手指捏着信,眼中难以置信,她端着仅仅数十字的信纸,正反两面看了数遍,随后秀拳捏紧,一股气浪从她的身上散出,淡绿的衣裙翻飞,屋内的装饰掉落一地。 “咻!”剑柄翠绿,剑身修长,其上寒光可比月色。 “陆行!你杀我姐妹全家,我家妹妹为你挡刀,你竟然给她喝下毒酒!”卓尚暖探出右手,紧握住剑柄,眉梢垂落,脸庞是两滴泪水滑落。 “我一向听说北地世子荒淫无度,想不到你陆行能这般荒唐,定是使用歹计得不到我家妹妹,就用毒酒加害于他,你该死!” “青竹听令!我带你斩杀陆行,我原以为那厮杀了齐睦,说不得是个好人,结果……” 青竹的剑身颤动,剑鸣不止,似在呼应主人内心的悲愤。卓尚断挥动青竹,其上剑气凝而不发,剑气如林间落叶,紧绷于一刻,一触卷风云。 “妹妹等着,你的仇,姐姐一定替你报了!阳春白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屋外,忽地传来零星的脚步声,一声声高呼由远而近,“向暖、暖儿,猜猜是谁回来了,是我哎,你的好姐妹哦。” 白裙在竹墙后走出,如一尘不染的水仙花,谭菁踩着小碎步,脸上满是笑容。 “咦~”谭菁嬉笑着,上前挽住卓尚暖的右手,玉手搭在了她握着剑柄的手背上,“妹妹好大的火气,谁敢惹你生气呀?要知道你可是竹剑仙的弟子,以你半步大宗师境的剑术,硕大的书院,怕是难以找出一个能与你匹敌的同龄人。” “行了,今日姐姐来了,不论是谁,我们都消消气好不。”谭菁拉着卓尚暖在一旁的石椅坐下,握着卓尚暖的秀手,和她肩抵着肩。 见卓尚暖一脸愤恨,迟迟不肯松开手中紧握的青竹,她探出一根手指抵在卓尚暖的唇前,贴近道:“妹妹先别说话,我此番去了贾城,更是见到了陆行,要不我与你讲讲陆行吧。” 听到陆行的名字,卓尚暖面色铁青,手指用力扣在剑柄上,一身剑气险些暴走。陆行就是个禽兽不如的顽固字第,好,我便再从谭菁那里听听,说不得能找到陆行的一些罪状。 谭菁将卓尚暖的反应看入眼中,笑眼一眯,“陆行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哦~” “他斩杀齐睦,更是在文道遗迹内做了冠绝古今的事,不过这事我还不能说出去,”谭菁神秘一笑,“我和他在文道遗迹里朝夕相处了好几日,品行、心性都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他有责任心,有一个兼顾的心。” “怎么会!那陆行分明是一个贪财好色的小人……”卓尚暖猛地站起身,这话说到一半,就瞧见谭菁眯眼看着自己,眸子深入潭水,让人不寒而栗。她立马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了,慌忙坐下,解释道:“我也是、也是听外人这般议论陆行的,说他走到哪婢女就收到哪,据说那些富商都是变着法子给他送美姬。” “咯、咯,”谭菁掩嘴而笑,玉指落到卓尚暖的额前,轻弹她的额头,“妹妹想什么呢,陆行才没这般糟糕,相反的是,陆行对男女的事情看的很认真,生怕亏欠了爱人。” “对了,跟你说个小秘密。”谭菁从腰间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小心地在桌上摊开。 “我和陆行定了婚契,或为平妻、或为正妻,我都愿意接受。他是我的所爱之人,唯愿生生世世与其长相厮守。” “啊,姐妹糊涂,”卓尚暖面色发慌,连忙道:“就算、就算那陆行真有你说的这般好,可姐姐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委屈了自己?怎么说,他也得用北地王妃的身份下聘,姐姐岂能便宜了他?” 谭菁垂下头,叹气道:“你不懂,等你有一天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后,你就明白了。” “哼,不行,他陆行不配!”卓尚暖冷哼一声,提起了桌上的青竹。 谭菁眉眼展开,一双亮丽的眸子盯着卓尚暖水灵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妹妹莫非,与陆行有恩怨?” “这……”卓尚暖被盯得发慌,后撤一步,右腿磕到石椅的边缘,隐隐作痛。 “没有,没有,怎么会!” “好吧,”谭菁笑着挥手,朝着屋外走去,边走边道:“那我就先走了,还得去见见我家温夫子呢。” “好,姐姐去吧。”卓尚暖咽下一口唾沫,将青竹的剑锋藏到了身后。 第九十二章:堵路 离开竹屋,谭菁没急着去找温谨,自家夫子整日玩消失,她才懒得找。 走了百丈远,她进了一处竹林。 “出来!”谭菁一身浩然气翻涌,如潮水向竹林的四方而去。 偏东南的方向,一个着青色儒袍的男人从竹后走出,他眉头稍稍皱起,说道:“谭菁,半月不见,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君子境后期,看来此次文道遗迹让你受益颇多。” 他腰间别着竹笛,抬头稍抬,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谭菁冷眼看去,美眸眯起,道:“你在青竹剑上留了分魂吧,你应该知道,我都看得见。” “蒲满,你也是个龌龊的人,整日偷窥你的弟子,怎么?自己是个光棍,就喜欢偷看女子梳洗不成?” 蒲满眼帘微抬,轻笑道:“整个应天书院都知道我蒲满对女子没兴趣,你何故借此调侃我呢。蒲满自认长得不差,这世上的男儿,也就你家夫子,我浅浅看得上。” “温谨,温润如玉、谨言慎行,多好的名字呀,”蒲满微微一笑,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徐徐微风吹拂发丝,身如青竹耸立,“可惜了,你家夫子整日就知道钻研古籍,不舍得看我一眼。” “滚!”谭菁怒目而视,早就看蒲满不爽了,自己有龙阳之好就算了,竟然妄图带坏我的乖夫子,做梦! “你知道我的身份,卓尚暖是个孩子,不懂事,但你呢?”谭菁冷声道。 “她要杀我董菁的男人,我说我当如何?若是你不给我个合适的说法,我不介意现在就废了你和你弟子!”说着,谭菁一步跨出,浩然气在她的周身翻涌,额前的青鸾印泥微微闪烁。 “等等,”蒲满也不生气,恬然一笑,“你别跟我怄气,阳春那丫头才什么水平,不过是剑意半步大宗师的境界,儒道的修为也才君子境,她不是陆行的对手。” “哼,”谭菁冷哼一声,皱眉道:“还阳春白雪呢,你这么有闲情雅致,怎么不把两个丫头都收入门下?” “谁知道你那弟子会不会使什么美人计,万一迷惑了我家郎君,再行刺杀呢?我郎君若是出了意外,你拿什么赔我?” “哎,”蒲满面露愁容,悠悠长叹,“她爱刺杀刺杀,我是不会拦着的,这其间因果……” 蒲满挑眉,饶有兴致道:“要不你去问问老头子,他能给你个说法。” 谭菁没再多言,拂袖离去,说不通就算了,只要确定了蒲满不会插手,那陆行就应该能应付。 “顶多我给陆行写一封信,让他小心提防着点。” 蒲满张大双眼,目送着谭菁离开,轻语道:“彼若空谷,天地同心。真是天地的大造化呀。” 他抬头看向天空,肃目道:“老头子,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若是毁了这一副天地画卷,我定要与你计较。” …… 雪津城,城南的大门敞开。 残阳挂着山峦,绵延着千里的山脉,冬日的雪遥遥无际。车架从山的阴影中走出,此刻已是立冬,雪津城建在雪原的山脉中,遍地都是雪。 陆行掀开帘帷,来到前室,他张开双手,似是要拥抱整个天地。 雷英亲自帮陆行赶车,这是她自己提的要求,说是陆行作为北地世子,不能寒酸了。 “哈、哈哈,”陆行面带红意,看着两侧的皑皑雪山,笑道:“大家不妨都看看,这才是我雪津城,便是空气都是这般好闻,心旷神怡。” 远远的,能瞧见一座山城的容貌,城墙高高筑,烽火台一座接着一座,山峦上皆能瞧见整齐的垛口。 雷英马鞭一落,马车顿时加快速度,“世子嘚瑟啥,我可收到消息了,阁老们说孙琦死了,那些孙琦的旧部可都在城门口堵着你呢。依我看,你这雪津城不太好进。” “错矣,”陆行摇摇头,踮着脚眺望着雪津城,笑道:“他们是在欢迎我呢,回家嘛,热闹一点总归是好的。” “呵呵,”雷英双手驱车,马鞭连连落下,“世子乐观,我且看你如何说服诸位老将军。” 车架快行,来到了城南大门外。 一个个老将军戴甲持剑,身边也没跟着旁人,十余个老头站成一排,把城门口堵得死死的。 “驭——”雷英猛地一拽缰绳,四马的前蹄高高抬起,落下时凿起不少霜雪。 陆行走下马车,向着老将军凑成的人墙走去,笑道:“诸位叔叔伯伯怎么都不带奴仆呀,便是这般想念小侄也不必这般吧?” 这些老将军不吭声,一丝不苟地站着军姿,连一丝余光都不舍得给陆行。 “砰!”随着为首的老将军跪地,十三个将军也跟着跪地,向陆行拱手,却是一言不发。 “老将军是何等身份,何须如此大礼,”陆行连忙上前搀扶,笑道:“快快起来吧,都立冬了,可别冻坏了身子。” 谁知为首的老将一点颜面都不给,右臂一抖,就将陆行伸来的手臂隔开,那力道、那气劲,少说是断江境的武夫。这还是这些老将军岁数大了,一个个都跌境了,否则站在陆行身前的便是一座十四个武道第六楼的武夫构建的人墙,怕是上三楼的山巅武夫见到,都得吓得跪地。 此刻的城墙上和城门口,汇聚了不少的群众,都是听说十三个老将军要把世子堵在城门外,特地赶来看热闹的。 “为首的是陈大道?他可是陈元帅的亲爷爷,不能怠慢啊。” “哎呦,你可没说全,陈元帅握着五万大北津骑和青淮边塞边防的军权,岂是不能怠慢呀,世子怕是得以后辈的礼仪相对。” “啧啧,好几位老将军呢,那位宁皋老将军也不得了,他是大池武卒统帅的舅公,八万大池武卒啊,这是雪原半数的边防军啊!” “听说世子杀了孙琦,为的是夺回武王的位置?这事真的假的?” “不好说、不好说,没瞧见老将军都到城南堵世子了吗?就是想知道真相呀。” 围观的人很多,陆行看着十四位头发斑白的老将军,眼中皆是无奈。 “陈大道,几个意思?你带头堵我?这被人都看着呢,我们今儿把事情说清楚。” 陈大道虎躯颤动,老泪纵横,哽咽道:“世子,可认罪?” “世子若是认罪,我等、我等可以、可以……”说着说着,陈大道的话说不下去了,抱着离得近的宁皋嚎啕大哭,肩上的雪花落了一地。 要知道只有今早下了小雪,这几个老头从早上等到现在吗?陆行沉默,他当然知道陈大道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知道孙琦的死。 “孙琦不是我杀的,我当年离开雪津城,那便不会跟他争,他不死的话,我巴不得留在龙虎山享清福。”陆行平淡道。 “可、可,”说话的人是包七公,包将一门十六将,只剩下包七公一人独活,“孙琦是去龙虎山邀请世子回来参加加冠礼的,他们说世子心中嫉妒,便起了杀心,孙琦死在离龙虎山二十里的地方,以世子的手段,能做的到。” “七公,你也不信我吗?”陆行面带无奈,要知道小时候他老往包七公家里跑,最爱吃的便是婶婶做的灌汤包子。 “孙琦是齐睦杀的,我下山第一件事就是给孙兄报仇,我斩杀齐睦的消息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知道。”包七公点头道。 “七公面薄,我替他说!”说话的人是王三厚,王家的二老爷,也是掌管雪津城财务的二把手,“谁知道杀齐睦是不是世子的掩耳盗铃,我等不是傻子,有些事自然能看穿表面?孙琦死了,得利者谁?当属世子为先!” “王三厚是吧?当初你家大儿子贪污千金税收,被我得个正着,还是王阁老求情,我才仅断了他一只左臂,”陆行挑眉,当真是什么牛头马面都来踩自己一脚,他还真看不惯王三厚一家,他家那婆娘也是泼辣的主儿,没少打伤家里的雇工,“你用你满肚子的算盘,和我说道说道,我得什么利了?孙琦死了,好处在哪?” 王三厚冷哼一声,扬声道:“你还敢反问老夫?孙琦一死,武王的位置非你莫属,够了吗?硕大的北地,难保你不会生出贪念。” “北地?武王?”陆行撇嘴轻笑。 他抬头看了看雪津城高耸的城墙,对着陈大道问道:“陈大道,你觉得呢?换句话说,若是楚褚来给我作证,你信吗?或是我拿出碟子和各家暗线的情报,你们信吗?” “若是你们看到证据和事实都不愿相信的话?那陆行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要说了。” 陈大道抬头,颤声道:“你与我那孙女关系甚好,我本不该带着十多个老人来堵你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不能愧对孙穆老城主。孙琦死了,我等也认了,只是有三个请求。” 陆行抬眉,叹息道:“你说吧,我且听听。” 第九十三章:三岁娃娃振臂高呼 “这其一,城主府库中的那枚龙王脊,请世子把他赐给孙琦的胞弟,孙伍正在雪津城,恭候世子大驾。”陈大道说道。 陆行皱眉,反问道:“孙伍当年强迫民女被发配到边塞,他什么时候回的雪津城?谁让他回来的?” “我,”包七公抬头,咬牙道:“我让人把他接回来的,孙伍是我媳妇的外甥,在外面吃了三年苦,也该接回来了。” “七公,好,既然你都接回来了,我不追究。”陆行有些无奈,当初婶婶为了孙伍的事情向自己下跪,可孙伍犯法证据确凿,法不容亲,事后自己便和婶婶闹掰了。 “你们要龙王脊是要给孙伍重新塑炼武道根基吧,行,那东西是长姐的,我本无权擅动,此番破例,我可以给孙伍。” 陈大道见陆行点头,面容松缓了不少,接着道:“这其二,请世子下罪己诏,将世袭王位禅让给孙伍。” “请世子下罪己诏,将世袭王位禅让给孙伍!”十三个老将军异口同声,拱手抱拳,气煞连绵整个南城门,闻者心骇。 陆行的脸色骤变,瞧着一个个跪地拱手的老将军,他沉默了,又是如此,又是如此!当年便是如此,他在再三确认孙琦的才能后,才放心去了龙虎山。 “孙伍不行,他没有统率北地的能力,更没资格做北地的武王。这事,容我不能答应。” “哼,是不能答应,还是不想答应?”王三厚猛地站起身,伸手指着陆行的,嘲讽道:“大伙都看看,都看看陆行的心肠,嘴上说着不贪恋权力,可如今弑兄夺位,怕是早有将我们这些老人都杀害的心思!他陆行眼里,只有北地的王位!” 陆行冷眼看去,眸中浮现两枚心剑,喝道:“王三厚!当年你在长姐院外跪了三天三夜,才能保全你儿子的性命,今日难不成还想跪一次?” “你、你!狂妄自大,目无尊长!”王三厚满脸愤恨,面上气血翻涌。 陆行懒得搭理他,随即向陈大道问道:“还有第三件事,您不妨说完。至于孙伍要当武王,当下免谈。” 陈大道暗中观察着陆行的面色,语气有些发虚,迟缓道:“世人皆知,武仙是女儿身,且迟迟未有夫君。” “恩,”陆行点头道:“姐姐的确没有郎君,怎么了?为何提起此事?姐姐有她自己的脾气,旁人劝不进的。” 陈大道咬咬牙,猛地向陆行磕头拜身,“望世子以天下太平为己任,说服武仙,让她屈尊嫁给孙伍,只有陆孙两家联姻,雪津城才能无忧,天下方能太平。”、 “请武仙屈尊嫁给孙伍!”城南的一声声大喝,激荡地大雪飞扬。十三个将军的齐声让陆行浑身一颤,耳膜生鸣。 “荒唐!”一杆霸王枪插入雪地中,雷光震飞千层雪,大雪浪花现凶光。 雷英从马车上一跃来到陆行的身前,喝声道:“几位老将军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孙伍那等纨绔,如何能与武仙相提并论!” 王三厚见到雷英,目中皆是不屑,讽刺道:“你个雷家杂种,也敢上前放肆!若不是陈空空保你性命,你能有今日?” “再有,武仙也是女子,怎的不能嫁人?孙伍那是下一位的北地王,武仙嫁给他不丢人。”王三厚伸手指着陆行和雷英,那说话的样子就像在教训后辈。 诸多武将议论纷纷,看向雷英的目光多有不悦,就连陈大道都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雷英右手握紧插在雪地里的霸王枪,目光冰冷地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道:“我早说过,我父母欠下的罪过,雷英会偿还的,犯不着你们狗眼看人低,指指点点!” 她一个人迎着十四名老将军的目光,两边的气血翻涌,如两地间的两处红芒。雷英巾帼身,面对十四名武道第五楼的武夫汇聚的杀气,她一步步不退,分毫不让。 所有人都在议论,唯有陆行沉默,他时而看看天空中飞扬的雪花,时而看看高耸的雪津城,他看向城门口汇聚的成千上万的人,他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孙伍是谁?你们听过吗?” “让武仙嫁人?若是孙伍能当北地王,那武仙嫁给他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说什么胡话呢,你个臭书生懂什么,武仙要嫁,那也得嫁给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孙伍一个强迫民女的货色,他配吗?” “这些老将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军中有多少武将仰慕武仙,若是有人敢强迫武仙,那看他们答不答应?” 人群中,一个三岁孩童手中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孩子张张嘴,委屈巴巴地哭。 身边的大人连忙安慰道:“不就一个糖葫芦嘛,爹再给你买?” 三岁的孩童直摇头,面色憋得通红,声音哽咽,“爹,武仙是不是要受欺负了?平时都是她保护我们的,那谁来保护她呢?” 大人面色一滞,他颤颤巍巍地摸了摸脸颊,正有热泪盈眶,“乖孩子,等你长大,你也要保护武仙。好不?” “好,”孩童乖巧地点头,两只胖乎乎的手围成一个小喇叭,扯着嗓子呐喊:“等我长大,我要保护武仙——” 身边的大人浑身一颤,胸脯剧烈颤抖,他抬起仅存的一只左臂,振臂高呼:“不能答应,不能让武仙受委屈!” 断臂男人的声音就跟有魔力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振臂高呼,他们无不扯着嗓子呐喊,“不能让武仙受委屈!” 声音沿着街道向城中传去,前一个人看见后一个振臂高呼,当那人听到“武仙受委屈”这几个字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振臂高呼,“不能让武仙受委屈!” 百姓的呼喊如潮水蔓延,传到雪津城中的每一家每一户,孩童们一个个跑出家门,他们丢掉手中的木雕,向天空挥舞着双臂,“不能让武仙受委屈!” 内城,八个阁老簇拥着一盆篝火坐着,听着外边的人声鼎沸,那一声声呐喊让高楼颤抖。 “他、回来了。” “聊他娘的,老子也要去喊!”一个老者猛地将腰间的玉牌摔碎在地上,骂骂咧咧地朝门外走去,“不能让武仙受委屈!不能让武仙受委屈……” 雪津城百万众,此刻众志成城,只高呼一人的名字,在他们心中,武仙是菩萨,这人间,哪有菩萨受委屈的道理! 陆行走到陈大道身前,蹲下身子,问道:“陈大道,你听到了吗?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陈大道身躯颤抖,高高拱着手,忽地栽倒在雪地中,“对不起,老成不能愧对孙穆老城主。” “好,”陆行站起身,目光扫视着陈大道身后的十三位老将军,问道:“你们呢,让不让开?” 十三位老将军面色铁青,有的甚至耳膜流出了血,却不肯挪动步子,如一株松柏扎在雪地里。 “雷英,开路,不计生死。”陆行面色平淡,眉梢沾了霜雪。 雷英抱拳,恭敬道:“雷英,领命。” 她拔出插入雪中的霸王枪,面目凶光,一个武道第六楼的武夫积累数十年的杀意,此刻如洪水倾泻而出。 众多老将军纷纷拔出佩剑,浑身真气翻腾,杀心肆意,更有甚者,将剑锋指向了陆行。 “诸位将军,雷英一枪,愿为雷家正名!”雷英双手挥动霸王枪,剑势如风卷残云,枪尖有雷光肆虐,如暴雨时的雷云。 雷英身形消失在原地,霸王枪势化为一条雷龙向十四个老将军席卷而去,直到雷光将他们彻底包裹,再听得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轰鸣,雷光炸裂开,在电光交错的爆炸中心,雷英手持长枪,屹立不倒,脚下的十四个老将军昏迷不醒。 雷英身上的铠甲崩碎,半身衣衫碎了一半,小腹如流玉,霜雪附着在隆起的胸脯上,难掩春色。她右手拖枪,对着陆行抱拳道:“世子,请入城!” 陆行走到雷英的身后,解下外衫为她披上,轻声道:“大雪凉人心,别着凉了。” 雷英娇躯一颤,双手撑着枪稳住身形,低声道:“世子还是快些入城吧,今日这一枪,刺得痛快。” “好,”陆行向后招招手,道:“入城,回家!” 城墙旁,那些围观的百姓纷纷拱手称道:“恭迎世子!” 陆行坐到车架上,雷英被他赶到车厢内了,她那一枪把十四个老将军震晕了,却是让她自己受了内伤。 “别嚷嚷,不就同操四马吗?有何难的!” 说着,陆行看向两侧的百姓,笑道:“先有雷将军为我开城门,再有陆行替将军驾车,便是传出去,亦是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前面的百姓靠边一些,把大路让出来。” “唉,说你们呢,把去城主府的路让出来,赶紧的……” 百姓们乐呵呵让开路,其中有一个孩童拿着崭新的糖葫芦,远远看着陆行,呼喊道:“爹的,你看,这是我们以后的北地王,他好英俊呀。虎奴以后也能这么英俊吗?” 周围的人循声看来,见到汉子空荡荡的右袖,肃然起敬。汉子嘿嘿发笑,用左臂抱起虎奴,心里美滋滋的。 第九十四章:白狐儿 雪津城没有王府,陆霜和陆行平日里都是住在城主府的,府里有一个丫鬟照顾起居。 城主府内,有一个不速之客。 “你、你在给我的茶里放了什么?”白狐儿嗔怒地看向眼前的人,她只觉得浑身酥麻无力,双目冒着金星,生出不少幻觉。 孙伍穿着一身蟒袍,腰间佩着黑龙玉带,来大拇指的玉扳手上都刻着龙纹。他眯眼打量着趴在石桌上的白狐儿,玩味一笑,“没放什么,就是些能让你爱上我的小玩意。” 说着,他撩起白狐儿的袖口,看到她晧腕上的青鸟印泥,啧声道:“真的假的,陆行没动你?他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丫鬟吧,莫非他是个不举?” “不过没关系,今日本公子、哦不,是本王要满足你,你放心,本王的床技出了名的好,定能好生满足你这狐媚儿。” “贼子!休要污蔑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何等人也,怎是你这种卑鄙小人能够比拟的!”白狐儿咬牙道,小腹的燥热让她心口发痒,甚至会时不时把孙伍看成陆行的容貌。 她用牙齿咬破舌尖,心想:公子,白狐儿见不到你了,你去龙虎山的三年,白狐儿真的好想你,听外人说你下山了,真好…… 鲜血溢出嘴角,白狐儿眼中再恢复一丝清明,孙伍此人品行败坏,我便是咬舌自尽,也不能给世子蒙羞。 “该死!”孙伍右手暗中白狐儿的下巴,双手撬开她的嘴,将一团白布塞了进去,“想死?哪有这般容易,我说了,今日要你好生伺候本王。” 孙伍揽住白狐儿的腰,将她抱起,嘿嘿道:“让我找找,武仙的闺房在哪?若是能在武仙的床上与你这狐媚儿云雨一番,当真是快意。” “对了,跟你说个秘密,陈大道已经答应我了,他会让陆行把武仙嫁给我,啊哈哈哈……” “那可是武仙大人,千万人都仰止的仙子,若是能在我的胯下,不对,是在本王的胯下寻欢!” 白狐儿瞪大了眼,脑袋使劲摇晃,眼角有泪水滴落,她伸手拽着孙伍的衣袖,再没了动作。药效在她的体内扩散,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眉目有恨,“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砰!”一杆长枪刺破封锁整座城主府的阵法。 雷英一马当先,踏破大门,走进院内,正好瞧见了眼前这幕。 “谁啊?敢搅和本王的好事!” 孙伍转头看去,双目顿时呆住了,眼前的女子披着一件白衫,身下的衣服有些破碎,胸脯高高耸起,小腹半遮半掩。 “你——是?算了,不重要,你认得本王便好,且说是哪位将军让你来服侍本王的,本王事后重重有赏!来来来,快来近处,让本王抱抱。” 雷英皱眉,冷声道:“陆行,你院子里有个男人?挺龌龊的。” 孙伍笑容微滞,摆摆手道:“姑娘说什么笑话呢,陆行怎么可能会在此处,他呀,定然被我的好将军们拿下了。这城主府今日已经换了主人了,记住本王的名字,本王乃是孙伍。” “孙伍?也省得我寻你。”陆行从门后走出,目光注意到孙伍怀中抱着的白狐儿,再见到白狐儿口中被塞着白布,他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定然是孙伍这厮贪图白狐儿的美色,幸好我来得及时,否则…… “陆、陆行?”孙伍两股战战,看向陆行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魔王,他腿脚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陆行快步走上前,取下白狐儿口子塞着的白布,再是将手探到白狐儿的腰处,“你松开吧,我的丫鬟,我自己照顾。” “好、好。”孙伍连忙松开手,走的时候慌不择路。 “等、等,”陆行将白狐儿抱在怀中,用神火帮她驱散体内的药效,抬头看向孙伍,轻声地问:“我让你走了吗?” “没,”孙伍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心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咬牙道:“陆行,你别能耐,我跟你说,陈大道都跟我说好了,我才是下一位武王。你知道不?” “恩。”陆行平淡地点头。 见到陆行没有出声反驳,孙伍的胆子更大了,他伸手一指站在不远处的雷英,耀武扬威道:“既然你回来了,那白狐儿我就还给你,这个女人,你送给我,今日的事情你我就算翻篇。” “恩。”陆行很是平淡地点头,只是目光是看向雷英的。 “啊哈哈——”孙伍激动地猛拍双手,放声大笑:“好好好,我很满意,你放心,日后你陆行若是好好表现,我定然封你个大将军当当。” “对了,也不知道陈大道跟你说了没,”孙伍搓搓手,面色重新变得红润,笑道:“往后你我算亲家,你呀,其实还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呢。” “咦?”陆行眉头一挑,面露困惑。 孙伍嘿嘿笑着:“你先跟你说了,陈大道要把武仙许配给我,这事你先别伸张,不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现在若是乐意,可以先叫我一声姐夫。” “也不是我说你姐,多大的人了,也没了落处,这世间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哎呀,虽说你姐三十有八了,但咱俩谁跟谁,我定然不会嫌弃你姐的。” 说着,孙伍面上泛起了红潮,走到陆行的身侧,拍着他的肩膀,亲切道:“以后我和你姐,那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说道说道,就是纳妾这回事,你作为我的小舅子可得站在我这边,咱都是男人嘛,对不?” “哈、哈哈……”陆行笑着眯起眼。 苏伍见陆行笑了,也跟着笑,“哈、哈哈……” “咻!”陆行用右手挡住白狐儿的眼睛,轻声道:“别看。” 他一直在等一个杀孙伍的理由,他笑是因为他等到了,把主意打到长姐身上,当真是活腻歪了。 “咣当!”一颗人头落地,在台阶上滚动。 孙武的尸体砰地倒地,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奇怪,有喜悦、惊恐,以及委屈。 陆行平淡道:“雷英,把尸体送到城门口,就说‘辱武仙者,杀无赦’。” “喏。”雷英应声,将孙武的尸体装进麻袋,便出门而去。 “公子别遮了,我知道你杀了孙伍,”白狐儿鼓着腮帮子,忿忿道:“这地上有一摊子的血,我又不是看不见。你快放开我,我把血迹拖干净,看见了晦气。” 陆行叹气道:“你这死丫头,本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一点不像我吗?要知道方才我可是从孙伍的魔爪中将你救出来,你不感谢一下自家公子?” “哼,我可谢谢你!”白狐儿嘟嘴生着闷气,懒得搭理陆行,用水铺满地面,再用扫帚将血迹扫干净。 “不若,我来帮姑娘吧。”大门口,魏颖缓步走来,拿起门侧搁置的扫帚,帮白狐儿一起扫地。 白狐儿偏头看去,单是魏颖的侧颜就让她合不上嘴,惊呼:“姑娘是?莫不是公子掠回来的?”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别整天说你家公子坏话!”陆行没好气道。 “本来就是嘛!”白狐儿偏头,不想搭理陆行,冷哼道:“小白儿命苦,本来是个草原上的好姑娘,是被这个坏蛋公子硬生生带回来的。” 陆行黑着脸,撇嘴道:“也不知道哪个小丫头,为了一个白面馒头非要像个臭屁虫一样跟着我?三个白面馒头就把自己卖了。” “呵、呵,”魏颖掩嘴偷笑,她远远撇了陆行,对着白狐儿小声道:“想知道这一路我们都发生了什么吗?” “嗯嗯。”白狐儿点头。 魏颖笑着道:“那我们赶紧干活,再寻个公子偷听不到的地方,我悄悄跟你说。” “好。”白狐儿满心欢喜,干得更起劲了。 大门口,小钰、黎芮和柳丹扬相继走进来。 陆行上前,先是对黎芮说道:“怎么说?愿意住我的府上吗?” “嗯。”黎芮乖巧地点头。 “好,”陆行轻声道:“那你去给魏颖和白狐儿搭把手,待会儿你们可以聊聊天,认识认识。” 黎芮点头答应,便端着水盆过去帮忙洗地。 陆行转而看向柳丹扬,问道:“你要去看看傅姥姥吗?” “想。但是,”柳丹扬迟疑道:“我怕是进不去书屋的大门。” “没事,拿着我的信物去,”陆行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令牌,上边刻着“书官”二字,“这是傅姥姥亲手给我的,你也算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前几代碟子了。” “好。”柳丹扬接过令牌,便向门外走去。 小钰眨着眼看向陆行,跃跃欲试道:“那我呢、那我呢,公子有什么要吩咐钰儿的?” 陆行白了她一眼,说道:“跟我去城主府库,我要去拿龙王脊。” “好嘞,”小钰跑进屋内,边跑边招呼道:“小白姐姐,我去你房间拿钥匙,你放哪里了?” 白狐儿高呼一声,“左侧木柜第二个格子。” 不一会儿,小钰便拿着钥匙走出,嘻嘻道:“走吧。公子,我也好久没见问天阁那位老人了?也不知道三年没见,臭老头还活着不?” 第九十五章:武夫晁陶 城主府库,又名问天阁,藏有北地最上乘的功法和宝物,阁中有一老人坐镇。数十年来不断有贼子潜入问天阁,可无一人能活着出来。 阁楼共七层,老人叫晁陶,居住在第七层。 陆行和小钰闲步在大街上,两人三年没回雪津城了,连城主府外的朱雀大街都变了模样,沿街最多的是兜售书籍的店,雪津城的尚文之风历经两代陆姓,终于是有了成效。 一身白衣,一袭青衣,街上没有人认出陆行的身份,三年修道,让他的精气神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子,那家点心铺子还在呢?嗯哼哼,小钰想吃。” 陆行顺着小钰的目光看去,蒸汽腾腾的五香馒头,这其实是陆霜最爱吃的,因为有她领头,使得整个城主府都爱上了这五香馒头。 “行,等回去我给你买。”陆行拉起小钰的手,省得她再乱跑。 问天阁建在秋水湖的中心,由一条长廊连接岸边,陆行的心湖便是照着秋水湖演化的。 “驾、驾,让让、让让!”女孩骑着一匹小马驹,在狭长的马道中显得矮小。 秋水湖畔的人们似是见怪不怪了,他们饱含笑意地看着女孩,显然是认识的。 “咦,那女孩怎么骑马进了长廊?她这是要进问天阁?”小钰吃惊地看去,要知道问天阁是城主府的私地,没有城主府的手令是进不去的。 “哪家的丫头,这般大胆,哼!莫非主人不当家,外人就能随便进去吗?” 陆行低声道:“把你的灵气借我,我用个灵耳术。” 小钰点头,连忙将灵气通过手掌的经脉输送给陆行。陆行手指掐诀,便给自己和小钰都用了灵耳术。 两人的听觉顿时增强,路人的嗡嗡声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不愧是陈阁老的孙女,小小年纪都能骑马了。” “确实,这陈霏据说是个练武奇才,体质超凡,一身英气,颇为陈阁老年轻的威风。” “你们可知道问天阁里的那位老人?听说是个了不得的武夫,陈霏天天往问天阁里跑,说不得拜那位老者为师了。” 陆行一边听着,一边拉着小钰的手走进长廊,湖畔的人没注意他们,除了问天阁不能进外,长廊本就是供游人玩的。 小钰惊讶道:“臭老头收徒弟了?不过也好,能有个人多陪陪他,臭老头挺可怜的。” 陆行的心思却没在陈霏上,八位阁老中有两人姓陈,若是论练武,那就是陈也兴,他是大周朝敬天二十年的武状元。 陈也兴是第六楼的的武夫,仅是因为二十年的一场血战落了病根,这才迟迟无法踏入山巅境。 “先别急,我等去看看。”陆行加快脚步,要进问天阁一探究竟。 长廊内的人看见他们要进入问天阁,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真的假的,闲杂人等进入,怕是会被镇守的武夫撕成粉碎吧?” “他们的穿着也不像富贵子弟呀,但愿里边的老人今日脾气好一点,否则这两人恐难留下全尸。” 陆行和小钰进了问天阁,与此同时,顶楼的老人睁开了双目,从静坐中回过神来,“他,回来了。” 一楼空荡荡的,环形的书架上满是书籍,这些都是雪津城在江湖中搜罗的功法,拳术、剑谱为最多,装了半数的书架。 “我们接着上去,反正是来拿龙王脊的,还是得跟晁陶打声招呼。” 两人顺着环形的阶梯向上走去,大概走了到三楼,隐约能听见两个人的议论,声音一尖、一沉,尖的像是方才见到的陈霏发出的。 “周良,别看书了、别看了!”陈霏叉着腰,一把夺过周良手中的古籍,随意往地上一丢,“快快快,我有一个热闹要讲给你挺。” 那个叫周良的穿着厚厚的白袍,面色稚嫩,看着是十五、十六的年纪。 周良哭笑着捡起书,拍拍古籍上的灰尘,苦笑道:“陈霏,你平时拍打我,你比我小一岁,我让着你。可书是无辜的,你若是折腾书,你就要生你气了!” “哎、哎哎……”周良发出嗷嗷惨叫,耳朵被陈霏揪着,他无奈地用古籍拍着陈霏的手臂,“你怎么还动手了,你个母老虎……” “你!”陈霏眼中一急,哼声道:“你再说一遍,你敢叫我母老虎,我就脱你的下衣!” “我、我打你屁股……”这话说的弱弱的,陈霏的脸上有稍许绯红。 “错了,错了!”周良左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耳朵,右手将古籍牢牢护在怀中。 “这还差不多,”陈霏在周良身边坐下,嘀咕道:“你方才没听见吗?整个雪津城的人都在喊‘不能让武仙受委屈’,我跟你说,听说是世子回来了。” “就是陆行,武仙的弟弟!” 周良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来了就来了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打你的拳,我读我的书。” 陈霏嘟着嘴,小手戳着周良的额头,说道:“你真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也不知道晁陶师父吃了什么疯,竟然准你在问天楼里读书。” “你要读书,怎么不去书院呀,书院的读书人这么多,你跟他们比一比。” 周良瞥了眼陈霏,解释道:“那些我都读过了,策论、申辩我都很厉害的。不信的话,你考考我?” 陈霏撇头,冷哼道:“我才不信呢,你只会巧言辞令,我把你跟我说的割肉喂鹰的故事将给大哥听,他还骂我,说我少看点志怪小说。” “咯、咯,”小钰笑着从楼道中走出,她看着周良和陈霏,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孩真有趣,话说小姑娘,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叫周良的小傻子。” “你是谁?”陈霏质问道,在听到小钰的调侃后,她侧脸藏起通红的脸蛋,低声道:“才没有呢,我才不喜欢这个傻子。” 陆行跟着走出楼道,目光注意到了周良手中的古籍,竟然是本钻研佛文的古籍。 他嘴角有淡淡笑容,反问:“小丫头,我们是这座问天阁的主人,你说我们是何人?” 陈霏皱着眉,看向陆行的目光满是猜疑,“胡说,问天阁的主人分明是晁陶师父,你们两个就是外来者,肯定是师父在闭关打坐,这才没空收拾你们。” 周良的目光却是落到了陆行的腰间,他连忙戳了戳陈霏,小声道:“陈霏,他可能就是世子,你说话注意点。” “世子?”陈霏目光慌乱,连忙看向周良,问道:“周良,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吧?” 陆行颇为好奇,眼前这个小书呆子竟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莫非是见过自己的画像,他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陈霏吓得站不起身子,双脚软趴趴的,她拱手道:“小女子陈霏,见过世子。” 周良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拱手道:“晚辈周良,见过世子。” “世子入文道遗迹得到一个养剑葫,天下皆知,晚辈也就知道了。” “再有,您中庭饱满,站如青松,像是一位山上的道士,世子在龙虎山呆了三载,天下亦皆知。” “善,”陆行点头道:“看来你也没这小丫头说的那般不堪,既然晁老让你留下来,我便不赶人了,你好生看书吧。” 说着,陆行便带着小钰向楼道走去,临走前看了眼软趴趴的陈霏,轻声提醒,“陈霏是不,你说话小声点,你的大嗓门,整个问天楼都听得见呢。” “咯、咯。”小钰掩嘴偷笑,看向陈霏的目光很是柔和。 待陆行和小钰离开后,陈霏“啪”地一下打在周良的肩膀上,“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可丢死人了。” “你也真是胆子大,敢和世子搭话。” “我跟你说,世子不是个好相处的,十四位老将军呢,被世子让人教训了,足足在吃了一个时辰的雪,才被姗姗来迟的家里从雪堆里人挖出来。” 周良低头看书,翻页的功夫回答陈霏的话,“也没这般吓人吧,世子看着挺和善的,具说山上的道士一个个都心高气傲,可世子看着很亲善。” “好了,”周良从怀中摸出一本拳谱,小心地递给陈霏,安慰道:“别想了,这是我给太祖长拳写的注释,你可以照着练。” 陈霏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拳谱,嬉笑道:“周良,你怎么知道我早就想练这套拳了,这套拳太生涩了,有些义理好深奥。” “周良,有你真好。”陈霏忽地蹭到周良身边,在他的左脸轻轻一吻。 随后,她揣着拳谱跑到一侧,假装看拳,实则偷偷观察周良的反应。 周良呆楞着,感受着左脸的湿润,他深深咽了一口唾沫,嘀咕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陈霏聆听着周良反复念叨着的四个字,没好气道:“别念了,有啥好年的,什么色色空空,你要不喜欢我就直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周良慌乱抬头,口中的念叨声也停了,目光只看着陈霏,解释道:“没有的,陈霏,我喜欢你,真真的。” 话落,周良满连通红的低下头,陈霏更甚,从脖颈到脸蛋,皆是春意盎然。 第九十六章:长生拳 问天阁的七层,每往上走,阁楼就小上一圈。七层不大,仅容得下一方棋桌、一幅画屏和一张床铺。 晁陶跪坐在石桌的右侧,目光迎着楼道,见到一身白衣后,轻声道:“陆行,许久不见。” “那是,臭老头,你想我了没?”小钰从陆行的身后钻出,张望着四周的布置,嫌弃道:“三年不见了,你怎么一点装饰的东西都不换换,还有,不是我嫌你脏,你能不能好好打理一番屋子,你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倒是无所谓,那要是来了客人呢?” 小钰一边吐槽,一边娴熟地打扫着房屋,柜子的三层有块抹布,墙脚藏着扫帚,这些她都一清二楚。 晁陶笑道:“小丫头回来了,三年不见,都长成大丫头了,瞧着亭亭玉立,好看。” “哼,”小钰摆摆手,笑道:“你夸可没用,我喜欢听公子夸我,我已经不是小丫头了,您老的甜言蜜语,在我这行不通。” 小钰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副茶具,“等着,你们两个大人聊天没茶怎么行,我给你泡茶。” “对了对了,你不是新收了个小丫头吗?”小钰食指抵着下巴,琢磨道:“叫陈霏是不?果然男人都一样花心,你个臭老头也一样。说说,你下一个小丫头是谁呀?” 晁陶摇头轻笑,“你这丫头,快些贴过来,老夫给你把把脉,也不知道你等病如何了?” 小钰的病有些特殊,每逢圆月都会浑身作痛,若是照到月光,身上的皮肉就会融化成血水,便是避着月亮,也是浑身发冷,如一块千年寒冰。 她的病姜雅芝也看过,可姜雅芝给出的药方里的药引,人间根本就没有,一截桂木枝,这指的是神话传说中广寒宫外的那株桂树。 陆行便带着小钰去了龙虎山,请老天师出手相助,用老天师的话来说,这是一种惩罚,来自天道的诅咒,老天师用自身的无上道行才帮小钰压下诅咒。 “真是的,有事没事提这茬干吗?”小钰瞪眼看着晁陶,气呼呼地嘟嘴,“臭老头别想这么多,不就是每个月躲起来一天嘛,受点冻有什么的。说不得,还能强身健体呢!” “为了一个病,劳烦陆姐和公子为我跑东跑西的,都是你个糟老头子惹的祸,干嘛跟他们说呀。” 陆行握住小钰的手腕,宽慰道:“没事的,让晁陶看看呗,他也是关心你嘛?” 小钰撇撇嘴,在石桌前跪坐下,撸起右手的袖子,将白净的手腕递到晁陶身前,“给,看就看嘛,我冻冻又不会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晁陶为小钰把脉,面色平缓,很快,他收回手,嘿嘿一笑,“没事、没事,是我多心了,丫头没事就好。” 他拍着自己的裤腿,目光看向陆行,脸上挂着笑容,“还得是龙虎山的老天师呀,就是比我晁陶有本事,佩服佩服。” 陆行微微一笑,道:“小钰,你去五层的府库里拿龙王脊吧,我和晁老叙叙旧。” “行,”小钰点头,将泡到一半的茶水放到桌上,道:“那这茶你们自己泡。” 说完,小钰便向楼下走去,脚步声很轻。 晁陶聆听着小钰的脚步,在确定小钰去了五层后,他才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丫头?她没多少时间了。” 陆行眼帘落下,右手攥成拳头,苦笑道:“老天师说了,还有两年,要不明年再告诉她?” “两年……”晁陶眉头皱起,喃喃道:“她才多大呀,十八岁的小丫头,如花似玉的年纪。” “对了,你要了她身子吗?” 陆行点头道:“要了。” 晁陶眉头稍稍舒缓,叹息道:“那便好,我不希望这丫头走的时候寂寞了。” 陆行宽慰道:“有我们在她身边,不会的,定然让她开开心心走。” “好,”晁陶点头,目光若有所思,接着道:“你来找我,应当是想知道天门打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吧?” 陆行说道:“对,宋天师重伤,长姐失踪,到底发生了什么?” 晁陶右手微抬,打了个响指,无形之中有一股气浪附着了整座问天阁。 “天门打开,下来的一共是十名天人,个个都是地仙大圆满。”由于天人的手段和道教最为相似,所以人间便用道教的境界划分天人的实力。 “此番迎战天门者,陆霜、宋玉贺和楚淮。算是墨道儒三家各一位,陆霜是武道第八楼的境界,她一人独战五名天人,宋玉贺以地仙境界拖住三名天人,楚淮是新晋升的闻道境,只能拖住两名天人。” “这一战刚开始一切正常,陆霜独战五名天人都没落下风,另外两处的战局也还算正常。” 陆行紧眉,据姐姐以前跟他说的,同境界时天人不敌人间强者,所以与天人战斗向来就是以一敌多。 他面色有些紧张,似是能想象姐姐和五个天人的战斗,必然是险象环生,“长姐无愧武仙之名,打五个都能不落下风,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晁陶没急着说,反而托起一旁的茶壶,摸了摸壶壁,说道:“茶热好了,你我喝一杯吧。” 晁陶倒上两杯茶,将一杯推到陆行的前边,道:“徐山的金茶叶,世子还是先喝口热茶吧。” “好,”陆行拿起茶水一饮而尽,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品茶,连忙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晁陶放下杯子,解释道:“打着打着,楚淮跌境了。他被天人联手打落,至今生死未知。” “什么!”陆行猛地站起身,饶是他在龙虎山修道三年养出的心气,此刻也全然消散,他很清楚,那等关键时候,楚淮的跌境会导致所有人的溃败。 “后来呢,姐姐没事吧?” 晁陶摇摇头,又点点头,解释道:“那两名天人先去袭击宋玉贺,导致宋玉贺重伤,宋玉贺要引动禁术强行迎战,却被陆霜拦住了。” “陆霜手持无痕,一人一剑独战十名天人,打了数百个回合仍在坚持,武仙一人力挽狂澜,百招之间半步未退,过百招才退了三步。只是此刻,天门中忽地飞出一枚箭矢射向陆霜,箭矢上有金乌神火,旁人要出手阻拦也来不及。” “夹击之下,陆霜亦是不敌,既然天人先坏了规矩,应天书院的老头子便插手了。他先是将陆霜从十名天人的夹击中解救出来,再是二人合力,隔着天门和门后的尊者对上一掌,这才将天门关闭。” “陆霜大概率是藏着养伤,老头子不是守着幽州的南大门吗?就是提防别的人打小算盘。” 晁陶再是续上一杯茶水,接着道:“天门关闭前,天人传音于道域,几乎所有的人间强者都能听见。” “说是楚旬留下的封印即将消散后,五年后,天门再无阻拦,他们杀了陆霜,将覆灭雪津城。” 陆行眉头一皱,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边喝边道:“所有说,留给雪津城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五年。” “难怪我这一路走来,杀机不断,所有人都想杀我,看来是要拿我北地陆姓的人头平息天人的怒火。” 晁陶说道:“公子无需过于忧虑,事在人为,人间的强者并非都是懦夫。” “雪津城能为我们阻拦天门二十年,足够了。人间二十年来积累的强者,可堪一战,如我晁陶,只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 陆行摇头失笑,“五年嘛,说远不远,这是雪津城的事情,亦是为我雪津城的责任。我陆姓一脉绝无孬种,陆行愿意一肩挑起。” “好,”晁陶颔首,侧头看向窗外,目光透过窗子看到秋水湖心,笑道:“有你一言,足够了。大战未开,不能言败。” 此时,小钰拿着龙王脊从楼道中上来了,她笑嘻嘻道:“臭老头,你跟公子聊什么呢,你俩的脸色怎么这般铁青。” 她将龙王脊放在地上,手掌摸了摸茶壶的壁面,皱着眉头道:“臭老头,谁让你喝这个水温的茶的,你能不能上点心呀,没醒就喝,这样的茶都没入味。” “对了,聊聊你收的两个弟子吧。”陆行挑眉,转移了话题。 “对呀对呀,”小钰凑到桌边,满怀期待地看着晁陶,嘀咕道:“那两个小孩看着好可爱,瞧着似乎是一队呢,我说晁陶,你可不能拆鸳鸯哦。” “好好好,不拆、不拆,”晁陶笑着,本想喝口茶,接过茶杯却被小钰夺走了,他无奈笑道:“这周良是贫苦人家的男娃,他爱看书,根骨也正好合适,我便把他领回来了,并且传了一套剑法。” “忘了跟你们说了。”晁陶嘿嘿笑着。 “这三年来,我闲着无聊,便整理了平生所学,归根到底就只有三门能拿得出手的学问。” “其一是一套剑法,还没想好名字,我打算让周良自己取;其二是一套枪法,是由我家传结合毕生所学而创造的,和剑法一样,想不到合适的名头。 “这第三,”晁陶打了个哑谜,嘿嘿一笑。 “便是一套拳法,名为长生拳,还没有传人。” “世子,愿意学吗?” 第九十七章:心念长生,天命难束 “晁老愿意授拳,是我的殊荣。”陆行拱手道。 “好。”晁陶欣慰地点头,目光却时不时看向一侧添茶的小钰。 “拳嘛,有义理,我常常读书,太白的一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写得很好,可这不是武道的长生。晁陶不才,有一句义理要送给你们。”晁陶特地说的是你们,便是希望小钰也好好听着。 陆行拱手道:“请晁老赐教。” 晁陶说道:“此拳的义理,乃是‘心念长生,天命难束’。武夫的大道,由己不由天,心有多高有多宽,道就在那,我所创的长生拳,可破荆棘、斩魑魅、断浩海、俘地龙,耀日月。当拳问天门时,便是此道的关键时刻,碎了天门,此拳就成了。心不死,身不灭。” “心念长生、天命难束。晚辈记住了。”陆行喃喃道,心中若有所思。 一旁的小钰嘟着嘴,小声嘀咕:“什么碎天门,一个跌了境的武夫,有啥好吹嘘的。” 陆行嘴角一抽,小钰这丫头,真是不给晁陶面子。 晁陶吹鼻子瞪眼睛,喝道:“小丫头票子,你懂什么?有本事你来学学老夫这拳,你若是能学会,那老夫认输。” “学学就学学,”小钰将热好的茶杯放到晁陶身前,伸出的手攥成秀拳,“公子能学,我有何不能学?” “好!”晁陶猛地探出手,以狼豹的速度抓住小钰探出的拳头,一股属于长生拳的真气涌入小钰的经脉中。 小钰脸色顿时惨白,一股寒冷从拳头上传来,冷流顺着经脉流淌全身。她两股颤颤,眼睛眯成一条缝,咬紧牙关,左手支撑住石桌,艰难站着。 “跟着我念,心念长生,天命难束。”晁陶连忙说道。 “好,”小钰颤声念道:“心念长生,天命难束……” 晁陶摊开左掌放在桌前,对陆行说道:“把你的手给我,我也度你一道长生真气。” 待陆行伸出左手,晁陶粗硕的手掌扣在陆行的腕处,一股长生拳的真气涌入陆行的经脉中。 热,经脉好似在被烈火灼烧!要知道陆行可是修成了明火,筋脉的韧性远超常人。他咬紧牙关,刺痛感蔓延全身,如无数蚁虫在体内乱爬,血液仿佛变成一只只火虫要窜出体内。 陆行忍着剧痛,连忙看向小钰,只见小钰的左手抵住石桌,身子时不时颤抖,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忍着点!真气在改善你们的体质,想要修得长生,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陆行艰难地伸出手,他握住小钰的手掌,柔声道:“加油,我在。” 小钰睁开眼看向陆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才哪跟哪,还不如以前月圆的时候来得痛,我能挺过去的。” 随后,小钰艰难偏头看向晁陶,这简单的一个转头就花了足足一刻钟,她冷声道:“臭老头,传功就传功,搞这么痛苦干嘛?活该你要入土了都没有传人。” 晁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怒反笑,“小丫头威风,这般能忍痛。不愧是雪津城的女子,当是巾帼不让须眉。” 陆行闭目盘坐着,明火竟然在主动接纳这股炙热的长生真气,两相助长下,陆行的身体筋脉的韧性进一步提升。 此刻,心口的神火分出一缕进入明火中,就如火上浇油一般,明火忽得暴躁开,陆行的四肢百骸顿时有明火冒出。 但陆行并不慌张,微微一笑,“就是现在,明火蜕变,跨入明火境中期。” 以神火为引,将明火点燃,晁陶提供的长生真气为明火的蜕变提供了大量的能量。 “公子……臭老头,公子这是怎么了?”小钰半睁开眼,目光满是惊慌,长生真气带来的巨大痛苦都算不上什么了,她怒目看向晁陶,想讨要一个解释。 “你这丫头,屏住心神,管好自己。”晁陶瞪了小钰一眼,解释道:“陆行在修炼一门特殊的功法,我虽看不出根源,但对他来说应当没什么害处。” “好,晁爷爷、别让公子出事。”小钰恳切地看着晁陶,眼角流下晶莹的泪珠。 一个爷爷听得晁陶浑身一颤,看到小钰面上的泪水,他心下喃喃:“死丫头,长生真火带来的剧痛你能忍着不哭,怎么一遇到陆行的事情就失了分寸。” 晁陶送来陆行的手腕,单手从胸口摸出一枚丹药,塞进陆行的口中,骂骂咧咧道:“真是的,这武神丹本是留着给陈霏以后破境的,既然大丫头担心你,那就只能委屈一下小丫头了。” 陆行吞下武神丹后,神火从胸口涌出,以极快的速度消化着武神丹中的巨大能量。武神丹是以大妖的金丹炼成的,其中包含着一头大妖的神魂能量和体魄能量。 陆行的泥丸宫内,大妖的神魂正在苏醒。 “咦,这是人类的识海?”一只金色的大鹏张开羽翼,它翱翔在识海中,俯视着此处世界,“不错、不错,此人的识海已有元婴修士的规模,若是我能夺舍此人,定能获得新生。” 便是晁陶都没有想到,他花大代价买来的武神丹是一件半成品,大妖的神魂意识并没有彻底磨灭。 金鹏大鸟轻晃着脑袋,它的神魂力量在以极快的速度复苏,“那是什么,怎么会有一个窝?” 金鹏大鸟向一处鸟窝俯冲而去,它眼中闪过惊异:这筑巢所耗费的神识尤为纯粹,每一根幻化的草木都是由极高品质的神识凝聚的难道…… 金鹏大鸟停止前行,它悬空于鸟巢前,有些担心这是不是这个元婴修士制造的陷阱,要知道它之所以被练成丹药,就是因为中了人族修士的诡计。 “呢喃……”一声鸟鸣响起,巢中冲出一道紫红色的火光。 “哪里来的声音?”金鹏大鸟满是错愕,既然不是我发出的,那人类的识海中怎么会有鸟鸣? 鸑鷟从巢中飞出,它站在巢的边沿,黑紫色的眼睛打量着飞在高处的金鹏大鸟,颇为不满的呢喃。 “尊、尊上……”一股来自血脉的压制力让金鹏大鸟浑身颤抖,它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两只羽翅软趴趴地落在地上,看向鸑鷟的目光皆是恐惧。 “莫非尊上早已经看上了这个人类?小的不知,小的万死,请尊上恕罪!”金鹏大鸟低着头,不敢看向鸑鷟。 鸑鷟没搭理匍匐在地上的金鹏大鸟,它抬头看向天空,眼睛微微闪烁紫光,随后便一跃下巢沿,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中。 天空上,一金一银两道光芒落下,拖出长长的能量尾巴。 似是听到了阵阵的剑鸣声,金鹏大鸟猛地抬头看去,看着天空中的两柄小剑,它咽了一口白沫,“不是尊上的地盘吗?怎么还有剑意,这股剑意……莫不是剑仙?” 下一刻,日剑划破天空,刺穿了金鹏大鸟身躯;月剑再是扫出一道宽厚剑气,将金鹏大鸟的尸体丢到鸟巢中。 一道紫色火焰瞬间附着整个鸟巢,金鹏大鸟的尸体以极快的速度融化为纯粹的神识,再是被鸑鷟吞噬。 泥丸宫外,陆行四肢燃烧的明火逐渐熄灭,他的体魄越发厚实,若是只论肉身的强度,便是寻常的五境武夫都不是他的对手。 明火境中期修成了,顺带着陆行接收长生真气变得更加轻松。 忽有一声传音,“陆行,记得蕴养你体内的长生真气,有待一日,我会让你将长生真气让给小钰,说不得治他的病。” 陆行知道是晁陶跟自己的传音,连忙以传音追问道:“晁老,你有法子治小钰的病?当真?” “当真!不过你要替我瞒着小钰,还有这几日你别和小钰同床,你们体内的长生真气都需要好好蕴养。”晁陶接着传音给陆行。 “好,我知道了。”陆行传音道。 终于,陆行睁开了眼睛,小钰此刻趴在石桌上,满身的香汗淋漓,额前的青丝凌乱,陆行伸手摸着小钰的秀发,安慰道。 “感觉如何?若是困了就睡会儿,这里都是自家人,安心。” “好。”小钰含糊道,双臂为枕盘在石桌上,眼睛一闭便沉沉睡去。 陆行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小钰这丫头向来乖巧,莫说陆行宠她,便是整个城主府,陆霜也是待她如亲妹妹,晁陶更是像对待自家闺女一般照顾她。 若是雪津城能寻出一位郡主,那在陆行的眼中,非小钰莫属。 陆行对晁陶拱手道:“晁老,我带小钰回府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您尽管吩咐。” 晁陶眼中颇为不舍,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陆行可以带她走了。 等待陆行背着小钰下了楼,晁陶才站起身子,他来到窗边,看着秋水湖上的倒映着的红日,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叹息道:“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若是老夫我当年没有输了那场与李寒光的赌斗,如今会在哪里呢?” “更北边?还是在落山的瀑布前,或是说看看东海的浩瀚?” “哎呀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只是……” “小钰还年轻,老夫不想她死啊!老天,你可愿开开眼?” 第九十八章:落雪 雪津城南城头。 陆行借走了陈霏的小马驹,将小钰送回了城主府后,便独自带着龙王脊来到了南城头。 守城的士卒是方才见过陆行的,他们知道陆行的身份,恭敬道:“世子请。” 陆行沉默,独自上了城头,雷英也还在城头上。 雷英回头看到陆行,说道:“世子来了?” “嗯,”陆行点头,将龙王脊丢在孙伍的尸首上,余光注意到雷英有些愣神,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回城主府?若是城主府你住不惯,也可以回你雷家的府邸。这城头的冷风有什么可吹的?” 雷英稍稍错愕,仔细看了陆行好一会儿,她一只脚踩在垛口上,叹息道:“打十一岁起,我便没在雪津城待过一日了。对于我来说,雪津城不像一个家,更像是一处泥沼,在这待得越久就会越陷越深,我一直觉得我的爹娘就是这么没的。旁人都说我爹娘私通蛮族,可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陆行抬眉看了眼雷英,淡淡道:“需要我帮你去找阁老吗?你我再看看卷宗,若你爹娘真是被冤枉的,我一定帮你爹娘翻案。” 雷英轻摇着头,用手扫落衣肩上的雪花,说道:“不了,没有看的必要。我爹娘本来是陈元帅的部下,她跟我说的‘你爹娘的罪过,证据确凿,看一百遍一万遍都是一样的’,那时候我还小,即便知道陈元帅不会骗我,但还是闹着要亲眼看看,于是我便抱着爹娘的卷宗一直看,看了三天三夜,我知道,陈元帅没骗我。 “然后我就玩绝食,我想饿死自己,去地下见父母,我想亲口问问他们为什么?”雷英平淡说着,就跟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大地的白色愈浓一分。 “陈元帅就拽着我来到爹娘的墓前,是她向阁老讨要来爹娘的尸体,也是她为我爹娘下葬的。”雷英说到这,说话声停了下来。 陆行偏头看去,只见雷英的眼中有泪水滴落,泪水落到雪花中,时间一久,就成了雪的一部分。 雷英轻声醒着鼻子,笑道:“让世子见笑了,我就是觉得世子人不算坏,也不是难相处的,才说这些的。” “陈元帅就逼我在爹娘的墓碑前吃饭,她说我要是不吃,她就把我爹娘的墓都挖了,”雷英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却架不住泪如雨注,泪水顺着她的手滑入袖中,似是将北地的寒风都送到了袖中。 陆行上前,张开双臂怀抱住雷英,柔声道:“天冷了,回去吧,晚些时候我们煮热锅吃。” 雷英稍稍错愕,看着近在咫尺的陆行,她笑道:“世子就是太温柔了,对谁都一样,就像那十四位老将军,他们这般闹事就是想让你退位,你却只是稍稍惩戒,他们事后一定会千倍百倍地对付世子的。” “在夸娥关那会儿,你为了些许碟子的死就要一人独闯夸娥关,我和蓝五都是不支持世子的,觉得你是个目光短浅、有勇无谋的人。” 陆行微微一笑,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呀,”雷英眨眼看着陆行的眼睛,轻声道:“现在就是一个好色之徒。” 陆行再问道:“那你觉得北地需要怎样的王,像我这样的好色之徒可以吗?” “当然不行!”雷英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眼睛上挑,目光中有稍许希冀,“学楚庄王,不鸣则已……那就可以。” “行了,我先回去了。” 雷英轻手推开陆行,几个步子便提着长枪跳下了城头。 而此刻的南城上,没有一个巡逻的士卒,高耸塔楼下,一个黑袍人从塔楼的阴影中走出,身形很高。 陆行定睛看去,此人躲在黑袍下,什么都看不到。 “你是谁?军中的人?雷英是不是与你认识?” 黑袍人开口了,声音沙哑:“是我传音让雷将军先离开的,有些话,我想问问世子。” 陆行挑眉,说道:“要问可以,但是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其实我也能大概猜猜你的身份,能让雷英主动离开的,至少是六楼武夫,不,以雷英的性子,你是山巅武夫?” “山巅武夫……你是大池武卒的统帅,你是秦武!”陆行定睛看去,左手摸到了养剑葫,天下武夫若排个榜单,武仙若是为魁首,那这第二的,唯有秦武。 “你来做什么?照规矩你率八万大池武卒镇守雪原,无王令不得私回!” 黑袍人点头,笑声沙哑,“这些都是世子的猜测罢了,世子没有证据,那就不要妄加猜测了。” “你杀了孙伍的时候,其实我也在,只是我没拦着,”黑袍人微微抬头,其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你觉得孙伍不能当北地的王,我也觉得不行,可我更觉得,你陆行也 没有当王的能力。” “一路北上,多次以身犯险,若不是无数人对你明里暗里的偏帮,你如何平安抵达雪津城?” “这样的你,如何带着雪津城走向繁荣,又如何保护住北地千万子民田野间、农舍里的粮食?” 陆行紧绷着的左手轻轻放下,他平淡地看向黑袍人,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秦武,开口回答此人的问题,心神放松,心湖如镜,身如松木。 “杀齐睦,是为了让东冉安分点;闯文道遗迹,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二闯夸娥关,是为了告诉当今陛下我的决心;抄家董王二家,是为了安定后方;杀孙伍的原因很简单,北地的王不能是个空架子。” “其实嘛,孙琦死了后,北地的确还有一个合适的人,便是秦武,对于一位大将军来说,他很年轻。” “只是,北地不能有一位杀力无双的王,那会拖垮北地的。所以,我下山了。” 黑袍人再度开口,声音沙哑,“愚蠢!大周皇朝才是北地最大的祸患,与其死守北地、任人宰割,不如挥兵南下、夺下京都,摧毁大周的龙脉,塞北的草原本就属于北蛮,还给他们又如何?待我在南方扎住脚跟,迟早能夺回来的。” “你真这样想?若是龙困于野呢?”陆行平淡问道,他并没有因为黑袍人的话而愤怒,甚至北地有这样念头的人还不少,北地这二十年,受到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 黑袍人说道:“那便血流千里,杀至天地胆寒!” 陆行皱眉道:“你小瞧了蛮族的野心,也小瞧了大周的能耐,更没算那天门后的存在。” “不,”黑袍人喝道:“天门再开时,诸国纷争、兵戈不止,这正是天人想看到的,他们不会阻挠我,我可以和他周委曲求全,当下一次天门关闭后,我已经一统九州了。” “秦武!你忠于谁?”陆行怒了,他没有一刻跟此刻一般愤怒,北地因为天人死了多少先烈,他秦武怎么敢的,敢说出这种话! “呵、呵,”黑袍人笑了笑,讽刺地摇头。 “其实还有一条路,上缴军权,投靠大周皇朝,雪津城里便有人在走这条路。” “人是念旧的,杀一个孙伍不痛不痒,勋贵既然敢染指王权,那就都该杀!你想兵不血刃地夺回雪津王权,书是白读的吗?妇人之仁!” 陆行定睛看着黑袍人,冷声道:“你所说的霸道不适合雪津城,大敌当前,蛮族南下,雪津城自然会拧成一股绳,我为何要去削弱自己的力量。” 黑袍人负手,笑道:“霸道不适合雪津城,笑话!陆昂、陆霜,哪一个不是力压寰宇,以霸道威吓天下?便是曾经那位儒圣,亦是用霸道震慑人间。” “你陆行远差三人矣。本来以孙琦的武道天赋,只要跟着武仙的脚步,就能稳稳地成为第二个武仙,故雪津城上下皆服之。可你陆行有什么能耐?便是我能认可你,你又有什么能耐让北地三十万将士信你、服你?” “先前你问我忠于谁,我能告诉你,在我明晰陆霜的生死前,我不会杀你。” 黑袍人的话如千斤锤敲在了陆行的心中,这满天雪花缓缓飘落,南城头的寒意愈发浓重。 陆行淡漠地看着黑袍人,天地间似是有一抹寒芒闪过,城头的霜雪翻飞,剑光有名——落雪。 “秦武,这一剑,你可认得?” 黑袍人伸手向前一抓,竟将这抹剑光从大雪中抽离出来,两根手指夹住剑光,如一抹极光闪耀。 他看着手中的剑意,目光深沉,仿佛在看着这天地极美的风景,“你姐姐的剑道很厉害,纵看古今,唯有太白能比。” 话落,黑袍人探出一只手,并指在空中一划,剑起的一刻,大雪停滞了一瞬,剑落的那一刻,新雪埋旧雪。 剑光朴拙无华,一抹白色如霜雪席地,冰霜凝结了整座南城头,包含一千二百的垛口、十三座敌楼和六里宽广马道。 “这一剑,亦是落雪。” 剑光淡退,冰寒依旧,然而黑袍人已然没了身影。 陆行看着脚下的霜寒,轻叹口气,他随即跳下城头,朝下方的雷英挥挥手,“走吧,回家。” 雷英的眼中流光不断,轻轻为陆行拍落肩上的雪,手握银枪,与陆行向朱雀大街走去。一路上买了不少菜,此刻的街巷正值炊烟袅袅。 第九十九章:南苑宴会的邀请 树梢挂雪,年至尾巴。 城主府里热气腾腾,白烟绕着圈附着上屋檐,小雪落下是半天白。 “小钰,你别揪我衣裳!”魏颖护着腰间的衣带,美眸嗔怒地看着小钰。 小钰不怀好意地看着魏颖,手上的动作不依不饶,“魏姐姐穿这么严实做什么,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外面。” “咯吱。” 门开了,众人看去,陆行和雷英提着四个大篮子进来。 院子里莺莺燕燕,姑娘们披着大红袍子,各有各的热闹,小钰的手落到魏颖腰间,只顾着上蹿下跳;白狐儿和黎芮坐在石桌的两侧,白狐儿的玉手拈着一枚黑子,忽地落下,“哼,我这棋可是公子亲授的”;柳丹扬抱着一筐湿漉漉的衣服,伸展着手臂晾衣服。 陆行笑眯着眼,看着院内的一幕只觉得温馨。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了,时抵年关,若是北地的家家户户能过上团圆的日子,那该多好。只是蛮族南下,雪津城领兵阻拦,每逢新年,必有缟素。 秦武是名杀将,有战神白起之能,却没有白起的揣摩度量的心思。秦武此人有反心,是个有野心的武夫,姐姐不在,雪津城还真没人能降服他。实在不行,只能用大道之音通知吴中,让他来震慑秦武。 年关呀,蛮族当真可恨,天人更甚!陆行侧头看向北方,目光更是坚毅,那个方向有蛮族草原王庭所在。 “想什么呢?公子把菜蔬给我吧,我去洗洗,”小钰在陆行眼睛前挥挥手,笑着招手道:“黎姐姐,你也别收拾棋盘了,反正这种玉石棋盘公子多的是,弄坏了也不心疼。” “就你丫头屁话多,”陆行白了小钰一眼,走到黎芮的身前,柔声道:让我来收拾吧,你去帮小钰打下手。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句,在我这城主府里可没有什么丫鬟,想吃饭就得自食其力哦。 黎芮挑眉,目光中有些许诧异,问道:“那公子,也是自己做饭吗?” “咳、咳。”陆行顿时语塞。 小钰跑到陆行身侧,轻笑道:“黎姐姐可就别让公子下厨房了,要是有他掺和,莫说饭菜会焦黑了,怕是连厨房都会被付诸一炬。” 黎芮张着小嘴,追问道:“有这么夸张吗?” “我都说轻了。公子不能进厨房是陆姐下的死命令,我和她可没少被公子气到。”小玉偷着笑,瞧着陆行窘迫的面容,顿时笑得更欢快了。 “行吧,我们走吧,”黎芮挽着小钰的手,向后院走去,边走边招呼道:“柳姐姐、魏妹妹,快跟我们去伙房,今日我们也做一回庖丁。” “知道了,”魏颖此刻正帮着柳丹扬晒衣服,放声道:“一会儿就来。” 柳丹扬顾着手上的衣服,便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 等四女齐齐进了后院,白狐儿踩着碎步上前,将怀中的一封信递给陆行,“公子不妨看看,柳丹扬从书屋带回来的,傅姥姥给你的信,说是一个送给公子的惊喜。” 陆行接过信,打开查看,上面皆是一行俊秀的小字,为首的一行:小行,我没事,你别担心。 “姐姐!”陆行心下大喜,这是陆霜的字迹,断出不了错。 他强压下心头的喜悦,接着往下看: 如果小行收到这封信,就应该回到雪津城了。我已经提前叮嘱过秦武,让他明里暗里帮着你,他是个老实人,应当出不了差错。然后呢,你要替我照顾好雪津城,这可是我们姐弟的心血,也是去世的大兄看得比性命都还要重要的东西,你要上一万分心。 如果蛮族南下,你可以试着去相信阁老们,他们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他们绝不会在对待北蛮的问题上含糊。若是实在有处理不了的麻烦,去问天阁找晁陶,那老头压根不是六楼武夫,他跌境完全是自己限制自己,说什么更进一步。 小行也别有太多的压力,姐姐知道你不想当北地的王,但是真的没办法,你看中的孙琦也被人害了。小行就听姐姐一次好不,试着接手北地,北地没什么不好的,大寒过后便是立春,帮姐姐把蛮族赶走,你我快快乐乐过新年。 小行,三年没见你,姐姐,想你…… 笔墨磨人心,淡黄的宣纸上有一滴泪痕。 陆行默默地把信放回信封中,心中念道:“做弟弟的,长姐姐在家,我却三年不回家,是我大不孝。” “公子,你哭了……”白狐儿说着,连忙用手帕为陆行擦拭眼角。 陆行忽地攥住白狐儿的手,大臂一揽,将她抱入怀中,哽咽问道:“三年不见,白狐儿可觉得委屈?” 白狐儿有些愣神,连忙道:“没有,才没有,公子回来就好。” “我家白狐儿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说实话!”陆行假装训斥道,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白狐儿的眼眶湿红,小拳头捶打在陆行的胸口,再是紧紧拽住陆行背上的衣服,抽噎道:“公、公子,我哪是委屈,我恨你,三年前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我、我比小钰差哪里了?公子知不知道白狐儿哭了多久,哭了足足八天,天天以泪洗面的。” “我的错,我的错。”陆行安慰着,右手摸着白狐儿的脑袋。 白狐儿的脸上满是泪水,她抬头看向陆行,嘟嘴道:“那公子还走吗?公子还会丢下我吗?” 陆行说道:“瞧给你哭花了,快回屋里梳洗一番,待会儿我们一起吃热锅。” “好吧。”白狐儿从陆行的怀中挣脱,踩着小碎步向屋里走去。 等到白狐儿进了院子,陆行走到雷英身前,她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雷英,你去里屋收拾一下吧,里边有火炉,水也是温的。”陆行说道。 雷英睁开眼,平淡道:“好。” 她却是没挪步,面色稍稍迟疑,说道:“之前世子在城头上和秦将军的话我听见了。老实说,在我们武将的印象中,秦将军不是这么冷血的人。这一会儿,我想了很多,有没有可能秦将军只是在提醒世子,让世子对雪津城里的一些人多加戒备。” 提起秦武,陆行的心中也是颇为奇怪,陆霜在信里也提到了,说是已经叮嘱过秦武帮自己,可秦武的每一句言辞都极为偏激,更是扬言要杀自己。 到底是秦武蒙骗了姐姐,还是他真的如雷英所言呢,或是说另有原因? 陆行微微眯眼,想道:不管如何,城主府离雪津城一里地,真有危险,晁陶也能顷刻间赶到。 “没事,你不必担心,陆霜已经做出了应对。” “好,既然武仙都有所准备,那雷英不多嘴了。”雷英拱手道,便走进了里屋中,走到屋门前,她回头看了一下院门,仅停留半息,便进了里屋。 “铛、铛铛。”大门被扣响,门外有人喊道:“世子,陈楠求见。” 陆行循声看去,陈楠是他的旧相识,是个一根筋的武痴,真论在武道上的天资,他比孙琦还要高。 没再多想,陆行几步上前,打开了大门。 门外,陈楠见到开门的是陆行,连忙弯腰作揖,说道:“陈楠见过世子。” 一句客套的话说完,陈楠猛地向前拥抱陆行,他的胳膊很粗,力道很足,直抱得陆行喘不过气来。 “陆哥,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小弟我这两年都怎么过的,父亲不让我去南苑,说是会让我丢了阳气。我就去找爷爷说理,他就把我揍了一顿。” “现在陆哥回来了,那可太好了,我可太馋南苑了,这些年在雪津城,我已经好久没瞧见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了。” 陆行撇嘴,南苑是什么地方,雪津城最大的风花雪月楼,你爷爷能让你去才怪,不过…… 陆行一把推开陈楠,问道:“陈楠,快二十了吧,你爹不急吗?你给你找门媳妇?你爹不急,那陈也兴不急抱孙子吗?” “哎呦,”陈楠一拍双手,叫惨道:“爹娘给我找的女子都不行呀,我这一看画像,一个个干干瘦瘦的,不是我陈楠眼界高,是真看不下去呀。” 陆行脸一黑,哪家画师会把人化成胸大屁股大的模样?当真是一根筋啊! “你武道境界呢?三年不见,现在如何了?” 提到武道,陈楠的面上顿时泛起红光,嘿嘿笑道:“已经在练绵延真气了,算是初入断江境,没给陈家丢人,也没给世子丢人。” “咳、咳,”陆行面露震惊,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连忙问道:“等等,你什么境界?” 陈楠嘿嘿笑道:“断江境呀,我爷爷嘴上总是说不满意,说我比起武仙差了一大截,可他老人家总是在背地里偷乐。除开武仙太过变态外,我可是十八岁的断江境呀,放眼大周朝,都没有一人能比我更快。而且我的武道根基扎实呀,我在翻山境的时候,同境之内一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谁准你叫我姐姐变态的,你才是变态!”陆行没好气地给了陈楠一记头槌,揪着他微胖的脸,笑道:“来,三年不见,让陆哥抱抱。” 陆行偷偷地引剑气入体,张开双臂抱住陈楠,再有明火偷摸着燃烧,在力道上直接反超了陈楠,如铁钳一样的双臂直抱的陈楠喘不过气来。 “哥、哥……我错了,我认输、认输!”陈楠痛地惨叫。 “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隔壁那几个混球觉得我好骗,让我来请哥去南苑赴宴。” 陆行松开他,见他揉着双臂一脸的委屈,笑道:“行了,回去告诉他们,我会去的。” “倒是你小子,三年不见,力气变大,个头长了,脑袋也灵光了。” “哪比得过陆哥……”陈楠低着头,说道:“那我就不打扰陆哥了,陆哥记得赴宴,我就走了。” 第一百章:立风雪中而暖于宇下 月上梢头,水雾在院中升腾,袅袅笑语声。 众人围在一口火锅面前,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哎,白狐儿!这片牛肉是我放下去的。”小钰的筷子和白狐儿的筷子打起来,一副不夺回牛肉就不罢休的模样。 白狐儿手腕一转,手中的筷子避开小钰的进攻,美滋滋地将牛肉放进了自己的瓷碗中,边吃边得意道:“先到先得,再说了,方才你的肉被公子吃了,你怎么不去找公子计较?” “哼,我给公子,那是心甘情愿,”小钰气呼呼地瞪了眼白狐儿,再是往锅中放了一片牛肉,“算了,不跟你这白狐儿计较。” 几女闻声偷笑,交头接耳。陆行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吃着碗中的肉,北地的大火锅就是好吃。 “咚、咚咚。”院外响起了叩门声。 魏颖抬首看去,困惑道:“这个点了,会有谁?” 白狐儿也是侧头看去,说道:“公子在雪津城里的旧友不少,但应当没人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吧……” “哼,”小钰摆着一张脸,筷子“砰”地扣在瓷碗的沿边,“都是些狐朋狗友,也就公子风光的时候天天缠在公子身边,尤其是其中的几个妖艳狐狸!” 提到妖艳狐狸,陆行轻笑了两声,随后对雷英说道:“你去看看吧,以你的境界应当感知到了外面人的气息。” “好。”雷英点头,眼中稍稍有些意外。 她走到门前,开了门,冷风呼啸而进,她穿着一身淡粉衣裙,外边披着一件貂皮衣,风雪夹身不觉得寒意。 门外的这人,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腰间配着一柄剑,剑柄镶嵌着玉石。 雷英稍稍错愕,好一会儿才认出了眼前人的模样,惊讶道:“你是蓝五?怎么穿成这样?” 谁知蓝五亦是一脸错愕地看着雷英,问道:“你是雷英?怎么打扮得像个贤淑小姐?” 雷英恬然一笑,挑眉道:“好看不?陆行让换的,是不是比你见过的大家小姐好看?” 蓝五看得愣神,目光都有些痴迷了,艰难地张张嘴,“好、好看。” “算了,”雷英踩着碎步来到蓝五跟前,一把握住蓝五的右手腕,拉着他往屋里走,“来得正好,世子家里的大火锅,好吃极了。” “啊、欸……”蓝五被这般拽着,面上有红光,近处有女子淡淡的清香,他不是没和雷英站得近过,可往日都是在军中,披甲戴盔的,都是铜臭味。这回可是雷英的女儿妆呀,这要是回到军中,定能借此事骗得好几回的酒资,怕是那些将军一个个幸福地难以入睡。 蓝五来到屋内,待瞧见陆行后,他连忙收敛了面上的红潮,拱手道:“偏将蓝五,拜见世子。” “不必多礼,”陆行站起身搀扶起蓝五的手臂,再问道:“吃了吗?” 蓝五答道:“还没,正打算去南苑。” “南苑?”雷英皱着眉,困惑道:“这是什么地方,里边的厨子手艺很好吗?怎么你和世子都喜欢去那?” 蓝五没个正经,随意道:“手艺嘛,还不错,甜的、咸的都有,据说近几日多了几位西域来的糕点师,世子有兴趣尝尝吗?” “西域的糕点?”雷英喃喃道,眼中提起几分兴趣。 “咯、咯,”白狐儿烟嘴偷笑,一双媚眼神采奕奕,“雷英姐姐不妨问问世子,世子可太了解南苑。” 陆行见雷英的目光向自己身上转移,连忙偷摸着踹了蓝五一脚,再是扯开话题,问道:“说说吧,边塞的战况。” 蓝五连忙道:“左贤王的天鹰军偷袭了几处较北的关隘,几乎以雷霆的速度攻下了半个阴山防线,但左贤王有勇无谋,大雪津军的粮仓并未受到奇袭,在陈帅的指挥下我部已经收回了大多数的关隘。我部以伤亡三万步卒的代价,歼灭了左贤王的五千天鹰军,更是在阵前斩杀了左贤王的二子。” “好,看来此次蛮族南下的势头不足。”陆行大手一拍,照蓝五所言,阴山防线已然解围。要知道左贤王的五千天鹰军可都是重骑,已经是左贤王一半的家当了,足以让他安分几年。 蓝五接着说:“陈帅有一句话让我转告世子,‘若是世子在雪津城待得不舒服,可以去边塞寻她’。” 陆行有些意外,心中涌出万分温暖,在夸娥关的时候,空空姐愿意率领大雪津骑来救驾,此刻回了雪津城,她还愿意无条件站我这边。 “边塞我暂时是不去的,在雪津城中,我仍旧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替我转告陈帅,小心提防蛮族,防止他们临近年关反扑。” “好,”蓝五拱手道:“今夜我便以飞鸽告知陈帅。” 陆行笑着道:“不是没吃东西嘛,坐下一块吃吧,你就和雷英坐一块。” 小钰闻此,连忙挪动小椅子,为蓝五腾出位置。 蓝五也不推辞,坐下与众人一块吃着热锅,可每当他的筷子和雷英的筷子相触时,他总会闪电般地缩回手,脸上有些红,该是热的。 桌上有了两个男人,酒水不可避免地就多了,蓝五吃到一半就提前离开了,走的时候讨了一壶酒,上好的桃花酿。 月光朗照每一户人家,数不尽的檐瓦勾勒着人间的模样。 不知哪家的屋檐上,蓝五抱着一壶桃花酿,靠在勾角上,自言自语:“怎的,今日的雷英怎么这般好看?” “可她跟着世子,陈元帅也希望她嫁给世子啊。” “啊,你蓝五能被一个世子吓倒吗?喜欢一个女子不是罪责!” “你滚开,别以为我蓝五喝了酒就傻了,我蓝五命不好,也不喜欢争。” 一缕清风飘过,蓝五隐约瞧见身前有个人影。 “真是懦夫,丢人现眼……” “你、你,你骂谁呢?知道我蓝五是何人吗?百战百胜,中军大将!连陈空空准备作战计划的时候,都要参考我的意见。”蓝五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定要把这个骂自己懦夫的人暴走一顿,他蓝五堂堂六楼武夫,军中三十五岁以下的,也就雷英比他厉害一点。 眼前的人是个姑娘,衣着微粉,两只秀手正解开肩上貂皮衣的扣子。蓝五晃着头,却是怎么都看不清姑娘的面容,“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大半夜地在外边游荡可不好,我跟你说,这要是让守夜的衙役撞上,你少说要挨三十大板,若是碰上个心脏的,姑娘的清白都难保。” “呦,有色心没色胆,说的就是你蓝五吧!”话如暖风,让蓝五浑身一个激灵。 蓝五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再想定睛看清眼前姑娘的面容,却是被一件黑貂衣遮挡了视线,心下一急,连忙道:“敢问姑娘芳名?好久没遇到这般好心的姑娘了。” “无聊,好好睡着吧,要不跟我说说南苑在哪?我带你去。” 蓝五眼前漆黑,脑中的思绪有些迟缓,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这边!有劳姑娘了。” 蓝五忽觉得自己被人拦腰抱起,似是被人扛在了肩上,他心中嘀咕:哪家姑娘力气这般大,这到底是人贩子,还是姑娘呀? 再想喝酒,却发现原本握在手中的酒壶不翼而飞,他脑袋一沉,就呼呼睡去。 …… 月高高挂,蒙了一层云,如少女的面纱。 陆行在月下看书,白狐儿守在一侧,其他女子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咯吱”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雷英快步走进来,关门的时候也没个轻重,“咣当”一声响。 她双手攥拳,眉头紧皱,隔着老远,别人都能瞧见一股子“煞”气。 陆行放下书,问道:“怎么了,雷英,火气这般大?” 雷英侧头看向陆行,眼睛眯成一条缝,就这般冷冷看了三息,才转身离开,进了偏屋休息。 白狐儿也是一脸困惑,狐疑地看着陆行,说道:“公子,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陆行瞪了白狐儿一眼,没好气道:“没有。” “快,给我揉肩,没让你停。”陆行补充道。 “好好好,”白狐儿嘟着嘴,听声音满是无奈,可她的面上却满是欣喜,便是月辉下都能瞧见绯红的脸颊,“都听公子的。” “公子给我讲讲你这三年的故事呗,白狐儿还想听。” “就讲讲龙虎山的那位宋倾然呗,听小钰说公子逃婚,真的假的?” 陆行一脸无奈,相较于白狐儿之后问小钰,他宁愿自己讲,于是把宋倾然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公子真是负心郎,也就是倾然妹妹性子好,换个人家的姑娘,定是想杀了公子的心思都有了。” “咦,倾然妹妹也姓宋,他和宋玉贺道长是什么关系呀?” “嗯,”陆行点头道:“他是宋倾然名义上的真传弟子,不过平时都是由荷道姑代为授业。” 闻此,白狐儿眼中来了兴趣,说道:“那世子赶紧回龙虎山娶倾然妹妹吧,最好吹吹枕边风,让她跟宋玉贺道长说道说道,要他早日跟陆姐表白。” “你?”陆行偏头看向白狐儿,撇嘴道:“你这话最好别在姐姐面前说,别让姐姐为难。” 第一百零一章:赴宴南苑 清早,南苑僻静。 午间,商贾、文人和士卒相继进入南苑,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往来于间。 北地有四季雪,南苑自建成起,便如一道不问悲喜的春风,暖了男儿们的心田,惹了女儿家的嗔怒。 日垂西山,本该是南苑最为热闹的时候,可今日的南苑竟然在沿街站满了打手,许多酒客都被南苑的打手赶了出来。远赴至此的食客一问才知,八家公子联袂包场,其中姓氏一个比一个尊贵,更是有陆行要来赴宴的消息。 斜阳照过窗户,窗帘后有一个人影。 “公子、公子,您可快些起来吧,阿妈要赶人了。”一个面容青涩的丫头走进院子,胸脯用淡青色的素衣缠着,肩上缠着披帛,下身的衣裙仅能遮盖大腿根部,丫头赤着脚,白净的脚腕上戴着一个金色彩铃脚环。 “干嘛?再睡会儿。”蓝五觉得嚷嚷,将被子往上提,包住脑袋呼呼而睡。 青涩丫头急得直跺脚,手上端着水盆,面色局促不安,说道:“公子,奴家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您就起来吧,您要是不起来,阿妈一定会责罚我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 “公子?”“奴家?”“阿妈?” 蓝五脑中一阵激灵,猛地掀开被褥,再一张望,身上是一条粉红的床褥,上边绣着一朵又一朵水仙花,榻上有淡淡的女子体香。而最为重要的是,他竟然一丝不挂。 “等等,昨晚有个姑娘。对,这个姑娘背着我。然后是去了南苑,南苑?” 蓝五心中波涛汹涌,惊呼:“这里是南苑?你是谁?是你带我回来的?我衣服呢?” 一连四个问题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听得青涩丫头一愣一愣,杵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蓝五掀开床帘,探出头张望着屋内的装饰,再看到青涩丫头的打扮,他点头道:“还真是南苑,不过就你能把我背回来?就你这小身板?” 蓝五说着,快速捡起地上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他跳出床榻,坐在床沿,对青涩丫头问道:“说吧,你带我回来想得到什么?我跟你说,你可不许讹我,要我帮你赎身的话可别说,整个北地都知道你南苑的女子有多昂贵,老子我买不起。” 青涩丫头将装水的铜盆放到地上,再用丝绸粘着水,为蓝五清理面容,“禀公子,我名叫布谷,是南苑里的打点丫头。” 布谷将脏了的丝绸丢回水盆中,反复拧了三遍,才将其小心挂在一侧。 “公子不用付钱,带你来的大姐姐已经帮你付过银子里,说是让你留宿一宿。阿妈问她要不要找两个女子陪你,她忽地就变了脸,对着阿妈就是臭骂。” “不过呀,大姐姐给的银子实在太多了,阿妈才忍着没还嘴,然后把你交给了我。” 布谷蹲下身,抬起蓝五的脚,为他穿鞋,“公子睡的是我的房间,布谷不贪心,也不要公子的赏钱,只是公子此刻真的要离开了。” 蓝五皱眉听着,却是如何都记不起昨夜那个女子的面容,昨夜酒喝多了,脑袋还有些晕,索性不想了。 “为何要离开?这会是傍晚了,南苑哪来赶人的道理?” 布谷浑身一颤,跪坐在地上,恭敬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八家公子联袂包场,要宴请世子。所以、所以没有请柬的人要提前离开。”说到后半句话时,布谷怯怯地抬头,目光偷偷观察着蓝五的面色。 蓝五单手抵着额头,说道:“行吧。布谷是吧,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昨夜我们有发生点什么吗?”他心里担心呀,布谷看着最多十五的年纪,这般青涩的丫头自己可下不去手。虽说……蓝五的目光落到布谷的胸脯上,紧致的雪肤被束胸的素衣勒出淡淡红印。 布谷连忙道:“没有的,绝对没有。公子你这话可不兴说!前两年雪津城颁布的法令,说是年十五以下的女孩不能和男人行床事,被抓到是要蹲大牢二十年的。” 蓝五有些错愕,一是他常年待在军中,很少回雪津城,还真就不知道有这道法令,二是他没想到眼前的布谷竟然是个不满十五的孩子。 迎着蓝五诧异的目光,布谷挺直腰肢,耸起胸脯,“公子少瞧不起人!我还差月余可就十五了,到时候我也能像姐姐们一样赚钱了。” 蓝五嘴角轻笑,“布谷,你信不信几个时辰后,你还能见到我?” “哼,”布谷嘟着嘴,她爬起身子,两只玉臂推搡着蓝五起身,“公子快走吧,再不走,阿妈就真要生气了。” “行行行。”蓝五没再多言,几个步子离开了房间。 …… 南苑的正门口,雪津城内能上得了台面的大家公子都来了。 以陈王李董、唐莫宋舒八家的公子为首,大约近二十余名的公子站在最前方,他们也是属于能待会儿能进入南苑内院的一批,其余的世家公子多是只能在南苑的别处寻欢作乐,他们前来的首要目的便是拜会陆行。 “来了、来了……”不断有欢呼声由远及近传来,人群热闹的跟沸水一般。 陈沽抬首看去,折扇掀开,轻轻挥舞,“来了,是陆行的车架!” 他一合折扇,拍手道:“诸位,与我一同恭候世子大驾。” 王英德似是没听见陈沽的话,讽刺道:“要知道陈公就是因为陆行才大病的,怎么连亲爷爷你都不上心,反倒对着陆行如此客气?” “依我看啊,”王英德轻笑道:“这雪津城早已不是三年前了,世家公子排位论座,该是换换次第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各家公子议论纷纷,被王英德的话所震惊。 董正文皱着眉道:“两位还是别争执了,此番宴会是用来结善缘的,如今孙伍已经死了,我等切记不可与世子交恶。” 站在最左边的李川亭走出一步,喝声道:“你董家那在平河郡的远房可是聚众谋反,被世子满门抄斩,你董家难道就没点连带责任?” “李川亭,你在说什么!”董正文喝道,怒目看着李川亭,解释道:“平河郡董家和我们可没有半点血缘上的关系,世人皆知我董家一心报效北地。” “哟,”李川亭撇撇嘴,目光中皆是讽刺,“我可听说你认了董向雪做表妹,怎么现在又不认了?真是可怜呀。” “够了!”陈沽喝道,结束了二人之间的口角。 此刻,四乘之车在南苑门口停下,驾车的人是雷英,前室横至着一杆银枪。 众人目中露出惊愕之色,雷英昨日一枪败退十四名老将军,扬名雪津城,紧接着雷英爹娘的旧事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扒出,导致路边的群众看雷英的眼神都稍稍有些复杂。 四匹高头骏马停下,车帘被一只玉璧的手掀起,白狐儿从车厢内走出,将踩脚的木阶放在马车旁。她再是掀开帘帷,搀扶着陆行走下马车。 陆行穿着青色长衫,算不上华贵,倒是白狐儿一身的锦绣彩凤白裳,肩上的淡紫色披帛,无不彰显着其雍容华贵。 白狐儿轻喝道:“几位公子干站着作甚,还不快快向世子行礼。” 这一声轻喝让众公子大梦初醒,那个耀如春华的白狐儿又回来了,那眼前的青衫男子,当是那位不可一世的陆行。 “陈沽、王英德、董正文、李川亭,拜见世子!”由陈王董李四家的公子领头,其余各家的公子纷纷拱手道。 “我等,拜见世子!” 陆行平淡道:“诸位客气了,我等便进去吧。” 他并未动身,反而是先侧身对雷英说道:“里边都是风流女子,你进去不合适,辛苦你留在外边等候。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去不远处的问天阁,就说是我让你去看书的。” “好,”雷英挑眉,目光掠过人群,低声道:“世子,我瞧见蓝五了。” 陆行侧目看了一眼,对着白狐儿吩咐道:“待会儿告诉陈沽,给蓝五添个座。” “好。”白狐儿说道。 随后,陆行才慢悠悠地走进南苑,各家的公子簇拥着陆行,有着白狐儿这块“千年寒冰”守着,一路都没有人敢前来搭话。 待进入内院后,身份不够格的各家公子便没有再更,许是没有跟陆行说上话,他们有些遗憾,但很快被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转移了注意力,毕竟今夜的消费可是由八家公子买单的。 二十一人进了内院,其上没有主位,皆是跪坐,座位前挂着珍珠帘子,两两相对而坐。 等到陆行在最右边的、最里边的位置坐下后,众人才敢齐齐坐下。 白狐儿来到陈洁面前轻声说了几句,陈洁随机叫来了老妪,吩咐道:“外边若是有一个叫蓝五的公子要进来,你尽管放行。” 老妪脸上堆满了笑容,答应道:“好的,奴家会让人吩咐的。” 白狐儿见事情办妥,便来到陆行的身侧坐下,小心地为他整理衣冠,这是北地世子的颜面,马虎不得。 第一百零二章:许诺 南苑的一处小隔间。 布谷捏着自己的裙角,阿妈让她来这里等着,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自己。 “阿妈人呢?外面好热闹,要不我出去看看?”布谷眨着眼,心中思索道。但她犹豫了一会,却没敢擅动,目光落到了小隔间里唯一的物件。 木架子上挂着一件彩凤衣裳,粉色的裙衣,上边有紫色和红色的凤鸾装饰。不过和自己身上的淡青素衣一样,小腹还是会露在外边,裙摆便是使劲拉,也仅仅及膝。 “好漂亮呀,”布谷仔细观察着这件彩凤衣裳,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衣,悠悠叹了口气,“可惜了,我只是个打点丫头,这些衣裳再好看,也是给大姐姐们穿的。” “咯吱”一声,门开了。 阿妈扭着腰肢走进来,说是阿妈,但她的腰腹很是纤细,其上的肌肤亦是紧致,面上未显老态,眼眶画着桃花妆。 “布谷,我记得你再有月余就十五了吧。你不常常羡慕其他的丫头吗?今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阿妈来到布谷身旁,用手抚摸着木架上的绸缎,轻声细语道:“多好的衣裳,穿在布谷身上一定万分好看。” “啧啧,”阿妈伸手摸着布谷的脸颊,捻着她脸蛋的肉,说道:“好水灵的丫头。” “你可听好了,今日你要去照顾的客人可都是权贵子弟,雪津城那最威武的八大家族你可知道?记住我平时教你的礼仪,大家的子弟向来重视这些礼仪。” 布谷心头一颤,放到平时,此番消息对她来说一定是值得开心的,可今天的她,莫名感觉有一丝的不舍。 忽地记起今早那位不知姓名的公子,她连忙摇摇头,低头抿着嘴,“陈王力董、唐莫宋舒,八家公子不论做什么,只要不是触犯雪津城律法的,我都要受着。” “不,”阿妈目中有淡淡愠怒,厉声道:“便是做了什么触犯的,你也要受着。以你当下的身价,我才不会为了你招惹那些公子爷。懂了吗?” 布谷身子一颤,每每犯错,阿妈都会用柳条抽打她,她很怕疼。 “好,布谷知道。”其实阿妈不说,她也早有耳闻,许多大姐姐私底下都会说这些事情。 阿妈点点头,走到门口,出门前,提醒一句,“赶紧换衣服,等会儿你就去陪公子喝酒,闲话少说。” “好。”布谷连忙道,生怕惹阿妈生气。 …… 内院,蓝五大步走进宴会的大门。 面上有春光,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眉宇间有锐气,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沉重感。 “哟,二十余家公子呢。” 蓝五站在众人的中间,也没有一一拜见的意思,只是简单地对着陆行拱手,“蓝五,见过世子。” 落座的公子看见蓝五进来,有几人面露不悦,窃窃私语道。 “这是谁啊?怎么进来的?” “这人好像是陈沽放进来的,听说是世子带来的。” “啊,这人如此不知礼数,哎……想不到世子也不懂礼数,这种闲杂人等都能带进来。” “我看也是,不如你我把他挤对走?此人在此,实在是掉了你我的身价。” “好,就这么办。” 这些讨论声却是一字不差落入了蓝五的耳中,他心下冷笑:“挤对老子?不就是吃顿饭吗?还谈什么礼数,且看我先下手为强!” 他转身看向每一家的公子,说道:“堂下公子皆是权贵之后,难道一个个不懂礼数吗?见到本将军,为何不行礼?” 说着,蓝五摸出了腰间的令牌,上面刻着“中都督”三字。 此令牌一出,堂下哗然。 “正三品的武职?这可是雪津城的正三品!” “他是何人?他才多大?中都督?” “若是领兵,此人能领一万军卒,那岂不是万户?” 蓝五心中轻笑,“笑话,老子若是领兵,大雪津军的十万中军都得交给我。” 陈沽站起身,拱手道:“将军性子急,各位多担待。” “蓝五将军,是我陈表姐的部下,常任中军大将,此番护送世子回雪津城,便一并前来赴宴了。” 蓝五斜眼看了眼陈沽,他认识这小子,君子境的书生,常常能从陈帅口中听到他。这宴席好像是他做东的,我这要不别闹了?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既然陈沽都开口了,堂下众公子纷纷拱手道:“见过将军。” 蓝五点头,来到空位置上坐下。 “哎哟,公子们久等了~”阿妈笑呵呵地走进内院,她站在二十余人中,手里捧着一本小册,笑道:“不知今日,这当家的公子是哪位呀?” 陆行开口道,青衣长衫与这一屋的锦衣华服显得格格不入。 “阿妈不认识我了?要知道三年前,这南苑我可没少来。” 阿妈连忙看去,目光微微闪烁,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她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把小册子递到陆行身前,说道:“里边都是今日为公子们安排的节目,所有的花魁、秀女的名字也都在上边,也有还未开采的打点丫头,年近十五的我都让她们来给公子们陪酒。请世子阅。” 陆行点头,也没去翻看册子,将小册子随意丢在桌上,淡淡道:“您安排着来便是,先上酒水和吃食。” 阿妈目光中有少许错愕,连忙道:“世子,还是要先点丫鬟的,一位公子需要两名丫鬟伺候的。” “不,勉了。”陆行平淡道:“让丫鬟们自己找公子服侍。” 阿妈不敢多言,应声道:“好。” 随后,她便匆匆离开,去催促吃食了。 白狐儿在一旁憋着笑,直到阿妈走了才笑出声,“公子怕不是在外边饿昏了,如此貌美的姑娘在公子眼中竟是比不过些许吃食。” 陆行无奈道:“你是不知道在龙虎山我天天吃的啥,山珍海味是别想了,平日里打个野味也都偷偷来,山里的动物都是家养的。那些山头的峰主也真是小气,少个灵兽而起,非要找个天翻地覆,害得我每次下完手都得等个把月才能再次吃到。” 说着,陆行用手指刮了下白狐儿的鼻尖,笑道:“有机会,我带你去龙虎山,请你吃野味。” “好,”白狐儿乖巧地点头,像一只天真的小白兔,依偎在陆行的身侧,“公子口中的龙虎山,真是让人神往呢。” 二人说着,门外走进来四十六名女子,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彩凤衣裳,姑娘们胸脯耸起、小腹露在外边,容貌、身材一看便知底细。 饶是如此,这四十六名丫头竟然没有明显的相貌差距,一个个长得都是出水芙蓉、窈窕美人。 她们依照阿妈的吩咐,两两一起,站在众多公子的身后。庖房在后院,一般都是一位姑娘去庖房为公子娶来准备好的美食,再由另一位姑娘持筷喂公子吃,若是能得到公子允许,便能跪坐在公子的两侧。 陆行偏头看着身后的两个丫头,面容没得挑,在十五岁的年龄中已然算是极好的了。尤其是自己身后的这两个丫头,比之其他丫头更进一步,光是胸脯的高度就稳压一头。 “你两都去给我拿些吃食,饿了。” “诺。”两个丫鬟连忙作揖,匆匆向后院走去。 “咯、咯,”白狐儿笑出声,狐疑地看着陆行眼睛,说道:“公子莫不是挪不开眼了,这南苑的丫鬟穿衣就是厉害,半遮半露,更勾动男儿心思。” 陆行白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没白狐儿还看。” “哼,”白狐儿撇开头,秀拳落到陆行的胸口,低语道:“若是公子没把握从草原带回来,现在我都已经生娃成人妇了。当真是不知道是该怨还是该喜?” 陆行眯着眼,问道:“这么想当娘呀?你不就惦记我要了小钰的身子,没碰你的嘛。” 白狐儿轻捶着陆行的大腿,满脸羞红,低声道:“公子快别说了,当下人多……” 陆行嘴角勾起笑容,说道:“来,为我添酒。” 白狐儿点头,俯身拿起酒壶为往酒杯里倒酒,她专注于倒酒,却是忽然觉得耳朵一湿,再是斜眼看去,竟是公子咬住了自己的耳垂,能听见公子这扣人心弦的吐息,“今夜,我便要了你的身子,照你草原的习惯,你我定要生好多大胖小子。” 白狐儿浑身一颤,手臂一抖,些许酒水滴落在外。她低下头,藏起半边的腮红,轻声道:“好。” 待陆行小饮一杯酒,白虎儿忽地提起了心气,反向咬住陆行的耳垂,含羞道:“公子等着,我看过不少春宫图,上面的姿势我都学会了。哼,我定要让公子瞧瞧,我们草原女子的威风!” 杯酒下肚,陆行笑眯着眼,看着白狐儿这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咬牙切齿道:“当真是草原的野马,本公子今晚定然好生领教一番。” 说着,陆行一巴掌拍在白狐儿的翘臀上,隔着衣裳用了不少力道,惹得白狐儿眉眼娇怒,满目桃红。 第一百零三章:便是抢了又如何? 酒过三巡,众人说得多是恭贺陆行回雪津城的话。 一个又一个交谈下来,陆行莫明白如今雪津城年轻一脉的排位。 堂下的公子哥无不是以陈王李董、唐莫宋舒这八大家族为核心,而中八大家中更强大的是陈王李董四家,这四家的公子算是谁都不服谁。 白狐儿贴在陆行耳边,轻声道:“陈沽,年二十三,君子境的儒修,成为贤人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董正文,年二十二,翻山境武夫,据说一手枪法出神入化,枪意至少有小宗师的境界;王英德,年二十四,断江境武夫;李川亭,年二十二,据说习剑,但却没人见过他出剑,更不知其的真实实力。” 一旁的丫鬟小心地用玉筷为陆行喂食,一小方精致的雪花鱼片,“公子,这是从南海运来的雪花鱼,刺多,唯有颈下的三寸肉没有刺,且滑腻多滋。”她说着,再是夹来一小块牛肉,却被陆行用手背推开了。 丫鬟吓得筷子掉落在桌上,跪在陆行的一旁,面容上已带了泪花。 陆行看着丫鬟惊恐而错愕的目光,解释道:“等会儿再吃,我且和白狐儿说两句话。” “诺。”丫鬟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筷,悄悄站到陆行的身后,隔了一段距离。 陆行对白狐儿问道:“若是由你来选,这四人中谁的实力最强?” 白虎儿皱眉,稍加思索,说道:“公子既然说实力,那便只能是王英德了,他是断江境武夫,算是力压众人。” 陆行点头,算是默许了白狐儿的回答,只是目光时不时看向李川亭的方向,同是剑修,他对剑意很是敏觉,李川亭身上飘散出的丝丝剑意很强,少说有半步大宗师的境界,说不得能跟王英德一战。 此刻的红毯上,有几位花魁弹奏着琴曲,又有一嗓子清秀的,念着乐府诗。 还未离席,就有几位公子耐不住性子,对着身边的丫鬟上下其手,她们姿色本就不差,又是稚儿,满脸羞意、半推半就的,更让公子们提起兴致。 其中有一位丫鬟,她的脚上戴着金色彩铃脚环,却是极其不配合身边的公子,躲闪着那位公子搓在她胸脯的手。那位公子要拉着她坐下,她也是满脸的不情愿,一个劲地往后缩。 这个公子哥叫王英才,是王英德的弟弟。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打在布谷的脸上,布谷白净的脸庞顿时浮现红印。 王英才揪起布谷的头发,怒道:“你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打点丫鬟,本公子摸你两下是你的福气,金银财物少不了你的。” 布谷被王英才揪着头发,她努力把头往一个方向偏,再是低头藏起面容,忍痛点头。她松开了护住胸脯的双手,两只玉手垂落在地,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 王英才目露贪念,两根手指伸到丫鬟胸衣的系绳处,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不是喜欢藏着捏着吗?那好,本公子便把你的胸衣解下,其让满堂诸客好生瞧瞧。反正你就是一个贱人的命,清白二字与你无缘。” 此刻,站在王英才身侧的另一个丫鬟连忙跪下身子,磕头道:“公子饶过布谷吧,她是第一次伺候客人,不懂事,公子若是有怒气冲我来,我替布谷给您赔罪。”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王英才再是一脚踢倒求情的丫鬟,骂道:“本公子做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这一巴掌打得狠了,王英才虽说练武资质不算好,但也是个用资源堆出来的金刚境武夫,直打得丫鬟口吐鲜血,直不起身子。 “小姐姐——”布谷口中惊呼,想要去扶起为她求情的丫鬟,却是被王英才一把攥住了手腕。 王英才怒目而视,唾沫喷到布谷的脸上,“你最好给我记住了,若不是今日有世子在,我能当场把你就地正法,更是拉来几条发情的野狗,让你试试什么是生不如死!” 布谷瞳孔一缩,身子颤抖着,再是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愿,任由着王英才的手拉动胸衣的系绳。 稍远一点的位置,陆行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闹剧。 “公子,”白狐儿焦急道:“这王英才不是什么好东西,时常不把南苑丫鬟的命不当命,什么禽兽行径都做得出来。” 陆行说道:“行,听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帮那个丫鬟,再教训一番王英才是吧?” 白狐儿抿嘴,默不出声,可双手牢牢攥住了陆行的袖子。 “王英才,住手!”一声重喝打断了院内的热闹,那些花魁见此,亦是纷纷噤若寒蝉、不敢擅动。 众人的目光落去,重喝的人是蓝五。 他径直向王英才走去,伸手指着王英才身侧的布谷,“这丫鬟,我要了。” 此刻的布谷双手捂在胸前,背上的胸衣已经被解开了。她怯怯地回头看去,看到是蓝五后,她的眼中燃起希冀。 王英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蓝五,笑呵呵道:“蓝将军莫不是也有雅兴,也是,将军常日待在军中,这南苑的规矩您都不知道吧。这些丫鬟就跟卖了身契的奴婢没差别,我这还算轻的了,便是弄死了,也只需赔一些银钱便是。” 蓝五皱眉,面目不喜,反问道:“弄死了,只需赔一些银钱?” “那自然,以我等的身份,这都是常事,”王英才说着,伸手抚摸着布谷光滑水嫩的后背,边摸边道:“将军不妨也试试,不愧是雏儿,这感觉就是不一般。” 布谷颤抖着身子,偏头看向蓝五,微微摇着头,目光满是苦涩。 蓝五眉心的冷意愈浓,说道:“本来,我只是想告诫你一番,如今看来,是我心软了,不杀你,不足以平复我内心的愤恨。” 说话间,蓝五的衣裙翻飞,武夫的血气、杀气向王英才涌去,若不是担心吓着布谷,光是杀气就能把王英才吓得失禁。 “你、你要杀我?”王英才先是吓得往后滚了一圈,再是艰难站起身子,怒道:“中都督又如何?你要当堂杀人?世子在场,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杀我?” “蓝五,冷静些,”陈沽连忙站起身,走到蓝五身侧,劝说道:“不过就是一个丫鬟,你若是喜欢,我们把她赎回去。没必要担上自己的前程。” 陈沽万分心急,蓝五是陈空空一手提拔的,是陈家一脉在军中难得的人才,万万不能因为王英才一个纨绔子弟而折了。 王英德走到王英才身前,冷声道:“陈兄莫不是太偏心了,这蓝五众目睽睽用杀气吓唬我弟弟,本就是坏了规矩,竟还敢讨要这丫头!恕我不能答应。” “此人更是扬言要斩杀我弟弟,一个军中的嗜杀之人,也敢在此造次!”王英德环视一圈周遭的众人,再是怒目看向蓝五,喝道:“怎的,若是今日我们这些公子哥都对丫鬟下手了,你还要把我们杀尽不成?” 白狐儿在陆行耳边低声道:“此人好生厉害的话术,简单的几句话,先是给蓝五的行为定性,再是拉拢其余的公子哥。” 陆行说道:“这事便是闹大了,也是论不出结果的,蓝五扬言杀人,便不占理了。” “哼!”蓝五环视周遭的众人,冷冷道:“满座人端庄,心不比禽兽。这丫鬟我今日偏要带走,我且看看,今日谁能拦住我?” 这回陈沽也出声附和,“蓝五是中都督,为雪津城立下汗马功劳,还讨要不到一个小丫鬟?” “王英德!我知道你心底打什么算盘,不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吗?我陈家可不惧你!” “怎么?”王英德揉搓着手腕,轻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在南苑出手抢人不成?” 此刻,又是一声轻喝落下,满座震惊。 “便是抢了又如何?” 陆行在白狐儿的搀扶下站起身,缓步向堂中走去,平淡道:“南苑不是徇私枉法之地,姑娘要跟谁睡,姑娘们可以有自己的决定,谁都强迫不得。” “王英才几次恐吓、殴打,本就是不得理的,蓝五若是要带这丫鬟走,这丫鬟若是愿意答应,此事便定下来,赎身的钱,由城主府出。” “城主府”三字一出,犹如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原本打算大打出手的蓝五和王英德都收起了拳头。 陆行目光掠过所有人,接着道:“蓝五扬言杀人,亦不占理,罚他俸禄三月,以示警告。” “雪津城是一个大家,各家可以有自己的心思,凡事都能坐下来聊。” 这一番搓稀泥的话说完,由陈沽领头,众人纷纷起身拱手道:“世子英明。” 陆行说完这几句,便在白狐儿的搀扶下离开了内院,只淡淡道:“此间雅兴,诸位自赏。本世子乏了。” 蓝五走到布谷的身侧,将她拦腰抱起,轻声道:“要哭就哭吧,不丢人。” 布谷却是没哭,只是指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丫鬟,哀求道:“公子把这小姐姐也带上吧,她为我求情,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蓝五转身看向王英德,直截了当地问道:“王家会报复这女子吗?” 王英德冷哼一声,“你放心,王家的气量没这般小。我弟弟也不是蠢笨的人。” “好。”蓝五没再多言,抱着布谷离开内院。 第一百零四章:阁老陈也兴 南苑门口,雷英独自守在车架旁。 陆行和白狐儿从门口走出,便上了车架。陆行说道:“回府。” 白狐儿追问道:“公子不等等蓝将军了吗?他抱着那丫鬟可就跟在我们后头呢。” 前室,雷英忽地插上一句,问道:“什么丫鬟?蓝五那小子闹事了?” 再听马鞭落下,车架颠簸着挪动,雷英气呼呼道:“今日本是世子和各大家的公子叙旧的时候,本就没打算带他,他还敢闹事,我定要好好教训一番他。” 此刻,蓝五正抱着布谷从大门口出来。 白狐儿透过车窗子看到蓝五,嘻嘻笑道:“蓝将军出来了,这般说,将军是打算要把丫鬟带回家呀。” 陆行没好气地给了白狐儿一记头槌,“少说两句吧。” “哎呦,”白狐儿抱着小脑瓜,瞪眼看着公子,顶嘴道:“就不,公子本打算通过几家公子探探阁老们的口风,此刻却是被蓝将军给耽误了。公子不计较是公子的事,我偏偏要说。” 前室,雷英听得咬牙切齿,紧攥着拳头,怒道:“这混蛋,请公子放心,我一定打断这家伙的腿。” 说着,雷英就要跳下车,一副要去找蓝五评评理的样子。 “等等,”车帷后探出一只有力的手,陆行一把拽住了雷英的手,轻声道:“那丫鬟受了惊吓,你若是去,对她不好。再而,蓝五心中怕是也有翻覆,这座雪津远比他想象得要糟糕。” “不妨给他们一些时间,等明日你我一同去登门拜访。” 雷英停下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坐回前室,双手操控缰绳,架着四乘之车离开。 …… 另一边,蓝五带着布谷回到了他在雪津城的院子,中都督府邸。 “公子的家、真大!”布谷闪着大眼睛,这般的高门大院她还只在志怪小说中看到过,今日算是瞧见真面目了。 “假山不是山,圈绕湖泊是一处小园林,拱门不是门,小院勾连着小院,如何都寻不到出处。”布谷让蓝五放下自己,她双脚落地,踩着湿漉漉的草坪,明明已经是冬日,可她的脸颊满是桃红,如一抹春意,春色缠绵,紧攥着一年四季。 “哈、哈,”蓝五站在原地傻笑,招呼道:“慢点,可别再摔到碰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布谷披着蓝五的外衣,围着一处青石转圈圈,她爬到青石的顶部,站得比蓝五还要高,脸上洋溢着笑容,“蓝五,你个小矮子!” 随后,她从青石上一跃而下,在草坪上打了个滚才稳住身形,她站在蓝五身前,张开双臂抱住蓝五的腰,柔声道:“蓝五,谢谢你。” 蓝五宠溺地摸着布谷的脑袋,说道:“傻丫头,今早你不是还嫌弃我吗?” “呜呜——”布谷假装擦眼泪,撒娇道:“我错了,我错了。” 离开南苑后,布谷很是活跃,心思都放宽了不少。似是一个牢牢套在身上枷锁甩脱了,她的身心前所未有的愉悦,好似自己就真是个踏青的大小姐。 开心之余,布谷却是低下头,抱着膝盖偷偷哭泣,“其实、很小的时候,我也有比这小一点的院子……” 蓝五稍稍错愕,连忙问道:“布谷的爹娘还在吗?他们犯了什么错?” 布谷直摇头,泪雨如注,脸蛋已经哭花了,“不知道,布谷那会儿好小,什么都不知道,问阿妈,阿妈也不跟我说。” “别哭了,往后有我在,我做你的大哥哥。”蓝五摸着布谷的小脑袋,安慰道。 布谷忽地抬头,问道:“真的吗?” 蓝五郑重地点头,“真的。” “铛、铛铛!”院外传来了敲门声,敲门的人力道很大。 蓝五微微皱眉,对布谷吩咐道:“我先出去一趟,你在院子里待着,别出来。” “啊,不要!”布谷猛地抱住蓝五的腰,任凭蓝五怎么掰扯都不愿意松开,她颤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是布谷的一场梦,那我不想醒来。别离开我,大哥哥……” 蓝五无奈地笑笑,宽慰道:“听话,待着,我不会走的。” 布谷听到这话,抱着蓝五腰的手逐渐松开了,她忽地踮起脚尖,脑袋向前伸,吻在了蓝五的唇上。 朱唇轻点,她嬉笑道:“大哥哥走吧,我等你。” 蓝五呆愣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转身向院外走去,边走边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而蓝五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后,布谷的眼眶满是泪水,清泪不停落下,如两条溪流。 门外,沿路的大街都让人肃清了。 “呦,你小子可算愿意出来了。”那个大力叩门的壮汉说着,两只大手便要向蓝五抓去。 蓝五一脚踹出,踢在壮汉的腹部。 “砰”的一声巨响,壮汉倒飞在远处的地上,捂着腰站不起身。 而在蓝五的正前方,一个锦衣中年人坐在红木椅上,手中还端着一杯茶,正在细细品尝。 “底子不错,不愧是陈空空带出来的人,在脱凡境武夫中也算中流。”武道第六楼有两种称呼,一种是破万法,另一种便是脱凡境。 蓝五挑眉,问道:“你是何人?来我的府邸作甚?” 锦衣中年人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将手中的青花瓷杯放到大腿上,说道:“在下荣京,阁老钦此,我为内庭监之首,管辖雪津城内一切不妥当的事情。” “而今日从南苑带走了一个不能带走的人,所以我来了。” 荣京轻笑着,左手托着茶底,右手握着茶柄,瓷盖沿茶杯的边缘滑动,“可以的话,你把那丫鬟交出来,我不与你动手,也省得伤了内廷监和陈家的情分。” 蓝五说道:“世子亲言,已经替这丫头赎身了,我为何要还给你?” 荣京眨着左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丫头身份特殊,不是区区赎身就能带走的,便是世子开口都没用。” “哎,”荣京轻笑道:“说不得今天你能带走那丫鬟就是别人给你下的套,他们就是希望你公开和内廷监作对。我奉劝你把人还给我。” “其实我挺敬佩陈空空的,你是他的人,我并不想和你动手。” 蓝五摇头,双脚打开,揉搓着拳头,“有我在,你带不走。” “还有,凭什么你能坐着跟老子讲话,还喝你大爷的茶!”蓝五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他挥拳向荣京攻去,拳路极快,化为无数残影封锁住荣京的身形。 “砰!”一个青花瓷杯落到地上,瓷渣子和茶叶碎落一地。 荣京一掌抓出,竟从无数残影中抓住了蓝五的拳头,他猛地从椅子上窜出,左腿如鞭向蓝五抽去,“三成力道,你我若是出全力,这地砖可扛不住。我告诉你,雪津城的地要是打碎了,是要赔的。” 蓝五以左臂隔挡抽腿,右拳向荣京面门而去,“好,打赢了你滚。” 荣京轻松接住蓝五的拳头,再是踢腿予以还击,“若是输了呢?” “除非我死!”蓝五咬牙道,手中攻势不断,几拳的功夫,他已经看出了这个叫荣京的人绝非善茬。 “你娘的,若是杀了你?世子非要跟我记仇不可!”荣京臭骂一声,拳脚快如风,和蓝五缠斗在一块。 六楼武夫的三层力道,便是每一下都打得土石迸裂,这还是二人可以小心了,否则今日这中都督府怕是能夷为平地。 二人交战数百招,却是迟迟分不出胜负,越打越胶着。 “不如你我换个地方交战,此地打不痛快。何况你我收着力道,难以分出胜负。”荣京建议道,手中的攻势却是半点不减。 蓝五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想什么呢?真当我蓝五是个好糊弄的,你怕是想在交战的时候,让人溜进院子带走布谷。” “分不出胜负就接着打,武夫如你这般娇生惯养,当真是废了,”蓝五一掌击退荣京,喝道:“要知道老子在战场上一杀就是三天三夜,你若是不行了就乘早认输,赶紧滚蛋!” 荣京一身真气翻涌,怒道:“后辈,猖狂什么,如此和我打下去,损耗更大只会是你。” 二人交手不断,每一次碰撞都能发出像雷霆一般的巨响,临近的居民们听到,都朝天看去,以为是白日惊雷。 “够了!”一声喝令传来,声音苍老而有力。 老者穿着黑袍马褂,脚上是一双布鞋,他冷眼看着交战中的二人,忽地窜入二人的攻势中间,双臂展开,左右手各扣出一人的手腕,臂上青筋暴起,将二人的力道卸掉。 “我说了,够了!” 老者大臂一抡,竟然将蓝五和荣京两个六楼武夫挥飞,将他们砸入两侧的土石中。 蓝五艰难站起身,定睛看向眼前的老者,明明与自己的力道相差不大,却是能压制住自己和荣京。 “内廷监荣京,见过陈也兴阁老!”荣京连忙弯腰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他是陈也行……蓝五心惊之余,连忙拱手道:“见过陈老前辈。” “呵,”陈也兴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抬眼仔细看了眼蓝五和荣京,说道:“让你们别打,非不听。方才老夫这一下用了暗劲,你们回去后用真气滋养一下小臂,免得留下暗伤。” “接下来,让我们来聊聊那个丫鬟的事情。” 第一百零五章:杨烈的小女儿 近黄昏,城主府颇为安静。 书房内,陆行正在看书,由那些儒家贤人、大儒们修订得有关浩然气修炼的书籍。 “修浩气者,异于常人。二月初三,文曲下凡,易养浩气。” 这是书上开篇第一行,陆行心中提起几分兴趣,接着往下看。 “然三圣开道,儒道已定,此为后世儒生之通天路。故文气蕴养九州子女,修浩气者日益繁多,自大唐起,皆为浩修盛世。” “凡饱读诗书者,只需在二月初三前斋戒五日,便有望养出浩气。” “咦,”陆行惊讶着看着手心淡白色的浩然气,这书读着读着,就修出来了,“我这浩然气能离体了,照儒修的境界该是君子境了。” “果然,没了文山虚像的压制后,修出浩然气并非什么难事。” 陆行皆者读书,每逢有所领悟的时候,便能生出一缕浩然气。次数多了,陆行隐隐有些疲乏,他心中猜测:“如此说,浩然气的形成会消耗精气神。如此一来,一个人一天积累的浩然气是有限的。难怪那日度文海的时候,那些儒修都用得很节省。” “咯吱。”门被轻轻推开。 小钰走进屋子,手中提着一壶茶,走到陆行身侧,将茶壶放到案前,“公子,喝些茶吧,能提神。”、 “好。”陆行说道,仍旧专注看书。 小钰凑到近处给陆行添茶,余光看到了书籍的内容,询问道:“公子是要修炼浩然气吗?我听别人说,这浩然气很难修的,说是没有十年的寒窗苦读根本修不出来。” 陆行端起小钰刚满上的茶杯,品茗一口,道:“哪有这般夸张,只是贫寒子弟能接触到的书籍少,很多书籍连文气都没有,只是破破烂烂的几页黄纸。” “这读书和修儒不是一回事,不过读书好的,修儒一般不会差。” “哇,”小钰假装惊讶,笑道:“公子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小钰蠢笨,可就看不进去这些书。” 说着,她为陆行倒满杯中的茶水,又是跑到陆行的身后为他揉肩膀,再之后整理着书架上的古籍。总之,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陆行挑眉,问道:“小钰,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啊、欸,”小钰转过身,来到陆行桌前,小声道:“今天听白狐儿说的,公子和几位阁老家的公子闹了矛盾,我就是觉得,公子刚回雪津城,他们本就有心思结交,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陆行抬头看向小钰,目光中有些许困惑,“谁教你这般说话的?我不是与你说了吗,阁老的事情你别管。” 小钰抿着嘴,两只手藏到身后,解释道:“我没有和他们再联系,只是害怕公子与阁老们闹矛盾。再说、再说了,当初是武仙让我给阁老们写信通报公子的情况的。” “姐姐的吩咐?”陆行眼中闪过异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事你就下去了,我心中有数的。” “嗯。”小钰弯身作揖,退步离开屋内。 火炉烧着,炉里飞出一些斑白的木屑,在空中化为粉末溃散,煤炭的里边是火红的。 “还不出来吗?你偷偷来,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陆行放下手中的书籍,将桌上的茶水喝干,看向屏风的后方。 屏风后走出一个身穿淡紫裙裳的靓丽女子,发间镶着一条紫色发带,项间系着一条薄薄的紫色绸带。她抬起手,胳膊上的衣袖滑落,两只白净的手上有七八道伤疤,只见她拱手道:“雷英见过公子。” 陆行看着雷英身上的衣着,平日的紧身便服全去了,穿着薄薄的裙裳,雪白的小腹露在外边,两条大长腿颇为亮眼。 “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莫不是被小钰她们带坏了?” 雷英双手攥住裙摆,稍稍向两侧提起,再是转了一圈身子,裙摆跟着翻飞,她笑嘻嘻地看着陆行,反问道:“不好看吗?” 随后,她低下头,眉头蹙起,叹气道:“也是,公子平日里看惯了莺莺燕燕,觉得我这样的女子不好看也是应该的。” 陆行连忙道:“没有,好看,真的好看。” “只是平时见惯了你穿便服,难得瞧你这么正经地穿女装,稍稍有些不适应。”陆行的目光落到雷英的项间,那一条紫色的绸带尤显妩媚。” 雷英抬起头,满脸的笑意,好似方才的难过都是装出来的。 她来到陆行的身侧,学着小钰方才倒茶的姿势,她倚靠在陆行的身边,身子侧贴着,为他满上茶杯。 她将倒满茶水的杯子捧起,递给陆行,问道:“怎么样,我学得还可以吧。” 陆行接过杯子,小茗一口,“小钰倒茶从不倒满的,免得溢出来。” “说说吧,我茶水都喝了,裙子也看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满是困惑地看向雷英,心中颇为不解。 “哎呦,”雷英叹气一声,搬来一张椅子坐在陆行的对面,“亏我还花时间化了妆容,哪晓得公子根本不吃这套。” 说着,两只玉臂环抱着胸脯,颈下一片春意盎然,她抬起头,悻悻然看着陆行。 “公子可还记得蓝五今天下午带走的那个丫鬟吗?她是罪臣之后,先是塞给了书屋,再是送到了南苑。” 其中有故事吗……陆行心中思索着,应道:“自是记得。” 雷英接着道,只是面色稍稍紧张,“他是杨烈的小女儿,当年雁门关一案,杨家和雷家被定下通敌叛国的罪名,杨家子女满门刚烈,扬正雄等男子一头撞死在城墙上,女子纷纷悬梁自尽,不愿受辱;我父母是雷家人,也死在了刽子手的手中。” 陆行静默说着,见到雷英的脸庞有泪水滴落,他的目光温柔了些许,轻声道:“这些事藏在心里不好受吧,我知道了,你被陈空空带走,杨烈的小女儿就没有这般好运,被送到了南苑。” “扬烈小女儿的踪迹你是如何得知的?照理说这是书屋的隐秘,她过了十余年,早已经变了容貌,别跟我说你是认出来的。” 雷英解释道:“这是陈帅告诉我的。她当初就叫人盯着杨烈小女儿的踪迹,所以一直都知道。此番让我跟着世子,也是希望我回雪津城后能照料一番她。” 陆行小茗一口茶,平淡道:“当年的旧案,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觉得冤枉,我和你一同再查查。雪津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至于杨烈小女儿的罪责,我去找阁老们说去,要一道特赦令,就当是你的救驾之功。” 雷英默默点头,目光稍稍低落,叹气道:“若我为公子的奴婢,公子愿意为我的父母翻案吗?” 她站起身向前一步,“噗通”一声跪拜在地上,身子骨就跟软了一样,她给陆行磕了一个头:“世子愿意吗?” “你?”陆行有些愣神,呆坐了一会儿,他走到雷英的身前,蹲下身,贴着她的耳畔道:“往事,这般惦念吗?” 雷英颤声道:“蓝五和我说,若是我能嫁给世子,便能为我的父母翻案,他说当年的案子他查过了,整个流程太紧密,有关罪人的供词一句都没有记载,全都是外人说的口供。所有的人证、物证虽说齐全了,可这些都只出自两个地方,一个是大雪津军,一个是书屋。” “他说,当年的雷家和杨家可能没有罪。”雷英趴在地上,眼泪粘着发丝贴在脸颊上,说出了心中最为希冀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我也觉得,我的父母绝对不是叛国通敌的人。” “世子若是不嫌弃雷英是个罪臣的女儿,请收下我!”这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的,说完这句话后,雷英的身子就彻底瘫软了,好似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雷英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姑娘,六楼武夫,平时给谁都没有好脸色。陆行知道雷英这句话是替她的父母说的,也是她对人生的一次妥协。 陆行轻轻摇头,伸出右手,为雷英拨开脸颊上的发丝,轻声道:“所以昨日你匆匆出门,是去追蓝五,并拜托他帮你救出那个小丫鬟?” 雷英说道:“差不多,只是更巧妙些。” “行了,起来吧,”陆行搀扶住雷英的手臂,帮她站起身子,再是递上一块毛巾,“擦擦吧,都哭花了,你这妆容也白化了。” “帮你翻案这件事,眼下我还做不到,”陆行说着,目光凛冽了些许,“有些事情,要等我掌握实权后,才好彻查。” “对了,有一个消息你肯定想不到,陈也兴亲自去了蓝五的中都督府。” 陆行为雷英撩起额前的青丝,看着她一双莹亮的眼睛,笑着道:“有些事情我插不了手,你得自己去。算算时间,若是陈也兴没下死手的话,蓝五还能站着。” 雷英眸子微闪,身子一转,便要向外跑去。 “等等,”陆行拽住雷英的手腕,接着道:“往后什么嫁给我的话就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没在我这。” “记得换一身衣裳,你的对手可是陈也兴啊。” 雷英点头,右手将发间的紫色发带抽落,再是用一根木簪系上,她一边走,一边将手腕脚环上的衣袖绑紧。 “不换了,那个小丫头更重要些。” 木门半敞开,屋外白茫茫,寒风呼啸,丽人行其中,踏雪不留痕。 陆行目送着雷英离开,稍稍叹气,“可惜了,没法亲眼瞧瞧两位顶级的六楼武夫的交手。” 第一百零六章:雷英战陈也兴 中都督府,门外砖石破碎、烟尘满天。 蓝五侧躺在一处土坑中,衣衫破碎,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皮肤上遍布着一道道纹路,随着蓝五的每一次喘息,每一道纹路都在闪烁。 三息后,蓝五的右手撑地发力,从土坑中爬出,他佝偻着背站在土坑边缘,脚下已无一处完整的砖石。 而他正前方,陈也兴负手站着,颇为惊异地看着蓝五,“哟,挺能打的,六楼武夫能撑到这等程度,已是不易。” 说着,他转头对一旁的看戏的荣京,说道:“他比你厉害,往日你找老夫练手,可撑不到此刻。” 荣京嘿嘿一笑,看向蓝五的目光充满戏虐,“杨烈的女儿你都敢带走,陈阁老好心相劝于你,偏不听。我看啊,中都督平日待在边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雪津城、阁老院并没有太多的忠心。” 这话狠毒,说出来便是想要蓝五的命了。饶是陈也兴这等纯粹武夫也听得皱眉,怒目看向蓝五,问道:“老夫看在你作为一个六楼武夫,培养不易,便再给你次机会,交出那个丫头,我宽恕你犯下的罪行。” “哈、哈哈……”蓝五挺拔腰杆,仰天长笑。雁门关一案他如何不知,可布谷是他看中的丫鬟,他还偏就要管到底了。他不能退一步,若是交出布谷,对他的心境和大道都是致命的打击。武道不能退,退则功亏一篑。 “要打便打,我大雪津军的将军,向来没有畏死的。生不能寸,以死明志。战!”蓝五直勾勾看向陈也兴,眼中战意重新燃气。 荣京侧靠在墙边,悠悠叹气,“陈阁老,你说这该如何是好?中都督一心求死,这是想让阁老您单上骂名啊。” 蓝五瞥了眼荣京,冷冷道:“荣京,犯不着煽风点火,若是今日没有陈也兴,你只会被我打得满地找牙。” “狂妄!”陈也兴皱眉,喝道:“荣京是我和七位阁老一同决定的内廷监之首,官居从一品。看来荣京说的不错,你在边塞待久了,心中对雪津城、阁老院已经没了敬畏之心。如此,老夫只能狠狠教训你一顿了,你当记住,武道曲折,从无坦途!” 陈也兴紧腹,收拳,拳出! 一股滔天战意凝聚,如决堤之水奔腾而下,有力不可挡的势。 蓝五正色以待,这拳法他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每每碰撞的时候,自己的拳便会莫名丢势,若是被拳风擦到,甚至能动摇人内心底的战意。 蓝五控制着体内的真气,若是想接下此拳,他唯有用澎湃的真气抵御去陈也兴的滔天战意。只是…… 他的余光看到墙边的荣京,既要对付陈也兴,又要提防荣京,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等,若是让陈阁老带走布谷,经过此战,他应当不会把布谷送回南苑;若是让荣京带走布谷,那就不好说了,以此人的歹毒性格,不知会对布谷做什么。”就这么一瞬之间,蓝五想通了,其实眼下真正要对付的敌人便只有荣京。” 心下拿定主意,他身形一顿,拳势由紧变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颗紧提防的心终于融入拳势中,故拳法循规、战意大胜! 陈也兴的眼中闪过异色,嘀咕道:“不错的苗子,这等拳意已经摸到道的门槛了,若是给他时间,定然是个武道第七楼。只可惜了,心无尊卑、目无上下,怕是会成为第二个秦武。这真气对抗的法子也不可取,真气有极限,可老夫的拳是无穷尽的。” 滔天拳势向蓝五而去,只见蓝五调动全身真气,似是要以真气硬生生抗住此拳。 “嚯嚯”拳声临近,蓝五却忽地掉头看向容京,一拳打出,浑身真气铺天盖地地向荣京涌去。 “你疯了?蓝五,你真是个疯子!”荣京急得破口大骂,连忙调转真气护体。倒不是荣京不想跑,而是蓝五的拳很快,六楼武夫本就是脱凡超俗,蓝五这打出的一拳更是集中了浑身的精气神,毫无防备的荣京自然躲不开。 陈也兴脸色骤变,怒喝道:“蓝五,不想活了是吗?以肉身硬抗老夫的拳,你便是能活着,后半辈子也废了!” 蓝五咧嘴狂笑,拳招接连打出,浑然不在意即将落到他身上的拳意。他心中很清楚:荣京不能留着,死也得拉他垫背。 “轰隆!”天空一道惊雷落下,昏黄的天色被白芒劈开。 一杆银枪挡在陈也兴打出的拳意前,银枪上雷龙跃出,以横扫的势头打散所有的战意,再是重重落下,凿穿砖石。 她身着裙裳,木簪盘发,手腕上的袖子紧绑着,下裙系得很紧,在白净的小腹勒出细细的红印。 蓝五惊呼道:“你、你怎么来了?” 雷英侧头看了眼蓝五,轻声道:“打碎了砖石,你给我报销。” “好。”蓝五注意到雷英的衣着,有些愣神。 “你帮我拖住陈也兴,我去吧荣京废了!”蓝五连忙道。荣京已被他的拳势打伤,穷追猛打的话,定能败退之。 荣京见到蓝五欺身袭来,破口大骂道:“蓝五,亏你还是个将军,根本就是个无耻小人,尽干偷袭这种卑鄙的勾当。今日你便是能赢我,我也不服。” “嗯,”雷英只是淡淡点头,没搭理战成一团的蓝五的荣京,她漫步向陈也兴走去,每一次落脚都是破绽,每一次呼吸都暗藏杀机。 “大雪津军,前锋将军雷英,替陈帅向陈阁老问好。” “勉了,陈空空的名头在我这不好用,”陈也兴眼中有稍许惊异,说道:“能挡住我此拳,你是雷英吧?昨日在南城门一枪打退十四位老将军,怎么?今日要试着撼动一下老夫。” “我记得你也是雁门关一案的余孽吧,通敌叛国者的子嗣。说句实在的,当年若不是有人求情,你和扬烈的小女儿都会死,也就没有今日的纷争了。” “通敌叛国”这四个字扎在了雷英的心口,她目光微闪,沉声道:“不管阁老愿不愿意承认,我没有罪,那丫头也是无辜的。先辈的事情,何故算在蒙头丫头的身上,孩子是无辜的。” “呵、呵,”陈也兴冷笑着,轻蔑道:“斩草要除根,要我说陈空空这等妇人带兵还可以,就是心思太软了。留着罪人的后代,尽是给老夫添堵。” “妇人?”雷英挑眉,冷冷地看着陈也行,质问的道:“武仙大人亦是女子,可担得起阁老口中的妇人?自有一把无痕剑起,江湖二十人无人敢言武道之巅。雪津城的繁荣,这天下二十年的太平,您敢说不是武仙之功吗?” 陈也行一挥衣袖,怒骂道:“巧言辞令,尔等之言,焉乱我心!” 雷英目光平淡,右手掌平摊于空中,“咻”地一声,银枪落入她的手中。她手腕挥动,一个枪花落下,“说到底,阁老不过是看不起我雷英,那你我就不必白费口舌,战便是!” 她枪尖向下,拱手道:“雷英,领教陈也兴前辈的高招。” “轰”地一声巨响,土石飞溅,烟尘遍天。陈也兴消失在原地,一息的功夫,他半身腾空,右手打出,拳头已经贴到雷英的鼻尖,拳势内敛,杀伐果决。 这一拳并没有打下,银枪几乎是擦着陈也兴的咽喉过去的,逼得陈也兴抽身后撤,然而雷英抓住机会,枪尖向陈也兴的各处要害刺去,枪杆晃动,肉眼在一瞬能瞧见数十个枪头。 陈也兴双腿接连跺地,身子向后仰,边打边退,抓住时机,他猛地探手向银枪头抓去,竟在数十个枪头虚影中找到了真正的枪头。他五指扣紧,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打算硬生生夺枪。 但雷英岂能没有防备,单是力量她就不逊色陈也兴,双手控制枪杆,转动枪身。在双手力道的加持下,连陈也兴可不敢硬拽,生怕枪尖如龙蛇转动,反咬他一口。陈也兴被迫松开枪尖,而他的手掌上已是肉血模糊。 “你这是宝器?难怪你能一枪挑破十四名老将军结成的气血墙。”陈也行的右手撮着衣袍,将其上的鲜血擦干,六楼武夫的恢复力超乎常人,几乎是说话的工夫,他的手掌已经痊愈。 雷英单手抡动银枪,冷声道:“陈阁老此刻离开还来得及,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安享晚年。” “呵、呵,宝器又不是只有你有。”陈也兴冷笑,他的右手落在腰间,真气注入玉石腰带,一柄青锋长剑落入他的右手中。 “枪起南蛮,力有余而道不行。所以,人间武夫都认为山巅之下,枪道是一恶霸。然老夫不信这等谬论,今日便试试,这上三楼之下,枪道和剑道,孰强孰弱。” 雷英紧握银枪,凝神蹙眉,“前辈要试,那便战!” 此处战斗的数百丈外,有三个人站在一处房梁上。 空中正飘着一个罗盘,掩盖着此地战斗的动静。 道袍人长叹气,“本在睡大觉呢,被喊过来遮遮掩掩,真是——” 李川亭的手打在道袍人的肩膀上,笑道:“稷兄哪来的话,这可是六楼武夫的战斗,武夫脱凡的绝顶战力,我等能亲眼目睹,乃是三生有幸。” 顾稷左手贴着上唇,打了个哈欠,“就是委屈了陈沽兄了,无论是雷英还是蓝五,都是陈兄一脉的。或说您家老爷子呢,他贵为阁老,保一个丫鬟有这般难?” 陈沽苦着脸:“爷爷的事情我哪知晓?哎,但愿雷英能够匹敌陈也兴吧。” 第一百零七章:暖宇阁 书屋建在北城区,是一座高楼,檐上挂着积雪。 漫漫风雪天,陆行徒步走到书屋的楼下,身边仅有白狐儿跟着,她打着一把伞,为陆行遮蔽落雪。 “公子怎的偏偏要这个点儿出门,雪这般大,夜也深了。”白狐儿嘟着嘴,托拉着陆行的脚步。 陆行说道:“晚不得,有些事情我既然知道了,那便要管管。蓝五和雷英在赌命呢,我至少得跑一趟,否则也太薄情了。” “把伞给我吧,你去叩门,”陆行抬起右手,接过白狐儿手中的纸伞,再是伸出左手指着书屋的大门,笑道:“这在雪津城,你白狐儿的这张脸可比我的令牌好用多了。” “哪有。”白狐儿娇魅一笑,扭着翘臀来到屋檐下,“铛铛”两下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边的人只看了一眼白狐儿的面容,便急忙推开大门,再是行跪拜礼。 见此,陆行微微一笑,当年他在雪津城的时候,凡是都是嘱咐白狐儿做的,所以在雪津城很多人的映象里,白狐儿便等同于自己。 一路无声,唯雪瑟瑟,二人步行至内院,里边最宽敞的一间屋子,其中灯火旺盛。 那是理事堂,九州各地的碟子送来的情报都会运到理事堂处理,十二个时辰都会有人值班,小事连座批,大事才会问候傅沐的意见。 陆行和白狐儿并未停步,傅沐的地方在内院的深处,是一处终年需要火炉簇拥的屋子。 一路上能碰上不少人,更有几个侍卫露头,见到是陆行后,他们才齐齐退下。 暖宇阁,这便是傅沐的居所。 陆行推开门,边进屋子边将纸伞合上,白狐儿紧跟着进屋,接过陆行收好的纸伞,将它放到墙角。 进门看到的是两张桌椅,一侧是屏风,屋子不算大,墙上挂着一个白袍书生的画像。 陆行撮着手,感受着屋内滚滚的暖气,笑道:“姥姥,这么多年了。傅皋姥爷的画还挂着呢,怎的还是这般崭新。” 屏风后,傅沐坐在竹椅上,双手的五指在火炉上伸展,“来了?这画让人定期看着呢,有灵气滋养没那么容易坏。” 傅沐撮着双手,说道:“回雪津城第二日了吧?也还算不是薄心肠,记得我这个快入土的老人家。” “哪有,”陆行嘿嘿一笑,寻了张竹椅在傅沐的对面坐下,一同在火炉上伸展手指,“别怪后辈提姥姥伤心事,就是有些念傅皋姥爷,小时候他还教我下棋呢,我这半身棋艺还是他教的。还有,傅姥爷的竹笋肉炒的格外好吃,那会儿也是大雪天,咱们就在院子里看傅姥爷炒肉,别提有多期待了。” 傅沐抬头,满目慈祥,“来了便好,你能记得傅皋那老头子,他一定高兴。等来年我去地下陪他,就把你的话转告一番。” 陆行连忙摆手,说道:“这话可兴说,傅姥姥还年轻,有大把岁月可活呢,你若是去了地下,傅姥爷见了你,一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哈、哈,”傅沐笑着,目光看向了屏风外,招呼道:“白狐儿,你也过来坐着吧,把门捎上,外边冷。” “欸。”白狐儿关上门,寻了张椅子坐在陆行的身侧。 傅沐说道:“孙伍那日的事情我听说了,是我的疏忽,城主府里就你一人,我该叫人防备一二。” 白狐儿连忙摆手,说道:“傅大人哪的话,何况公子也及时赶到了,任谁都想不到孙伍的胆子能这般大。” 屋内有炉火,可傅沐背后的窗户却敞开着,能瞧见半轮寒月,格外白。 陆行问道:“中都督府门外的事情,姥姥应该都知道了吧?” 傅沐挑眉,思索了稍许,说道:“知道是知道,雁门关一案留下的两个孩子吧,是啊,一晃十多年了,他们都长大了。” 陆行接着道:“冉王的红甲士卒越境来追杀我,得亏是雷英率领大雪津骑来救驾。她救驾有功,要不就把杨烈小女儿的罪责给免了吧。” “好,”傅沐先是答应,再是问道:“可若是当年受害的士卒家人得知此事,他们会如何想?他们定然以为世子要给杨家和雷家翻案,人心惶惶。” 她搓了搓手,叹气道:“雷英在南城门一枪退十四位老将军,还是有些冲动了。” 这话其实说的没错,当年的案子牵连太广,因为雷家和杨家不知道死了多少的将士,雁门关失守,更是以无数先辈的生命夺回来的。免掉一个小女孩的罪责是小事,但触怒整个军户群体就是大事了。 陆行沉默,眉头紧锁。 傅沐接着道:“世子不妨咽下这口气,顶多我叮嘱南苑一声,别让人动了那丫头的身子。” “不,”陆行抬眉,心下拿定了主意,“我要特赦那丫头的罪责,若是有人不满,我有法子能让他们闭嘴。”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雷英是个女子,于战场厮杀十余年,立下的功劳不计其数。若是她连一个丫头都救不了,那我雪津城也太薄情了。” 傅沐点头道:“既然世子决定了,此事就这般定下。不过,您可能得去一趟内庭监,这是阁老们建起的新部门,专管雪津城内的大小事宜。” “内廷监?”陆行困惑地看向白狐儿,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称呼。 白狐儿说道:“傅姥姥说的不错,两年前建立的,明面上是协助八位阁老处理琐事,实际上就是一个争权夺利的机构。” “也不能这么说,”傅沐轻笑着摇头,“这两年雪津城的确安分了许多,尤其是武仙不在的这段时间,雪津城能保持稳定,内廷监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接着,陆行没再聊外事,只是和傅沐简简单单说了一会儿家常的事情。 大约半个时辰,陆行带着白狐儿离开了书屋。 白狐儿抱怨道:“什么呀,这内廷监的权力也太大了吧,连杨烈小女儿的事情,傅姥姥都做不了主。” 陆行行走在白雪地中,一步一个脚印,脚丫子留了十余丈。 “内庭监不算什么,权力都是阁老们给的,说收回也就收回了。倒是书屋……” “书屋的力量太强大了,方才进屋的一瞬,我至少察觉到了四位六楼武夫层次的高手。现在执掌书屋的是傅沐,我尚且能放下心,可往后呢?阁老们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用内庭监制衡书屋便是他们做出的应对。” “你先回城主府吧,伞给我,我想一个人走走。”陆行接过白狐儿手中的伞,迈开步子向积雪深处走去。 白狐儿愣在原地,没跟上,灰溜溜地回了城主府。 …… 中都督府,门外一片狼藉。 蓝五把荣京打得重伤吐血,可荣京就是硬生生撑着,死死拖住蓝五,不让他插手雷英和陈也兴之间的战斗。 长剑和枪尖再一次碰撞,雷英和陈也兴交战上百回合,平分秋色。 他们越打越不收力,真气跟潮水一般向往倾泻,若不是周遭有一层结界阻隔,怕是要损坏无数的房屋。 “当真不错,与我交手的后辈,你能撑到现在,算是头一个了。”陈也兴剑上寒光肆意,似是在酝酿一招威力极强的攻势。 雷英可不对给他养剑的功夫,一招亢龙有悔,枪在双手处交接,从背过由腋入,枪上有寒芒,紫裙逐风动。陈也行臭骂道:“该死的,让老夫养会儿战意不行吗?”他连忙挥剑打断雷英的攻势,剑如雨落,竟硬生生和枪尖拼起了速度。 眼见攻势受阻,雷英再一变招,左腿后撤一步,身下马步稳如磐石,如蓄势待发的虎豹,拦拿扎枪快如惊龙,出三分自留七分,一招鸿雁翻飞,再是游龙探水,枪在腰间旋转数圈再是雾里探花、青龙腾空,身形如“大”字,枪尖满意气。 这一连串的攻势让陈也兴难以招教,一步退便是步步退,若不是他真气雄厚,硬生生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气血,否则能被雷英打得吐血。 枪到极处,如寒芒划破天际,雷家枪的精髓便在那一瞬的“惊雷”。 “铛!”枪尖和剑刃的再一次碰撞,巨大的力道落下,陈也兴的虎口本就被震地没了知觉,这一下重击,更是把他手中的长剑打飞,长剑于空中话落一道弧线,插入砖石中。 雷英再进一步,单手挥动银枪,一抹银芒如月弧划过,枪尖就几乎抵在了陈也兴的咽喉处。 “陈阁老,你可认输?”声如掷地,战意浑厚,一身怒气此刻才说出口。 陈也兴一步不退,怒目而视,喝道:“来、来,刺啊!有本事刺!老夫没输!” “你——”雷英蹙眉,手腕转动,银枪上的寒芒跃跃欲试。 “咳、咳,”两声咳嗽不响,甚至不必过一侧荣京被蓝五殴打时的惨叫,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雷英见到陆行,收回长枪拱手道:“见过世子。” 陈也兴也是拱手道:“臣,见过世子。”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陆行尴尬一笑,抬起一只手招呼道:“别在意我,我就来看看那个小丫头。你们要打就打,我不会插手的。” 说着,陆行撑着纸伞,打开中都督府的大门,再是进去,慢悠悠地关门。 等陆行消失后,门外再度想起了兵刃相撞声和荣京的惨叫声。 第一百零八章:杨玉凝的决定 门后,溪畔,布谷坐在一块青石旁。 许是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忽地回头,看到是陆行后,连忙起身,屈膝作揖,“布谷见过世子。” 脸庞有擦不干净的泪痕,眼眶的泪水积聚,她小声地抽噎,膝盖紧挨着,身子在颤抖。 陆行走到近处,看着假山中潺潺流动的溪水,伸手落到布谷的肩膀,轻拍了两下,“这些年在南苑,过得还好吗?” 布谷身子一颤,哽咽着回答:“阿妈不偏心,对谁都是一样的。” “那个,”布谷的两只小手紧扣着,面色焦急,“蓝五怎么样了?我知道他在跟别人打架,有没有伤着?” “噗通”一声,布谷双膝跪地,两手攥在胸前,哀求道:“世子能不能帮帮蓝五,布谷愿意做您的‘牛马’,哪怕用我的命换蓝五的也行,求求世子。” “起来!你杨家有傲骨,能死,不能跪。”陆行探出一只手,抓着布谷的肩膀要将她提起来。 可布谷不愿意站起来,她再度跌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陆行,双目被泪水填满,还是努力睁着。 “杨家、杨家,自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个,在教私坊我就因为这个整日被人欺负。去了南苑也是,我都不敢说自己信杨,若不是阿妈好心,我早就被人打死了。” “杨家有傲骨,我知道,我都听说过,杨正雄带着全族人撞死在城墙上,我爹娘也都跟着死了。” “可我是布谷,我没有傲骨,我就是南苑的一个打点丫头,若是没有阿妈庇护,谁都能糟蹋的那种!” 泪如雨下,溪水潺潺,不及泪声。 陆行仰面,藏起黄昏下的晶莹。他不是心疼眼前的丫头,而是痛恨这个世道,天人搅局,战乱不休,年年流离失所的人不知有多少。 “起来,”陆行用手抓起布谷的肩膀,硬生生把她提起来,用手指地帮她抹去脸颊的泪水,“别哭了,往后你记住,你有名字的。” “你叫杨玉凝,是你母亲取的。” 离开暖宇阁后,陆行只做了一件事,去县衙查了卷宗。上面有一个犯人的供词,底下没红批,也没有被浓墨抹去,“我的女儿叫杨玉凝,她才三岁半。” 布谷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张张嘴,“母、母亲……” 她低下头,手指掰扯出一横一划,似是在拼凑着什么,泪浸透袍子,冰凉的水渍与大腿的肌肤接触,布谷浑身打了个冷颤。 “我叫,杨、玉凝。”声音低落,却格外清晰。 终于,她停下了指间的动作,小手攥成拳头。她忽地抬头,眼中有了希冀,那是从内心底油然而生的光。 陆行笑了笑,伸手要去摸杨玉凝的脑袋,却被她用小拳头隔开了,只见她振振有词道,“世子不许摸,玉凝不让你救,既然我姓杨,便没有让蓝五为我打生打死的道理,我杨家的罪责,玉凝愿担着。” 这杨家和雷家的姑娘,怎都这般可爱……陆行心下一笑,收回停在空中的手,柔声问道:“你不过是个小丫头,无权无势的,你要如何抗?” 杨玉凝用手擦掉眼眶的泪水,身子站得笔直,“我听说雷家有一个叫雷英的,她在大雪津军中当将军,我去求她救我。我不信杨家在世的时候没有朋友,我去一一求他们救我。” 溪水潺潺作曲,丫头慷锵有力的声音就好像其中的词,“便是他们救不了我,世子也说了,杨家的人,站着死,不跪着生。” “哈、哈哈,”陆行开怀大笑,趁着杨玉凝不备,手指弹在了她的额头,“傻丫头,本世子也是杨家的朋友啊。” “有我在,你死不了。”白霜的砖石铺得很远,他走进长长的街巷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却因为小丫头的一句话想通了。 “杨家,是有朋友的。”陆行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嘀咕,既然是朋友,为朋友出手,就别瞻前顾后了。 …… 小雪依旧下,兵刃声不止。 雷英和陈也兴陷入缠斗,雷英的杀招用过一次就被陈也兴紧提防,一时分不出胜负。 另一侧,蓝五和荣京的战斗是一边倒的,可荣京咬着牙撑着,硬是被打得血肉模糊都不肯倒下。 “砰”的一声响,中都督府的大门开了。 门的正中间,是披着宽大的蔚蓝衣袍的扬玉凝,她的身后是穿着一身青衫的陆行。 “别打了。”杨玉凝大声喊道,双拳紧攥着,用足了浑身的劲。 这一声大喝还真起了作用,雷英见到是杨玉凝后,便起一枪落雷的架势,逼得陈也兴撤步回剑防守,她却是虚晃一枪,目的是撤步收枪、脱离战斗。 “这丫头怎么出来了?”雷英小声道,她早就见过杨玉凝的容貌,蓝五和杨玉凝也是她一手安排的。 在见到陆行牵起杨玉凝的手时,雷英微微眯眼,右手握着银枪的力道重了几分。 另一侧,蓝五见到杨玉凝出来,心下着急,以背上硬挨荣京一掌为代价,他从战斗中抽身。 他快步走到杨玉凝身侧,说道:“布谷,外边危险。” 他本想上前摸摸杨玉凝的脑袋,只是看到陆行牵着杨玉凝的手后,他停下了脚步,拱手道:“见过世子。” 荣京和陈也兴站在漫天小雪中,他们寂寞站着,目光皆是看向陆行,似是在等待什么。 陆行没作声,只是放开杨玉凝的手,再是在她的背上轻轻一推。 杨玉凝走到蓝五身前,她比蓝五矮一个半头,仅够到蓝五的胸口。 “蓝五,你被揍……变丑了,”杨玉凝嘟着嘴,眼眶的泪水再也挂不住了,她用双手捂住脸,哽咽道:“我、跟你说,我有、名字,我叫杨玉凝,我母亲取的。” 蓝五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的,他用手擦着衣服,怎么擦都是一手灰尘。 “瞎说,老子不丑,”蓝五嘿嘿笑道:“行,以后叫你杨玉凝,名字真好听。” “好,”杨玉凝乖巧地点头,她踮起脚尖,靠在蓝五的耳畔,她的耳根子正拟桃红,“以后,我是说有以后的话,私底下,我还是将军的小布谷。” 说完这些,杨玉凝走下台阶,脚下是一片狼藉的地面,她步履维艰地在碎石中穿行,向陈也兴的方向走去。 “这……”蓝五皱眉,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陆行拽住了肩膀。 “别心急,这是她做的决定。” 陆行目送着杨玉凝的娇小的背影,犹记得在案卷上的略记,“杨家男女皆缟素,或以头抢地,或自缢城头,无一畏死,哭声震天地。” 雷英紧握银枪,身子微侧,膝盖微曲,枪尖上有锋锐杀气,目光凶狠地盯着陈也兴和荣京。 杨玉凝走到陈也兴的身前,将双手合在一起平摊着,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你看着比这位官大,我跟你走。” “早这样多好,费一番工夫。”荣京嘿嘿一笑,用右手擦干嘴角的血迹,左手从腰间取出细绳,就要上前把杨玉凝绑了。 “你敢!”雷英如雷光闪动,身形以肉眼不可捕捉,下一刻,银枪已经抵在了荣京的咽喉,她咬牙道:“要绑她,有本事先把老娘绑了!” “你。”荣京瞳孔收缩,手中的细绳掉落在地,脖颈间的寒意让他心头发冷,雷英的滔天杀意让他不得不退让。 陈也兴皱着眉头,沉声道:“别绑了,带回内廷监。” 说着,他一掌拍出,将雷英的银枪打偏,将荣京救出。 荣京冷冷看了雷英一眼,对着陈也兴拱手道:“诺。” 陈也兴抬头看了眼大门口站着的陆行,神色复杂了许多,补充了一句,“别动刑,否则世子饶不了你。” 话落,陈也兴一挥衣袖,负手向空荡荡的街道走去。 荣京走到扬玉凝的身前,伸手拽着她的手臂,冷声道:“走吧,小丫头。” “哼,”扬玉凝冷哼一声,打掉荣京的手,“犯不着你对我动手动脚。没听那位大人的话吗?不许动我!” “你,”荣京怒目看着杨玉凝,又是看了眼身侧的雷英,再是抬头看向大门下的陆行,终是咬牙咽下这口气,“走吧、你自己走。” “嗯。”杨玉凝嘀咕一声,便小步跟着荣京身侧,她没有回头看,只是一路的雪都湿漉漉的。 雷英抡动银枪,枪尖重重地砸进地面,如小蛇一般的雷光在枪身攒动,似是在宣泄着枪主人心中的愤恨。 蓝五目送着杨玉凝走远,叹气道:“世子就这般把杨玉凝交给荣京了吗?” “不然呢?”陆行白了蓝五一眼,右手上的明火汇聚,再是重重地拍在了蓝五的肩上,力道大地让这位六楼武夫膝盖弯曲。“你从南苑强带出来的,还不惜开罪王家,如今你更是连陈也兴都得罪了。我就好奇了,你一个出身寒门的将军,敢在雪津城你如此惹事?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陆行看着漫天小雪,叹息道:“你放心,今日不是当初,事情绝对不会这么不明不白了结。有我在,那丫头不会出事的。” 说着,陆行瞥了眼在风雪中舞动银枪的雷英,她正拿落雪出气呢。 第一百零九章:冬日桃木枝,春意待佳期 见雷英站在风雪中一言不发,陆行轻声道。 “雷英、蓝五,你们应当去一趟陈家,见见陈文哲。” 蓝五随即道:“好,也该去拜访的。世子放心,明日我带重礼前往。” “不去,”雷英冷哼一声,手中银枪颤动,嗡嗡作响,“老头子定然是知道杨玉凝的事情,他不肯出手相救,我也不会去求他。” “当真不去?”陆行笑问,还特地看了蓝五一眼,“我可听说了,陈文哲可是对蓝五很是满意的,再有陈家小妹也有十五的年纪吧,正谈婚论嫁呢。还有陈姥姥,她可对蓝五尤为满意,说不得此番就拉着蓝五订婚呢。” 蓝五面上窘迫,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的事,我绝对没想着陈家小妹。” 这陈家小妹确有其人,闺名一个“纾”字,打小便很黏人,门里门外都知道她和蓝五的关系很好。 雷英的脸色微变,忽地怒目看向蓝五,冷冷道:“你若是想做陈家的赘婿大可去做,往后杨玉凝的事情也不用你管,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世子说笑呢,”蓝五苦着一张脸,解释道:“我和陈纾少说五年没见面了,多好的感情也得淡了。还有小杨的事情,我一定赴汤蹈火,定然不会让她出事的。” 闻此,雷英的面色稍稍缓和,叹气道:“我同你一块去,就去看一眼,绝不久留,省得老头子说我不念旧情、无情无义。” “也好。”陆行心下一笑:有雷英在的话,陈家的老头子应当好说话一些,实在不行,陈姥姥会出手的。 想着,他笑道:“今日便散了吧,我便回城主府了,明日陈府见。” 陆行走下台阶,在走到雷英和蓝五中间的位置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中都督府邸,“这府邸算是够大的,两个人将就一晚,不算寒碜。” 有心算无心,陆行能帮蓝五的都帮了,他踩着雪往街巷走去,小雪覆盖了他留下的脚印,雪越下越大了。 “要不,今晚你在我这委屈一下?我住、我睡侧屋。”蓝五侧着脸,说话有些扭捏,一副姑娘家姿态,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中都督府邸的主人。 雷英瞥了他一眼,平淡道:“没有主人家睡侧屋的道理,给我准备一间书房吧,我在书房待一宿。” “啊……好,”蓝五喜出望外,连忙将半掩着的大门推开,说道:“请,等会儿我就去街上买些吃食。” 雷英却是没动身,轻笑道:“现在就去吧,吃完了再回来,你昨日不是说南苑的好,我们去那里吃?” 蓝五嘴角一抽,连忙道:“南苑、南苑不行,它关门了。” 雷英狐疑地看向蓝五,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问道:“当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们再跑一趟,你也别迁就我,我知道你一心念着南苑的好。” 蓝五整张脸僵住了,两只腿就跟灌了铅一般沉重,脸上强行挤出笑容,“真的,关门了。我们换一家?” “行——吧,帮我拿着。”雷英将手中的银枪丢给蓝五,蹲下身子整理自己的衣裙,将绑起来的裙角都揭开,再拍落上边的灰尘。 接着,雷英将头上的木簪取下,用手把落下的头发都往后梳,她从袖中摸出两个花绳,给两侧要落到正面的头发系成小辫子,木簪不适合用来装饰,她摸着刘海的上方,手指轻轻摩挲。 “你等等。”蓝五闪身进了院子,没多久就拿着一枝淡黄的腊梅走出,枝干纤细,瞧不见黑树皮。 他将蜡梅递给雷英,笑道:“给你,正好合适。” 雷英接过蜡梅,别在了右侧的发间,她特地转了一圈身子,问道:“第一次穿女儿家的衣服出去吃饭,怎么样?好看吗?” 蓝五双手握住枪杆,看的眼神都迷糊了,“好看、好看。” …… 城主府,月入窗口,茶几中的水面映着白弧,比青瓷更白。 “公子,今日的事情我听说了。”白狐儿捧着一件貂皮衣,将它挂在衣架上,再用木梳清理毛隙。 “那年的雪山貂,说是什么极品,照顾起来也跟寻常貂皮一般。杨家那丫头在内廷监的牢房里待着,说是有四名断江境武夫时时刻刻守着,大概率是出不了事。” 陆行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城主府的暗卫呢?昨日孙伍能闯入城主府,你是有意的?” 白狐儿的身子一颤,裙子扯出沙沙的声响,她坐在木凳子,手落于双腿间,低声道:“都让我派出去了,我担心武仙大人,便让他们都去找了。” “嗯,你先把貂衣理好,这两天风雪大了。”陆行目光平淡,轻叹口气,“有些事情,你自己要知道错在哪。” 杯中白弧愈深,陆行的食指轻敲瓷杯,解释道:“你让人去找,便等同告诉全天下的人武仙失踪的消息,便是找到了,你让姐姐顶着重伤的身体来守护雪津城吗?你若是找不到,时间拖得越久,雪津城、北地都会动荡。” 白狐儿的头埋得更低,声音委屈巴巴,略带哽咽,“可是、可是武仙不在,公子又远在龙虎山,就我一个人待在雪津城,空荡荡的府邸,我担心。” 陆行听着白狐儿轻轻的抽噎声,心中颇为疼惜,这丫头在雪津城一待就是三年,独自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 “没怪你,我跟你说明其中利害,只是希望你往后要三思而后行。” 陆行走到白狐儿的身前,右手捻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庞抬起,“狐媚眼,白里带红,粉黛天然,再哭可就花了。” 他端下身子,身子往前倾,和白狐儿贴得很近,鼻尖抵着鼻尖,“去洗洗吧,今夜你留下,本公子欠了你三年的,今夜十全十地满足你。” “嗯,我听公子的。”白狐儿羞红着别过头,从陆行的手中挣脱出,如脱笼的白兔逃出屋内。 等待白狐儿离开,陆行用手抵住额头,上边全是汗珠,“最近是不是太疑心了,白狐儿是我从草原带回来的。” “可是以她的聪颖,为何会被孙伍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还有杀孙伍这件事,我有些冲动了,”陆行摸着右脸的鬓发,面上有愁容,“我去南苑的时候,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孙伍的尸首还在城头晾着,阁老到现在都没有做出回应。” “还有那十四位老将军……”陆行沉默,他很清楚事情闹大了会发生什么,兵变! “罢了,明日去探探陈文哲的口风,阁老们之间到底是如何约定的。” 陆行没在思索,转而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杯底辉白。 约莫等了一刻钟,白狐儿走进屋子,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滚至胸口,如在一线天下跌落,不可寻去处。 “公子,你也去洗洗吧,”白狐儿拽起陆行的手,一边推搡一边说道:“我已经备了热水,你先过去,稍等我一会儿,我来服侍你。” 陆行被白狐儿拽出屋子,院里有冷风,许是高墙的遮蔽,虽冷但不刺骨。 院中有一株光秃秃的桃树,这是二十年的老桃树,便是春时,也是不怎么结果的。 陆行顺着枝丫看着天空的月亮,忽觉得月影缺了一角,再是定睛看去,月色依旧清冷,浑然天成。 “是我眼花了吗?”陆行小声嘀咕一句,便进了侧屋,那里是洗浴的地方。 …… 冬日桃木枝,春意待佳期。 陆行和白狐儿被热气蒸得通红,尤其是白狐儿,白里透红的殷富,让人垂涎欲滴。 二人从侧屋出来,都是洗漱完了。 “公子快些,磨磨唧唧的,长夜虽久,那也禁不起你这般怠慢。”白狐儿环抱着陆行的手臂,脸上娇羞,目光稍稍迷离。 “外边冷,你别着凉了,”陆行将长袍披在白狐儿肩上,显得很宽大,“走,我们回里屋。” 再有一轻风吹过,刮得陆行的耳朵生疼,寒风冷得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进屋、进屋。”陆行没多想,搂着白狐儿进了里屋,再是锁上房门。 榻外点了一支蜡烛,外圈是红色,散发着淡淡的百花香。 “公子不如和我说说宋倾然,你和她那啥了吗?”白狐儿趴在陆行的胸脯上,手指在陆行的胸膛画着圈圈。 陆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可别造谣,没这回事。” 说着,陆行翻了个身子,大腿狠狠一夹,正好将白狐儿压在身下,“倒是我家白狐儿,三年不见,丰腻不减,环肥更甚。” “别、这般……盯着我看。”白狐儿说着,用被褥挡住羞红的脸蛋。 “书上说,掩耳盗铃。”陆行贴着白狐儿的耳畔轻语,直让她娇躯颤抖。 白狐儿咬着唇,边伸手反抗边道:“书上还说,坐怀不乱。” 陆行笑道:“那白狐儿可曾听过,欲擒故纵。” “嗯哼~”白狐儿口中喘着粗气,面上有愠怒,显然是被陆行逼急了,“书上、书上写着,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陆行柔声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还得加一句,圆月狐儿胸。” “别说了——”白狐儿呼声投降,口中热气往外涌,“奴家从了。” 第一百一十章:文治武功 雪津城有两座陈家大院,一谓文治,一谓武功,这是初代北地王赐下的。 清早,文治府。 内院,陈沽已经在屋子外站一刻钟。因为今日陈文哲在府内,他便一大早起来给长辈请安。 隔着宽大的朱门,能听到争论声。 “你还敢回来!说,为什么不肯帮英子?”陈慕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点心和早茶,狠狠地拍在桌案上。 “不就是一个南苑的丫鬟,有什么不能救的,你别跟我装傻,你是阁老,权势滔天。” “你且听我说,”陈文哲哭笑着,轻拍桌案,桌上的茶水洒出,“当年雁门关之案可是阁老会亲自敲定的,你这让我去救那会儿的罪人,这不是打老夫的脸吗?” “罪人?都多少年了,在那时候,那丫鬟也就是个孩童,你怎就这么狠心?” 陈慕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手肘撑着桌案,脸上含泪,“杨家满门刚烈,雷家全族以死赎罪,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怎么,你莫不是连英子都容不下!” “唉,你这、这这……”陈文哲有些手足无措,仓促递上一块手帕。 “哼,心虚了吧!”陈慕转过头,没去接陈文哲的手帕,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卑鄙小人,前些年你跟英子吵架,就是想疏远英子,你是不是想背着我对英子动手?” “我要背着?”陈文哲把手帕丢在桌上,皱眉道:“老夫若是有这等心思,当初就不会同意陈空空把她带回来!” “哟,我就知道,”陈慕双手垂落,脑袋埋进手臂中,哽咽道:“你肯定是后悔了,你是连英子都想害。英子要是没了,那老身、老身也不活了!” “你、你!”陈文哲伸手指着陈慕,胸口憋着气,面色赤红,“当真是妇人之仁、鼠目寸光、不可理喻!” …… 门外,陈沽正候着,忽瞧见院外走来两个人。 “蓝五,雷英,你们怎么来了?”陈沽喊道,声音很大。 蓝五拽着雷英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他来到陈沽身前,问道:“陈老在吗,我来拜访他老人家,特地拿了当家底的字画。” “在的,”陈沽点头道,目光落到雷英身上,满是深意,“许久没见你穿女儿装了,你这身裙裳虽说朴素,但你底子好。” 雷英瞥了眼陈沽,平淡道:“比不得大少爷,踏入贤人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此年纪,在雪津城也是独一档。” 陈沽讪笑道:“比不得妹子,前日你一枪退败十四位老将军,雪津城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绝顶的山巅武夫。” 说着,他看了眼紧闭的朱门,叹气道:“两位可能要再等一会儿,姥姥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 雷英皱眉,冷冷道:“姥姥能有什么脾气?陈文哲若是不想见可以直说,犯不着躲躲藏藏,我来也不是看他的。” “咣当”一声响,朱红大门被推开。 陈文哲高抬腿跨出门槛,目光掠过三人,在雷英的身上稍稍停留,“来了就多留会儿,文治府没你想象得那般小气。” 随后,他看向朱门的后边,屋内隐隐传出哽咽声,陈文哲无奈道:“进来吧,你姥姥想你。” 雷英抬头看着陈文哲,沉默不言,迈步走进里屋,步子加快。 “砰!”一只绣花鞋从里屋丢出,正好砸在了陈文哲的大腿上,接着传来陈慕的愤恨声,“我和英子说话,你出去,把门带上。” 陈文哲嘴角一抽,弯身捡起地上的鞋子,将它丢回屋内,随后关上朱门。 他看向蓝五,问道:“陈空空还好吗?你是他的中军大将,前线的战事如何了?” 蓝五拱手道:“陈帅一切安好,吃饱睡足。至于阴山前线,左贤王的五千天鹰军被歼灭,阴山失守的几座关隘都已收回。不过,这仅是左贤王的部将,蛮族的主力并未现身,陈帅在拿左贤王做饵,可惜没人上钩。” “嗯,”陈文哲点头,面色沉重,事关蛮族,所有雪津的人都会上一万分心,“陈空空的能耐我还是信的,可以的话,你留个几日便回大雪津军,你是她的中军大将。” “怕是不行,”蓝五低头,解释道:“陈帅有吩咐,让我当下先跟着世子。” 陈文哲微微眯眼,问道:“你跟在世子身边这些天,觉得他人如何?” 蓝五问道:“人如何?阁老问的是品性、还是智慧?” “若是问品性,外边都传世子好色,喜好网罗天下美女,阁老信吗?若世子真是一个好色之徒,为何要待在龙虎山三载,山上的道士可不会由着他胡来。” “若是问智慧,从夸娥关至雪津城,一路上险境迭生,世子却总能转危为安,便是有十四位老将军堵路,亦是拦不住他。” “哦——”陈文哲眼神闪烁,笑问道:“这般说,你对世子的评价很高吗?” 蓝五点头道:“谈不上,但世子德才兼备是无疑的,便是做整个雪津城、乃至整个北地的主人,只要给他时间,至少是一位中兴之主。” “不错,”陈文哲颇为欣赏地看着蓝五,上前几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你的看法和几位阁老都差不多,若是论争霸,孙琦定然比陆行强,但论中兴,陆行已是其中翘楚。” “就是可惜了……” 蓝五困惑道:“可惜什么?” 陈文哲叹了口气,“可惜陆行没有武仙那般的天资,否则我等何须纠结孙伍呢?” 蓝五低头,不再多言。 此刻,一门之隔,朱门的里边。 陈慕和雷英坐在一侧,她看着雷英的目光满是慈祥,伸手抚摸着雷英的脸蛋。 “长大了啊,都长开了,我是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人了。” “嗯,”雷英本能地想别开脸,可眼前老人的慈祥让她顿住了,这一探一缩,更显女儿家的羞涩,“雷英见过姥姥。” “好孩子,以后叫奶奶。”陈慕握住雷英的手,左手捏着,右手轻轻抚摸。 她忽地从腰间摸出一只红玉镯子,塞进雷英的手中,柔声道:“这是你奶奶的母亲传下来的,共有两只,一只我给了陈纾,剩下一只别人都惦记呢,奶奶就给你留着。” 雷英秀红着脸,低声细语,“谢谢,奶奶。” “好、好好,”陈慕脸上皆是笑容,她拽着雷英的右手臂,说道:“来,奶奶给你戴上。” 雷英任由陈慕给自己戴上红玉镯子,玉石中鳞羽很细致,就好似一只火凤盘绕成的。 “跟奶奶说说,有没有相中的儿郎?如今回来了,就留下寻个好人家吧。陈空空也真是的,整日把你带在军中,她自己不想嫁人,就误导你。” “啊,”雷英张张嘴,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我也没那么想嫁人的。” “不行!怎么能不嫁人呢,”陈慕挺着胸喘气,显然是着急了,“总是要成家的,你可不能学陈空空,她那性子十头牛都拽不回来,你跟她不一样,你比她温柔,也有耐心。” “你放心,奶奶给你做媒,硕大的雪津城,优秀的男儿就跟天上的繁星一样多,总有英子喜欢的一颗。” 雷英低着头,应声道:“好。” …… 文治府外,一身青色素衣的陆行来到大门口,白狐儿正细心地为陆行披上雪山貂衣。 “白狐儿,不是我说你,城主府的暗卫都派出去了,连个赶车的马夫都寻不到。总不能回回让我自己当马夫吧。” 白狐儿侧过脸,忿忿道:“昨日都说过了,今天怎么还叨叨,公子就委屈一两天嘛,我已经下令让暗卫们回来了。” 陆行伸手揽住白狐儿的腰肢,将她整个身子搂入怀中,对着她的耳畔吹气,“也罢,那今晚就难为你当本公子的小马驹了。” “公子~”昨夜的云雨后,白狐儿的身子至今还酥软,哪里经得住陆行这一抱一贴,她跌在陆行的怀里,“公子饶了我吧,城主府那么多姑娘,你去折腾她们吧。奴家真是吃不消了……” 小雪细无声,大门开了,陈沽从中走出,弯身拱手道:“见过世子,陈阁老有请。” 陆行颔首,便和白狐儿一同进了府邸,在陈沽的带路下,二人来到了堂屋。 堂中坐着一位青袍老者,衣着的颜色比陆行的深些,近乎蓝。 “小子陆行,见过陈阁老,三年不见,风采依旧啊。”陆行拱手道。 白狐儿亦是屈膝作揖,“奴婢,见过陈阁老。” 陈文哲伸出右手,摊开手掌,指着桌上的茶杯和一侧的椅子,道:“世子请入座,这茶叶是今年的大红袍树上取的,您从龙虎山不远万里赶回来,想来也有三年没喝到了,快尝尝。” “好。”陆行来到陈文哲右侧的椅子坐下,白狐儿则是站在陆行的右手侧。 他小茗一口茶,夸赞道:“不错,茶气足,回甘也极佳。” “人嘛,隔了三年都有变化,但这北地的大红袍树下来的茶叶,还是如此多滋啊。” 陈文哲微微一笑,挥手屏退左右,陆行见此,亦是让白狐儿先行退下。 于是,大堂内仅剩下陆行和陈文哲。 只见陈文哲吐出口中的茶叶,沉声道:“世子,你我该聊聊孙伍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与陈文哲面谈 “孙伍是孙琦的胞弟,庶出。”陆行看着陈文哲,说道。 “论身份,他不够格,论能力,你们比我还清楚他的分量。要他做北地王,这是阁老们的决定吗?” 陈文哲品一口茶,说道:“当年塞北边城的建立者是孙穆,他领王命建塞城抵御蛮族;后来的第一位北地王是你们陆姓一脉,自那时起陆姓在北地的威严便无人可代替;之后便是武王陆霜,武仙剑压整座江湖,雪津城因此武运大兴;那年,北地王储之争,孙琦羽翼未丰,世子谦让了。” 此刻虽是白日,但屋内的烛火亮着得很少,门一关,显得很暗。 陆行指着一侧的蜡烛,提议道:“不妨多点几盏灯,屋子里太暗了。” 陈文哲皱眉,喝道:“那干脆把门打开,自然就亮了。” “好,”陆行轻拍一下大腿,说道:“孙伍能让十四位老将军为其出手,便是取死之道,德不配位而鸡栖凤巢者,对北地来说,百害无一利。” “那封送到龙虎山的信出自阁老们的手吧,你们请我回来,却又放任孙伍行事,难道是想敲打一番陆行吗?” “那你们便失望了,陆行下山之难,一路险阻,阁老们应当有所耳闻。再不济,熊族大妖和桃花剑仙安茂德的尸首已经送至城北荒郊,阁老有空可以亲自去看看。” 陈文哲侧耳聆听,苍老的面容脸色很平淡,“安茂德昔日冒犯武仙,本就该罚,如今更是联合大妖刺杀世子,更是该死。” “世子威武,杀得好,”陈文哲拱起手,嘴上露出笑容正色道。 “可世子莫要忘了,您还杀了齐睦。齐家是大周册封的冉王,他们能世袭罔替,比北地的武王更有派头。便是以姓论天下,齐家和王家互有姻亲。世子杀了齐睦,可就把齐家得罪死了,当初我们制定的‘联冉抵周,持周抗蛮’的大略也就废了。往后,该如何呢?” “孙伍之事并非我等要敲打世子,而是无奈之举。” 陈文哲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左手捋着胡须,接着道:“眼下,放在北地面前的,无非两条路。其一,世子接替大位,若是武仙能够平安回来,北地将能无忧二十年,直到没有第二位‘武仙’问世;其二,孙伍接替大位,雪津城全盘倒向大周,有大周倾力相助,便能将蛮族抵于关外。” “孙伍之事,便是有心人做出的其二,这些人便是阁老会也管不住,除非……” 陈文哲抬眼看向陆行,在看到陆行镇定的面色后,他再是喝了一口茶,说道:“有些事情,早在贾城的时候,我等便已经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您,不过,您良善,不肯起刀兵。” “故此,孙伍的祸事,是您自己给自己招来的。这还没完,孙伍是死了,可心念大周的这批人还是存在,说不得孙伍就是他们投出的问路石,背地里打什么算盘无人知晓。” “就连那陈大道都被忽悠去了,若是别有用心的人再拿他的名头招呼,您还敢信陈空空吗?” “便是您信,您觉得我们信吗?老夫作为陈空空的大爷,此刻内心都捏着把汗。” “再有宁皋,他的一脉在雪津城并不显赫,可除了一个叫宁郝的丫头,大池武卒的统帅偏偏就独爱这宁郝。” “北地的兵马,除了常年镇守西北商路的大漠虎骑,也就只有大雪津骑、大荒黑骑和大池武卒这三支强军,其中兵力最多、号召最高的,偏就是大雪津骑和大池武卒。若是您和他们的统帅心中生出隔阂,那当如何?”这最后一声,陈文哲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他再想举杯,只见瓷白。 一句句话,如雷贯耳、醍醐灌顶。陆行彻底愣住了,从进雪津城起的每一刻的画面都在他的脑中回放。 他彻底明白了,秦武之所以会出现在南城墙上见自己,是因为他不得已而为之,他更是直言了与自己相悖的野心和理念,却偏偏道明了唯一的约束。 陈空空已经在夸娥关外见过自己,秦武若是知道雪津城可能发生的变故,他就不得不来见自己一面。作为大军的统帅,他有必要让自己的王对他放心。 他也明白了,陈空空在收到自己的信后,置阴山边防于不顾,率三万大雪津骑南下驰援自己的原因,姐姐的威信只是之一,其中更多的是那些在外的统帅对雪津城变故的忧心。 陆行紧捏着双拳,长叹一口气后,他拾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我记得你们给我的信里写的,让我回雪津城完婚,说是给我订了一份婚约。只怕婚约是假,逼我回来是真,而我回雪津城已经是第三日呢,闹出的事端不小,你们一个个藏着捏着,除了陈也兴插手杨玉凝的事情外,你陈文哲还是我亲自来拜访的。” “阁老们当年便不站我这边,如今我回来了,你等亦是不请帖邀见,让人寒心啊。” 陈文哲知道陆行话里的意思,他眉头紧皱,解释道:“世子误会了,雪津城这三年来有大变故,尤其是两个月前孙琦死后,并非阁老院不邀请世子,而是最近一个月来,阁老们意见不合,已经到了无法调节的地步,连商讨事情都是依次分开来的。” “如今已经分为两派,月前大雪津军的粮草辎重都不能敲定,还是老夫拉下颜面去找王举名那个老东西,否则现在阴山前线就该告急了。” “这般严重吗?”陆行目露震惊,粮草辎重可是头等大事,雪津城自建成以来就事事以军队为先,军队的战力是雪津城的根本。 陈文哲无奈地摇摇头,“刚刚跟世子说过了,他们现在注重的是北地的未来,也就是我说的两条路。” “在武仙生死不明的前提下,若是北蛮倾巢而出,那无论是高端战力,还是士卒的数量,我们都不及蛮族。北地的百姓他们不知道雪津城的真实情况,更是不知道北地和蛮族的实力差距,若是阴山防线和天山防线相继告破,那雪津城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城一但破了,北地就没了,那些在雪津城庇护下的百姓若是遭受刀兵,人心也就散……” 陆行打断了陈文哲的话,说道:“怎么可能,以天山防线加上阴山防线的纵深,蛮族的补给线脆弱不堪,根本无法支持长久的攻城战役。” “呵、呵,”陈文哲似是听到了笑话,不过这笑容是苦涩的,“世子兵书读得不错,可你没觉得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吗?司天台的道士送来消息了,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北地尚且如此,那蛮族呢?大雪绵延千里,怕是那些饥渴难耐的蛮族在没有武仙的威压后,会倾巢而出!” “往年过了防秋后,咱们的军户都能回家过年,农民能储藏着丰厚的粮食,但今年不同,偏偏武仙失踪了,那些蛮族就动起了联合南下的心思。其中的左贤王本就与雪津城有过节,他是冲在最前面的,以往有武仙在,她一人便能独战五六位蛮族大能,没有大的部族会响应他。” 陆行默默点头,说道:“我能明白,数百年来,这些蛮族部落联合的次数屈指可数,无非就是大灾年和一统中原的野望,而那些联合的契机都满足一个条件,出一个战力匹敌八楼武夫的蛮王。” 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据我所知,当下的蛮族并没有这样一位强悍的人。” “的确,”陈文哲点头,如虎豹一般敏锐的眼睛眯起,正色道:“不过,这并不妨碍蛮族举兵南下,武仙不在,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蛮族的部落若是想要更多的人口和牲畜,就一定会南下骚扰,此刻的北地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肥嫩得让他们垂涎欲滴。” “有些话,我没法在这里单独与世子说,战略决策和大局规划,这些只能在阁老会上说。” “您当下要做的,唯有一件事,说服王举名助您举行加冠礼,名正言顺才能掌权。当年定下的规矩,八位阁老,一定要有七位同意,您才会成为下一位北地世子!” “至于孙伍和杨玉凝的事情,你若是成功举行加冠礼,北地便是您说了算。” 陆行站起身,对陈文哲拱手道:“多谢陈老提醒,我明白了。先行告退了。” “世子请。”陈文哲连忙起身,躬身拱手。 门外,雪花飘飘,屋檐挂雪。 白狐儿见陆行出来,连忙上前为其披上貂衣,小声问道:“公子,和陈阁老聊得怎么样呀?” 陆行微微一笑,再是回身跟送到门口的陈文哲拱手作揖,“陈老不必远送,陈大道那边我会去赔罪的,我也会去内廷监的牢房看一眼杨玉凝,您的教诲陆行都记着,绝不会鲁莽行事。” “好。”陈文哲点头,目光中满是欣慰,眼见陆行就要走出屋檐,他提了一句。 “荣京是我一手安排的,世子不必刁难他。” 陆行的脚步并没有停留,只是落在雪堆中的脚印重了几分,能在雪津城当阁老的,没一个简单的。 白狐儿搀扶着陆行,小声嘀咕:“公子,我们会城主府吗?” 陆行反问道:“白狐儿,你听过王举名吗?” 白狐儿脚步一顿,颤声道:“自是知道,当年在天山撒盐、绝户千里的计谋便是他提出的,整个北地的粮草辎重,半数都归他管。” 她稍稍迟疑,追问道:“我们,是要去见她吗?” 陆行没有正面回答,抬手拍了拍肩上堆叠的雪花,说道:“去长乐侯府。” 第一百一十二章:茶艺? “长乐侯”,门匾上烙着三个黑底烫金大字。 “咦?”白狐儿面带困惑,嘀咕道:“怎么没瞧见一个护卫?长乐侯就不怕有贼人吗?” 陆行在长乐侯府下驻足,看着紧闭着的宽大门户,目光颇为复杂,“王举名是个方士,脱凡以下近不了他的身,他有一招撒豆成兵,一人便可成军。” “方士?那是什么,为何我从未听过?”白狐儿眨着眼,目光满是好奇。 陆行很有耐心,解释道:“方士,以日月星辰炼体,以天地造化论术,术体双修,算是从道家中脱颖而出的,只是不被道门所承认。王举名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换句话说,天下方士皆望其牛耳。” “我曾在史书上看到一个记载,枪起南蛮,力有余而道不行;术出道统,夺造化而路不通。然,枪神李寒光一朝顿悟枪道,成为天下持枪者的犀首,无敌于世。” 话至此刻,陆行暗暗咬牙,在身处文道遗迹的时候,李寒光一枪戳断了他的剑道。其中缘由,若是不能得到解释,他日定然登门拜访。 “哼,天下无敌的明明是陆姐姐,李寒光便是枪神又如何,比不得陆姐姐。”白狐儿说道,话中满是骄傲,就仿佛这无敌的人是她自己。 陆行收回思绪,轻声道:“姐姐和李寒光未有一战,谈不上孰强孰弱。昔年,天下方士都期待着王举名能做这天下先,成为第一个悟道的方士,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至今无结果,苦了一代人。” “咯吱”一声,大门被慢慢推开,探出一个小巧的脑袋,她蹑手蹑脚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小手捏着淡绿色的碎花裙,对着陆行屈膝作揖:“王芷茗,见过世子。” 陆行有些错愕,昔年也不是没来过长乐侯府,王举名清心寡欲,府中连一个女眷都瞧不见。 “不必多礼,你是王家的人?” 王芷茗眨眨眼,轻轻点头,“嗯,请世子入府,大爷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带路吧。”陆行平淡道。 于是,陆行和白狐儿便进了长乐侯府,院子很大,由王芷茗在前边带路。 院中有湖、有山,但更多的是一片片的菜园子,每一处菜园都竖着一块木牌。 “长乐、长奇、长松、长林?这是雪原南边的四郡吗?”白狐儿说道,跟着王芷茗的脚步走过一座长桥,目光眺望着更远的地方,惊呼道:“庆乌、留安、日岩和桥舒,这是青州北边的四郡,为什么这些菜园子上会写着郡的名称?” 王芷茗边走边解释道:“大爷爷没说过,但是他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来打理这些菜园子,那些长字开头的园里的菜总是活不下去,大爷爷每隔几天都要让人换上新土。可能这是大爷爷的喜好吧,就跟有人喜欢琴棋书画,都是一个道理。” “其实,我知道。”陆行打断了一大一小的姑娘之间的问答,笑道。 “这些土都是从北地各郡八百里加急取来的,王阁老常行农桑之事,每年逢灾,或是厚土,他都要一一过问。也是有王阁老这般紧盯着,我北地的农事才逐年兴盛。” 在陆行的印象中,王举名行事与常人迥然不同,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并且,他在阁老们中的威望很高,当年抵御蛮族时,他率八千部众便与蛮族的龙象军血战七日。 王芷茗不是向房间走去的,而是带着两人走向了属于“桥舒郡”的菜园子。 “喵、喵喵……”刻字木牌下,有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边趴着一只狸花猫。 “铛!”铁锹落地,一个干瘦的老者从大树的隐蔽中走出,他坐在青石的一侧,用脏兮兮的手撸猫。 狸花猫缩着头忍受着老者的抚摸,待老者松开手后,它忽地蹿下青石,走到一处的小水潭前,前脚抬起,伸舌头舔干净毛上的灰尘。 王芷茗隔着老远招手道:“大爷爷,您又在翻土了?这都要入冬了,长不出庄稼的,您白费劲了。” 王举名对着王芷茗挥手,嘴上露出笑容,“丫头,辛苦你了。” 待王芷茗走到近处,他接着道:“我带世子去茶室,你去将我珍藏的茶叶取来。” “嗯。”王芷茗跑开,去拿茶了。 王举名对着陆行摊开一只手,道:“请!” 陆行没有推辞,向前方走去,白狐儿在他的身边紧跟着。 …… 茶室,陆行和王举名跪坐在一张玉石桌的两边,身侧放着暖炉,不觉寒意。 白狐儿在陆行身后静默站着,王芷茗则是跪在陆行和王举名的中间,正屏气凝神地置茶。 “啪,”王举名粗大的手指如一根棍子打在王芷茗的手臂上,喝声道:“平日怎么教你的,先温壶。” “啊,好。”王芷茗怯怯低下头,双手稍稍颤抖,连忙停下动作,照规矩温壶。 王举名转而看向陆行,问道:“世子在我府外久驻足,不知所为何事?” 陆行简洁道:“加冠礼需要七位阁老点头,我需要您的支撑。” “哈、哈,”王举名轻笑道:“世子说笑呢,您要加冠就加冠呗,老夫可做不了您的主儿。” 说着,他又用手指打了下王芷茗握着茶壶的两只手,“忘了我平时教你的春风拂面?怎能让世子喝次茶,把茶末儿去了。” 王芷茗乖巧地点头,双手用巧劲,用壶盖拂去茶末儿。 陆行看得皱眉,说道:“听说最近阁老会都很少召开?只是加冠之事宜早不宜迟,王阁老务必多多思量。” “思量、是要思量,”王举名的目光却是在王芷茗手中的茶壶上,再是用手指调整她握茶壶的姿势,“这叫玉液回壶,高度多一点低一点,水温出来后都不一样,入口的滋味更是天壤之别。” 陆行皱眉看着,压下心中的烦躁,耐心等待。 王芷茗用双手奉茶,恭敬道:“世子,请。” 陆行接过茶,再一粗闻,茶香扑鼻,“不错,茶是好茶。” 王举名接过王芷茗奉上的茶,笑呵呵道:“岂止,茶好不好,更在泡茶人的一颗诚心。芷茗这丫头正值无忧无虑的年纪,她泡的茶,老夫爱喝得紧。” 他挑眉看向陆行,问道:“世子来之前去见过陈文哲?” 陆行点头道:“见过。” 王举名眸子一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那世子就该知道,老夫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您杀了孙伍,更是扬了十四位老将军的颜面,您要招呼的麻烦事还多着呢。再说老夫最近都没出过府,何故白跑老夫这一趟?” 陆行举杯品茗,思量着王举名的话,良久,他放下茶杯,说道:“你们写信让我回来,这件事需要七位阁老点头吧,既然我回来了,有些事情我一定会管。陈文哲跟我说,让我做好加冠礼这一件事,我看悬了,王阁老似乎并不赞同我的加冠礼啊。不知,我可有误会您话里的意思?” 王举名的手触碰在杯沿,缓慢摩擦,“世子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他用左手拽住王芷茗的右手,手腕的袖子滑落,腕白处有一枚守宫砂,“这丫头过了年就十五,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世子觉得呢?” 王芷茗的左手攥成一个小拳头,双眼蒙了一层雾,两颊的青丝落下藏起半边脸颊,只呆愣着没有出声。 陆行沉默,目光平淡地看着王举名,联姻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套路真的是他的真实目的吗?若真能靠一桩联姻来解决,何至于雪津城的局势紧张成这样,连阁老会都不能正常召开。 王举名嘿嘿一笑,接着道:“也不要求世子能娶她做正妻,能跟在世子身边做个妾便好。等您日后成王了,再追封一个妃。” 王芷茗忽地抬头,眼眶湿透了,艰难地睁开眸子看着陆行,小声道:“公子若是不愿意可以说的,我……” “啪!”王举名忽地一巴掌打在王芷茗的脸上,一改方才的笑容,怒喝道:“老夫和世子说话,有你一个娃娃插嘴的份?” 王芷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王举名,目光中满是错愕,泪水从眼眶滴落,玉石桌上多了一连串的水渍。 “行了,我带她走。”陆行看着王举名,眼中已经有了几分怒意,敢在他的面前摆谱,若不是先前有陈文哲的好言叮嘱,这事就过不去。 闻此,王举名松开握着王芷茗的手,说道:“好,那这孩子往后便跟着世子了。” “那老夫也给世子一个承诺,您什么时候和这丫头举行婚礼,我便什么时候去阁老会。加冠礼什么时候举行,那得看世子的选择。” 陆行没有接王举名的话,而是握住王芷茗的手,柔声问道:“疼吗?” 王芷茗弱弱地点头,“不疼。多谢世子。” “好,”陆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宽慰道:“今日你好好收拾一番行李,明早我让白狐儿来接你。” 陆行起身对王举名拱手道:“王阁老的好意,我已收下,今日就先告退了。” 话落,陆行不待王举名回礼,便带着白狐儿离开了院子。 二人脚步匆忙地行走在街巷中,陆行的面色有些难看。 “公子是怎么了?” “没什么,”陆行的脚步一顿,回首看了眼长乐侯府,冷声道:“就是想杀人了。” 跟我玩骆驼拉磨这一套,还要在我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在这雪津城,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宁郝 阴山前线遍布沟壑,挖土建墙,七尺高的土墙连接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其中地势较低的山谷,士卒、马匹来往频繁,能瞧见一座宽大的城郭,城墙坚固,敌楼、烽火台的数量很多。 这是北地在阴山前线修建的塞城,像这样的塞城,一共修了七座,用于屯兵、储存粮食和马匹。 “驾!”一个黑甲将军骑马向塞城而来,他左手持缰绳,右手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黑甲将军从腰间抽出一个铜镜,举到头顶晃了晃,紧闭的城门向内打开。 他托着蓬头男人来到城墙上,见到一位金甲的将军后,单膝跪地,拱手道:“大帅,刚抓的,想用情报保命。” “说吧,饶你不死。”金甲将军回过头来,面容整洁,眉眼英气,正是陈空空。 黑甲将军一拳打在蓬头男人的腹部,冷声道:“老实交代。” 蓬头男人蜷缩着,干咳出白沫,他看向陈空空 ,眼神从迷迷糊糊中恢复了清明,“大、大人,努尔哈赤王在练兵,他们在小部落里抓壮丁,抢了我们的盐和铁。我们部落根本活不下去了,愿意投靠大人,求大人收留。” 陈空空看向黑甲将军,说道:“让他活着吧,送五百匹牛羊来买命,归附之事,等战争结束之后再说。” “诺。”黑甲将军应声道。 陈空空伸手点了两个士卒,“你们两个出列,将他押下去。张恒你留一下。” 两个士卒架着蓬头男人的胳膊走下城墙,黑甲将军站在原地。 “你怎么看?”陈空空问道。 张恒拱手道:“末将以为,西戎王练兵定然是在筹备战争,盐和铁更是军队的刚需,西戎王所图甚大,我等不得不防。” 努尔哈赤王是蛮族间的称呼,中原人多数称呼其为西戎王。 “说得不错,把黑盔摘下吧,你在塞城里留几日,”陈空空走到垛口旁,目光看向连绵山脉外的北方,“今年有些奇怪,整个秋天蛮族的动作就很大,大的会战都打了两三次,照理说,入冬是双方休养生息的时候,可西戎王的游骑却频频骚扰阴山东边的铁矿,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日常的生产。” 陈空空眉头皱起,沉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西戎王想在冬季发动大型战役?” 张恒一边摘下黑盔,一边道:“应该不会吧,冬季作战可是兵家大忌,大雪封路,行军运粮都是难事,若是穿盔戴甲在雪中久了冻死者无数。” 陈空空颔首,沉声道:“有道理,便是他真想打,那此刻便是最好的天时,没必要再拖延。可他为何要抓人练兵?” 张恒猜测道:“听说近些年蛮族的几个大部落之间闹得很僵,有些部族会在冬季发兵偷袭,莫非练兵是为了防御其他部族?” “不,决定没有这么简单。”陈空空面色凝重,她心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通晓蛮族的语言,交给你个事,我组织了一批人,你带着他们去草原查查,重点去那些商贩建的市,那里安全些,能查到的消息也多。” “诺,”张恒拱手答应,眼中却有一丝困惑,追问道:“我记得书屋不是有专门负责此事的碟子吗?大帅可以让他们……” 张恒的话到这里止住了,陈空空愈发冰冷的面色让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陈空空冷声道:“别问了,去吧。” 张恒重重点头,匆匆走下城墙。 陈空空独自眺望着草原的方向,大雪飞扬,最近的天气总是时不时落上一两个时辰的雪,她忽地心有所动,回首看向西南边,那是雪津城的方向。 她的心中有一种预感,西戎王在等待一个契机,而此刻的北地,最有可能出乱子的,便是风云汇聚的雪津城。 …… 雪津城,一座宽大且秀丽的院子,门匾上挂着一个“秦”字。 一个锦衣男人被一把扫帚追赶着,扫帚的主人是一位秀丽女子。 “秦武!谁让你回来的?我让你回来了?谁让你进这个家门了?”宁郝挥动着扫帚,一副不把秦武赶出家门就不罢休的姿态。 “出去,我这家不欢迎你,你若是要强行留下,那我、我就搬出去!” “啪”的一声响,这一下秦武没避开,扫帚打在他的脸上。 “哎,你傻吗?你倒是躲开啊,算了,你爱躲不躲,反正你皮糙肉厚。”宁郝喘着气,将扫帚丢在地上,看着秦武的目光满是愤愤。 秦武杵在原地,苦笑道:“雪津城会出大变故,我担心你,想来接你走。以我山巅武夫的实力,雪津城现在没有人能够拦住我,阁老会也不能。” 宁郝皱眉,喝声道:“啊呸!跟你走?我才不要受那颠沛流离的委屈,我在雪津城住得好好的,你要走是你的事情,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莫要以为自己是山巅武夫就了不起了,还不是一个什么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 “你能不能别闹了!”秦武面带愠怒,忽地上前一把抓起宁郝的手臂,狠狠道:“我没跟你开玩笑,雪津城一定会出大事,你是我的妻子,你留在雪津城里有多少人的眼睛会打到你的身上,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我闹?你说我闹?”宁郝一把甩开秦武的手,嗔怒道:“有本事你把我休了,跟我逞什么口舌之力,说了不走就不走,你爱咋地咋地!” “你……”秦武沉默,没有上前去碰宁郝。 宁郝面带愠怒,侧目看着白茫茫的天空,在一株光秃秃的桃树下站着,肩上落了雪花也不在意。 秦武也就陪着站着,这一站就是一刻钟,秦武终是憋不住了,她发现宁郝的面色愈发苍白。 他焦急道:“你的身子骨养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让几个名医在府里厚着?” “不必,我好得很。”宁郝哼声道,没有给秦武好脸色。 可她的身子就遭不住了,腿脚一软,就要跌倒在雪地里。秦武手疾眼快,上前一步将宁郝抱在怀中,连忙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们先回屋子。” “哎,等等,”宁郝忽地伸手拽着秦武的肩膀,声音柔和了不少,“你不该回来的,我也不能走,我留在雪津城是武仙大人做的决定,书屋的碟子每天都在院子周围盯着呢,我在雪津城里待着,你我才都能平安。” 秦武面色凝重,一副郑重地听完宁郝的话,耳朵竖得高高,生怕错过一个字似的。 “还有,你别跟我说武仙死了什么的,她若是真出了事,蛮族大军一定会倾巢南下,那你就更回不来了,”宁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摸到秦武的耳朵,两只翠指捏着耳垂,“听清楚了吗?今天过后你就回去,你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在书信里说。再不济,等武仙回来了,我便去求她让你辞了大池武卒的统帅职位。” “行了,少说两句,你身子不好。”秦武也不管宁郝答应不答应,将她拦腰抱起,一路送到里屋的床上。 屋内的窗户推开,还能听见外边的嚯嚯风声。 宁郝面色红润了不少,双手抵在脑后,说道:“听说小行回来了,那小子也不知道来见我,真是跟你一个德行,薄情郎。” “我去见过陆行了。”秦武说道。 “哦?那你跟他都说了啥?”宁郝眼中颇为好奇,追问道。 秦武沉声道:“我跟他说‘大周皇朝才是最大的祸患,劝他放弃部分北地,举兵攻下幽州京都’,只可惜他的性格太良善了,与我所想的霸道大相径庭。” “咯、咯,”宁皋看着秦武的脸,眼中饶有兴致,说道:“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啊?多大点事,再说王家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如何能忘?王家欺人太甚,那些京城子弟真是胆大包天,我当初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街上玩的,我也不该去参加什么围猎,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宁郝听着秦武的话,脸色愈发铁青,咬牙道:“秦武,难道要我把胎儿的死算在你的头上?当年是我贪玩,非要去逛天灯的,你若是再提,我非要你好看!” 秦武陷入了沉默,他心中有恨,是对京都的恨,他不喜欢那里的荣华,更讨厌那些贵胄的嘴脸,小郝当年怀有身孕,就是被那几个京城子弟逼得慌忙逃窜,这才会使得流产,更是给宁郝的身子落下病根。 “你照顾好身子,我听你的,回雪原了。”秦武站起身,背影有些寂寥。 宁郝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她抿着嘴,眼中皆为不舍,她看着秦武宽广的背,将所有的话融为一句,“姜雅芝给的药我一直在吃,等到明年开春,就能再要孩子了。” “真、真的……”秦武猛地转过身,噗通一声跌倒在榻前,他的目光满是欣喜,双手握住宁郝的手臂。 “好,真好,我明年开春一定会来。不,我一定辞去了大池武卒的统帅职务,往后我就陪着你,守护你和孩子。” “嗯。”宁郝面带微笑,两腮通红。 第一百一十四章:圣武庙之辩 又是一天清早,陆行独自来到了长乐侯府外。 他是来接王芷茗的,为了阁老会的召开和加冠礼,他可以做出妥协。 小雪飘飘,大门半掩着,王芷茗背着行囊,双手抱着一个红木盒。 陆行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臂,与她共撑一柄伞,“走吧,往后你是我的人了。” “嗯。”王芷茗低着头,小手无处安放,紧紧握住怀中的红木盒。 二人走了一会儿,前方的路上走来一人,他佝偻着腰,隔着大雪都能感受到他双目的精明。 走至近处,陆行认出了眼前人——宋言。当年十学士来到雪津城前,他就已经是大儒了。 “您在等我吗?何故风雪天跑一趟,应该由我来拜见您。”陆行微微低头,算是表达对宋言的尊重。 宋言颔首,说道:“前些日,北地气运无故削弱了两分,好在您送来了安茂德的尸体,我借助他未封闭的大道遮掩天机,以此蒙蔽天下道士的感知。” “北地气运?为何?”陆行面露震惊,在道门久待的他,很清楚气运的重要性,气运若失,反噬将至。 宋言看着陆行的面色,喝声道:“大乱将至,祸事横生。今年的秋收打得比往年都狠,蛮族在等天门打开。他们算是等到了,武仙重伤至今未归,蛮族定会效仿百年前的那次,‘大雪飞扬,蛮兵举国众,百万雪骑入中原’。” 宋言长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世子,你有些儿戏了,陈文哲也是个软弱的性子。您要加冠那就该加冠,大钟九响,他王举名若是不来参加阁老会,足以论叛国罪,杀无赦。” 所言大钟,陆行当然知道,它位于雪津城中心的一座高楼,上一次大钟九响,还是二十年前,风雨欲摧、蛮兵过境,十万铁骑兵临城下。 陆行正想接宋言的话,却见其再度喝道。 “大事小事,何为轻重缓急?坏事接踵而至,雪津城远没有你想得繁荣,铁骑下,无存土、无完人,山河破绽,一瞬罢了。” “老臣年事已高,大道与雪津城气运纠缠在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话,你总该信吧?” 这一声声的肺腑之言,陆行不敢当耳旁风,连忙应声道:“我信,阁老所言句句如锤,动荡我心。” “善。”宋言欣慰点头,面色缓和了不少。 “老臣愿用残躯,助世子夺王位,平兵锋战火,垂拱治天下。” 说着,宋言双膝弯曲,跪地叩首,行跪拜礼。 “臣宋言,大儒修士,请为刀!” 王芷茗退开几步,来到一侧,和陆行保持距离。这一拜,只有陆行能受得。 陆行弯身扶起宋言,嘴角稍有苦涩,“宋老请起,当年我在雪津城的时候,八位阁老里,也就您愿意支持我,如今亦是如此。” “您风雪天来寻我,更行如此大礼,小子羞愧啊,应当是我去您的府邸拜访才是。” 宋言站起身,拱手道:“世子勿言左右,您可愿上楼敲钟,召阁老会谈,定下加冠礼的黄道吉日?” 陆行点头道:“愿意。您请带路吧。” 照宋言所说,北地的气运无故削弱了两分,这让他心中一紧,本打算在与其他阁老一一达成共识后,再举行的加冠礼,如今看来,有必要提前了。 …… 城池的中心,有一座百尺高楼,顶层悬挂着大铜钟。 这高楼的底层又像是一座庙,里边竖列着一个个的牌子,上面写着人名。最中心的牌子是用玉石雕刻的,刻着“陆昂”二字。 此为圣武庙,乃是雪津城的后人歌颂先烈所留,每年来此上香的人都络绎不绝。 今日的圣武庙很空荡,整条街瞧不见一个行人,大门口却是有一张长木凳,陈也兴端坐着,虎背熊腰、猿臂鹤颈,他看向街道的远方,街道的尽头隐约有三个人影。 人影愈发近了,飘扬的小雪无法掩盖他们的面容。 陈也兴喊话道:“宋言,你带世子来圣武庙做什么?” “呵、呵,”宋言轻笑两声,眼睛在雪中尤为明亮,“没什么,敲钟罢了。这城里的有些人迷了心智,已然忘了初心,就如黄昏的夜,昏昏沉沉地瞧不到希冀,老夫心有不忍。钟声一响,天地清明。” “钟敲不得,‘九声再有,山河倾覆’,这是儒圣遗言。”陈也兴的声音如声声雷鸣,震得人耳畔嗡嗡响。 宋言反驳道:“有何敲不得?儒圣离今天已有半个甲子。时光冉冉、苍狗白驹,圣人,能算无遗漏吗?圣人,能算得人心吗?” “而今天下路数,唯看雪津!雪津城鼎盛之时,圣人弘源乃是开一处太平人间。你等,近月来私下聚众,心又不诚,难道老夫要放纵你们分裂雪津城吗?” 陈也兴眉头皱起,怒喝道:“雪津城如何,天下如何,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若是当年,你作为我等中的尊者,还可商量一番。而今的你,大道深陷气运中,如何让吾相信你心坦荡?” 两位阁老所论,句句惊雷,陆行紧眉听着,心中颇多无奈:原来三年流水,往日所念,真的会面目全非。 陆行的身侧,王芷茗颤颤巍巍,红木盒掉落在地,盒子被砸开,里边是一些添装的金玉首饰。她双手捂住耳朵,身子颤抖着,如受惊的小白兔般缩在地上。 “哎,阁老的事情,让她一个丫头听了去,真是难为了。”陆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给予力所能及的安慰。 宋言的腰杆挺起,眼中有神采,比雪清澈。他喝道,言语上分毫不让,“我心如何?老夫唯愿苍生安好,尊太平为牛耳。世子当年在书院门口写了‘太平’二字,我便叩请上苍,书文以墨,给墨以道。我一家少辈,不逐名利,壮战沙场、幼事农桑,我宋言为了天下太平,自断道途,甘为孺子牛。” “世人说言行合一,我宋言可有一言一行逾矩?跟我谈坦荡,尔等配吗!”这最后一句,声音沙哑。 此话如惊雷,一瞬间劈出白昼,可又只有一瞬。 陈也兴端坐着,长叹一口气,“言,你偏颇了。人心不古,你谈天下,不可绕过人心,这些年你未理政事,北地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厌倦了战争。言,你还停留在过去。那一代跟着儒圣成长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北地如今的百姓,跟天下的子民都一样,有私心。” “我且一问,为何独独我家年年战争,隔壁的邻居却坐享事成?日渐渐,年复年,邻居家越发富有,我却二十年如一故住着漏风的老房子,此时再谈理想,心中难免空荡。” 说着,陈也兴看向陆行,接着道:“今日世子也在,老夫便把心中想法挑明说了。” “陈阁老请讲。”陆行恭敬道。 陈也兴说道:“世子可愿归附大周?北地的人也是凡夫俗子,让他们肩挑日月、顶天立地,谁能不累?” “哈、哈哈、哈哈……”陆行大笑,时而捧腹,时而仰面。 当初进京为质两年,他独独只观察一个人,也看穿了一个人,庙堂上的丰和帝——王协。 若是他得到北地铁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弃阴山和天山防线,甚至于连雪津城都可以舍弃,他会用雪津城的兵马剿灭西楚余孽,再是平定南蛮,和白帝划海而治。 若是蛮族南下侵扰,他不会在意北地子民的死活,北地每削弱一分,他的心就越安稳。他甚至会和蛮族讲和、跟天人妥协,只为成就他所谓的九州一统、千古一帝。 “世子,您笑什么?”陈也兴问道,眼中有些错愕。 陆行的笑声渐渐停了,将手中的伞递给蹲在地上的王芷茗,任由雪花落到身上。 “君问我为何笑?孙琦一死,尔等妥协了吗?向谁妥协,向丰和帝?还是向天人?” “丰和帝此人,二十年前的血案还不够你们看清他吗?孙琦非我所害,我杀了孙伍,那是他自寻死路。至于天人,多少史官吞墨绝命也要写下天人的滔滔罪恶。” “二十年的太平,怕是蒙住了君的明眸,雪津城没有妥协的余地,这座雪中山城,建时是大周的塞城,而今是人间的塞城。” “君说百姓的心死了,我且问,你可记得我入城那日?一声声‘不能让武仙受委屈’的呐喊,满城皆挥臂,热血百万众。” 陆行向前迈步,走到陈也兴的身前,“北地一直都是那个北地,阁老久待在雪津城,应当多出去走走。人没有这般健忘,仅隔二十年,那段血泪史历历在目。” “说得好!”宋言漫步走近,对陈也兴说道:“你说北地的子民累了,你可敢在这圣武庙里问一声,问他们愿不愿意肩挑日月、顶天立地?” “世子进城那日的呼声你也听到了,我想你已经得到了答案。” “北地拿起刀,也就日子苦了些;放下刀,便是待宰的羔羊。” 第一百一十五章:世袭罔替? 雪仍下,话已尽。 陆行提步向圣武庙而去,打算绕过陈也兴。 「站住。」陈也兴喝声道,双手平举于胸前,浑身一颤,一股蛮横的内劲向周遭扩散,而他身下的木凳被震得粉碎。 还不待陆行开口,宋言怒道:「站桩起式,陈也兴,口舌之辩你输了,难道要用武力阻拦世子?」 「你最好想清楚了,你不过是六楼武夫,有我在,你碰不到世子分毫。」 说着,宋言从腰间抽出一把石制刻刀,刀尖划过的地方,不断有浩然正气凭空滋生,周遭的天空不再落雪,隐约能听见声声鼓鸣。 「是又如何?宋言,莫以为你是大儒就能稳压老夫一头,老夫当年受创,不得入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受困于道,真打起来,不见得能赢我!」陈也兴以掌化拳,拳势大成,远看如洪水倾泻,近看如虎豹蓄势。 「呵,那便打上一场,多年不教训你,当真不知道谁为尊!」 宋言面不改色,周身是如星光分布的浩然正气,鼓声愈发厚重,周身的浩然正气也随之演化,如水墨画一般,十余个骑马穿甲的将军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眼看着战斗一触即发,陆行知道自己再不插手的话,这两位脾气大的阁老定会在圣武庙下大打出手、 「够了,两位停手吧。」 陆行转身看向陈也兴,说道:「陈阁老所言不无道理,「九声再有,山河倾覆」,儒圣遗言不无道理,我等应当警醒。」 宋言面色焦急,喝声道:「世子不必妥协,今日有我宋言在,陈也兴拦不住的。」 陆行转而看向宋言,双手做托,俯首一拜,「先生告诉我破局之法,领我来圣武庙,更愿舍身助我,陆行不胜感激。但加冠礼一事,我心中已有安排。」 「你……」宋言面色一滞,欲言又止,只能无奈地叹息,「罢了。」 他挥手散去身后的铁骑虚像,朝陈也兴冷哼道:「也就是世子良善,否则今日我必揍得你陈也兴鼻青脸肿。」 陈也兴收拳正身,拳势内敛,拱手道:「多谢世子体谅。」 陆行轻摇头,掷声道:「我虽不敲钟,但拜托两位阁老告诉其余六位阁老一声,三日后于玉锁楼开会,若有不来者,陆行上门问剑。」 「这……」陈也兴稍稍迟疑,在看到陆行坚定不移的眼神后,抱拳道:「我会将世子的话带到的。」 不远处,王芷茗正蹲在地上,两只小手抱着纸伞,看向阁老们的目光充满畏惧。 陆行来到她身边,弯身接过伞,柔声道:「把你的东西捡起来,我们回家。」 「嗯。」王芷茗颤颤点头,将散落在雪地上的首饰都捡回红木盒中,她抱着木盒站在陆行身后。 陆行拉住王芷茗的手臂,将她拽入伞中,再是对宋言微微颔首。 随后,他撑着伞转身离开,青衣色浅,消失在雪色中。 「你爹娘叫什么?带我去见一面。」 「啊,」王芷茗抬头看向陆行,小声道,声音有些低落,「母亲走得早,父亲嗜酒如命,公子要不别见了?」 陆行有些诧异,问道:「他对你不好?我看你知书达理的,你说的这话可不符合孝道。」 王芷茗低头,掰扯着手指,扭捏道:「白日里挺好的,夜里喝了酒,他会变得暴躁。」 话落,王芷茗浑身一颤,连忙看向自己的肩膀,原来是陆行的手搭在上边,只见陆行说道:「再如何,他也生你养你,有关你的婚约,他是你的父亲,绕不过去的。」 「带我去见他,我与她聊聊你的事情。」 「现、现在吗?」王志明小声问道 ,眼神闪躲。 陆行说道:「嗯,带路吧。」 既然要带王芷茗回城主府,那就有必要仔细追究一番她的身世,像王举名那般老谋深算的人,一个丫鬟能长久跟在他身边,要不是无比的天真懵懂,要不就是城府极深。 王芷茗先是领着陆行去了王家大院,光是进个门就招来了无数的王家人,那日南苑宴会上的王英德和王英才更是跑来赔罪,陆行特地去看望王三厚,他从小几乎就是这些大家的长辈看着长大的,堵门归堵门,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去看望。这是礼数,也是作为世子的气量。Z.br> 然后,就是在王家这么一耽搁,也没等来王芷茗的父亲,再一打听,原来大清早就去了赌场。 于是,家主王举仁下令让下人去赌场把王浩博、也就是王芷茗的父亲绑回来,再是让陆行留下一块吃午饭。 一刻钟后,两名金刚境的下人架着王浩博回来,他正一脸城错愕,看面色,酒没喝太多。 王举仁伸手指着他,愤恨道:「整日里就知道去赌场,世子亲自登临王家寻你,我王家的脸真是给你丢尽了。」 王浩博满脸的不解,再是看到陆行身边的王芷茗后,他忽地眼中闪过精光,「呦,王芷茗,你还舍得回来!」 他挣脱开两个下人的束缚,众目睽睽下,一巴掌打在了王芷茗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王家的众人都惊呆了,这会儿的相处下,他们都看出了陆行对王芷茗的好。 「你,你个鼠目寸光的废物!」王举仁气得牙痒痒,若不是他在顾及一些颜面,怕是当即能把王浩博踹倒在地。 陆行眯起双眼,这一记巴掌他其实能拦住,但他更想看看王芷茗的应对,原以为她能躲开的,没想到真就呆愣着硬挨了一巴掌。 「父亲。」王芷茗捂着脸蛋,低头看着地面,常年的畏惧让她双腿颤抖着,几乎是靠意志力站着的。 王浩博似是觉得不解气,他这一路被两个人架着,就跟游街示众一样的耻辱,更是沦为赌场里和王家的笑话,这股火气他只能找王芷茗出,他再是举起手臂,当即便要挥下。 「够了。」这一巴掌停留在空中,陆行扣住王浩博的手腕,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吓得王浩博后退一步。 他咬咬牙,怒目道:「你又是何人,老子教训自己的女儿,有你插手的事?」 此话一出,王家众人纷纷叹息,王举仁更是以袖遮面,额上皱纹密布。 陆行微微一笑,说道:「方才王家主说了,世子要见你,我便是他口中的世子。在我的面前揍我的女儿,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世、世子!」王浩博浑身一颤,竟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胸膛快速起伏,颤声道:「你、你,王芷茗,你是怎么勾搭上世子的?不,不对,你逃跑这几天被世子看上了。对、对……」 王芷茗单手捂着脸,看向王浩博的目光皆是愤恨。 陆行观察着王芷茗的神情,在亲眼见识到王浩博后,他已经不再对王芷茗有太多的怀疑了。 他对王浩博说道:「你女儿往后便跟着我了,你有意见吗?」 王浩博双速颤抖,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不、不敢,世子,您说了算。」 「好,」陆行随后看向了王举仁,说道:「有件事,我想拜托王家长。」 王举仁连忙道:「世子,您尽管吩咐。」 陆行说道:「我要王浩博写下他女儿的卖身契,我不想她的父亲是个恶劣的赌鬼,这对她往后的名声不好。」 「这……」王举仁稍稍有些迟疑,推辞道:「我王家是大族,从来也没卖女儿的事情,这说出去,王家的名声岂不是 ……」 「王芷茗嫁给我,是明媒正娶,往后少说一个妃。」陆行这平淡的一句话比什么都要有力,让在场的王家人目露欣喜,王举仁更是立马改口。 「世子放宽心,我等这就让他现写,」王举仁脸上露出笑容,朝着屋外候着的下人喊道:「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他再是看向王芷茗,双目满是慈祥,说了一个主意,「这卖女儿的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世子不妨让她过继,过继到王家一位声望高的老人膝下,这不妨是一个主意?」 过继?既然要过继,那不如……陆行心念一动,对王举仁说道:「好主意,不妨过继到王举名的名下,以他阁老的身份,也能给这丫头镀层金。」 王举仁又犹豫了,迟疑道:「世子说的是兄长?这事就有些难办了,兄长是大周朝册封的长乐侯,前些日子更是追加了世袭罔替。大兄无妻无子,迟早是让人要过继的,很多人都盯着呢。这您要是让王芷茗过继到他名下,那这长乐侯的爵位传给谁……」 「世袭罔替,什么时候的事情?」陆行眉头一皱,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这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就给王举名追加了个世袭罔替呢? 王举仁解释道:「也就半年前,丰和帝让太监送来的诏书。许是陛下念我大兄旧日的功劳,便让人送来了恩赐。」 「嗯,」陆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追问,转而对满堂的王家人说道:「王芷茗过继到王阁老名下,至于爵位,还是你们王家的。」 「多谢世子。」王家众人纷纷拱手作揖。 只有王举仁轻挑眉头,似是看破了什么,欲言又止,只得长叹一口气,「就听世子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玉锁楼,八位阁老 世袭罔替?那位可从不做多余的事情,天下哪有白捡的好处? 将王芷茗塞到我身边,他想做什么?看王家众人的反应,他们明显不知道王芷茗和王举名的关系。 街巷长长的,砖石和土墙布满白霜。 「公子,你是不是不放心我?」王芷茗的声音很轻,「酥酥脆脆」的。 陆行脚步一顿,王芷茗的确是个心思聪颖的姑娘。 「把你送给我的是王举名,你知道蛮族是怎么称呼他的吗?」 王芷茗摇头,「公子知道?」 「毒师。」 「天山撒盐,绝户千里。油火燎原,瘟毒遍野。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心狠的人。」 陆行向前走,不时有沙沙的踩雪声,「他把你送到我身边,你说我能放心吗?」 王芷茗快步跟上陆行的步伐,焦急道:「公子可以将我禁足,或者你可以让人盯着我,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别多想,我不放心的是王举名。」陆行走着,目光看向前方,城主府快到了。 王芷茗急得直跺脚,小声嘀咕:「哎呀,那你到底信不信我呀。」 回了城主府,陆行便把王芷茗交给了白狐儿,他则是来到书房。 养剑葫竖在桌上,口子打开。 古刹和玉蝉悬空于陆行的两侧,随着陆行的每一次吐息,剑身上的剑意也有波动。 尝试呼唤了一次杨玉环,没有得到回应。玉蝉的缺玉中,杨玉环留下的剑气仅剩下一缕。 至于自身的剑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连沟通都无法做到。除非找到姬通,让他将鸑鷟大道挪开,只可惜自打姬通那日破界离开后,陆行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鸑鷟图腾的炼体诀陆行已经修炼到明火境中期,晁陶所传的长身真气和神火相当契合,能够相辅相成;再是前些日修炼出的浩然气,神火的每一次吐纳都能顺带着产生浩然气,这几日积聚的浩然气足以比肩寻常君子境。 晁陶所授的长生拳极为不俗,能改变一个人的武道资质,陆行也就接触几天,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根骨在改变。 浩然气可以藏在四肢百骸的所有地方,跟书上讲的不差,儒修在跨入大儒境前,浩然气不会对身体产生改变。 相较于练武,陆行更喜欢修儒,浩然气实在是太过于万能了,就好似大道之源,能演变一切。 这几日,陆行每日都会练上三个时辰的长生拳,晁陶可是说过,有待一日,能用长生真气帮小钰治病。 一晃三日过去。 陆行穿着白袍,肩上披着雪貂衣。这回是坐着马车的,赶车的是一名断江境的武夫,他是被着急回来的城主府的暗卫。 陆行隔着车帘,对前室的车夫问道:「你叫丁三是不?有陆霜的消息吗?」 「不确切,听说天医谷谷主也在找武仙,我们正在顺着她的踪迹寻找。」丁三答道,声音沙哑。 姜雅芝?他们不知道姜雅芝和姐姐的关系,调查姜雅芝也不是没道理……陆行吩咐道:「传令下去,姜雅芝的事情你们别管,她是自己人。」 「诺。」丁三说道,手中挥动着马鞭,驱动四马,马车开得很快。 玉锁楼,位于内城,整座楼的瓦砾排布很有特色,在日光的照耀下跟玉石一般耀眼。 八位老者齐聚一堂,桌椅分两侧八具,正座两具,面南背北。曾经的玉锁楼是十个大学士意气风发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八位了。 宋言和王举名坐在正座,宋言在左,王举名在右。 陈文哲、李天泽和莫礼坐在东面,陈也兴、董高卓和唐凌坐在西 面。 门外传来脚步声,漆黑大门被推开,一身白袍的陆行走入楼内。楼内很敞亮,右侧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画着山川地形的走势,还有标红的城池;左侧则是一个书架,上边摆放着一本本有关北地诸县的人口和良田的书。 「小子陆行,见过诸位老者。」陆行双手做托,俯身一拜。 「三年不见,你小子不仅身子长了,口气也大了,上门问剑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说话的是唐凌,曾经的七楼武夫,晚年给后辈让了道,跌到了六楼武夫的境界。 陈文哲笑道:「世子这是跟我们开玩笑呢。不过贾城斩齐睦,世子一朝悟剑道,威风!」 陈也兴皱眉,目光观察着陆行,问道:「世子跌境了?为何?」 陆行解释道:「其中缘由不好细说,李寒光一枪断我剑道,恩怨算是结下了。」 「世子所说的,可是孟江城的李寒光?」董高卓惊得起身,再是面带愠怒,拍案道:「他怎么敢的!我北地世子,岂是他能欺负的!」 董高卓有说这话的底气,他是几位习武的阁老中唯一的山巅武夫。 莫礼说道:「李寒光不过是大周朝的一个将军,我不日便让人给大周礼部书信,告知他们李寒光所行逾矩的事。」 莫礼穿着一件厚旧青衣,他曾是青城山的道士,现已是元婴境修士。 李天泽轻飘飘道:「大周会护自己人,道理是讲不通的。世子既然受了委屈,老夫不介意跑一趟孟江城,养剑数十年,霜刃未曾试!」 李天泽既习武又习剑,武道第六楼圆满,更是开辟了一条剑道。 陆行对着李天泽拱手作揖,笑道:「李老息怒,李寒光之事,日后我会亲自上门讨教。」 正座上,宋言开口了,「今日所论,非李寒光,而是世子的加冠礼。诸位说说吧,畅所欲言。」 「若是加冠礼,我同意。国不可一日无君,雪津城不可一日无主,」陈文哲看向其余几位阁老,正色道:「武仙不在雪津城的这些日子,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甚至连阁老会都叫不来你们。世子早一日加冠,我等早一日把大权托付。此事对于雪津城来说,重中之重。」 莫礼轻拍桌案,说道:「陈阁老所言便是我所想,我附议。」 李天泽眯着眼,双手环胸抱着一柄带鞘的剑,沉声道:「月前孙琦要加冠,结果他死了。老夫并不在意谁做下一位的武王,只要不是个昏庸、暴虐的人便好。例如之前说的那个孙伍,在老夫看来,此人无药可救。我看陆行还不错,特别是他的剑意,老夫很喜欢。我同意陆行的加冠礼。」 左侧的阁老都已经表完态了,右侧的三位阁老却是不急着开口,其中两位把目光投向了王举名。 「咳、咳,」陈也兴请咳嗽,打破了眼前的僵局,说道:「依我看,世子比孙伍好,虽说武道上不如孙琦,但已能修出剑道。我同意他的加冠礼。」 此话一出,董高卓和唐凌面面相觑,终于是憋不住了。 董高卓说道:「世子进雪津城,所行诸事还是缺乏妥当的。你在城门口让雷英对十四位老将军出手,雷英是罪臣之女,这让几位老将军的颜面何处放。再是孙琦、孙伍的事情,世子对于孙琦留下的力量,没能做出相应的处理。」 「你在贾城拒绝了我们的决定,却又没有妥善处理的方法。故此,你在平河郡遇刺,王董两家密谋造反,这便是没有斩草除根的隐患。」 「还有一件更让人失望的事情,你不该惯着雷英,听说你爱美人,雷英的姿色的确是上乘的。越是如此,世子更应该屏住心神,不可被美色所迷惑,杨玉凝是杨家遗女,这些旧事你不应该去沾的。」 「我觉得世子心性上佳,天资也不差,但是,世子还需要多多磨炼。加冠礼本就要长辈在场,我建议等陆霜回来,再议。」 唐凌出声附和道:「不错,董阁老说得有道理,嫡亲长者不在,这加冠礼便少了最重要的人。」 「诡辩!」宋言一拍桌案,喝道:「尔等各怀鬼胎,这加冠礼宜早不宜迟,论年龄世子已经达到了,只是因为常年待在龙虎山,这才拖延至今。」 「何况,蛮族异动,陈空空刚送来信,说是西戎王在整练新兵,北边极有可能发生大战。世子只有加冠了,雪津城才能有一个主心骨,北地才能安稳。」 「事关北地千万子民的身家性命,不可拖延。」 宋言这几句话落下,吓得董高卓和唐凌缩起了脖子,没有出声反驳。 他再是看向身侧坐着的王举名,喝声道:「王举名,你不是糊涂的人,孰轻孰重,你应当分得清。老夫不管你肚子里打什么算盘,若是雪津城倒了,便是天大的馅饼都会砸得七八烂。」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王举名的身上。陆行亦是看着他,只见王举名忽地向自己挑眉。 陆行会意,开口道:「王芷茗那丫头不错,我很喜欢她的茶艺。」 王举名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双手扶着桌案,他站起身子,边走边道:「世子的加冠礼,我同意。就在五天后吧,十月甘八,老夫特地挑的黄道吉日。」 他走到陆行身前,拱手道:「事情聊完了,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错过陆行身边的时候,他小声道:「祝世子新婚快乐。」 陆行眯起眼,回头看向王举名,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寒意更甚。 第一百一十七章:新婚 长乐侯府,深夜。 王举名搓着手烤火,火光充斥着屋子,倒映出两个一高一低的影子。 「侯爷,您什么意思?让陆行娶王芷茗?那丫头可是我给太子挑的炉鼎!」那人声音沙哑,裹着一件黑袍,身材有些魁梧。 「您得跟我好好说说,我可太不明白了,从陆行进雪津城起,你做的所有举动都和我们约定的大为不同。」 王举名瞥了眼那人,双手平摊感受着炉火的温热,「加冠之时,便是你们动手的日子。在加冠的地方安排杀手,只要陆行来了,就必死无疑。」 那人急促道:「我皇的目的可不止一个陆行,杀一个陆行再简单不过,我皇要的是整个雪津城!要你对付的是雪津城那些不愿归附的勋贵。」 「呵、呵,简单?」 王举名讽刺一笑,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动作,王董两家便是你们私底下驱使的,陆行可是活得好好的。」 「我告诉你,老夫有自己的棋局,答应你们的,老夫会做到。」 「你只需要记住给老夫的承诺,北地可以是封国,但拥国者,一定要是青州王家。」 火光照耀出王举名的面容,他竭力瞪大的眼睛中有五光十色,红是火,紫如雷。 那人被王举名的面色吓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皇亲口,只要北地归附,您就是下一位的青州王。」 城主府,张灯结彩,红灯笼一个又一个,照亮了大门到喜房一路的房屋。 陆行着喜衣,胸口系着大红绒花,脸上洋溢着笑容,满院子的欢喜。 「公子,慢些,瞧给你心急的,」小钰从身后的房中走出,跟上陆行的步子为他补了眉妆,再是握拳敲着陆行的胸口,「公子要记住了,好生对小芷茗,公子是大高手,她只是个普通人,洞房的时候你可要注意着点。」 「知道了、知道了,」陆行笑道:「快快快,就别藏着捏着了,领我去见我的新娘。」 雪花飘飘,不觉寒意,皆是火红和温暖的光。大院之内,魏颖于屏风后抚琴,琴声悠长,黎芮着紫衣作舞,舞姿卓越,一切风情于院中,不与外人说道。Z.br> 这婚礼是仓促的,没有请什么外人,娶个妾的话,也不能有太大的折腾。 陆行顺着红毯走到一处房屋前,墙上有喜联,窗上有花纸,地上立火盆。 「咯吱」的一声,屋门开了,柳丹扬率先出来,只开了一扇门。 白狐儿在她的身后走出,她正牵着一只涂红油的纤纤玉手,玉手的主人低着头,红盖头蒙面,却是盖不住美人端庄。他迈出门槛,衣角与炉火擦过,红更甚火。 「公子,伸左手来,也就是你仓促,不怕哭了佳人。」 「公子要谨记,你既然娶了小芷茗,便要把她当自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公子内心的想法,您若是把小芷茗当做你争权夺利的工具,我和姐妹们都饶不了你!」 王芷茗的手紧了紧,小声道:「狐儿姐姐,你别说了……」 「好,」陆行微笑,笑容灿烂更甚花火,「我不负王芷茗,亦不负你们。」 他上前一步,牵起王芷茗的手,手掌相触,先是一瞬的滞留,再是十指相扣。 「跟着我,小心脚下。」 「嗯。」王芷茗乖巧点头。 陆行牵着王芷茗向喜房走去,她们则是目送着,没有人上前,脸上露出笑容,这是最好的祝福。 「行了、行了,我们散了吧。」小钰挥挥手,唤醒了看得入神的魏颖,她上前抱住魏颖的腰,左手确实落到了臀处,「姐姐莫不是心痒痒了?这可不兴盯着看,小心被公子迷上哦。 我跟你说,公子行房事的时候,是个大混蛋,尽喜欢折腾人。」 魏颖听此,面色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生气的事情,愤愤道:「就知道陆行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芷茗嫁给他,算是羊入虎口,真是便宜这混蛋了。」 柳丹扬叹气道:「我先去睡了,姐姐我可没你们年轻,若是再熬夜,这容貌就一天不比一天了。」 「嗯,明儿还要早起,这灯笼、喜联什么的,迟早要我们来拆。」白狐儿摆摆手,跟着柳丹扬的步子离开。 喜房内,火烛照亮了屋子。 「来,站这里,你我拜天地。」陆行拉着王芷茗来到两块红蒲团前,和她一起跪在上边。 「我雪津城的天地便是当初的那位儒圣,他名叫楚徇,有他才有今日的北地。所以这第一拜,拜圣人。」 「拜圣人。」王芷茗和陆行一块低头,诚心叩首。 「长姐如今不在雪津城,但礼不能丢,这第二拜,拜长姐。」 王芷茗连忙俯身叩首,动作稍有笨拙。 「起来吧。」陆行牵着她起身,笑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第三拜,乃是你我,心念对方的名字,夫妻对拜。」 「陆行。」 「王芷茗。」 绒花落下,步摇垂珠,二人深深互鞠一躬。 陆行牵着她坐到榻前,一屁股做出了咯吱声响,红枣和枸杞塞了满当当。 陆行拿起一侧的玉石杆子,杆头探入红盖头下,稍一停顿后,向上掀起。 「夫、夫君。」这简单的二字,王芷茗准备了很久一般,临到近时,终于是无误地说出了口。 眼画桃红,面若芙蓉,两腮都是少女的羞涩,那灵动的眼睛张望着屋里的一切,再是看向她的夫君,便久久无法挪开。 「娘子。」陆行郑重地说出了人生的第一次,他年少有为,曾为质子以安国,更与龙虎天师论道,下山后劫难无数,雪津城更是如暴风雨中的漩涡,这些事情他都能坦然面对,唯独这一声娘子,他有些心虚了。 这份心虚不是愧对王芷茗,而是对不起龙虎山那个喜欢满月的丫头,也对不住那个文道遗迹中知书达理的女孩。世间之事,十之八九难以如愿,陆行更是清楚,他的肩上担着责任,比起自家的一屋灯火,他要守护的是雪津城的万家灯火、北地的万里炊烟。 「夫君,这是、交杯酒。」在陆行发呆的时候,王芷茗去案上拿起两杯酒,他将其中一杯递给陆行。 陆行接过,轻轻闻了闻,「等等,小钰在酒里加了东西。」 他笑眼看向王芷茗,看着她羞红的面色,调戏道:「你真要喝,就不怕招架不住?」 「啊——」王芷茗张张嘴,端着酒杯不知所措,「那、那我们不喝吗?」 陆行听笑了,伸展开手臂,「逗你玩的,要喝的。」 「诶,好。」 以手臂为扣,双目相触,二人互看眼睛,酒水入喉。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知、知道,狐儿姐姐给我看过那个图……」 「既然知道,你还不宽衣解带?难道要夫君帮你吗?」 「可是,没熄灯呀。」 「你脱你的,我来熄灯。」陆行满眼笑意,身子没有动一下的意思,目光打量着王芷茗。 衣带渐宽,陆行忽一抬手,一股浩然气洒出,扑灭了屋内所有的蜡烛。 「还是我帮你吧,省得外边有贼人想偷看。」 「贼人?那要不要叫护卫?」 「不用、不用,她们不敢进来的。」 「 哦,唔……」 门外,五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凑在一块,透过一个纸窗上的小孔看着屋内的动静。 蜡烛忽地一下全熄灭了,让她们一个个肩膀都耷拉了。 「公子好小气,要不是姐妹们脾气好,否则就闹一番洞房。」小钰嘟着嘴,满脸的失望。 「哼,你去呀,若是你敢去的话?」白狐儿撺掇道。 「我、我有什么不敢的,不就闹个洞房吗?」 「呵,就怕你羊入虎口,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柳丹扬摆摆手,叹气道:「也就是你们,一个个说是回去睡觉,非要跑来这里闹翻。否则以我的修为,公子可不一定发现我在偷看。真是的!」 「嘿,柳姐姐真不厚道,我还真以为你是去休息呢,」小钰攥着小拳头,对着柳丹扬张牙舞爪,「你个大骗子,我不管,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向我享受一下温暖的枕头。」 「枕头?」几女嘀咕,投来狐疑的目光。 「咳、」柳丹扬别开脸,匆忙离开,边走边道:「我先回屋了。」 相较于她们的欢喜,魏颖的眉眼中藏着淡淡的忧伤,曾经,她也有过一段这样的婚礼,那个叫单阳的温柔书生,其实他对自己很好,只可惜自己福薄。 她内心里其实很害怕,害怕陆行也出事,她跟着单阳读过几年书,有的时候也能听单阳谈论天下大事,久而久之,她对党建的天下也是有认知的。 陆行的处境不算好,单阳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北边唯有一代强一代,才能长存,四面楚歌哟!」 那个时候她也没听太懂,直到跟着陆行一路颠簸,又是军队围困,又是宴会刺杀,她因此明白了单阳当初的话,北地真的很难。 「公子,魏颖只愿你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她有些后悔了,若是留在贾城,嫁一个普通人,做一世的黄脸婆,那又会如何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缺了一角的月亮 初尝云雨,霞红胜浓妆。 陆行盘膝而坐,方才行房事的时候,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自己的体内,他本能地调动浩然气抵制,泥丸宫却响起一声啼鸣,鸑鷟火凤的力量涌入体内,将那股温和的力量包裹。 这是……先天之气! 先天之气不断旋转,在鸑鷟火凤的控制下分为一阴一阳的两股能量,阴的以飞快的速度涌入心口,阳的则是如群星涌向四肢百骸,明火忽地暴躁起来,陆行的全身都被紫红色的火焰包裹,炙热的温度能将周遭的一切点燃。 不好!陆行心下一紧,「火温太高了,会把屋子烧了的。」 他心念一动,浩然气涌出胸腔,附着在周身,隔绝着炙热的高温。 明火燃烧地愈发剧烈,血液以极快的速度流动,明火由内向外燃烧,折磨着陆行浑身的每一处。 「该死!这股先天之气中蕴含的能量过于庞大,明火摄入过多,彻底失控了。」 陆行左手抵在右手腕上,打算用放血的方式排出体内的过剩的能量。 「轰!」一声闷响在陆行的丹田处传出,长生真气冲入经脉中,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席卷了陆行的全身,几乎是顷刻的功夫便包裹了所有燃烧的血液。 隐约能听见一声龙吟,长生真气的真正面目彻底展现出来,无数的大道余韵组成了一条火龙,龙吟于丹田,瞬间便吸收了血液中过剩的先天之气。 下一刻,神火窜出心口,与体内平缓的明火相互交织,紫红的火焰不停跳跃,它在进行一种蜕变。 伴随着明火的外焰附着淡蓝的光芒,陆行的浑身的肌肉、骨头的密度都陡增,肉身的强度翻了个倍。 明火境后期! 陆行猛地睁开眸子,紧握起双拳,一股充实的力量从体内迸发。若是再有明火的加持,他敢和寻常的六楼武夫一战。 「咚、咚咚。」叩门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谁?」 陆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瞬间离开了屋内,他踩在屋檐上,抬头看向天空,下弦月缺了一角。 前些日子,对,月亮也曾经缺了一角。 不对!是有一个人,站得够高,挡住了我眼中的月光。 明火燃于脚下,陆行腾空而起,跨入明火境后期让陆行拥有了御空的能力。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月光下的确有一个身影,那人穿着黑袍,背着身子,看不出其身形。 那人转过身,双手从黑袍下伸出,摘下黑帽,「你,不认识我了吗?」 「峨眉、螓首、唇红、齿白。」陆行的脑中冒出杂乱的念头,张目看着月光下的人,直到彻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苏……白?不对,我更该叫你丑。」 丑的目光停滞了一瞬,其中带了点幽怨,悻悻然道:「真是无情呢,那日还吻我、搂我,今日就跟别的女子结婚。这世间的男子都跟你一般吗?薄情呢!」 陆行冷着脸,没给苏白好脸色,「你设计让我陷入包围之境,如今更是尾随我回了北地,说我薄情,你在文道遗迹可没说过一句真话。」 丑挑眉,笑道:「文道遗迹里,是你自己要跟来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哦~」 「呵呵,我便是不跟来,怕也无法被传送走。你要达到目的,能有一万个办法,或许那个传送阵已经被你动了手脚。」 「还有,在文道遗迹内,我所处的石屋没有一点提示,怕是你动的手脚吧。等到浮岛沉没,我若是暴力突破,就一定会和遗迹的主人产生冲突。」 「那些魔修,也是你安排的吧?」 「你……真的很聪明呢 !」丑眨眨眼,嘴角勾起笑容,陷入一个梨涡,「其实我没兴趣杀你,杀你的代价太大了,何况买家也没有能力支付杀你的价格。他们让我把你带到伏杀的地点,我见财起意,拿多少钱就办多少事。」 「那些魔修的主人我的确认识,我只不过稍稍利用了一番他们。现在不挺好的,公子活得好好的,还娶了一个美娇娘。」 陆行皱眉,怒目道:「狂妄!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吗?这里是雪津城,可不是文道遗迹!只需我一声剑鸣,雪津城所有的高手都会收到信息,道、儒、墨三家高手围追堵截,再有剑道的杀伐之力,你凭什么离开?」 「知道、知道,我当然了解雪津城的厉害,江湖半数的武运可都在这,更是具有儒圣遗留。可我没有恶意的,小女子是来送礼的,我送的礼物,大到公子舍不得杀我。」 陆行眯起眼,眼中有寒意,「丑,你很隐秘,或是说你背后的存在更隐秘。比起杀了你,我更倾向于活捉你,找出你背后的人和组织。如果九州藏着像你这般隐秘的组织,对北地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哼!」丑的面色不甚好看,声音骤冷。 「我的礼物,是北地的两层气运。」 北地气运!两层! 陆行神情震惊,心中满是惊骇:「宋言说过,北地的气运无故弱了两层,这人说的莫不就是这两层气运。真的吗?这可是硕大北地的两层气运,便是龙虎山的老天师都没有搬运它的能耐,怎么可能?」 他沉声问道:「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告诉你,北地气运完好,你休要胡言乱语!」 「你……」丑有些惊讶地看着陆行,讪笑道:「你们男人,都这般喜欢自欺欺人吗?真是的!」 「你不信是吧,行,我让你心服口服。」 「啾」的一声,似有清风吹过,月光下仅留下一件空荡荡的黑袍。 下一刻,陆行的视线被一张绝美的容颜充满,朱唇撅起,两个深深的梨涡让人晕目。 「唔——」陆行说不出话来,嘴上熟悉的柔软让他愣住了。 「唔、哼——」 丑轻哼一声,一把推开陆行,目光中皆是嫌弃,「你这身上的骚臭,你跟那丫头到底折腾了什么呀,这么……」 「算了,我懒得搭理你。」丑趁着陆行没回过神来,踏空向月色而去,再是重新披上黑袍,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吻,还你两层北地气运。」 陆行目送着丑离开,没有出手阻拦。 他轻握拳,喃喃道:「北地的气运,回来了吗?」 气运这种东西,若是没有特殊的能耐,看不见也摸不着。 只是……这借、还气运,非要通过亲吻吗? 陆行黑着脸,丑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再不行,回头问问宋言吧。若是北地的气运真回来了,那自己也就不跟丑计较。 丑的实力很强,比寻常的道境都要强,若是比速度和身法,便是楚褚都不一定能追得上。 陆行才跨入明火境后期,在见识到丑的速度后,他意识到六楼武夫和七楼武夫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五日后便是加冠礼,但愿王举名能够遵守承诺。」 对于王举名,陆行心中是极为忌惮的,从面对王举名起,自己就没有称心如意过。 还有大周的那位陛下,遥隔千里送上一道册封黄帛,轻飘飘地就把「世袭罔替」赐下。 自平河郡历经董王两家的造反后,陆行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北地已经不比当年了。十四位老将军堵门的事,更是在陆行的心底敲响了警钟,不止北地,雪津城也不太平! 「 抽个时间,去一趟书屋见见傅沐,得去一趟秦府见见宁郝。」 宁郝与陆霜的关系极好,常常会往城主府走,久而久之就跟陆行熟络了。也许是基于这一层的关系,陆霜才会放心将大池武卒的兵权交给秦武。 无垠的夜空中,丑踏着月辉漫无目的走着。 「老王也真是的,小气死了,我不就借北地几层气运算算我的身世吗?他这么着急干嘛,我又不是不还给陆行。哼!气运的主人都比他好说话。」 「还有诸葛氏的***,一个劲地把责任往我的身上推,真把我当替罪羔羊啊,明明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算了、算了,」丑仰头看向月亮,唏嘘道:「谁让本姑娘心善,不跟你们计较。」 然而,月色上忽现一个极小的黑点,黑点以寄快递速度放大,不,那不是黑点,是一个人! 「天罗地网!」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男子踏云落下,朝周身打出几个手印,灵气搅动天地规则将此方空间彻底封锁。 「我说,你可真能跑啊。还跑到北地来,害老子苦找!」道袍男子目光斜视着丑,左手拖着一个陶盆。 「老子这回带了紫金钵出来,我看你怎么跑!」 「老、老王!」丑神色慌张,瞬间消失在原地,可无论她速度再快,都无法逃脱,只能跟飞蛾一般在周遭乱窜,寻找可能存在的裂缝。 「别白费力气了,这可是由紫金钵为阵眼的法阵,你的速度虽快,可力道不足,破不开的。」 老王的眼眶有两个厚重的黑眼圈,一边说,一边伸着懒腰,「你呀,乖乖跟我回去闭关吧,也真能惹事,陆行你都敢招惹。」 丑苦着一张脸,愤愤地挥出一拳,却是打了空气,「老王,你不是不敢踏入雪津城的吗?怎么这回就敢进来了?」 老王嘴角一抽,「谁造的谣,老子哪是不敢进雪津城,我是怕那个疯婆娘,你丫的,天下谁不怕她。这不是她失踪了嘛,我进来溜达溜达嘛。」 此刻,远处的月亮上再是出现一个黑点,那人着白袍,俯视着老王和丑。 「你就是老王吗?你们可真够神秘呢!」 「谁!」老王猛地回头,看向白袍人的目光充满忌惮,手中的紫金钵更是对准了白袍人。 「在下平一。」 白袍随风动,平一剃发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我恳太上,一窥天命! 「你是……」 老王的脸色沉重,目光如电掠过平一的五官,掐指算命。 平一静默站着,甚至摊开了右手掌供老王查看掌纹。 老王脸色愈发苍白,指间流出鲜血,他咬着牙硬撑,右手臂剧烈颤抖着。 「轰!」天地一道惊雷劈落,打断了老王的算命。 老王喘着粗气,额前满是冷汗,「你、你是文山下来的人。可你又不是儒修,不,你曾经是……」 平一的柳眉舒展,说道:「只有这些吗?可算得命运走势?」 「没算得!」老王喝道,声音很响。 「咻、轰!」一道破空声传来,只见丑化为流光从平一进入阵法的地方冲出,强烈的能量冲突让空间颤抖。 「这丫头……」老王没去追,手中的紫金钵对准平一,防备他去追赶丑。 平一转头看着丑离开的方向,轻声问道:「她这般活泼、可爱的女子,怎么取了「丑」这个名字?」 「你不去追她?冲我来的是吧!」 「是……也不是,听说天底下最能算卦的就两个人,鬼谷王氏和龙虎山的老天师,就是来请你为我算一卦的。」 老王面色凝重,此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细?若是他知道,那文山上的,是不是也能知道? 平一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我已经替你抹掉了踪迹,他们没法锁定你的位置。」 「稍等。」平一的手抓碎空间,从虚空中取出一个磨盘大小的石头,他浑身抖动,一股特殊的能量涌入石头中。 小山的意识逐渐复苏,这股能量呈金黄色,又有琉璃般的光晕。以小山为根基,一条金色的道路向前衍生,约莫有了百余丈,它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帮我瞧瞧,这条路的未来?」 「这是大道吧!」百余丈的金光大道!饶是老王都被震撼到了,他张着嘴,咽下口中白沫,「你这道可不兴修,以前、死了很多人,他们不会默许的。」 老王从怀中摸出一个八卦盘,食指的鲜血滴在几个方位上,他转动外盘,念咒道:「玄兵斗法,阵列纲常。阴阳五行,天数既定。我恳太上,一窥天命!」 一时间,八卦盘上电光火石,天空雷云攒动,狂风轰鸣接连而至。 平一抬起空着的左手,手上金光直冲云天,再是紧紧握拳,风息雷遁,天空归于平静。 「大胆推演,外界的劫难我来给你扛着。」 老王臭骂道:「抗你大爷,这窥天一事损阴德,你如何抵消?我就给你看一眼,就一眼,我要你拿重宝来赔!」 平一面色凝重,沉声道:「好,吾以吾道为见证。」 老王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喝道:「我恳太上,一窥天命!」 然而天空之上没有一点变化,老王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平一吼道:「把你的遮掩撤了,你隐瞒天道,还想让我窥天道?」 平一挥手撤掉遮掩气机的法阵。 风云再起,雷云汇聚,阴云分为五方,这是天地既成的五雷轰顶。 平一再度伸出左手,试图为老王挡下正雷。 「滚!」老王紧闭双目,吼道:「别妨碍老子,说了损阴德!」 平一的眼中闪过困惑,却还是收回了左手。 紫金钵飘到老王的头顶,以极快的速度旋转,并且在不断地变大,试图将正雷尽数吞没。中文網 「轰、轰轰轰轰!」雷响了五声,火光撕开了天幕,高空中似乎有一条白痕,一眼瞧不见来处。 「砰!」八卦盘和紫金钵相继掉落在云朵上,紫金钵上更是多了一丝裂痕。 老王面带笑容,美滋滋地抱起两件宝贝,嘿嘿笑道:「不错,钵面有了雷火印,我也没白损失阴德。」 平一问道:「如何?」 老王转头看向平一,笑容也瞬间停滞,叹气道:「群阴剥阳,尸骨无存。死中死,无计可解!奉劝你一句,换条道吧。也许你现在走得舒坦,说不得这是有人给你的烙饼,一步步勾引你走进他布置好的陷阱。」 平一眼中闪过诧异,问道:「你……看到了多少?」 老王说道:「天机不可泄。」 平一默默点头,迈步向月亮而去,走了许久,直到瞧不见他的身影,空中才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的朋友,也就是丑,让她留在北地吧,她命中有劫,只有一人能解。」 「嘿呦!真行,你算命还是老子算命?用你告诉老子?」 老王气得脱下鞋,抡大臂将臭鞋子丢向月亮的方向,骂骂咧咧道:「算了,回去教训诸葛家的浑小子,本事没学全,还想知天命。他丫的!」 第二日天明,四乘之车顺着朱雀大道向北行。 「等等,」车帘被一只手掀起,陆行拍着暗卫的肩膀,说道:「掉头,去秦府。」 马车来到秦府,陆行一人下车,叩门。 「您是?」一个丫鬟推开了大门,警惕地看着陆行。 陆行说道:「我来看望宁姐姐,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小行来了。」 「你……好的,稍等。」丫鬟关上门,隔着门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陆行退开一步,观察着秦府的四周。 大院前方的道路有两个摊子,都是翻山境的武夫;右边街头的铺子,店老板是个练剑的;左边的街头,茶馆里的伙计,有一个人衣内着甲。 「仅是如此吗?」 陆行心中的神火燃起,视线一瞬间就开阔起来,整条街道的行人都进入他的感知中,每一个人的吐息都能准确无误地感知到。而对面的一座酒楼中,有一个说书人,气息极为强悍,至少是断江境的武夫。 「这才对,以秦武的性子,巴不得把整条街都换成自己人。」 「公子,您……进去吧。」大门打开,丫鬟喘着粗气。 陆行颔首,走进秦府中。无需丫鬟领路,这屋子小时候他常来玩。 来到内院,屏风后,有琴声,也有女子的绰约舞姿。 「叮!」琴声停下了,传来女子的笑声。 「小行站着做什么,快些过来。」宁郝从屏风后走出,顺势挽住陆行的手,笑道:「过几月不是要新年了,我在编曲舞呢。」 她拉着陆行来到琴边坐下,身边的侍女连忙倒上两杯茶。 「不知道你来,喝的是龙井,要不就给你宁姐姐一个薄面,将就一下?」 陆行端起茶,嗅了嗅,没下口,「是不是打扰姐姐编曲舞了,要不你们继续?」 「哈哈,瞧弟弟这话说的,」宁郝轻拍着陆行的胸膛,转头对左右的人说道:「都下去吧,隔远点。」 「诺。」众多侍女纷纷点头,齐齐退下。 宁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姐姐呢,不懂茶。」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你呀,若是想姐姐,早些日就来了。你现在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行跟着品了一口茶,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杯,说道:「姐姐见外了。这些日子忙,今日才偷得空闲。」 「哼,别瞒我。陈家、王家你都去了,难道我的分量在弟弟心中这般轻?听说你昨晚大婚,娶了一个叫王芷茗的丫头做妾?」 陆行苦笑道:「真没有,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王芷茗是王阁 老塞给我的,他给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理由?」宁郝眉头轻挑,说道:「加冠礼是吧,你放心,我已经让秦武回雪原了,你加你的冠,再不行,姐姐给你站台去,看谁敢乱来。我呢,也就你这么一个弟弟,霜姐如今不知所踪,我不帮你我帮谁?」 宁郝接着道:「秦武找你没有恶意的,你知道的,他对大周皇朝一直无感,说些过激的话在所难免,你别放在心上。」 「再有,秋收也过了,照往年的情况,蛮族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了,也好让你休整休整,霜姐不在,你就把我当亲姐姐。听说你要救一个叫杨玉凝的丫头,我来帮你救,不就是内廷监嘛,我让人给你抢出来。别人不帮你,姐姐帮你。」 陆行说道:「抢人就不必了,倒是过几日的加冠礼,实在要麻烦姐姐跑一趟了。」 「好好好,这是你的头等大事,我一定到。」宁郝笑脸盈盈,伸手摸着陆行的手臂上的肌肉。 「你呀,怎么三年都不带长的,怎么还弱不禁风的,我可得叮嘱你,虽说你练剑,但炼体也要有的,身体才是一切的根基。」 「哪有,我长高了。」陆行站起身子,原地转了一圈。 「真高了,也强壮了。姐姐别把我跟秦武比,他是山巅武夫,我可比不过他。」 「行,不比不比,」宁郝拉着陆行坐下,笑问道:「快跟姐姐说说,这龙虎山上是怎么样的?那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道门啊,上边的道士是不是都会腾云驾雾、翻云覆雨的?」 「哪有,龙虎山又不是仙宫,哪有姐姐说得这般夸张。」 「我跟你说,我在招摇峰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她叫宋倾然,差一点我就和她……」 「你、你……」宁郝忿忿不平地拍着陆行的肩,嗔怒道:「你这混蛋小子,敢逃婚,看姐姐不替宋丫头教训你!」 「哎、别揪我头发……」 隔着老远,有些个丫鬟瞧见这一幕,偷着憋笑,她们还是头一回瞧见女主人有这般童真的一面。 第一百二十章:三王九族 草原,风起西北,今年的雪下得久,不少低处的草地都被厚厚的雪掩埋了。 幄帐立在一处山丘上,山丘下有列队整齐蛮族士兵,顺着河流能瞧见成群的牛羊,更远一点,白色的幄帐一排接着一排,紧凑地如围棋中排列白子。 「报!左贤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骑在狂奔,向最中心的幄帐而来。 「吼。嘿、吼嘿!」满族士兵高举着手中的大刀,退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来。 「嗷呜、嗷呜——」 狼群的呼叫声响彻此地,所有的蛮族士兵侧头看去,道路上,有十余匹壮狼拉着一辆尊贵的车架,左贤王抱着一只怀了孕的母狼,嘴唇贴在母狼的耳朵旁,不知说着什么。 嘴中心的幄帐走出一个侍从,跪地道:「吾王恭候,请左贤王入帐!」 左贤王踩着侍从的背走下车架,瞧着灯火高涨的幄帐,他高举起一只手。 「嗷呜、嗷呜!」 十余头比成年蛮人都要强壮的狼呐喊,左贤王冷着脸,迈步走进幄帐中。 幄帐中,酒、肉和一张巨大的舆图——标明了阴山至天山所有的城池,甚至还有西域的诸城。 帐中坐着十一个人,一个个身材壮硕,他们若是不收敛煞气,能将整个幄帐顶掀了。 「忽力通,就差你一个了!」努尔哈赤从主座上站起来,热情地拍着忽力通的肩膀。 「滚!」忽力通甩开努尔哈赤的手,怒目圆瞪:「本王率众南下,一度撕破阴山防线,差点就能攻至雪津城下了。可我的援军呢?」 他指着在座的所有人,怒吼道:「你们人呢?草原三王九族,你们的兵马呢!」 「用中原的一句话来说,尔等就是一帮孬种!陆霜,她,已经死了,我们可都看见了,十位天人联手坑杀,她如何能活?」 「你们,还在怕什么?」 努尔哈赤动作一僵,转身环视所有人,咧嘴笑道:「诸位都说说吧,左贤王问话呢!」 九族中,一个满头斑白的老人冷笑一声,「哼,犹记得左贤王的爱子曾死在陈空空手中,您不听令率兵冒进,您以公携私,反而来质问我们,我也送你一句中原话,竖子不足与谋!」 「涂木劣完,你骂我竖子!真当本王听不懂中原话?」 忽力通伸手指着涂木劣完,骂道:「本王难道没有将密报送到尔等的桌上?你等莫说兵马,连粮草供应都没续上!尤其是你涂木部落,本王让人来催粮,你竟敢将本王的人给扣了!」 涂木劣完冷哼道:「难道我等不需要去分辨密报的真假吗?何况也不是吾等约定发兵的时间,老夫不帮你,是为了维系整个同盟。难不成就你一王能开先例,那要不要,我等的粮草辎重都交给你得了!」 「我等不答应!粮草辎重是三王九族的大事,岂能随随便便抽调,当初我等来结盟时,就是奔着有充足的粮来的。」 「就是,左贤王不要太过分了,我听说您的五千天鹰军都折在了陈空空手中,我等知道您有火气,但这火发在我等身上,不能忍!」 「噌」的一声,忽力通拔出大刀,对着叫嚣的九族众人,喝道:「叫你们九族来,是本王给你们面子,真当本王怕你们吗?敢挡本王大事者,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 「哎哎哎,别动刀,」努尔哈赤伸手抵住刀锋,五指扣在刀面上,笑道:「我们是商谈的,不是来打架的,要打架,战场上找北地的人厮杀去。」 忽力通粗眉眯起,直勾勾看着努尔哈赤,沉声道:「根据本王的密报,大雪津军连夜抽调走了数万精骑,阴山战线空虚,就跟一张草纸,一戳就破。战场上瞬息万变,你让本 王召集你们开完会后再发兵?到那时,阴山战线早已补足兵员。」 他横刀指着九族的所有人,冷声道:「尔等,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战机!」 「其实,也未必……」 高座下走下一人,面容整洁,头系方巾,手中握着一本论语。 「庄名王。」九族的人低头道。 忽力通挑眉,问道:「李名,你什么意思?你也要和本王作对?」 李名轻摇头,解释道:「左贤王请息怒,眼下的确有更好的战机。」 「战机?哟,那本王就听你说说。」忽力通将大刀插在地上,搬来一张木椅坐下。 李名摊开一只手,对努尔哈赤说道:「西戎王请坐。」 努尔哈赤面色缓和了不少,上前拉起忽力通的肩膀,「走,你我去高座上。」 「不,」忽力通眯眼看着李名,撇嘴道:「本王就坐在这看,看看年轻的庄名王有多少本事,听说他修儒?」 努尔哈赤没再多说,来到高座坐下。 李名环视众人,开口道:「三日后,陆行加冠礼。」 「陆行是谁?没听过。」 「他是陆霜的弟弟,亲的,」李名看了眼提出问题的人,说了一句更有分量的话,「李纹的三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中文網 「李、李纹……」九族的人面面相窥,人人目光惊惧,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让他们颤抖。 「铛!」忽力通一脚踢在刀背上,声声刀鸣,「怕什么?她已经死了!」 九族的人回过神来,「对、对,她死了……」 李名见众人的面色恢复正常,接着道:「三日后,陆行加冠礼的那天,会有人刺杀他,他一死,王举名会造反。雪津城生变,整个北地都会失去方寸。大周的陛下已经与我约定,他不会插手北地之事,我等便可长驱直……」 「等等」,忽力通打断了李名的话,皱眉道:「王举名,说的是毒师吧,他能造反?他和蛮族有血仇,凭什么?」 李名点头道:「还是左贤王先前说过的,陆霜如今不知所踪!」 「而王举名有野心,他想做青州王。」 书屋,暖宇阁。 傅沐端看着案前的情报,面色沉重,说道:「世子来得正好,老身在蛮族的内应来信了,事情有些大,要不您自己看看?」说着,她将桌上的书信向前一推。 陆行说道:「傅姥姥直说吧,我这一路走来,可没少折腾。」 「好,」傅沐点头,却不急着开口,端起茶杯小品一口,问道:「你和王芷茗圆房了吗?她性子怎么样?」 陆行答道:「该做的都做了,很聪颖的一个女孩。」 傅沐抿着半边嘴,再问道:「你觉得王举名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行稍稍思考了一番,说道:「做事缜密、深不可测,他是雪津城的阁老,铁打的实权人物。」 「王举名要造反。」傅沐的声音陡然变冷,仿佛刚才的所有问题都是为了这一刻的急转直下。 「姥姥试探我?跟我说笑吗?」陆行有些愣神,干咽一口唾沫。 「不是,我刚娶了王芷茗,他和我说好的,十月甘八举行加冠礼。王家和陆家亲上加亲,他为啥要造反?」 傅沐抬眉,猜测道:「也许是为了麻痹世子呢?毕竟只是一个妾,又不是北地王妃的位置。」 「也许我收到的情报是假的,我的内线反水了,他提供假情报企图祸乱雪津城?」 陆行问道:「他造反,他能得到什么?」 傅沐没应声,而是将信向前推了推,手指轻敲了两下。 陆行会意,拿起信封,里边就一行字,简洁明了、振聋发聩,「王举名要造反,为了青州王。」 「青州王?青州王!青州?」陆行将信重重地拍在桌上,气虚急促,颤声道:「他、敢?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是在自寻死路。」 陆行忽地拿起信封,三下五除二将信封撕成粉碎,再将纸屑丢进火盆中。 「这信,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傅沐摇头道:「没有,单线联系的。」 「世子不妨先喝口茶,事关重大,我们还需要核实情报的真假。」 陆行眼中寒光更甚,冷冷道:「用不着核实,也没有时间折腾了,两日后就是加冠礼,便是此刻传令,也来不及调人回来了。」 「王举名若是要反,后两日就一定会有大动作。」 「我知道,陆霜失踪,不少人都起了歪心思,也只有陆霜不在,他王举名才敢造反。」 「世子息怒。」傅沐安慰道。 「你还有我,还有其他的阁老,我们这些老家伙会帮你的。」 陆行摇头道:「不行,此事不能告诉其他几位阁老,如果前线传来的消息不假,大战一触即发,此刻把事情闹大,等于将雪津城最大的破绽露给别人。雪津城若是生变,北地人心惶惶,千里边塞,一触即溃。」 傅沐问道:「若是不告诉,世子如何应对,王举名可是当世头一等的方士,除了几位阁老外,雪津城内,没人拦得住他吧。」 陆行说道:「王举名的事情我来处理,您帮我盯着其他人,北地有一个王举名已经够了。」 「盯着谁?」 「秦武。大池武卒的驻地,离雪津城也就两日的路程。」 第一百二十一章:卖花声 十月甘六,大雪入城关,扬扬千里。 南城头,孙伍的尸首还在,龙王脊被埋在雪堆里。 陆行站在敌楼下,迎着漫天雪,眼帘冉冉抬起。 柳丹扬在他的身边,柳丹扬递上暖炉,让陆行双手握着,能在大雪中不惧寒意。 小钰在身后热茶,天山上的大红袍树,一年也就三两的茶叶。 「小钰,茶如何了?」 「公子别急,外边有寒风,要再热会儿。」 「嗯。」 陆行问道:「柳丹扬,你不是雪津城中的人,你说说,在你眼中的雪津城是什么样的?」 「雪津城……」柳丹扬小声喃喃,神色复杂。 「我给公子念首词。」 「雪津辽阔千千户,安室家家物富余,儿郎振臂共高呼。」她的声音稍滞,眉稍染雪,目光所落,皆是白地。 声调急转直下,如泉水枯竭、落叶残败。 「寒风刺骨,危楼锁玉,铁骑归、雁啼鸣去。」 「你写的?」陆行有些意外,书屋培养碟子的时候还教写词的吗? 柳丹扬摇头,说道:「不是我,颖儿妹妹写的,曲名是卖花声。」 「魏颖啊,那便不算什么……」 陆行了解魏颖,她过往生命中有一位修儒的书生,她呀,福祸相兮。 「这词,听着是给我写的,替我跟颖儿说一声,费心了。」 柳丹扬连忙道,声音有几分幽怨,「公子还是自己去跟颖儿妹妹说吧,这几日你忙归忙,可也别勿了佳人。」 「好,我会的。」 陆行说着,看雪,城下,雪埋道路,一木难寻。 「给,公子要的茶。」小钰端着一个红木盘,上边有一杯茶。 陆行拿起茶杯,说道:「明日,你跟我再去一趟问天阁。」 小钰点头,「嗯。」 远处,一道喝声传来。 「驾!」马蹄颠踏,踏雪开路,雷英穿着一副软甲。 于近处,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中文網 「世子,秦武领兵出雪原,至少万骑,不日就会抵达雪津城。」 「什么!谁的调令?」 陆行连忙拿起密信,仔细看了数遍,他握着信的手垂落,叹气,「万骑已至长林郡,离雪津城只有一日的路程。」 「世子,王举名逾矩了,绕过阁老院和您,私下调动军队。」雷英抱拳,声如掷地。 「此行非忠臣所为,引边军入城,以古为鉴,汉有董卓霍京,唐有安史之乱,王举名怕是有不臣之心。」 陆行抬眉,问道:「这番说辞,蓝五教你的?」 「是,」雷英说道:「但我也觉得秦武不安好心,此时率军回来,绝不是王举名所说的拱卫雪津城。世子不得不防啊!」 陆行叹息道:「你能想到,那其他的阁老呢,他们难道想不到吗?」 「我与你说,昨日玉锁楼召开了阁老会,王举名要做大周的忠臣,他想收拢九州、名垂青史。」 「可直到今日,连宋言都没联系我,没猜错的话,陈文哲对你也什么都没说吧。阁老之间,应当有了一个约定。」 雷英说道:「陈爷爷告病,说要静养几日,就搬到内城的竹楼去住了。」 「破天荒的,这回陈慕都没反对,竟还跟着去了竹楼。」 陆行说道:「雷英,麻烦你一件事,你和蓝五点城防兵一千,于城三里外阻拦秦武。」 雷英抱拳道:「诺。」 她匆匆走下城墙,消 失在陆行的视线中。 陆行很清楚,单靠城防兵是拦不住秦武的,能挡住秦武的除了千军万马外,就只有一个人——宁郝。 陆行说道:「你们先回城主府吧,我去一趟秦府。」 「诺!」柳丹扬和小钰屈膝作揖。 秦府 陆行和宁郝促膝而谈,侍女们送上瓜果吃食便退下了。 陆行问道:「得劳烦姐姐跑一趟,我加冠礼那一天,姐姐能来吗?」 宁郝抬眼,伸手为陆行拂去肩上的落雪,笑道:「你呀,出门记得带伞。加冠礼可是弟弟的头等大事,我一定会来的。」 「秦武的事情,您知道吗?」 「秦武?我撵他回雪原了。说到他,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宁郝双手端着一杯茶,红唇微抿,将口中的茶叶吐出,「明年,秦武就不当那大池武卒的统帅了。我想给他讨要个文职,能在雪津城待着的那种……」 这回来是探探宁郝的口风,谁知来这么一句,放弃兵权? 陆行问道:「为何?」 宁郝面色微红,说道:「姐姐想要个孩子,让他回来给我保胎。」 「姐姐的身体?」陆行疑惑道。 宁郝点头,「嗯,姜雅芝给我留的药,吃到来年就调养的差不多了。」 聊到这些,陆行到嘴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若是说秦武率军出雪原,就涉及到王举名要造反的事情。 陆行说道:「行,那弟弟就先告退了。」 宁郝挽留道:「走这么着急吗?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不了,姐姐忘了吗,前些日刚大婚呢?」 宁郝满脸笑意,「好好好,姐姐不留你,你可就想着新人吧。」 陆行被宁郝送出秦府,他独自行走在朱雀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两旁是形形***的店铺,大雪掩住屋檐,午时的日光领着前方的路。 陆行来到一处茶馆坐下,这是一处露天的茶桌,离陆行最近的木桌坐着一位面容俊秀的公子哥。 「小二,半斤牛肉,一叠花生。」 「来嘞,客官稍等。」店小二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一对胳膊看着比钢铁还硬。 他的声音粗犷,倒茶的时候磕着杯子,茶水洒出来了不少,「嘿嘿,满上、满上,客官稍等,我这就给你去拿牛肉。」 店小二的脸上挤出笑容,眼睛眯成针缝,步子重了几分。 他再是来到了俊秀公子的桌前,为其倒上酒,说着客套的话,「久等了,本店的茶都是上好的山泉水,公子浅尝。」 他走到店老板身边,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店老板脸上的笑容一滞,身子低了两分,快刀切着案板上的牛肉,每一份的大小都一模一样。 店老板亲自端着牛肉来到陆行的桌子,恭敬道:「公子请,昨日刚杀的鲜牛,都是腰上的肉,本店的招牌。」 陆行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家店小二是去后边的院子了吗?这院子你家的?」 店老板嘿嘿笑着,一身的铜臭味,「是的,自家的院子。店小二是我远方的亲戚。」 「哦,」陆行嚼着牛肉,环视着这个露天的茶馆,说道:「那你还挺会生计,有了这么大的院子还肯努力,若是多添几副桌椅,再搞个马厩,生意会更好的。」 「公子高见,小的佩服。」店老板的手上有块擦汗的白布,里边鼓鼓的。 「谈不上,就是些建议。雪津城是个安生的地方,若是要久留,还是得有一个稳定的营生。」陆行用小钰给的手帕擦擦嘴,丢下一两银就要离开。 忽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日光下,影子杂乱堆叠,刀光极为耀眼。 「站住!」 原先店小二打扮的壮汉此刻穿着软甲,露在外边的皮肤闪着金光,右手握着一把宽刃大刀。而他的身后,还有七个手持利器的壮汉,目光凶煞,都是亡命之徒。 「你就是陆行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凶煞的模样吓得在坐的茶客匆忙逃窜,只有那位俊秀公子坐着一动不动。 陆行回头,有些无奈道:「非要自寻死路吗?我无心杀你们。」 持刀壮汉怒目而视,「禽兽,莫以为装的人模人样我们就会放过你,老子今日便用你的头颅祭奠白雪姑娘!」 「等等,董向雪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行的话才出口,那些壮汉已经一拥而上,其中几个的速度,堪比金刚境的武夫。 陆行抬手抓住壮汉砍向自己的大刀,手腕用力,将大刀折断,再是一脚卷起雪花,强劲的气浪将七个大汉震飞。 「你!」壮汉舍弃大刀,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一瞬间爆发出了翻山境的速度,「禽兽,给我死!」 然而这一切是徒劳的,陆行心中的神火燃烧,壮汉刺刀的动作在他眼中形同龟速,陆行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将其击倒在地。 「铮!」忽有一声剑鸣,那位俊秀公子的桌前多了一柄剑,剑柄翠绿、剑身修长。 神火、明火! 陆行的速度陡增,堪比六楼武夫的速度爆发出来,他一手抓住俊秀公子的剑,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消失在大街中。 大街的行人还没反应过来,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迟来的城卫看着瘫倒在地八名壮汉,无奈摆摆手,「都抓起来,敢在雪津城寻衅滋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巷子里,陆行用剑抵住俊秀公子的咽喉,目光有几分寒意。 「放开我,你个禽兽,放开我!」俊秀公子企图挣扎,右手如剑刺向陆行的腹部。 「铛!」他的右手腕被陆行的手指扣住,砰地一声砸在墙上,虎口流出了鲜血。 「你……」俊秀公子怒目看去,在对上陆行凶狠的目光后,感受到脖颈间的冰凉,逐渐安分下来。 「那些是你安排的吧,」陆行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说说,你跟董向雪是什么关系?」 「别撒谎,你一个剑意半步大宗师的高手,不说出个所以然,我不会轻易放过你。放虎归山的事,我从不做。」 第一百二十二章:阳春留下 俊秀公子面色僵硬,眼中闪过寒光,隐隐有一声剑鸣,整个巷子都暗了几分。 「学的是心剑吧?」陆行不为所动,在剑意上的领悟他远高于俊秀公子,这等层次的心剑术伤不了他。 「你这个禽兽,放开我,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俊秀公子咬着唇,一双明亮的眸子瞪着陆行。 剑锋刺破俊秀公子的脖颈,却是没流出血,卷起一层皮。 人皮假面?陆行心下一惊:「易容,苏白就是易容的,此人该不会是丑吧?不能吧……」 他的面色有些僵硬,若真是丑,打不过她不说,还得被戏弄一番。 陆行试问道:「你,乔装过?」 问出的一瞬间,神火和明火燃烧,陆行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俊秀公子的神色有些慌张,想要反抗,可左手被剑柄夹住,右手被陆行死死按在墙上。 尝试未果后,他咬牙道:「是又如何?你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人人得以诛之。」 「别叫唤了,真是聒噪。」 「先见真容吧!」 剑气在陆行的指间凝聚,如无数风刃割过俊秀公子的人皮假具,他的左手抬起,抓住人皮假面的缺口,向上一拽,露出一张白嫩、羞红的脸蛋。 陆行有些错愕,盯着眼前人的明眸,迟疑道:「你——是女子?」 女人偏头避开陆行的目光,嗔怒道:「是又如何?女子也能为民除害,武仙有你这般的弟弟,真是毁了她的名声。」 陆行懒得理睬女人的嫌弃话,反问道:「方才那些壮汉为何说白雪姑娘,你们认识董向雪?」 「与你何干!今天我落到你手上,算我认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女人的声音很硬气,可她低着的脸蛋已经遍布绯红。 陆行的右手向后一甩,三道剑气从他的袖口中遁出,化为一个剑阵屏蔽此地与外界。 「董向雪救过我的命,你若是她的故人,我不杀你。」 「若是你胡搅蛮缠,我就断了你的手筋脚筋,把你丢进县衙中,那些狱卒见到女子可是毫不客气,尤其是你这等容貌的女人,没个七天七夜,他们可不会让你安生。」 「能听懂我的话吗?」 女子猛地抬头,怒目而视,「你真当我是不出门的大家闺秀,你这些恶心人的荤话对我没用?你这种禽兽就是肮脏,对雪儿求而不得就痛下杀手,甚至牵连全族,还给他们加上莫须有的罪名。你且告诉我,董家和王家立足平河郡数十年,你说他们造反,他们图什么?」 这一连串的炮语连珠让陆行都惊住了,这是除了谭菁外,他见到的第二位如此巧舌如簧的女子,便是说她是书院的夫子,陆行都能信上几分。 「图什么?看你巧舌如簧,要不你自己猜猜?」 「图……」女子一时语塞,藏在背后的右手在墙上比画,她很快镇定下来,应声道:「他们杀了你,北地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那就只能去大周,丰和帝不可能给他们封侯拜相的,那就只有金银钱财,可他们本就是富商起家。你问我图什么?他们杀你乃是除害,为的是天下太平。」 女子面色变得阴冷,咬牙切齿道:「陆行,你杀了雪儿,又栽赃他们全族,你这种人,不得好死。」 「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 女子右手为掌,突然从背后探出,自下而向陆行的心口刺去。 「青竹!」女子高呼一声,剑意大盛,剑锋上附着一抹纯白色的浩然正气,向陆行的后脑勺刺去。 陆行不退反进,右手抓住女子的咽喉,胸口狠狠受了女子的一掌,他拽着女子转身,挡住刺向自己的青竹。 青竹感知到主人被要挟,一时停滞在空中,不敢存进。 女子焦急道:「青竹,别管我,杀了他!」 可这一瞬的时间足以让陆行挥出剑气,剑气将青竹打落,数十道的细小剑气形成一个小小的牢笼,将它困在其中。 几次三番都说不通,陆行不打算客气了,神火和明火打入女子的体内,封锁住她的经脉。陆行再是一掌打在她的小腹,将她的精气神打散。 在他松开女子的脖颈后,女子滑倒在地,体内剧烈的痛楚让他难以调动浩然气,她是修儒的,哪怕经脉经过剑气的打磨,那也遭受不住明火的灼烧。女子面色发红,眼眶涌出泪水,嘴角却挂着笑容,这是神火的七情六欲之毒。 很快,女子瘫软地靠在墙上,再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她的眼睛无声,无穷的痛苦让她麻木了。 陆行蹲下身,大拇指和食指捏起她的下巴,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和董向雪是什么关系?」 女子抬眼看向陆行,泪水不停流下,嘴唇颤抖着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杀、杀了我……」 「行,我帮你把毒解了……」陆行并指戳在女子的左胸,将她心口的神火尽数收回。 「呼、呼……」女子大口喘着粗气,香汗淋漓,可陆行的眼中没有一丝的怜悯。 「你、你杀了我吧。我师父,他会替我报仇的!」女子的目光坚强,硬撑起脑袋。 轮到陆行傻眼了,这神火的痛楚灼烧的痛苦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她一个女子修儒的女子是如何抗住的? 「罢了,你走吧……」 女子震惊道:「你要饶了我?为何?」 「你既然能饶了我,为何当初要杀雪儿,为何要杀雪儿全族?为什么?」 「不、不,你这种禽兽,我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你要杀就杀吧,你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禽兽。」 这姑娘莫不是疯狂魔了,她跟董向雪到底是什么关系,嘴巴比那些受过训练的杀手都还硬。 陆行心下叹息,朝街巷外走去,转身离开的一瞬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董向雪还活着。」 闻此,女子的眼中显现精芒,艰难地偏头看向巷口,那是陆行离开的方向。 她没看见陆行的身影,很快垂下头,说话的声音很是单薄,「阳春白雪,说好的,谁都离不开谁……」 离加冠礼只有一日,根据书屋传来的消息,秦武的大军离雪津城只有两百里的距离。 而整座雪津城并没有进行有效的防御准备,秦武领的是王举名的调令。 正午,陆行和小钰乘车往问天阁而去。 「驭!」马车被迫停了下来,拦路的是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 丁三喝道:「你是何人,此乃世子车架,速速让开。」 那人摘下头蓬,是个貌美肤白的女子,腰间别着剑,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剑意。 她说道:「我叫卓尚暖,昨日的事情,冒犯世子了。」 车价内,陆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她是昨日的那个女子,便招手道:「丁三,让她上车。」 卓尚暖来到车价内,马车接着赶路。 小钰眨眼打量着卓尚暖,右手摸到陆行的腰间,脸蛋气得鼓鼓的,「公子属桃花的吧,怎么到哪能招惹女子的?便是我不计较,那王芷茗呢,您可是刚……」 小钰的话没接着说,算是给陆行留了颜面。 卓尚暖连忙摆手道:「你误会了,我和陆行没有关系,只是有些问题,我不得不来问他。」Z.br> 小钰挪动屁股坐到卓尚暖身边,双手搭在她 的大腿上,宽慰道:「姑娘是不是被公子欺负了,你放心,我给你做主,他若是不带你回家,我一定饶不了他。」 卓尚暖有些窘迫,挪着身子往角落里躲,解释道:「真不是跟姑娘想的……我跟陆行只是普通朋友。昨日结下了一个误会,今日特来解开的。」 「真的?」小雨眨着眼,目光中满是怀疑。 陆行终是开口了,「昨日你我两不相欠,你想问董向雪是吗?你先把自己交代清楚。」 「公子说的是向雪姑娘……」小钰诧异地看向卓尚暖,警惕道:「你认识向雪?你找她做什么?」 卓尚暖说道:「我是应天书院的弟子,大儒蒲满是我的师父,你昨日跟我说董向雪没死,到底怎么回事?」 陆行说道:「就跟你听到的一般,董王二家造反,董向雪作为董宽的女儿,她在宴会上帮助要杀我的刺客。」 「那你昨日跟我说,董向雪救过你的命,这又是怎么回事?」卓尚暖问道。 陆行挑眉,笑问:「怎么今日不想着杀我了?」 卓尚暖说道:「我打听了一番,你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禽兽,齐睦、安茂德,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你没杀错。再有,我听说雪儿是吃毒酒的,下葬的时候也是单独安葬。所以你说雪儿没死,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说的倒是不错,」陆行朝小钰努努嘴,说道:「你跟她说说董向雪的事情,不必有戒心,阳春白雪,阳春说的就是她。」 「嗯。」小钰点头,看向卓尚暖的目光满是好奇。 等到小钰把前因后果与卓尚暖详细地说了一遍后,她握着剑柄的手也放松了。 「这几日雪津城可能会不太平,我建议你回应天书院。」陆行说道。 卓尚暖问道:「能带我去见雪儿吗?」 陆行摇头道:「这几日怕是不行,我抽不开身。向雪在哪只有我知道,当然,若是她想藏着,我也寻不到她。」 「为何?」 陆行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笑了笑,「要不你多留几日?也好瞧瞧这座雪津城。」 「多留几日能见到雪儿吗?」卓尚暖从头至尾只念着一个人。 陆行点头,「能,等事情平息,我领你去。」 卓尚暖面露喜色,双手抱剑,书生气和侠客气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大道不形于色 秋水湖的长廊有一牌匾,蓝底白字书着「秋实」,字是一笔书成的,洋洋洒洒且不失神韵,匾右下角的一捺处,勾勒最深、剑意最浓,落款是两个娟秀小字——陆霜。 「我少时便问过,为何叫是秋实,却叫秋水湖?」 「姐姐是笑着回答的,这字不是给湖提的,秋实,说果物肥美,秋实者,品德端正。」 丁三带着马车堵在长廊的入口,游人本是指指点点抱怨,在看到车架前四匹高俊的马后,他们纷纷噤声离去。 倒不是嫌麻烦,陆行是怕等会儿的动静太大,伤着人。 小钰踩着碎步,四处张望着,一会儿来到湖边,一会儿踩在高石,目光所落是高处的楼宇。 「臭老头怎么还不下来,让公子白等!」 陆行白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嫌他慢可别带上我,晁陶是长辈,你就安心等着吧。」 卓尚暖观察着谈笑的两人,抬头看着门匾上的秋实,心中无比震惊:这就是武仙的剑意吗?一抹无痕,染天人血,为人间正名。 「秋实、秋实,但是此二字中藏着的剑意都足够我领悟到大宗师的境界。」卓尚暖小声嘀咕,对两人口中的晁陶生出好奇。 问天阁的大门处,走出一高一低的两个人。男孩手里捏着一本书,一只手别在身后,学大人端庄;女孩侧目看着心上人,向前方的空气挥拳,拳风烈烈。 卓尚暖注意到他们,心中冒出一句话,「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少善学,可称如意郎君。」 她的身侧,陆行解释道:「女孩叫陈霏,家里权高位重的,男孩叫周良,贫苦人家出生。」 陆行转头看向卓尚暖,挑眉问道:「若让你硬挑一个,你喜欢哪一个?」 卓尚暖面上一愣,微微一笑,「我的话,会喜欢男孩,远看着是个读书的苗子,还是文静些好。你呢?」 陆行说道:「我喜欢女孩,拳至纯粹真性情,弯弯绕绕的惹人烦,这世间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能少一点是一点。」 「哦~」卓尚暖眼中有惊讶,问道:「听你这番话,心思很重。」 陆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周良和陈霏已经走到他的前方。 周良作揖道:「家师在换衣裳,他说今天是个隆重的日子,要穿得正式一点。」 小钰撇撇嘴,笑骂道:「又不是找女人,臭老头打什么哑谜,磨磨唧唧的,不像是自强不息的武夫,反倒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就是——」陈霏接着小钰的话,上回二人已经见过了,一回神二回熟,「小钰姐说得对,师父明明是个第六楼的武夫,却活得像个书生一样。爱喝茶、爱下棋,还总是一个人扎在书堆里,我每每问他,他就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烦死人了。」 陆行面露笑容,瞥了眼高高的楼宇,「武道第六楼?这你就小瞧晁陶老前辈,他的功夫,能高到天顶上去。」 「高到天顶上去?」陈霏嘀咕着陆行的话,小眼睛冒星星,「莫非师父能登上山巅?」 卓尚暖心中喃喃:何为高到天顶上?盘古开天地,头顶天、脚立地,这可不是区区山巅武夫能比的,人间武道有脱凡的上三楼,这第八楼、第九楼才能有天顶一说。 这般一想,她心中对晁陶的好奇更重。 「哈、哈哈——」 笑声爽朗,晁陶从大门走出,着黄金软甲,头戴凤翅紫金冠,两根修长的雉鸡翎晃动。 「是老夫的错,让小钰久等了,」他大步流星,朝着陆行拱手,「老夫晁陶,见过世子。」 陆行颔首,「前辈无须多礼。」他再是摊开一只手,指着卓尚暖,说道:「这位是 卓尚暖,应天书院来的夫子,前辈当她是自己人便好。」 晁陶莫不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卓尚暖,微笑道:「姑娘远道而来,今日老夫做东,请姑娘见见世面。」 陆行调笑道:「前辈可莫要吹牛皮,卓尚暖是应天书院来的,多大的能耐没瞧过,你若是不出全力,怕是难了……」 「你小子……」晁陶笑道:「激我是不?老夫偏受这激。」 话落,晁陶腾空而起,几个步子就来到秋水湖的中心。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下对着湖面,一时狂风四起,湖面的涟漪从中心向四周蔓延,湖岸有拍浪,如一声声破空的拳鸣,这接连不断的拳声就如一曲高歌。 「这湖下面藏东西了?」卓尚暖目露疑惑。 却是没人回应她的问题,陈霏跟着闭目打拳,感受着其间暗藏的拳道真意,而周良则拿着一支铅笔,观察着陈霏的拳姿,将拳式上的错误尽数记录下来。 另一边,陆行和小钰也在练拳,或者说是舞拳,二人的拳式交集在一块,看着截然不同的路数,组合在一块却是极其自然。一阴一阳的长生真气在二人的身上交替,明显陆行身上的长生真气更为强大,但在阴阳交集下,小钰身上的长生真气迅速飙升,甚至有隐隐超过陆行的苗头。 「这几个人,也太不普通了吧……」卓尚暖心生感慨,便是有人跟她说这些练的是天赐之拳她都信,这一招一式,浑然天成,挑不出一点差错。 若是卓尚暖知道四人的所学所练皆是出自晁陶一人的话,怕是会对晁陶肃然起敬,人的一生何其仓促,便是书院那些天资卓越者,穷其一生能走明白一条道就万幸了,何谈走多道,还没有出大的差错。 「秋实,老夫跟你低头还不行?你且出来,这回绝对威风!」 晁陶的真气朝湖心涌去,硬生生挤出一个大的漩涡,中心的浪花四溅开,正赶着湖面上的狂风,凭空是好几个水龙卷。 「老夫不骗你,信我,我以大道发誓如何。」晁陶满脸通红,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你说上回?上回是没办法你知道吗?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 「你说我不稀罕大道,啊呸!你问问全天下的人,有人会不稀罕大道?老子稀罕得很,你信我,真的。」 晁陶的嘴越说越快,掌心的真气从未停过,深入湖心数十丈,隐隐能瞧见湖底有一个影子。 「行行行,我向武仙起誓好不,若是我再骗你,就让武仙罚我去湖底陪你个十年八年的。」 晁陶举起左手,右手控制着真气下压,湖底的影子终于露出来庐山真面目,那是一杆系着红缨的长枪,枪身刻着纹路,有些像花朵,枪尖雪白,有两道前浅后深的血槽。 「铮、铮铮……」 湖底的银枪抖动,越抖越快,红缨随之舞动,真气下潜至河床,将枪身周围的湖水彻底隔绝开。 武道第五楼,断江境,武夫只手断江的能耐在晁陶的手中发挥了出来。 「铛!」银枪窜出,与极快的速度和浪花相撞,造成的声响犹如龙吟。 银枪冲入云霄,拟把白云揉碎,如一条白龙长畅游天地,所在之处风雷涌动,像是在宣泄着积聚了多年的怒意。 晁陶嘿嘿笑道:「你个混蛋,还不是给老夫忽悠出来了,你骗不了老夫的,你比我还要善战。」 银枪有意,平日落惊雷,直直向晁陶劈去,枪如白芒藏匿其中,向晁陶的天灵盖而去。 晁陶面不改色,右手向天,掌心一合,将雷电溟灭,再是踏云腾空起,双手稳稳抓住枪杆,凭空借力,死死抓住秋实,不让它再乱跑。 「够了啊,外人还看着呢,难道要你 家主人丢人不成?」这话说得小声,是跟秋实的悄悄话。 晁陶握枪,再是登步起,一瞬入云端,枪意如龙向空荡荡的世界挥动,游荡在雪津城上空的每一处,似是在宣告自己的***。晁陶顺着秋实的心意,跟着他在天空中横冲直撞,惹出无数音爆声,天空传出接连不断的轰隆声,让雪津城的百姓误以为是平日的惊雷。 卓尚暖呆呆看着,已然是目瞪口呆,「谁要再说这老头是武道第六楼的武夫,自己就跟谁急!这哪是中三楼能有的能耐,至少得是山巅境的武夫才行,大道不形于色。」 她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种登临武道第八楼的方法,纳道入体,以自身五脏六腑为天地,人道合一。 晁陶这种情况虽然像,但不全是,若真是武道第八楼的武夫,闹出的动静也会更大,少说一个天门问世。 「哈、哈哈……」 晁陶手持银枪立于问天阁的楼宇之上,豪迈的笑声以秋水湖为中心向整座雪津城传去。今日过后,雪津城的子民都会知道,问天阁中的老者至少是一位山巅境的武夫。 长乐侯府,房中燃着一炷静神香。 「喵——」狸花猫窜入屋内,许是被这难听的笑声吵到了,她一脚踢翻香炉,再是撅着屁股卧在毛垫上。 王举名睁开久闭的眸子,抬首看向窗外,喃喃道:「还有一日。」 「晁陶,当年与李寒光赌战,落败后藏到了问天阁。」 「呵,」王举名摇头,将垫子上的狸花猫抱入怀中,抚摸着它的头,笑道:「一个失败者,有什么可威风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王芷茗的故事 十月廿七,烈日高照。 离雪津城一百二十里,路从两山之间穿过,地形狭窄。 百余骑兵先行抵达,正要穿过这处天然隘口,却被一个黑袍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将军举枪指着黑袍人,竖眉道:「你是何人?此地的守卫呢?」 黑袍人站在土墙上,有笠帽的遮掩让人看不清样貌,他的声音稍显沙哑,「秦武呢,谁是秦武?」 「大胆,你敢直呼我等主帅名讳,还不速速交代你的身份!」将军大手猛拍马背,双脚在马鞍上一蹬,提着数十斤枪腾空而去,朝黑袍人杀去。 身后的哨兵交头接耳,「这里的守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让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接见,楚将军可是断江境的高手,那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说得也是,我等还得快快回雪津城,听说世子受女干人蒙蔽,在城中大开杀戒,我等要前去清王侧。」 「你小子,可别多嘴!」 土墙上,黑袍人动都没动一下,眼看枪已经刺到他的身前了。 黑袍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说道:「看来你不是秦武!」 这一声叹息落下,顿时狂风骤起,嚯嚯的风声如一记重拳将杀来的将军打飞,空中有一条鲜血连成的线,银枪转了几圈后重重地砸入地里,将军轰然落地,等了十余息都没能见他动静。 那几个哨兵顿时傻了眼,纷纷下马上前查看,其中一个探了将军的鼻息后,刷得脸色大变,「将军、将军死了!」 「什么,将军怎么可能死了?你小子休要胡说,这可是断江境啊!」再有一个哨兵愤愤上前,在查看了将军的心脉后,他颤抖着脚步后撤,看向土墙上的黑袍人,连忙磕头。 「大人、大人,小的错了,绕小的一命。」 说着,几个哨兵连将军的尸首都顾不上,一上马就匆忙逃窜。 目送着几人离去,黑袍人摘下笠帽,脸蛋稍有些婴儿肥,笑容绝美,陷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秦武,你要杀陆行,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丑眉梢轻挑,眼眶画着桃花妆,那日瞧见陆行的小娘子画的妆容,她便偷学了。 「哼,我也就只救他一次,就当还借气运的恩情吧。」 往东南一百二十里,城主府。 里屋,王芷茗双臂抱着貂衣,来到梳妆台前,陆行正端坐着。 「夫君,外边天寒,你出去的话就多穿些衣裳。」 陆行没有应声,面对着铜镜看得入神,龙虎山上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以为智计无双,结果到头来要劳累一个个人。 楚褚为了他东奔西走,甚至来不及跟千里迢迢赶来的姜雅芝见上一面,就带着三万铁骑去了天山前线;平河郡因为他闹得天翻地覆,蒋家是什么样的惨状,女无蔽衣、男儿残肢,陆行的心中是充满了愧意的;到了雪津城,更是需要晁陶为他出手,这一出手,生死什么的也就置之度外了。 「我陆行图什么?太平……」这话儿时能坦然说出,到了现在反倒扭捏了。 「夫君、夫君……」王芷茗急切地呼唤,小手摸到陆行的鼻下,要试着掐人中。 陆行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王芷茗的小手,左手揽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就让王芷茗站不直身子,跌坐在他的腿上。 「大白日呢~」王芷茗羞红着脸,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如一只受刺激的玉兔在陆行的怀里乱窜。 陆行弹指敲在王芷茗的额头,没好气道:「想什么呢,跟你说个正事。」 王芷茗翻了个身子,寻到舒服的躺姿,乖巧道:「夫君说吧,芷茗听 着的。」 陆行说道:「你待在王举名的身边多久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芷茗的手揪着陆行的衣袖,听到这话,她抵着陆行的胸膛坐正身子,面色有些凝重,「我老实跟夫君说吧。」 「父亲是个赌鬼,有一回我受不了他的打,便偷跑出家。结果一不小心迷了路,我在七纵八横的街道里一直走,然后就遇到了王举名。他当时正抱着狸花猫在买种子,当时下着小雨,我没注意就撞了上去。就这样,他把我带回了长乐侯府,我也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陆行搂着王芷茗的腰,轻轻抚摸帮她平复情绪。 王芷茗瞧了眼陆行的脸色,接着道:「他每月都会给我钱,我就把这些钱给我的父亲,就说是母亲留下的嫁妆,父亲不喝酒的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这样连续三个月,父亲其实也猜疑过,但他一看到银子就什么都不管了,那日你去找父亲,他便以为你是来催债的。」 「至于王举名是个什么样的人……」王芷茗垂头叹着气,顺势趴在陆行身上。 「他虽然帮我摆脱了父亲的束缚,但我并不感谢他。」 「他的城府、智慧都高的我难以想象,便是跟他对视一眼都会让我如坠深渊,他是我只能仰望地存在。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其实不知道他的目的,平日里他教我茶艺、琴乐和采花,他本来要教我下棋的,只是我太笨了,一直没学会。」 「最初的一个月我过得很开心,他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什么条件都会满足我,就像、母亲那般慈祥。然而,好景不长……」 地上忽地多出一滩水渍,时不时有叮咚的声响,陆行的大拇指摸过王芷茗的眼眶,湿湿的。中文網 「有一回,我撞破了他和一个神秘人的谈话,那时天太黑,我什么都没听清。但他不相信我,那只狸花猫是个妖,她拿着竹枝抽打我,又用妖力让我浑身无力,我曾向王举名求救,可他却置之不理,那时我就知道了他和父亲都没有区别。人是自私的,他们都一样。」 陆行用手指抵在王举名的唇前,柔声道:「不想说就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不该逼你的。」 王芷茗忽地抬头,已是哭得梨花带雨,面上妆容全花了,青丝印出红条。 「夫君,你就这般不愿意称呼我一声娘子吗?」 这话一出,两人的目光僵持住,王芷茗分毫不让,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娇弱模样。 「娘子——」 陆行欺身逼近,随着一声呼唤,他低头吻在了王芷茗的唇上,探舌撬开牙关,没有一分的客气。 「唔、呜呜……」王芷茗的双拳落到陆行的胸膛,腰被陆行钢铁一样的手臂搂住,如何都挣脱不开。 许是累了,王芷茗也不再挣扎,双手搂着陆行的背,试着迎合起来。 这一吻很久,王芷茗的脸蛋憋得通红。 「娘子,可还满意?」二人终于分开了,陆行笑嘻嘻地看着她。 王芷茗掰扯着食指,声音很小,「我还想听……」 陆行宠溺地摸着王芷茗的头,柔声道:「我的娘子,若是你愿意听,我能说一万遍。」 他有些担忧王芷茗的身体,前些日洞房的时候好一番折腾,今日又是大喜大悲,可别烙下病了。 「再后来,我得知了夫君下山的事情,也是那日,王举名开始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教我各种礼仪,还跟我说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便知道了,对于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件货物,最后则是交到了夫君的手中。」 「公子要做什么不必担心我,你远比我想象得要好,至少对我,你从不虚伪 ,不论喜欢还是讨厌,都是真情实意的。」 王芷茗腼腆地点头,「那你就说一万遍呗,我听不腻的。」 陆行的手指划过她的鼻尖,调笑道:「娘子怎么孩子脾气,你若再想听,随我去榻上。」 「啊……」王芷茗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像公子那般的折腾,我可吃不消。」 「咚、咚咚……」屋外响起了叩门声。 「公子准备好了没?说好今日要带我们出去踏雪的,你可快点吧,别以为我们听不到屋里的动静,您可就别折腾王芷茗了,连我都吃不消,更何况她这个小丫头。」小钰的声音很有辨析度,便是夹着嗓子的调侃也听得出。 这丫头,口无遮拦的,这是给她惯坏了! 陆行心想着,牵起王芷茗的手,说道:「你也别一个人在院子里待着了,跟我们一块出去玩会儿。」 「走吧。」陆行牵着王芷茗走出屋子,小钰站在屋檐下,正笑脸盈盈地看着。 前边的假山旁,魏颖和白狐儿互相整理着换上的新裙裳,黎芮捡理着石桌上的棋子,柳丹扬抱着一大包的书籍。 见到陆行出来,她们纷纷投来目光,其中各有神采。 「走吧,带你们去看看雪津城郊外的风光,瑞雪兆丰年,城中有儒圣所留的春风驱寒,城外更自然些,冰封百里湖泊,厚数十丈。」 小钰撺掇道:「公子说的是大泽湖呢,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湖泊,听说湖边还有一座小城,城中有一座洵江酒楼,据说是一位剑仙所留,门匾下的大红柱子上还留着两行剑气——我自乘风踏浪行,两壶浊酒万人评。」 陆行笑道:「行了,我们走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子姓杜 雪津城往东二十里,一座古城坐落于两座丘陵间,河水顺山势涌入土坑,形成环绕整座古城的护城河。 一队车马经过,道路稍有颠簸。 「咦,瞧不见一辆车架,怪冷清的。」小钰右臂撑着车帘,张望着周遭的风景。 陆行从夹缝中看着覆冰的道路,说道:「的确,洵江酒楼是天下闻名的盛景,往年这个时候应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卓尚暖端坐在右侧,说道:「听说酒楼的老板是一名脾气古怪的剑修,公子知道吗?」 「你是说洵老头?」小钰看了眼陆行,掩嘴偷笑,「他脾气挺好的,咱们有人能治他。」 卓尚暖看向陆行的目光有些诧异,问道:「公子与那位老剑修是好友?」 「咳、咳,」陆行白了眼小钰,白狐儿和洵老头是忘年交,自己哪有能耐使唤一位老剑修。迎着卓尚暖期待的目光,他点点头,「算、是吧。」 「哦——」卓尚暖的心中又多了一分好奇。 总共两辆马车,由两位断江境的暗卫担当马夫,白狐儿等人就坐在后边的马车。 城墙是用土石搭建的,风吹日晒下没有一处完好,此刻没了往日的人声鼎沸,显露出颓败之相。 洵江酒楼,墨色的门匾,大红的柱子上写着两行对联:我自乘风踏浪来,两壶浊酒万人评。 然而大门紧闭,便是透过门缝也是瞧不到一点光亮。 「城中其他地方都是有行人的,唯独这条街道冷清,原来是关门歇业了。」小钰右手撑着车帘,左手托着腮,轻叹了口气。 「只道是可惜了,辛苦我等白跑一趟。怕是姐妹们今早的欢快心情,也因此扫了兴。」 陆行说道:「丁三,你去打听打听,为何关门了?」 「诺。」丁三低头,跳下前室,快步向最近的行人赶去。 卓尚暖这一路观察下来,总觉得陆行对小钰格外好,而小钰在一众貌美女子中的也非常有话语权。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名叫魏颖的姑娘,长相当真是美玉无瑕,说是书中的画人她都信。可在一次很贴近魏颖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浩然气在翻涌,似是吸收了什么大补之物,这种感觉只有在面对大儒境的修士时出现过。 过了一会儿,丁三急匆匆跑了回来,拱手道:「禀世子,一月前大泽湖出了大妖,兴风作浪、祸乱沿岸百姓,老剑修便关了店门去降妖,至今未归。」 「又是一月前……」陆行皱眉道。 「大泽湖竟然能出一个大妖?自打二十年前长姐颁布逐妖令后,便再没有大妖敢踏足北地。」 白狐儿从身后的车架走来,说道:「的确稀奇,武仙当年斩妖除魔,把妖族在北地的根基彻底斩断,依照常理,应当不会再有妖族能修成大妖。」 白狐儿问道:「公子接下来打算如何?既然这洵江酒楼已经关了,明日还是公子的加冠礼,兹事体大,我们不妨就回去吧,免得耽搁了。」 陆行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朝卓尚暖问道:「你觉得呢?若是回去,今日就是白跑一趟,难免扫兴。这大妖听着吓人,但我并不惧,何况有老剑修坐镇大泽湖,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 卓尚暖没有正面回答,屈膝作揖道:「世子心中已有答案,何须问我?」 「既然遇上了,没有不去一趟的道理,老剑修是我等的故人……我意已决。」陆行见白狐儿还要说什么,便斩钉截铁地说出最后一句。 他解下捆住车帘的细绳,说道:「丁三驾车,去大泽湖。」 车厢外,白狐儿轻叹气,「老剑修真是的,一个大妖都不能收拾,还吹嘘自己是天下第 一的男子剑修。但愿一路平安,若是因此耽搁了公子的加冠礼,我定饶不了你!」骂归骂,她的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容,回到了后边的马车上。 众人来到大泽湖,近月来湖上的风浪很大,上空凝聚着厚重的阴云,也就没什么敢出船,再加上死了不少人,周遭的居民也不敢随意靠近。 等陆行的车架抵达的时候,离湖近的一处亭子里正站着一个姑娘,她一动不动望着湖水。 陆行让其他人留在原地,只带了白狐儿和卓尚暖前去。那姑娘是老剑修的小孙女,陆行和白狐儿都认识她。 「杜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爷爷呢?」白狐儿偷摸着上前,轻拍她的肩膀。 杜珂身子一颤,侧身躲开白狐儿的手,拔剑指着白狐儿,「你、你是何人……狐、狐儿,呜——」杜珂手中的剑滑落,她上前抱住白狐儿,眼泪鼻涕唰唰流下。 「哎、哎哎——」白狐儿用手背敲着她的脑袋,笑骂道:「你这死丫头,我可是换的新衣裳,你这脏东西全擦我裙子上了。」 「你身上什么味道啊?你几天没洗澡了,这么臭?」白狐儿拧着鼻子,面上是一脸的嫌弃,却是没有推开杜珂,任由她抱着自己。 「咳、咳,」陆行咳嗽两声,说道:「杜读呢,他平日里最疼你了,今儿怎么没瞧见他守着你。」 杜珂看到是陆行,哭得更大声了,「大师兄、他十几天前也进了……大泽湖,也……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洵江酒楼除了雇佣的伙计外,就三个管事的。老剑修、杜读和杜珂,老剑修从来没说过他叫什么,便是灌了酒,也只一个劲地说自己姓杜。 杜读是老剑修捡回家的,因为比杜珂年龄大,就当了大师兄。 陆行看向大泽湖,天空阴云汇聚,湖上的雾气很重,隔了百丈便看不清了,这还是在岸边,若是到了湖中,怕是更分不清方向。 「老剑修进去一个月了吗?听说是一头大妖,以他的实力,就算打不过,跑也没问题吧。」 杜珂面色焦急,说道:「已经一个月多了,现在连大师兄我都联系不上。大师兄为了拦着我进去,他进去前将我的本命飞剑带走了,以我现在的实力,仅能对付寻常妖物。」 白狐儿拍着杜珂的后背,安慰道:「你别心急,我们不是来了吗?有我和公子在,老剑修不会出事的。」 杜珂连连点头,看向陆行的目光带着几分哀求,「世子,拜托你了,救救杜爷爷吧。」 陆行回答道:「老杜和我投缘,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帮你的。」 随后,他看向白狐儿,吩咐道:「你带她先回马车,我去一趟湖心。」 白狐儿的目光有些担忧,焦急道:「公子要独自前往?我听小钰说你的剑道在文道遗迹中伤了,现在顶多只有剑意大宗师的实力,你这还不如老剑修呢。我听说大妖都是体术上的高手,单是肉身强度就能匹敌山巅境的武夫,还有诡异莫测的天赋神通。」 这丫头、看不起你家公子?知不知道你家公子现在的实力?神火、明火,再加上两柄飞剑,便是有一名山巅武夫阻路,本公子都敢一战。 陆行撇撇嘴,说道:「你带杜珂妹妹先回去吧,我自有手段能应付的。」 白狐儿急得直跺脚,「公子有什么手段?明日便是加冠礼,说不得还会出变故呢,你若是在这里一耽搁,那加冠礼怎么办?不行,公子不准去!」 二人争执不下,杜珂则是缩着脑袋没敢出声。 卓尚暖开口道:「狐儿姑娘,若是您信得过我,不妨让我跟着世子。我是应天书院的夫子,也算是半只脚踏入贤人境,还有本命飞剑护体,实在不行,我还 有自家夫子留给我的保命符。我家夫子叫蒲满,是一位大儒。」 白狐儿瞥了眼卓尚暖,面色稍稍缓和了不少,说道:「好吧,那你们要小心。」 说着,她松开杜珂,来到陆行身前,为他整理好衣襟,「公子真的要牢牢记住,明日就是加冠礼。我们……都会等你回来的。」 陆行轻轻搂了一下白狐儿,说道:「好。」 白狐儿乖巧点头,没再多言,牵着杜珂的手走出亭子。杜珂的脚步有些踉跄,时不时回头看向大泽湖,目光满是担忧。 她走出一段距离,忽地挣脱开白狐儿的手,扯着嗓子喊道;「陆——行——,拜托你了!」 「好,等我回来。」陆行高喝一声,挥臂招呼。 等到她们消失在视线中,陆行转头对卓尚暖说道:「你我走吧,这湖边也没船,你会御剑吗?」 「会的。」卓尚暖手中掐诀,腰间的飞剑出鞘,悬浮在她的身前。 她跳上剑背,手中掐诀,「青竹,御剑腾空。」 「古刹!」 陆行默念一声,玉柄塞子掉落,一道古黄色的剑光冲出,古刹落在陆行的跟前,小古从剑脊中钻出。 小古伸着懒腰,竖耳聆听嚯嚯的风声,她穿着一件绿色的小裙子,被风吹动。 「主人,你是要骑我吗?」 小古叉着腰,站成一个大字,「我跟你说,神仙姐姐比我还能睡,她睡觉还有声呢,咕噜咕噜的。」 陆行满脸黑线,心念道:「我要去趟湖心,那有妖物。」 「妖物?」小古的手指戳着下巴,上贝咬着唇,眼珠子一转。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喝道:「书上说得好,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第一百二十六章:大妖现身 大泽湖绵延百里,越往湖心风浪越大。 陆行和卓尚暖御剑飞行在大泽湖的上空,照常理来说,湖心的江河灵脉的交汇处,若是有大妖多半会在那。 「风浪倒是愈发大,越往里边雾气越重,不如我们飞低点,方便寻找老剑修。」陆行提议道。 卓尚暖一面控制着飞剑下落,一面说道:「公子没觉得有些不太对吗?以老剑修的实力,若是现在还在跟大妖交战,我们就一定能感受到战斗的余波。可这一路飞来,除了这些风浪外,莫说剑气,便是连一丝残留的剑意都没感知到。」 陆行张望着四周,皱眉道:「说得有理。可阴云汇聚不散、狂风连绵不息,与往日风平浪静的大泽湖差异巨大,若是没有东西作妖如何能信?」 「你我分头行动,我向东,你向西,于北边会合。」话音落下,陆行御剑而行,向西边急速飞去。 卓尚暖看着陆行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担忧,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体内的浩然气发出古钟的声乐,这是在察觉到妖气后的示警。 西边,陆行正在控制古刹停下,胸口冒出紫红火焰,四肢爆出蓝紫火焰,炙热的温度灼烧得周遭的空气都扭曲了。 陆行闭目,整个大泽湖的西部的样貌都呈现在他的视线中。 血红色的妖气遍布整个大泽湖,湖中的鱼虾蚌螃都妖气侵蚀了,在湖水里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厮杀啃咬,仔仔细细看了七八遍,陆行都没找到一丝剑意的残留。 「奇了怪了,以老剑修的境界,区区大妖能如何能拦得住他?」 「杜珂在岸边守着,那老剑修一定是进了大泽湖,大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这一湖的妖气足以证明。」 陆行的灵识通过神火深入大泽湖中,若是将妖气分为浓稀两种,就能察觉到湖中比湖面还要浓厚,甚至已经凝为实质,这也导致了湖中的鱼虾蚌螃互相厮杀。 「不行,虽说越往深处的妖气就越浓,但我的灵识在水中的探测范围会缩小,以我现在的灵识强度,远远不法触及妖气的来源。」 此刻,东边的天空忽然有一道白芒,是剑气划破长空。 「这剑气的强度,是卓尚暖,她为何出剑,遇到危险了?」 陆行调转方向,御剑向东边遁去。 眼见着剑光愈发黯淡,直至被暗红色的妖气彻底吞没,陆行心中着急,「这该死的妖气,竟然能阻遏我御剑飞行的速度。」 「小古,你来!」 「好。」一只坐在陆行肩膀上的小古应声道,化为一道流光遁入剑脊中。 古刹的速度陡增,淡黄色的剑光大盛,所照之处的妖气快速退去,似是对这股剑意极为忌惮。 等到陆行抵达东边,却是瞧不见卓尚暖的身影,甚至连一丝的剑意残留都没有感知到。即使他用上神火,也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血红妖气。 「该死,早知道就不该单独行动的。」 陆行面色焦急,朝周遭怒吼道:「妖物——,放开那个女子,有本事冲我来!」 他并指向周遭甩出数道剑气,只惊起了无数浪花。 此刻,心中的神火缓缓燃烧,一缕淡淡的黑烟飘出,这是侵入陆行体内的妖气。 风声霍霍,闻着海水的咸腥,陆行很快冷静下来。 「和老剑修同样的情况,能看到剑气和剑光,可当真正抵达的时候却是连一丝剑意都察觉不到。难道是障眼法吗?不对,以神火的品阶能识破几乎所有的幻术。」 陆行的目光下落,他看着被妖气染红的水面,心中有了猜测,「莫非是在更深处的湖水中?有这种可能,足够深的海水加上妖气几乎能掩盖一切。」 「我要主动下水吗?」 陆行有些犹豫,「不,不行,要参考上回在文道遗迹中落水的经验,那次我有剑道傍身都是险中险。若是在水中,大妖能借助整个湖水的力量,自己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陆行很快做出了决定,「那大妖既然会对卓尚暖出手,那就一定会对我出手,引蛇出洞才是良计。」 他收起神火和明火,仅依靠剑意在湖面御剑飞行。他四处张望,面色慌张,装出一副焦急寻找卓尚暖的模样。 这般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饶是陆行都有些心急了,「他妈的,这大妖什么意思,老子都装得人畜无害了,你还不出手?」 小古从剑脊中钻出,张望着周遭,说道:「主人是在钓鱼吗?这湖水好浑浊啊,什么都看不清。书上有句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行撇嘴道:「你读的什么书?」 小古双手环胸,神气道:「志怪!」 此刻,湖底出现一个硕大的黑影,一连十余个水柱包围住陆行,周遭的妖气达到前所未有的一个浓度。 「来得好。」陆行心中一喜,表面上却是露出慌张的神色,他踩着古刹在风浪中晃动,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倒。 湖面隆起,无数的湖水倾落,从中露出一个硕大的人头,这人的头发是无数条毒蛇,成百上千双眼睛冷冷看着陆行。 更让人震惊的是,每一条毒蛇都能开口说话,甚至拥有不同的喜怒哀乐。 「怎么又是一个剑修……」 「这已经是本月第四个剑修了,真是难缠!」 「笑话,区区垃圾人类罢了,随手灭了便是。」 「人类,你的实力太弱了,本仙都懒得吞你,要怪就怪你找死,一直在本仙脑袋上方晃悠!」 「唉,下边还有三只没磨死呢,如今又来一只,若是引来真正的人类强者,那对我们就是灭顶之灾。」 人头的嘴开口了,「别嚷嚷,先杀了他。」 包围陆行的十数道水柱倾斜倒下,强大的气压发出砰的响声。 陆行的嘴角上扬,毫不慌张地道,「妖物,终是等到你了。」 「玉蝉!」 一抹金光冲出养剑葫,陆行踏空而立,一手古刹、一手玉蝉。他双剑卷风浪,化为一道龙卷向大妖杀去。 白龙十五! 剑锋劈开砸下的水柱,剑气劈开湖水,随着修炼到明火境后期,陆行对剑意的掌握已经回到了大宗师圆满的境界。再有神火和明火的加持,与大妖一战分毫不差。 双剑斩落大妖的两个蛇头,陆行踏浪侧身,右手剑势一变,古刹为引,一招落雪! 周遭的海水瞬间被寒气凝结成冰,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大妖蔓延,陆行再是转身辟剑,左手的玉蝉显得格外沉重,养剑之术,借你妖气斩你! 「糟糕,这个人类远比想象中的强悍,快撤。」 「你怂什么?那个剑老头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等应当死战不退!」 「哎,人类就是厉害,我们还是投降吧……」 「住嘴!」几乎所有的蛇头同时喊道,对着那个说丧气话的蛇头怒斥,「你若是再敢说丧气的话,我们就先把你宰了。」 人头的嘴巴说道:「够了,先御敌。」 他的目光凝重,已然将陆行当成了一名强劲的对手。 「战!区区寒冰,何惧!」 他口中吐出一股黑气,将寒冰震碎,再是和剑气相撞。 下一刻,九道残留的水柱合成一体,以遮天盖日的形式向陆行砸下。 「该死!」这回陆行 没法躲开了,大妖狠下心来,这水柱连他都一块砸。 绝不能硬抗这一下,自然的伟力便是我这能匹敌武道第六楼的肉身都不一定能抗住。 说时迟那时快,大妖的头向下一缩,水底的黑影在迅速变小。这大妖嘴上说着战斗,跑起来是真不犹豫。 「要不要追?」陆行犹豫着,他已经有些猜到了,老剑修一定是因为轻敌追赶才会被大妖困住的。先前有一个舌头说湖底还有三个人没磨死,说的一定是老剑修、杜读和卓尚暖。 眼见水柱就要砸下,陆行双手剑化为螺旋,如一条剑鱼冲进湖水中,朝水中的黑影追去。Z.br> 在神火的帮助下,陆行终于看到了大妖的全貌——这是一条巨大的水蛇,人头蛇身。 这一追,陆行才见识到了大泽湖的深度,现在已经深入了两百丈了,越往深处走,陆行受到的限制就越多。 「还要追吗?若是再有两百丈,我怕是难以打赢这头大妖了。」陆行的速度稍缓,他在水中的速度是完全比不上水蛇大妖的。 而他和大妖却始终保持在一个暧昧的距离,看得见摸不着。陆行明白,这大妖很通人性,这是在勾引自己追赶。 「要追,没救出老剑修就算了,若是连卓尚暖都折在这,那自己就真没办法跟应天书院交代了。怕是雪津城和应天书院二十年来的交情,都会因此生出隔阂。」 陆行做出了决断,他还不希望卓尚暖死,这样一位同时拥有书生气和侠客气的姑娘,若是因为一个大妖交代,那也太可惜了。 「追!」 陆行将剑气覆盖的范围缩小,形成一个鱼形,他的速度也陡然增快, 他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真的处理不了,就只能强行唤醒在缺玉中沉睡的杨玉环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怀孕的雌蛇 这一追又是百余丈的深度,陆行终于是瞧见了湖床。 硕石、细沙和遍布的水草,引起陆行注意的是矗立其中的三尊石像。 「嘶、嘶嘶——」水蛇大妖折返回来,尾部盘握着一柄金色的三叉戟。 「人类,说出你的遗言吧。」 陆行屏气,甩出一道传音的剑气,「方才那个女子呢,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水蛇大妖发出怪笑,「她呀,已经被本仙吃了,要不我给你拉出来,桀桀桀……」 「找死!」 卓尚暖有大儒所留的保命符,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被水蛇大妖杀害,既然他不肯说,那便打到他肯说为止。 明火附着在陆行的周身,炽烈的温度让周遭的湖水迅速沸腾。 「呢喃——」泥丸宫内,鸑鷟飞出巢穴,长啼鸣。 陆行的眉心浮现鸑鷟图腾,神火和明火交相辉映,隐隐有交融的迹象,几缕焰火相触,发出剧烈的爆炸。 「火焰?你要在湖里用火焰对付我?啊哈哈…」水蛇大妖讽刺着狂笑。 他用尾巴挥动三叉戟,湖水顿时躁动起来,上百吨的水量在湖里挪动,巨大的漩涡出现在陆行的周身,妖气磨灭剑意,似是要将陆行一口吞下。 陆行嘴角勾起笑容,原本弯曲的脊背挺得笔直,青衫上附着浩然气,随着火焰飘荡。 一拳向下打出,明火向下燃烧,脚下的水都被燃烧成气态,陆行向四周连续打出几记火拳,明火在湖底的各处燃烧,使笼罩陆行的漩涡逐渐瓦解。 他如一团火焰向水蛇大妖冲去,右拳半缩起,运用上长生真气,这一击蕴含两种大道真理,便是山巅武夫都得受伤。 水蛇大妖脸色骤变,可此刻逃跑已是来不及了,他将三叉戟刺出,金色的屏障挡在他的身前。 明火与金光相触,竟无法突破金光的防御,陆行心念一动,经脉中的真气迸发,右拳狠狠打在了金色屏障上,随着咯吱的声响,屏障上出现一道裂痕。 裂痕如蛛网一般迅速扩散,眼看就要招架不住。陆行乘胜追击,心口的神火加剧燃烧,神识紧盯着此方空间,防止水蛇大妖乘机逃跑。 「糟了,这人类的能耐不比那老头弱!」水蛇大妖喃喃道。 他将一股妖力注入三叉戟中,随后丢下三叉戟,转身就跑。 「哪里走!」陆行心中轻喝,脚踩明火就要追击,可身前的三叉戟顿时光芒大盛,一个比方才更大的金色牢笼困住了他。 陆行一拳打在牢笼上,却是无法撼动丝毫,连明火都不能将其迅速焚烧,仅能留下黑印。 「好坚固的幻化之术,竟然连明火都能挡住,幸好我有克制之法。」 一身剑气从泥丸宫出发,涌入双眸,陆行的左眼变成赤红色,右边变成深蓝色,其中各藏着一柄小剑。 「心剑、开!」 陆行并指一挥,日月两色斩在了牢笼上,原本坚固无比的铁柱被劈成两半,陆行从缝隙中冲出,双目扫视着整个河床。 「在东边。」 陆行化为火焰遨游在湖床之上,整个湖底都因为这无穷无尽的明火而沸腾,湖底的大小精怪为之战栗。 「这个人类好恐怖,竟然能追着大蛇尊者跑,恐怖如斯!」 「他的破坏力比一月前的剑修更恐怖,这火焰触者即死,顷刻间就有数吨湖水被蒸发。」 「别看了,我等还是去沙里埋着吧,反正有小蛇尊者在,一个人类强者翻不了天,顶多我们再多几日。」 「说得有理,再过五天就是仙气降临的时候,我等还是早做准备。」 来到东 边,湖底有八条锁链交错,中心被束缚的是一柄黑色重剑。 「那是……老杜的本命飞剑!」 陆行心中一惊,连忙向湖底甩出一道剑气传音,「老杜,在吗?」 一侧的湖底,老剑修猛地张开双目,真气震动海水,声音向上传,「陆行,你从哪里回来了?」 声音传入陆行的耳中,他猛地回头看向真气的传来的大致方向,再是挥出一道剑气传音,「龙虎山!老杜,你的距离位置,甩出一道剑气。」 老剑修的双手双脚皆被一条绳索束缚住,他的脚下躺着昏迷不醒的卓尚暖和奄奄一息的杜读,他双目闪过精芒,一道剑气从中迸发出,斩开湖水向上而去。 「在那里!」陆行化为一道火焰向湖底冲去,玉蝉和古刹悬浮在周身,成百上千的剑气凝聚成一个剑阵。 踩着湖床,陆行瞧见了老剑修,苦笑着用剑气传音,「老杜,你这也太惨了,五花大绑?」 他看到了卓尚暖,心中松了一口气,没事便好。 老剑修目光沉重,用真气传音道:「大妖呢,你遇上了没?」 「遇到了,被我打跑了,」陆行握住古刹向绳索砍去,剑锋在绳子上磨出火花,传音道:「我想帮你解开,你我联手之下,收拾一个大妖再轻松不过。」 「别白费力气了,这绳索有古怪,寻常手段是解不开的。还有一件事,这湖中有两头大妖,你打走了一个,还有一个藏在暗处。」 「什么!」陆行面露震惊,传音道:「你可知道在哪里?」 老剑修传音道:「在沙子里埋着,那是头雌蛇,怀了胎在待产。平时那头雄蛇就在周围巡逻,也因为要守护雌蛇,他才腾不出手来对付我。」 「这绳索是由雌蛇控制的,你去杀了雌蛇,我就能脱困。」 「好,」陆行点头,传音道:「那你照顾一下卓尚暖,我去去就回。」 陆行将古刹留在此处,对小古传音道:「你设一个剑阵护住他们,等我回来。」 小古嘟嘴,挥舞着秀拳,「干吗呀,让玉蝉留下不行吗?我要跟主人并肩作战!」 陆行传音道:「你有娘娘厉害吗?」 这话一出,小古顿时不说话了,乖乖用一道道剑气布置剑阵。 陆行走出数十步,再是一跃来到湖床的上方,一脸挥出数百道剑气,都是向湖床打去的。 这一处湖床没有动静,陆行就再换一个地方,照老剑修所说,那头怀孕的雌蛇应该没在多远。 陆行来到最东边的湖床,数百道剑气斩下,还没到沙石冲出,就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人类,你好大的胆子,休要伤害我家婆娘。」水蛇大妖从沙子下冲出,数百个蛇头发出黑色的光线,将落下的剑气尽数打散。 水蛇大妖张牙咧嘴,所有的蛇头发出嘶嘶的声音:「人类,你别逼我,我没有杀那个女子,你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中文網 陆行用剑气传音道:「你等妖族在大泽湖兴风作浪、祸乱沿岸百姓,你还要问我为何赶尽杀绝?岂不是荒唐?」 「人类,你别不识好歹!」水蛇大妖怒目而视。 「我们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月前有异宝出事,整个大泽湖都因此激烈震荡,我等竭尽全力阻拦风浪,甚至救下了好几个百姓,怎么到你口中这风浪是我等掀起的?」 「我们知道武仙的规矩,等我家婆娘生完娃,我等就离开北地。」 陆行听完这些话,面色稍稍缓和了不少,传音道:「把老剑修的绳索解开,我不为难你。」 水蛇大妖面色迟疑,咬牙拒绝道:「不能解开。人类,你等诡计 多端,我是不会上当的。」 其中一个墨绿蛇头说道:「若是解开了,你和那个老剑修联手,我和自家婆娘就真没有还手的力量了。若只是你一个人,顶多拼着不要娃子的代价,你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再有一个赤红蛇头说道:「人类,你莫要以为你吃准了我,本仙有异宝在手,若不是担心伤到娃子,杀你轻而易举。现在跟你交流,是我等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你别不识好歹!」 赤红蛇头的话才说完,就被一堆蛇头捶打,他们异口同声道:「你个渣男,说什么呢!我家娃子比什么都重要,你给我等闭嘴!」 陆行面色冷漠,传音道:「我说了,解开!」 水蛇大妖甩头拒绝,开口道:「做不到,即便我能相信你,可那个老剑修呢,他当初来大泽湖的时候,就扬言要拿我们的鳞皮做甲,我如何能信他?」 陆行沉默,手中玉蝉直指,既然话说不通,那就只有问剑了。在雪津城的时候他就憋着一肚子的火,这头蛇妖现在投鼠忌器,正好拿来出气。 明火附着全身,陆行的速度陡增,挥剑砍在水蛇大妖的身上,在长生真气的协助下,每一次的斩击都能在蛇妖的身上开出一个口子。不过蛇妖的肉身强度很高,恢复的速度也快,这等伤势不能让他重创。 「人类,本仙再给你一次机会,带着你的人滚!那条绳索也送你了。」水蛇大妖被逼急了,用肉身抗住每一道剑气,生怕下边的湖床会受到攻击。 陆行一边揍着蛇妖,一边传音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力,我说了,解开!」 大妖说的话他是不会信的,长姐从小就教导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第一百二十八章:金刚琢,捆仙锁 「欺妖太盛!」水蛇大妖眼中的妖气更加浓郁,若是寻常人直视他的眼睛就如坠入了九窖冰窟。 他从嘴中吐出一个金刚圈,其上的气息尤为独特,既非灵气,又非真气,是一种陆行从未见过的能量。 「人类,此乃无上尊者的金刚圈,现在退去还来得及,否则你就会跟那个老剑修一样,被我擒下。」 陆行眉头紧蹙,这宝物身上气息的品阶很高,极有可能是一件威力极大的法宝。若是跟那条绳索一样坚固,被困住的话就真有点麻烦了。 忌惮归忌惮,陆行出剑的速度可没有一丝的停留,每一剑都是朝着下方的湖床而去的,对于妖族,他实在是生不起什么同情心。 水蛇大妖疲于奔波,阻挡住一下又一下的剑气。 「你……你逼我的!」 水蛇大妖激活了金刚圈,它以极快的速度变大,不断吸纳着周遭的天地灵气,甚至于海水和空气都被它吞噬,空间在它面前像一张苍白的纸。 金刚圈很快就扩大到能笼罩住陆行的尺寸,它没有再变大,水蛇大妖则是虚弱地站着,控制金刚圈对他神识的消耗是巨大的。 「这是、这是……」陆行的内心在剧烈颤抖,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亮灼灼白森森,这是神话里太清太上老君的金刚琢,他强撑着劈出一道剑气传音,「蛇妖,你哪来的此物?」 在金刚琢的笼罩下,陆行浑身血肉都在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缩,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强,如此以往,他绝对撑不了十息。 水蛇大妖看出了陆行的窘迫,歪着嘴大笑:「你这人类,算是栽了吧,啊哈哈哈……」 湖床下,有沙沙的声响,一条长十余丈的尾巴从河床中露出,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夫君,做得好,再有五日咱们就能让孩子出生了,那时候正好是仙气降临的时候,咱们的孩子最好一出生就受到仙气的洗礼。」 水蛇大妖看向河床那条大尾巴的目光很是温柔,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道:「婆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守护好你的。」 说着,他的目光变得阴冷,语气也充满寒意,「你放心,我会将这几位人族强者的血肉之躯练成丹药,让我们的孩儿一出生就拥有蛟龙般的体魄,还有这几柄宝剑,我们都可以给孩儿 留着,让他往后成为我蛇族第一剑修,哦不,是剑仙。」 二人交流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陆行安然无恙地站着,甚至脸上都逐渐恢复血色。 玉蝉横在陆行的身前,金刚琢停下进攻的动作,似是忌惮玉蝉中的某物。 「你们,说完了吗?」一道剑气传音落下。 「谁、谁在说话!」水蛇大妖慌乱地张望,看到毫发无伤的陆行后,他的面色瞬间惨白,张口结舌道:「你……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这金刚圈是天上的宝物,你怎么可能能够脱困。」 水蛇大妖连忙用神识沟通金刚琢,却发现无论怎么调动,这金刚琢都不会攻击陆行。 他的心神顿时失了方寸,慌乱道:「你、你用了什么邪门的术法,为何我这金刚圈不受控制了?」 陆行再是甩出一道剑气传音,「愚蠢,这可不是什么金刚圈,这是老君的金刚琢,你对这宝器的淬炼不过是皮毛,以我的能耐想要控制它轻而易举。」 与其说是玉蝉能过阻挡金刚琢,不若说是娘娘的气息能让这个金刚琢退却。陆行要借此拖延时间,他的神识已经进入了金刚琢的内置空间,企图收复此物。 这话一出,水蛇大妖浑身颤抖,双目竭力张着,「骗人、骗人,你这个人类!你一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湖床里再度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人类, 你不可能磨灭我留在金刚圈内的神识烙印,便是你那特殊的火焰灼烧也都花费三天三夜。你将金刚圈还给我们,我念咒放开那个用剑的老头,如何?」 雌蛇的声音很有分量,水蛇大妖站在原地等候着。 陆行皱眉,心中犹豫不定,「该答应吗?明日便是加冠礼,我的确没有时间在这跟他们空耗,可放任这两头大妖留在大泽湖,要知道此地离雪津城不过二十余里,若是这两头大妖大开杀戒该如何?」 若是寻常的大妖,陆行并不会如此担心,世间妖族大道多数残缺,所以大妖往往修炼成人身,以人族的身份再开一道。例如东海的白帝城主,他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之所以说多数残缺,是因为陆霜曾说过,「龙族大道完整,只是人间无真龙。」 雌蛇见陆行面色犹豫,威胁道:「人类,吾并非不能杀你,只是不愿我胎中孩儿死去。你若是得寸进尺,就休怪我们凶恶了,老剑修或许不好杀,但另外两人的境界可就差多了。」 这正是陆行最担心的,卓尚暖昏迷不醒,杜读看着身受重伤,自己更没有工夫跟这两头蛇妖耗下去了。 陆行说道:「你先放人,我再给你金刚圈。」既然雌蛇不知道金刚琢的底细,陆行自然不会说漏嘴。 「好,」雌蛇说道:「已经松开绳索了。」 百丈外,一道剑气从湖底冲出,其中有老剑修的豪迈笑声,「剑——来!」 湖底震动,八根铁索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绷得笔直,黑色重剑应声冲出,几乎以自身的力量拽动整座湖床。 「铛、铛铛铛……」一连八声巨响,如串联的霹雳炮在湖底炸裂。 重剑飞向老剑修的所在处,蛮横地砸进湖床中,震起无数细沙硕石。 在浑浊的湖水中,老剑修脚踩重剑飞出,双手各提着一个人。 他以真气震动湖水,声音响彻整个湖底,「蛇妖,尔等用女干技诓骗老夫,我予你善意让你离开北地,你贪恋宝物而不自知。」 水蛇大妖破口大骂:「老匹夫,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这湖底的宝物?我等因其登临大妖境,就该作为它的守护者,你休想诓骗我等离开!我看你就是想抢夺宝物。」 「守护?荒谬!」老剑修破旧的衣衫在湖水中飘扬,一身的剑意极为厚重,原本在水中往上飘的头发都在缓缓下垂。 「大泽湖属于北地,这等宝物若是长时间暴露在外,会掠夺此地的江河灵脉,假以时日,鱼虾翻白、湖会干涸。这天地灵秀的湖泽会彻底沦为废土,届时百姓无家可安。」 「正好世子来了,再给尔等一次机会,现在、立刻离开北地!」 湖床忽地震动,一条巨大的蛇尾从沙石中翻出,传来雌蛇尖锐的声音,「老匹夫,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难道还想被绳索捆住?尔等速速离去,休要来犯!」 陆行将金刚琢丢出,如雌蛇所说,想要炼化这宝物短时间是不可能的,但他也在上边留下了精神烙印,若是对付想驱使金刚琢,便能以此对抗。 他以剑气传音道:「五日后,我会再度前来,若是尔等还在,必杀之!」 这是缓兵之计,眼下最重要的是明日的加冠礼,自己完全可以在后日再前来剿灭蛇妖。 他侧头看向老剑修,点头示意,便率先朝湖面遁去。 老剑修苦笑,看着胳肢窝里奄奄一息的杜读,挥出一道剑气传音,「世子所言,尔等最好遵守,北地无大妖,这是武仙立下的规矩。」 话落,老剑修向湖面游去。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水面,御剑飞向岸边的车架。.z.br> 白狐儿看见天空的剑光,面露喜色,提 着裙子快步上前,呼喊道:「公子,您回来了。」 杜珂也是注意到了天空的剑光,看到其中的一道黑色剑光后,她鼻子一酸,踉跄着走上前,「爷爷,爷爷……」 陆行落地,两柄飞剑自行回到了养剑葫中,衣服已经用真气烘干了。 「别担心,你照顾一下卓尚暖,她受了些轻伤。」 老剑修先是把卓尚暖交给白狐儿,再是让杜珂好生照顾杜读。 「这孩子的本命飞剑碎了,受了重创,不过别担心,还是有办法补救的。」 老剑修向陆行挑眉,传音道:「世子,有事商议。」 陆行说道:「白狐儿,我跟老杜说点事,你们先回车架上去。」 「诺。」白狐儿背起卓尚暖,她是草原上的女子了,力气也不算小。 杜珂小心翼翼看了眼陆行,她抿着嘴唇,搀扶着杜读离开。 等到他们都走了后,陆行问道:「老杜,什么事?」 老剑修挥手布置一道剑阵封锁此处,沉声道:「那两件宝物是金刚琢和捆仙锁,绝出不了差错,那绳索封锁神魂和肉身,与神话中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世子最好将其拿到手,此物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陆行皱眉道:「老杜,你或许不知道它们身上的因果有多重,也就是在湖底能用用,若是真带到外界,天道定然会降下责罚。」 他看着黑压压的大泽湖,说道:「老杜,明日我要举行加冠礼,等后日,你我再来收拾两头蛇妖,这几日还需要劳烦你守着大泽湖,防止他们行凶。」 老剑修听到加冠礼三个字时,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他退开一步,拱手道:「好,我便在此恭候世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加冠礼,事变! 龙虎山的主峰插入云霄,山脚望山腰,四季收其间。 一间朴素的屋子,老天师一手握拂尘,一手拿着本道经,正在端庄地讲解书中道理。 而他的身侧,宋倾然低着脑袋,握着毛笔的手松弛地搭在桌上,墨渍在白纸上留下一串挂珠。 「咦——」老天师的声音一顿,偏头看向宋倾然,见其垂着头,就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在看到宋倾然毫无反应后,老天师无奈笑了笑,悠悠叹气,「要是陆行在的话,这丫头肯定愿意认真听我的课。」 「算算时间,客人们应该到了,」老天师合上道经,妥善放置到桌案的右上角,他慢悠悠地起身,再是慢悠悠地跨出一步,一步踏破空间,身形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经位于九重天。 九重天上,温谨、羿和李长生各执一方,正北方的空间产生波动,老天师从虚空走出,笑呵呵道:「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贫道恭候。」 羿行抱拳礼,「后辈替家师向老天师问好,说是当年和您的残局还没下完,问你何时有空去一趟墨学。」 「见过老天师,小子有礼了。」温谨托手作揖。 李长生拖着拂尘,竖起右手的三指弯腰行礼,「每回见您都是别样生机,愿苍天老,唯有你长青。」 「好好好,随我来吧。」老天师笑着点头,踏云而行,在前边领路,三人紧跟上。 他边走边道:「山海界里的人尚且没做足准备,怕是还要再拖延上几日。倒是北边,你们可有关注?」 「说的是武仙吗?」羿面露困惑,说道:「依我所见武仙不会死,待她归来之时就是蛮兵退却之日。」 温谨本等着李长生先开口,却见其眯眼看日没有一点说话的打算,他只能说道:「可是有关陆行,他与龙虎山有善缘,老天师的目光许是会落在他的身上。」 李长生一甩拂尘,卡着温谨的话说完,说道:「当下的陆行,远不及陆霜、陆昂,雪津城才是天下风云汇聚之所,它的存亡关系到整个九州,天下气运随时生变。」 老天师摇头失笑,两眼一眯不见天地。 「我呢,是怕雪津城出了事情,那个臭丫头会提剑来我龙虎山,她疯起来可是什么都不顾,哪家祠堂的颜面都不给,说拆就拆。」 「哎呦,」老天师似是被什么绊倒了,步子稍显踉跄,接着道:「守观、守观,天地之律令……老夫是惹不起的。」 此话一出,三人面面相窥,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在敲打他们呢,警告他们不要插手雪津城的事情。 弱冠龄,可加冠! 大理石祭坛,这一片白地无比的庄严,此地能上达天意,下听地音。 宾客纷至,猪羊祭天,编钟声起,学周之古乐。 陆行从道路的尽头走来,细数着步子走,一共三千六百步,七百二十道台阶,沿途能有三十六左大理石雕画,祭坛的最中心放置一口鼎。 此乃青州鼎,边壁上勾勒着多少田地、多少人丁,再有江河水脉的分布和走向,这便是一州之基础。 小钰、白狐儿和魏颖穿着统一的侍女服,她们各拖着一个木盘,摆放着加冠所需的笄、簪和钗冠。她们的身后各站着两个侍女,这些人两两合力举着三件端庄的衣服。 由宋言、王举名领头的阁老们来到祭坛边,宋言说道:「陆行,今日冠礼,你长姐不在。我八人看你长大,我们愿代替陆霜为你加冠,你可愿意?」 陆行作揖道:「愿意。」 编钟长鸣,声音悠久。 「初加冠!」古筝、琵琶声乐起,小钰为陆行戴上发笄和罗帕,这是缁布冠,她再为陆行穿上断袖素色襦裙,于腰间系上 细布带。 小钰贴在陆行的耳边说道:「寻古治,往后公子便有人治权。」 「再加冠!」战鼓擂擂,两边的侍女为陆行一件件取下冠帽和衣物。白狐儿再为陆行戴上皮弁,穿上黑面红边的曲裾深衣,于腰间用草绳缠上一把佩剑。 白狐儿贴着陆行的脸庞道:「兵锋利,公子可执掌兵权了。」 「三加冠!」唢呐吹响,两边侍女取下衣帽,魏颖为陆行戴上爵弁,穿上大袖长裙礼服,于腰间系上一枚朱雀玉佩。 魏颖羞红着脸,小声道:「佩绶,公子殊贵。」 「礼成!」宋言高喝一声,所有的乐器都停了下来。 陆行对着八位阁老深深鞠躬,说道:「多谢阁老。」 宋言沉默,退步走到边缘,把位置让给了王举名。 王举名微微一笑,说道:「世子,加冠礼结束了,我也兑现了同世你的承诺,恭喜你。」 「同喜。」陆行微笑着回应。 「此言差矣,」王举名笑眯着眼,环视着祭坛周围的所有人,说道:「今日请加冠,亦是请世子退位。」 陈也兴、董高卓和唐凌上前一步,他们拱手道:「于九州安稳,请世子退位!」 「什、什么!」陆行张目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几人,他再是看向宋言、陈文哲、李天泽和莫礼,他们却是一个个往后缩,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凭什么!我陆行差哪里了,竟然要逼我退位?陆行的心中顿时失了方寸,他想到了王举名可能会带着几位阁老造反,也许阁老之间有一个约定,但他真的没想到他们会逼宫退位,甚至连宋言都沉默了。 陆行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话来,「你们、请告诉我,大周皇帝许诺了什么样的好处!」 王举名平淡道:「没有什么好处,陛下只是送来了一封信,一封罪己诏。他愿意为孙老将军一家翻案,愿意承认当年的错误,追封其为神武元帅。」 「世子的困惑有些多余了,」王举名挑眉,那有恃无恐的目光似是在挑衅陆行,「雪津城最初是大周建立的塞城,用于抵抗蛮族的军事基地。后来除了孙穆老将军的事情后才有了北地陆姓,若您是陆霜或者陆昂,今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便是十封罪己诏都没用。只是可惜了,他们死的死、伤的伤,陆姓到你陆行算是走到头了。」 白狐儿看不下去了,斥声道:「荒谬,若是没有陆姓,北地哪里来的二十年太平?我是在草原长大的,我且告诉你,蛮族怕的不是北地,也不是雪津城,而是陆霜,或是说北地陆姓。世子才加冠,你等就行谋逆的事情,真是……」 「啪」的一声响,白狐儿的脸上留下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宋言喝声道:「住嘴!此地没有你说话的份!」 白狐儿忍着痛,没有伸手捂脸,她倔强地站着,不肯低头、不愿服输。 「丫头,男儿的事情自有男儿来解决,有我在呢,你家公子可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陆行上前一步,环视着祭坛的所有人,眼中生出寒意。中文網 「王举名,你谋逆造反的事情我早就知晓,若是你迷途知返,我便饶恕你的罪过。」 这话便是告诉王举名,他早就安排了人防备,是最有力的警告。 王举名浑然不在意,笑道:「世子错了,说臣谋反属实是污蔑,雪津城本就是大周皇朝的一块版图,我请世子退位可不是一句空话,老夫是老者圣旨的!」 说话间,一个侍从堵上木盘,上边放置着黄帛。 王举名摊开一只手指着圣旨,问道:「世子你可要看看?让您退位的不是我,是陛下,儒语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公子放心,我既然做 此决定,定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 陆行眯起眸子,冷声道:「如此说,功过不计?生死不误?」 王举名颔首道:「功过不计!生死不误!」 「来人,陆行不肯尊圣旨,给我拿下!」 祭坛外齐刷刷冲出一队兵卒,这些人穿的甲胄是用钢铸造的,是精锐中的精锐。放眼望去共有五百人,每一个人都是金刚境的武夫,为首更是一名六楼武夫。 白狐儿、小钰和魏颖纷纷变了脸色,她们把目光投向陆行,待他拿定主意。 陆行拍着魏颖紧张到颤抖的肩膀,说道:「想什么呢,难不成要随我赴死,可别,你给我好好活着,1即便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活着,算是替我走一走人间。」 他随后看向王举名,冷冷道:「一些武夫罢了,还困不住我!」 「剑——来!」由于加冠礼,陆行便没有把养剑葫带在身边。 「铛、铛!」两声剑鸣响彻整个雪津城,一金一银两道剑芒从城主府冲天而起,向祭坛而去。 古刹和玉蝉落到陆行的身前,速度快到肉眼不可察,待发觉时,已经有狂风四起、轰鸣不断。 陆行并指一挥,古刹和玉蝉盘旋在陆行的周身,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在他的驱使下斩向包围而来的甲胄士卒。大宗师圆满的剑气威力这些金刚身的武夫可招架不住,一个个被逼得后撤,就连那位六楼武夫也犹豫不决,不敢寸进。 王举名拍手道:「欧隆,你要还等到什么时候,出手吧!」 「哼,你的人真没用,连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一个魁梧的汉子从祭坛外走来,手中握着一把关公大刀。 「陆行,陛下的圣旨不都不遵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欧隆说完这一句再没有别的废话,挥刀就朝陆行砍来,甚至打了个措手不及。 陆行脸色骤变,若是他一个人,有神火和明火的加持,他还真不惧怕。可小钰她们都在身边,动起手来难免伤到他们。 「竖子尔敢!」电光石火之际,天空忽然有一道白芒落下,一杆银枪刺破落下的刀势,枪势未减丝毫,朝欧隆杀去。 陆行连忙用护住小钰她们,阻拦肆虐的气浪,心中也是落下一块大石,「晁陶到了!」 第一百三十章:方士一路,最需求索! 银枪逼退欧隆插入大理石中,晁陶从天而降,负手踩在枪柄之上,他的目光越过欧隆,直勾勾看着王举名。 「你王举名平日里耀武扬威就算了,今日竟然敢聚众谋反。北地到底姓什么?雪津城奉谁为主?这些个问题便是三岁的孩提都答得上来,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哦不对,你是大周朝册封的长乐侯,借着别人的地允诺好处,大周朝廷也是个不要脸面的,与你还真是一丘之貉!」 欧隆被一枪逼退后并没有再度出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晁陶,「用枪的高手?你刚刚这一枪已经有接近道境的威力了。」欧隆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厉害,枪起南蛮,力有余而道不行,除了枪神李寒光外,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强劲的枪势。敢问大名?」 王举名轻蔑道:「一个输家罢了,区区丧家之犬,若不是武仙出手救你,你早就死在荒野中了。晁陶,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敢管我雪津城的事情?」 闻此,陆行心下一笑,晁陶可不是外人,真算起来,他的身份很是特殊。 「让王阁老失望了,啊哈哈……」晁陶哈哈大笑,右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亮给所有人看。 「陆霜给的,我为武王亲卫!凡北地兵马士卒见此令即见武王本人,尔等还不速速拜见!」 圆形的玉牌,中间勾勒着一柄玉剑,是照着武王的无痕剑雕刻的。随着晁陶的一声喝令,玉牌闪烁,一个白色的星点缓缓掉落,待白点落到大理石地时,一股寒气以白点为中心朝四方而去,寒风席卷了每一个人,人人挂白霜。 「剑名,落雪!」一声翠鸣响彻整个祭坛,声音清冷、孤傲和空幽,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浑身颤抖。 于近处,李天泽手中的长剑震颤,似是要呼啸而出。 「固天,安分点,」他将长剑按回剑鞘,再是用手擦拭眉梢的霜雪,无奈笑道:「都说陆霜剑意无双,老夫真是见一次震惊一次,如今境界遥不可及,怕是我穷极一生都追不上了。」 陈文哲叹了口气,「想不到武王留着这一手,想来也是,她虽然很少插手雪津城的政事,可雪津城的政绩就从来没乱过。王举名是小瞧了陆霜,他自诩智计无敌天下,怕是真以为陆霜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女孩。」 更远处,整个雪津城都为之躁动,满城飞剑腾空而去,席卷风云、剑划长空,万把飞剑如大鹏展翅,天空都没遮蔽了光亮。 「这、这是……」 「这定然是武王的亲令!」那些钢甲士卒目露震惊,他们一个个放下手中的兵刃,更有甚者嚎咷痛哭。 「武王、武仙,我刚刚竟然将刀兵对准了她的弟弟!我受武王恩惠而成长,雪津城的刀是对准恶人的,我真是禽兽不如——」 为首的六楼武夫一脚踹到嚎啕痛哭的士卒,鞭子抽打在士卒的脸上,喝道:「混账,尔等竟敢缴械,我等是王师,奉的是大周陛下的命令。区区陆霜算什么,一介女流罢了!」 「你、你……你怎么敢的!」六楼武夫的话彻底引发了众怒,一个个士卒重新捡起兵刃,他们包围住六楼武夫,口中唾沫横飞。 「大胆,你个莽夫怎敢嘲讽武仙大人!什么大周陛下,在北地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我等只认武仙大人。」 「弟兄们,我们用武阵!」那个被抽了一鞭的士卒忍痛站起身,怒目看着六楼武夫,「武仙大人不在,我等要替她守护家人,先拿下这个耀武扬威的东西。」 剑铺满天空,随后缓慢散落,每一柄剑的最锋利之处都粘着一点白芒,雪花皆白意,霜刃试人间。待这些剑的主人再拿到自己的剑后,他们会发现,手中的剑比以往更锋利,更是能从其中参悟到一式剑招。 「剑赐漫天雪,三 千剑意藏其中。」陆行看着天空上的光景,心中叹息。那日他和秦武在南城墙都用过一式落雪,可在此招面前,就是皓月和萤火的差别。 每一天雪花都是不同的剑意,却又恰好适合每一个人。陆霜曾说,「大道同归而殊途,当你登临此境后,剑意什么的就再也没有秘密了。」 陆行深以为意,抬头数着漫天雪花,一目就知不止三千,数量得用万计了。这百余息的功夫,陆行参悟着上边的剑意,足足领悟了十九片雪花中的剑式。 「王举名,你的胜负手何在?雪津城内,再没有一名士卒会听你的。北地姓陆,从来不是说说而起。你若束手就擒,我看在王芷茗的份上,我饶过你们王家全族,你的话,流放千里便可,你可认罪?」陆行明知道王举名不会认罪的,他这话是说给那些士卒听的,算是涨自己这边的士气。 王举名对陆行的话丝毫不在意,目光有些呆滞,似是沉浸在这漫天剑意中。他轻笑道:「陆行,你这手令可能指挥大池武卒?我已与秦武相约定,待他赶到,北地就能换一个主人了。而你的威风,也就只剩下一时片刻的工夫了。」 「我何罪之有啊?」王举名仰面看天,放声道:「我本就是朝廷的大学士,当年雪津城是塞城的时候我抵达此处,与这满城子民共患难,更是助你陆姓执掌北地二十年。」 「我们这些老头子,念旧也念情,我将王芷茗许配给你,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王举名偏头看了眼宋言四人,嘴唇抿了抿。 「我呀,没有要逼上梁山的意思。我只是要世子退位,你我可以谈,北地是一把刀,刀是需要主人的,且不言武仙能不能平安回来,眼下的境遇,大周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已经拥有了提刀的能耐。人人都说我王举名是毒师,我只不过是为了天下太平奔波罢了。」 远处,有一快骑绝尘而来,手中高举一封信,「让路——,有军情!」 骑兵翻身下马,看着祭坛中剑拔弩张的众人,他不知道该跪谁,犹豫了片刻后,他对着青州鼎磕头,再是恭敬地打开信,念道:「秦武率领万骑向雪津城逼近,行军至离雪津城一百二十里开外的地方被迫停下。有一人和秦武大打出手,鏖战一夜仍未分出胜负。」 王举名皱眉,喝声问道:「此人是谁?」 骑兵在信上来回翻看,颤声道:「他叫——苏白。」 「苏白……这是何人?哪来的山巅武夫,竟然能跟秦武过招?以往怎么没听说过?」董高卓眼中困惑,右手却是不知觉地捏拳。武夫善战,谁都不例外、 「苏白?」王举名喃喃道,便是以他的阅历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叫苏白的山巅武夫。 在场所有人都是迷糊的,唯有陆行嘴角勾起笑容,心中格外的温暖,「算你懂事,上回害的我陷入众妖的埋伏,这次你既然出手帮我,那什么两成的北地气运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董高卓迟疑了一会儿,说道:「王阁老,我去那边看看,能拖住秦武的高手,想来就是陆霜安排的。」 话落,他健步如飞,夺过骑兵的马匹就扬尘而去。这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逃难呢。 陈文哲撇嘴道:「董高卓是不想掺和对陆行出手的事情,他这是跑得远远的,免得心虚。」 李天泽颔首,苦笑道:「的确如此,陆霜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道,天下的武夫和剑客都对她心服口服。我等念及孙穆老城主的情,更是从没忘记自己曾经大学士的身份,如今有机会拨乱反正,也不知道何为乱、何为正,姑且看看吧。」 随着战局的变化,欧隆的面色愈发难看,冷声道:「长乐侯,如今的情形可与你当初答应我的有些不同,你到底有没有能耐?实在不行,我就 掀底牌了。反正我的目的就是杀了陆行,他一死这些幺蛾子就都没了。」 王举名瞥了他一眼,说道:「慌什么!老夫还没出手呢,这天下第一的方士之名,时过境迁,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了。」 他抬天招手,祭坛的伤口出现一个硕大的倒三角,极目看去,这是一个笼罩整座雪津城的阵法,以山川地势、风云变幻为核心,阵法汇聚天地之力,来自四方的灵气向祭坛的上空汇聚,一个浓郁的能量池凝聚在阴云之上。 「轰隆!」有如雷鸣,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天空射下,覆盖住王举名的全身,清浊二气、阴阳五行环绕在他的周身。 「方士一路,最需求索。我夺天地造化,以阵法为媒介,人身同天地相契合,这大道便走出了第一步。」 声音恢宏,闻着内心无不生出敬畏。 「此一路,前无古人,老身便以身试道,此前我曾走出十丈,今日再试,当走二十丈!」 陆行心中震惊,王举名还真能走出一条属于方士的大道来,无愧于天下第一方士之名。 「只可惜了,今日为敌,先前与他相约,功过不计!生死不误!」 第一百三十一章:雪津城大战(一) 暖宇阁,傅沐缓步走出屋子,她抬头看着祭坛方向的天空。先是有满城剑雨,又是这天地灵秀聚集生出的异象,一条属于方士的大道从无到有地演变。 「他,终究是下了决心……」傅沐回首看着墙上的画像,恍惚间,画上的白衣书生活了过来,原本的留白化为危墙和火海,书生的折扇指着苍穹,漫天箭雨落下而面不改色。 「老伴,你说王举名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想不到一语成谶。」傅沐摇头失笑,眼中满是苦涩。 「九州、天下,老伴你走早了。那一代人没做到的事情,下一代人或许能行。那些个后辈里,孙琦不比陆行差,他就是出生错了。当年十学士来到雪津城,到如今的兵刃相向,真让人扼腕道惜。」 傅沐不再留恋这画上的身影,转身面朝门庭,对着门庭外喊道。 「来人,备轿——」声音很轻,却传得很远,似是有人暗中推了一把。 大雪飘落,天空尚有零星剑意。 屋檐上,女娃娃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她忽地站起身,注视着傅沐的背影,喃喃道:「二十年了,姥姥终于离开书屋了吗?」 女娃娃的体内有一种特殊的蛊,能让她永驻青春。 她目送着傅沐走入车架内,说道:「自从先生死后,姥姥就画地为牢于书屋,明明先生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可姥姥总会自责。」 等到车架挪动,她也跟着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屋檐,暗中保护傅沐。 祭坛,王举名登天二十步,身后浮现法相天地,一手罗盘定四方,一手戒尺量天地。 他从高空俯视着陆行,质问道:「陆行,这是老夫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放弃北地王位,念及你我往日交情,我允你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然而陆行没有回答,甚至看都没看王举名一眼。 王举名接着劝道:「三年前你跑到龙虎山隐居,你不是最讨厌麻烦,喜欢清静的日子吗?现在我只是让你做出和三年前一样的决定。北地不会因为你而灭亡,顶多是换一个名字罢了。有我和陛下的助力,定能败退蛮族大军,北地的子民也不会无辜牺牲。」 这一回,陆行终是抬头看向了王举名,目光如一把洞穿人心的剑。他说道,声音平淡,「我……信不过东周皇室,他们是天人一手扶持的人间势力,便是我信,这天下苍生如何信?」 他的声音变得高昂,转起身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接下来的话出自肺腑,「这一时安稳,你们都忘了吗?百年前的人间是什么模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高位者颤颤巍巍,天人如一柄剑架在所有的脖颈上,何时死、何时生都在天人的一念之间。」 「我陆行,书生意气、舞文习武,只为让这黎民百姓有尊严的活,有尊严的死。」 「儒圣有言,人间可以战乱、可以灾年,唯一不允许天人插手。人间的纷乱,自有凡人定。」 陆行再是看向王举名,目光坚定,「我当年愿意放手,是信得过孙琦,我如今不愿退位,是信不过你们!」 祭坛的一侧,陈文哲看着意气风发的陆行,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人间的纷乱,自有凡人定;人间的纷乱,自有……」 他忽地转身,朝着宋言拱手,说道:「宋老,二十年前的一场烈火早已燃尽我心中对大周的留恋,那股心灰意冷我不愿再受第二回了。且不管你们怎么觉得,至少我、帮定陆行了!」 他提步而起,不是走向六楼武夫,也不是走向欧隆,竟乘风向王举名而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陈文哲的白袍翻飞,天空书写着「良」「哲」两个大字,这是他沉浸贤人境二十年领 悟的两个本命字。 当两个金光大字书写完璧,陈文哲周身的浩然气开始蜕变,仅有了一丝浩然正气的影子。 若是贤人也有大圆满一说,人间唯有陈文哲! 「王举名,这回我不跟你论对错,这天下的道理是说不清的。实在不行,等我百年之后就去地下给孙穆老前辈赔罪。今日有老夫在,绝不会让你伤陆行一根毫毛。」 王举名皱眉道:「陈文哲,便是算上这两个本命字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何故自讨没趣?」 「若是算上老夫呢!」晁陶喝道,一身罡气爆发开,锋锐无比。 他一步踏空起,插在地上的银枪飞出,在长空环绕一圈后落入晁陶的手中。他来到陈文哲的身侧,枪尖指着王举名:「老夫早就看你不爽了,我坐镇问天阁,也就是你老用神识窥探。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的方士就真是天下第一了,单不用陆霜出手,我和陈文哲就能败退你!」 王举名轻蔑道:「狂妄!一个大儒都不是的书生,再加上一个练枪的武夫,连道境的门槛都没摸到,还敢问战老夫,真是自寻死路!」 晁陶口吐芬芳,分毫不让,「谁说老子不是道境?鼠目寸光的老东西,瞪大你的狗眼瞧好了。」 「秋实!你我合力,让他瞧瞧!」 晁陶一步退开,腰腹夹枪,一手拦拿扎快如疾风闪电。每一下都在积聚势气,出枪、收枪,长枪扎出时隐约有银龙咆哮,枪柄贴于腹部,左手用劲将拦拿扎藏于毫厘,枪不移而枪尖动,人未动而形已出。 说时迟那时快,银枪脱手而出,幻化为一条银龙直上九天,硕大的龙头在天空咬下一个口子,一股枪意填充其间。 「以天地为根本,枪道既成!」晁陶踏步上九天,右手重新握紧银枪,再是如陨星下坠,一时比日还要耀眼,持枪向王举名杀气。 王举名面不改色,控制着法相天地阻拦,「就你这破道,也就勉勉强强十丈罢了。」 陈文哲跟着出手,浩然气演变出一柄百尺长剑,重重向王举名的法相天地斩去。 三人都不愿意战斗的余波殃及雪津城,都跑到高空去打了。 此刻的祭坛处,欧隆一步跨出,铁拳向无人保护的陆行袭去。 陆行手持双剑严阵以待,这一拳他避不了,身后的小钰、魏颖和白狐儿都是普通人,这些罡气足以要了她们的命。 「哼,尔敢!」一个黑衣女娃拦在了陆行的身前,秀剑与欧隆的铁拳相对,无数剑气向周遭肆虐。 黑衣女娃看着娇弱,力道却是大得惊人,便是欧隆这等山巅武夫都不能打退她。她左手为掌,向欧隆打去,逼得欧隆后撤拉开距离。 「你又是何人?」欧隆狼狈地缓住身形,面带不善,怒道:「你绝不是看起来这般年轻,修的什么邪门功夫,方才的力道没有真气的加持,你不是寻常武夫。」 祭坛外,四个面无表情的人抬着一顶轿子走来,他们一个个体表冒着金光,少说是金刚境的武夫。 轿子落地,傅沐从中走出,说道:「她修炼力蛊,是我的人。」 她缓步走到陆行的身侧,说道:「欧隆,你敢孤身一人来我北地,就不怕回不去吗?」 陆行终是松了口气,「傅姥,你可算来了。小钰、魏颖和白狐儿就交给你照顾了,我且上前会一会这欧隆。」 傅沐点头道;「好,世子尽管放手而为。」 她朝黑衣女娃招手道:「墨玉,回来。」 黑衣女娃正在和欧隆交战,她一剑推开欧隆,回到傅沐的身侧。 陆行猛地窜出,双剑在手,腾空旋转,如一个剑气漩涡向欧隆杀去。 「来 得好,老子正要杀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欧隆和陆行战斗在一块,拳法大开大合,杀力十足。 「听说你在贾城的时候领悟了一条剑道,现在看来,你似是用不出那条剑道。这大宗师圆满和道境的差距,可是天壤之别!念什么和我斗!」 欧隆大喝一声,「道开!」 天空被撕开一个口子,其中出现一条烈火大道,烈火跳跃之时就更感受到其间的蛮横拳意,拳势自苍穹落下,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陆行皱眉,所有神火和明火的加持,但他和真正的山巅武夫还是有一定的差距。若是真打起来,仗着两柄飞剑,过个百来招是没问题的,若是久战就很容易露出颓势。 墨玉眉梢皱起,看着天空的大道,声音稍显稚嫩,「姥姥,这欧隆有些厉害的,便是我的力蛊爆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傅沐皱眉道:「你打不过是正常的,蛊道自三十年前就颓败了。如今的人间以三教大道为主,也就只有剑道和枪道能够和它们比比。」 墨玉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傅沐咬咬牙,说道:「赌、只能赌。赌二十年太平能否换来人心,陈也兴、李天泽和宋言若是出手帮陆行,他便有机会能赢。」 墨玉眼中有疑惑,问道:「照着姥姥所说,他们加起来至少是两位道境了,为何是有机会?不该是稳操胜券吗?」 傅沐解释道:「刚收到的消息,八皇子来北地了,说是奉圣旨来的。」 墨玉若有所思地点头,言下之意是,还会有道境的高手前来参战。 第一百三十二章:雪津城大战(二) 祭坛的最外围,卓尚暖藏在喧哗的人群中,怀中的长剑嗡嗡颤抖,她美眸闪烁,环在胸前的双臂紧了紧,「安分点,以你家主人的能耐,还参与不了那样的战斗。」 待青竹不再颤抖,她悠悠叹气,「想不到陆行口中的多等几日,竟然是指今日这般的劫难。不愧是能让谭菁看上的男子,二十出头便敢跨越境界迎战山巅武夫。听那欧隆的意思,陆行早在贾城就已经开出一条剑道……」 剑道一词听着平平无奇,不是此道之人更不知其中难处。 卓尚暖自身就是一位用剑的高手,越想越是心惊,「既然开了剑道,为何不用呢?明明都落下风了,总不能藏着捏着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卓尚暖专注看向祭坛,若是不提董向雪的事情,像陆行这样一个剑术高超的俊秀青年,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 她喃喃道:「真想见一眼陆霜大人……」.z.br> 祭坛的最中间,陆行持古刹与欧隆交战,玉蝉悬于一侧,配合着他的进攻。 又是一次相撞,一拳打在剑刃上,强大的力道将陆行震退八步。欧隆的拳速很快,几乎每一次出拳都能使空气嗡嗡响,因为古刹无法突破他的肉体防御,所以欧隆打得很猖狂,招招都是以攻代守,只要不是刺向眼睛和下阴,他都懒得防御。 陆行疲于防守,先前欧隆没开道的时候,他的攻击还能对他产生威胁,可现在欧隆在大道的加持下,肉身的强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攻击。 「该死!」陆行一个不慎被欧隆击中肩膀,肩胛骨当即被折断,所幸是左肩,否则陆行连握剑的力气都没了。 他抽身腾空,玉蝉中落下一道剑气,这是娘娘留下的最后一丝剑气了,陆行挥动古刹挥出一道剑气,一虚一实向欧隆杀去。 娘娘留下的剑气能一瞬秒杀六楼武夫,虽不能斩杀山巅武夫,但是击退山巅武夫的能耐还是有的。 「这股剑意的强度,莫非是陆霜的……」欧隆眯眼,头一回没有主动出手,他蹲身扎马、左拳后捏,面对陆霜的剑气,他绝不敢松懈对待,当谨慎再谨慎。 「蹭!」剑气落下,欧隆的左拳滴落鲜血,从手背到手肘被划开口子,深可见白骨。残留的剑气侵入他的手臂,阻止伤口的愈合。 「呼、呼呼……」他大口喘着气,有那么一刻,他感知到了死亡的威胁。武仙名震寰宇,他曾见过武仙一剑,畏惧至今不减反增。 陆行缓住身形,明火在肩膀处燃烧,碎裂的骨头以极快的速度重塑,甚至比原先的更加坚硬。 忽然,一个声音传入陆行的脑海。 「陆行,我有个法子能让你短时间内提升战力,可愿一试?」 「晁陶?」陆行抬头看向天空,云层上轰鸣不断,战斗估计很是激烈。 晁陶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我,我虽不知道你修炼的炼体诀是什么,但上回我将长生真气注入你的体内时便感知到了那股力量。它和长生真气只之间的契合程度很高,你可以让它们相互融合,也许能让你的肉身强度更上一层楼。」 「融合吗?」陆行喃喃道。 他调动丹田中的长生真气,通常时候它和明火以丹田为界限,每一次吐纳都能互相增益。上回跟王芷茗合床的时候,长生真气就冲入经脉中,甚至压制住了明火。 「引真气就没有说得那么简单,只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能拼上一拼,那就不犹豫了。」 陆行勾动丹田中的长生真气,明火涌入丹田中,长生真气瞬间被激活,一条由无数的大道余韵组成的火龙在丹田中盘旋,随后猛地冲入经脉中。 「神火为引,明火爆燃!」 陆行 将一缕神火融入明火中,顿时引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的四肢百骸都有火焰冒出,长身真气借机占据所有的经脉,明火则是由外向内挤,经脉被真气撑烈,再由明火塑造出崭新的筋脉,两种不用的能量因此能待在同一条筋脉内。从外界看来,陆行被紫红色的火焰包裹成一个火蛹。 小钰面色有些焦急,抿着嘴不敢吭声,她的体内也有长生真气,所以他知道陆行此刻是在进行某种蜕变。但不管如何,一定会很痛的,小钰咬着牙,若是能的话,她真想代替陆行来承受这一份痛苦。 白狐儿亦是紧张得脸色惨白,眼眶充满泪水,「公子,您千万不要有事……」 魏颖低垂着头,手指掰扯着衣角,整洁的裙裳被扯出三四道褶皱。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她一个人能听清,「陆行,你要好好活着,我不想你走单阳的老路。」 傅沐眯眼看着陆行,说道:「这些火焰有些特殊,与蛮族那边的图腾之力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不同之处。」 墨玉问道:「姥姥,陆行是不是顶不住了,要不要我去帮帮他?」 「未必,」傅沐摇头道:「你没注意到吗?陆行的生命气息反而愈发强劲了。你去拦住欧隆一会儿,陆行的蜕变需要时间。」 「诺。」墨玉说道,双腿一蹬,如一块千斤巨石冲出。 欧隆正打算乘胜追击,再给陆行补上几拳,却被墨玉手中的长剑拦住了。 「你这女娃娃,赶紧滚一边去,休要自讨苦吃!」欧隆和墨玉交手,几乎招招逼得她节节败退。 他故技重施,以方才对付陆行的拳法用来对付墨玉的剑术,铁拳狠狠地打在墨玉的右手臂上,长剑当即从手心滑落。 墨玉面不改色,一脚将长剑踢至一侧,只过了三息,她再次挥动右臂,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活动着筋骨,冷声道:「力蛊苏醒!」 大地为之一震,大理石地面被墨玉的重量压得迸裂,她的双足深深地陷入碎石中。她看着娇小,可每一次挪动不足都能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出现无数裂痕。 她耸耸肩,朝欧隆勾勾手,「来,你再打我一拳试试!」 欧隆毫不犹豫,当即一拳向她打来,而这一下的拳压,以此二人为中心,狂风向周遭而去,速度快到能在金刚身上划出伤口。 傅沐一步迈出,挡在小钰她们的身前,挥手用浩然气组成的屏障挡住了袭来的风刃。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贤人境的修为,二十年来还是头一回发挥作用。」 云端之上,王举名控制法相天地独战晁陶和陈文哲。 王举名默默盘算,「得赶紧收拾了这二人,务必要尽快拿下陆行。否则……」 他有些担心,若是陆霜得知了此地的动静后,她定然会不顾一切提剑赶来,说不得就要拿自己以命换命。 「陈文哲毕竟没有大道,他支撑不了多久的。难缠的是晁陶这个武夫,以枪入道的对手自己还是头一回撞上,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举名一边思考一边控制阵法,「段时间是杀不掉的,得想个法子困住晁陶。」 「有了,晁陶当年不是问道输给了李寒光,那我就用心阵勾起他的心魔,让他自己困住自己。」 王举名快速捏出几道符咒,以此拖延时间制作心阵。 陈文哲控制着浩然气具象的宽剑和法相天地交战,注意到王举名的动作后,他提醒道:「晁陶,你小心点,王举名定然是在准备阵法,你快去打断他。」 「收到。」晁陶大喝一声,不再搭理法相天地的纠缠,直接朝王举名本身杀去,银枪如闪电探出,企图直捣黄龙。 王举名面色 顿时变得难看,他甩出一个又一个符咒小人,却是被晁陶一枪洞穿,晁陶速度不减,银枪在大道的加持下威力陡增,瞬间破开法相天地的防御,撕开阻拦的灵气屏障,向王举名杀去。 王举名见势不妙,连忙驾云逃窜,但他的速度哪里快得过山巅武夫,很快就被晁陶追上了。 「王举名,你这方士不过如此!」晁陶大喝一声,银枪锁定王举名的咽喉,打算一击毙命。 王举名忽地停下了逃窜的步伐,他眯眼看着晁陶,之前的慌张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淡定自若地看着晁陶刺来的一枪,笑道:「晁陶,你一个手下败将,谁给你的胆子追逐!」 他右手贴着腰腹,左手悬于胸前,做了一个握枪的起手式。天地灵气在他的手心汇聚成一把银枪,随着王举名腰马合一,抽身刺出长枪,一股铺天盖地的枪势席卷而来,整个天地为之一暗,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这刺出的一枪上。 「你、你不是王举名……你,你是李寒光!怎么可能?」晁陶犹豫了,本来夺命的一枪有了一丝的停滞,手中长枪更是被王举命刺出的一枪挑飞。 而在陈文哲眼中,晁陶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文哲焦急喊道:「晁陶,你怎么了?快醒醒,别中了王举名的诡计。」 说着,他向晁陶飞来,企图用浩然正气唤醒他。 「陈文哲,本来没让你插手,你非要来碍事……」王举名的速度极快,方士练术也炼体,他在速度和力量上完全碾压陈文哲。 他瞬间出现在陈文哲的面前,一拳打在陈文哲的腹部,冷声道:「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不杀你,你好自为之。」 随后,他布置一道阵法困住陈文哲,转而向云端下而去。 「陆行,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雪津城大战(三) 在火焰的包裹中,陆行的肉身在进行一种前所未有的蜕变,便是羊皮卷上都没记载。 肉身的强度已经无限接近于七楼武夫,陆行想起了在平河郡时那个女刺客的金刚琉璃身,若是在崭新的明火加持下,陆行自信能以肉身鏖战七楼武夫。 「明火境大圆满,神火境大圆满,照功法所说,可以修炼业火了。」 陆行心想着,就要控制两种火焰相触。 此刻,外界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 力蛊爆发下的墨玉在力道上甚至能压制欧隆,就是速度和技巧上欠缺,所幸她只需要守护在陆行的身边,护住方圆三丈她还是有能耐的。 欧隆久攻不下,他忽地看向一侧的傅沐,粗眉倒竖。 他在和墨玉对轰一拳后,左脚蹬地调转方向,速度忽地陡增,提拳向傅沐和几个女子而去。 「傅沐,你敢插手吾皇的事情?这两年北地和大周的冲突里就你跳得最欢,老子一定要好生教训你一番!」 「大胆!」墨玉的脸色刷得惨白,以最快的速度向傅沐赶去,原先插在地上的长剑应声而动向欧隆刺去。 墨玉甚至快过了欧隆的拳速,她跑到傅沐的身前一拳向欧隆打来的铁拳而去。 「呵呵,小娃娃就是好骗!」这一拳落了空,欧隆脚下一变,身子向另一侧而去,速度比之前快了几乎一倍。 「糟了。」墨玉知道中计了,连忙迈开步子就要补救。 傅沐的手打在她的肩膀上,宽慰道:「行了,别追了,交给陆行自己吧。」 说着,她敲了下墨玉的脑袋,「还是这么笨,以人家的速度你怎么可能追得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你下次长记性就好。」 眼见欧隆的拳风已经吹动了火焰,猛烈的拳风和紫火撞上。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祭坛为中心,漫天火星向周遭而去。 李川亭腾空而去,手中长剑挥出,一道淳厚的黄光笼罩整个祭坛,将四溅的火焰全数挡住。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不绝。 「莫非世子……不会吧,那么多阁老在,总不能干看着。」 「休要胡说,世子是武仙大人的弟弟,哪有这般容易毙的。」 「这几日有流言说,武仙大人下落不明,可能重伤不治了。」 「胡说!你个乱说话的贼人,休要胡言乱语。」 卓尚暖被人群推搡着,踮着脚尖从人头的缝隙中看向祭坛中心,喃喃道:「陆行,可千万别让人失望啊。你还要带我去见白雪呢。」 烈火卷风云,漫天火焰的最中心,一双紫红色的眼睛尤为夺目,陆行单手捏着欧隆的拳头,右手后缩,随后猛地推出,火焰在掌心爆发,将欧隆震退数十丈。 「玉蝉、古刹,烈火淬剑身!」 长生真火包裹住剑身,随着陆行的并指斩下,两剑一左一右向欧隆而去,真火焚烧下的光线都扭曲了。 「竖子,狂妄!」欧隆怒吼一声,马步提拳,拳意如千军万马向陆行而去。 然而这无双拳意在两剑面前脆弱不堪,所到之处拳意溃散,剑身在真火的淬炼下更显锋锐。 「噌、噌。」玉蝉从欧隆的左肩划过,臂膀上缺了一块血肉,古刹从欧隆的小腹而过,衣袍被染成血色。 玉蝉和古刹绕着祭坛飞了一个圆后,它们回到陆行的身侧,血水从剑身滴落,杀气欲浓。 陆行环视周遭,喝声道:「今日,还有谁要造次,一并来便是了!」 话如惊雷落下,周遭的火焰尚未完全消散,祭坛周围的人群听见陆行的吆喝声,顿时爆发了热烈的欢呼。 他们的声音很是混杂,到了最后凝聚成一声问话。 「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 陈也兴皱眉,便要提步上前,却是被唐凌拉住了,只见唐凌劝说道:「陈兄,不急,正主还没到呢。再说了,上边估计已经分出了胜负。」 「正主?什么意思?」陈也兴面色一滞,没听懂唐凌话里的意思。 唐凌神秘一笑,「八皇子的车架已经到雪津城了,来的还有荆卢和王琮。」 陈也兴猛地回头看向唐凌,脸色凝重,质问道:「你、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为何大剑师王琮会来?还有那个叫荆卢的,怕又是一位道境高手吧。」 唐凌浑然不在意陈也兴的质问,摆手道:「你且放心,我们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陆行今日跑不了的。他即便不会死,我等也会把他押送回京都。」 「让人失望!」陈也兴拂袖,冷哼一声。 唐凌也是个爱面子的,争执道:「你说什么?难道要依靠你一个连山巅武夫都不是的废物吗?老夫至少曾经是山巅武夫。你就沉浸在无敌于六楼武夫的美梦中吧!」 陈也兴冷着脸,没再出声,天空一道巨响,所有人都抬头看去,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天上的阴云忽地下沉,云海下坠,王举名出现在云海之下,法相天地向下落下一掌,风云起、天色变。 「陆行,我本无意杀你,奈何你负隅顽抗。一掌落下,生死勿论。」 陆行抬头看天,毫不畏惧,「王举名,逞口舌之力,你就这点能耐吗?」 陆行手握双剑,脚下一蹬从天而去,双剑合璧,紫红烈焰如一朵盛开的火莲,正面和法相天地对上一掌。 「轰隆隆、噌隆隆……」 天空古代云海被这一次的对撞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日光照耀着烟尘中,陆行安然无恙站着。 「你、变得更强了。」王举名有些意外,才一会儿的工夫,这陆行就已经拥有了挑战道境的实力。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毫不慌张,一切仍在他的意料之中。 祭坛的正南方向,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 两骑在前边开路,后边是一辆奢靡的马车,绥、轼竟是玉石所著,车厢上的帷、幔都是云锦的质地,车厢宽大,有辎车的样式。 马车上下来一人,衣着紫貂袍,绣五爪金龙,两肩前后各一,其中云彩有五种变化。 此人便是八皇子——王仁。 王仁抬头看着高空对峙的陆行和王举名,脸上顿时挤出笑容,说道:「两位先下来吧,我带了陛下旨意,不妨先听听再说。若是谈不和呢,你我再做打算。」 他说话的时候,左右各站着一人,左边是荆卢,国子监的大儒修士;右边是王琮,道境剑修。 「二位应该不想我动粗吧?」 陆行瞥了下方王仁一眼,自是注意到了他身侧站着的荆卢和王琮,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心中暗道:有些麻烦了,王举名和欧隆已经够我折腾了,若是再来两个道境的,我可真就要缴械投降了。 陆行踏空向下,回到了地面上,他看着扑过来的小钰,露出一个大大的拥抱,「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小钰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到陆行的衣服上了,哽咽道:「幸好公子没事,不然……我和姐姐妹妹们该如何是好!」 白狐儿喜极而泣,面上全是喜悦,「恭喜公子更上一层楼,愿你往后大道无忧。」 「就你会说话,」陆行用手指勾了下白狐儿的鼻尖,笑道:「本公子厉害得很,往后你回草原的时候,就说、就说你男人是北地第一高手。」 「咯、咯, 」白狐儿掩嘴笑着,用衣袖擦干眼眶的泪水,说道:「那公子可要努努力,您现在离天下第一还远着呢。」 陆行安慰好了白狐儿和小钰后,再是走到魏颖身边,瞧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很是心疼。.z.br> 魏颖低着头,手指抓着衣角,轻声道:「公子去忙吧,那些个人都没安好心。」 「好。」陆行郑重地点头,魏颖说的是王仁,她也没说错,王仁既然带着两位道境的高手来北地,定然是要达到一定目的。 在王举名也落地后,王仁忽地从身后拿出一道黄帛,喝声道:「圣旨在此,还不速速叩见。」 由王举名带头跪地,半数阁老都跪地接旨,人群也稀稀落落跪了一小半人。 陆行没有跪,傅沐没有跪,身边的人也都没有跪下,雪津城绝大多数的百姓也没有跪下。 荆卢面色不悦,喝声道:「尔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下跪接旨!」 百姓一个个都把目光看向了陆行,他们一声不吭,固执得很。北地的百姓对大周朝廷无感,尤其是雪津城的百姓,他们基本上都识字,知道得越多也就越不畏惧。 「丰和帝没那么小气吧,一些刁民罢了,不跪就不跪呗。」陆行满是笑意,当年他在京都为质子的时候,这位八皇子可没少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 「您就颁布圣旨吧,我等都听着。个个都不聋!」 王仁眯眼,冷冷地说了一句,「陆行,我这回来是带了史官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如实记载。」 他缓缓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然雪津城陆行,祸乱朝纲,目无王法,加害冉王长子齐睦的性命。朕每念此,怒火中烧,陆行目无王法,乃是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因其身份特殊,赦令将其带回京都,交由三司会审,钦此!」 王仁嘴角勾起笑容,将圣旨向前一推,轻飘飘道:「陆行,接旨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雪津城大战(四) 「还请世子接旨!」王举名提醒道。 「不能接!」白狐儿喝道,她环视着周遭一个个跪地的大男人们,眼中皆是怒火,「是我北地怠慢你们了,还是你们狼心狗肺?公子是北地世子,岂能说带走就带走。北地的颜面何在?」 王仁看了眼白狐儿,讽刺一笑,「看来北地果真是个野蛮之地,尊卑不分、教化不明。陆行你还不速速接旨?父皇不会要你性命的,顶多……」 「顶多就是为质子是吗?尔等想重演当年的旧事。」陆行冷哼一声,双目赤红,只一眼就能让人堕入烈火地狱。 「王仁,我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北地变了,我也变了!你且替我转告丰和帝,这旨违背北地宗旨,恕我无法接下。」 王仁双目一凝,将手中的黄帛卷起,丢给了一旁的礼官。他一面整理衣袍,一面说道:「太子还是太天真了,觉得你会乖乖俯首。还得是我知道你的品性,陆行,还记得上回你来我府邸喝酒吗?我那时就看穿你了,你呀,顽固子弟的形象是苦心经营出来的。」 「所以我这次出发前,特地请奏陛下让大儒荆卢和剑修王琮陪同,我就好奇了,陆霜和楚褚不在雪津城,谁能替你拦住他们?」 「你呀,还是认命吧。好好等等,如果陆霜能活着,兴许陛下也不会杀你。」 提到陆霜,陆行的心中涌出无名之火,大周朝和天人明里暗里勾搭,谁知道长姐重伤的事情里有没有他们的算计。如今王仁这厮竟敢拿长姐说事,当真是不想活了! 古刹和玉蝉悬于周身,剑刃上有烈火纹路,银光闪烁让人睁不开眼。 陆行冷声道:「我陆行,绝不会束手就擒。你若要强来,大可试试!」他还是有一丝底气的,明火和神火还没融合,若是付出些代价能合成业火的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王仁眯眼,喝声道:「王阁老,欧将军,拜托你们二人了,速速拿下陆行。」 王举名看向陆行,客气地摊开一只手,「世子应战吧,你既然不愿束手就擒,那便避不开了、」 陆行骂道:「王举名,你犯不着假仁假义,你心里想得到什么自己最清楚,若是想要欺我陆行的话,来便是,我北地陆姓,从不畏战!」 「跟他废话什么,你我合力拿下他便是。」欧隆从一侧冲出,身上的两处伤口已经愈合了,拳夹排山倒海的力道向陆行冲来。 陆行对小钰她们简单吩咐一句,「你们去傅姥那,别被战斗余波伤着了。」 他右脚踏地,面对欧隆的拳招不退反进,与欧隆正面刚拳,拳法混元,其中皆是长生真意。 「心念长生,天命难束。」陆行的拳招绵延,有太极之相,却有蕴含烈火罡劲,招招式式每逢真气迸发时都能隐约听见一声龙吟。明火和长生真气融合后,陆行这长生拳法愈发熟练,已经有了大成的迹象,便是称上一声拳道大宗师都不为过。Z.br> 「这小子,怎么愈发难缠了。还有这拳法到底怎么回事?连老子都不能讨得半分便宜。」欧隆越打越束手束脚,这种感觉就像是拳道真意被压制了,如何出招都觉得不对。 陆行越打越舒畅,浑身都有霹雳响声,经脉宽阔、气血畅通,比之山巅武夫的肉身也无逊色。再有两柄飞剑在一旁牵制,二人交手的时间一久,欧隆反倒落了下风。 「陆行,你太猖狂了!」王举名果断出手相助,法相天地再度凝聚,脚下的阵法瞬间成形,正法五雷术,雷池在灵气的催化下快速形成,连续的雷霆向陆行劈去。 陆行和欧隆再碰一拳,借力向天去,喝道:「王举名,可敢上天一战?」 「有何不敢!」王举名踏云起,跟着陆行上天。 欧隆一脚蹬地,冲天而起,怒发冲冠,「小子,莫不是目中无人,老子让你好好领教什么是山巅武夫。」 陆行一剑劈开雷池,再是数拳打散袭来的雷霆,他用左手握住悬空的玉蝉,白衣衬烈火,左右皆剑鸣。 「小子,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真实实力!」欧隆大喝一声,苍穹上的大道虚像颤抖,一柄虎头大刀从烈火沟壑中落下。欧隆持刀,一声战意大盛,拳法不过是基础,这虎头大刀才是他大道的根本。 「能入道境者果真没一个简单的。」陆行心中喃喃,双手涌出真火,提剑向欧隆而去。 二人的速度极快,瞬间便撞在了一块,陆行手中剑刃擦着欧隆的面门过去,近到能听见欧隆的吐息,转身挥剑,左手剑刃横着斩向欧隆的咽喉。 欧隆抽身退开一步,身上的两处伤口才愈合,他再不会硬接陆行的剑。他甩弄大刀格挡,在架住剑刃后,半个身子的力量压下,要用力道逼得陆行收剑。 陆行的右手剑可不会闲着,剑锋一掉自下而上向欧隆的咽喉插去,左手自然比不得欧隆的气力,那便松剑撒手,要知道他修的是御剑术,只要在周身百丈之内,剑在不在手一般无二。 这一剑是有算计的,若是欧隆横刀隔挡,脱手的玉蝉便会从后方向欧隆刺去。 欧隆也不是省油的灯,刀不退反进,朝着陆行的面门劈下。武夫的血性显露无遗,真打起来,那一招一式都是以命换命的,没有半点的含糊。 陆行眉梢皱起,无奈收剑隔挡,倒不是他怕了欧隆,只是有王举名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若是跟欧隆以伤换伤,怎样都是亏本的买卖。他借着欧隆落下的刀气拉开距离,瞬间,玉蝉调头向王举名刺去,陆行也是身形一晃,方才的退步是假动作,真正的目的就是左侧布置阵法的王举名。 王举名丝毫不惧,法相天地双掌一合,硕大的法相冒着金光,跟武夫金刚生的色泽极为相似。 陆行这一剑刺在法相上,竟不能存进分毫,便是双剑合力再刺,也只是让法相金身有了一丝裂痕。 眨眼间,欧隆已然追到了身后,劈云斩风的大刀向陆行砍来。大刀未落,便是凝聚的刀势就让陆行的剑意退却一分。论剑意,陆行现在只能发挥大宗师圆满的水平,真比拼起来容易成为破绽。 「他娘的。」陆行臭骂一声,真是有够难缠的,以一敌二还真是首尾难顾,话说晁陶呢,他人去哪了?不会真被王举名灭了? 王举名的阵法已经成形了,此处的空间既然被封锁住,没个四五剑劈不开的,陆行只能一退再退,跟着欧隆打起了游击,每一次过招都能拉开距离,但留给他后撤的空间已然不多了。 此刻,地面上。 王仁看了眼白狐儿等人,目光在落到魏颖身上时停滞住了,他深深咽了一口唾沫,口中喃喃轻语:「难怪齐睦会和陆行在贾城搏命,有这等红颜祸水的存在,便是我……」 他不动声色地道:「听我令,把陆行的几个婢女都拿下,一并带回京都去。」 「诺。」四个随行的士卒纷纷上前,他们一个个都是翻山境的武夫,在军中可谓千里挑一。 傅沐眉梢皱起,怒道:「王仁,你不要太过分了。老身还在此地,我看谁敢动她们?」 四个士卒可不认识傅沐,抽出刀刃就要将整个废话连篇的老婆子斩了。眼见刀锋就要落下,墨玉左脚抬起,无影腿哐哐四下,把四个翻山境士卒踹飞。 王仁侧头看向荆卢,说道:「劳烦先生出一回手,学生在此多谢了。」荆卢不过是大儒,王仁虽说是八皇子,可母亲是贵妃,自身又受到皇帝的宠爱,本不必如此客气。 荆卢自然也注意到了国色天香 的魏颖,颇为狐疑地看了眼王仁,他努努嘴唇,提步上前,说道:「傅沐,看在你亡故夫君的份上,我不跟你动粗,你且放人。」 他露出善意的笑容,好言相劝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依照八皇子所言,我们只是带她们和陆行一同回京城。何况陆行孤身一人,多个人也是多个伴。」 傅沐面不改色,冷声道:「你配提我夫君吗?尔等不过是懦夫!我说了,今日有我在,你们谁都不准动她们。」 荆卢面色一僵,声音重了几分:「看来,好言好语是说不通了。」 说着,他无视傅沐,向小钰等人走去,墨玉上前阻拦,却是被荆卢拂袖挥出的浩然正气困住了。 傅沐要阻拦,可是在荆卢的压制下,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小钰和白狐儿抿着嘴,肩上沉重的压力让她们两股颤颤,硬生生扛着大儒的威压而能不跪,她们的意志力已经算是普通人中的翘楚了。 「先生其实想带走的人是我吧,既然是我,就别为难小钰和白狐儿了——」魏颖抬头,额前的刘海落向两侧,露出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荆卢有些诧异地看着魏颖,倒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此她竟然能硬扛着大儒的威压能淡然地开口说话,再看她的面色,就跟没事人一样。 「你、你的身上有……」 荆卢的话没说尽,连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感知,难不成真是传说中的文道石。这一刻,他的心底生出了贪念,若是有文道石相助,此生怕是能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三十五张:陨落! 「你……你既然知道,便乖乖过来吧。我且向你保证,不会伤害你的性命。」 荆卢没有把魏颖身上有文道石气息的事情说出去,当下人多眼杂,真说出口,多半是让王仁拿了去的话,这东西最后还不一定落到他的手中。 王仁饶有兴致地看着魏颖,眼中玩味之意更重,喃喃自语道:「佳人有风骨,巾帼不低眉。到底是陆行身边的女子,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啊、呀呀——」墨玉沙哑着喉咙呐喊,浑身的肌肉膨胀,似是要挣脱浩然正气的束缚。 荆卢正焦急地等着魏颖的回答,在看到一旁的墨玉的反抗后,伸手在空中写了一个「束」字,似是觉得不够妥当,他又补了一个「缚」字。二字由浩然正气形成,字色石黄,看着有山峦般厚重,「束」「缚」二字化为一条绳索捆住墨玉,仿佛有大山压在身上,墨玉跌倒在地再无爬起来的能耐。 「别白费力气了,蛊术一道传自西楚,如今西楚都亡国了,蛊祖也消失匿迹,你这一条力蛊之道脆弱不堪,连当年十分之一的体量都没有。你能更欧隆打得五五开那是他没有用上道的力量,而我以道书令,你挣脱不开的。」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魏颖,眼中的贪恋和王仁的稍有差距,但也就是狼和狈的区别。他试探地问道,声音有些书生的柔和,「别想了,你可要救你家世子,你跟我走,我保证他不死。可好?」 一侧的王仁听到这话,眉头一挑,对着身侧的史官吩咐道:「这一句别记下去。对,有关这个丫鬟的所有事情都别记录。」 史官毫笔停住,试探问道:「殿下,那先前记载的呢?」 「先前的就算了,没人会在意一个婢女的。」王仁摆摆手,来回扫视着魏颖的身段,舌尖抹过嘴唇。 魏颖抬头看了眼天空,天上光影变幻,以她的眼睛自然看不清上边的人。她只得闭上眼,单阳曾说过,「小颖,你若是想看清什么,就把眼睛闭上,用你的心去看」,这回她看清了:陆行被王举名和欧隆夹击,被打得节节败退,欧隆一把虎头大刀甩得生猛,光看力道陆行不如他;那个王举名更是阴狠,一个又一个阵法迭出不穷,自身更是藏在暗处,时不时忽地偷袭陆行。 「你真的能保住陆行的性命吗?」魏颖没有称呼陆行为公子,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能看到人间百态,所以王仁和荆卢的心思她都听到了。她想尽量说得生疏一些,免得王仁因为自己对陆行生出记恨,至于荆卢惦记的文道石,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单阳当年送给自己的玉佩了,这也是单阳唯一的遗物。 荆卢心下一喜,连忙道:「能。信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到这话,魏颖颦然一笑,小嘴张开,做出了「文道石」三个字的口型,她再是挑眉看着荆卢,双手抵在身后,两只空灵的眼睛将所有的糟心事看得一清二楚。 荆卢嘴角的笑容不可察觉地一顿,随后很自然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愿立下大道誓言,我定能保住陆行性命,若是违背,往后大道不能寸进。」 「好,你现在就发誓,等你发完誓,我就跟你走。」魏颖说道,以最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了最沉重的话。 她自然是知道的,一但将文道石交给荆卢后,荆卢可能会因为誓言保护陆行的性命,但绝不会再搭理她;而王仁垂涎自己,定会对自己百般揉捏,说不得得用上糟践这个词。但她真的没办法了,她不想陆行死,单阳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道光,她已经错过了;陆行是她在无尽黑暗中看到的七色云彩,她真的很想抓着不放。 小钰和白狐儿听着几人的对话,目光无比焦急,可她们被荆卢的威压所镇,真的无能为力。 荆卢当即举手发誓,说道:「我以我道立誓,只 要眼前的姑娘跟我走,我就会保住陆行的性命,若为此誓,天地不容。」 为了天道石,荆卢也是拼了,只要能成功跨入闻道境,或是拥有跨入闻道境的可能,他的话和身价就会在丰和帝眼中翻上数十倍。届时若要保住陆行的性命的话,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 这誓言立得突然,王仁也是一愣,为了一个女子荆卢这位大儒竟然能做出如此大道让步,看来日后他得多去荆卢府上走走,拉拢他也就水到渠成。 外人怎么想、怎么做,对魏颖来说都不重要,她只在乎陆行。 魏颖眉梢一紧,说道:「行,我跟你走。」 这话才落下,荆卢就走上前,一副要拽着她的手把她带走的样子。 「等、等……」 随着魏颖冰冷的声音,荆卢的手停在空中,他收回手,表现出无比的耐心,问道:「怎么了?可是方才的誓言有不妥之处,你若是不满意,那内容你定,我再立一次。」 魏颖垂下头,鼓起嘴吸气,再是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抬起头,刘海垂至鬓旁,眼睛没化妆红,空灵又秀气,足可叹上一句「造化钟神秀」,「我叫魏颖,幽州人士,原住龙虎山脚下二十里外的贾城。」 她忽地转头看向天空,在大致确定陆行的方向后,嘴角有一抹苦笑,呐喊道:「陆行——我要被人带走了——你要是没本事的话,就好好活着——」 她张目看着天空,似是在期待什么,然而等了十几息都没人呼应,她悻悻然垂下头,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雪津辽阔千千户,安室家家物富余,儿郎振臂共高呼 寒风刺骨,危楼锁玉,铁骑归、雁啼鸣去。」 荆卢注视着魏颖的一举一动,平淡道:「姑娘走吧,事已至此,北地翻不了天。」 此刻,天空忽然有一声嘶吼,声音很响也很模糊,众人都以为是陆行撑不住,就要败下阵来了。Z.br> 天空在归于正常的轰鸣,光影撺动,三个人影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交战,时而于云海中,时而于雷池中,好似一切都要这般结束了。 「业——火——」 沙哑的声音响彻整个天地,无论是云海上还是城池中,万事万物都聚焦于天空中的一抹紫红色。 「给老子——安分点——」 声音再度传来,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了声音的主人是谁,男人此刻立于空中,白袍随风动,双手处若揉捏着两股一明一暗的紫色火焰,似是要强行将它们融为一体。 「业!火!莲!花!」 红色、紫色,不,是天地都为之闪烁的烈焰,时白、时黑,或是说肉眼不能观测它的色彩。而这股威压天地的火焰却安分地被一个男人握住了,那个男人俯视整个雪津城,看向祭坛,目光最后落到一个女子身上,待看到女子眼眶流下的一滴泪水后,男人的嘴角抽动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王举名眯眼,法相天地的罗盘转动,另一手的戒尺在天地丈量,他着手准备最强的杀阵——诛仙阵。 欧隆虎头大刀指着天空,上方就是他的大道虚影,其中落下一团红芒,刀锋被血色染红,杀气腾腾。 陆行没有在意左右方正在酝酿杀招的王举名和欧隆,偏头看向悬于右侧的古刹,问道:「小古,你我有多久没听剑鸣了?」 小古从剑脊中爬出来,身上的裙子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像个灰姑娘,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牙齿白白的,别提有多开心,「主人,小古想听。」 陆行会心一笑,环视左右,喝道:「诸君,今日得幸,且听剑鸣——」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不解其意者,有开口谩骂者,也有满怀期 待者。 天地给出了答案。 苍穹下一瞬惊白,红与白争相竞庭,人们的视线被这两色填充,所有人的瞳孔缩起,包括王仁、荆卢和王琮等人,一只紫火玄鸟矗立在银白剑道的正中间,此刻,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凤啼,紫火玄鸟展翅腾空,翱翔于天地,而银白剑道在失去了紫火玄鸟的压制后,它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结为一柄银白长剑,若以剑柄为尺寸,此剑当长十五丈。 陆行踏步起,站到了紫火玄鸟的背上,手中的古刹融合了银白剑道中剑意后变得焕然一新。 此一时,众生胆怯,便是王举名这等人物都不由自主地后撤一步,欧隆的刀意更是因此自减一分。 祭坛的最外围,卓尚暖张着嘴,依着看是如何都合不上了,「一人夺两道,山巅亦可杀。」 王举名喝道:「欧隆!别愣着,他此刻大道方开,根基不稳,我你速速出手,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唉,好——」欧隆回过神来,刀意重新凝聚,但比之先前的八分都尚有不足。 「杀!」这话是从王举名口中喊出来的,如一声律令,欧隆猛地冲出,虎头大刀携带斩天开地的气势向陆行杀去,所过之处彩云退却,风云骤停。 陆行抬起手中长剑,随后猛地落下。 「欧隆,你就是个蠢人。只可惜你不死的话,我雪津城难以立足啊。所以……」 声音稍一停顿,再是如铁骑奔腾,让人闻声退却。 「雪津城陆行,请你赴死!」 欧隆是个糊涂蛋,他出手的那一刻,便是王举名遁逃的一刻,在欧隆知晓这一事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搬了家,天空上属于他的大道虚像也随之断为四节,其中的一端向人间坠落。 这一端大道在空中逐渐解散,最后只剩下一柄锋锐大刀。 白日有雷音阵阵,忽落大雪连绵数百里。山巅武夫陨落,天地为之缟素、为之泣哭。 第一百三十六章:吾道,名——太渊 「哪里走!」在陆行的一声喝令下,紫火玄鸟向王举名逃窜的方向追去,大雪衬白裳,剑气逐千里。 剑气击中了逃窜中的王举名,王举名受此一击后向地面坠落,紫火玄鸟用嘴叼住下坠中的王举名,剑气在他的腹部留下贯穿伤,却看不到一滴鲜血。 「不好,这是他的假身。」陆行连忙朝四周张望,闭上双目感知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祭坛的左边有一个穿着蓑衣的老者,而老者的手中捏着一具龟甲,这画阵的手法和王举名如出一辙。 「找到你了!」陆行朝老者的方向挥出一道剑气,剑气末梢是紫红焰火,前端是锋锐剑意,这一击融合了两条大道的底蕴。 老者一掀蓑衣,朝着王仁的方向逃去,边喘气边喝道:「王仁,你还在等什么?让荆卢和王琮速速出手,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邪门手法才能掌控两条大道的。」 王举名边跑边丢符咒,飓风、锐金、乾木等异象层出不穷,然而这些五行术法在真火剑气面前脆弱不堪,只能做到拖延一点时间。 「荆卢,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帮我把剑气拦住!」王举名破口大骂,箭步跑到王仁的身前,再是转身调动金光符咒阻拦真火剑气。 电光石火之际,王琮动了,右手微不可察地晃动,剑鸣声才响起,剑就已经回了鞘。一抹黑芒和真火剑气相撞,黑芒虽落了下风,但却拖住了真火剑气的进攻,在王举名的金光符咒协力下,真火剑气逐渐溃散。 炙热的烈焰和锋锐的剑气近在咫尺,让王仁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陆行,眸子微缩,其中有嫉妒、厌恨和杀意。 「陆行,你能支撑多久?这紫火玄鸟的大道不属于你吧,还有你的剑道,它曾被李寒光一枪折断,如今你强行拼接,其中残留的枪意怕是在侵蚀你的意志。怎么,真以为杀一个欧隆就能震慑我等?」 王仁越说越有底气,大步向前,面上扬起傲气。 「今日,便是为了杀你陆行,山巅武夫能死,剑道尊者也能死,我、荆卢和王琮都能死。此番入雪津,已是不死不休!」 「何况……」 王仁挑眉看着陆行,目光轻挑,不单看向陆行,他环视周遭,皆是一副轻佻的模样。 他仰视苍穹,吼道,用上了全身的气力,「天人,尔等还不出手吗?杀了陆行谁最得利,你等若是再藏,休怪我带人离开了。」 「天人?」这一词回响在所有人的耳中,如雷贯耳、震耳欲聋。 王举名离得最近,神色不由得恍惚了,他侧头看向王仁,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这一环套一环的欺骗,目中顿时燃起无穷怒火。为人间强者,便是身死道消,他也绝不会跟天人妥协。反雪津城是一码事,和天人联手又是一码事,这一刻,他的心中生出了另一种心思。 更远一点,祭坛高处的几位阁老纷纷脸色一变,天人与雪津城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他们的前半生若是用一句话来书写,便是以凡人之躯和天人进行无休止的斗争。陈也兴和唐凌看向王举名的目光中满是怒意,孙穆老城主的恩情当然要还,但事及天人便是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天人……」陆行立于紫火玄鸟的背上,目光复杂地看向苍穹,往年有关天人的事情陆霜从不让他插手,蛮族之所以跟北地年年征战,这背后就有天人在推波助澜。雪津城领儒圣遗命,世代镇守天门,捍卫人间。 苍穹上,隐约有一道门户的虚像显现,在几次闪烁后门户消失不见,一个短发男人立于苍穹,眉心有一只天眼射出神光,俯视整座天地。 那人低头看向陆行,嘴角勾起笑容,似是发现了极有意思的事情。那人的声音很空荡,如长长钟声回荡在天地间。 「你是守观的弟弟?你这剑道平平无奇,倒是那只玄鸟,真是让人回忆啊……」那人顿了一会儿,天眼逐渐闭上,似是真的陷入了回忆。 那人的天眼很快睁开,他的面容有些困倦,似是这一瞬就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不过,如今的人间三教为主,鸑鷟应当不被三教正道所容吧。」 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抬手指了指苍穹,淡然道:「因果大劫,该落下了吧。」 话如期令,左右两道惊雷,雷霆粗万丈,雷光没有消散,化为两条黑龙腾云卷雾,整个云海都被染成墨黑,万层阴云积聚,雷池一目不可及。 「这是……三九天劫?」王举名张目看着雷云堆叠的天空,浑身颤抖,此劫还有一个名字,天仙劫,往往是道家真人在地仙圆满时引来,普天之下,能度此劫还能活着的,唯有龙虎山的老天师。 「呢——喃……」凤啼声在天空响起,鸑鷟的叫声显得无力,来自天劫的压迫让它的大道真身越发虚弱。 陆行皱眉看着雷云,暗道:「糟了,此刻让鸑鷟躲回剑道里也没用,天劫的气息已经锁定了它。连带着鸑鷟躲在我的剑道内留下了气息,这天劫怕是连我的剑道都要摧毁。天地不容鸑鷟,所以要覆灭它在人间的一切气息。」 「躲不掉的,能扛住吗?」 陆行陷入了沉默,他的肉身是用鸑鷟大道的炼体术修炼的,如今更是达到了比肩山巅武夫的层次,但是肉身绝对扛不住天劫,三九天劫尤为克制鸑鷟大道,雷霆万钧会把鸑鷟撕成粉碎。 为今之计,只有剑道了。 陆行看向悬于右侧的古刹,小声问道:「小古,可敢与天一搏?」 小古仰面看着雷云,背在臀上的双手紧握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主人、呜呜……」 「小古不怕死,小古怕孤独。主人,小古不想主人死。」 陆行心里亦是悲怆的,但仍打起精神安慰道:「小古不哭,你家主人是个自私鬼,你会等到更好的一位主人的。」 随后,他的目光朝下方的祭坛看去,小钰、白狐儿正满是担忧地看着天空,隔着太远,又有阴云的遮蔽,她们是看不到自己的,但陆行知道,她们在等自己安然回去。 在抬起的无数双眼睛中,陆行找到了最亮丽的一双眸子,她的眼中没有悲伤、没有绝望,甚至、甚至充满希冀、充满光明。她好像在用目光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魏颖,陆行此生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陆行重新拾起希望,轻拍鸑鷟的脑袋,说道:「我知道你害怕,我也怕。可你更应该知道,怕没有用。」 「《周易》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陆行朗声而诵,是说给鸑鷟听的,又好似说给自己听的。 他怒视苍穹下的三九天劫,用最威武的声音说道:「今日陆行斗胆,试剑天道!」 话落,银白剑道闪烁,发出万丈光芒,其中剑意无穷无尽。 古刹受到剑道的召唤,如流光遁入银白剑道中,一瞬间,剑道的光芒收缩、黯淡,下一刻,天地多了一抹惊白。 古刹从银白剑道中脱胎而出,剑柄、剑身上的古朴、陈旧气息一扫无余,也就意味着古刹彻底摆脱了上一位主人剑道的束缚,彻底成为陆行的剑。 「吾道,一直以来我都没给你名字,今日你我共面生死劫难,只怕再不取就没机会了。」 「今日起,吾道,名——太渊。」 古刹应声而动落于陆行的手中,太渊剑道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似是要以一道之力和天道争辉。 「呢——喃——」凤啼于九天,声震喝寰宇 。 鸑鷟展翅翱翔,载着陆行直往天劫飞去。大道真身,从来就没有胆小如鼠的,朝闻道,夕可死矣。鸑鷟躲躲藏藏上千年,早就厌倦了。 短发男人负手站在苍穹的一角,默默注视着陆行,喃喃自语道:「本想用三九天劫引出守观的,难道这后生真能硬抗天劫?也说不准呢,毕竟是守观的弟弟。」 「哎,上面让我来杀守观。其实我……」短发男人忽地噤声,眼帘垂落,眼中是满当当的无奈,叹息道:「看着吧。」 经过数百息的工夫,三九天劫已然酝酿完毕,心雷、火雷、溺雷和正雷,四相神雷各占一方,如一尊尊神祇俯首着陆行,他们斗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里边装着神明的不屑、讽刺和傲慢。Z.br> 陆行持剑于天劫之中,四雷实则相生相克,只要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同一时间就只会有一道雷霆落下,道书有言:四相之中留一线生机。 「陆行,你摊上***烦了呀——」一个轻飘飘的酥软声音在陆行的耳边响起,一双碧玉的手盘在陆行的脖颈上,玉手抚摸着陆行的脸庞,似是在查探陆行有多狼狈。 陆行偏头看向右侧,玉蝉剑柄的缺玉比之往日少了许多神采,似是沦为了普通的凡石。 「娘娘,早说了不要选我。」 陆行笑了,不用回头就知道,在身后搂着自己的是娘娘——杨玉环。 第一百三十七章:姐弟俩再相见 「当下情况紧急,恕我无法向娘娘行礼,若是此间事罢我侥幸存一命的话,定会向娘娘拜首赔罪。」 陆行眉头都不眨一下,下垂的左右手各凝聚出一朵业火莲花,面对着四相神雷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小官人何需拘谨,您不是要带着小古和鸑鷟慷慨赴死吗?听着好一个壮志凌云的少年郎,就是苦了那些痴心于你的女子,倒是我说少了,该是苦了这北地的千万百姓吧。」 杨玉环的秀指捏着陆行的鼻尖,顺鼻骨而下似一座险峻山峰,她的另一只手落到陆行的高耸的喉结上,一触就缩。 陆行嘴角一抽,调侃不成反被调侃,幸好这里就他和杨玉环两人,若是被小钰她们得知,那可真就要找个地缝好好琢磨了。 「娘娘何故调侃我?正如娘娘当初所说,陆行寻古礼,对您心有尊敬。」调侃的事陆行打死都不会认的。 「轰隆隆!」正雷属阳,专灭妖邪鬼魅,对人的神魂有极大的杀伤力, 一道正雷劈下,刹那间其余三相神雷都因此黯淡,陆行等不到杨玉环的回答了,手持古刹如临大敌。娘娘以神魂降世,最怕、最畏惧的就是这等雷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硬接下,断不能让娘娘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蠢货。」杨玉环小声念叨,面上愤愤,正雷是天地至刚至阳的神雷,便是地仙的神魂都不一定能抗住,他陆行一个剑修如何能抗住?她心中有歉意,认为这三九天劫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招来的,照理说即便是完整的鸑鷟大道都不会引来三九天劫,何况眼下的鸑鷟不过是残道。 她抬头看天,目光穿透透过满天楼云,似是在看苍穹,又似是要看到九重天外。 眉眼塞满愁意,两鬓比芙蓉花色,她淡淡一笑,如昙花开过,「天,不予我大唐一丝怜悯吗?」 她下定决心了,大唐的罪过不应该由眼前的少年郎来承担,她是大唐的娘娘,更要担起属于她的责任,区区正雷、区区三九天劫,她愿以身试之,纵使蜡炬成灰。 正雷劈头落下,这是三九天劫的第一道雷,凝聚着天地对冒犯者的愠怒。 雷光中,陆行极力张大双目,雷至眼前他才领略到何为三九天劫的威力,剑道和鸑鷟大道被天道气息压制,仅凭他一柄长剑迎战,渺小如尘埃,而他的对手是同太阳般闪耀的天道。 「尘归尘、土归土,小古,下回找主人要瞪大眼睛,别找那些不知死活、自以为是的人,去找一个本分的剑修……」陆行呵呵笑了,许是觉得「本分」二字有些跳脱。 正雷压迫下,陆行几无反抗余地,古刹也随之脱手,从天空下坠。 此刻,陆行的余光瞧见了一个白皙的手,玉手握住下落的古刹,剑身一转,剑锋向天。 「是娘娘吗?娘娘不知太渊剑道,即便用上全力,怕也难以招架吧。」陆行喃喃道,双目有些迷糊了,大道被压迫的感觉如实回馈到他的身上。 「不是我。」杨玉环的手搭在陆行的肩膀上,偏头看向一侧,目光有惊异。 白衣女子脚踩太渊剑道,原本死寂的道韵重新活过来,它们化为一柄柄小剑围绕着白衣女子,大道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宽广,太渊剑道——二十九丈! 「小行,真给姐姐丢人!」白衣女子乘风起,挥剑斩正雷,仅一抹剑气便将正雷的余波扫荡得一干二净。 白衣女子持剑向天去,偏头的一瞬,只一双嗔怒丹凤眼,叫得天下男儿尽低眉。 「贼老天,想要我弟弟的性命,还得看我陆霜答不答应!」 陆霜一剑挥出,剑光藏三千剑意,其间藏着一个世界覆灭和新生的影像。这是凝聚了太渊剑道所有力量的一剑,这一剑若是旁人斩出或 许只能灭杀四相神雷中的一至两尊。可这一剑出自陆霜之手,莫说四相神雷会被此剑挑碎,便是整个三九天劫也会被彻底溟灭。或是更霸道一点,这一剑会裹挟三九天劫粉碎后的能量,一同向九天斩去。 于苍穹一侧远远观望的短发男子猛地瞪大眼睛,天眼射出神光探测三九天劫中的一切,他喃喃道:「守观,想不到你会留一道分身在这剑道中,看来人世间的情爱对你束缚极深。如此,我便能通过这一道分身推断出你的藏身所在了。」 短发男人的身前浮现一张九州舆图,他取出一个石刻的针,石针在舆图上高速旋转,寻求一个方位。 一道剑气冲出雷池,斩在九重天上,三九天劫开始溃散,所有的风雷之力臣服在这一剑之下,逐渐趋于平淡。 陆霜重新回到太渊剑道上,她的身影如光影闪烁,显得虚妄。 「小行,别来无恙,都回了雪津城还能生出这么多事情,倒是姐姐失了职,没事先帮你安排好。」 她也注意到了陆行身后的杨玉环,见对付的双手搂着陆行,她饶有兴致地问道:「就是不知这位……看着不像当代的人,您跟在小行的身边所图为何?小行心思单纯,或是会中你的美人计,其间对错我这个姐姐会替他一剑了清。」 陆行的眼中满是欣喜,贾城一别月余日,在外人的口中姐姐一直下落不明,作为弟弟的他真是日日担心、夜夜思念。 「姐、姐姐……」这会儿见到陆霜,他反倒有些拘谨了,双手贴着大腿,手指不自觉地捏住裤子的褶皱。 「你到底在哪里?你会平安回来吗?姐姐别笑话我,我真的好担心。」 陆霜听着陆行的话,眸子闪烁,她正要开口回答陆行的问题,右臂一动,忽地挥动古刹再向天空斩出一剑。这一剑是斩断暗中人的窥探,防止那些窝藏祸心的人找到她本体的位置。 杨玉环的眼中皆是诧异,说道:「姑娘是陆行的姐姐,您是当代守观吧?据说守观都活不过十八岁,您?」 莫要觉得这是多此一问,古籍记载,守观承受了天地恩泽,据说是皓月在人间的代理人,可夺月泽、可取星辉,但世间之事大多讲一个得失,守观在具有惊人天资的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弊端,守观一定活不过十八岁。因为在守观者十八岁的时候,天地会降下天劫,与陆行的三九天劫不同,守观引来的是六九天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好似一盆炉火比之太日。 又挥出一道剑气后,陆霜的身体明显更加虚妄了,忽明忽暗的,似是随时会消散,她朝杨玉环说道:「能说出守观二字,你是道门的人?看着不像,道门的人精于算计,便是入局也不会亲自下场的,更不会如你这般以身犯险。」 她打量了杨玉环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这是残魂,缺了两坡。倒是个可怜之人,看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既然小行愿意接纳你,那我就不横插一手了。」 杨玉环郑重地点头,「姑娘方向,我对陆行绝没有恶意,只是先人之事未了,暂借陆行的气运避避。」 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看得陆行插不上话来,眼看着陆霜这忽明忽暗的分身,陆行憋不住了。 「姐姐,这位是……」他要把杨玉环的身份说出,再是解释一下其中的来龙去脉。 「住嘴,你这张嘴,没点分寸!」陆霜甩出一道剑气封住陆行的嘴巴,训斥道。 「你也真是的,回回都给自己置于这等险境,我让楚褚跟着你时刻保护你的安全,你却让他带兵去天山前线,真是多此一举,战争是长久的事情,城地什么丢就丢了,迟早能打回来的。你好生想想,若是今日有楚褚在,什么欧隆、王举名不都是一拳一个,谁有能耐对你出手?哪里会引来如此麻烦 的三九天劫?」 见陆行的脸憋得通红,鼓着嘴想说话,陆霜也不好再堵住他的嘴,只一挥手就将剑气去了。 「可、可是你给我安排的秦武,他可是要带兵来攻打雪津城啊,这你如何说?」陆行赌气道,跟小孩子一样被姐姐一顿训斥,若是不能扳回一城,往后如何还敢说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陆霜明显一愣,偏头看向南方,目光好似能看穿一切,她忽地笑了,「你说秦武带骑兵来雪津城?」 「怎么可以说是来?他领的是王举名的调令,私自调兵离开雪原塞城,定然是要来攻打雪津城的。若不是我派人拦住他,怕是此刻他已经兵临城下,以大池武卒的战力,守备空虚的雪津城城防军拦不住一个时辰。」 「便是来了又如何?他来也是来救你的,也算是姐姐给你留的后手,有他在,没几个人能伤你。」 「那他自可独自前来,为何率领万骑出塞城?」 「你这……是不信姐姐的话吗?」陆霜察觉到陆行口中的意思,柔声道:「命令是我给的。不领万骑的话,如何震慑城内的魑魅魍魉?」 「行了,也是姐姐疏忽,事先没跟你商量。别赌气了,好不好嘛,都是姐姐的错。」 陆霜眨着眼,也不在意此刻有外人,伸手弹在陆行的额前,声音酥酥的。 杨玉环掩嘴偷笑,心里因为这姐弟俩的玩闹乐开了花,这一刻也管不上什么仪容了,开心即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晁陶,问战天人! 「倒是你这肉身……」 陆霜皱起眉头,目光落到陆行手中的业火莲花上,她伸手举起陆行的手,端详了好一会儿,说道。 「这业火莲花每多一缕便多一份因果,构成它的两种火焰亦是贪婪,一种吸收灵识,另一种吸收精气。它们就像两只蛊,疯狂汲取着你体内的能量。」 陆行生怕陆霜认为火焰有弊端,连忙解释道:「姐姐莫要误会,这是两种火焰的特性,何况你看我的肉身不也炼到能跟山巅武夫匹敌的地步吗?」 听到陆行的话,陆霜眯起右眼,困惑道:「奇怪了,鸑鷟是残道,你是如何将肉身炼到山巅武夫境界的?」 她目光锋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陆行,忽道:「你的根骨……谁帮你重塑的,老天师?不该,一个宋倾然就够他头疼了,何况还要压制山海界里的那个人。」 正值陆霜疑惑不解之际,杨玉环慢悠悠地开口了,「这小子,夺了一位漂亮姑娘的灵韵……」 说事就说事,不就是我和王琳的那点子事情,你非得优哉游哉,还得加个漂亮二字。 陆行心中嘀咕,没敢说出口,无论是眼前的陆霜,还是身后的杨玉环,招惹了哪一个都能把自己一顿收拾。 「你……她说的可是事实?」陆霜问道,目光中有一丁点的喜悦,似是在偷乐。 陆行乖巧地点头,在姐姐面前他可不敢打什么迷糊。 「那日战安茂德,我以焚道六十息的术法斩之。重伤垂危的时候,王琳为了救我才牺牲她的灵韵。」 陆霜还想说什么,但她的分身即将溃散了,只得叮嘱道:「这鸑鷟残道,这次就算了,往后你能不用就别用,残破的大道有隐患,就如同它霸占你剑道的天道序列,这些火焰也会侵蚀你的肉身和神魂。」 此话说完,再没有时间留给陆霜了,她抬头看着苍穹的一角,身形化为流光遁去。古刹也随之回到陆行的身边,而太渊剑道也在快速缩水,从二十九丈变回十五丈。 陆行默默注视着,随着陆霜的离开,一股巨大的负担落到了他的心身上,牙关紧了紧,眉梢皱起,端了几片细小的雪花。 「铛!」一声剑鸣响彻天地,所有雪津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天。 「玄则,你来此地做什么?若真要寻死,待下回天门打开的时候,我第一个杀你。若是不想死就赶紧滚,我的弟弟岂是你们想杀就能杀的!」一个他们熟悉、崇敬的声音落下,雪津城百万众,无一不是昂首张望苍穹,似是想在无数阴云中寻得那个声音的主人,探头踮脚,争相欲先。Z.br> 苍穹的一角,玄则负手而立,看着分身即将溃散的陆霜,眉心的天眼缓缓闭上。 他的声音很轻,仅是说给陆霜听的,「说些私底下的话,你知道的,我无心杀你,只是作为四族在人间的镇守,杀你是族尊下的指令。」 陆霜不屑道:「可笑,只不过是因为有老头子遮掩天机,你等寻不到我的位置罢了。你莫要觉得自己有多么富丽堂皇,天人与我雪津城有血仇,仇恨是无法消弭的。」 玄则淡淡摇头,说道:「雪津城什么的我并不在意,众生皆蝼蚁。我看得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你便是我最欣赏的人间女子……」 他稍稍停顿,迟疑道:「我不知道这般说是否妥当,但照你们人间的话来说,我想和你结为道友、夫妻。有我为引,族尊他们也会放下对你的成见,守观,你本该就是天上人,何不跟我回家呢?」 「恬不知耻,多说无益!」 陆霜的脸色冷若霜寒,并指一挥,剑气悬于苍穹,凝而不发。 「今日你若是敢插手雪津城的事情,我这道剑气就会落下,即 便杀不了你,但重伤你这具肉身不在话下。你若是想后四年天人在人间少了一只眼睛,大可试试!」 话落,陆霜的分身彻底溃散,化为无数光点,皆是纯净的灵气。 而在这些个光点后,霜白剑气蓄势待发,其中的无上剑意锁定着玄则的气息。 玄则看了眼剑气后陷入沉默,踱步向南方走了一段距离,他忽地转身回到雪津城的上空,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右掌推出,灵压向剑气打去。 二者相撞的一刹那,天空隐隐黯淡,剧烈的爆炸响彻苍穹。烟云漫天,其中传来轻轻的咳嗽声,玄则佝偻着腰从烟云中走出,衣衫破碎,嘴角挂了血。 「照人间的礼数,哪有丈夫被妻子压一头的说法。看来我要做的还有很多……」 若是有其余天人在此,定然会大跌眼镜,玄则这厮能不惧陆霜的威吓出手,竟然是为了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 稍远一点,陆行被这股爆炸震得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受了不轻的伤。他向祭坛坠落,杨玉环也回到了玉蝉中,小古则是控制着古刹为陆行保驾护航。 祭坛上的人尚没有从剧烈的爆炸中回过神来,他们一个个被震得耳鸣,李天泽在爆炸前一刻出手护住雪津城的百姓,也因此被炸成了重伤。 王仁一直观察着天空的情况,在看到陆行此刻的狼狈模样后,他便以为是天人出手将陆行重创了。 他讽刺一笑,「陆行,今日有天人助阵,早跟你说了不要负隅顽抗,何故讨得一个重伤的下场?」 他朝一侧的荆卢看去,恭敬道:「先生,劳烦您出手将陆行拿下。」 王琮双手盘胸,冷不丁说了一句,「打断琵琶骨,封印丹田,这就能让他失去抵抗。他的大道估计受了重创,现在都在自行消散。」 天空中,太渊剑道重新断成两截,鸑鷟重新落于前端,随后,大道虚像渐渐消散。 荆卢面色一喜,心中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本就是想得到魏颖的文道石,方才陆行一人驾驭两道还真把他吓了一跳。现在天人出手重创陆行,可谓正中自己下怀。 他随即越过魏颖,一面缓步向陆行走去,一面在空中书写「封印」二字。 然而他没走几步就停住了,一个魁梧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荆卢冷声问道:「陈也兴,你要做什么?」 陈也兴扎马架起拳势,精气神凝聚到一个极致,拳势浑厚更甚欧隆,锋芒毕露。 「不做什么,今日陆行你们带不走,也杀不得!」 荆卢面露不喜,威慑道:「陈也兴,你不过就是六楼武夫,便是你拿命拖住我一时片刻又如何?陆行能跑到哪里去?天人自会出手要他性命。你此刻后撤还来得及,我就当这事没发生,否则等事情平息后,我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陈也兴吐息沉重,声音也如磐石一般,「随意,只是今日,陆行我保了。」 他挑眉看向一旁委屈巴巴的魏颖,喝声道:「姑娘不用跟他们走了,也别信荆卢的大话,他保不住陆行的命。雪津城的世子,自然有我雪津城的人来救。」 「说得好!」宋言大跨步上前,浩然正气激荡而出,两鬓白须飘飘。 他的目光越过荆卢看向王仁,正色道:「殿下,若是没有天人插手,我们这些老东西看在陛下罪己诏和孙穆老城主的面上可以袖手旁观。可是,你偏偏招来了天人,那便不好意思了。老夫将违背和大周朝廷做出的约定,陆行你们带不走!」 「打架嘛……也算我一个。」李天泽用长剑当拐杖,强撑着走到陆行的身前,每一步都有剑意迸发,化为一道道屏障护住陆行周身。 「你、你们!」王仁颤抖着手指着他 们,急火攻心使得面目通红,侧头看向王举名,训斥道:「王阁老,你瞧瞧你的人,他们不出手相助就算了,还一个个叫嚣着要保护陆行。你作为他们的长者,难道要看着他们赴死吗?你应当知道,今日有天人在场。」这最后的一句王仁是咬着牙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王举名。 王举名低着头,没有回答王仁的话,也没有上前插手。他就像一个木头人,只呆呆地盯着地面的大理石。 王琮开口了,声音粗糙,但很简洁,「李,你受了重伤,不是我的对手。」 此刻,天空多了一个身影,玄则俯视着下方,看着几个人间强者的内斗,他撇嘴轻笑,再是把目光看向了盘膝养气的陆行。 「你们,何须争夺呢?我要带走陆行,若是有阻拦的,我不介意都杀了。」 话如期令,风云变幻,原本消散了一半的阴云重新汇聚,如一层梦魇笼罩住整个雪津城。 忽然,天空再有异变,一条白龙撕碎阴云,腾云卷雾间让太阳的光重新普照。 「啊哈哈——老夫今日,得道了!」 爽朗的笑声传遍天地,晁陶从云端坠下,手中握着一柄银枪,而他身后的天空,一条白龙大道横跨天际,一目可不及,照常理来说,大道过了二十五丈后就看不清长短了。 玄则皱眉,说道:「枪道二十五丈?李寒光当年也不过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你怎么可能,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微张双目,天眼窥探着晁陶的大道,在确定其为枪道后,他的脸色终于不淡定了。 晁陶右臂抡枪,一个枪花后,枪尖指向玄则,喝道。 「我名晁陶,今日得道,问战天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请君,上天一会! 「便是枪道二十五丈又如何?不过就是稍大点的蝼蚁罢了,你一个初踏枪道的人,口气未免狂妄了些!」 玄则挥袖,方才的虚弱模样一扫而空,周身浮现一个个黑色的水滴,每一滴溺水中都蕴藏极其恐怖的能量,不亚于寻常七楼武夫的全力一击。 他抬手一挥,数百滴溺水向晁陶袭去,强大的威力让周遭的空间都为之颤抖,密集的溺水无视晁陶的大道压迫,在临近的时候,速度不减反增。 晁陶挥动银枪,横扫打飞袭来的溺水,然而这些溺水在破碎后立马就重新凝聚,本来晁陶只需防守一面,可在水滴的一次次重新汇聚后,他需要应对的是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攻势。 玄则立于一侧,天眼中射出一道神光,神光笼罩住晁陶,使得晁陶的速度为之一滞,与此同时,位于晁陶周身的水滴在同一时间发动进攻,一瞬间,观战的人脸色骤变,他们都知道水滴中蕴含的恐怖能量,晁陶的处境岌岌可危。 「破!阵!」 云端之上有一沙哑的声音传来,两个金光大字落到晁陶的身上,顿时让神光失去了限制的作用,晁陶也由此脱困,枪尖卷起气浪,在众水滴交集的一刻,大道真意显现,长枪化为一条白龙,龙头一口将被气浪卷在一块的水滴吞下。这溺水杀阵,也就算破了。 陈文哲飘到晁陶身侧,声音沙哑,「你一个人怎么能行,应付天人的特殊手段,还得靠我儒家的浩然正气。」 他说话的时候,晁陶才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浩然气已经彻底蜕变为浩然正气。 晁陶心中一惊,问道:「难道陈兄已经跨入大儒境了?当真是及时啊,我们联手的胜算怕是能翻上一番。」 「若真有这般容易,我何至于困在贤人境二十年,北地的文运大半都用于巩固圣人遗留,能让宋言跨入大儒已经是勉勉强强了,」陈文哲面色苍白,苦笑道:「我这是用本命字为代价,向浩然长河借来的力量,这是要还的。不过,老夫都五十多的人了,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修为什么早就看淡了。」 晁陶颔首敬佩道:「陈兄高义。」 随后,他再是看向对面的玄则,喝声道:「如此,我等再战天人。」 玄则单手抵着额头,双眼眯成一条缝,硬抗陆霜一剑对他的伤害还是极大的,他叹气道:「真是有够烦人的,若不是守观留了后手,我想杀你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z.br> 他的手落下,睥睨的目光俯视着祭坛上的所有人,声音多了几分怒火,「在场的蝼蚁们,还有谁想领教天威,一并上来便是,否则等天威落下,整座雪津城都会夷为平地。」 此话一出,陈文哲和晁陶的脸色刷的铁青,他们对视一眼,「决不能让战斗波及雪津城的普通百姓。」 祭坛中,原本对着大理石地面发呆的王举名忽地踏空而起,没几步就登至云端下,他漠视着玄则,说道:「危言耸听。天上早于人间三教相约,下界的尊者不能滥杀平民。便是你不遵守三教的规矩,那天人自己的规矩呢,你的族尊也绝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玄则脸色凝重几分,问道:「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倒是特殊,你所修炼的大道不归三教管,如此说……」 玄则的嘴角勾起笑容,双眼冒金光,就如同看着一件待雕琢的玉石。 「若能吞下你的大道,我怕能更上一层。」 玄则猛地冲出,便是晁姚都没反应过来,他有手如龙爪,企图锁住王举名的咽喉。 王举名面不改色,单手掐诀,法相天地再次凝聚,虽挡不住玄则的进攻,但阻拦那么一息半刻还是行的。 说时迟那时快,晁姚提枪向玄则刺去,枪光无数,一瞬能瞧 见数十个的枪头,个个都如龙头向晁姚咬去。 玄则攻势受阻,左手横扫出一片灵压逼退枪势,右手以掌化拳向王举名打去,拳劲刮起狂风呼啸,至少是道境拳意。 王举名脸色骤变,法相天地崩溃的速度过于快了,他手心的阵法尚没勾画完毕,若是被这一掌打实了,不死也残。 危机时刻,陈文哲从一侧杀来,手心各捏着「破」「杀」二字,「破」字阻拦玄则的掌,「杀」字向玄则的面目而去,浩然正气随心而动,一个杀字蕴含刀枪剑影、十八般兵器竞相迸现,肃杀之气陡增。 玄则左手回撤,带动天地灵气,和陈文哲的「杀」字对上一掌,灵气和浩然正气相碰撞,逼得陈文哲快步后撤,一连退了八步。 这会功夫,王举名的阵法也算是成了,整座雪津城的天地灵气都被此调动,他所刻画的阵法只是阵引,真正的阵法他早就刻画了好,是用来对付陆行的杀阵——九玄黄龙阵! 「哦隆——」天地有龙吟,接连九声。 九条黄龙从雪津城的四方八处而来,地脉为根骨,灵气为血肉,夺天地造化而成,刹那看去和真龙无异。 黄龙并未上前撕咬,而是搅动周天云雾,沐浴日泽而金光大盛,九玄黄龙阵既是杀阵又是困阵,困势杀势更强三分。 「你们可别愣着了,速速出杀招,我这九玄黄龙阵困常人厉害,可对方是天人,估摸着最多也就困上百余息。」 「百余息?王阁老就别说大话了,算了,我等速速出手!」大敌当前,陈文哲仍旧淡笑着犟嘴,书生意气展露无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稍待些,老夫有一枪,需要调动半数真气。」晁陶枪于腰间起势,于云端之下舞枪,每一次挥、扫、挑都有凌冽枪意激射,如一条白龙舞于九天,山巅武夫的真气浑厚无比,足以支撑遮天蔽日的枪意挥霍。他这挥出的每一枪放在平时,便是山巅武夫都能重创,而这成百上千次的挥舞只是追求无极的枪势和完美的一枪。 玄则可不会坐以待毙,掌心向天,两道灵气光柱从苍穹落下,周遭的天地被暴虐的天地灵气填充,九条黄龙的不断咆哮,声音却远不如最初那般骇人。阵法的运行被暴虐的灵气强行中断,这九条黄龙就逐渐沦为空架子,随着玄则接连挥出九道拳意,黄龙一个接一个被打爆,暴虐的灵气朝整个雪津城扩散,九玄黄龙阵也就被破了。 这一连串的功夫,才过了区区六息! 「你们二人顶住,我还需要两息!」晁陶挥动长枪,眼珠子通红,上半身的衣物尽数崩碎,山巅武夫的金刚身足以跟法相天地一比魁梧。 「王举名,你个说大话的!」陈文哲暗骂一声,双手同时勾画「良」和「哲」,这是他的本命字,一但用出手便是搏命了,本命字若是破裂的话,他的阳寿便会大打折扣。 他捏着两个本命字就向玄则冲去,浩然正气封锁周遭,只为替晁陶拖住关键的两息。 玄则皱眉,这些个儒修的本命字他早就领教过了,若是自己全盛时期被炸那么一两下倒是无所谓,可以现在的实力被炸两下,可就真要重创了。但是,比起本命字,那个武夫凝聚的枪势的杀伤力更大些。 犹豫归犹豫,玄则出招可不含糊,掌心涌出一滩溺水,化为一个巨大的掌印打出。同时,他抽身后撤,掉头向晁陶杀去,本命字难缠,被炸到后损伤的是大道,在天门关闭的时候恢复起来很慢。 「哪里走!」王举名一口灵气入腹,法相天地第三次凝聚,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耗,是会伤到根本的。但天人在前,他也顾不得这般多了,他曾经有一对妻女惨死在天人手中,死无全尸,此乃血仇,今日便要报之! 「王举名,做 得好!」陈文哲捏着两个本命字向玄则直冲而来,这回玄则是躲不掉了,硬生生吃了两下重击。 然而让玄则意外的是,陈文哲并没有引爆本命字,他忽地神色轻松了不少,连续几掌打出,将贴近的二人打成重伤,再是推出一掌风向晁陶杀去。 「两息,到了。」陈文哲和王举名退到一侧,口吐鲜血而面色潮红,眼中战意凌然。 携带天地灵压的掌风能一击打爆黄龙,可在晁陶的枪势面前顿住了,随着枪影的增多,掌风逐渐溃散,晁陶步步挪动,枪势已经凝聚到一个极致。 「天人,我这一枪,名——仙陨!」 晁陶的身形化为一道金光,心神和秋实相互交融,银枪如一条白龙咆哮,金光为白龙附着上鳞甲,金光嶙峋之际,白龙呼啸而出。 玄则面色凝重,真如一位绰约仙人迎风而立,白龙冲至他的前方时候都没瞧见他有一丝的动作。 他冷着脸,目光冰凉,身前浮现一道门户的虚像,白龙如撞在了门户上,这锋锐枪意竟然撬开了紧闭的大门,一股脑冲入天门内。 玄则也化为一道流光,跟着白龙遁入天门内。 「请君,上天一会!」 第一百四十章:凤鸾玉佩 祭坛中,陆行盘膝调养,潜藏在身体各处的灵韵调动起来,逐渐恢复着他的全身经脉。 王仁喝道:「荆卢,王琮,你们速速拿下陆行,这是父皇的旨意!」眼下天人拖住了晁陶和王举名,陆行又身受重伤,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荆卢早就想出手了,猛地调动浩然正气,化为一面墙挡在宋言和陈也兴的身前,再是快步迈出,步伐生风。 宋言同是大儒,在浩然正气的运用上半点不含糊,这面墙根本困不住他,他用浩然气幻化为一条鞭子捆住荆卢的脚,「陈也兴,速速出手。」 陈也兴闻声而动,如虎豹奔袭向荆卢杀去,一拳指着咽喉,一拳指着胸口,罡劲的拳风无比霸道,皆为杀招。 王琮瞬间杀出,长剑出鞘落下一道黑芒,本就重伤的李天泽哪是他的对手,仅仅几招就败下阵来。李天泽持剑的右手颤抖,王琮霸道的剑气在他的手臂经脉中乱窜,他再想出剑的时候,王琮的剑锋已然抵至他的咽喉处。 「李天泽,若是我心狠,你已经死了。同为剑修,今日我算是胜之不武,改日你我再论高地。」随后,王琮以剑背扫在李天泽的脊背上,将他打飞至一侧。 「今日我要押走陆行,你已无一战之力,就别送死了。」 王琮提剑向陆行杀去,陈也兴和宋言心下着急,纷纷调头向陆行的方向而去。 「王琮,你快些,老夫给你留住此二人。」荆卢大喝一声,浩然正气演化为一座囚笼罩住陈也兴和宋言,这囚笼极其牢固,便是此二人接连出手都不能打碎。 傅沐说道:「墨玉,你且去帮忙。」 墨玉猛地冲出,向王琮杀去,但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能跟欧隆打得有来有回的墨玉,却是在王琮面前一招都挡不住,她被王琮一剑扫飞,腹部落了剑伤,剑气侵入地面,足足三尺沟壑。 王琮不慌不忙,接着向陆行杀去,剑锋一转,这一剑杀伐之力骤减,注重的内劲,当以剑气废了陆行的修为,以绝后患。 剑锋至眉心前一寸,陆行猛地睁开眼睛,他不得以再度合成业火,忍着伤口崩裂的剧痛强行作战。 业火莲花强大的威力逼得王琮退后三步才稳住身形,凭空一声巨响,陆行手中的业火莲花爆炸开,重新散为明火和神火,陆行心中暗道不好,仓促之间的合火让业火极其不稳定,如空中阁楼,一推既倒。 他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站着,古刹和玉蝉从养剑葫中冲出,环绕他的周身飞舞,留下无数的剑气以组成一个剑阵。 奈何王琮是用剑的高手,轻轻一挥就将古刹和玉蝉辛苦结成的阵法破坏,「你小子命不错,的确是两柄极佳的灵剑,每一柄都有大道之灵的资质。」 陆行强撑的站住,咬牙道:「前辈何必痛下杀手,以您的境界,又何必当大周朝堂的走狗,您是剑客,应当心怀仁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王琮挑眉,说道:「倒是意志力坚强,身受如此重伤还能站着说话,当代年轻一辈中,你可称犀首。」中文網 「我不杀你,仅带你走,我虽欣赏你,但无法违背圣旨。见谅!」 王琮提剑向前,这一剑是刺向陆行的丹田,要彻底废了他的功夫。 「公子……」声音很轻,不知何时魏颖来到了陆行的身边,她抱住憔悴的陆行,以后背对着王琮,「公子放心,魏颖不怕死,便是上了黄泉路,魏颖也要跟公子一块。」 一侧,白狐儿和小钰也想上前,却是被傅沐一手拽住一个,她怒道:「哭哭啼啼有何用?有魏颖一个死就够了,你们还要同他一块死吗?」 王琮的剑终是没刺进去,剑锋停留在魏颖的衣裙三寸外,剑气虽凌冽,却不伤其丝 毫。 「让开,老夫向来不对女子动刀兵,你别作死。」 魏颖得知王琮不会刺下后,她更不愿意松开了,大声道:「前辈若是要带我家公子回京都复命,以撩脚将我们一同铐上便是,何必一定要重创我家公子。路上颠簸,我家公子若是不甚病死在途中,您如何向圣上交差?」 她再是大声向荆卢喊道:「先生,方才的誓言你不需要遵守了,你且告诉王前辈,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荆卢正陷入苦战,便是王仁的呼喊他都懒得回应,唯独魏颖的话让他双眼放光,硬生生腾出功夫喊道:「王琮,我说你跟一个丫头见识什么,老夫觉得她说说的很有道理,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陆行的功夫就不用废了,有我们二人看守,他还能翻天不成。」 王琮皱眉,手中常见缓缓落下。 「王叔,杀了他!杀了陆行!」王仁吼道,若是有机会他恨不得扇荆卢两耳光,斩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懂,什么带陆行回京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圣上真正的意思是能杀就杀,实在杀不了再退而其次押送回京都。说的容易,可这押送可比杀人难得多,说到底还是一个杀字。 王琮陷入思考,手中长剑再度举起,剑气凝而不发。 王仁接着吼道:「王叔,当年你深陷小人的陷害中,是我以命向父皇作保的,您就当念我的一份恩情,替我杀了陆行。」 「可这并非陛下的旨意,事后该如何交代?」王琮问道,剑气愈发凌冽,杀意陡增。 王仁的声音已经沙哑了,「这虽不是陛下的旨意,可这是父皇的心意!王叔,你也姓王,我也姓王,这天下是王家的,陛下绝对不会责罚,若有责罚我愿一肩挑之,绝对不会牵连到皇叔。」 「我不是怕牵连,我是在替你着想,你该如何完寸。既然你已经做出绝对,那我照做。」 王琮不再犹豫,手中长剑刺出,这一剑毫不留情,若是魏颖死命拦着,那便一并去死。 魏颖面色决绝,死死抱住陆行的腰,如何都不会松手,单阳她已经错过了,陆行她绝不会再放手,老天若是要刁难她魏颖,她便以命赔之。 陆行苦笑着,他可不会让魏颖陪自己死,右手搂住魏颖的腰,一用力就将她拐到了自己的身后。他面带笑容,坦然面对王琮刺来的剑,掌心再度调动神火和明火,眼中无半点畏惧。 「君这一剑,陆行领教!」 旁人看不见的视角中,杨玉环站在陆行的一侧,手心捏着一道金芒,「这孩子,性子坚韧不拔,不当就此折在这。」 日光耀眼,正好照耀在陆行腰间的玉佩上,白玉所铸,其上雕刻的是一只断了左翼的火凤,这是王琳留给陆行的一份念想。 剑光稍纵即逝,擦着陆行的肩膀向天空打去,王琮握着剑的手颤抖着,紧接着长剑也掉落在地。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陆行腰间悬挂着的玉佩,急促道:「你哪来的,我问你,这玉佩你哪来的?」 局势的发展超出了陆行的想象,他有些始料不及,用染血的手摸着腰间的玉佩,一个亮丽的女子涌向心头——王琳。 鲜血染红了白玉佩,犹如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 王仁怒吼道:「王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拿起你的剑,杀了他!杀了他!」 「住嘴!」王琮喝声道,挥手甩出一道剑气打在王仁的脸上。 王仁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琮,勃然大怒,「你是要造反吗?终究是外人,只不过是被赐了王家的姓,徒有其表、徒有其表!」 王琮冷哼一声:「那枚玉佩是长公主的!事关你父皇的姐姐,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开口。」 长公主!王琳也姓王, 这玉佩既然是她给我的,莫非她也姓王?陆行快速思考着,理清楚其中要节。 「王琳在龙虎山修道,外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其中应该有老天师帮忙瞒着的。如此说来,我还是别说漏嘴了的好。」 面对王琮的询问,他说道:「一位故人送的。」 「故人?」王琮追问道:「可是长公主殿下?她如今身在何处,你快说,此事若是为真,老夫保你不死。」 陆行说道:「看年纪应该不是,她与我的年龄没有太大的差距。你可能认错人了,何况玉佩这种东西最易流失,说不得跟您口中的长公主没有半点关系。」 王琮连忙摇头,「凤鸾玉佩有灵,它是跟主人的,不是长公主血脉是留不住它。」 「老夫第一时间还以为你是长公主的血脉,可仔细一感受却又不是。这玉佩能留在你身边,至少意味着你获得了长公主血亲的认可。你蒙骗不了老夫的,说出他在哪里,他是王家人,理当回家。」 陆行摇头道:「前辈不该想想她为何不回京都呢?既然她不愿意,您又何必强求。若是您真对长公主忠心耿耿,对你来说,她的子嗣若是过得幸福自在,便足够了吧。」 「你……罢了。」王琮摆摆手,心情大好,弯腰捡回地上的长剑,长剑入鞘。 「今日之事我不再插手,王仁,你若是有怨,可回京都参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不卑不亢董向雪 王琮不再插手战斗,荆卢被陈也兴和宋言联手拖住,即便能取胜,还要面对刚回到地面上的王举名。 欧隆被陆行斩杀,玄则和晁陶的战斗尚未分出胜负,王仁已经再没有手段了。 「怎么回事?陈也兴、宋言,你们怎么和荆卢打上了?」 董高卓踏空而来,瞧着下方的战局变化,方才隔着老远就瞧见雪津城上方的道陨迹象,他便急匆匆赶回来。 王仁看见董高卓,通红的眼中闪过精光,高喊道:「董阁老,陆行已经是技穷黔驴,你速速拿下他,此番北地之行我定会向陛下禀告,你当为首功。」 董高卓注意到了陆行,看状态的确是受了重伤,只不过他有些心惊,自己才走了一会儿,怎么陆行的实力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便是此刻的重伤之躯,在他的感知里也如同虚弱的猛虎,临死前也能咬你一口肉的那种。.z.br> 王仁接着喊道:「董阁老,青州东南两边的郡最为富庶,我可以请奏陛下,你任选其中一郡为封地,只要你拿下陆行,论功劳可封公侯位。」 「此话当真?」董高卓有些意动,回头朝王仁问道。 「老前辈别被他蒙骗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那人把面纱取下,是个容貌上佳的女子。她对着董高卓弯身拱手,说道:「八皇子所行乃不仁不义之事,天人现身之际,我等都能瞧见一道剑光先破天劫,再重伤天人。我等应当能看出,人间有此剑意者,唯有武仙陆霜,既然陆霜尚存于世,老前辈若是将陆行带回京都,陆霜会怎么想?北地会如何做?我想在座的顶天立地的男儿们应当比我清楚!」 她穿着朴素的麻衣,头发由一块粗布盘着,就像是一个乡野的妇人,然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所有人的气息一滞,「好犀利的女子。」 「若是北地和大周兵戈相见,天下必会大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八皇子既然为大周皇室子弟,为何要做这大周百姓的恶人,此为不仁!在得知陆行有可能知道长公主血亲的下落后,王琮老前辈作为外姓都愿意收兵止戈,而你作为长公主的侄子,竟然丝毫不关心此事,此为不义!」 她弯腰拱手,对着董高卓鞠上一躬,「老前辈若是为此等不仁不义之徒出手,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小女子虽才疏学浅,但不忍前辈受人蒙蔽,这才大胆建言,望前辈海涵。」 「哈、哈哈——」董高卓摸着胡须,哈哈大笑。 「好一个才疏学浅,丫头自谦了。我看你是七窍玲珑、伶牙俐齿才对。若是你方才所言属实,那我确实不该再插手此处的纷争。」 董高卓上下打量着麻衣女子,好奇道:「见你样貌不俗,你这身粗布麻衣瞧着不太合身。不若这般,说出你真实的家室、名字,我便不再插手。」 麻衣女子问道:「前辈此话当真?」 董高卓点头,「自然,老夫何等强者,一言九鼎。」 麻衣女子向祭坛的中间走去,一路的人都没能让她停下脚步,待走到陆行的身前时,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陆行的目光满是心疼,「小女子董向雪,见过公子,公子委屈了。」 陆行微微一笑,可惜嘴角雪血污,不甚好看。 「你能来我是没想到的,劳你费心了,三言两语就拦住了一名山巅武夫,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 魏颖默默地看着董向雪,破天遭地没有出言嘲讽,「多谢姑娘相助。」 董向雪含蓄地点头,说道:「颖见外了,公子的事便是我的事,这是向雪应当做的。」 祭坛的外围人群中,卓尚暖早早便认出了董向雪,董向雪面对山巅武夫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且有理有据地说服了 对方,真是让她打心里敬畏。她没有贸然上前,看出了董向雪和陆行之间的关系,便不想打搅久别重逢的二人。 董向雪擦干净脸颊上的眼泪,站起身子对着董高卓拱手道:「小女子董向雪,平河郡董宽嫡女,如今不过是一名乡野村妇。方才妄言,老前辈见笑了。」 「你是董向雪,董家不是被获罪灭族了吗?你如何活下来的?」 董高卓诧异道,平河郡的董王两家的事情闹得很大,那边的董家又是和他同姓,所以他特地看过当地县衙递交上来的案宗。 陆行艰难站起身,解释道:「董王两家密谋杀我,想用我的脑袋来换荣华富贵,向雪姑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在刺客行凶的时候为我挡刀,想要以此让董宽及时悔改。然而董王两家执迷不悟,这才招至杀生之祸。」 「此事陆行有私心,当记为罪过,」陆行拱手示歉,接着道:「我不愿像董向雪这样明事理的女子无辜枉死,但又不得不安抚民心,这才出了让董向雪服毒的金蝉脱壳之策。」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大的谎言来园,既然向雪姑娘今日现身于此,便也不希望我再隐瞒下去,我便就此坦白。」 人群中,卓尚暖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那日陆行在听到董向雪的名字时留手,那几个行凶的暴徒他也没下死手。」 董高卓颔首,笑道:「如此说,世子不会因为董宽刺杀你而记恨董向雪了?」 陆行连忙道:「向雪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感激来不及,更不会有怨恨。」 「那便好,」董高卓满意地点头,随后朝董向雪问道:「我倒是很喜欢你这丫头,既然你现在无依无靠的,你可愿意做老夫的女儿?」 「做我的女儿有好处啊,老夫是山巅武夫,你这身份不就水涨船高了,到了日后想嫁个好人家,有老夫的董家做你的娘家,便没人能委屈了你。丫头,你心思聪慧,应当能听懂老夫话里的意思。」 董向雪有些愣神,饶她七窍玲珑也没想到董高卓会来这么一出,不过……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拒绝,难保董高卓不会借此对陆行出手。 她双膝跪地,叩首道:「只要前辈不嫌弃,我愿意做您的干女儿。」 「好、好好!」董高卓那叫一个满意,大步走到董向暖的身前,弯身扶起她,笑道:「老夫这虽来得晚了些,却是收获良多啊,得此一女,盛却金银珠宝无数。」他也是有私心的,董向雪一但成为董家人,拿董家和陆行之间就有了一条剪不断的纽带,何况得知武仙尚存于世后,这对董家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董向雪站起身,羞红着脸,小声道:「女儿、见过爹爹……」 「哈哈哈,今日有幸,喜得一女。」董高卓笑得合不拢嘴。 此刻,天空骤变,剧烈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就如同一双大手正在撕裂天空。 一道门户的虚像呈现在苍穹下,一个魁梧的身影挡在门户前。 「陆行,把小钰带到天门下!」 陆行不疑有他,连忙带着小钰腾空而起,天门中当即落下一道纯白的光辉,星星光点笼罩住小钰,柔和地能量快速涌入她的体内。 「这是……啊、啊啊!」小钰咬着牙喊叫,一股寒气从她的体内涌出,那星星光点顿时变得暴虐起来。 再有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从天门中传来,遥远而苍老,「人类,尓敢偷盗天星仙草,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来了天上,就把你的大道留下吧。」随后是沉闷的响声,天门内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战斗。 晁陶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有些模糊,「陆行,把你的长生真气输入小钰体内,我引天星之力将丫头的劫难尽数抹去。」 陆行连忙从明火中抽调出长生真气,虽说此举会对明火造成重创,但事情紧急不宜拖延,他双手抵在小钰的后背,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长生真气顺着手臂的经脉冲出,如腾飞的真龙冲入小钰体内。 「坚持住,晁老应该真能治好你。等治好了,你就跟正常人一样了,不会再受每月的寒毒之苦。」 小钰疼得紧闭双目,眼眶有白霜,那是眼泪被冻住了,「嗯,公子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寒毒了,小钰不怕!」 天门中再有变动,一杆长枪从中坠落,陆行连忙伸手抓住,枪尖上正有一株散发着星星光点的仙草。 「陆行,捣碎了给小钰喂下去,这能治病。」晁陶的声音有些疲惫,隔着天门愈显虚弱。 陆行不禁有些担忧,问道:「晁老,实在不行你先回来,既然仙草已经到手就别再冒险了。」 「回来!入了天上还想回去?当真是痴人说梦,人类强者,就此死去吧,你的枪道本仙笑纳了。」苍老的声音有无穷的力量,陆行只是听着就觉得震耳欲聋。 陆行着急道:「晁老,你怎么了?我能帮你吗?」 杨玉环飘在陆行的身侧,叹息一声,「陆行,天门只准入不准出,这个叫晁陶的强者是出不来的,他能将长枪送下来已是令人意外。」 「怎么可能!你的话什么意思……」 「何须再问呢,你应当听得明白,他即将陨落。」 第一百四十二章:有关陆昂的隐秘 「娘娘,您能救他吗?需要什么代价,我愿意付出。」 陆行焦急地说,晁陶对他来说就是一位和蔼的爷爷,小的时候他就常常在问天阁待着。 天门中再有一碰撞声,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声音依靠在门户上,那身影很魁梧,肩膀子很宽。 「陆行!照顾好小钰,已能悟出枪道,这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跟李寒光再交一次手。」 杨玉环默默注视着天门上漆黑的背影,叹息道:「若是在人间,我以这具分身为代价打上一两个天人不在话下,我下界本就是逆天而行,一过天门就会引来天劫。陆行,很抱歉,我帮不了这位人类强者。」 旁人是听不到杨玉环的声音,陆行屹立在云端上,注视着天门,眼中有熊熊怒火。 「周良,陈霏,你们可能听见!」晁陶的声音响彻整个雪津城。 人群中顿时冲出两个孩子,陈霏哭哭啼啼地拽着周良的袖子,口中咬着头发丝,「晁爷爷、您,您还能回来吗?我在……小霏一直都在,您回来陪我好吗?」 周良右手捏着一卷书,执拗地张大眼睛没让泪水落下,他昂首看向天门,斩钉截铁道:「晁爷爷,是这天门害了你吗?你且放心,等我学有所成,我会亲手废了天门,为你报仇!」 以周良的见识,不知道天人的存在,只以为是门户害了晁陶。 「啊哈哈……」晁陶的声音显得有力而又悲壮,「你等听到了没,老夫是有后人的,今日你能杀我,来年我的徒弟们定会上天报仇。」 「周良,你要照顾好陈霏,她比你年幼,性子也没你成熟。你要多读书,京都有一位半品儒圣,所以大周朝廷能高枕无忧,你要向他学习。」 周良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捏的书籍滋滋响,他狠狠地点头,眼泪已经挂成了瀑布,「师父放心,我在,小霏在。」 陈霏抬头看着天门,眼中满是愤恨,扯着嗓子吼道:「晁陶,你死也要死的威风,让要杀你的人都害怕,这才是我陈霏的师父!」 「好、好好……就冲我爱徒的话,老夫再战一场!」 天门上的黑色身影重新站起来,再是消失在众人的眼中,轰隆地声响接连不断地从天门内传出,所有人都知道,那有一位人族强者在只身战天人,或许不止一位,是两位、三位、十位,甚至数十位的天人。但众人都知道,这位人族强者没有畏惧、没有退缩,他虽身陨,但战意永存! 随着沉闷的一记重响,天地都因此颤了颤,天门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所有人都知道,人族强者——晁陶,陨落了。 陆行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滴落,他半跪着,朝着天地说道:「我以我血祭奠晁陶,天上仙人都且听好了!我雪津城的人,善战、勇战、死战!今日晁陶之死,他年定会亲自讨回,天上和雪津城自此永不两立!」 天门内传来一愤怒的咆哮声,「陆行,真当你是武道第八楼还是天仙境道士?你拿什么挑衅天门?不过是寄于陆昂和陆霜的余威罢了。今日老夫便扛着天道压力废了你!」 一只巨大的手掌穿过天门,空间因此震荡,手掌蕴含着恐怖的能量。 「武仙不在,就以为我北地无人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落下,宁郝站在高楼上,怒目看着天门。 一记刀光从南城而来斩在了手掌上,直接将半截手臂斩断,手掌溃散为浓密的灵气,秦武提着青龙大刀就向天门斩去,「我这一刀,名——斩天门,专为今日所备。」 「战神秦武?真不错,我们还会有再相见的一天的,五年之后,就是雪津城覆灭的时候!」 秦武挥动即落,锋芒遮天蔽日,「雪津城往日如何我不知道, 但今日你还不撤离人间,你这点分魂就彻底留下吧!」、 刀光落下,天门隐退,正瞧见半天霞红。 「切~」秦武不屑地撇嘴,手中的青龙大刀遁入天空的大道虚影中,「脓包,不敢下界一战。」 随后,他转身看向陆行,单膝下跪道:「臣秦武,参见世子。」 陆行上前扶起秦武,说道:「多亏将军及时赶到,救我于险境之中。」方才的一瞬,杨玉环已经准备好出手了,也好在是秦武出刀。 秦武自愧道:「是臣救驾来迟,我被一个掌握风道的女子拖住了,多亏是董阁老及时赶来,助我逼退那个风道女子。」 所以……你带万骑来雪津城真是来救驾的?那孙白不是白拦了……不对,秦武此人心狠手辣,他与大周皇朝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指不定是想坐山观虎斗,若是我死了,他就收拢北地兵马挥兵南下,届时便是陆霜归来,我的死也算不到他头上。 他非拖到最后一刻再出手相助,估计是觉得大局已定,在最后一刻站队罢了。 想归想,陆行还是不敢怠慢这位天下第二的武夫,再是有宁郝这层关系在,秦武不至于有害他的心思。 「秦将军随我下去吧,我等还要恭送一人出北地。」陆行朝下方看去,在看到王仁后嘴角一笑。 「好。」秦武说道,目光却是紧紧看着另一边的高楼,那里有宁郝的身影。 此刻的祭坛,战斗彻底结束,荆卢在知道事不可为后就停手了。 王仁的面色很难看,此番他是抱着必杀的心思来的,如今风水轮流转,更是让他心中怒火不止。 他咬牙道:「陆行,你要如何?」 陆行挑衅地看着他,说道:「不如何,只是恭送八皇子离开雪津城罢了。」 王仁紧眉,冷声道:「陆行,我最后问你一次,是否跟我们回北地,你应当知道违背圣旨的代价!」 陆行拂袖,喝声道:「蛮族聚兵南下,轻重缓急的事情该是你要知晓的,我不去京都只是陛下责备,但蛮族若是突破防线,那损害的可就是千千万万的百姓。王仁,我且问你,难道狠心要北地血流成河吗?」 「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学你父皇,为皇者,应当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道、霸道可都不单有杀伐,一个仁心、为百姓着想的心,才是王者必须有的。」 「哼,陆行,你会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 王仁转身拂袖,咬牙道:「荆卢、王琮,我们走!」 荆卢深深看了眼陆行身后的魏颖,目光停顿了许久,他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王琮对陆行说道:「告诉玉佩真正的主人,王琮当年是长公主的侍从,如今虽无任命,但王琮永远忠诚于长公主。」随后,他提剑跟着王仁离开。 他们的人上了马车,从南城门离开雪津城,到城门口的时候,陆行于城头喝道:「北地世子陆行,恭送八皇子,此番舟车劳顿,不可谓不辛苦!」 王仁掀开车帘,看着城头上的陆行,身子忽地抽搐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Z.br> 「吼、吼、吼!」一万骑兵分布于南城门外,雷英和蓝五亦是在阵中,二人看起来都受了轻伤。 王仁注意到气势恢宏的万余骑兵,心中怒火再度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荆卢见状,将一抹浩然正气打入王仁体内,控制住他的伤势,宽慰道:「殿下急火攻心了。其实殿下无需如此愤恨,如天人所言,便是蛮族灭不了雪津城,待到五年后,天人会亲自出手覆灭雪津城。殿下你想想,数千年来,天人想做的事情有一件没有做到吗?」 王仁 颤声道:「好,荆先生言之有理。」 王琮靠在前室,双手抱剑,插了一句话,「还真有一件事……」 「什么?」王仁错愕道。 「陆昂。」王琮撇了眼车厢内的荆卢,吐出两个沉重的字。 一时间,马车内陷入死寂,只有王仁一脸的不解,追问道:「陆昂是陆行的长兄吧,他不是被天人联手灭掉了吗?为何说没做到?」 王琮努努嘴,抱着剑没出声。 荆卢干咳一声,笑道:「是臣等失言了,让殿下平白担心,没这回事。」 王仁又不是傻子,光看两人的面色就知道他们有事情瞒着没说,心下一着急,喝道:「先生、前辈,你们还觉得我王仁是个不明事理的孩童吗?此番北地之行虽说没带回陆行,但我等却是做到了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荆卢一脸错愕,不知所以然。 王仁嘿嘿一笑:「陛下和大老爷的真实意图并不是杀死陆行,陆霜没死,杀了陆行又能如何?他们是谋划着借助北地的手除掉玄则,他常年待在京都,这让大老爷和陛下做事都束手束脚,如今他被迫返回天上,也算是给大周之后的计划扫清了障碍。」 王琮睁开眼,有些惊异地看着王仁,说道:「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听起来不假,如此说你小子并非无功而返,或是说圆满完成了陛下的交代。」 王仁笑道:「是的,现在你们可以跟我说陆昂的事了吧。」 荆卢撇了眼王琮,说道:「还是由我来说吧。」 「根据老天师此前的推演,陆昂没死,只是被封印在了天外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一声史官,吓退八位阁老! 南城头,来时小雪飘,而今雪漫天。 在辽阔的平原上,一万骑兵严阵以待,他们的目光整齐地看向城墙。 陆行俯视着所有的士卒,心中五谷杂粮,时至今日终于平定内乱,与楚褚相约的一半已经做到,剩下的另一半就该整理三军发兵北往了。 「报!」一骑从众多骑兵中穿过,他的手中握着一卷染血的棉帛。一路无阻来带城头下,打开棉帛跪地宣读:「大荒军于天山以北和龙象军撞上,血战浮屠万里,不甚庄明王部包抄天山防线,大荒军已沦为一只孤军,粮草辎重最多撑十日,速速请援!」 「什么!」城头上的众人面面相窥,他们尚未从一场大战中缓过神来,这就收到了前线的急报。 陈也兴皱眉道:「楚褚在做什么?守好天山防线就能固若金汤,大军为何被困在天山要塞外?」 「此时再论过错没有一点意义,」董高卓对着陆行拱手道:「世子,我等应当立刻整军前去救援,大荒军的士卒皆是百战精兵,他们短时间内绝不会溃败。」 王举名摸着胡须,沉声道:「世子,不妨听我一言,眼下八皇子还没走远,我等把他追回来,随后向大周请求援兵。这北地可不只是雪津城的北地,蛮族若是南下,祸害的是整个中原。若是能调来大周朝的援军,蛮兵自可退矣。」 陈文哲怒道:「荒谬,往年也不是没有大周让军队参战的先例,可每一次来的军队在各地烧杀劫掠不说,还擅自动兵打乱我军部署,那可不是什么援兵,那是累赘。」 李天泽低声道:「即便是累赘,那也比没有好吧,若总只有北地的子民受伤,难免愤愤不平。」 阁老众说纷纭,有就事论事,有理念之争。陆行看向一侧的秦武,问道:「将军乃是百战之人,可有良策?」 秦武当即单膝跪地,作揖道:「请世子领万骑先行北上,前线士卒得知世子亲临定然士气大振,蛮族久战不能克,此消彼长下便可退敌。」 「世子亲往?不可!万万不可!」陈文哲喝声道,面容严肃地看向秦武,说道:「如今雪津城内乱方定,世子是唯一的主心骨,若是世子离了雪津城,难免中枢不稳。不如让雷英和蓝五率领万骑前往,而秦武将军前去雪原调兵作为后续援军,我尚可写一封信给陈空空,让她力所能及派兵救援楚褚,世子则是坐镇雪津城,如此安排北地方能平稳。」 秦武冷声道:「怕是陈空空也腾不出手来,左贤王率领四大族落合兵南下,整个阴山前线都已经沦陷了一大半,若不是先前左贤王的天鹰部被重创,阴山前线的几个重要粮仓都得失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陈文哲面色骤变,显然是不知晓这件事。 秦武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诸位阁老,声音带着讽刺意味:「阁老们久居雪津城,此番更是组织了这样一起内乱,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我奉劝诸位一句,你们斗你们的,我绝不参合,但是,若是让北地将士寒了心,休怪我秦武手中兵戈不讲礼法了。」 「大胆!秦武,你之所言包藏祸心!」唐凌面色僵硬,怒道。 「几位,不妨就听秦将军的,他是百战之将,战事上的事情多半出不了差错。」陆行向几位阁老拱手,在征得他们的默认后,上前扶起跪地的秦武,说道:「将军无需多言,我知你意,自古就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说。我愿意领兵前往,只是……」 「只是这带兵的事情非我所长……」 陆行这话是稍有谦虚的,自打他十岁起就被陆霜待在身边,看过的兵书少说有百余部,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有数十次了。可谓战斗经验丰富,真要说不行的地方,那就是他从未带领过万人以上的 军队。 秦武站起身,说道:「无碍,有蓝五随军跟从,世子把握大方向就可。」 「好,此事就这般定了。」陆行看向阁老们,郑重地说出了定论。 「至于粮草辎重的运送,就全权交给诸位阁老负责,战事十万火急,我打算今日就率军北往。」 宋言劝道:「世子是不是着急了些,今日都要入夜了,大军也行不了多少里地。不如养精蓄锐,等明日再急行军?」 陆行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前线战斗正焦灼呢,若是因为我晚到一刻而败了,那我可就是罪人了。还是今日起行吧——」 宋言面色着急,他想让陆行留下不单单是为了养精蓄锐,只是这事不能直言,无奈之下他朝陈文哲、董高卓等人挑眉示意。 陈文哲面对宋言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道:「此言差矣,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哪是一时半刻能觉得的,再说了,即便兵卒急行军抵达天山前线,那也好整装休息补充粮草辎重。定是不差这一夜的……」 「其实不然,万骑早到一日是一日,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得不早早提防。」陈也兴替陆行说话。 「你!」宋言瞪了眼陈也兴,忍着半分窘迫,咬牙道:「世子若是在与蛮族交战中不甚死去,那该如何?雪津城的下一个王该是谁?」 「什么下一个王,难道你宋言还没想明白,大周朝廷依靠天人,我们若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无异于自掘坟墓。」陈文哲脸色骤变,怒视着宋言。 陈也兴喃喃道:「宋老所言不无道理,世子暂时好像没有后裔吧。」 「啥后裔?对!」陈文哲面色一僵,忽地回味起宋言给自己的挑眉示意,顿时就明白了其中道理,连忙道:「世子还是再留一夜吧,若是您担心行军的日程,不若就让蓝五带着万骑先行启程,您明日再骑快马追赶上大军。」 董高卓看出了几人话里的意思,走到一侧和秦武悄***说了几句。 秦武会意,拱手道:「世子无需过多担心,几位阁老所言不无道理,你明日骑快马追赶便是,不会耽搁行程的。」 难得一众人意见统一,陆行反倒不好反驳了。雪津城上下若是能众志成城,自能败退北蛮大军。 他只要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多留一夜。」情感上来说,陆行也是想留一夜再出发的,好歹跟几女告个别,若是稀里糊涂地走了,只怕她们会为此伤心。 事情既然定下,众人就四散离去,大军出发有诸多事宜,便是阁老也有各自需要做的事情。 秦武也是离开了,看方向是奔着宁郝去的。陆行心中跳开:都说小别胜新婚,大抵如是。 一时间,城墙上只剩下了陆行和宋言。 宋言拱手道:「世子,有些话我本不该讲,毕竟是您的私事,但你既然为世子,那这是就是北地的国事,恕臣不得不说。」 陆行有些不知所以,但不敢怠慢宋言,连忙道:「阁老有话请讲,我定竖耳聆听。」 「好,」宋言郑重地点头,这一声「好」似是用来说服他自己的,沉着脸道:「世子可以去前线,但要给北地留个种。」 「留个种……」陆行听得愣神,重复着最后三个字,目光有些惊讶,很难想象这话会从向来严肃的宋阁老口中说出。 宋言咬咬牙,既然都说出口了,眼下也没有旁人,那便豁出去了。 「正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北地不可一无主。世子留下子嗣有三大好处,一则你在前线可以大展拳脚,二则能借此安定动荡的北地民心,三则也能避免今日的祸事再度发生。故此一事万分紧急,若是做得好了,不亚于平添千军万马。」 这留种的事情说得如此堂而皇之,也是为难宋阁老了,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陆行心中喃喃,算是被宋言说动了。这也意味着雪津城的阁老们彻底接受了自己这个世子的身份,便是为了安定阁老们的心思,他也不能拒绝这第一件事情。 「好,请宋阁老放心。」陆行以一种沉重且严肃的口吻说道,看着大有壮士断腕的分量。 宋言长松一口气的同时,连忙追问道:「这嫡亲人选世子可已经定下?如若没有的话,宋某有一孙女年龄尚可,自小跟在宋某身边,也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世子可愿屈尊……」 「宋言!我等让你劝诫世子,可没让你黄婆卖瓜?你倒好,世子人都没见过这还先夸上了?」 王举名从敌楼中走出,说道:「怎么也轮不到你宋言的孙女,我的干女儿可是已经嫁给世子了,她屁股大,定是好生养的主儿。」 这些个粗鄙的字眼从阁老们口中蹦出,还真让陆行有些不习惯。 敌楼中再度走出人影,仔细一数,八位阁老竟然没有一个缺席的。 陈文哲拱手道:「世子可还记得杨玉凝,不妨您也将她收入房中,正好也解决了她身份的难题。」 陆行满脸黑线地看着八位阁老,好家伙,这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至于杨玉凝,自己若是把她收下,那蓝五和雷英可不跟自己着急? 陆行憋住嘴角的笑容,正色道:「几位阁老不必费心了,今夜我和谁在一起,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世子……」阁老们还想再劝。 陆行大喝一声:「难道要我把今日的事情讲给史官听,诸位阁老才肯退去吗?」 此话一出,八位阁老一溜烟离开城墙上,他们都是大学士出身,一个个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第一百四十四章:雷英不入七,山巅退万军 夜色渐浓,红光添瓦。 城主府内难得地热闹,众女簇拥着陆行,一个个好言好语。 小钰说:「公子,真要去北边吗?我听说蛮族人都凶煞得很,一个个长得三头六臂,跟凶兽一样强壮。」 白狐儿回怼道:「哎,哪的话?我可就是蛮族人,小钰你看我有几条胳膊几个头,公子不怕,这蛮族人没什么可怕的,也都是血肉做地。两军交战看地是双方统帅的能力和后方地粮草供给,北地往年能击退蛮族,今年一定也能。」 柳丹扬接着话,「虽说此番蛮族举大兵,三王九族都出了力,但也并非不可败退。听公子所言天山前线告急,但我相信楚褚地能耐,他可是雪津城武道第二人,此番公子前往与其里应外合,定能一举败退蛮族。」 黎芮哀叹道:「你们一个个都说得这般好听,小女子不懂行军打仗地事情,我只担心公子会不会受伤,或是感染风寒什么的,」她递过来一个小方盒,有淡淡的草药香,「里边是我给公子备好的药,特地磨成药粉用方纸包着,掺水就能喝。」中文網 王芷茗抱来一件软甲,来到篝火旁坐着,「这是众姑娘让我特地洗的,金丝软甲,说是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公子此行要随身穿着。」 陆行摸着王芷茗的手,上边有好几道划痕,想来是金丝软甲相当锋利,让她受了伤,「辛苦你了,你放心,我会穿着的。」 小钰调笑道:「公子是有所不知,芷茗妹妹为了这件软甲,从早上忙活到现在。」 陆行说道:「芷茗有心了,记得上写白玉膏,免得留下划痕。」 他环视周遭,却是没看见魏颖的身影,便追问道:「魏颖人呢?」 众女相视,柳丹扬走进,贴着陆行的耳朵说道:「这会儿在哭呢,怎么说的不肯出来,公子要不去看看?」 柳丹扬和魏颖都是陆行从贾城带回来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 「连柳丹扬都劝不动,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陆行嘀咕一声,便进了魏颖的院子。 众女干看着,只悠悠叹一口气,「看来呀,今日还是魏颖技高一筹,公子进了她的院子,怕是很难出来了。」 黎芮抱怨道:「就说魏颖穷于心计,她不出面反倒赢得了公子的欢心,真是让人无奈。」 柳丹扬干咳一声,「别这般说,魏颖姑娘平日里怎么为人处世你们应当记得,公子想在谁那过夜是公子的事情,咱们就别擅自议论了。」 小钰说:「行了,心有不满的人不妨去照照镜子,若是自觉有魏颖姑娘好看,大可破门试试!」 魏颖的屋内,有水珠滴落的清脆声响。 里屋,烛火从窗边起照明屋子,屏风上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陆行走入里屋,魏颖扑在梳妆台前,青丝落下遮住她的脸颊,哽咽的哭声时不时响起。 「有什么糟心事,能让你这般失态?白天不还好好的吗?」陆行的手悬在魏颖的肩膀上空,犹豫了好久没落下,他说回手,在一旁的床榻前坐着。 「我既然来了,你便与我说说,是谁得罪了你,让你这般憔悴。」 「来了又怎样?终究是要走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嗓子哭累了。 陆行问道:「你是为了这事情难过?」 「不是,你走吧。你走再远我都不会哭的,绝不!」这般狠心的话说得软弱无力,真难让人生出一点恨。 陆行说道:「天山前线告急,我不得不去。你放心,我去前线不意味着要亲上战场,会平安回来的。」 「真的能平安回来吗?」 魏颖抬起头,眼睛埋在青丝中,仅仅片缕的空隙也能瞧见通 红的眼眶。旁人说再多也没用,她只是担心一个人,生怕一个人回不来了。 陆行苦笑:「傻姑娘,就为这事哭?」 魏颖伸出右手,手指抵在陆行的唇上,两眉弯弯,杏眼委屈地装满了泪水,「你先回答我,真的能平安回来吗?」 陆行点头,「能,一定回来,这雪津城里还有你,我便永远不会忘记。」 「你说真的?那好——拉钩!」魏颖的玉手捏成拳头,只有小拇指高高翘起,翠玉的指甲贴在陆行的左手手背上。 陆行伸出左手的小拇指,和魏颖的右手小拇指相互勾连,「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呸呸呸,你若是一年内不回来,我——我——」 魏颖羞红着脸,上贝轻咬下唇,「我就改嫁去,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你敢!」陆行拉完勾便抓住魏颖的右手,用力把她拽入自己的怀中,身子一压,二人便坠入床铺中。 帘帷落下,火光映衬出两个黑影。 「阁老们怕我折在战场,让我走前留个血脉,我思来想去,便挑准了你。」 「哼,谁让你挑我的,从本姑娘床上滚下去,说的我有多稀罕一样,你这银枪白腊头!」 「我走了,你岂不是又要哭,我不走!」 「谁哭你了,我又不是为你哭,我是哭……哭单阳呢。」 「真是嘴巴长在你身上,我不收拾收拾你都不知死数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哎,慢点……今夜是第一次,守宫砂都还在呢。」 「那今夜便抹去吧,我与你,再无彼此之分。」 第二日,陆行起了大早,最后和众女做一次拜别,他便拿上行囊,架马出城。 魏颖望着他的背影,再是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声哼唱:「雪津辽阔千千户,安室家家物富余,儿郎振臂共高呼。寒风刺骨,危楼锁玉,铁骑归、雁啼鸣去。」 来到军中,陆行先是召见了蓝五和雷英。 「如何,从此地到前线需要几日?」 蓝五回道:「我军皆为骑卒,一人带着三匹马,若是昼夜兼行、快马加鞭的话,我们最多四日便能抵达天山前线。」 雷英说道:「最需担心的是粮草辎重的问题,据我所知,天山前线的粮仓被庄名王带兵突袭,几乎付之一炬,现在急需北地的粮食供应。我就是有些担心,怕庄名王会派遣骑兵南下骚扰我军运粮队。」 陆行说道:「有道理,你可有良计?」 蓝五连忙道:「实属多虑,蛮族若是想南下骚扰粮道,就必然要用骑兵,而我们有长城作为阻隔,你且放心,蛮族的骑兵能过来,但绝对出不去!庄名王便是尝到了偷袭粮仓的好处,那也不会傻到想隔着千里断绝粮道,他心有余而力不行。」 雷英有些不服,再问:「若是他不是向骚扰粮道,而是想偷袭雪津城呢,要知道天山防线溃败后,蛮族的骑兵就有能力绕过崎岖的天山南下。那该如何?」 「那就让他们进来!」蓝五握拳一挥,铿锵有力地道:「雪津城是何等雄城,墙高粮多,岂是他想攻打就攻打的,我敢放言,他来多少骑兵便会折多少骑兵,庄名王是个极其善于用兵的人,他不是傻子。」 「你骂谁傻子呀?」雷英鼓着嘴,张目瞪着蓝五。 「怎么我说啥你就反驳啥,我说的又不是没有道理,你说万一呢?这战场上最怕的可不就是万一。」 蓝五拱手致歉,嘿嘿道:「军中不可儿戏,雷将军孔武有余而智计不行。」 雷英怒火中烧,喝道:「蓝五,你能百战百胜那是有陈帅给你兜底,你装什么装啊,骂我是小 孩?好好说话不会吗?」 蓝五怯怯往后一战,拱手道:「错了,我好好说话行吧。陈帅封你为先锋将军不是没有道理的,雷将军的职责也很重要,以我所看,此番北上您不如贴身保护世子的安危,毕竟世子的安危比什么都要重要。」 「哼!世子,他瞧不起你!」雷英说不过蓝五,就开始找陆行拉偏架了,「我家世子能力斩欧隆,难道不能照顾自己的安危吗?」 蓝五冷哼一声,「你可还记得昨日的那个风道女子,若是她为刺客,你觉得世子是对手吗?」 好嘞!这两人吵架,怎么把丑带上了。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也不知情,不过若是丑再来刺杀我……陆行摸摸下巴,心中嘀咕:应当不会吧。 「行了啊,蓝五的很多话都有些片面了嗨,但是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雷将军就做那先锋大将,你两一谋一武,再有这一万铁骑相助,定能无敌于战场上。」 「那是!本将军上马一战,可敌山巅境武夫!这回定要杀好几个蛮族的万夫长,若有机会,定要会会蛮族部落的强者。」 蓝五这回没有出声反驳,雷英是万人敌,更有万军从中斩敌将首级的能耐,她在陈帅麾下的时候就做到过好几次,这也是军中将领多数都佩服她的原因。 马战还真就要看天赋,想雷英这种天赋可比武圣的人,不服都不行。 蓝五吹捧道:「不瞒世子,军中也曾有一句传言,雷英不入七,山巅退万军。说的就是雷将军纵横战场的马战,当真是无懈可击。」 第一百四十五章:天下风云动 大军行至途中,一匹快马追上部队。 「下官丰良平,觐见世子。」丰良平下马跪礼,衣裳破了一半,半身沾着黄尘土。 「平河、范河两郡的粮草辎重上缴完毕,各地大族皆已服软,出发前我将两郡事宜转交给了蒋宽。」 「哈哈——」陆行大笑,勒马稍停,看着跪在一侧的丰良平,说道:「不必多言,上马跟从,我们边走边聊。」 「诺。」丰良平翻身上马,跟着行进。 「大战在即,正是观摩学习排兵布阵地时候,你是我亲自提拔地左膀右臂,自然不能错过如此良机。可别学纸上谈兵之事,要多点实战中的经验。」 「谢过世子,臣在应天书院读书地时候,除了各种志怪外,最爱看地就是这各家兵书了,这六韬三略、两孙兵法皆熟读腹中,缺地就是实用的机会。」 陆行策马大笑:「你还喜欢看志怪?看来你这书生也不老实呀。」 「让世子见笑了。」丰良平挥鞭跟上。 「架!」陆行骑马扬尘而行,马鞭砰地落下,「丰良平,可愿策马奔腾,你我一比马术!」 丰良平喝道:「拙技,世子请见谅。」 此刻大军距离天山还有三日的行程,而在另一侧的山坡上,那地方正好能瞧见大军的动向。 卓尚暖眺望着骑兵奔行的场面,感叹道:「当真是壮观,幅员辽阔十余里,万马奔腾乾坤一震。」她偏头看向身侧的董向雪,嘴角含笑问道,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董向雪回书院,而董向雪先前已经答应下来了,「向雪姑娘该如何形容此番壮阔?」 董向雪穿着一身素衣,袖口缝了粗布,她的手指揪着粗布的缺口,低鸣道:「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我们的世子带兵北上了,这回起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北地男儿,战以疆场,捍以国门。」.z.br> 卓尚暖附和道:「是的,陆行的确是个极其精彩的人。」 「精彩?」董向雪诧异地看了卓尚暖一眼,微笑道:「倒是头一回听得旁人这般说,的确精彩呢,不亚于过五关斩六将,如今的世子算是大道过半,等他败退蛮族后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北地王。」 卓尚暖抬头看天,看蓝天无垠,苍穹上留有一谋淡淡的剑痕,「那日大战我看得一剑惊苍穹,该是武仙尚存于世吧?陆行即便再优秀,那也争不过陆霜大人吧。」 董向雪恬然一笑:「话倒是不错,都说王族无亲情,为夺得王位什么都能舍弃。只是我看陆姓姐弟并非如此,他们血浓于水,没有隔代之疏、没有宗族之祸,陆姓虽人少,但夺民心呀。」 「向雪说得在理,所以你是觉得陆霜会禅让给陆行吗?」 「不知道呀,」董向雪笑脸盈盈,青丝垂落于两颊,额前迎着清晨温暖的日光,「我又不是生而知之,尚暖问我我也不知道的,所以,尚暖想知道吗?我倒是万分好奇的。」 卓尚暖看着董向雪的侧颜,顿觉得人间无数好,郑重道:「向雪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我单听你的。」 「好,随我去天山,我要见见这天下最威风的事情。」董向雪踏鞍上马,落鞭策马从山坡冲下。 卓尚暖连忙上马追赶,呼喊道:「向雪,何为天下威风?」 「当是——龙战于野,乾坤一掷。」 此刻,遥隔千里的龙脉京都,九州百官汇聚一堂,若有道士远远眺望一眼,便能瞧见五爪金龙翱翔于庙堂的上空,其间五色祥云皆为浩然正气所演化。 「吾等拜见圣上。」宰相徐登和大元帅王屠站于两侧,百官皆行叩首礼,为此二人仅需行鞠躬礼。 礼部尚书陶仲术出列,持玉圭启奏:「禀圣上,雪津城陆行残暴无度,于贾城虐杀冉王之死齐睦,冉王的使臣已经进京多日,每每都来臣的府邸闹腾,臣已使劲浑身解数拖住他,如今真的是黔驴技穷,望陛下准他上堂叩见。」 金帘后,王协稳住龙位,声音威严,「准了,召冉王使臣!」 站于台阶上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召冉王使臣觐见——」 百官各站其位,没有一点意外,通常今早的朝会内容往往昨夜就会安排好。 冉王使臣来到殿前三跪九叩,一步步向堂中走去,跪在了三品大员同等的位置。 「外臣姚里拜见圣上,女干贼陆行残杀我王爱子,望圣上垂怜我边远小城,替我王斩杀陆行。」 「且慢,」兵部尚书宋隆出列,说道:「冉王带兵甲万六入我国境,说是要斩杀陆行为报大仇,可这途中却到处劫掠我大周子民,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圣上仁善为你等大开方便之门,你等却不知好歹行强盗之事。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还敢在我朝堂之上哭惨!」 「什么?你……竟然如此言语?真当我东冉是蛮荒之地吗?若不是你等让箭神张九弓阻拦,陆行早已是我王剑下之魂。你们嘴上说着愿为我王开方便,可哪里不是处处阻拦,若不是在地方讨要不到粮食,我王何故劫掠百姓!」 大元帅王屠出列,说道:「禀陛下,武王失踪、雪津城爆发内乱,蛮族举兵百万攻打北地。要知幽州距离北地不过五百里,若是北地动荡,怕是京都触危,望陛下早做定夺,调兵遣将提防蛮兵。」 姚里不分场合,怒道:「打蛮兵?你等是要与陆行联合不成?难道你们还要举兵帮助北地?」 王屠撇了姚里一眼,轻蔑道:「东冉弹丸之地,举国之兵才有一战之力,岂能知道天下兵事?老夫奉圣上令而领九州兵权,当眼看九州,唇寒齿亡的道理老夫深知,北地要面对的可不止一个蛮族,还有其背后的天人势力。故北地不能有失,同东冉一样,北地的人也是我朝子民,我恳圣上举兵救之当是情义气理正。」 王协威严的声音从金帘后传出,顿时整个大殿的官员纷纷噤若寒蝉。 「大元帅所言有理,这北地的子民亦是孤的子民,北地有难,孤当救之。」 此刻,徐登忽地出列,喝道:「禀圣上,西楚已愿俯首称臣,世代为我王封地。」这话的意思便是镇压西楚的兵马已然可以调动,粮草备齐,兵马富足,已经有能力挥兵北上。 「好!」王协的声音响彻整个金銮殿,「传令下去,朕要御驾亲征,助我北地荡平蛮族!」 「什么?圣上糊涂啊,北地狼子野心,与其为谋是自掘坟墓啊!」 「荒谬!」王协的声音骤冷,字字都有杀人意,「使臣该回东冉了,替我带一句话给齐叔,等收拾了北边,孤会亲往东海。」 话落,两个带刀侍卫上前把姚里架走。 「退朝!」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叩首以送圣上。 徐登和王屠相识一眼,他们二人是走不得的,大会开完还有小会要开。 御书房。 「爱卿觉得呢,此番攻打北地该何时动手?」王协提笔落字,写下两个威武、霸气的字——「北地」。 徐登在一旁的红椅坐下,自顾自地喝茶,说道:「还得是陛下的茶好喝,臣府邸的茶叶还是差了些档次。」 王屠一边坐下,一边郑重道:「虽说西楚已经缔结盟约,但保不齐他们会从中反水。还有东冉,今日的朝会可是彻底把他们惹怒了,我等还是应该留下些兵马来提防西楚和东冉才对,一方有白帝为后盾,一方有徐山狐妖为依靠, 不可掉以轻心。」 王协看向徐登,说道:「些许茶叶,爱卿若是喜欢,我回头让人都送到你府上。倒是王叔所言不可轻视,你可有高见?」 徐登轻飘飘说道:「西楚不会无辜撕毁同盟,除非我部落入颓势,否则他们不会出兵的。据我的消息,两月前天门开启时,有八位天人联手围杀陈为,将其重伤。他一个道门弃徒,老天师自然不会搭救他,他只能在徐山养伤,大妖苏图正网罗天下灵药为其医治。」 「白帝就更没时间了,他压根就不在东海,有可靠消息,当代精卫已经降世,他正满世界寻找精卫转世的下落。」 「所以,」徐登轻品一口茶,淡淡道:「我等此次发兵,只需等待天时,一击而溃败敌军主力,再逐步蚕食北地疆土。」 王屠皱眉道:「有件事还得担心,北地的大漠虎骑尚未参战,若是他们在北地以伏兵,我们怕是难以强攻北地诸城。」 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北蛮,朝廷所言不过是托词,他们要击溃和剿灭的是北地的军队。和西楚,联蛮族,再灭北地,这才是京都智囊们定下的方略。 徐登说道:「发兵之日,我会联络几个西域王国叛乱,让他们拖住大漠虎骑,西域和九州之间的消息流通本就不便,我会派一队高手拦在关隘处,见到传信的就杀一个,少说能拖延个把月,届时我等已经拿下半数北地。」 王协一拍卓子,说道:「善。如此行事,必然势如破竹。」 第146章 救援(一) 隆冬城,天山防线最重要的粮仓。 万骑在此驻扎,待探听清楚前线战况后再行进发。 镇守此地的将军匆匆来到城头,所是个将军,却是长地细胳膊细腿,脱了这身甲胄倒更像一个文官。「世子、世子,您可算来了,下官苦盼啊——」Z.br> 陆行地目光越过山脉看向草原,注意到身侧来人,开口问道:「你是这里的粮官?镇守此地地将军呢?」 「下官冯敦,地确是个粮官。」 冯敦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道:「镇守此城地原是夏以将军,他是楚帅一手提拔的亲信,在得知楚帅陷入重围后,就领着五百精骑出城救援,至今未归——」 陆行说道:「起来吧,我没有问罪你的意思。」 「诺。罪臣谢过世子宽厚。」冯敦连忙爬起身,用袖口擦着额前的汗,只敢弯腰站着。 陆行注意到了冯敦的窘迫,说道:「不必紧张,且说说如今的战况。」 军情传递已经有五日,战场上瞬息万变,出兵之前自然要打听清楚。只要有详细的军情,陆行就会立刻发兵救援,决不能等蛮族回过神来防备。 冯敦说道:「在被庄名王截断粮道后,下官也一直派斥候出去查看,由于庄名王的骑兵是五人为一队斥候。我派出探头消息的斥候一直有损伤,能跑开的距离也不算太远。根据近几日最远的一次,说是南湖一带的草原只有战场的残骸,没有大军正在交战。」 「据臣估计,大荒军应当是且战且退,只是一直被努尔哈赤王咬着,这才迟迟不能脱困。」 陆行皱眉,冷声道:「估计?也就是说,前线如何,你一概不知?」 「臣——臣有罪,臣有罪……」冯敦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 「臣只是个粮官,不通晓兵事,这庄名王每日有数百斥候山脉间搜寻,专门猎杀我派出去的斥候,庄名王的兵力比臣强上十倍,臣无能啊——」 陆行眺望着草原的方向,说道:「丰良平,此城交给你来镇守,粮草辎重如何运作、粮道如何疏通,你可有把握弄明白?」 丰良平连忙拱手道:「臣有把握,绝不负世子厚望。」 陆行满意地点头,看向匍匐在地上颤抖的冯敦,说道:「冯敦,你准你戴罪立功,作为副官协助丰良平,若是再出差错,决不姑息。」 「臣领旨,臣谢恩。」冯敦连忙磕头,比起小命来说,官职丢了就丢了。 丰良平上前搀扶起冯敦,为他拍打裤腿上的灰尘,热情道:「冯老就别在这待着了,你我早些下去处理粮草辎重的问题,一定要组织起有效率的运粮队,据我们估计,大荒军快要断粮了。」 「好、好、好。」冯敦连连点头,跟着丰良平下了城墙。 比起这不靠谱的冯敦,陆行还有一条消息来源——书屋在蛮族的内应。 一个黑衣碟子走上城头,将一卷棉帛交给陆行后,就健步跳下城墙。 陆行打开棉帛查看:「大荒军和努尔哈赤部交战于横河东边一带,其中大荒军分成三部分,一支反向突围,进入草原深处,一支向东进发,现于努尔哈赤部激战,剩下一只原地扎营,努尔哈赤屡攻不克。」 「哈、哈,妙哉!」陆行大笑,楚褚的带兵能力远超自己所想,兵分三路化被动为主动,把原本的突围战打成了攻坚战。 雷英见陆行大笑,困惑道:「上边写什么,世子这般开心?」 蓝五猜测道:「莫不是楚帅突围成功?」 陆行将棉帛丢给二人,「你们自己瞧瞧吧,我们的楚大帅,当真无愧于百战之帅。」 雷英看完,顿时露出笑容, 「楚帅神武,他这一只攻入草原腹地的骑兵足以让努尔哈赤首尾难顾,甚至能有机会直捣黄龙,打得草原王庭召努尔哈赤班师。」 蓝五看完后陷入沉默,在经过一系列的思考后,断言道:「楚帅派出去的这只骑兵绝对不会深入草原腹地,他们很有可能为周转一圈后回到横河一带。」 「为何?」雷英问道。 「即便是围魏救赵的道理,也应当攻打草原王庭,回到横河又有何用?合兵一处都打不过,更别说分兵包夹,若是贸然决战,怕是会给对面包夹生吞的机会。还不如孤注一掷深入草原腹地,攻击敌人的要害,以解横河之围。」 「说的不错。」蓝五没有反驳雷英的话,顺着往下说。 「但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粮草!楚帅看似神勇,但实则已经黔驴技穷,决战分兵乃是兵家大忌,此是无奈之举。」 「粮草……」陆行喃喃,脑子有灵光一晃而过,「兵锋三路,是为了掩盖缺粮的事实,这三路兵锋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蓝五的目光有些诧异,显然是意外陆行能想到这份上。不过陆行毕竟没有大兵团运作的机会,他吸一口气,郑重道:「粮食不足,所以派出一只骑兵反向突围进入草原腹地,这只骑兵贵在精不在多,顶多只有三千人。他们带着全军最好的战马、武器和装备,让他们去劫掠草原部落以保存有生力量。」 「这原地扎营的数量第二多,按照骑兵推算,应当有三万左右,他们是预备役,每日所吃的军粮一定会减半,甚至只有四分之一,驽马、劣马都会被杀掉用来充饥。」 「而这向东进发与努尔哈赤部主力激战的这支部队数量最多,应该有八万人左右,他们根本没有粮食,饿食蛮人肉,渴饮蛮人血,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应有的战斗力,他们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所有企图夹击他们的部队都会被原地驻扎的预备役拦住。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番话说完,饶是雷英、陆行等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被吓住了,不知觉得蓝五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变得更为狠毒。 雷英小声道:「果真如此吗?」 陆行叹了口气,「生死关头,不需要顾虑太多,活下来才是一切。」 蓝五提醒道:「世子,还有一件事您应该知晓。」 迎着陆行困惑的目光,他接着道:「楚帅出兵时带走的主力有二十五万,照我的估计现在最多只剩下十二万人。我北地可没有溃逃的士卒,只有战死的英魂,而我北地战士素来骁勇,努尔哈赤部也应当损失惨重,甚至死伤比我们还要多。」 陆行说道:「不该,他哪来这么多士卒?便是举民皆兵,也不应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蓝五说道;「世子说的对,士卒是有限的。所以……」 「负责断后路的庄名王一定派了大量的军队去填补横河战场的窟窿,他一定料不到我部已经抵达隆冬城。此刻出兵救援,一战而溃庄名王。」 「拿舆图来!」陆行喝道。 士卒拿来舆图,平铺在地上,整个天山战线的山脉、川河和草原分布多在其中。 蓝五伸手指着舆图,说道:「世子请看,此刻两山夹腰,庄名王之所以在山林间布置大量斥候,阻隔消息是一,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防我们通过两处山坡进攻,我们若是借助山势自上而下发动攻击,山林下方是一马平川的草原,他们只有一退再退。」 蓝五眼中闪过锐利的精光。 「所以,李名一定会在此处安排伏兵,但一定数量不多,只是为了做到拖延的效果,他真正的扎营的地方应当离湖泊不远,且能截断我们的粮道。这也意味着,我能和他的距离很近,反攻 不过顷刻之间。」 陆行亮眼放光地看着舆图,说道:「李名一定不知道我们的虚实,他现在防守的兵力空虚,我们以两翼骑兵顺着山势扑下,定能在李名的身上咬下一块肉。」 「只是……」雷英皱着眉,说出了陆行最大的担忧,「即便李名调兵去支援横河战场,可她存留的士卒也有十几万,这也是我们的十倍了。我们就一万骑兵,一但被李名稳住阵形,怕就是羊入虎口了。」 蓝五露出笑容,显然是有了解决方案。 「这就说回李名可能埋下的伏兵了,这只部队一做拖延,二便是预估我们发兵的数量。这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我们若能势如破竹横扫而出,李名一定会错估我们的骑兵数量,毕竟一万骑兵和两万骑兵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以他的谨慎,一但他认定我们的骑兵数量很多后,他就会撤退道有天险可阻拦的地方,甚至于会选择在横河会是否,与我们决战。」 蓝五对陆行和雷英拱手道:「请二位以身犯险,为两路骑兵的先锋大将,当下军中也唯有世子和雷英有这等战力,你们务必在顷刻间摧毁伏兵的设好的防线,给身后的骑兵营造出数万的假象。」 雷英向蓝五怒斥道:「你在想什么,世子若是遇险,会导致整个北地士气低迷的。世子出事,你我就是千古罪人。」 「哎——有何不可,请雷英将军放心,我有保命的手段。」 陆行大笑:「今日便由你常胜将军蓝五挂帅,我来当你的先锋大将。」 第147章:救援(二) 夜,一支三百人的轻骑从隆冬城出发,他们的目地很简单,探一探庄名王地虚实。 他们向北边突围,三百骑兵的冲锋绝不是简单地斥候能拦住地,庄名王若是想要阻拦,要不就是暴露潜藏地伏兵,要不就是派大军堵截。 星火攒动,草原在经历十余天的死寂早已厌倦了寒冬,铁骑践踏草地,使得山丘草木震动。庄名王的大营没有一点动静,但山脚下的伏兵冲出,约莫有千余骑,一瞬间就拖住了三百骑兵,两军相撞,使得人仰马翻,整个山丘下乱成一团。 城头,陆行眺望着远处亮起的零星火光,自信一笑,「果然,有伏兵藏在山丘下。」 「雷英,你率左骑占领西侧山峰,我率右骑占领东侧山峰,到时狼烟为号,共同向草原上的庄名王大营发动冲锋,一战而溃庄名王。」 「诺。」雷英抱拳道。 陆行翻身下城墙,挥手向天空甩出一道剑气,随着剑鸣声响彻北城门,城门缓缓打开,后边早有骑兵整装待发。 「杀!」 陆行一马当先,率领骑兵向东侧山峰冲去。 此刻,东侧山峰的骑兵阵地。 一个斥候张望着火光的方向,说道:「怎么了?山丘下的动静也太大了?」 旁边的蛮人更高壮些,腰间别着石斧,说道:「千夫长都出动了,能不大吗?这隆冬城至少派出了三百骑兵,倒是让人惊讶,他们竟然还往外边派人,前些日子死得还不够多吗?」 又有一斥候说:「这才哪跟哪,横河那边死的人更多,每天都能多上好几千具的尸体。北地的那些悍卒也是疯了,吃人肉。」 「都安静些,别惊动了这林里的草蛇毒虫,等换了班我们就去休息。」 然而,今夜注定是他们的无眠之夜,整个山峰都陷入了震荡,黑夜中举起了无数火把,如千里萤火连绵不绝,他们顺着光源的源头看去,隆冬城的城门正大开着。中文網 「糟了,敌袭!敌袭!」 「快拉警报,组织防御!」 有一个蛮人呆愣着,他清点着火光的数量,目瞪口呆道:「这——这——少说五千骑吧,隆冬城哪来这么多的骑兵?哪来的?」 手持斧头的蛮人正在拉动风铃,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他张张嘴,「莫不是武仙来了,不、不会吧?不是说武仙死了吗?哪来的天降骑兵啊?」 「你们,你们快些走吧,这不是防守的地方,随我等去高处。」 庄名王在左右两道山峰上各设置了五百骑兵,山峰的面积有限,能容纳五百骑兵已经是极限了,再多那也无法转化成战斗力。届时如果撑不住,大可以等大营或者山下调兵支援。 然而,庄名王没想到的是,隆冬城会有陆行和雷英这两位六楼巅峰的强者。五百骑兵结成的军阵能拦住寻常的六楼武夫,可拦不住杀力接近七楼武夫的他们。 一道剑鸣响彻黑夜,银白剑光撕碎夜晚,硬生生在山间开出白昼,剑气所过之处,树木山石相继破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破坏了斥候们布置的埋伏,羊角被掀飞,角楼被剑气斩断。 陆行的声音嘹亮,如黑夜中的破晓,「破蛮军,诛李名!」 「来者何人?竟敢孤身一人深入我寨,当真不知死活?」 一个穿着羊皮大衣的魁梧汉子走出营帐,几个步子就来到了营口,手中是一把宽刀,足有一人长。 「万夫长,就是此人,这个人的剑术了得,一人就破了营口。」 「有万夫长出手,小小瘦弱剑客不足挂齿。」 陆行向前而去,手中兵刃染血,每走一步都有一个蛮人倒下。从营外到营内已有百余步,脚下慢慢形 成了血泊,「今日,破蛮军,诛李名!谁阻谁死! 「我有一剑,师承家姐,专克蛮人。尔等可听过——落雪声?」 随着陆行挥动长剑斩下,天空有无垠雪花飘落,剑气附着在每一片雪花上,落雪密不透风,所有的蛮人都难逃过雪花中的剑气。 这跟在雪津城的时候晁陶拿出令牌喝令军队的一剑如出一辙,那一剑旁人看了学不会,可他自小跟着陆霜,其中剑意早就见过无数遍,虽然陆霜的剑意千变万化,但是她见得多了,总归是心得的,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剑。 「这剑气——」羊皮汉子摸了摸落在脖颈上的雪花,冰冷和滚烫的温度相交织,他的眼睛有些发晕,是硬撑着说话的,「你怎么会武仙的剑意?你到底是何人?」 前年大战时,他曾远远观望过武仙的一剑,那一剑重创了五位族长,数十位列阵的祭士陨落。这朵冰凉的落雪,时隔两年仍旧让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论兵力和高端战力,蛮族的数量一直是北地的两倍甚至三倍,只是北地有一位武仙,曾经一人独战两王五族,更让他们心惊的是,武仙竟然是一名女子,这让他们对武仙是又畏惧又敬仰,北地能阻拦蛮族二十年却不露出颓势,只是因为有武仙镇守城关罢了。 鲜血流淌进羊皮裘,羊皮汉子捂着脖颈张着嘴要说什么,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你、你究竟是何人?」 陆行甩了一个剑花后藏剑于手背,说道:「我名陆行。」 「你、姓——陆?」羊皮壮汉捂着伤口跪倒在地,胸口有一个鲲鹏图腾闪烁着光芒,在试图挽救他的生命,但在落雪剑意的渗入下愈发黯淡,直至彻底熄灭。 蛮族信仰图腾之力,蛮族高手都是修炼图腾力量成就道境的,图腾有限,往往一族中只有一位道境层次的高手,但也因此使得蛮族的道境高手几乎代代相继。 「落雪剑意的确克制蛮族的图腾力量……只是为何呢?」 陆行行走在巨大的营帐中,身后不断有骑兵冲进营帐,铁骑踏过无完人,所有的蛮族士卒都惨死在了铁骑下。 陆行虽悟得落雪剑意的精髓,但他还真不知道它和图腾力量的克制关系。 等待铁骑将整座营帐都占据,陆行向天空挥出一道剑芒,光芒照亮黑夜,便是相隔十余里都能看见。这是他和雷英相约的信号,只要拿下两座山峰就以信号为令,分两个方向进攻庄名王在草原上的大营。 踩着树枝,陆行看着山下火光相撞的地方,派出去突围的三百骑兵吸引了庄名王布置的骑兵,这也帮助陆行快速占领了山坡。 奉命率领骑兵的是冯敦,他在隆冬城的不作为,在粮道被断后不想办法开辟新的粮道也不试图抢回粮道,这放到战后是要论重罪的,少说一个延误战机,若是大荒军出了差错,那是要斩立决的,以此平息民愤。 所以冯敦就率领骑兵冲锋戴罪立功,这是一只死骑,除了吸引注意力外,就是舍命突围出去,将此地的消息带给横河的大荒军。 思虑的工夫,西边的山峰忽有一道雷霆拔地而起,雷光劈开黑夜,如掷出的长枪消失在夜色中。 「到时间了。」 陆行猛地从树冠上跃下,御剑行于月色下,一道剑气含音落下。 「全军听令,随我冲锋!剿灭蛮军,生擒李名!」 两座山峰随之动荡,左右皆是五千骑兵,如山洪暴发向夜色下的草原冲去。夜空星光点缀,明月皎洁,但人间的隆冬城外将爆发一场关乎千万人命运的战争。 根据陆行收集的情报,庄名王的大军即便数量再少也有六万蛮卒,这可不参什么民兵,蛮族常年游牧于草原,举族皆是能打断士兵。 这一万骑兵皆山势俯冲,所累积的声势定能让李名看不清骑兵的真实数量,只要防守有一丝丝的松懈,骑兵冲锋就能彻底撕开庄名王大军的防御,到时候一万和六万都没有区别,只要骑兵占据优势,那就是一场屠杀。 「古刹,可愿与我决战沙场!此一战,关乎我北地气数,只准胜不准败。」根据他和蓝五的猜测,横河战场相当惨烈,已经没有时间留给自己了。若是固守隆冬城会如何?即便等来秦武带来的援军又如何?秦武一旦现身,蛮族王庭的道境强者将会倾巢而动,到时候将会爆发道境大战,就更顾不上横河战场的大荒军了。 小古坐在陆行的右肩,左手伸得笔直,右手弯曲模拟拉弓的动作,喝道:「小小蛮族,看我古灵一箭!」 而在远处的蛮族大营中,李名匆匆从床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临时擂场,他率领百名亲兵敲响所有的战鼓,鼓声累累,震动整座军营,让值班的蛮人心头一震,让睡梦中的蛮人匆匆爬起,迅速地披甲戴盔,拿起兵刃就冲向战线。 李名喘着粗气,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山峰的方向。 「怎么可能?哪来的数万骑兵?竟然顷刻间就灭了我布置在两山上的人马。」 「雪津城不是大乱了吗?天人和王协在做什么?他们当初可是一板一眼的承诺!」 「索性我留了六万人马,尚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