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卿卿》 1. 第 1 章 春寒料峭,烟雨朦胧。 翠柳下鬼鬼祟祟地聚了几个年轻俏丽的小丫鬟。 小丫鬟们个个红着脸,强忍羞臊地听沈栀栀侃京城第一风流贵公子的艳闻轶事。 “那如茵姑娘自从见了他一面就害相思,茶不思饭不想,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 “呐....”沈栀栀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一叠帕子,展开数了数,共五张。她说:“我托人弄到无瑕公子用过的帕子,你们想不想要?” 她轻扬雪帕,薄如烟的料子流光溢彩,香气阵阵。 “想!当然想!” “老规矩!”沈栀栀伸出一只手:“十文钱。” “十文啊?”其中一个丫鬟顿时犹豫起来:“一匹绢才七文钱,你这也太贵了。” “我卖得贵?”沈栀栀瞪大眼睛:“这可是无瑕公子的帕子,在外头许多贵女都愿意花银子买呢,我这还是看大家同是府上做事的姐妹,才特地给你们便宜的。” “这......” 沈栀栀拿帕子在这丫鬟面前扬了下香气:“到底买不买?不买我走了,还得回去干活。” “......行吧。” 一咬牙,几个小丫鬟顿时数了铜钱给她,然后欢喜地拿着帕子走了。 沈栀栀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豪气一拍掌,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匣子:“再去储玉院走一趟,上回卖给何姑娘的口脂应该用完了。” . 沈栀栀是个烧火丫头,刚进裴府也就三个月。 她是自愿卖进来的。 一来听说裴府待遇好、月钱高。二来裴府丫鬟奴仆多,方便赚钱。 府上主人是当朝首辅裴沅祯大人。 裴大人名声不好,外头都骂他大奸臣。但这关沈栀栀什么事呢?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进来混口饭吃,攒点钱,以后赎身回去嫁个老实人。 她都想好了。 手上有钱,回村建座宽敞的宅院,买上几亩田地养鱼种菜,再嫁个俊秀点的老实人。 日子不知有多快活! 想到此,沈栀栀加快脚步,想着把手上这盒口脂卖了就回去干活。但才走出夹道,远远地就见两个婆子拖着血淋淋的东西过来。 沈栀栀赶紧靠边让道。 经过跟前时,她不经意瞧了眼,这一瞧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这血淋淋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个人。 “今早过去还好好的,回来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旁边几个婆子小厮窃窃私语。 “我看难,得罪了大人还想活命?就算今天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怎么得罪的?” “她是储玉院的人,你说呢?”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 沈栀栀愣在一旁,心情复杂。 储玉院的事她也听说过。 储玉院里住着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是朝廷官员从大江南北收罗来敬献给裴沅祯的。 储玉储玉,储美人良玉,便是由此得名。 只不过裴沅祯这人实在奇怪,对美人来者不拒,却并不亲近美人。确切地说是从未亲近女人,连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 但凡送来的美人统统安排住在储玉院中,绫罗绸缎、美酒珍馐地养着。 裴沅祯风姿卓绝且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至今还未娶妻,难免惹得人心浮动。 刚进府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仗着身姿和脸蛋便想搏一搏。 今日血淋淋的这女子便是如此,才入府两个月,就忍耐不住。半个时辰前还妆容精致地出门,这会儿回来就落魄得只剩几口残气了。 “散了散了。”婆子们说:“这都是今年的第几个了?一个个的好吃好喝供着不知足,非得找死。” 人命如草贱。 沈栀栀这些年当丫鬟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唏嘘了会往回走。 她摸了摸袖中的匣子,叹气。 可惜了,死的正是那位何姑娘。 . 沈栀栀绕湖心亭而行,穿过莲池时,见一座院落的屋檐青瓦泛着琉璃金光。 她停下来,静默地望了会。 这里是正院,据说是裴沅祯日后成亲住的地方。里头宽敞精致,奇花异草繁多,连门口的石阶都雕刻着邃密的花纹,无一不透着权势和富贵。 难怪那些人挤破头都想争宠。 回到号舍,沈栀栀才放下东西,时菊就过来寻她了。 “栀栀你去哪了?”时菊胆小,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言细语的。 “我去湖边转了转,怎么了?”沈栀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才喝了一半,她就被时菊拉出屋子。 “刘管事训话,快走快走。” “大中午的训什么话?” “听说又死人了,这回估摸比较严重......” 沈栀栀跟时菊急急忙忙走到厨房天井,天井里已经站了许多丫鬟小厮。 都是后厨打杂的。 煮饭的、挑水的、劈柴的、烧火的,什么都有。 沈栀栀和时菊是烧火的,属于府上最末等的丫鬟,规规矩矩地站在最后。 前头刘管事板着脸,眼睛常年眯得只剩一条缝,目光扁平而犀利,像鹰一样巡视众人。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她震声开口:“这几日都给我打起精神做事,若是被我发现哪个偷懒耍滑,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刘管事是专门管后头厨房的,平日行事谨慎,经常招她们来训话。每次都老生常谈,无非是认真干活、少说多做,别自己找死也别惹麻烦连累他人。 沈栀栀百无聊赖地听着,视线闲闲地落在墙角的蚂蚁身上。它们沿着墙角嘿咻嘿咻地搬家,像一条流动的黑线。 等最后一只蚂蚁进洞,刘管事的训话也结束了。 沈栀栀在人群中搜寻了片刻,然后跑到廊柱下,学着鸟叫:“啾啾~啾啾~” 一个青衣小厮转头,见是她立刻笑起来。 “栀栀妹妹有什么要问的?” 这青衣小厮专门负责传膳,每天都要来往前院和后厨,因此前院发生什么事都清楚,往回沈栀栀就是在他这打听消息。 沈栀栀走过去:“大壮哥,今天死人了。” “哦,死的是储玉院的姑娘。”大壮说:“被打死的,那会儿我也在场。” “为什么打死了啊?” “为什么?”大壮语气略微不屑:“当然是不自量力!大人最不喜欢被打扰,今日用午膳时,那何姑娘花枝招展地来服侍,结果就.....” 大壮摊手。 “不过刘管事训得对,近日大人心情不好。咱们虽说在后厨远离明辉堂,但不能马虎,万一哪天大人觉得膳食滋味差,管事们怪罪下来,咱们这些下人就得遭殃。” “大人为何心情不好?”她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朝堂上的事。总之......”大壮安抚道:“栀栀妹妹别怕,你在后厨好生烧火,前头再怎么也干系不到你身上。” 沈栀栀点头。 她一个烧火丫头,跟裴沅祯八竿子打不着呢,她怕什么! 但好死不死,安稳日子才过了两天,她就见到传闻中的大奸臣了。 . 这日天气阴沉,刚下过一场细雨,青石板地面清亮湿冷。 沈栀栀跟时菊一整个下午都窝在灶房烤地瓜。 地瓜是她花两个铜板托采买的大娘捎来的。她嘴甜会哄人,才来三个月就跟后厨的婆子小厮们混得熟稔。 这会儿,她从灶孔的灰烬里扒拉出个烤得焦熟的地瓜,边剥皮边朝门外看。 “时菊,”她说:“我早上起来右眼皮一直跳,心里不踏实。” 时菊抱了堆干柴火过来:“不踏实怎么还有闲情烤地瓜。” “我说真的,”沈栀栀一口热乎地瓜咬进嘴里,烫得她龇牙咧嘴:“我总觉得今天会有事发生。” “呸呸呸!”时菊忙道:“可别乱说,赶紧生火吧,一会拿个炭炉过来,刘管事说今日给大人做锅子吃。” 沈栀栀噘嘴吹地瓜,三两下吃完后,拍拍手起身。 过了会,抱着个炭炉回来,然而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栀栀,快出来,刘管事找你。” 沈栀栀一顿,扭头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刘管事在西屋,你放下东西快过去。” 沈栀栀和时菊互看了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完了!”沈栀栀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都还没去,怎么知道是坏事?” “我预感得到。” 沈栀栀忐忑地擦了擦围裙,起身去西边屋子。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小声讨论,见沈栀栀过来,她们停下来。 刘管事一扫往日严肃,竟对沈栀栀亲和起来:“沈丫头过来,见见陈管事。” 她对着屋子里另外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客气道:“陈管事,这就是我跟您说的丫头,叫沈栀栀。” 沈栀栀不知道怎么回事,拘谨茫然地行了一礼,站在门边。 此时已是傍晚,屋内光线昏暗,沈栀栀悄悄抬眼打量。 这位陈管事身上的衣着料子比她们后院的管事好得不知多少倍,手上还戴着个玉镯子。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皱纹又深又长,端的十分严厉。 陈管事也在打量沈栀栀,却没说话。 刘管事继续介绍道:“您别看这丫头瘦小,今年十七了,模样长得好,嘴巴也甜......” “府上还缺美人吗!”陈管事的声音沉沉压下来。 刘管事连忙改口:“瞧我说错了!您要找个会伺候膳食的,我的意思是这丫头看着讨喜,还嘴甜,办事也机灵。其他院子里的丫鬟是什么样的我不清楚,但在我这地儿,就属这丫头最会来事。” 沈栀栀:“......” 她有种强烈的、非常不妙的预感! 果然,刘管事继续道:“陈管事您看看,若是觉得合适,我让这丫头收拾收拾跟您去前院。” “刘、刘管事....”沈栀栀心头一跳,小声道:“我一会还得回去烧火呢,您让我去前院做什么,我若是去了前院就没人伺候灶台了。” 她继续道:“刘管事您是知道的,我没别的本事,就烧火烧得好。我以前在旧主家也是烧火的,无论是煎炸炒炖火候都掌握得极好,府上老太爷还夸我呢。对了,刚才时菊说今晚大人要吃锅子,照我说啊,这热锅子的炭火得......” 沈栀栀叨叨一通,就是不想去前院。 适才听刘管事说是去伺候膳食,还能伺候谁?前院就一个主子——当今首辅裴沅祯。 裴沅祯此人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八百遍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情绪捉摸不定。她毛手毛脚的,万一伺候坏了,岂不糟糕。 然而她才叨叨完,陈管事突然开口。 “就她吧。” 沈栀栀:“......” 2. 第 2 章 沈栀栀回灶房跟时菊打招呼又换了身衣裳后,磨磨蹭蹭出门,见陈管事站在天井里等她,这才赶紧小跑跟上去。 裴府占地颇大,从后院厨房去前院得走上半炷香,沈栀栀忐忑地走了一路。 穿过甬道,拐过戏楼,再路过演武场,最后沿着游廊快走到垂花门时,脚步迟疑起来。 前院这么多小厮婢女,个个都是伺候的好手,为何独独去后院厨房找她这么个不起眼的? 她真的除了烧火烧得好,什么都不会干了啊。 沈栀栀心神不宁地摸着身上的新衣料子。料子极好,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但越是莫名其妙得来的好处越是让她不能心安。 去伺候裴沅祯吃饭,要怎么伺候? 沈栀栀平日靠倒卖八卦消息挣点零散钱,各样的事都听说过,尤其是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裴沅祯。 此人实在是个传奇。 他原本是裴家的私生子,五岁后被父亲接进裴府。在裴家默默无闻多年,十四岁时突然名声鹊起,成了裴家族人最看重的继承人。 裴家嫡子坠马而亡,裴夫人在儿子死后没多久也突发恶疾去世。裴家子弟安生了这么些年,最后死的死残的残,说这里头没裴沅祯的手笔都无人信。 也正是因此,弑兄弑母上位,才让裴沅祯年纪轻轻就得了个心狠手辣的恶名。 裴家三代阁臣,在他父亲死后,他更是以铁腕手段一举夺取了内阁大权。 这么些年来,裴沅祯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连龙椅上的小皇帝都被他摆布于鼓掌之间。 这样的人,谁都会退避三舍。沈栀栀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见她停下来,一个婢女转头呵斥:“你快点,莫不是想让大人等你?” “不是不是。”沈栀栀忙上前,问道:“这位姐姐,我向您打听下,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烧火的,从没伺候过主子们吃饭。我就问问啊,届时要注意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错觉,她在这婢女的眼里看到几丝怜悯。 这婢女默了默,嘱咐道:“进去后机灵点,不该说的别乱说,不该看的别乱看。好好服侍大人用膳,大人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仔细伺候就是,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看.....看她造化? 沈栀栀心头一凛,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那个......商量下......”沈栀栀支吾道:“你们换个人成吗?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烧火。” 她话音一落,前头的陈管事眼神凌厉地射过来。 “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这话是对着那婢女说的,随后视线又射向沈栀栀:“丫头,这顿饭你若是能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了,回头管家赏你二两银子。” “二、二两?”沈栀栀眼睛一亮。 二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沈栀栀在心里飞快算了算,二两银子够她卖两百张无瑕公子的帕子。二两银子是她一年的月钱。有了这二两银子,等她赎身回去,能在村里买几亩地了。 诱惑很大! 沈栀栀咽了咽口水,问:“真的只需要伺候大人好好吃饭?” 那婢女点头。 “不需要做别的了?” “你还想做什么?” 沈栀栀摇头:“不想不想。” 有了这么个赏钱,沈栀栀顿时一扫颓态,万丈豪情地迈过垂花门。 . 到了前院,气氛比后院更加凝重,路上随处可见巡逻的侍卫。 侍卫们个个肃杀严峻,小厮们皆低头匆忙行路。跟沈栀栀在后院的情况不一样,这里不能随意打招呼,不认识的,你喊他他也不理你。 她跟着陈管事走了会,有个婆子焦急上前来禀报:“陈管事,大人去清风阁了。” “那些膳食呢?” “大人没动,我怕膳食凉了就让人撤下去先煨着。”婆子请示:“您看要不要一会再送去清风阁?” 陈管事点头。 送肯定是要送的,做奴才的饿着主子是不想活了? “可是,叫谁去送?”婆子犯难。 陈管事扭头瞥了眼还在为二两银子跃跃欲试的沈栀栀。 “你带她去清风阁,今晚膳食由她伺候。” 婆子探头一看,是个清瘦秀丽的小姑娘,还对自己笑了下。 “你随我来吧。” . 清风阁是裴沅祯的藏书阁,在明辉堂的西边。与清风阁相连的是墨韵堂,这里是裴沅祯的书房。 因此,要去清风阁还得穿过墨韵堂。 沈栀栀站在天井里望着三层高的楼阁,门前匾额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墨韵堂”。 字体遒劲有力,张扬狂放,可见这里的主人就是个放肆不羁的性子。 沈栀栀望了会,开始紧张起来。 婆子在一旁指挥小厮们:“把饭菜摆在厅内,步子轻些,仔细别扰了大人清净。” “是。”小厮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没过一会儿饭菜摆好后通通出门。 婆子又对沈栀栀道:“进去吧,大人在清风阁二楼,你去请大人下来用膳。” “要....要怎么请...呃......” 话还没说完,沈栀栀就被婆子推了进去,随后大门立即被关上。 沈栀栀:“......” 此时已经掌灯,她适应了好一会,才渐渐在昏暗的屋子里看清环境。 墨韵堂很大,梁柱高耸犹如宫殿,四周点了几盏稀疏的油灯。 静谧而诡异。 沈栀栀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悔了,她望着幽深的厅堂,小声喊:“大人?” 回音像水波一样从远处荡回来,令人心肝胆颤。 沈栀栀想打退堂鼓,转身去开门。然而使劲拉了拉,门却纹丝不动,也不知是被人上锁了还是怎么的。 她靠在门边,深呼吸:“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就着灯火的昏暗光线,沈栀栀缓缓往里走。 墨韵堂是一座呈长方形的建筑,沈栀栀走在厅内像是穿过一座隧道般漫长。 她边走边小心翼翼四处查看,这里头居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走到尽头时,总算见到一点天光。绕过巨大的金丝楠木玄关,后面是一处跨院。 跨院不大,紧接着是一座古朴精致的阁楼,门头匾额上也是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清风阁”。 不过清风阁的大门是紧闭着的,沈栀栀上前推了推,没推开。 思忖片刻,她后退几步,望着二楼的方向喊道:“大人,吃饭啦。” 喊完,她等了会。 “难道是没听见?”沈栀栀嘀咕,抬手放在嘴边,加了点嗓门:“大人,下来吃饭啦。” 她又等了会,仍旧没人回应。 担心热乎的饭菜变凉,也不想自己到手的二两银子白费,沈栀栀咬牙,再次上前推门。 这一回,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沈栀栀走进去,黑暗中突然一道白光闪现,有个庞然大物朝她扑来。 那东西扑到近前,沈栀栀才看清是一只长毛大犬。 是真的大,身躯比人还健硕壮实,张着血盆大口和一根长长的舌头。 沈栀栀被吓得跌在地上,发出“啊”的一声。 她惊恐地捂住脸,为自己下一刻就要变成这恶犬的盘中餐而悲愤。 那恶犬一步一步靠近,喉咙里还发出嘶嘶的滚动声,大脑袋在沈栀栀的身上不停嗅。 沈栀栀连声音都是颤的:“狗大人,我的肉不好吃,我体格瘦,还长得丑。全身就几块骨头,你放过我行不行?” 可惜恶犬没听懂她的话,继续在她身上嗅,湿漉漉的舌头还碰到了沈栀栀的脸,似乎是在考虑从何处下嘴比较好。 “我是真的不好吃啊,我就是个烧火的,还没洗澡,身上烟熏味重。我......” 沈栀栀顿生悲凉,开始呜呜咽咽起来:“我今年才十七,还没嫁人呢,想不到就要这么死了。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还没捂热乎,也不知道死后归谁。希望是时菊,时菊她家穷,爹娘等着她挣钱回去给弟弟看病。唉......” 说到这个,沈栀栀又想起来:“我床头藏的钱不多,还有几包铜钱埋在院子的树下,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沈栀栀哭着碎碎念,恶犬也离她越来越近,眼看它张口就要咬下来,沈栀栀脑袋空白,闭眼。 “阮乌。” 这时,不远处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在唤这只恶犬的名字,它听到后立即停下来。 沈栀栀惊魂未定,良久,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迟钝地抬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屏风下,一个男人对窗而坐,窗外透进来一束浅淡的光,照着他半边身子。 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沈栀栀看不清。但看清了他身上衣裳精致的花纹,还有骨节分明的手。 沈栀栀被他手上的东西反光刺到了眼睛。 那是一把长剑。 这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擦拭剑锋。 3. 第 3 章 “何人派你来的?” 他声音冷冷地响起,回荡在漆黑的夜中,仿佛在耳边,又仿佛从深谷传来。 沈栀栀莫名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她甚至觉得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比身边的这只恶犬还要危险。 她短暂地懵了片刻,不清楚为何这么问。 然而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气贴在她脖颈间,那冰冷的剑像蛇一样令她又怕又痒。 就,很想挠。 沈栀栀顺着长剑缓缓往上看。 这男人的手真漂亮,修长白皙。 身材也好,劲腰玉带紧束。 还有那张脸......脸好看,但不敢看了。 沈栀栀被他淡漠而阴沉的眼神吓得一跳,立即收回视线,低头。 “你是何人所派?”他再次问。 “我是.....”沈栀栀顿了顿,说:“我是刘管事派来的,哦,也是陈管事。还有一个婆子,但我不认得她,我站在门口还没说完话就被她推进来了。” 头顶上的视线极其压迫,沈栀栀不安。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应该还有管家,因为她们说只要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完这顿饭,管家就赏我二两银子。” 她话落,屋内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 慢慢地,沈栀栀感觉到悚然的气息散了些。 男人把剑收回,又漫不经心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淡淡吩咐了句:“掌灯。” 沈栀栀还以为是在叫她,正想起身,却见门打开,外头进来两个小厮把屋内的油灯点燃。 不过片刻,整个清风阁变得亮堂起来。 沈栀栀一边挠脖颈痒痒,一边稀奇地看着那两个小厮。 这是人是鬼?从哪冒出来的? 等那两个小厮出去后,沈栀栀想起此趟任务,再次看向椅子上的男人。 他像是睡着了。 “呃......”沈栀栀试探地喊:“大人?大人?” “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吃饭了。” 男人没应她。 沈栀栀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只恶犬也不知何时不见了。她发憷,犹豫是留还是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栀栀想。 来都来了,那二两银子怎么说都得到手。 是以,她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小声道:“大人,吃饭啦,今晚有桂花鱼哦。” 倏地,椅子上的男人冷冷掀眼,目光像尖锐的冰凌。 沈栀栀脖颈一缩。 她想起此前大壮说裴沅祯近日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朝堂上的事沈栀栀不懂,沈栀栀只知道,再如何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哪能因为心情不好就不吃饭? 这不是小孩心性吗! 思忖片刻,沈栀栀鼓起勇气,劝道:“大人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身又费力。拍桌打凳发脾气,有理反倒变没理。人生在世不容易,作践自己多可惜......大人,该吃晚饭啦。” 这是沈栀栀从小就会背的“莫生气”口诀,是她娘教的。这么些年,她奉为至理名言。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念完这道口诀后,空气又诡异地安静了。 这回,安静得有点久。 久到沈栀栀都有点腿软,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门外,管家、婆子惊恐地跪了一地。 这天底下还有人敢这么对裴沅祯说话,真是开了眼界。 当然,众人也预料得到,这丫头恐怕得血溅当场。 连此前带沈栀栀来的那个婆子,跪在青石地面上战战兢兢,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人是她带来的,管家要是怪罪下来,陈管事不会保她。 完了!完了! 门内的沈栀栀不知所觉,她观察了片刻,见椅子上的男人不为所动,打算再接再厉。 “大人......” “出去!” “大......” “出去!” 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沈栀栀咽了咽喉咙,转身。 抬脚跨过门槛时,不死心地扭头:“大人要记得吃晚饭哦。” 他不吃,她的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沈栀栀出门深呼吸了口气,定睛一看,台阶下跪着密密麻麻的人,唬了大跳。 尤其是,这些人还齐刷刷地盯着她。 沈栀栀认得那个婆子,她走过去蹲下。那婆子是跪着的,想了想,她索性也跪下。 “陈管事呢?”沈栀栀问。 婆子一副见鬼的样子,半天才反应过来:“你问陈管事做什么?” “那个.....”沈栀栀挠了挠头,友善一笑:“陈管事之前说要赏我银子,但是......我任务没完成,可我来这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能不能跟陈管事商量,折中下,赏一半行不行?” 婆子:“......” 其他人:“......” 管家在裴府待得最久,裴沅祯的脾性他是清楚的。他小心翼翼地探了眼屋内,又诧异地打量沈栀栀。 少顷,他抬手:“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 沈栀栀垂头丧气回了后厨灶房,进门见时菊对着盆水碎碎念,边念还边往里头扔火种。 走近一听,才清楚她说的什么。 “灶神老爷,保佑沈栀栀吧。她才来府上三个月什么都不知道,保佑她平安无事无灾无难。我以后认真烧火,每个月给您上一炷香,再把饭食也分您,请保佑她......” “时菊。” 沈栀栀心里感动,倚在门边对她笑。 时菊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见是她,顿时高兴起来:“栀栀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沈栀栀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还以为你这一去回不来了。” “为什么回不来?我是去伺候大人用饭,又不是去闯鬼门关。” 不过仔细想想,沈栀栀觉得这一趟也跟闯鬼门关差不多了。 “不说这个,有没有吃的?”她问。 “太过分了!”时菊站起来:“她们连死都不让你做饱死鬼?” 沈栀栀:“......”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饭来。” 时菊跑出门,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小厮大壮。 “栀栀妹妹?”大壮见沈栀栀好端端地坐在灶房,松了口气:“你还活着,太好了!” 沈栀栀莫名其妙,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给你送吃的。”大壮说:“我之前听说你去前院伺候晚膳了,一直为你担心。这下好了,逢凶化吉!逢凶化吉!” 他把食盒打开,里头是热乎的白米饭,还有一荤一素,香味诱人。 “后来听说你回来了,我才落心。”大壮问:“栀栀妹妹,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来的?” 沈栀栀拿碗盛饭,许是此前被吓了一场,格外饿。她猛扒拉了两口,囫囵不清地说:“我就是这么走回来的啊,原本想劝大人吃饭,但大人撵我出来了。” “大人撵你出门?”大壮惊讶。 “对啊,”沈栀栀道:“还撵了我两次。” “大人为何撵你出门?” “我劝大人吃饭,”沈栀栀咽下饭又夹了块红烧肉,继续道:“我给他背了道‘莫生气’口诀,劝他别生气。人是铁饭是钢,哪能因为生气就不吃饭的。” 大壮:“......” 时菊:“......” “大壮哥好奇这个做什么?”沈栀栀问。 哪里只有大壮好奇,从沈栀栀出了清风阁开始,整个裴府的下人们都在好奇。 大壮是在前院传膳的,许多事见过也有经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原本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没想到...... 大壮心情复杂地端详了会沈栀栀,随后正色起来。 “栀栀妹妹,你这是误打误撞捡回了一条命。”他说:“我不瞒你,那些人让你去前院伺候大人用膳是让你去送死的。” 沈栀栀抬头。 “你不清楚,咱们大人心情不好十有八九要见血。可府上人虽多,但个个都是拜了干爹干娘的,暗地里拉帮结派,谁都不愿让自己手下的人去送死。” “所以......”沈栀栀迟钝地问:“我是被她们找去的替死鬼?” 大壮点头。 “那......”沈栀栀放下碗:“我是不是也得去认个干爹啊?” 大壮表情滞了滞,哭笑不得:“你倒是机灵。” “经过今天这事,你恐怕拜不了干爹干娘了。” “为何?” “没人敢收你。” “为何不敢收我?”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 尽管沈栀栀没完成任务,但隔了两日,陈管事还是派人给沈栀栀送了二两银子过来。 沈栀栀得了银子,心情大好,扛着铁锹就去树下埋银子。 她渐渐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管事们也对她和善起来。 劈柴挑担的活儿也有人抢着帮她做,而且还不求回报。 沈栀栀纳闷得很,但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一道消息如闪电似的霹到她面前。 她再次见到了那位陈管事,陈管事身边的丫鬟捧着两套新衣。 衣裳料子极好,鲜亮且泛着光泽。 陈管事说:“从今天起,你就去前院伺候。” 沈栀栀一口口水噎在喉咙,呛得半死。 “这是你的福气。”陈管事说:“多少人想去都不能,你一个末等的烧火丫头一跃成为一等丫鬟,府上还从未有过先例。” 这福气谁要谁拿去,沈栀栀心想。 陈管事继续道:“往后你吃的穿的都会比旁人好,能单独住一间屋子,还有丫鬟服侍你日常。” 沈栀栀不懂:“别人服侍我?你们不是要我去服侍大人吗?” “话说得没错,你只需服侍大人,旁的有别人服侍你。” “可我还是......” “你的月钱也会涨。”陈管事面无表情打断她:“你在这烧火每月只有两百文,等去了前院,你每月可领一两银子。” 一两!!! 沈栀栀顿时觉得,这差事也不是很难接受。 “你可有意见?”陈管事问。 “没、没意见。”沈栀栀压着欢喜,眼睛亮晶晶。 陈管事交代完,让丫鬟把衣裳给她。走之前古怪地瞅了她一眼,随后出门了。 . 沈栀栀搬了新地方。 正如陈管事所说,她从一个末等的烧火丫头提拔成一等丫鬟,这还是府上的头一份,那些帮她收拾屋子的小丫鬟都是按高规格筹备的。 沈栀栀独自得了个小院落,就在明辉堂的后罩楼。不仅离后院花园近,离裴沅祯也近。 出门就是裴沅祯的书房,往西边去不过两步就能到清风阁。 大壮悄悄来看过,连他都不得不感慨陈管事贴心,恨不得把沈栀栀往裴沅祯的床上送。 沈栀栀的卧室布置得很精美,不仅家具是上好的檀木,连花瓶都是上了年份的古董。 只可惜...... 沈栀栀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频频叹气——要都是她的就好了,可值当不少银子呢。 小丫鬟听见她叹气,忙问:“栀栀姐姐,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这小丫鬟也是陈管事派来服侍她的,叫方月。 方月说:“陈管事说了,若是栀栀姐姐想添补东西,只管提出来,咱们府上什么都有。” 沈栀栀摇头,又默默叹了口气。 从她搬来这开始,已经好几天了,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心绪不安。 “方月,”默了会,她问:“府上的一等丫鬟都这个待遇吗?我怎么觉得......比储玉院的人过得还好呢。” 什么都不用干,吃好穿好,还有人服侍起居。 沈栀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方月笑了:“栀栀姐姐想哪里去了?上京的贵人府邸一等丫鬟都是这样,更何况咱们这还是裴府,自然比旁人家更甚。” “陈管事说了,我只需服侍好栀栀姐姐,栀栀姐姐服侍好大人就行。” “就这么简单?” “啊,就这么简单。” “可大人呢?”沈栀栀百无聊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来多日了也没见到大人。” “大人这些天没在府上。” “哦。” 沈栀栀慢慢品茶。 不得不说富贵迷人眼,才来几天,她喝这早春龙井,越喝越有滋味了。 . 沈栀栀再次见到裴沅祯已是半个月之后。 这日夜里下起了雨,天气湿冷,沈栀栀窝在榻上数钱。 突然,房门被敲响。 “栀栀姐姐睡了吗?大人回来了。” 4. 第 4 章 沈栀栀正窝在榻上数钱,突然有人拍门。 “栀栀姐姐睡了吗?大人回来了。” 沈栀栀茫然了下,才记起来自己现在是裴沅祯的丫鬟。 她披衣起身开门:“我是不是得去伺候?” 方月点头。 “可......怎么伺候?我不会啊。” 事出突然,沈栀栀懊恼这些天她只顾吃吃喝喝睡睡,半点伺候人的本事都没学。 “大人还未用膳,栀栀姐姐过去伺候膳食就行。” “哦....好....” “哎,姐姐换身衣裳。” 沈栀栀走出门又跑回屋。 . 沈栀栀匆匆忙忙拐过回廊,雨丝从廊外飘入,沁凉地落在她脸上。 才到清辉堂门口,她赶紧刹住脚步,躲在廊柱后偷看。 此时此刻,清辉堂里头站了一群人,侍卫们皆披着蓑衣,长刀挎在腰处站得笔直肃杀。 地上渗了许多水渍,水蔓延在侍卫的脚下,夹杂着褐红色的东西。 沈栀栀仔细看,才发现那是血。 湿漉漉的地板上还匍匐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血是从那人身上流出来的,这会儿还汩汩往外冒。 沈栀栀紧了紧喉咙,心惊胆战地往里头瞧。 而裴沅祯就站在堂中央,他一身玄色大氅背向众人,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昏黄烛火下,他高大的影子交叠落在地上,像山海经里的鬼怪。 “裴沅祯!”地上那人吃力抬头,喉咙沙哑破碎:“有种你杀了我!你个无耻小人!衣冠狗彘!我今日就是来找你寻仇的与他人何干?你无非是想利用我残害忠良,你休想!” “我与你有什么仇?” 裴沅祯转身,声音淡淡的,带着点疲惫。 “你杀了我妹妹。” 裴沅祯长眉微蹙,似乎在想他何时杀过这人的妹妹。 这时,有人上前低声解释:“大人,半月前储玉院死的那位何姑娘就是他妹妹。” 裴沅祯不以为意地哦了声:“她该死。” “裴沅祯你草菅人命,天打雷劈不得好...啊——” 那人话没说完,就被侍卫一脚踩住头,力道之大,都能听见颅骨撞地的响声。 沈栀栀吓得大跳,不敢再看,把脸埋在廊柱上。 清辉堂里,裴沅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我问你,裴彦给了你什么好处?” “有种你杀了我!” “啧......” 裴沅祯可惜地叹了下,转身就从侍卫身上抽出把长剑,剑光一闪,那人惨叫倒地。 他胳膊被削了下来,飞出老远。 “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裴沅祯长睫无辜掀起:“招惹了我,可不是死那么简单。” 他吩咐:“拖下去审问。” “是。” 很快,侍卫把那人拖走,光滑的地面上留下逶迤的血迹。 初春夜寒,时间仿佛静止,只余细雨沙沙之音。 沈栀栀心肝胆颤地贴着廊柱一动不动,恨不得把自己当空气。 她心里默念: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别杀我灭口,我只是个被人安排来伺候膳食的小丫鬟,我什么都不知道。等攒够钱了我赎身就走,今天的事我保证守口如瓶半点不透露出去...... 她当了这么多年丫鬟,很清楚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包藏阴私,要想活命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但天不遂人愿,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猛地推她。 “你躲这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伺候!” 是陈管事。 沈栀栀腿软:“这、这么晚了,大人还没吃饭吗?” 陈管事没回她,面无表情地转头吩咐小厮们:“把膳食端进去,仔细些。” 说完,她再次看向沈栀栀:“大人做什么、何时吃饭,是你个奴才能管的?” 沈栀栀摇头。 “快进去伺候。” “......哦。” 沈栀栀垂头往里走,进了堂屋,发现地面上的血迹还在。 心里纳闷,这些人只顾给大人摆膳,没想到要清理地面吗? 尤其是......饭桌旁还有一大摊血。 沈栀栀悄悄抬眼,见那些小厮摆好饭菜后退出了门,似乎习以为常。 她又悄悄去看堂中央的男人。 裴沅祯负手而立,过了会,解下大氅径直走向饭桌。 也没喊她服侍,像是看不见她这么个人。 沈栀栀咽了咽口水,局促地站着,一时不知该上前服侍,还是该退下。 她侧头,见门外陈管事眼神阴冷地盯着她,顿时头皮发麻。 深呼吸口气后,沈栀栀小心翼翼走过去。 “大人,奴婢服侍您用膳。” 桌上两副筷子,也没管哪副是裴沅祯自己的,她执起副嵌玉雕花的银筷。 殷勤地问:“大人喜欢吃哪个菜?奴婢给您夹。” 裴沅祯没出声。 与他杀人如麻、狂暴的形象不同,他用膳很斯文,慢条斯理喝汤,又慢条斯理嚼饭。 反正很慢。 沈栀栀怕怠慢了,索性自作主张推荐:“大人尝尝这个吧,这道樱桃肉清热健脾,用腌制好的里脊肉炸至七成熟,晾半刻后文火复炸。以姜丝萝卜翻炒均匀,再用荷叶包裹放置盘中......这道菜香酥鲜美,可好吃了。”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沈栀栀在后厨待久了,这些菜都如数家珍。偶尔运气好,前院撤下来的菜,大壮还会单独给她留一份过嘴瘾。 裴沅祯仍旧没说话。 沈栀栀当他默认,斗胆把樱桃肉夹进他碗中,又屏气凝神地看他吃入嘴里。 她松了口气。 有了开头,那接下来就好办了。桌上共六道菜,沈栀栀一道一道地介绍,发现裴沅祯很不挑食,什么都吃。 几乎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沈栀栀甚至产生种错觉——大名鼎鼎的裴奸臣好像也并不难伺候嘛。 然而这个想法才冒了点头,就听见玉佩轻鸣。 裴沅祯倏地起身。 他吃饱了,准备走人。 走到门口时,唤了声:“阮乌。” 一条白色长毛大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步伐豪迈狂傲,斯哈斯哈地走到裴沅祯跟前。 正准备随主人出去时,想到什么,长毛大犬又掉头跑回去。 沈栀栀的视线跟着它,看见它跑到桌脚下叼起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她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那手臂正是才不久被裴沅祯砍下来的,此时血肉模糊,已经被咬去了一半。 显然适才裴沅祯用膳的时候,他的恶犬也在“用膳”,而且还没用完打算叼回去继续吃。 沈栀栀忍着胃里的翻腾,仿佛听见恶犬嘴里还在咔咔嚼骨头。等他们一人一狗离开,沈栀栀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吐出来。 . 沈栀栀做了一宿的噩梦。 她梦见长毛大犬吃人,张着血盆大口,喀嚓喀嚓一口一个,快吃到她时,它的主人喊“阮乌”,长毛大犬停下来。 然而没多久,长毛大犬又喀嚓喀嚓地吃人,等即将要吃到她时,那狗主人再次喊“阮乌”,长毛大犬再次停下来。 这样反反复复,沈栀栀都快被他们这对狗主仆搞崩溃了。 以至于第二天起床时,她整个人精神恍惚。方月端水进来,见她恹恹地坐在床头,问她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沈栀栀也不好说出来,不过有件事她是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想好了。 以前没见裴沅祯杀人还好,如今亲眼瞧见,当真是骇人。他性子这么古怪,万一哪天看她不顺眼把她剁了喂狗怎么办? 万全之策还是得赶紧离开。 洗完脸,沈栀栀问方月:“陈管事在何处?我想见她。” 方月正在帮她收拾床榻,闻言抬眼睇过来:“栀栀姐姐找陈管事做什么?陈管事平日忙,我也不大清楚她在何处。” 沈栀栀说:“你别忙了,现在就去打听打听,我有要紧事找她。” “好。”方月丢下事情,出门了。 . “找我有什么事?”陈管事问。 “那个......”沈栀栀来的路上已经打好腹稿:“陈管事,我想辞去这份差事行吗?” “你想出府?你卖身契约还没到期。” “不是出府,我想回后厨继续烧火。” “为什么?” “我怕我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大人。”沈栀栀说:“您也知道,我从来就没伺候过贵人们,况且大人性子......性子特别,我实在是怕办不好差事连累管事您。” 陈管事淡笑了下:“你是怕小命不保吧。” 沈栀栀规规矩矩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对,就是这个意思! 陈管事道:“你昨晚不是相安无事吗?” “我昨晚那是幸运,万一哪天大人也想砍我喂狗呢。”沈栀栀辩驳。 “放心吧,大人不会杀你。相反......”陈管事面色一沉:“你若是不好生伺候,只能横着出府。懂吗?” 沈栀栀脖颈一缩。 她心下莫名其妙,陈管事怎么就这么笃定裴沅祯不会杀她? 追问原因,但陈管事只是微妙地笑了笑,然后走了。 . 沈栀栀没精打采地往回走,离开计划行不通,看来只能尽早赎身了。 可她进裴府是来赚钱的,如今来了前院反倒是不方便起来。 前院跟后院不一样,后院鱼龙混杂规矩宽松,她倒卖个消息小物件什么的没人管。而前院先不说认识的人少,况且大多是小厮,卖无瑕公子的帕子想必也没人要。 走着走着,沈栀栀突然灵光一闪。 是了,前院大多是小厮,后院大多是婢女,这男男女女隔了堵墙,不得有个人牵线么。 沈栀栀一拍掌,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 她重振旗鼓,脚步轻快地穿过天井进入渺德堂,渺德堂就在明辉堂正前方,是平日裴沅祯待客之地。 她先是鬼鬼祟祟地在廊柱后偷瞄了会,估摸这会儿裴沅祯应该不在,这才悄悄地沿着回廊进明辉堂的后罩楼。 看见自己的小院木门,沈栀栀松了口气,边想生意边走路。 突然,走廊侧面有东西窜过来,速度极快,瞬间就拦在了她面前。 看清就是那只恶犬,沈栀栀吓得汗毛直立。 “狗....狗大人,你想做什么?” 阮乌没理,学着他主人姿态,优雅而危险地靠近。 沈栀栀紧张地咽了咽喉咙,试图跟它讲道理。 “你不能吃我!”她说:“我们现在是一伙的,我是你主人的丫鬟,要伺候你主人....不,是伺候咱俩的主人用膳。你要是吃了我,谁来伺候?整个府上可再是找不到像我这样既漂亮又贴心还能干的丫鬟了。” 阮乌仍旧没理,走到她跟前,扬着个大脑袋在她身上嗅。 想起昨晚它吃手臂喀嚓喀嚓的样子,沈栀栀不敢动也不敢反抗,颤着腿让它嗅。 过了好一会儿,阮乌停下来,盯着她腰上的布袋看。 沈栀栀低头,懵了片刻,才会意过来。 “哦......”她解下布袋,把里头的牛肉干撒在几步开外:“狗大人,这是我平日的零嘴,现在全部孝敬您了。” 阮乌低头去吃牛肉干,沈栀栀蹑足屏息往后退。 她挪了一脚,又挪了一脚:“狗大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我的牛肉干就不能再吃我了。” “那就.....这么说好了啊。” 她最后飞快转身,嗷呜一声拔腿就跑。 沈栀栀跑走后,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人唤:“阮乌。” 阮乌迅速捡起剩下几颗牛肉干,也身姿矫健地走了。 . 不知道是裴沅祯出府了还是怎么的,沈栀栀不用伺候又闲了几天。 不过也没怎么闲得下来。 她还惦记着她的生意,这第一个目标客户就锁定大壮。 这日,风和日丽,天气暖和了些。沈栀栀坐在花坛边,捏着根狗尾巴草甩阿甩。 “大壮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她问得直接,大壮愣了下:“你喊我来就是问这个?” “对啊,大壮哥年纪也不小了,你家里给你说亲了吗?” 大壮望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沈栀栀凑近,盯着他瞧:“到底有没有啊,我这有事找你商量呢,若是没有,我可就说了啊。” 大壮的脸渐渐红起来,挠头支吾道:“栀栀妹妹要跟我商量什么?” “那就是没有喽。”沈栀栀把狗尾巴草一扔,说:“是这样,我前两日呢想到......” “栀栀妹妹!”大壮的脸越来越红,几乎红到了脖颈。他左右看了看,柔声道:“此事可否改日再说,我实在是.....没心理准备。” ? 这要什么心理准备? 沈栀栀不解,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不用准备,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是这样,”她继续道:“我自从来了前院就很清闲,大人那也不是常让我伺候。可你也清楚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前两日就随意想了想,若是府上有哪位小哥爱慕府上的姑娘却不方便表明心迹的,或许我可以代劳。” 沈栀栀认真地介绍自己的办事能力:“大壮哥你是知道的,我沈栀栀在后院的人脉极广,从流云院到怡蓉院甚至储玉院,我都有认识的。所以,这份差事交给我最合适......” 大壮听着听着,脸上绯色渐褪。 “栀栀妹妹之意......是想给我牵红线?” 沈栀栀点头:“怎么样?我做这事可是功德无量啊,若你想感谢我也不必贵重,随些银钱就行。” “......” . 沈栀栀的第一笔生意没成功,因为大壮说他没有喜欢的姑娘,不过走之前说会给她介绍其他生意。 沈栀栀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原本想睡个午觉的,方月又来拍门,说让她立刻去清辉堂伺候裴沅祯用膳。 沈栀栀赶紧穿好衣裳,想了想,又去柜子里拿了包牛肉干。 自从知道牛肉干可以保命后,她就让方月做了许多。如今她是一等大丫鬟,吃的喝的没人拘束,牛肉干要多少有多少。 沈栀栀装满鼓鼓囊囊一大包,就奔清辉堂去了。 到了清辉堂门口,她如常躲在廊柱后悄悄观察形势,以为会像上次那样见到惊心动魄的场面。 可这一回......她揉了揉眼睛。 等等...... 窗前那个芝兰玉树的人,真的是裴沅祯? 5. 第 5 章 裴沅祯站在窗前,暖阳落在雕花楹窗上。他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伸向前。 正在漫不经心地晒太阳。 裴沅祯身姿颀长,靛青的道袍①直襟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玉冠高束,黑丝如瀑,衬得他侧颜轮廓白皙且精致。 他手掌慵懒而缓慢地翻转,任阳光流溢其上。 这一刻的裴沅祯不像个奸臣,气质干净得犹如从聊斋里走出来的书生。 “喂......喂?” 大壮抬手在沈栀栀眼前晃:“看什么呢?” 沈栀栀收回视线:“做什么呢?” “我还问你做什么呢。”大壮说:“你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看什么。” 沈栀栀没好意思说是在看美男,她把大壮扯到一旁,低声问:“大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什么叫突然回来?这是大人的府邸。” “不是......”沈栀栀说:“我正打算歇午觉呢,也没个准备。” 以前见裴沅祯都是晚上的时候,这会儿青天白日的,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那你好生准备,大人接下来估计得在府上待许久。” “待许久是何意?大人不用上朝吗?” “这我不清楚,我是听干爹说的。” 大壮没空跟她说话,他今日轮值:“不耽搁了,我去传膳。” “哎哎......你干爹还说了什么?” 大壮摆摆手,走远了。 沈栀栀四下看了看,这里人人都有事忙,好像就她挺闲。这会儿膳食还没摆上来,她也不能进去干等着。 想了想,她走到廊下台阶,选了个阳光充沛的地方坐下。 “今日天气真好。”沈栀栀赞了句。 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时,有什么东西凑过来,就在她背后,喉咙还发出嘶嘶的滚动声。 沈栀栀僵硬地保持着懒腰的姿势不敢动,显得很滑稽。 少顷,她小心翼翼开口:“狗大人,你来了?” 她讨好地说:“我今日来伺候大人用膳,顺便带了一包牛肉干孝敬你,想吃吗?” 斯哈斯哈...... “那我......现在拿给你?” 她缓缓收回胳膊,然后解下腰间的布袋一甩,牛肉干甩出去老远。 趁阮乌去捡牛肉干时,沈栀栀飞快地跑开躲在柱子后。 不远处有侍卫瞧见了,走过来训斥:“放肆!你给阮将军吃的什么?” “将军?” 侍卫严厉道:“阮将军可是跟大人上过战场、取过敌人首级的,在我等眼里与大将无异,岂容你随意戏弄?” 沈栀栀真是长见识了,她知道裴沅祯权势滔天,但怎么也没想到连狗都能当将军。 真真是验证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阮将军每日只能以生肉为食,你刚才撒的是什么?莫不是想毒害阮将军?” “没有没有,我给它吃的是牛肉干。” 为了验证所说如实,沈栀栀忙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放进嘴里,囫囵道:“真的是牛肉干,没有毒。” 那侍卫半信半疑,原本还想再说话,但看见了什么,顿时恭敬地低下头,走了。 沈栀栀奇怪,转头去寻,却只来得及捕捉窗边一闪而过的靛蓝身影。 恰好此时,摆膳的小厮们次序来了,沈栀栀提着裙摆赶紧跑过去。 到了门口,她先是探头朝屋里看,没见到裴沅祯身影。 等小厮摆完饭菜,里头又变得静悄悄。 沈栀栀深呼吸,蹑手蹑脚走进去。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才发现屏风背后坐着个人。 她默了默,小声喊:“大人,吃饭啦。” 裴沅祯没应她。 “大人?” 裴沅祯还是没应她。 她喊得这么大声,没道理听不见。沈栀栀两根食指对了对,兀自寻思。 难道是朝堂又发生什么事令裴沅祯心情不虞了? 可心情再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啊,这会儿都中午了。人是铁饭是钢,这是她娘从小教她的,即便天塌下来,也得吃饱才顶得住。 想到此,沈栀栀再次看向屏风下那个坐着的男人。 开口劝道:“大人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气死......嘎——” 她口诀才背了两句,突然有个不明物体从屏风里破空飞出,精准地打在她脖颈上。 疼倒是不疼,就是...... “嘎....嘎嘎......” 沈栀栀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颈。 她的声音怎么成这样了? 沈栀栀缓缓低头,视线落在地上那个不明物体,是颗墨玉棋子。 等缓缓抬起头时,屏风里的人出来了。 裴沅祯嫌她吵,索性点了她的哑穴。但空气安静后,他反而看不进书了。 他走到饭桌前坐下。 沈栀栀捂着脖颈,直愣愣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温润如书生,下一刻就动粗。 少顷,裴沅祯懒懒掀眼,朝她看过来。 他静默不说话,但沈栀栀机灵地读懂了他的意思。也顾不上嗓子了,小跑过去伺候。 裴沅祯向来喜静,用膳也是如此,因此,这会儿屋内除了沈栀栀和他已经没别的人。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也安静得沈栀栀浑身不自在。 她是个爱说话的,不说话难受。 就如此刻,裴沅祯细嚼慢咽,而她在一旁干看着,实在不得劲。 简单清了清嗓子,沈栀栀尝试开口。 原本想说“大人,这是八宝松鸭......”结果一出声就变成了“嘎嘎嘎......” 嗓子粗哑难听,像是有巨石堵在喉咙,每发出点音就要挪开巨石,又疼又费力。 沈栀栀“嘎”了会,觉得丢脸,干脆闭嘴了。 这顿饭约莫吃了两刻钟,沈栀栀伺候得手酸,想着等他吃完应该会解开自己的哑穴。 哪曾想,裴沅祯像是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吃完饭径直起身走人。 沈栀栀望着他绝情地消失在门口,不可置信。 ......嘎? 她的嗓子呢?不管了? . 裴沅祯是真的不管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栀栀都说不了话。这期间,她又伺候裴沅祯用膳了两回,一回比一回殷勤恳切,就希望他能行行好。 但裴沅祯几乎当她是空气,每次吃完饭就走人。 沈栀栀敢怒不敢言。 她去找大壮,比比划划地说了情况。 大壮也没辙:“你定是哪里伺候得不好惹大人生气,大人这是罚你啊。” 沈栀栀点头。 她当然知道。 “既然是大人的惩罚,整个府上没人敢帮你。” “......” “栀栀妹妹你还是忍忍吧,我帮你问过了,这哑穴过几日可自解。” “.......” 陈管事来看过她一次,什么话也没说,耐人寻味地打量了她会,然后走了。 就这么,沈栀栀“嘎”了五六日,嗓子才渐渐恢复。 . 沈栀栀嗓子恢复这日,晴空万里。 大壮给她介绍了笔生意。 “上次栀栀妹妹让我帮忙的事我还记得,今日就带你去见这人。” 沈栀栀高兴地问:“是哪个院的小厮?” “不是小厮,是侍卫,在明辉堂当值。” 沈栀栀走路打了个趔趄。 听到明辉堂,她有点心虚。生意做到了裴沅祯侍卫的头上,也不知会不会被他发现。 见面的地方约在明辉堂东边巷子。这条巷子一墙之隔是祠堂,往南是渺德堂,往北去是后罩楼,也就是沈栀栀小院所在地。 因此,鲜少有人来这。 才进巷子,大老远就瞧见那侍卫等着了。 走近后,沈栀栀才发现这人她此前见过,正是那日训斥她给阮乌吃牛肉干的侍卫。 侍卫见到她显然也诧异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沈姑娘,”他开口介绍:“我叫霍秉。” 沈栀栀点头,问得直接:“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霍秉也不扭捏:“冯如意。” 沈栀栀咂摸了下名字,飞快在脑海里搜索,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位。 便问:“她是哪个院的?” “储玉院。” “储......”沈栀栀一惊,小声问:“你确定没弄错?” 储玉院的姑娘可不是婢女,那是裴沅祯的女人。 虽说裴沅祯从未碰过,但既然住进了储玉院那就算府上半个主子。 “沈姑娘!”霍秉无比郑重地作了一揖。 “实不相瞒,我与阿意从小相识,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两家长辈许了婚约。可天意弄人,我服役没两年,村里遭了水灾,我的家人以及阿意一家都不知去向。也就在去年,阿意入府后,我才得知她的遭遇。她双亲在逃难中亡故,又被人骗进青楼,最后阴差阳错入了裴府。” 霍秉继续道:“我与阿意情意相通,发誓生死共患难,如今同在裴府却犹如相隔天涯。” 沈栀栀听了他这番话,触动之余也很是唏嘘。 “可是.....她毕竟是储玉院的姑娘,你们恐怕......” “沈姑娘。”霍秉道:“我自是不敢奢望与阿意再续前缘,但只求能知道她过得是否安好。” 霍秉说完,从怀里掏出封信:“沈姑娘,这封信并非私相授受的情信,而是简单的家书,还请沈姑娘帮我转交给她,让她心中慰藉。” “对了,”他又掏出了枚小小的玉佩,看起来年份久远且不值几个钱。他说:“这是当年我们两家许婚的信物,见此信物她自然就明白了。” 如此一听,沈栀栀倒是放心了。她就怕这侍卫小哥糊涂犯傻,跟裴沅祯抢女人。 “我知托沈姑娘办事不易,已经备好了酬金。”霍秉从袖中掏出锭银子,说:“还请沈姑娘收下。” 沈栀栀视线落在信笺上,忖了忖,点头:“行吧,我帮你送就是。只不过锭银太多了,你给二十文就行。” 霍秉听了欢喜,肃杀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来。 他在身上找了找,歉意道:“我没带散钱,可否改日给沈姑娘?” 这个好说。 沈栀栀接了信和玉佩,然后跟他道别。 走之前,她问了句:“你们当侍卫月俸是多少?” 霍秉一愣:“沈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沈栀栀讪笑:“随便问问。” 当裴沅祯的侍卫可真有钱,出手就是银锭。 . 清明一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整个裴府的花树争相绽放。 沈栀栀的这个小院是块宝地。许是靠近明辉堂,这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有些还是沈栀栀在后院没见过的。 尤其是绿牡丹,开在廊下,花靥映在水中,别有一番滋味。 由于哑穴的遗症,沈栀栀夜里喉咙干痒睡不着,索性让方月搬来把椅子,坐在廊下赏花。 她来到前院一个多月了,除了伺候裴沅祯,就是捣鼓自己的吃食和银钱,倒是从未静心观赏过这里的景致。 此刻,她躺靠在椅子上,翘着足尖一晃一晃的。 莹白月色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静谧轻柔的霜。 “也不知道爹娘过得好不好。”她嘀咕。 “这么久没回村,坟头的草应该长很高了。” 沈栀栀的爹娘去世得早。 她爹爹是如何去世的她不清楚,只依稀记得从私塾回家后,娘就跟她说爹爹死了,死在外乡。 再之后,十岁那年,她娘说去探望远房亲戚,结果也死在了半路。说是被匪徒杀死的,有人捎了遗物回来,也只是简单地告知她娘死了。 许是未见过他们的遗体,以至于沈栀栀感受不到生离死别,一直觉得他们只是去了远方,去了很久很久。 不过她还是从家中取了两人生前的物件,跑到山上立了座坟,将两人葬在一处。 这是沈栀栀小时候对爹娘的印象,从十岁之后,她家中积蓄渐渐不多,在十二岁那年,不得不卖身为仆。 满打满算过去五年,今年十七岁。 沈栀栀想好了,她在裴府待一年,等十八岁就赎身回村。把家里的旧宅扩建,再买几亩田地,届时接爹娘的牌位回来享福。 想到什么,她叹了口气:“不知道那时候阿焕哥娶妻了没。” 阿焕哥老实,有本事,还长得俊。若是他没娶,她就回去嫁他。 沈栀栀坐了会,再次拍死只蚊子后,不耐烦起身。 她沿着墙角走,将自己没在狭小的墙影中。 不知走了多久,听见有琴音传来。沈栀栀怔了怔,这么晚了还有人抚琴? 她顺着琴音的方向寻过去,来到一座角楼。 裴府的屋舍极多,甚至有许多地方都是空置的。这座角楼此前沈栀栀来过,她喜欢趴栏杆边吃零嘴,因为角楼高,从这正好可以看见后院戏楼里唱戏。 她沿着木梯而上,至三楼,便见屋子里有亮光。 琴音是从这里传来的,也不知是谁人在里头抚琴。 沈栀栀好奇,用指尖沾了点唾沫把窗户纸戳个洞。 探眼望进去,入目的,是屋中央那个不可忽视的身影。 是裴沅祯。 他盘坐于席上,正在抚弄一把古琴。 6. 第 6 章 屋子里,裴沅祯盘坐于席上抚弄古琴,烛火与窗外的月光交织,令夜色朦胧氤氲。 琴音舒缓优雅,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流淌。 本该是动听的音色,在这样的环境却显得很诡异悚然。 毕竟这座角楼偏僻,且常年无人居住。这么晚了,他为何独自在这抚琴? 沈栀栀贴着窗,目光静静落在裴沅祯身上。他侧对着她,极其专注,一半青丝落在肩头。 这么一瞧,倒有点灯下美人抚琴,娴静绰约之意。 沈栀栀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结束后,裴沅祯不徐不疾地抬眼。 他淡淡开口:“能说了吗?” 沈栀栀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斟酌怎么解释偷听的事,那厢就有人嘶哑地接话了。 “让......让我死个痛快......” 沈栀栀愕然朝那个声音看去,才发现屋子另一边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蓬头垢面跪在地上。 正是那日在明辉堂破口大骂裴沅祯之人,沈栀栀记得好像是何姑娘的兄长。 才半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奄奄一息,早已没了那日骂人的斗志。 而且......胸口贯穿了两根粗.大的铁钩,沈栀栀不敢看,她怕疼。 须臾,只听裴沅祯又懒懒开口:“早点求我,也不至于受折磨。” “是裴彦派你来杀我的?”他问。 跪在地上那人点头。 “朝中还有谁是他的党羽?” 话落,那人哆嗦起来,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破碎不成语。 “笔给他。”裴沅祯吩咐:“让他写下来。” 侍卫遵命递过去一份纸笔。 过了会,当看清那人写的东西时,顿时惊恐地跪下。 裴沅祯蹙眉:“拿过来给我。” “大人......”侍卫犹豫,不敢拿。 裴沅祯起身,缓缓走到近前,瞥了眼纸上的字后,又缓缓蹲下。 “你啊......”他温柔抬手,指尖划过那人的下颌:“怎如此顽固?枉我耐心弹曲给你听。” 说完,他长指一收。 下一刻,只听喀嚓的骨裂声,那人脖颈骤断。 沈栀栀大骇。 “谁人在那?”侍卫发现动静,立即拔剑。 沈栀栀蹲在地上,屏气凝息不敢出声。 “大人,属下出去看看。” “不必了。” 裴沅祯拦下,不以为意道:“一只野猫而已。” . 沈栀栀软着腿从角楼下来,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小院。 比起看见裴沅祯杀人,裴沅祯本人更令她害怕。 前一刻还在优雅抚琴,下一刻就能徒手捏死个活生生的人。 他他他......是个疯子吗? 沈栀栀跌坐在院里的椅子上。 那人在纸上写的字她看清了,上头就一句话——“你们兄妹不得好死。” 沈栀栀不明白,为何那侍卫看见这句话不敢递给裴沅祯,又为何裴沅祯二话不说就捏死了那人。 这句话隐藏着什么? 兄妹......难道裴沅祯还有妹妹? 可她从没听说过啊。 沈栀栀盯着廊下牡丹惊魂未定。 过了会,方月从外头进来。 “你去哪了?”沈栀栀问。 方月见她坐在院子里愣了下,随即回道:“栀栀姐姐,我去出恭了。” 沈栀栀狐疑,之前她跑回来时,分明听见身后有人跟着跑的脚步声。那脚步不重,听着不像是男人,可整个明辉堂后罩楼,只有她跟方月两人住。 “这里就有恭房,你为何去外头方便?” 方月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我不是在外头方便,我是去外头的恭房。我之前起身见姐姐屋子亮着却没人,还以为姐姐在恭房,所以......” 如此解释也倒行得通,沈栀栀“哦”了声。 “姐姐怎么还没睡?”方月问她。 沈栀栀起身:“我这就去睡,你也早点安置。” . 沈栀栀又做梦了。 梦见裴沅祯拧她脖颈,喀嚓一声脖颈断了,他又帮她接起来,然后继续拧。 一整宿拧来拧去,拧得她都烦了,最后大喊一声:“让我死个痛快!” 刚进来的方月听见这话唬了大跳,差点端不稳盆。 “栀栀姐姐怎么了?” 沈栀栀渐渐睁开眼,才发现天已亮,刚才梦中喊的那一声她自己也听见了。 她尴尬了下,掩饰道:“没什么,蚊子太多了。” “我也觉得咱们这蚊子多,”方月端水过去:“前头就有个池子,还种了这么多花树,到了春夏,最是招蚊虫。” “姐姐放心,这事我昨日禀报给陈管事了,她说下午派人来种些驱蚊草,届时屋子里再燃驱蚊香就会好些。” 沈栀栀可有可无点头,从床榻上爬起来,然而才动了下又哎呦一声倒下去。 “姐姐?”方月来扶她。 “别碰别碰!”沈栀栀歪着脖颈:“估计是睡落枕了。” . 许是听说她落枕不适,陈管事没让她去伺候裴沅祯,沈栀栀就窝在屋子里躺了一上午。 下午大壮过来看她。 “听说栀栀妹妹请了大夫,生病了?” 沈栀栀恹恹的:“没病,睡落枕了,大夫连药方都没开,就让我多按摩按摩。” “哦。” 大壮坐下来,把带来的东西放桌上。 “是什么?”沈栀栀问。 “时菊托我送来的。快到端午了,她家里给她送了粽子过来,让你也尝尝味儿。”大壮笑:“沾栀栀妹妹的光,我也得了两个尝鲜。” 沈栀栀扒拉开布袋,里头鸡蛋大的玲珑粽,一串串的还挺好看。 “你等会。”她起身,跑去屋里抱了个匣子出来:“帮我把这个交给时菊,让她也尝尝。” 大壮打开看,里头是做好的牛肉干。他笑问:“我没有?” “你也有,里头两包,你跟时菊分。” . 吃饱喝足,沈栀栀开始歇午觉。 迷迷糊糊间,发现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落在她脸上。 她抬手挥开。 随即,那东西又凑过来,毛绒绒且热乎乎。 沈栀栀顿时惊醒。 坐起一看,一坨雪白庞然大物扑在她床榻边。 是真的大,几乎能占据她半张床那么大,还吐出长长的舌头颤啊颤。 沈栀栀缓了缓,转头瞧见方月站在门边也吓得脸色发白。 “狗大人,你怎么在这?” 被这只恶犬吓得多了,沈栀栀勉强能镇定地跟它说话了。 斯哈斯哈...... “你主人呢?你成天这么乱窜他不管吗?” “养狗怎么能这样,绳也不栓,一点道德都没有。” 她这边怨气冲天碎碎念,门口的方月脸色更白了。 这沈栀栀是吓傻了么?敢私下编排大人,她不知道这明辉堂到处都是暗卫吗? “方月,”沈栀栀喊:“快去拿一包牛肉干来。” “好。”方月心肝胆颤地跑出门。 阮乌两只前腿趴在榻上斯哈斯哈,像是听懂了沈栀栀口中的那句“牛肉干”,心情极好。 还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沈栀栀的锦被。 “干什么!”沈栀栀扯回去。 她昨晚被裴沅祯拧了一宿的脖颈,累得很,还想睡。 沈栀栀躺下,阮乌继续用毛茸茸的爪子拉她肩膀,然后又扒拉她的脸。 被打搅睡眠,任谁的脾气都不会太好。 沈栀栀不耐烦:“狗大人,你青天白日闯姑娘家的卧室,你主人知道吗?” “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你整日这么闲是不是也挺无聊?” “我给你介绍个媳妇儿吧,不收你银子。” “等你有媳妇你就不得闲了。回头再生一窝狗崽子,得天天带孩子,得养家......哦,你不用养家,你主人会帮你养媳妇养孩子。” “但你别让你媳妇和孩子吃生肉,姑娘家不喜欢血腥的东西,吃生肉的习惯得改,不然容易带坏孩子。你看你主人就是这样,把你带坏了。” “胳膊手有什么好吃的?回头我给你做一顿熟肉,你就知道什么叫人间美味了。” 余光瞥见方月进来,沈栀栀再次挥退那只毛爪子,说:“好啦,牛肉干给你拿来了,快走吧。” 说完,她把锦被一拉,蒙头继续睡。 . 裴沅祯在戏楼听戏。 过了会,阮乌蹬蹬蹬上楼来,嘴里叼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裴沅祯睇了眼:“是什么?” “嗷呜~” 阮乌把布袋放在桌上,用爪子扒开给他看。 里头是牛肉干,还有一串用粽叶捆着的东西,如鸡蛋大小,约莫五六个。 “嗷呜~” 阮乌献宝似的邀请。 裴沅祯修长的手指捏了颗牛肉干,随意放进口中,目光继续看向戏台那边。 戏台上,几人咿咿呀呀唱得声情并茂,只不过台下除了裴沅祯再没别的观众。 不是没人想听,是不敢听。 因为这些戏唱的不是其他,而是民间百姓们给裴沅祯杜撰的五花八门的故事。 有说他是天生邪祟祸国殃民,也有说他忘恩负义弑兄杀母,更有人拿他比喻历史大奸臣赵高,私下写话本子骂得他狗血淋头。 不过裴沅祯不在乎,朝堂内外都有他的眼线,这些民间传言他听了无数遍,索性让人编成大戏唱。 得闲了,他还会过来听听。 这会儿,他吃着牛肉干,阮乌趴在他脚边也吃牛肉干,主仆俩很是惬意。 两颗牛肉干下腹后,滋味也就腻了,他剥了个粽子尝。 吃完一个,又剥一个。 沈栀栀找到这的时候,就看见这对狗主仆在瓜分她的东西。 之前阮乌从她那把牛肉干拿走,连时菊送给她的粽子也拿走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尝一口滋味呢。 沈栀栀打听得知阮乌在戏楼,特地寻过来,只是没想到裴沅祯也在。 原本气势汹汹来着,这会儿见到裴沅祯像猫见到老鼠,躲在石墩后不敢动。 她心虚。 昨晚在角楼撞见裴沅祯的秘密,也不知他清不清楚那只“野猫”就是她。 她鬼鬼祟祟地躲了会,正打算偷偷溜走,那厢阮乌“嗷呜”一声朝她跑来。 “......” 所幸裴沅祯并没察觉这边的情况。 沈栀栀蹲在石墩后,小声问阮乌:“狗大人,我的粽子呢?” “嗷呜~” 阮乌舔了舔嘴巴。 沈栀栀竖眉:“你吃了?那是别人送我的,我还没尝呢。” “还剩下吗?快去给我拿来。”她从袖中掏出包牛肉干:“呐,这个跟你换。” 阮乌叼着牛肉干去了,过了会,把布袋叼回来。 沈栀栀接过,却发现布袋里除了几粒牛肉干,再无其他。 “我的粽子呢?”沈栀栀悲愤:“你不是狗吗?那是素粽子没肉,你怎么也吃?” 有小厮实在听不下去了,轻轻咳了声。 沈栀栀探头一看,见那小厮挤眉弄眼给她提示。 她狐疑地往裴沅祯那瞧。 裴沅祯也正看向她这边。 沈栀栀视线飘忽,在桌上看见散乱的粽叶,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粽子是被裴沅祯吃了。 她呆滞了片刻。 就听裴沅祯淡淡开口问:“你的东西?” 沈栀栀傻愣愣地点头。 “滋味不错。”裴沅祯评价,然后道:“再做些送来。” “我......” 沈栀栀张口,想说那不是我做的,是旁人。但她此刻不敢拒绝裴沅祯,她怕说出来,下一刻就被他拧脖颈。 她乖乖点头应下。 裴沅祯吩咐完,没再搭理她,继续听戏去了。 沈栀栀把布袋里剩下那几粒牛肉干也给了阮乌,然后抱着空布袋下戏楼。 等走远后,她才松了口气。 看来裴沅祯并不知道昨晚是她在那里。 . 裴沅祯让沈栀栀包粽子,第二天,沈栀栀就领着方月坐在明辉堂的西跨院里,边晒太阳边包粽子。 西跨院有个小厨房,原是专门给裴沅祯准备的。后来他连续砍了两个厨子后,管家为了稳妥起见,就让后院大厨房负责膳食了。 因此,小厨房这地方就闲置下来。 如今沈栀栀要包粽子,请示管家后,管家直接辟给她用。 沈栀栀将两盆泡好的糯米放在院中,包粽方法是她去请教时菊的,然后又跟后厨刘管事要了糯米和红豆等食材。 一切准备妥当,她用过早饭后就开始忙活。 包粽子倒不是什么稀罕事,马上快端午了,几乎家家都会包粽子。只不过她才忙活没多久,这里来来往往了许多人。 都是来看她的。 个个跟看稀奇似的,面色古怪又暗藏兴奋。 沈栀栀莫名其妙,问方月:“他们到底是在看什么?包粽子有什么好看的?” 方月面色复杂:“你不知道?” 沈栀栀摇头。 方月说:“包粽子没什么,但大人吩咐姐姐包粽子就难得一见了。” ? 沈栀栀不解。 方月道:“这么多年来,还是大人第一次吩咐吃食。” “以前都是厨房做什么,大人就吃什么。无论是热的、冷的、酸的、辣的,大人都无所谓。” “我们谁也不知道大人喜欢吃什么。” “所以......”沈栀栀貌似领悟:“大人喜欢吃粽子?” 方月点头。 “可是......”沈栀栀纳闷:“这又有什么稀奇的?” “喜欢吃粽子不稀奇,可稀奇的是大人开口吩咐姐姐做啊。” 沈栀栀一脸迷惑。 “姐姐怎么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大人他......”方月左右看了看,凑近沈栀栀小声道:“姐姐就没察觉大人对姐姐特别吗?” “???” 方月补充:“兴许大人喜欢姐姐。” “!!!” 沈栀栀震惊,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始料未及骇人听闻...... “看来姐姐真不知道,可姐姐来明辉堂次日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沈栀栀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大人他....对我那个.....是怎么看出来的?” 为何她一点也不清楚? “姐姐可还记得去清风堂伺候膳食的那次?” 沈栀栀点头:“记得。” “姐姐安然无恙地从清风堂走出来,当天整个府上就传遍了。” “就因为这个?” “还不够?” 方月又道:“若那次不够,这次大人主动吩咐姐姐包粽子,这头一份的殊荣就足以证明了啊。” 沈栀栀舔了舔唇,一时感到有些错乱。 她仔细想了想那天的事。后来回灶房,大壮跟她分析了下形势。 众人认为那种情况下她必死无疑,可没想到她好端端地出来了。 难怪那天她出门看见那么多人跪在地上,而那个婆子见了她一副见鬼的神情。 后来,那些管事们对她客客气气,小厮婢女们也抢着帮她干活。 想通这事,沈栀栀问:“所以陈管事也是因这个,提拔我当一等丫鬟的?” 方月点头。 沈栀栀郁闷地望了会天。 怎么说呢? 她沈栀栀长这么大,居然有了人生第一桩桃色绯闻,而且还是跟大名鼎鼎的裴奸臣。 就,心情复杂! 7. 第 7 章 众人猜测裴沅祯喜欢她,沈栀栀当然不会跟着相信,毕竟她有自知之明。 裴沅祯是谁? 大曌首辅,当朝一品大员。抛开他那些骂名不说,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有才学有本事有身份,又岂会喜欢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烧火丫头。 再说了,储玉院还住着数十个美人呢,个个都是人间绝色。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眼瞎了才会喜欢她这种骨瘦如柴的女子。 还有,裴沅祯性子古怪,看着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心硬如铁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有“喜欢”这种感情。 最后,沈栀栀觉得,被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人喜欢,真的不是件高兴得起来的事。 想起那天夜里,他徒手捏断那人的脖颈...... 沈栀栀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不敢再想。 她继续包粽子,对方月说:“旁人就算了,你服侍我这么久了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她叮嘱:“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反正我是不信的。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子虚乌有,荒谬至极。” “这是两个词。”方月问:“姐姐难道就不惊讶吗?” 何止惊讶,沈栀栀听了这个消息几乎当场窒息。 但她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反正以后不要再提,小心传到大人耳中。” . 接下来的日子,沈栀栀没把这传言当回事,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听说裴沅祯一直待在府上,但他不知是在忙什么,总是神出鬼没,沈栀栀也只是偶尔在用膳的时候见到他。 有了之前点哑穴的前车之鉴,沈栀栀在他面前不大敢说话。每次他吃完饭走人,沈栀栀也麻利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倒是阮乌像突然有根筋不对劲似的,一天到晚往她这串门。 最开始方月惧怕它,后来也能镇定自若对待了。 因为有了阮乌这么个胃口大的常客,方月几乎每天都在做牛肉干。 腌牛肉、煮牛肉、晒牛肉...... 方月闻到牛肉的味道都要吐了,实在忍不住跟沈栀栀提了下意见。沈栀栀想了想,捞起袖子去小厨房做狗食。 阮乌虽然是条狗,但精得很,知道沈栀栀要帮它做吃食,殷勤地在她身后跑来跑去。 一会儿叼柴火,一会儿叼锅铲。 许是见沈栀栀累得慌,还给她叼了个茶壶过来。 沈栀栀一看那精致的紫砂壶吓得大跳,她可不敢用这个喝茶,这是裴沅祯的东西。 “狗大人,这可不能拿,这东西贵重......”她赶紧闪开:“你别过来,万一摔碎了可不关我......啪——” 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厨房内,空气安静。 沈栀栀和阮乌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会,又互相盯着对方看了会。 “方月,”沈栀栀喊:“你刚才在门口看见了吧?我可没碰这茶壶,届时陈管事问起你得给我作证。” 她指着阮乌:“狗大人!你完了!” 阮乌“嗷呜”一声,跑了。 “......” . 沈栀栀捧着茶壶碎片,坐在厨房门槛发呆。 方月倒是比她乐观,劝道:“姐姐无需担忧,一个茶壶罢了,依大人对姐姐的......” 沈栀栀打住她:“我才说什么?这种话不许提。” 她们不清楚,沈栀栀自己还不清楚吗?裴沅祯根本就不会喜欢她这个人。 “可是......”方月问:“陈管事若是问起来,姐姐怎么办?” 虽然是阮乌打碎的,可她一个丫鬟哪里敢指证大人的爱犬?不是找死么! 但不指证,说茶壶是自己打碎的,也一样找死。 沈栀栀跟她想的却不一样。 打碎茶壶的是阮乌,但陈管事肯定不会让阮乌赔,说不定这笔账会记在她头上。 她盯着帕子上的紫砂壶碎片,愁得很。 以前在旧主家做事时,府上老太爷就特别宝贝这东西,花大价钱收藏各式各样的紫砂壶,每天都要亲手擦拭, 一个寻常人家的太爷尚且如此,裴沅祯的紫砂壶又岂会逊色?紫砂碎片上已经胞浆光亮,想来是用很多年了。 这得赔多少钱啊! “唉!”她叹气:“阮乌呢?” “不知跑去哪了。” 沈栀栀又问:“大人在哪?” 方月惊讶:“姐姐要去找大人?” 沈栀栀点头:“只能找大人当面解释。” “那要怎么说?” “如实说。” . 裴沅祯在墨韵堂。 沈栀栀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她把茶壶碎片放进匣子里,捧着匣子来到墨韵堂外。 她站在天井望着门口匾额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忐忑、犹豫...... 正要抬脚进去,外头传来动静。 侍卫领着一人进来,那人约莫五十左右,经过她身边时还露出丝诧异。 沈栀栀赶紧低头靠边让路。 裴沅祯有客,看来她得等等了。 来人正是裴家族长裴望,也是裴沅祯的二叔。 进了门后,他看见裴沅祯独自下棋,还安静地等了会。 少顷,裴沅祯放下棋谱,吩咐:“上茶。” 裴望好脾性地笑:“我是不是打扰贤侄了?不急不急,你且下完棋。” 裴沅祯问:“二叔有何事?” 裴望坐下来,斟酌了下,开口劝:“我听说贤侄罢官在府不肯上朝。贤侄莫跟皇上置气,皇上那还等着你啊,你不在这些日,听说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裴彦让你来劝的?” “你看你,他是你四叔,都是一家人何必生疏?” 安静了会。 裴望叹气,继续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听说了。皇上当庭反驳你的政令让你下不来台,可事后皇上后悔不迭。” “政令由内阁拟定,而内阁你是当首。皇上年幼,凡事还得依靠你。” “至于那两个挑拨的官员,谁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你也清楚,皇上容易偏听偏信,兴许是受人蛊惑了。” “但你放心,那人绝对不是你四叔,他不会怂恿皇上跟你作对。况且,如今他极力劝说皇上将那两人贬职。” 裴沅祯:“二叔回吧,我今日不得闲。” 裴望顿了下,缓缓起身。 起身后,欲言又止。 “大伯还想说什么?” “实不相瞒,我此来一是劝你上朝。二来也是......”裴望默了默,又笑道:“都是一家人,唇齿都还有磕碰的时候,何况你们是亲叔侄。” “我听说你把何靳抓了?那何靳是你四婶娘家族人,贤侄抓了他,难免令你四婶在娘家没颜面。倒不如给二叔个面子,和气生财,把何靳放了如何?” 裴沅祯漫不经心地转动玉扳指:“二叔来晚了,人已经杀了。” “......” 裴望面颊抽了抽,想开口再说什么,最后只道:“行,我回去劝劝你四叔。” . 沈栀栀站在天井树下,等了约莫一刻钟,里头那人才出来。 也不知两人谈了什么,他似乎心情不好,比来时脚步快了许多。 她望着书房紧闭的门,又开始忐忑起来。 要不改天再解释? 算了,她想。裴沅祯今日心情应该也不好,不适合说这个。 正想打道回去,那厢,书房门吱呀一开,有人出来了。 沈栀栀转头,好死不死撞见出门的裴沅祯。 裴沅祯也瞧见了她,不过没理会,只不咸不淡瞥了眼,就径直沿着回廊离开。 沈栀栀一鼓作气追上去:“大人,等等。” 裴沅祯像是没听到,脚步不停。 “大人,大人,奴婢有话跟您说。”沈栀栀小跑追上他:“今天发生了件大事,奴婢觉得得当面给您交代。” 裴沅祯这才停下来。 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沈栀栀脸上。 沈栀栀发誓,她服侍这么久以来,裴沅祯第一次正眼瞧她。 瞧得她紧张。 “什么事?”裴沅祯问。 “呃.....这个。”沈栀栀把匣子捧到他面前。 裴沅祯长睫微垂,看了眼匣子:“是什么?” “是......是大人的茶壶。” 沈栀栀低着头,一副犯错认真悔改的样子。 “是这样的,我今天去小厨房给阮乌做狗食,阮乌很高兴。可后来它把这茶壶叼过来,我知道茶壶很贵重,大人天天用它喝茶,我就不敢碰......” “说重点。” “哦,”沈栀栀加快语速:“我担心阮乌打碎了就提醒它,结果才提醒完,茶壶就掉地上了。” 她打开匣子,里头是几块碎片,还带着未洗净的茶渣。 “大人,这个壶是阮乌打碎的,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想了想还是得跟大人说清楚。” “所以,你是来告状的?” ? 沈栀栀一懵,赶紧摇头:“我可没这个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就想说不是我打碎的,我不能赔钱。我怕陈管事她们拿我顶罪,所以提前跟大人解释清楚。” 打碎大人的东西,总要有人出来担责,陈管事自然是不敢让大人的爱犬担责,那只能让她担责了。 沈栀栀又不傻,她才不当这个冤大头。 裴沅祯静默...... 他身旁的侍卫也跟着一言难尽地静默...... 就,不知该说这丫头傻呢,还是该说她胆子肥。 这等小事也敢拿来扰大人。 若是以往,有这种没眼色的丫鬟,大人早就让拖下去砍了。但这会儿,大人竟是迟迟没动静。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窥探裴沅祯神色。 但裴沅祯没什么表情,他衣袂一飘,转身走人了。 “哎大人.....大人......” 沈栀栀茫然站在原地。 裴沅祯这是何意?到底要不要赔钱啊? . 沈栀栀抱着匣子回了明辉堂后罩楼,才出玄关就见个侍卫站在那。 “霍秉?”沈栀栀问:“你今日不当职吗?” 霍秉抱拳:“沈姑娘,我是专程在这等你的。” “等我做什么?” 霍秉从袖中掏出一吊钱:“这是上次的酬金。” 沈栀栀高兴,接过来数了数:“你给多了,只要二十文。” “不多,我把这次的酬金也一起付了。”霍秉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 “在下还想劳烦沈姑娘一趟,”他说:“这是我家乡的小玩意,还请沈姑娘转交给她,当是个念想。” 沈栀栀接过来。是一张木雕脸谱,脸上五官画得滑稽有趣。 她笑道:“你们家乡还有这个?可真有意思。” 霍秉道:“我们家乡是莆仙戏传承地,戏曲最出名。” “好,”沈栀栀应他:“我定会交到她手上。” “多谢沈姑娘。” . 紫砂壶的事最终不了了知,陈管事知道了也没追究,只让人重新从库里挑选了个差不多样式的给补上。 沈栀栀的钱袋保住了,她松口气。 端午过后,转眼就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 此前陈管事派人来小院种了许多驱蚊草,蚊虫果真少了很多。沈栀栀睡前喜欢在院子里坐上一小会,或是自己哼曲,或是跟方月说说话。 这夜,她沐浴过后,披着件薄衫坐在院子里吃甜瓜。 甜瓜是时菊托大壮送来的,沈栀栀把甜瓜放在井中泡了一下午,这会儿清清凉凉脆甜爽口。 见方月匆匆进门,她喊:“方月忙完了吗?快过来吃瓜。” “姐姐,”方月道:“府上走水了。” “哪走水了?” “储玉院,”方月说:“适才我看见许多小厮侍卫过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水?火势大吗?” “我也不清楚,听说烧了好一会,应该挺大。” 不知为何,沈栀栀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放下瓜:“走,我们去看看。” . 沈栀栀和方月小跑去后院,此时整个后院已经乱哄哄,路上随处可见小厮和婆子们提着水桶。 她们站在莲池桥上都能瞧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有人说:“储玉院的屋舍烧去了一半,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沈栀栀加快脚步,她在储玉院有几个认识的姑娘,以前给她买过胭脂水粉。 等到了近前,她看见大壮正在指挥人扑火。 “大壮哥,”她穿越人群跑过去:“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栀栀妹妹来做什么?这会儿可乱了。” “我来帮忙。” 沈栀栀眼疾手快夺过旁边一个年迈婆子的水盆,说:“给我吧。” 她跑到水缸里打水,然后又跑回来递给大壮:“怎么突然走水了?” 大壮冲到前头把水一泼,然后又跑回来,抹了把汗,道:“据说是临湘阁最先起火,因是夜里也没什么人发现,后来火势就大起来。” 听见临湘阁,沈栀栀心头一跳,忙问:“那临湘阁里头的人呢?没事吧?” “死了!”大壮说:“适才侍卫抬出来的,烧去半边身子。” 沈栀栀呆滞,愣愣地望着临湘阁的方向。 前两日,她才帮霍秉送东西给冯姑娘,而冯姑娘就住在临湘阁。 那么个鲜活的美人,突然就死了。 她下意识地往人群中寻找,没看见霍秉的身影,也不知霍秉是否得知了消息。 . 这场火势很大,大约扑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沈栀栀是在四更天回明辉堂的,回来后发现明辉堂灯火通明,而且侍卫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陈管事和其他几个管事站在一起,似乎也一夜没歇息,个个面色疲惫。 沈栀栀悄悄走过去:“陈管事,发生何事了?” 陈管事凉凉地睇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哦。” 沈栀栀撇撇嘴,索性懒得再管,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醒来,窗外阳光灿烂。 吃过早饭后,她去了明辉堂。跟往常一样,这里又恢复了静悄悄的气息,仿佛昨夜走水的事没发生过。 没人提及半点,也没人脚步慌忙。 她沿着回廊寻霍秉。 也不知为何,她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 可寻了许久,也没见霍秉的身影。最后,她逮着几个巡逻的侍卫问:“霍秉今日没当值吗?” 打头的侍卫目光怪异地看她,摇摇头,走了。 沈栀栀再问其他人也是如此,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她心下疑惑,又去找大壮打听。大壮在前院有个干爹,他平日的消息几乎是从干爹嘴里得知的。 大壮听她找霍秉,惊讶:“你找他做什么?” “储玉院死的那个姑娘就是霍秉他......” 沈栀栀停下,霍秉跟冯姑娘的事不好宣之于口,于是说:“是他老乡。” “栀栀妹妹别找了,霍秉不在。” “不在是何意?” 大壮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被抓起来了。” “为何?” “他是细作。”大壮说:“连同储玉院死的那姑娘也是细作。” 大壮又道:“你可知那姑娘为何死?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为了毁灭证据,不过最后还是被侍卫找到了。霍秉见势不妙欲逃,但被捉了。” 沈栀栀很懵,一时难以置信。 霍秉和冯姑娘不是苦命鸳鸯吗,怎么就突然变细作了? “总之,栀栀妹妹别打探了。”大壮道:“霍秉犯的可是大错,通敌、叛主,大人不会饶他。” 沈栀栀怔怔地往回走,心情沉重。 进了自己的小院,方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沈栀栀摇头。 过了会,她问方月:“我右眼皮一直跳怎么回事?” “我家乡有句俗话,左右跳财右眼跳灾。”她说。 方月笑:“姐姐昨晚没睡好罢了,哪有那么灵验的事?” 可沈栀栀倒霉得很,就是这么灵验。 吃晚饭的时候,小院冲进来几个侍卫,说她跟霍秉和冯如意是一伙的,把她押进了地牢。 . 沈栀栀蹲在黑漆潮湿的地牢里时,另一处黑漆之地有人在谈论她。 “事情败露了,所幸重要的证据已毁,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有个年长的声音开口:“不能掉以轻心,时刻让人观察那边的情况,若是发现有异,立即诛杀霍秉。” “那个丫鬟呢?”有人问:“她从中传递消息,如今也被关在地牢中。” “她并不知情,于我们无威胁。不过,她入地牢也不是完全没用。” “怎么说?” “我们能趁此机会,试探裴沅祯对这丫头有多喜欢。” “好主意!裴沅祯多疑,若这丫头此次能化险为夷,这颗棋子日后可重用。若是不能,一个丫鬟死就死了,于我们也无损。” . 沈栀栀在地牢关了两天,这两天倒是没饿着她,一日三餐有人准时给她送。 只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自从关进来后,除了第一天有人审问了两句,之后就再没人来。也没严刑拷打,也没人告知她以后该如何。 沈栀栀待得心慌又无聊。 她捏着颗石子在墙上画王八,几乎要把墙壁画满了。 她挣扎过,喊冤过,也哭诉过,但没人理,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而她不知,周围有人暗暗观察她的动静。 那侍卫观察了两天后,挠挠头,径直去明辉堂禀报。 裴沅祯正在看书。 看完一页后,出声问:“怎么样了?” “大人,”侍卫道:“属下并没发现沈姑娘有何异样。这两日,她在牢里吃完就睡,睡醒就在墙上写写画画,偶尔自言自语嘀咕。” “嘀咕什么?” “担心她银钱被人挖出来,说埋在树下不大稳妥。” “......” 裴沅祯默了默,吩咐:“那就去挖。” 8. 第 8 章 狡兔三窟之计被沈栀栀发挥了个淋漓尽致,等侍卫把全部银钱挖出来时,裴沅祯自己都惊讶了下。 “沈姑娘藏得很隐秘。”侍卫说:“属下寻了数十个地方才寻到,有的甚至藏在墙头瓦缝中。” 侍卫把挖出来的钱一吊一吊地掏出来,约莫有二十多吊钱,其中还有两锭银子。 裴沅祯望着那些零零散散,用绳子绑成死结的铜钱,默了会。 问:“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侍卫说:“属下把藏钱之地都翻了遍,没有发现其他罪证。银钱也数过了,一共五两和六百钱。” “......” 少顷,侍卫问:“大人,银钱要不要再埋回去?” “不必了。” 既然没有可用的消息,裴沅祯也就懒得关心这种小事。他转头又去吩咐其他,等吩咐完,径直出了门。 侍卫们望着桌上的银钱,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 其中一人提议道:“要不......装起来先放着吧,大人没吩咐,咱们不能乱动。” 侍卫点头,取了个匣子过来装钱,然后就放在裴沅祯的屋子角落。 . 阴森昏暗的地牢里,一人被锁扣绑住双脚,他靠着铁栏杆,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狭小的窗口看。 那窗口不大,约莫婴孩的身躯大小,却透进来几束灿烂的光。 霍秉在这关了五天了,这五天里,他生不如死。 他清楚,背叛裴沅祯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怨不悔,自己死有余辜。 可他心里愧疚,因为听说沈姑娘也被连累关进地牢。 沈姑娘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能不能经得住那些侍卫的严刑拷打。 过了会,有人走过来,“哐当”在地上放下东西。 “霍兄弟,”那人开口:“我来看你了。” 霍秉迟钝转头,这才看清来人是他最好的兄弟。两人曾一起跟大人上过战场,也一起跟大人经历过刀锋剑雨。 他苦笑:“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那人坐下来,从食盒里掏出一壶酒和两盘菜。 他说:“这几天,该查的都查完了,找不到其他罪证。大人应该不会再留你,我此趟来给你送行。” 他倒了杯酒递过去。 霍秉接了,问:“那沈姑娘呢?” “沈姑娘?”那人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她跟你们是同谋,依大人的性子必不会留她。” 霍秉低头,安静良久:“是我害了她。” 两人互敬了一杯,各自饮下。那人问:“你我追随大人多年,出生入死都过来了,为何如今做出这等糊涂事?” 霍秉张了张口,恍惚回忆那些年时光,缓缓笑起来。 他也不想背叛大人,可他迫不得已。冯如意是他的软肋,她死了,他也生无可恋。 一壶酒喝完,也互诉衷肠结束,那人起身离开。 霍秉仰头闭眼,不知不觉热泪流出来。 没多久,有人来送饭。 “快起来吃饭,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吃饱了明天好上路。” 他开门进来,踢了踢死气沉沉的霍秉,弯腰去摆饭。然而下一刻,霍秉倏地睁开眼,手刀一落,砍在他后脖颈处。 很快,那人昏倒在地。 . 霍秉逃出地牢后,查看了下地形,最后悄悄摸到个偏僻不起眼的地方。 从夹道下去,果真看见地牢大门。 他穿着牢狱的衣裳,手里提着饭食。 “开门,送饭的。” 看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听见声音,从小榻上起来。囫囵嘀咕:“怎么又送饭.....” 然而嘀咕完,发现不对劲。正要拔刀,却猛地被打昏了。 霍秉从他身上找出钥匙开门进去,径直往里走,终于在最里头的牢房看见沈栀栀。 “沈姑娘?”他喊。 沈栀栀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转头一看,是霍秉。几天不见他下颌长满了胡渣。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关在牢里吗?” “我来救你。”霍秉三两下帮她打开牢门,说:“时间紧迫,一切等出去我再细细跟你解释。” 沈栀栀困惑,但直觉告诉她不能走,若是走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是清白的。” “你必须走!我得到消息,大人明日就要杀了我们,你在这等死吗?” “大人要杀我?” 霍秉点头,从身上抽出匕首,啪嗒一声将沈栀栀的锁扣敲开。 他拉着她:“时间来不及了,快跟我出去。” “可是......唔——” 沈栀栀话还没说完,就被敲晕,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 再醒来,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被疼醒的。 她迷糊地揉了揉脖颈,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赶紧掀帘。 “醒了?”霍秉坐在前头架马车,边说:“沈姑娘,我们已经逃出城,经过前头的树林可以歇会,然后我们再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沈栀栀问:“你要去哪?” 霍秉说:“我不知道,亡命天涯。但你不能跟着我,我随时都会被追杀。” “那我呢?”沈栀栀欲哭无泪,她像在做梦。 怎么事情突然就......发展成了逃命? “你随意去哪都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生活。” 没多久,马车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霍秉停下。 “这辆马车不能要了。”霍秉问:“沈姑娘会骑马吗?一会你把这匹马骑走。” “我骑走了,你怎么办?” 霍秉淡笑了下:“我本就该死,倒是沈姑娘被我连累了。你自去逃生吧,至于我,若是不幸被捉住,死不足惜。” “可我要去哪里?”沈栀栀慌得很:“我没有行囊,身上连一文银钱也无。” 而且,她还有许多钱埋在裴府呢,她舍不得。 霍秉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交给她。 “这是我随身携带多年的,当初十两银子买来。回头你拿去当,应该还值个七八两。” “去吧。”霍秉把玉佩塞进沈栀栀手中:“沿小路一直走,记住我的话,路上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也不要住客栈。可以去庙里打尖,等到了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再停下来。” 他交代得清清楚楚,末了,对沈栀栀一抱拳:“沈姑娘保重,我走了。” “哎......”沈栀栀喊住他,说:“冯姑娘死了。” 霍秉没回头:“我知道。” “我问你,你当初编的故事是骗我的吗?” “不是编故事。” 霍秉停下来,眼角微红,嗓子像淋过雨似的疲惫。 “我没骗你,我跟冯姑娘是青梅竹马,我们有婚约,我们深爱对方。” “我跟她失散多年,去年在裴府相逢。”霍秉唇瓣微颤:“我们都很高兴。” “可一切都晚了!”他说:“她成了裴沅祯的女人,也成了裴沅祯政敌的棋子。” “他们每月都在对她用毒,若是没有解药,就会蚀骨钻心而死。” “可要解药就得完成任务,她求我帮她。” “我追随大人多年忠心耿耿,曾拒绝过。但当我看到她流血痛苦的样子,我心如刀割。”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但我没有选择。” “沈姑娘,我没骗你。若有来生,我做牛做马弥补对你的亏欠。” 说完,霍秉抱拳:“我走了,山水无相逢,保重!” . 霍秉走了,沈栀栀却呆愣愣地站在树林里。 她抬眼望向四方,天大地大,竟不知该走哪条路。 过了会,她蹲下来,抱头痛哭。 哭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原本好端端烧火来着,前途一片光明......” 沈栀栀哽咽:“怎么就卷进这档子事?” “你要我去哪里?到底去哪里嘛。我才十七岁,就要过天天被追杀、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还没嫁人呢我......” “我原本存好钱,想以后回村建宅子,想嫁阿焕哥来着......” 提起这事,她想到还埋在裴府的钱,顿时又心疼起来。 “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攒钱容易么,如今全没了。那么多钱,也不知以后落谁手里。” “我不能回村了,家也没了,朋友也没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时菊和大壮道别。” “呜哇——”她悲凉得很,大哭:“我怎么这么惨呐!” 哭着哭着,沈栀栀发现空气格外安静。 须臾,她揉了揉眼,视线里出现一双金线流云仙鹤皂靴。 沈栀栀打了个嗝,顺着靴子缓缓往上看。 裴沅祯站在她面前。 “哭够了吗?” 9. 第 9 章 裴沅祯站在她面前,脸上辨不清情绪,但沈栀栀总觉得他带着点瞧热闹的意思。 他问哭够了吗。 原本是哭得差不多了,可这会儿见着他,沈栀栀顿时有种无法摆脱命运的绝望。 她都还没开始逃,他就追来了。 那她是不是......回去就要死了? “呜哇——”沈栀栀又哭起来:“我就要死了吗?” 可她不甘心啊,她还有很多愿望没实现,还有很多事想做。 她哭着爬过去,一把抱住裴沅祯的腿。 “大人行行好,能不能看在我就要死的份上,允我两件事?” 裴沅祯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愣了下。 他挣开,而沈栀栀抱得更紧。整张脸贴在他大腿上,眼泪透过布料几乎沾到了他的皮肤。 “大人我求求你了,我就要死了,我只有两个小小的愿望。”沈栀栀怕他不答应,飞快地说:“我有一些积蓄埋在小院树下,能不能交给我的朋友时菊?” “哦,时菊不是前院婢女,是后院厨房烧火的。她家穷,等着钱......” “说第二条。”裴沅祯耐着性子。 “第二就是....就是......”沈栀栀涌出一大包眼泪,伤心欲绝:“能不能让我好好地死?我不想被砍成八块喂狗,太丑了。” “......” 裴沅祯静默。 周围的侍卫也跟着无言地静默。 “允你!”裴沅祯不自在抬脚:“松开!” 沈栀栀得了承诺,赶紧放开手。 但凡接受了死亡后,莫名地,心里只剩巨大的空寂。 她不再哭,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听那边侍卫给裴沅祯禀报。 “大人,霍秉已被捉,要如何处置?” “先带回去。” . 沈栀栀被侍卫牵马驼了回来,然后径直丢在明辉堂后罩楼。 “何意?”沈栀栀不解问:“我不用死在牢里吗?” 这侍卫是全程目睹过沈栀栀“惨状”的,从沈栀栀在小树林痛哭,到抱着裴沅祯大腿交代遗言,他都清楚。 这会儿见这姑娘头发凌乱,哭得脸如花猫,也不忍再骗她。 “你不用死了。”他说。 沈栀栀懵。 “你以为今日霍秉带你出逃的事,大人不知情?”侍卫道:“我跟你明说吧,这一切都是大人的计策。原本是想看你们出去与何人接头,但是......” 但是没想到,看到的是那种情况。 侍卫摇摇头,碍于姑娘家颜面,不想把小树林的事再复述一遍。 “总之,”侍卫说:“没有证据证明你与他们是一伙的,你兴许是被霍秉利用了。” 如此一听,沈栀栀大喜:“大人相信我是清白的?” “不然呢?大人还带你回府,就是网开一面。” “呜哇——”沈栀栀哭起来。 “哎......你怎么还哭?” “我太高兴了!” “......” . 沈栀栀回到小院,方月早就在那等着她了。 方月笑盈盈,指着火盆说:“姐姐快跨过去,从此以后无灾无难,顺风顺水。” 沈栀栀提起裙摆猛地跨了一大步,还跨了个趔趄。 “姐姐小心。”方月忙扶住她:“热水已经备好了,姐姐先去沐浴,一会我把饭菜端来。” 经历过生死逃亡,大起大落,沈栀栀身心被折磨得十分脆弱,这会儿整个人像踩在云端,飘忽忽不真实。 “方月,”她拉着方月的手:“你快掐我。” “掐你做什么?” “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 方月笑:“姐姐没做梦,姐姐从牢里出来了,大人没罚姐姐。” 方月还不知道沈栀栀逃出城的事,她说:“地牢那地方阴森晦气,姐姐快去沐浴吧。”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栀栀坚信这一点。 她闷头酣睡了一整天,将之前在牢里的那些担惊受怕睡眠不足全都补回来。 醒来后,已是次日傍晚。 她坐在榻边,望着窗外那抹浅白天光,发呆了一小会。 见方月端饭进来,这才趿拉鞋子下床。 “我不在这几日,没什么事吧?”她问。 方月正要摆饭,闻言顿了顿。 “怎么,你遇到事情了?”沈栀栀问。 “不是我,是姐姐你。” “我有事?”沈栀栀疑惑:“我除了坐牢还有什么事?” 方月曾见过沈栀栀半夜数钱越数越兴奋的样子,很清楚她珍视那些积蓄,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 沈栀栀见她为难,一把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在桌边坐下。 她边摆饭,边无所谓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连生死大难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听不得的?” “也对。”方月松口气,说:“姐姐入牢没多久,咱们小院来了一群侍卫。” 沈栀栀拿碗喝汤。 “那些侍卫进门什么都不说,到处翻找,连外头树下都没放过。” 沈栀栀一顿,预感不祥地抬眼。 方月同情地点头:“姐姐,他们从你床头、床下、树下、墙角这些地方搜了许多银钱出来。” “然、然后呢?” “然后就带走了。” “带走了?”沈栀栀把碗一撂:“那是我的钱,他们带走做什么?” “说是查姐姐与细作勾结的罪证。” “那是钱啊,白花花的钱,跟罪证有什么关系?” 沈栀栀悲愤,饭都吃不下了,起身跑出门。 她来到树下埋钱的地方,这里的土果真被动过。此前为以防万一被全部偷走,她把钱分成好几吊埋得隐秘。 她按着标记一处一处地找,找到最后,心灰意冷地坐在地上。 方月追出来,劝她:“姐姐先吃饭吧,那些钱既然不是罪证,兴许会还回来的。再说了,姐姐已经清清白白从牢里出来,更说明你跟细作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明天侍卫就把钱还过来了。” 方月这话好歹安慰了沈栀栀。 她找回了点冷静:“你说得对,我一个烧火丫头,存点钱不容易。况且那些钱对他们来说不多,犯不着贪没我的去。” 她拍拍屁股起身,继续回去吃晚饭。 不过吃完晚饭后,就等不及了,直接去了明辉堂。 沈栀栀去找陈管事,希望陈管事能帮她说说话。但陈管事没在,不知去忙了什么,她只好又回小院。 就这么,煎熬了一宿,日次天蒙蒙亮她就起身。 方月端水进来:“姐姐怎么起这么早?” “我睡不着,早饭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沈栀栀飞快穿衣,洗漱过后就出了门。 . 她又来到明辉堂,站在台阶上等了会,正好遇到一队侍卫经过,便殷切问:“侍卫小哥,向您打听件事。” 那侍卫停下来:“何事?” “你可知......”她顿了下,摆手:“算了。” 此前她听大壮说过,裴府的侍卫很多,且各司其职,巡逻的和查案的根本不是一伙人,或许问了他们也不清楚。 沈栀栀索性去找大壮打听。 大壮见到她很高兴。 “栀栀妹妹平安回来太好了,但那些钱就别去要了吧,破财消灾!” “怎么能不要?”沈栀栀不舍:“那可是我的血汗钱,比命都重要。” 思忖了会,大壮说:“那这样,栀栀妹妹去问问曹侍卫,我听说那天是曹侍卫带人去你院子挖的,他应该清楚。” 沈栀栀心喜,谢过大壮后,就去找曹侍卫。 曹侍卫在清风阁,正在跟其他人商讨事情。 等商讨结束,听旁人说沈栀栀在外头等他,他心里诧异了下。 出来后,见沈栀栀鬼鬼祟祟躲在廊柱后跟他招手,他无奈走过去。 “沈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你就是曹侍卫吧?”沈栀栀问。 曹侍卫点头。 “那个......有件事想问问您。”沈栀栀斟酌了下,说:“听说是你带人去挖我银钱的?” 曹侍卫尴尬地咳了咳:“正是。” “那......钱在哪里?能还给我吗?” “沈姑娘的钱在大人的书房,这事属下做不了主。” “在他书房?”沈栀栀奇怪:“为何放在他书房?” “没有大人的吩咐,属下不能擅自挪动,因此只能放那。” “......” 沈栀栀郁闷了会,又问:“那我能要回我的钱吗?” “这......”曹侍卫提议:“沈姑娘不若去问问大人?” . 沈栀栀垂头往回走,心里纠结得很。 她才从裴沅祯手下捡回一条命,又要去跟他讨银子吗? 万一他不肯给呢? 虽说银钱不多,可一个奴婢跟主子讨钱,这事怎么说都有点大逆不道。 沈栀栀去后厨找时菊诉苦。 时菊很同情,但除了陪她坐在门槛发呆,别无他法。 她问:“你想要回你的钱吗?” 沈栀栀点头:“当然想,只是不知怎么去要。” “唉!”时菊递了个烤得焦熟的地瓜给她。 少顷,她凑过去小声说:“栀栀,现在府上到处都在传你的事。” “传什么?” “传大人喜欢你......是真的假的?” 沈栀栀心想,她的钱都被裴奸臣挖走了,喜欢她个屁! “你怎么也相信这个?” “我当然不信。”时菊忙摇头:“大人是谁?那是天上的月亮,咱们只是地上的癞.\\蛤.\\蟆,可不敢肖想。” “......能换个比喻吗?我不想当癞.\\蛤.\\蟆。” 时菊自顾道:“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说细作这么大的事大人都能饶你一命,定然是很喜欢你。还有人说,亲眼瞧见大人的侍卫把你送回明辉堂的。” “......” “栀栀,”时菊道:“我虽不信那些传言,但我想大人兴许也没旁人说的那么可怕,不如等他心情好了你再去讨回来?” 沈栀栀吃着地瓜,动作缓缓停下来。 时菊这话倒是提醒她了。 ——等裴奸臣心情好了,说不定她开口讨,他就给了呢。 . 辞别时菊,沈栀栀立即跑回小院,从杂物房扛了根竹篙,往莲池去。 她想好了,她不能坐以待毙。等裴奸臣心情好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自己主动点。 讨!好!他! 她风风火火跑到莲池边,望着满池子的荷花,干劲十足。 虽说六月采莲子还有点早,但心意宜早不宜迟,回头亲手做一份莲子羹给裴奸臣。 想来,他应该会领情吧? 10. 第 10 章 莲子成熟通常在七月之际,而六月采莲尚早。当然,也有熟得早的,但不多。 沈栀栀坐在小船上,边撑篙,边扒拉荷叶寻找。 扒拉了半个时辰后,她有点后悔了。 但想想自己那些白花花的银钱,又咬牙继续寻。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晒得她口干舌燥,终于得了几把莲子。 但她近日也不知是沾了什么霉运,喝水都塞牙。 正要撑篙上岸,好死不死,船翻了。 沈栀栀猝不及防一头栽进池子中,扑腾许久才被人捞上来。 捞上来后,沈栀栀紧紧攥着莲子,暗自庆幸没丢。 . 一个丫鬟落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后院婆子把她捞起来后,就又去忙了。 沈栀栀独自狼狈地回到小院。 方月见她浑身湿漉漉,头上还挂着根烂叶子,惊讶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沈栀栀摆摆手,揉了揉撞得生疼的胳膊,然后把莲子交给方月:“你去帮我洗干净,然后剥开。” 沈栀栀疲惫,沐浴过后径直躺下睡了。 却不想,这一睡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陈管事差人来喊她去伺候膳食,才发现沈栀栀起了高热。 于是,方月又去喊大夫过来。 沈栀栀病了,许是觉得自己太晦气,她懒得再出门,连着在屋里躺了两天。 大壮来看她,还给她带了包莲子过来。 “听说你采莲子落水了,何苦呢?”大壮说:“花几文钱就能买的东西,费那个劲做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栀栀病恹恹地说:“我现在穷得身无分文。” “......” 大壮点头:“也是。” 他将莲子放桌上:“这是刘管事给你的,她听说你要莲子给大人做甜羹,特地让我带过来给你。” “替我多谢她。”沈栀栀说:“没想到我来了前院,刘管事还记得我。” “哪能不记得你?你现在可是府上的红人。” 说到这,大壮面色复杂地审视了会沈栀栀,然后问:“府上人人都在传......栀栀妹妹应该听到了吧?” 沈栀栀盱他。 “那你......”大壮迟疑问:“你是怎么想的?” 沈栀栀翻了个白眼:“我还能怎么想?我跟他有夺财之仇绝对不可能......唔——”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大壮用莲蓬捂住。 “干什么!”沈栀栀挥开。 “栀栀妹妹往后可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免得被人听去。”大壮说。 沈栀栀点头,她现在还得讨好裴奸臣呢,确实得谨慎些。 . 沈栀栀养了两天病,第三天,她捞起袖子去了小厨房。 阮乌兴高采烈地跟着她。 它身躯庞大,杵在小厨房碍手碍脚,沈栀栀用红枣串了根项链戴在它脖颈上,把它撵出来。 “今日是给你主人做,不是给你,快去玩吧。” 阮乌得了新玩意儿还挺高兴,嗷呜一声走了。 裴沅祯正在墨韵堂书房看邸报,这些都是从全国各地送来的消息。 余光见一坨雪白的东西溜进来,也懒得管。 阮乌叼着布袋,兀自趴在裴沅祯腿边吃牛肉干,大脑袋一拱一拱的。 等裴沅祯看完邸报,瞥了眼阮乌。 视线顿了顿...... 它脖颈上挂着串红枣,头上还插了朵鲜艳的菜花。 裴沅祯轻斥:“蠢!” 侍卫们在门口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居然给大人的爱犬装扮成这样。那可是战场上取敌人首级威风凛凛的阮将军,如今...... 侍卫看了眼带着朵花高高兴兴吃牛肉干的阮乌,想了想,请示道:“大人,可要小的取下来?” 裴沅祯收回视线:“不必了。” 这种小事他无心理会,提笔开始写字。 过了会,外头有人小声交谈。 “大人在里头?” “沈姑娘找大人有何事?” 门外,沈栀栀提着食盒:“是这样的,我见大人这几日辛苦,便做了份莲子羹送来......” 一听这个,侍卫赶紧摆手:“沈姑娘回去吧,大人不得闲。” 以送吃食的名义接近大人,这招数储玉院的姑娘用了无数遍,侍卫们已经见怪不怪。 往回,大人都是一律不搭理,若是有不怕死硬闯的,下场都是横着出去。 侍卫对沈栀栀还算有些好感,不想她进去送死,便劝道:“大人不爱吃这些,还请沈姑娘回。” 阮乌听见沈栀栀的声音,摇着尾巴出来,它咬住她的裙摆往里拖。 沈栀栀原本还有点失望,这会儿心下暗暗给阮乌竖了个大拇指。 她今天来送莲子羹,裴奸臣吃不吃没所谓,但得让他看到自己的心意。 可她被拦在门外进不去,还怎么让裴奸臣看心意? 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走。 阮乌拖着她走,她状似为难地看向侍卫。 侍卫也为难,悄悄探头看了眼里头的裴沅祯,急得汗都要出来了。 “小祖宗,”侍卫对阮乌说:“沈姑娘不能进去,大人正在忙。” 阮乌不管,它力气大,三两下就把沈栀栀拽进门槛。 侍卫们吓得赶紧跪下。 这边的动静裴沅祯早就听见,头也不抬出声:“无碍。” 沈栀栀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把此前默好的话说出来。 “大人,奴婢自知不该贸然打扰大人,但奴婢忍不住。” 裴沅祯笔尖倏地划了一大撇。 沈栀栀兀自道:“奴婢这几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时刻刻感念大人的恩德。奴婢此前不小心犯错,幸亏大人宽宏大量饶过一命。” 她顺口溜似的,都不带喘气:“大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心胸宽广品性高洁恩泽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总之,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奴婢想了很久,怎么说都得报一报。” 书房内,裴沅祯静默...... 书房外,有客来,其中一人抬手示意等待,也开始静默...... 沈栀栀无知无觉,继续表诚心:“于是,我前日路过莲池时,见莲子果实喜人,就想着给大人做一份银耳莲子羹。” 沈栀栀殷勤地打开食盒,把里头的莲子羹端出来。 “大人,这是奴婢用家乡法子做的莲子羹,有养心安神、健脾补肾的功效,若大人不嫌弃,还请尝一尝。” 她拍完一顿热气腾腾的马屁,就把莲子羹放在裴沅祯的桌上。 然后又规规矩矩站一旁。 裴沅祯继续静默...... 外头的人也跟着静默...... 沈栀栀后知后觉地发现空气安静得诡异,偷偷抬眼去看裴沅祯,就见他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莲子羹上。 她紧张地抠了抠手指。 若说此前只想让裴沅祯看到心意,这会儿却莫名地期待裴沅祯尝尝滋味。 因为她尝过了,是真的做得好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沅祯漫不经心点头:“下去吧。” “大人.....那莲子羹......” “会尝。” “大人.....奴婢还有话......” “下去。” 裴沅祯嫌她吵得很。 侍卫赶紧进来推沈栀栀,提醒道:“沈姑娘快走,大人有客来了。” 沈栀栀侧头一看,果真看见门口站着两人,其中一人面上笑得些许微妙。 她这才赶紧行礼,退出书房。 出门后,沈栀栀遗憾。 差点就要讨到钱了,唉! . 幕僚安俊良领着裴望进门。 “大人,裴老爷来了。” 裴望在裴家排行老二,是裴家族长,却并不在朝中担职,而是管理裴家上下所有的经营行当。 他此来,先是将近日的事跟裴沅祯汇报了遍,然后才道明真正来意。 “贤侄,我昨日遇见你四叔,他与我说了情况。在你四叔极力劝说下,皇上已经决定对那两名官员抄家免职。” “以此震慑朝堂,想必日后没人敢再反对你的政令。” “贤侄,”裴望继续道:“你四叔有意与你握手言和。他嘴上虽顽固,但我清楚,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咱们都是一家人,若是同室操戈,那裴家难以兴旺。想必你四叔也是如此考虑,特地让我来问问你。” 裴沅祯不咸不淡喝茶:“问我什么?” “贤侄,皇上已让步至此,你何时去上朝?” “当然,”裴望又和善道:“若是对这个处置结果不满意,还请贤侄明示一二,我好回去跟你四叔提。” 安俊良在一旁不动声色听,眉头微蹙。 “贤侄?”裴望被忽视了片刻,也不觉尴尬,笑问:“下月我设家宴,不知贤侄是否得空......” “有劳二叔费心了,”裴沅祯放下茶盏:“此事届时再说。” “那上朝的事......” “我近日忙,不得闲。” 裴望忧愁地叹气,告辞离开。 等裴望出了门,安俊良道:“都说他和事佬和事佬,这裴望果真不负名声,一个不在朝的人倒是为朝廷之事操碎心。” 遂又低嗤:“这些人自作主张办事,大人何曾说过要让那两人抄家免职?” “无非是想在大人头上再添一笔奸邪霸道的恶名罢了。” “恐怕不止于此。”裴沅祯说。 “此话怎讲?” 裴沅祯散漫勾了勾唇,没回,而是端起那碗莲子羹。 他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 没过多久,一碗晶莹剔透的莲子羹就全部入腹。 等安俊良沉思回神,见状,暗自不可思议。 这几年,不是没女人送吃食过来,可他从未见大人用过。 竟不想,大人这次不仅用了,还用了个精光。 他想起适才那婢女说的“健脾补肾”,心下那股微妙感又冒出来。 裴沅祯睇他:“笑什么?” “我没有。”安俊良一脸无辜。 “我听见了,你在心里笑。” 安俊良自知裴沅祯看人眼毒,什么都瞒不过他,便戏说道:“那小婢女很有趣,我听说她前两日为了采莲子还落水生病了。” 裴沅祯凉凉抬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俊良莞尔,试探问:“府上传言……大人可曾听说过?” “无稽之谈!” 裴沅祯面无表情起身,踢了踢趴在地上啃红枣的阮乌,径直出门。 . 沈栀栀第一次讨好裴沅祯没成功,但她不气馁。 后来打听得知裴沅祯把莲子羹吃完了,她琢磨了会,似乎发现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兴许......裴沅祯不是喜欢吃粽子,而是喜欢吃甜食? 越想越觉得可能! 如此猜测,令她志气大增,废寝忘食钻研甜食。 只不过才钻研了两天,陈管事就来通知她,让她准备准备随裴沅祯出门。 沈栀栀疑惑:“去哪?” 陈管事道:“大人欲去城外别庄赏景,兴许后日才回,你随行伺候膳食。” 出去玩啊! 沈栀栀高兴。 11. 第 11 章 翌日,沈栀栀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她行李也不多,就两套衣裳和日常洗漱之物。倒是给阮乌的零嘴准备了满满当当一箱子。 天气晴空万里,连晨间的风都是清凉舒爽的。 沈栀栀挎着行李来到大门口,本以为会看见壮观的随行队伍,殊料,裴府大门前就停了两辆马车。 一辆奢华精致的是裴沅祯的,还有一辆普通的,管家说是准备给她的。 她是府上一等大丫鬟,又是女子不能骑马,如此安排倒也算合理。 沈栀栀探头四处瞧了瞧,没发现裴沅祯的身影。 方月低声说:“咱们还得等一会,大人还没到。” 沈栀栀看了看渐渐高升的日头,嘀咕:“太阳都晒屁股了,大人难道还在睡懒觉?” 管家听了,咳了咳。 沈栀栀茫然转头,就见裴沅祯一身玄色长袍,玉带金冠,款款而来。 他胸前的发梢有些湿润,像是才沐浴过。 管家迎上前去行礼,然后恭送裴沅祯上马车。经过沈栀栀的身边时,他停下,低声吩咐:“好生伺候大人。” 沈栀栀忙点头。 “再有......”管家突然解释了句:“大人每日有早起练剑的习惯。” “......哦。” 沈栀栀抱着行李上了自己的马车,没过一会,车轮缓缓启动。 但很快,车身猛地一晃,有个雪白的庞然大物跃上来。 沈栀栀嫌弃,抵着阮乌的大脑袋:“你怎么不去跟你主人挤一辆?我这地儿不宽敞。” 原本马车坐了沈栀栀和方月还算有余,可阮乌整个身躯挤进来,几乎连呼吸的空隙都没了。 阮乌嗷嗷呜呜不肯走,跟她们挤了一路。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到地方。 沈栀栀抱着行李下车,发现四周突然多出来许多侍卫,也不知是何时跟过来的。 她把行李交给方月,揉了揉被阮乌挤得发麻的胳膊和腿。 “姐姐,这里景致真好。”方月说。 沈栀栀点头,甩着胳膊,边打量环境。 不得不说权势滔天真好,就裴奸臣这个别庄吧,方圆几里地都十分幽静。 远山如黛,湖波碧绿,亭台楼阁隐在红花翠绿之中,恍如仙境。 她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定在裴沅祯身上。 裴沅祯才下车,织金锦袍袖摆宽大,随风轻扬。他本就身姿颀长,这么随意而散漫地站着,无端露出几分风流。 他正侧头吩咐事情,少顷,结束后唤了声“阮乌”。 阮乌一下马车就撒丫子跑,到处嗷嗷嗷,听见主人召唤又赶紧跑回来。 沈栀栀目送裴沅祯进门后,也赶紧收拾东西跟上去。 . 许是为了方便伺候裴沅祯,管家把沈栀栀安排在裴沅祯院落后头的厢房。 此刻不过巳时,离伺候膳食还早,沈栀栀放下东西,站在院子里伸懒腰。 过了会,阮乌跑进来,摇着尾巴拉扯她裙摆。 “去哪里?”沈栀栀道:“我行李都还没收拾呢。” 嗷呜嗷呜~ 其实沈栀栀也心痒,她第一次出来玩,还挺想到处逛逛。 犹豫片刻,她摸了摸狗头:“行,那你等我换件衣裳。” 正要出门,方月端着碗东西进来。 沈栀栀闻到那股味道就皱眉:“我病已经好了,怎么还喝药?” “栀栀姐姐,”方月说:“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姐姐病了两日,哪有那么快就痊愈的,病根子还得仔细除一除呢。” 她说:“况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是得谨慎,免得过病气给主子不是?” 沈栀栀只好接过碗,憋着气把药一口喝尽,然后带阮乌出门了。 . 阮乌跑得快,跟头狮子似的在前狂奔,沈栀栀气喘吁吁在后头追,到了湖边才终于停下来。 湖畔有一排矮柳,枝条垂落,倒映在水中。 沈栀栀实在是没力气了,一屁股瘫坐在垂柳下歇息。 阮乌跑了几圈,又回来扒拉她,毛茸茸的大脑袋一个劲地往沈栀栀脸上凑。 沈栀栀身子单薄,哪里招架得住阮乌庞大的身躯,它一爪子搭上肩膀,沈栀栀猝不及防倒地。 她又热又痒,推了几次没推开,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扑过去,骑在阮乌脖颈上。 “狗大人!”她女霸王似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不远处的阁楼,裴沅祯坐在窗边,透过薄纱帷幔,窗外景致一览无余。 他面前一鼎青炉,炉火上茶壶水气氤氲。 “大人,”安俊良用帕子裹住壶把,边倒茶边禀报:“果然如大人所料,那两名官员抄家有猫腻。” 裴沅祯接过茶:“查到了什么?” 安俊良说:“我派人盯着常侍郎家中情况,抄家后,一众女眷住在城外破庙。而今日凌晨,十数辆马车陆陆续续从破庙离开,车牙子压得深,恐怕里头不只有人,还有许多贵重之物。” 他继续道:“常侍郎只是个四品官,家中四个幼子并三房妾室,即便加上奴仆也用不到十数辆马车。如此说来,要么是抄家抄得不干净,要么是有人阳奉阴违故意做戏。” 裴沅祯没说话,品了口茶,视线淡淡转向湖畔的柳树下。 那里,一人一狗玩得欢快,连阁楼都能听到笑声。 安俊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道:“竟不想阮将军跟这个婢女如此亲近。” 说完,安俊良问:“大人,常侍郎女眷那边可要继续盯着?” “不必了,”裴沅祯道:“把常侍郎叫来,就说本官请他喝茶。” . 沈栀栀陪阮乌玩了一上午,累得不轻,所幸裴沅祯不知去忙什么了,中午不用伺候他用膳。 她吃过饭后就歇午觉。 再醒来,闯遇大壮和几个侍卫要去集市,沈栀栀闲着没事,便同他们一起。 阮乌也跟着他们去凑热闹。 怀松县是京城外的一座小县城,离别庄也就十里路。正好今日赶集,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大壮和侍卫们在前头大包小包提东西,沈栀栀跟阮乌一人一狗优哉游哉走在后头吃零嘴。 沈栀栀没钱,跟大壮借了二十文铜板,花三个铜板给阮乌买了笼肉包,又花一个铜板给自己买了串糖葫芦。 一行人逛了几条街后,在一座茶寮停下来。 大壮说:“咱们在这歇歇脚,一会买了米面就赶回去。” 茶寮人多,沈栀栀和大壮坐在最外边吹风。一盏凉茶下肚,果真浑身清爽起来。 沈栀栀喝完凉茶等大壮去结账,隐隐约约听见旁边有人谈论裴沅祯,她边撸狗头边放了只耳朵。 “听说户部左右侍郎李大人和常大人被抄家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被裴奸臣逼的。”那人压低声音:“据说是当庭反对裴奸臣的政令,惹得裴奸臣记恨,逼迫皇上下旨将两人抄家。” “我一个亲戚在朝中当官,最是清楚不过。那裴奸臣以权欺压,罢官在家不肯上朝。而朝廷内阁受他把控,内阁撂担子,朝堂上下裴党也跟着撂担子。皇上扛不住,这才不得不百般请他回朝。” “李大人就不说了,但常大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逼得一家十几口人住破庙。常大人的幼儿才五个月,连口母./乳都喝不上,在襁褓中啼哭不止。其状凄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实在欺人太甚!” “又能怎么办?如今奸臣当道,而皇上羽翼未丰受其摆布,实在是国之祸,百姓之祸啊。” “唉!可恨可恨!” 沈栀栀听到这,大壮回来了。 “栀栀妹妹,”大壮扛起东西:“咱们回去吧,太阳快下山了,还得赶回去做晚膳。” 沈栀栀点头,心情复杂地起身。 她知道裴沅祯的名声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连坊间百姓谈论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 当天傍晚,裴沅祯兴致高昂游湖。 湖中停着座巨大的画舫,里头卧室、小厅、书房应有尽有,宛如一座阁楼。 而裴沅祯坐在二楼花厅里,饮酒听曲。 珠帘后,跪坐着五六名伶人歌姬,抚琴的、唱曲的、跳舞的,个个百媚千娇。 沈栀栀有幸跟着裴沅祯上画舫,目睹了一番有钱人鼎铛玉石的生活。 不得不感叹,有权有势的人还真会享受。她以为来别庄赏景就是在山间小道上看看风景,摘摘野花。 没想到,还有这么些“人间美景”。 “愣什么?” 这时,有人推了她,提醒:“大人的酒快没了。” 沈栀栀这才赶紧回神,继续帮裴沅祯倒酒。 裴沅祯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长指捏着琉璃酒杯轻晃。凤眼半掀,迷离优雅,惹得珠帘后的女子们红着脸偷偷打量。 少顷,一名跳舞的女子,随着欢快的音乐旋转而出,珠帘闪烁,划过她如蛇一样灵动的细腰。 她扭着腰肢缓缓欺近,大胆而妖娆。 沈栀栀看傻眼。 突然,她手上的酒壶一空,被那女子夺了去。 “大人,”女子一把嗓子能掐出水来:“奴家来侍奉您吧。” 然而柔软的身体正要靠近裴沅祯时,长刀寒光一闪,那女子错愕地倒下去。 顿时,她的身体在地上分离,头被侍卫砍下。 珠帘后的歌姬们吓得惊呼,音乐停下来。 侍卫收好长刀,上前将那女子的衣领撕开,在后肩处找到个记号。 “大人,此女子是紫星阁的人。”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沈栀栀大骇。 她视线缓缓看向美人榻上的男人。 裴沅祯依旧慵懒地靠着,眉头都不皱半分。他抬手挥了下,珠帘后的歌姬连忙起身出门。 少顷,他开口问:“常侍郎到了吗?” 侍卫回道:“已在楼下等候。” “唔....” 裴沅祯起身,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呆愣愣的沈栀栀。 淡声问:“害怕?” 沈栀栀从惊骇中回神,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 裴沅祯招手,示意她过去。 沈栀栀觉得今晚的裴沅祯格外疯狂,也不知是何原因。他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令人心肝胆颤。 她不想过去。 裴沅祯还保持着招手的姿势,气息平静而压迫。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挪脚过去:“大人,做......做什么?” “你想讨好我?” 他冷不丁问这么句话,沈栀栀莫名其妙,又有种小心思被看穿的尴尬。 她强行解释:“我就是想好生伺候大人,好生当大人的婢女。” 裴沅祯不知信没信,兀自点点头:“跟在我身边,这点胆子可不够。” “我我我.....”沈栀栀紧张:“胆子很大的。” “既如此,再带你看些别的。” “......” 第 12 章 他说:“既如此,再带你看些别的。” 沈栀栀想哭! 别的? 什么别的? 适才侍卫杀人的一幕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裴沅祯又想做什么? 裴沅祯轻笑,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和应酬帷幄的笃定,转身出门。 沈栀栀没辙,只好继续跟上去。 她随裴沅祯下了画舫一楼,这会儿一楼已经等了许多侍卫,个个长刀肃杀立在灯火下。 见裴沅祯过来,整齐划一行礼。 “大人,”一名侍卫上前禀报:“常大人已经带到,要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他话落,那厢就有人破口大骂起来。 “裴沅祯!你为官不仁,残害忠良。我被你逼得抄家还不够,今日绑我来,莫不是还想要我的命?” 沈栀栀抬眼望去,那人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肩膀被侍卫踩着,却仍高昂着头。 若猜得没错,这位应该就是那被抄家、且女眷住在破庙里的常大人了。 她有点同情,悄悄去看裴沅祯的脸色。 裴沅祯负手而立,月色下,本该赏心悦目的脸,此时此刻却犹如罗刹。 他没什么表情,平静得仿佛那些话不是在骂他。 他缓缓走过去,示意侍卫放开那人。 “常大人误会了,”裴沅祯语气温和:“本官只是请你来喝杯茶而已。” “呸!”常大人啐了口:“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裴沅祯笑了笑。 两个侍卫抬了把太师椅过来,他懒懒地坐下。 “我问你,是谁指使你的?” “裴狗贼!反对你的政令大有人在,何须他人指使?” “常大人,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能一句话说明白就别给我装糊涂,可知?” “我说了,我没人指使!” “啧......” 裴沅祯转了转玉扳指,不徐不疾道:“此湖泊名为镜凌潭,一年四季水质清甜,今晚茶是喝不成了,不若请常大人喝喝湖水倒是可以。” “来人!好生服侍常大人!” “是。” 侍卫们给常大人吊着根绳子,然后猛地把他踢进湖中。 湖水常年冰冷,即便到了夏季,夜里仍是沁凉刺骨。 常大人被踢下去后,还来不及喊叫,整个人便没入水里。过了好一会,才被侍卫拉起来。 “裴狗贼!你以为滥用私刑我就会怕了吗!我等忠臣铁骨铮铮,断不会唔——” 话没说完,绳子一松,他又被溺进水中,还咕嘟咕嘟冒泡。 过了会,再将人拉起来时,常大人呛得脸色发白。 裴沅祯示意侍卫停手,开口道:“不急,再等等,还有贵客来。” 常大人嗤笑:“雕虫小技!” 沈栀栀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是夜里的风大还是怎么的,她打了个寒颤。 纵然听说过裴沅祯的种种恶劣事迹,可亲眼瞧见他以杀人为乐,还是大为震惊。 凉风徐徐,湖畔树影婆娑,万籁寂静。 裴沅祯坐在太师椅上等待,周遭的侍卫也静默无声。 沈栀栀不知他们在等什么贵客。她站得久,腿有点酸,便悄悄挪到门边坐下来。 过了会,泡在水里的常大人突然挣扎尖叫。 沈栀栀一震,立即望过去。 却并没发现什么,而常大人在水里面色惊恐,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折磨。 裴沅祯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观赏。 “忘了提醒常大人,”他说:“本官的这位贵客,不是其他,而是养在湖中的百年水虎。” “它已经饿了许久,最喜欢吃活人的肉。” “啊——啊啊——” 常大人的恐惧达到了极点,脚下使劲挣脱却无济于事。他大声求饶:“裴大人,我说!我说!” 话才说完,水下的东西猛地一拖,他整个人沉了下去。 沈栀栀盯着水面咕咚咕咚地冒泡,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许是觉得差不多了,裴沅祯抬手,示意侍卫把人拉上来。 常大人被拉上来后,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他的大腿血肉模糊,小腿已经被咬没了。 “我说我说......” 惊吓过后,此时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认命地磕头。 “裴大人,求你饶了我吧,我是逼不得已,听命办事。” “听谁的命?” “听......听裴公的命。”常大人说:“我和李大人皆是受他指使。先是教唆皇上对你起疑,后又当庭反对你的政令。再有......” 他哆哆嗦嗦:“再有,裴公说,我和李大人抄家之事乃暂时为之,目的就是嫁祸于你,等民间舆论闹大,届时朝堂会有人出面弹劾。” “谁出面弹劾?” “这我不清楚,裴公没告诉我们全部。但他许诺,等他顺利夺取内阁大权后,会让我和李大人官复原位,并且擢升为三品。” 裴沅祯听后,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声清润,像是听到什么值得好笑的事,胸口还闷闷地振动。 过了会,他停下来:“这些,是裴彦亲口跟你们说的?” “不是,裴公没出面,是杨佥事跟我们说的。杨佥事是裴公的心腹,自然不会作假。” 事情交代清楚后,裴沅祯不再说话了。 他仰头靠着,像是在思考事情,又像是沉醉于美好的夜色中。 沈栀栀此时心情复杂,再看那常大人,竟觉得他面目可憎起来。 过了会,常大人战战兢兢问:“裴大人,下官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句句真话,绝不敢蒙骗您。” 他哭起来:“大人,放我回家吧,今晚的事我保证一个字不说出去,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顺从他们。大人,下官实在是......” 裴沅祯嫌他吵,抬手挥了挥。 侍卫把人带了下去,很快,这里又变得安静。 少顷,有人走过来。 是安俊良。 他问:“大人也相信是裴彦?” 裴沅祯缓缓地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疲惫:“裴彦太蠢,如此周密计策定不会出自他手。” “确实,”安俊良点头:“若是裴彦,他只会雇人来杀你,而不会绸缪这些。” “这里头另有其人,”安俊良说:“而且这人藏得极深,至少,我翻遍整个朝堂上下,都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不若我们从杨佥事身上查查看?”安俊良问。 “晚了,”裴沅祯道:“我们今日打草惊蛇,杨佥事恐怕已在家中自缢。” 安俊良一惊,渐渐地,脊背起了层冷汗。 背后那人算无遗策,既想除掉裴沅祯,又想嫁祸裴彦。即便事情败露,不论结果如何,裴沅祯和裴彦必有一伤,而那人却在暗中毫发无损。 “怎么?”裴沅祯掀眼:“你怕了?” 他站起身,风吹得他玄色衣袍猎猎,眸子带着孤注一掷的狂傲。 “我裴沅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鬼魅魍魉何所惧!” . 裴沅祯走了,侍卫们也陆陆续续离开。 沈栀栀腿脚酸麻,她扶着门框站起来,准备上楼。 然而经过楼梯拐口,就听见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转头一看,是阮乌在那吃东西。 想到什么,她又退回去,果真看见阮乌叼着只胳膊。 那胳膊纤细,想来是此前那个跳舞女子的。 一晚经过两场大风浪,这会儿,沈栀栀居然能镇定自若了。 “狗大人你怎么还吃这个?”沈栀栀恨铁不成钢:“都说了不要再吃生肉,尤其不能啃胳膊手,谁给你吃的?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沈栀栀想把它拖走。 阮乌嗷呜嗷呜,不肯撒嘴。 “你松不松?”沈栀栀拖不动,索性去拧它耳朵:“成天吃这个有什么意思?快松开。” 一人一狗对峙...... 沈栀栀今晚有点累,莫名地,她心里气起来。 对阮乌道:“你若是吃生肉,那我以后不给你做狗食了,你想清楚。” “你是只狗,你不能学坏。不能将人命轻贱作食物,人要吃人该吃的,狗也要吃狗该吃的。” 阮乌仍是嗷呜嗷呜,不听。 她继续讲道理:“做狗也有做狗的前途,你不能吃人肉,你得当一条正经的狗。每天追追蝴蝶多快乐,吃胳膊手做什么?这是恶犬行径!” “再说了,吃生肉对牙不好,你回头长残了连媳妇都找不着。” “狗大人,松嘴!”沈栀栀威胁:“再不松嘴,我以后不给你吃牛肉干了啊。” 嗷呜~ 阮乌委屈巴巴松嘴,胳膊手掉落,啪嗒滚下楼梯。 “乖!”沈栀栀拍了拍它的狗头:“回去睡吧,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沈栀栀带着阮乌离开,一墙之隔的厢房里,裴沅祯站在晦暗不明的窗边。 细小的窗格子透了些稀疏的月色进来,落在他脸上,像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缓缓摩挲扳指,面上看不清情绪。 “人要吃人该吃的,狗也要吃狗该吃的。”安俊良笑道:“这丫头挺有意思,看似傻却自有一股通透。” 说完,安俊良迟疑地问:“大人为何要带她上画舫?” “不为何。”裴沅祯神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有趣。” “......大人就不怕吓着她?” 裴沅祯睨他:“你何时这般关心他人了?” “我就随意问问。”安俊良笑。 少顷,他又开口问:“大人如何得知今晚那女子是刺客?” “南汌国旧部创立了个‘紫星阁’,专门驯养杀手,而且多以女子为主。这些女子撒落在大曌的各个烟花场所,不仅窃取大曌机密,还诛杀了许多大曌官员。” “这些女子有个共同之处,皆是舞姿极好,肩背后有紫星的标记。” “如此说来,有人想刺杀大人,而且这人跟南汌国旧部关系匪浅。” 安俊良细嚼此事,倏地睁眼:“大人,难道......” 裴沅祯点头:“朝廷有人暗中勾结南汌。” . 沈栀栀在画舫上歇了一晚,次日便跟着裴沅祯回府了。 方月没去画舫,不知昨晚在画舫的情况。回来的一路,她高兴地说起这次出游的事,末了,还递了包桂花给她。 沈栀栀不解:“这是什么?” “姐姐忘了?”方月说:“昨日姐姐在后山看见许多桂花树,便吩咐我摘花瓣给你。” “哦。”沈栀栀想起来了。 此前一心想讨好裴沅祯,昨日见桂花开得好,便想着不用花钱做些桂花糕挺好。 方月倒是提醒了她,她的钱还在裴沅祯那呢。 经过昨夜,沈栀栀更加坚定了要尽早离开裴府的决心,只不过在此之前得想法子把钱讨回来。 遂,沈栀栀重新打起精神。 回府后,沈栀栀一股脑钻进小厨房,继续捣鼓她的甜食去了。 她从大壮那借的钱还剩下点,花几个铜板买了些糯米和白糖,又跟刘管事讨要了些油和香料。 就这么在小厨房忙碌了一下午,总算做了份像模像样的桂花糕出来。 稍加打听后,得知裴沅祯在清风阁。 清风阁就在明辉堂的西边,从小跨院过去也就穿过两条回廊。 她过来,侍卫并没拦着。也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府上的侍卫待她皆很客气。 裴沅祯喜静,一路走来,除了门口有几个侍卫,进了清风阁里头便再没见任何人影。 沈栀栀想起第一次来清风阁的时候。彼时是傍晚,也是这般静悄悄,进门还被阮乌吓了一跳。 而裴沅祯,就坐在...... 她视线不经意望过去,却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院外坐着个人。 那人一袭浣花锦道袍散漫地坐在石榴花树下,一坨雪白靠在他的膝上。 而他,正在悠闲地......撸狗。 摇椅轻晃,他柔顺的墨发也跟着飘荡。 沈栀栀暗暗羡慕,一个男人的头发居然长这么好。发量多不说,还漆黑油亮有光泽。 他闭眼仰靠着,夕阳洒落,给他周身镀上了层柔和的色彩。 若昨晚没亲眼瞧见他狠厉的一面,此时此刻,沈栀栀必定相信,这个男人简直就是话本子里温润公子的最好典范。 许是察觉到她过于直白的视线,摇椅上的人突然睁眼。 “看什么?” 沈栀栀一怂。 脑子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卡住,鬼使神差冒出句:“看、看美男。” 第 13 章 沈栀栀一怂,下意识就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裴沅祯怔了怔,像是没听清。 又或许,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如此轻佻的话,以至于未能确信。 他又问了遍:“什么?” 沈栀栀也察觉自己说漏嘴了,忙捂住嘴巴,支吾道:“没什么。” 她讪讪地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大人,奴婢给您送桂花糕来了。”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继续转过头去撸狗。 沈栀栀绕过玄关,小跑着来到他跟前。 “大人,这桂花糕用的桂花是奴婢在别庄后山摘的,新鲜极了,软糯香甜,很好吃哦。” 她特地把“甜”字说得又重又长,观察裴沅祯的反应。 果然,裴沅祯动作矜持地停下,闭着眼道:“放下吧。” 这意思是撵她走? 沈栀栀心想,她这次来就是为了讨钱的,走了还怎么讨钱? “怎么?”裴沅祯问:“还有事?” “奴婢......”沈栀栀犹犹豫豫道:“奴婢想问......” 裴沅祯掀眼,平淡的目光带着些上位者气势。 沈栀栀那句“我的钱大人何时还”卡在喉中,灵机一动,说:“大人有所不知,奴婢做的桂花糕与旁人的不同,吃的法子也不一样。” “哦?”裴沅祯懒懒地应声:“有何不一样?” 沈栀栀一本正经地说:“是这样,这桂花糕需得加蜂蜜一起蘸着吃才有滋味。” 反正都是甜的嘛,无所谓,沈栀栀想。 裴沅祯视线落在食盒中简简单单的桂花糕上,那眼神分明是看出了她在胡说八道。 “既如此,为何不带蜂蜜过来?” “哎呀——”沈栀栀两掌一合,故作为难道:“奴婢是想带来着,但是......奴婢手上没钱。” 裴沅祯静默了下,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带蜂蜜与你是否有钱有何干系?” “大人这就不知道了。”沈栀栀说:“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女,蜂蜜如此贵重之物,哪是奴婢能随意得的?自然得花钱买啊。” 沈栀栀暗暗为自己的聪明鼓掌,你看,话头不就来了吗? 她盯着裴沅祯的动作,见他抬手捏了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然后慢条斯理地嚼。 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 沈栀栀有点急...... 你问啊,你继续问啊。 她就等他下一句话,好提挖钱的事。 然而,裴沅祯压根儿就没提。 眼见他三两下就要吃光,沈栀栀急上心头,想也不想就上前拦住。 “大人!” 裴沅祯一顿:“做什么?” “奴婢......奴婢觉得大人不妨用蜂蜜蘸着尝尝,滋味真的很不错。” “是么?”裴沅祯半信半疑。 少顷,吩咐道:“去,弄一碗蜂蜜过来。” 他话音才落,屋檐下突然就冒出来个人。 沈栀栀纳闷地四处看了看,心下奇怪,这些人是从哪蹦出来的? 侍卫去拿蜂蜜了,沈栀栀杵在那干等,袖中的手指搅啊搅,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讨钱。 看裴沅祯这样子,分明是清楚自己的来意,但他故意装作不知。 他一个大男人,堂堂大曌首辅,坐拥金山银山,却把着她一个婢女的几两银子不放,好意思? 沈栀栀腹诽,面上就不怎么藏得住。 裴沅祯只需一眼,就能看穿。 也不知为何,他今日心情好,就想逗逗这个小婢女。 “糕点做得不错。”他说:“该赏。” “赏?赏......什么?”沈栀栀眼睛又亮起来。 裴沅祯,堂堂大塑首辅,坐拥金山银山,随随便便一赏应该有很多钱吧? 想到此,沈栀栀压着欢喜,忙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奴婢伺候大人是应该的,哪敢邀功讨赏?” 裴沅祯笑了笑,倏而问:“听你说话,像是读过些书。” 沈栀栀点头:“奴婢小时候家中还算宽裕,上过几年私塾。” “会认字?” “认得些。” “会写字?” “也会的。” “唔....” 问完这些,裴沅祯闲适地向后一靠,又闭上眼。 ? 沈栀栀懵。 迟疑了会,她小声问:“大人,您说赏奴婢,奴婢可不可以问问赏的是什么。” 裴沅祯突然闷笑起来。 他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蝴蝶的翅膀。 沈栀栀等他笑完,厚着脸皮解释:“奴婢当了这么多年丫鬟,还是头一回被主子赏,当然......很期待。” “回头让人送去给你。” “嗯。”沈栀栀高兴,忙又福身作谢。 过了会,侍卫把蜂蜜端过来,一同来的,还有安俊良。 安俊良是过来禀报事情的,见沈栀栀站在裴沅祯身边,而裴沅祯眉目舒展。 他心下诧异。 “大人。”他行了一礼。 裴沅祯睁眼,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和沈栀栀退下。 沈栀栀不太想走,但也清楚裴沅祯有正事处理,便福了福,跟着侍卫离开了。 出门后,她脚步轻快。 这一趟倒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至少裴沅祯说要赏她。 就是不知道他会赏多少钱。 . 清风堂内,安俊良道:“大人,正如大人所料,杨佥事在家中自缢。” “常侍郎前脚被我们的人抓走,杨佥事后脚就自缢在书房,还写了封认罪状。” “什么认罪状。” “说自己是受裴公指使,言辞恳切,句句肺腑。既感德裴公对其多年栽培,又愧疚于皇上和百姓。倒像是他因裴公恩情而迫不得已,却一直良心难安,遂以死谢罪。” 安俊良低嗤:“乍一看,倒真像那么回事。据说都察院尤大人看完认罪状后很气愤,正打算竭力弹劾裴公。” 裴沅祯静静听着,漫不经心地品尝桂花糕。 “裴公在府上大怒,说此事纯属诬陷。不过这里头最有趣的,倒是大人的二叔裴望。他似乎比旁人还急,得知事情后,立即为裴公赔礼道歉来了。” “属下来的时候,还看见赔礼放在渺德堂,一件玛瑙金足麒麟兽,还有一筐御贡的海南荔枝。” 安俊良笑:“属下尝了,荔枝挺甜。” 裴沅祯吃完,缓慢擦手。 “大人,这桩抄家案闹得不小,民间百姓议论纷纷,可要让大理寺接管?” “不必了。”裴沅祯懒懒道:“后事就让裴彦去头疼,他当了这么多年太保,总还有些本事。至于百姓唇舌,随他们去。” 事情说完,见安俊良还杵着不走。 裴沅祯问:“还有事?” “大人,”安俊良视线落在桂花糕上,八卦兮兮地问:“这桂花糕好吃?” “你想吃?” 裴沅祯已经吃了许多,盘中还剩两块,随口道:“你喜欢拿去尝。” 他拍了拍阮乌,然后起身。 临走时,还添了句:“蘸蜂蜜吃,滋味好。” 安俊良看他离去,狐疑地拿了块蘸蜂蜜尝,但下一刻他立马就吐出来。 摇头道:“甜得发腻。” . 沈栀栀回到小院,闲来无事摆弄她晒在院子里的牛肉干。 方月端碗过来:“姐姐遇到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适才去给大人送桂花糕,大人说要赏我。”她看见碗里的东西,顿时又皱眉:“怎么还喝药?我已经喝好几天了。” 她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完全好了,活蹦乱跳。” “这可是大夫交代的,”方月说:“还得喝上两天。” 推辞不过,沈栀栀深呼吸,捏住鼻子把药一口喝尽。 吃过晚饭,沈栀栀坐在门口望眼欲穿。她等啊等,但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一筐荔枝。 侍卫们放下东西要走时,她还不敢置信:“侍卫大哥,就没其他的了?” 侍卫们懵了懵:“还有什么?大人只吩咐让属下把这个送来。” 沈栀栀望着一筐圆咕隆咚的荔枝,不死心地去扒了扒。可扒到底也没瞧见其他。 “真的只有这个?”她说:“大人分明说好要赏我的。” “这就是大人赏你的。”侍卫说:“难道大人还说赏了其他?” “我......” 希望落空,沈栀栀愣在原地。 “姐姐,”方月过来:“大人对你真好,赏了这么多荔枝。我听说这些可是御贡的,寻常买不到。” 沈栀栀难过了会,认真问:“真的买不到?” “嗯,”方月点头:“我在府上伺候过这么久,自然是清楚的。这么贵重的果子大人都赏了你,说明对姐姐看中呢。” 沈栀栀没心情理会,胡乱地点头,然后拿了颗尝。 御贡的确实好吃。 “行吧,”沈栀栀又立即打起精神:“天无绝人之路。” 方月不懂她自言自语何意,道:“姐姐,这么多荔枝可得好好储藏,不然坏了。” “方月你提醒得对,这么多荔枝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走,”她叉腰:“咱们把这些拿去储玉院。” . 一刻钟后,沈栀栀在储玉院门口支了个水果摊子,卖荔枝。 她是这么想的。 储玉院的姑娘有钱,但有钱却没地儿花。而这些荔枝是御贡水果,卖给这些有钱的姑娘们最合适。 连噱头她都想好了,就说这些是裴沅祯最爱吃的,她就不信卖不出去。 沈栀栀算盘打得噼啪响,干劲也十足。 一边扇扇子,一边吆喝:“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裴大人最爱吃的荔枝,个个果肉饱满,不仅滋味好,吃了还能养颜。” 她伸出五根手指:“只要五十文,五十文便可买一斤。” 一开始,储玉院的姑娘们犹豫,后来有人遣丫鬟买了一斤回去后,就跟炸了锅似的,皆陆陆续续赶来。 “咱们大人真的爱吃这个?” “我骗你做什么?天气炎热,这果子润肺解渴,大人一口一个,可爱吃了。” 也有识货的,当下买了好几斤。 这一买,众人纷纷抢起来。 没过一会,整筐荔枝一抢而空,供不应求。 沈栀栀带着一包鼓鼓囊囊的银钱,喜笑颜开回前院。 方月面色复杂地跟在身后。 “姐姐,大人赏的荔枝你就这么卖了,万一大人知道......” “你也说了,这是大人赏给我的,赏了我的就是我的了,我吃不完卖一些又何妨?” “......” 方月端详沈栀栀,暗道,有恩宠就是不一样。 . 沈栀栀抱着银钱回到明辉堂,此时已经掌灯,四下一片寂静。 她哼着小曲,正要拐过游廊回自己的小院,却看到什么猛地躲起来。 方月吓一跳:“姐姐,怎么了?” “嘘,别出声。”沈栀栀躲在廊柱后,悄悄探头观察。 裴沅祯坐在厅堂中,与人谈事。 沈栀栀看见他有点心虚,毕竟半个时辰前她才卖了他一筐荔枝。 她把钱袋拢进怀中,用袖子遮掩,然后鬼鬼祟祟带着方月从小跨院绕路走了。 这边的动静逃不过裴沅祯的眼睛。 他谈完事后,招了个侍卫来问:“发生了何事?” 裴府到处都是暗卫,沈栀栀在储玉院的动静自然一清二楚。平日这种小事侍卫不会禀报,但裴沅祯主动问起来,就莫名有些忐忑。 他回禀:“大人,您傍晚赏给沈姑娘的一筐荔枝,沈姑娘拿去储玉院卖了。” 侍卫事无巨细地说:“沈姑娘宣扬是大人最爱吃的果子,因此卖得特别好,还得了一大包银钱。” “......” 第 14 章 沈栀栀回到屋子,把钱袋放桌上,又跑去柜子里取出个方形的小匣子来。 里头放着本皱巴巴的册子,还有炭墨。 方月见她一文一文地数钱,数好一部分就用绳子串起来打死结,再记录在册子上。 其神情认真,动作熟稔,令方月目瞪口呆。 同时也心下复杂。 怎么说呢?她还是头一回见沈栀栀这样的人。 说她傻有时候却很机灵,但若说她机灵,可有时候却傻愣愣地做些不怕死的事。 然而,最是令方月想不通的,就是大人对沈栀栀的态度。 她十二岁入府,满打满算在府上也待了四年了。这四年间,她还从未见过大人身边有婢女,即便是女人,也从未待在大人身边超过一刻钟。 哪怕是储玉院,那些名义上属于大人的女人,大人也从未正眼看过。 可这个沈栀栀,一次次地令她刮目相看。 譬如沈栀栀今日做桂花糕给大人尝,她原本以为会是徒劳,大人怎会尝一个婢女做的食物? 却不想,大人不仅尝了,还赏了一筐荔枝。 方月再次定睛打量桌边数钱、越数越兴奋的人。 论姿色,算是清秀,但比不上储玉院的女子。论才学......也没什么才学。 可大人到底喜欢她什么?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沈栀栀数好钱了,捧着脸思考。少顷,开口吩咐:“方月,你去找个梯子来。” 方月回神:“姐姐要梯子做什么?” “你去就是,找个长些的啊。” “好。” 方月去了,过了会扛了把梯子过来。沈栀栀接过后,将她撵出屋子,把门关上。 她叉腰仰头四望,最后盯着横梁,合掌一拍:“就那了。埋树下、放瓦缝里都不稳妥,还是得藏横梁上。” . 卖荔枝令沈栀栀发了笔横财,也让她尝到了甜头。 于是她做了个决定——裴奸臣要讨好,钱也要赚。 两手抓! 因此,沈栀栀冥思苦想一宿,打算在前院给侍卫们卖帕子。 帕子当然不能再卖无瑕公子的,不过前两日她去怀松县时,无意中听说京城凝香馆有位花魁娘子,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名声大噪,令无数达官贵人们追捧。 沈栀栀想了想,不若就卖花魁娘子的帕子得了。 她买了几匹素绢,又私下请后院的绣娘绣上紫荆花,再用自制的花露浸泡数日。 如此,香喷喷、华丽丽的花魁娘子帕子,瞬间像那么回事。 裴府的侍卫比小厮还多,且大多是光棍,私底下谁没个遐思? 是以,当大壮帮沈栀栀悄悄宣传了一番后,帕子出乎意料地卖得好。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沈栀栀为了她的生意忙得打转,每回伺候裴沅祯用完膳,就很快不见踪影。 这日,裴沅祯用完晚膳把她喊住。 “上哪去?” “大人,”正要告退的沈栀栀停下,说:“奴婢回去干活。” “干什么活?” “呃......什么活都干。” 裴沅祯指尖轻敲扶手。 距离上次沈栀栀给他送甜食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放眼整个府上,除了沈栀栀大胆送吃食,已再无他人。 老实讲,裴沅祯有点惦念。 但不好开口。 默了默,裴沅祯还是挥退她:“下去吧。” 沈栀栀得了准许,毫无留念地转身出门。 她还得回去捣鼓她的生意,但在裴沅祯的眼皮子底下卖帕子,自然得隐秘行事。 每日傍晚到夜里戌时,是最佳时间,她真的忙得很。 只不过这半个月以来,渺得堂、墨韵堂以及清风阁的侍卫基本上都卖了个遍。 就剩下明辉堂的侍卫了。 沈栀栀边走边回头,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偌大的明辉堂,心一横。 罢了,有钱不赚是傻子。 她匆匆回到小院,从床下的箱子里掏出一叠帕子,往帕子上洒了些花露后就出门。 方月正巧端东西过来:“这么晚了姐姐要去何处?” 方月最近热衷于给她滋补,沈栀栀忙着出门,利索地接过碗一口喝尽。 她说:“我得去忙一会,晚上你先安置,给我留门就是。” 方月点头:“好,姐姐小心些。” . 沈栀栀沿着回廊径直来到明辉堂。此时里头灯火通明,裴沅祯还在忙事。 她观察了会,藏在柱子后学鸟叫:“啾啾~啾啾~” 门口的侍卫发现她,有人走过来。 “沈姑娘有何事?” 沈栀栀笑盈盈问:“那个......帕子的事,大壮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吧?” 提起这事,侍卫不自在地咳了咳。 “是有说过。” “凝香馆的花魁娘子想必你们都听说过,这位可是引得京城无数公子哥追捧的美人。” “呐......”沈栀栀从袖中掏出帕子,特地数了四张出来,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帕子。你们守门的有四人,一人一张,我给你们便宜点,二十文钱怎么样?” 帕子香气幽幽,在朦胧灯火下透着几分旖旎。 沈栀栀见侍卫犹豫,问:“你是觉得我卖得贵?” “并非此意。”侍卫支吾。 “那是犹豫什么?” 侍卫的脸越来越热。光棍这么久,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如今要买女人用的帕子,实在是...... 沈栀栀看出来了:“哦,你是不好意思啊。” “嗐,”她摆手:“我说你是年纪还小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实话告诉你,后院的婢女都从我这买无瑕公子的帕子呢。” “......可我现在没带钱。” “这个不急。”沈栀栀好说话,把帕子塞进他手中:“回头你们再给我。” “去忙吧,我走了。”又做成一笔生意,她高兴地离开了。 两人在这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殊不知那边裴沅祯正巧出门。 还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会。 沈栀栀没留意,转身就消失在拐角。倒是侍卫,往回走时,猛一看裴沅祯站在那,赶紧上前告罪。 “大人,属下......”侍卫攥着帕子,惶恐道:“属下当值失过,愿领罚。” 守卫期间去买帕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裴沅祯心情。 可裴沅祯心情向来不好。 “是什么?”裴沅祯淡声问。 “是......”侍卫忐忑地把帕子递过去:“凝香馆花魁娘子的帕子。” 侍卫如实道:“属下听闻沈姑娘手上有花魁娘子的帕子,便想.....便想.....” 后面的话,他又羞又惭愧,说不下去了。 裴沅祯听说是凝香馆花魁娘子的帕子,倒是诧异了下。 沈栀栀一个婢女,怎么会有那人的帕子? 他视线落在帕子上,雪白的素绢上绣了朵水红紫荆花。 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开口道:“帕子是假的。” 侍卫一愣,错愕之余,也松了口气。 看来大人并不打算责罚他。 侍卫看向手中的帕子,狐疑:“怎么会是假的?沈姑娘分明说这是花魁娘子最喜欢的帕子。” “凝香馆的花魁对紫荆花过敏,又怎么会在帕子上绣这种花?” “你们都被骗了。”裴沅祯说完,缓步下了台阶。 . 有了裴沅祯亲口作证,这事在府上传得极快,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侍卫都知道了。 第二天,沈栀栀再去明辉堂时,发现侍卫们看她的眼神古怪且复杂。 沈栀栀莫名其妙。 直到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张帕子都卖不出去,才找到原因。 大壮说:“大家发现是假的,不愿再买了。” 沈栀栀懵:“怎么发现的?” “大人亲口说的。” “......” 第 15 章 沈栀栀被裴沅祯断了财路,敢怒不敢言。 灰溜溜地回小院,路上碰见阮乌就逮着诉苦了一通。 阮乌也听不懂,摇着尾巴任她摸狗头。 “你家主子怎么这样?犯得着跟我一个小婢女过不去么?我就卖卖帕子也碍不着她什么,是吧?” 阮乌:嗷呜~ “他什么意思呢?把我的钱不放,还拆我的台,这让我沈栀栀以后在府上怎么混?” 阮乌:嗷呜~ “我虽然是个婢女,但也要颜面啊。尤其做小买卖最讲究的就是口碑,现在好了,侍卫大哥们都不信我了,以后我再卖什么也没人买了,他断我财路,你说缺不缺德?” 阮乌:嗷呜~嗷呜~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沈栀栀心里舒坦了点,把阮乌往角落又带了带,然后坐下来继续叨叨。 “实在太欺负人了。”沈栀栀道:“我挣点钱容易吗?再没几个月我就得离开了,到时候若还讨不回钱,我这趟进裴府简直就是亏本的买卖。” “不行!”沈栀栀越想越不甘,倏地站起:“我不能就这么放弃,钱一定要挣,还得多多地挣。” 裴府的下人这么有钱,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 沈栀栀重新打起精神,不过再给侍卫们卖帕子是不可能了,但一时半会也没好主意,便只有先老老实实伺候裴沅祯。 这日中午,沈栀栀等在明辉堂的门口,饭菜已经摆好了,就等裴沅祯过来。 裴沅祯正在渺得堂跟几个官员议事,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才出来。 沈栀栀低头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裴沅祯隔着长长的天井,瞧见她一身浅紫薄衫娉婷立在廊下。 他缓缓抬脚过去,进了明辉堂饭厅,径直在桌边坐下来。 沈栀栀跟着,默不吭声在一旁服侍。 过了会,裴沅祯开口:“你近日为何不说话?” 沈栀栀心想,我为何不说话你心里没点卯数么? 但她不敢这么说,强颜欢笑地解释:“大人,奴婢最近喉咙疼。” “唔....” 裴沅祯默了会,突然问:“桂花还有吗?” “?” 沈栀栀不解。 裴沅祯矜持道:“上次去别院采的桂花,做成糕点确实比旁的桂花有滋味。” 沈栀栀恍然,原来他是想吃桂花糕了。 可她不想做! 上次费那么大劲儿做桂花糕讨好他,最后也只是赏了一筐荔枝。 沈栀栀恭恭敬敬回道:“大人,上次采摘的不多,已经用完了。” “无碍,”裴沅祯慢条斯理嚼饭:“回头让人再去采些来。” “......” 沈栀栀憋屈地伺候完这顿饭,原是想回小院来着,结果出门时又被陈管事喊住了。 “收拾收拾,”她说:“一会大人出门,你随行伺候。” “大人去哪?” “大人的行踪也是你一个婢女能过问的?”陈管事斜眼。 “......哦。” . 沈栀栀一路胡思乱想,还以为裴沅祯要带她去杀什么人,毕竟上次湖畔画舫的事还心有余悸。 结果过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条宽敞的大街停下来。 沈栀栀跟着下马车,抬头见门头上“凝香馆”三个大字,顿时傻眼。 她转头去看裴沅祯。 青天白日的,就来狎妓? 虽然他是首辅,位高权重,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凝香馆门口早就有人恭候着了,老鸨并一群姑娘热情地等在那。 老鸨说:“得知大人要来,小的把闲杂人等都清理了,连昨夜留宿的客人都撵了,大人放心。” 裴沅祯脚步不停。 那老鸨被忽视了个干净也没恼,仍旧笑盈盈地跟着。她转头见沈栀栀随行,面色诧异了下。 裴沅祯进了大厅,里头果真安安静静。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笑声:“裴大人来了?先坐下听曲吧。” 沈栀栀抬头望去,就见二楼栏杆处倚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她慵懒地扇着扇子,吩咐人去取琵琶。 没多久,空寂的大厅里响起琵琶声。 琵琶抱怀,美人明净。素手轻弹,袅袅之音如珠落玉盘。 沈栀栀听得如痴如醉。 少顷,她悄悄看向裴沅祯。 不得不感慨,裴首辅就是裴首辅,连逛青楼都这么有品位。 一曲结束后,大厅内又安静下来,那女子问裴沅祯:“大人可还觉得不错?这是我近日新谱的曲。” 裴沅淡漠喝茶,没应。 女子随即笑着下楼,一袭大红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绰约多姿。来到跟前时,还拂过一阵香风。 她注意到沈栀栀,讶异地“哟”了声:“你身边还有婢女?” “你不认得?”裴沅瑾反问。 “你的婢女为何我认得?” 裴沅祯道:“名动京城的凝香馆花魁,连我府上的婢女都熟稔,你本事不小。” 沈栀栀:“......” 裴沅祯这是暗戳戳笑话她呢! 沈栀栀尴尬,原来这位就是凝香馆的花魁娘子,正主就在眼前。此时此刻,难免心虚。 她赶紧低头,上前去倒茶。 那厢,裴沅祯问:“你邀我来此,有何事?” “我还奇怪呢,”花魁娘子说:“我邀了你许多次,为何独独今日来了?” “你整日这么无所事事,二叔就没说你?”裴沅祯说。 听得此,花魁娘子正色,声音也变了。 “罚也罚了,骂也骂了,还能如何?你也清楚,我无心入仕,反倒是闲云野鹤得趣。” 他话音一落,沈栀栀错愕,目不转睛打量花魁娘子。 察觉她的视线,那人扭头,轻佻而优雅地问:“丫头,好奇?”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点头,随后又摇头。 原来......凝香馆的花魁娘子是个男的? 这怎么能是男的呢?不是说京城的贵公子们都争相追逐吗?她还卖过花魁娘子的帕子呢。 沈栀栀懵在原地,都忘了回话。 凝香馆花魁娘子的真实身份,鲜为人知。此人正是裴沅祯的堂弟裴沅瑾,也是裴家族长裴望的第三子。 裴沅瑾惯来闲散安逸、潇洒不羁,不喜入仕,却热心经营行当。而且所经营的买卖大多是烟花场所。 整个大曌的青楼,他占了一半,连京城这家名声响亮的凝香馆也是他的。 他与裴沅祯一起长大,两人私下关系要好。平日常邀裴沅祯来玩乐,只不过裴沅祯对狎妓没兴趣,几乎没踏足过此地。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赴约。”裴沅瑾说:“到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闲风。”裴沅祯道。 裴沅瑾笑,呷了口茶,才道:“实不相瞒,我这次邀你来是受我父亲之意。” “明日就是家宴,他怕你不去,所以托我来请。”他无奈道:“父命难违。” 裴沅瑾又说:“我听说了你跟四叔的事,常侍郎和杨佥事还真不像是他指使的。说句不中听的,四叔那脑子能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你就算给他十个脑子也不可能。” 裴沅祯动作停下,浓郁的长眉微斜:“听口气,你这有消息?” 裴沅瑾笑:“秦楼楚馆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不过......”裴沅瑾停了下,又道:“我好像摸到点蛛丝马迹,但背后那人十分狡猾,来这的官员很警觉。” “但你放心,假以时日我定会帮你查出来。”他拍拍裴沅祯肩膀:“届时,你要如何谢我?” “你想要什么?” 裴沅瑾扭头去看沈栀栀,眼神恣意又勾人:“你这婢女很有趣,我见第一眼就喜欢,不如送我了。” 沈栀栀瞪大眼睛,紧张地看向裴沅祯。 她不想去,不想跟旁人走。 先不说人生地不熟的,就说她在裴沅祯那还有钱没讨回来呢。若是走了,她向谁讨去? 裴沅祯没说话,面上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 沈栀栀见他半天也不吭声,越来越急。 急上心头,忙上前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厚爱,可奴婢是大人的奴婢。奴婢进府时曾暗暗发过誓要好生伺候大人的,若是就这么跟您走了,奴婢心下难安。” 裴沅瑾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婢女可太有意思了!” 裴沅祯也浅浅勾了勾唇。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些别的。没多久,裴沅祯起身告辞。 裴沅瑾亲自出门相送。 沈栀栀服侍裴沅祯上马车时,见他意味不明地瞥过来,赶紧低头。 “发过誓?”他声音懒懒的:“唔....忠心可嘉。” “......” . 次日,裴望操办家宴,邀请了裴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 此次家宴意在促成裴沅祯和裴彦的关系缓和。 说来挺有意思,裴沅祯是大房裴瑺的儿子,而裴瑺与裴彦是同胞亲兄弟。裴望是二房,乃庶出,众人调侃他为了嫡出叔侄的关系操碎了心。 裴望呵呵笑:“都是一家人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裴望这人老实,又拎得清身份。裴家嫡出皆在朝中当值,而他甘愿退居幕后打理裴家生意,为其他兄弟做衬。 这人还热衷当和事佬,且没什么脾气,虽是族长身份,却常受人轻慢。 众人此次前来参加家宴,不是给裴望面子,而主要是等裴沅祯。毕竟平时没什么机会跟裴沅祯套近乎,也就靠年节家宴的日子。 是以,今日的家宴,裴家族人来得很整齐。 裴沅祯到的时候,众人都在堂屋迎了。 只不过有一人姗姗来迟,便是裴彦。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入座,三杯酒下肚后,便开始发飙。 “裴沅祯,我裴彦敢做敢当!常侍郎抄家的事不是我指使的,杨佥事纯属诬蔑。不论你信否,我没做就是没做!” 裴沅祯兀自品酒,没说话。 裴望笑着出来打圆场:“今日是家宴,此事四弟改日再提可好?咱们难得跟沅祯坐下来吃酒,有话好好说。”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裴彦当场甩袖:“他害死我大哥,害死我嫂子,这笔账我一辈子跟他没完!” “四弟,”裴望正色:“外头的风言风语怎么你也信?我说多少遍了,沅祯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咱们一家人互相猜忌岂不让人看笑话?” “二哥,你想跟他做一家人你去,别拉上我,我裴彦没那样狼心狗肺的侄子。” “再有.....”裴彦道:“你别再假借我的名义去跟他说好话,我裴彦就是死也不会向他服软!” “好好好......”家宴才开始就闹成这样,裴望叹气:“先吃饭吧。” “不吃了!” 裴彦站起身:“我今日来,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办事。” “把人带上来。”他吩咐。 很快,有两个侍卫押着个人进厅。 被押进来的,正是户部清吏司覃侍郎,他一进门就朝裴沅祯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理寺的人后脚也跟了进来。 “打搅了。”大理寺卿孟子靖抱拳道:“本不该今日前来打搅大家的兴致,但裴公有请,难以推却。” 他转身对裴沅祯行了一礼,然后奉上了本账册。 孟子靖禀报道:“首辅大人,这是裴公从覃侍郎府上找到的账册。上头记录覃侍郎与朝廷官员的贿赂往来,其中一笔数额庞大,且还是来自岱梁。” 提到岱梁,厅内众人安静下来。 原因无他。 去年,裴沅祯从内阁颁布了条“改农种桑”的政令,其中岱梁就是头一个实验州。 政令固然好,但实施了快一年,却成效甚微。在今年年初裴沅祯意在重新整改,却遭到了常侍郎等人的反对,皇上也跟着反驳了这条政令。 是以,就有了裴沅祯罢官在家不上朝的事。 孟子靖继续道:“除此之外,下官在常侍郎家中也找到了私账,里头同样记录了从岱梁得来的贿赂。下官觉得可疑,便前来请示。” 裴沅祯不徐不疾地翻看账本,上头的贿赂数额令人震惊。仅从去年下旬短短几个月,贿赂就达到了数百两。 “裴沅祯!”这时,裴彦出声道:“今日大理寺孟大人也在此作证,我裴彦是受人冤枉,你最好堂堂正正地查,免得将莫须有罪名扣我头上。” 裴沅祯冷冷掀眼:“四叔何意?” “我随便说说而已,难道是听者有心?”裴彦嗤道:“除非你心里有鬼,贼喊捉贼。” “四弟!”裴望忙站出来斥责:“你怎能说这种话?沅祯也曾受人陷害,岂会是始作俑者。” 裴彦哼了声:“这可说不定,有些人从小就会演,明明是白眼狼却装作无害的狗。” “裴公无礼!” 裴沅祯的侍卫抽刀上前怒斥。 “放肆!” 裴彦那边的侍卫也抽刀相护。 两拨人在大厅里拔刀对峙,势同水火。 裴望头疼不已,好言劝道:“快把刀收回去,今日是家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两拨侍卫没人听他的。 裴望又讪讪看向裴沅祯:“贤侄,你看......” 须臾,裴沅祯开口:“都退下吧。” 侍卫这才收刀。 沈栀栀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那些长刀明晃晃的,还泛着寒光。若是在狭小的厅内打起来,她还真怕被不小心砍死。 有了这么个开头,家宴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裴沅祯很快起身走人,他走后没多久,裴彦也走了。 . 当晚,裴沅祯在裴望府邸留宿,而沈栀栀作为随行伺候的丫鬟,被安排住在耳房。 伺候裴沅祯用完晚膳后,她就回自己的屋子了。 裴望府上办事妥帖周到,连带着她这个随行丫鬟也得了份夜宵。夜宵是牛乳和红豆做的,酸酸甜甜好喝,沈栀栀连喝了两碗。 到了半夜,沈栀栀被尿憋醒,她挣扎了会,还是决定起身。 裴沅祯住的院子雅致且宽敞,但就是太宽敞了,以至于如厕得走好长一段路。 沈栀栀提灯沿着夹道去恭房。 突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那黑影划过墙头的瓦片,窣窣轻响。 沈栀栀吓得喊出声,下一刻,嘴就被人捂住了。 她惊恐挣扎:“呜呜呜......” “别出声,是我。” 清润低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人分明就是裴沅祯。 沈栀栀顿时停下来,松了口气。 “大人怎么在这?”她说:“奴婢还以为遇到采花贼了。” “......” 裴沅祯没时间解释,二话不说,提起她就往屋檐上飞。 沈栀栀一口气没换上来,又吓得差点昏过去。 “大人要带奴婢去哪?” “闭嘴!” 沈栀栀赶紧捂住嘴巴。看着自己悬在半空、被人拧着跳来跳去,心也跟着跳来跳去。 就怕裴沅祯一个不高兴,把她丢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沅祯总算停下来。 沈栀栀脚落地,然而踩到什么,猛地一滑。 但很快,胳膊被人拉住了。 她心有余悸地站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屋顶上。 沈栀栀愁死了。 大晚上的,裴沅祯带她来屋顶做什么? “蹲下。”裴沅祯低声命令。 沈栀栀缓缓蹲下,但她重心不稳,怕摔下去,索性就整个人趴着。 不敢动弹,姿势滑稽。 裴沅祯蹲着等了会,然后掀起瓦片,看进去。 沈栀栀悄悄探眼,屋子里烛火昏暗,她什么都没看到。 就这么,她安安静静地陪裴沅祯等了会,发现他居然什么动作都没有。 “大人......”她小声问:“我们还要等多久?” 裴沅祯视线从屋子里收回,平静转向她。 沈栀栀难以启齿,支吾了会,委屈道:“奴婢.....奴婢原本是要出门如厕来着......” “......” 第 16 章 “奴婢......”沈栀栀委屈说:“奴婢原本是要出门如厕来着,结果被大人带来这了。” 裴沅祯睨着她,静默...... 少顷,他无情吐出两个字:“忍着。” “......哦。” 裴沅祯不再理会她,而是专心看屋里的情况。 沈栀栀环顾四周,这里皆是高墙青瓦,且瓦片结实,不像是寻常人家,倒像是某处机密之地。 过了会,她听见下头有人走过:“都四处看看,最近形势严峻,都给我打起精神!” “是!”一群人应声。 沈栀栀怕被发现,不敢呼吸,憋气憋了很久那些人的脚步声才远去。 就在她紧张憋气之际,耳边突然有人问:“你做什么?” 沈栀栀吓得一口气没憋稳,呛起来。 很快,嘴巴又被人死死捂住。 “呜呜呜......”沈栀栀呛而不能咳,眼泪汪汪。 也不知是环境使然,还是朦胧的夜色给了她胆子,她大眼睛含怒瞪过去。 裴沅祯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瞪他,却莫名不恼。 少顷,等她缓过来了,他才放开手。 沈栀栀得了呼吸,又气又无辜:“大人做什么,差点捂死奴婢了。” 裴沅祯挑眉:“你这是对我不满?” “......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他故作威胁:“下不为例,否则挖你眼睛。” 沈栀栀脖颈一缩,立即闭眼。 裴沅祯勾了勾唇,转头继续观察屋子里的动静。 此地是大理寺地牢,他们所在之处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此时屋里点了两盏昏暗的油灯,而今晚在家宴上出现的那位户部清吏司覃侍郎,正关押在此处。 只不过,裴沅祯观察了许久,也没见任何异样。 正思忖要不要再等时,突然屋顶的另一边刮来阵强风,有人飞跃而至。 那人许是飞到近前发现裴沅祯也在,又立即掉头。 裴沅祯目光一凛,追着那人的身影而去。 “???” “!!!” 沈栀栀傻眼。 裴沅祯这是......不管她了? 沈栀栀欲哭无泪。 屋顶太高,青瓦太滑,之前有裴沅祯在她还敢动动胳膊动动腿。这会儿,是彻底不敢动弹了。 她保持着别扭的姿势趴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既怕被人发现砍死,又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摔死。 . 这厢。 裴沅祯追着那黑衣人跃过无数屋顶,最后停在空旷的大街上。 两人交手了十数招,那黑衣人连忙求饶:“二哥,是我是我......” 他扯下蒙面:“是我,沅瑾。” 裴沅祯看清他的样貌,顿时停下。 “你怎么在这?”他问。 “我来打探情况,见屋顶有人就立即掉头,不想竟然是二哥。”裴沅瑾问:“二哥有发现什么吗?” 裴沅祯摇头:“没有。” “看来二哥也觉得事情可疑。”裴沅瑾说:“覃侍郎和那本私账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实在不像四叔能做到的事。” “或许,”他继续道:“是背后那人故意扔出来迷惑我们的。” 裴沅祯点头:“你猜得没错,这个覃侍郎只是颗废棋。不过那本私账半真半假,能有点用。” 裴沅瑾说:“那太好了,我们从私账上顺藤摸瓜,一定能有线索。” “顺藤摸瓜也没那么容易,贿赂出自岱梁,而岱梁远在千里。” “这又如何,世上无难事,时间问题罢。”裴沅瑾拍他肩:“二哥,走!难得这时候遇到,咱们喝酒去!” 两人来到凝香馆。 老鸨端酒进来,她福了福:“裴大人,三爷,这是去年酿的梅香酎,最后两坛,请慢用。” 老鸨上完酒后出门了。 屋内到处燃着烛火,亮堂如白昼,气氛静谧温暖。 “算起来,我已经许久没跟二哥坐着吃酒了。”裴沅瑾举杯:“来,敬二哥,我们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裴沅祯扬了扬酒杯,喝尽。 “二哥可还记得咱俩在书塾时候?”裴沅瑾问:“那时候我们一起下学,我头回跟二哥爬墙。” 裴沅祯笑。 “那次我记忆深刻,分明是我想要爬墙出去玩,二哥被我连累不说,反而还帮我顶罪。” “后来,你跪在院子里被大伯拿鞭子抽,你愣是没吭声半点。” 裴沅瑾说:“我那时候害怕,我怕你供出我来,还紧紧盯着你。后来你被打得血流不止,却说是你怂恿我爬墙,一切都是你的错。那时候我就明白,府上那些人,无论是谁,都没你好。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二哥。” 裴沅瑾再举杯:“二哥,我也是从那时候发誓,一辈子都要对我二哥忠心。” 裴沅祯淡笑:“太久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 “无需二哥记得,”裴沅瑾说:“这本该是我该铭记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二哥帮我挡了许多祸我都清楚。” “但我很自豪有一次帮了二哥的忙。”裴沅瑾正色道:“还记得沅箐妹妹八岁生辰时,她得了只小狗。此事被大哥得知后,要派人把小狗打杀。我听到消息跑来时,见二哥护着沅箐妹妹和小狗,后背被他们踹得青紫。” “你知道吗二哥......”他似是动情,眸子里含着暖光,说:“我当时恨极了大哥,虽然我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我很高兴,因为我帮二哥保住了小狗。” “对了.....”想到什么,裴沅瑾又笑起来:“二哥给小狗取名阮乌,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所幸你我兄弟皆熬出头,如今我有二哥在,这世间无所惧。” 裴沅祯笑了笑:“你今日喝多了,话也很多。” 裴沅瑾摇头:“你自己算算,我们多少年没在一起喝酒了,还不允许我多喝点?” 他拿起酒壶欲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空,便对外吩咐道:“来人,再去拿两坛酒来。” 这时,裴沅祯起身按住他的肩:“不必了。” “二哥做什么?”裴沅瑾醉意熏熏:“我们酒还没喝完。” “今日恐怕不能陪三弟不醉不归了,”裴沅祯道:“我刚记起来还有事。”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我还得回大理寺地牢。” “回去做什么?” “那小婢女还在屋顶。” “......?” . 裴沅祯足尖一点,又跃上屋顶,顺着路线返回。 远远地,他瞧见那婢女像只乌龟、姿势滑稽地趴在瓦片上。肩膀还隐隐颤动。 他狐疑...... 哭了? 沈栀栀的确哭了。是怕的,是累的,也是被尿憋的。 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哭起来。却不敢哭大声,像小猫似的嘤嘤嘤。 她紧张害怕,下腹又憋得胀痛,还趴得手脚酸麻。 她觉得自己又惨又倒霉! 原本只是出门如个厕来着,莫名其妙被带上屋顶。带上屋顶就算了,又莫名其妙被丢下。丢下就算了,还丢这么久不见人影。 是真的不管她死活了吗? 她想到自己要以这种尴尬而丑陋的方式死去,就特别悲愤。 “裴沅祯你个王八蛋!” 反正都快要死了,沈栀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骂出声。 裴沅祯脚步一顿。 又听她继续骂道:“把着我的钱不放就算了,居然还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你还是不是人!” 新仇旧恨加起来,沈栀栀越骂越起劲。 “我一个婢女哪里得罪你了,大晚上要被你丢屋顶上?婢女就没尊严吗?婢女就活该受罪吗?你就是个没心肝没良心臭不要脸大混蛋......” “最好别让我下辈子遇到你,否则......” “否则什么?” 身后突然出声,沈栀栀吓得一哆嗦,手脚趴不住,整个人向下滑落。 眼看就要摔下屋檐,猛地,后脖颈的衣领被人拎住了。 裴沅祯拎着她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毫不客气。 跃过数座屋顶,才在一处院子停下来。 第 17 章 “否则什么?” 身后突然出声,沈栀栀吓得一哆嗦。手脚趴不住,整个人向下滑落。 眼看就要摔下屋檐,猛地被人拎住了。 裴沅祯拎着她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毫不客气。跃过数座屋顶,才在一处院子停下来。 沈栀栀惊魂未定,抱着他的腰忘了撒手。 “松开!”裴沅祯居高临下睨她。 他俊朗的面庞在月色下透着些许凉薄,还有些许无奈。 沈栀栀不肯松手。 此时此刻,她求生的欲望变得格外强烈。 沈栀栀一副老实忏悔的模样,柔柔弱弱道:“大人,您是不知奴婢在屋顶等了您多久,奴婢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来。” “奴婢就知道......”她手臂又抱紧了些,演技拙劣地感恩戴德:“奴婢就知道大人一定不会丢下奴婢不管的。大人品性高洁心胸宽广恩泽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裴沅祯不想听她拍马屁,嫌弃地命令:“快松开!” 沈栀栀立即松开了,然后瘫坐在地上装死。 “我怎么记得......”裴沅祯似笑非笑,缓慢道:“有人说最好下辈子别让她遇到,否则.......” “大人!”沈栀栀连忙扯住他袖子,大眼睛真诚又无辜:“奴婢没说过这话,您听岔了。” “是么?”裴沅祯闲闲地瞥她。 此时夜深,见她在屋顶吹了大半宿头发凌乱,也懒得计较。 他无情地抽出袖子,转身走人。 . 次日,裴沅祯回了府,沈栀栀也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一回来,她就坐在榻上发呆。 方月见了,问:“姐姐不是跟大人去赴宴了吗?为何这等模样?” “唉!” 沈栀栀叹气。 方月端东西过来,沈栀栀摆手:“别滋补了,我没心情吃。” “姐姐到底遇到了何事?” 沈栀栀欲言又止,止不想言。 昨天裴沅祯放下她后就走了,去了哪不知道。她只清楚,从屋顶捡回一条命后就特别心虚。 心虚了一晚上。 这都什么事啊! 原本还想好好讨好裴沅祯,从他那拿钱的。这下好了,得罪了人,再想讨好就更难了。 想到此,她又无声叹了口气。 少顷,她迟疑问:“方月,你说......若是你得罪了一个很凶的人,你该怎么办?” “很凶?有多凶?” “像......咱们大人这么凶。” 方月古怪地问:“姐姐不会是得罪大人了吧。” “......” 沈栀栀认命点头:“你猜得没错,我确实得罪大人了。” “怎么个得罪法?” “我......”沈栀栀迟疑道:“把大人骂了,还骂了许多不好听的话。” “比如?” “比如王八蛋。” “!!!” 方月震惊! 十分震惊!! 非常震惊!!! 她问:“大人听见了?” 沈栀栀哀怨地点头。 “......” 方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甚至觉得沈栀栀竟然还活着,实在不可思议。 “你说我该怎么办?”沈栀栀问。 方月复杂地看着她:“姐姐,你做了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大人居然没罚你,可见大人对你有多喜欢了。” 她说:“为今之计得尽快去弥补,越快越好,不能让大人觉得姐姐恃宠而骄。” “......” 骄个屁! 沈栀栀懒得解释。裴奸臣要是喜欢她,会把她丢屋顶吹凉风? 但方月说得对,得尽快弥补,事不宜迟。 . 当下,沈栀栀收拾心情,从箱子里拿出上次去别院采摘还剩下的桂花,然后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她这回也不吝啬了,从横梁上取出一串钱。买了糖,买了新鲜糯米,还买了一罐蜂蜜。 就这么在小厨房捣鼓半天,做好了桂花糕。 . 墨韵堂,裴沅祯正在写字。 沈栀栀怂,期期艾艾地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 侍卫们瞥了眼,又瞥了眼,实在看不过去了,小声问:“沈姑娘,可要属下替你禀报?” 沈栀栀摇头。 别!她还没准备好呢! 虽然裴沅祯可恶,可昨夜她骂了他是事实。而且裴沅祯是谁?大曌堂堂首辅,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大奸臣。 就这么个人,好死不死被她给得罪了! 她真是后悔死了! 裴沅祯早就听见了外边的动静,见她迟迟未进门,出声问:“何人在外面?” 侍卫回禀:“大人,是沈姑娘来了。” 裴沅祯道:“进来!” 沈栀栀这才硬着头皮进门。 进门后,她福了福身:“大人,奴婢给您送桂花糕来了。” “唔....”裴沅祯头也未抬。 没说让她放下,也没喊她退出去。 沈栀栀忐忑了会,索性心一横——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好生弥补。 她开口道:“大人,奴婢除了送桂花糕还有话想说。” “长话短说。” “......”沈栀栀低头,老实认错:“大人,奴婢知错了!” “错在哪?” “奴婢不该以下犯上,言辞不敬。” “是么?”裴沅祯笔墨不停。 “大人,奴婢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这么个小小的婢女计较可好?”她可怜巴巴地用两根手指比了点大小。 又说:“我当时昏了头才胡言乱语,可奴婢是情有可原的,奴婢当时......” 裴沅祯抬眼,视线淡淡睨向她。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试图讲道理:“奴婢当时以为大人不管奴婢死活了,所以才会......犯错。” “再说了,奴婢本来是要如厕的,却莫名其妙被丢在屋顶......憋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受。” 一段话,她说得小心翼翼又暗含委屈,裴沅祯听到最后,反倒是笑起来。 “你言下之意,怪我?” “不敢不敢!”沈栀栀忙摆手:“奴婢的错!全是奴婢的错!” “有错必罚,既如此,该罚你什么好呢?” 裴沅祯状似思考了下,问:“你月例是多少?” “大人!” 沈栀栀一个箭步冲过去,这下可什么都顾不了了,就怕他说出罚银子这种话。 她谄媚道:“处罚的事大人可慢慢想,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大人,”她把桂花糕端过去:“这桂花糕是用别庄的桂花做的,新鲜得很,趁热吃才香。大人不若先吃桂花糕再考虑别的?” 她神色三分期望七分恳求,笨拙地藏着她的小心思。 裴沅祯勾了勾唇,放下笔:“也好,吃完再想。” 沈栀栀高高提着的心落到一半,还有一半没落实。她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才能不让裴沅祯罚她的月钱。 她是府上一等大丫鬟,每月有一两呢,若是被他罚走了,岂不是要她的命! 正茫然之际,沈栀栀瞧见桌上笔墨脏乱,便主动过去收拾。 “大人慢慢吃,奴婢帮大人清洗毛笔。” 清洗毛笔很有讲究,这种活不是一般人干的。 裴沅祯慢条斯理吃桂花糕,余光瞥见这婢女有条不紊地动作。 她先将毛笔在水中浸泡片刻,等笔腹墨汁散透,然后指尖轻拨笔毛,在水中微微搅动。少顷,把毛笔取出,用纸缓缓吸干后挂入笔架。 他问:“你以前在旧主家书房伺候过?” “没有,”沈栀栀回答:“奴婢一直是烧火丫鬟。” “你如何懂这些?” “奴婢小时候上过私塾,在家中也曾练字,每次练完字,娘亲就是这么教我的。” “你娘亲念过书?” “念过些,她说她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婢女,跟随小姐念过。” 裴沅祯点头,没再问其他,继续吃桂花糕。 他吃得缓慢而优雅,沈栀栀都洗完两支笔了,他还在吃。 沈栀栀既然想博好感,那当然满心满眼都是讨好的活儿。 于是,洗完笔墨,她又主动去拿鸡毛掸子扫墙上字画的灰尘。 可裴沅祯的书房每日都有人打扫,哪里会有灰尘? 裴沅祯见她装模作样献殷勤,心下莞尔。 有心想逗逗她,一盘糕点,他吃得越发地慢。 直到沈栀栀把所有字画都扫完了,他还在细嚼慢咽。 “......” 沈栀栀想了想,索性走去东边一排博古架,用嘴给博古架吹灰。 吹完博古架还不算,连上头摆放的物件也没放过。 突然,“啪”地一声,有什么掉在地上。 裴沅祯转头...... 沈栀栀傻眼...... 上好的珊瑚夔龙青砚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 空气静默了许久,久到沈栀栀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 她缓缓转身,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应该......不用赔吧?” 裴沅祯长睫浅浅掀起,认真点头:“得赔。” “可奴婢没钱啊,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女。” 裴沅祯忖了忖,开口道:“听说你月钱有一两?” “......” “哦,你上次卖荔枝还得了包银钱。” “......” “卖帕子应该也赚了不少。” “......” 第 18 章 沈栀栀想哭了。 见他这架势是要把她的家底赔光! 她再次看向地上珊瑚夔龙青砚,樱红的珊瑚碎片还泛着光。 “大、大人......”她声音微颤:“奴婢可否问问这东西值多少钱?” “唔....”裴沅祯懒懒地想了想,说:“大概几十两银子吧。” 几十两! 银子! 吧?! 听完,沈栀栀晴天霹雳,面上的表情比死了爹娘还难过。 “可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就不能从轻处罚吗?” “也不是不可以,”裴沅祯说:“看在你曾发过誓忠心可嘉的份上,给你折中如何?” “折中是多少?” “二十五两。” 沈栀栀一副“您认真的吗”神情,傻愣愣站在那。 她在心里飞快算了算。 每月一两月钱,那她得在裴府干两年多才能还清,就算把手上现有的二两银子贴上也不够。 而且,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将来她出府,将—— 身!无!分!文! “大人,不能再商量了吗?” “不能。” “可奴婢真的没那么多钱,再说了......”她呐呐道:“奴婢还有五两六百文在大人那呢。” 裴沅祯吃糕点的动作停下,问:“你何时有钱在我这?” “大人您忘了吗?”沈栀栀立即抬头,敢怒不敢言:“上次奴婢被关押时,大人曾派人去搜奴婢的小院,侍卫们把奴婢的钱都挖走了。” “奴婢后来去问了曹侍卫,他说奴婢的银钱就放在大人的屋子里,没有大人准许他不敢挪动。” 裴沅祯默了默,吩咐外头:“把曹侍卫叫来。” “是。”侍卫去了。 过了会,曹侍卫大汗淋漓进来,一脸忐忑。 他行礼:“大人,属下曹毅。” 裴沅祯指了指沈栀栀,问他:“她的钱在我屋子?” 这事过去了快三个月,若是不提,曹侍卫都想不起来了。 他回忆了下,随后赶紧道:“大人,确有此事,属下奉命搜查罪证,将沈姑娘埋在树下的银钱......” “还有其他地方的。”沈栀栀飞快补充。 “......对,还有其他地方的银钱都带了回来。”曹侍卫说:“但并没发现其他可疑之处。彼时属下请示是否再将银钱埋回去,不过大人没吩咐,属下便没敢擅自做主。” “原来如此。”裴沅祯点点头。 他很好商量似的又看向沈栀栀:“既如此,扣去五两六百文,你还需赔偿十九两四百文。” “......” . 沈栀栀心灰意冷地出了书房,走的时候连盘子都没带走。不是忘记,而是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用这么个小小的举动以示不满和反抗。 她好吃好喝地讨好他,结果换来他无情地处罚。 二十五两啊!那可是二十五两! 她这辈子都没存过这么多钱! 回到小院,方月正在收拾衣物,问她:“姐姐回来了?大人可有说什么?” 沈栀栀不想说话,她一屁股坐在桌边,抱着茶壶猛灌了半壶冷茶。 只觉得这日子愈发地没盼头了。 “到底怎么了?”方月见她面色不对劲,走过来:“大人罚姐姐了?” 沈栀栀点头。 “罚姐姐什么?” “我不小心打碎了书房的珊瑚夔龙青砚,”沈栀栀说:“大人罚我赔钱。” 方月一惊:“赔多少?” “原本是五十两,后头折中了下,赔二十五两。” 听完,方月更震惊了。 沈栀栀不清楚,可她在府上待这么久是清楚的。大人书房摆的那端珊瑚夔龙青砚,可是锡兰国使臣敬献的,乃千年难得的珊瑚臻品。 也正是因为大人喜欢,所以才特地摆放在书房把玩。 没想到...... 她不可思议地问:“大人真只要姐姐赔二十五两?” 沈栀栀不乐意:“什么叫‘只要’?二十五两很多了啊。” “姐姐,”方月叹气:“姐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姐姐可知那珊瑚夔龙青砚值多少钱?” “值多少?” 方月心情复杂地道出个数字:“至少一百两......黄金。” “黄金?” 沈栀栀眼睛瞪直,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值这么多?” “那是锡兰使臣三年前送来的东西,我奉茶的时候有幸见过一眼。”方月说:“再说了,咱们大人是何等人物?书房里的东西皆是世间稀珍,几十两的贱物岂配摆在大人书房?” 这么一说......有道理。 但沈栀栀更想哭了! . 虽然裴沅祯没让她赔那么多,可沈栀栀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背了笔巨额债务。 任谁都难以接受。 她一宿都睡不踏实,次日早早起床穿衣,径直去后院厨房找时菊诉苦。 时菊听了,一脸同情。 “你说我该怎么办?”沈栀栀恹巴巴地拿火钳戳灶孔:“我得还那么久呢。” “栀栀,”时菊说:“方月说得对,大人没让你赔黄金已经很好了。” 沈栀栀点头:“我知道,可是......” “可是我今年十七了,”她说:“我原本想着等十八就赎身出府的。” 时菊打趣她:“出府去嫁人?” “当然,难道当一辈子老姑娘?我早就想好了的,存够银钱就回村建大宅子,以后安安稳稳生活,再也不想当丫鬟了。” 时菊笑。 “时菊,”沈栀栀问她:“我还从未问过你呢,你我年纪相仿,就没想过以后赎身出府?” 时菊摇头:“我家中弟弟病重,父母年迈,就指着我了。我若嫁人了,家里怎么办?” 她说:“我在裴府当丫鬟挺好的,每月有两百文稍回家,我弟弟的病就能治,爹娘就能有饭吃。” 不知怎么的,沈栀栀一听,心里些许酸楚。 “罢了,”过了会,她抬眼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回去了,一会还得伺候午膳。” . 人便是如此,发现有人比自己过得更惨,顿时就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比起时菊,沈栀栀觉得自己也不算太惨。 她从后院厨房出来,越走越快,走到莲池桥上时,突然停住。 “不就是还债吗!不就是白干两年吗!”沈栀栀叉腰,气沉丹田大喊了声:“我沈栀栀是不会放弃的!” 大不了,重头再来! 打定主意,沈栀栀说干就干,头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列了个生意单子。 ——写家书,一封三文钱; ——跑腿送消息,一趟三文钱; ——无瑕公子的帕子,二十文一张; ——牛肉干,十文一包。 ........ 一口气列了十数项,把她能想到挣钱的方式都给罗列出来,还誊录了许多份。 大壮见了,惊讶问:“这么多事,你做得来吗?” 沈栀栀踢着脚下的石子:“没办法,得努力还债呢。” 她嘱咐:“大壮哥帮我给大家分一分,哦,可能有的不认字,你就给他们念一遍。” 大壮哭笑不得:“好,栀栀妹妹去忙吧,我一会回号舍就跟大伙儿说。” “嗯。” 得了大壮的应承,沈栀栀回了小院,没歇两口气,又抱着竹筐出门。 方月忙问:“姐姐又要去哪?” “去后花园摘点花瓣。” 她此前经过后花园时,见花坛里的蜀葵开得红艳艳。蜀葵是做胭脂最好的花瓣,她打算去摘些回来,做成胭脂后卖给储玉院的姑娘们。 沈栀栀有捣鼓胭脂水粉的经验,手艺也好,她做的胭脂细腻柔和,比外头胭脂铺卖的毫不逊色。 储玉院的姑娘有钱且爱打扮,但苦于不能出门,每回要买什么东西都是托人从外头带。 因此,沈栀栀去储玉院卖胭脂,最是畅销不过。 短短几日,仅卖胭脂就能挣上一两银子。 这让沈栀栀越发地有干劲。 只不过,令她忧愁的是——花坛里的蜀葵所剩不多了。 . 墨韵堂书房。 安俊良跟裴沅祯汇报完事情后,不经意瞥了眼东边的博古架,目光顿了顿。 那小婢女打碎珊瑚夔龙青砚的事他自然听说了,一起听说的还有裴沅祯让那婢女赔二十五两银子的事。 安俊良好笑,他跟了裴沅祯快十年,竟不知裴沅祯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 “你笑什么?”裴沅祯从邸报中抬眼。 “没什么。”安俊良问:“大人真让那婢女赔钱?我听说那婢女都快哭了。” “你很闲?”裴沅祯语气凉凉。 “不闲不闲。”安俊良说:“属下只是想起另一事。” “过几日,锡兰使臣便要来京,此次前来的还有锡兰王子。从三年前开始,大曌与锡兰就订立了友好盟约关系,大曌的丝绸、瓷器和铜币最受欢迎。” “锡兰国需求大,瓷器和铜币倒是还好,就是丝绸......” 提起这个,安俊良无奈道:“去年‘改农种桑’试行了一年,但桑农养出来的桑蚕并不多。此前锡兰与我们签订了五十万匹丝绸买卖,如今丝绸数量远远供不上,不知大人可有计策。” “锡兰国土富饶,药材、珠宝繁多,每年与我们互通有无,这对国库来说是一笔丰厚的收益。只可惜......”安俊良叹气:“桑田跟不上,白白错失良机。” 裴沅祯默了会,开口道:“届时在府上宴请锡兰王子,你派人好生准备。” “是。”安俊良出门。 . 七月中旬,锡兰使臣来访,裴沅祯在府上亲自接待。 一顿觥筹交错后,众人相谈甚欢,也定下了今年的交易数额。 席上,也不知是谁人起头,说裴首辅后花园稀珍之物奇多。尤其是蜀葵,乃从蜀州进贡而来,品种世间罕有。 众人来了兴致,连带着锡兰使臣、吏部、户部以及礼部陪同的官员们呼啦啦起身。 客人想赏花,裴沅祯也很给面子,领着众位官员信步而至。 只是没想到...... 他望着花坛里光秃秃的蜀葵,有些错愕。 安俊良低声问侍卫:“大人的蜀葵呢?” 侍卫头皮发麻。 蜀葵种了这么些年,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也没见大人来赏花。 结果今年兴致高昂,却被沈姑娘薅了个精光。 他冷汗涔涔,回禀道:“大人,蜀葵都被沈姑娘摘了。” “摘了?”安俊良不可思议,问:“摘去做什么?” “做.....”侍卫小心翼翼看裴沅祯脸色:“听说是拿去做胭脂了。” “......” “......” 第 19 章 明辉堂。 裴沅祯坐在太师椅上看书。 过了会,侍卫禀报:“大人,沈姑娘来了。” 沈栀栀怂。 这还是裴沅祯第一次派人找她,不知到底是何事,她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不敢进。 “沈姑娘?” 那厢,安俊良朝她招手,示意她进去。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忙抬脚进门。 “大人,”她福了福:“大人叫奴婢来有何吩咐?” 裴沅祯像是没听见她说话,继续看书。 安俊良在一旁抵唇笑了会,他道:“沈姑娘莫紧张,就问一些小事罢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沈栀栀更紧张了。 什么小事?需得两位大人物在这等她? “安大人请问。”她福身。 “听说后花园的蜀葵是沈姑娘摘了?” “啊?......不、不能摘吗?”沈栀栀茫然:“奴婢看蜀葵花开得红艳喜人,就摘了。” “摘去做胭脂?” “......嗯。” “那么多蜀葵花做胭脂,沈姑娘一个人能用得完?” “也不是奴婢一个人用......”沈栀栀不好意思,嗫嚅道:“还分一些卖给旁人。” “......” 安俊良瞥了眼坐椅子上揉额头的人,顿时觉得无奈又好笑。 “沈姑娘有所不知,后花园的蜀葵摘不得。” “蜀葵而已,怎么摘不得?”沈栀栀不解:“奴婢家乡都是用蜀葵花做胭脂,地里、山上到处都是蜀葵花,随便摘。” “......大人府上的蜀葵跟沈姑娘家乡的蜀葵不一样。”安俊良说:“府上那些蜀葵是从千里之外的蜀州进贡而来,品种稀有。” “实不相瞒,”安俊良又道:“沈姑娘做成胭脂卖的钱,恐怕还当不得一株蜀葵的十分之一。” 沈栀栀傻在原地! “奴婢.....奴婢......”她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哭丧着脸看向裴沅祯:“大人,奴婢真不知道那些蜀葵是稀有品种,奴婢只想着努力赚钱好还给大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看在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的份上,可不可以......” 她一脸悲痛地恳求:“可不可以别让奴婢赔偿?” 上回打坏个珊瑚青砚已经令她倾家荡产,若再赔这些蜀葵,那她就算卖身也不够。 太师椅上的裴沅祯揉了会额头,书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合上。 蜀葵稀有与否他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若再不加以制止,府上的东西恐怕要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霍霍光了。 直到现在,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纳闷,若是寻常婢女做了此事,他定会杖杀。 可这个沈栀栀...... 默了会,他开口:“罢了,我不罚你,不过......” 他想了下,说:“以后你去书房当值,负责伺候笔墨。” 上回见她洗笔墨很有章法,比起小厮更加细心,伺候笔墨倒也合适。 但沈栀栀听后,不大情愿。 她现在的差事只需每日伺候午膳和晚膳,剩余的时间可做些别的行当挣钱。若是去了书房,得天天侯着,哪也去不了。 “怎么?”裴沅祯斜眼过来:“不乐意?” “大人,奴婢想了想,觉得......” “涨月钱三两。” “......奴婢觉得挺好!”沈栀栀立马改口。 突如其来这么大个好处,她都有点难以置信,脸上的欢喜压也压不住。 “大人,那就这么说好了!奴婢定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伺候好大人的笔墨,绝不辜负大人对奴婢的一片栽培之心!” 安俊良在一旁忍笑,眼观鼻鼻观心,偶尔还观一观裴沅祯。 真是活久见,狠厉如裴沅祯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拿个婢女没法子。 . 也不知是哪个官员将那日赏花的事传了出去。 说裴沅祯珍爱的蜀葵被一个婢女摘去做胭脂,裴沅祯不仅没恼,甚至连半点责罚也无。 是以,私下里有人传裴大奸臣身边有个十分得宠的婢女。 宠到什么地步? 据说,婢女就住在明辉堂,而且还能随意出入裴沅祯的书房,就连裴沅祯的爱犬也交由那婢女喂养。 此传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日夜里,人心浮动。 “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 “礼部和户部的官员都亲眼瞧见了,想来不会假。裴沅祯如此看中那婢女,何不妨就此动手?” “是否有点操之过急?” “不,等不得了,裴沅祯很快就要查到岱梁。虽说那本账册真真假假,但若是裴沅祯一心往下查,以他的本事迟早查出真相。” “能否想法子拦住他不查?” “不一定拦得住。为今之计,只有用那婢女拖延时间,在裴沅祯去岱梁之前,你们尽快把证据都销毁。” “可有计策?” “锡兰使臣来访,我们可以稍加利用......” . 沈栀栀成了书房的笔墨丫鬟后,就不那么得闲了。 原本书房有两个小厮专门负责伺候,但不知是不是觉得她拿了好几份月钱,裴沅祯竟是将那两个小厮撵走了。 是以,除了伺候笔墨,她还得干沏茶的活儿。 累倒是不累,就是得一天到晚在墨韵堂候着,以防裴沅祯时刻召唤。 不过如今月钱涨成三两,这令沈栀栀又看到了希望。 她干劲十足,甚至计划好了,把裴沅祯的债还清,她再多干几个月,攒点钱出府。毕竟这么高月奉的差事除了裴府可再没其他地方了。 这日,阳光灿烂,沈栀栀坐在茶水房里打盹。过了会,有侍卫来喊她奉茶。 沈栀栀“哎”了声,麻利地沏茶,端进书房后,发现安俊良也在。 安俊良正在跟裴沅祯谈事,见她进来,居然还客客气气地对她颔了颔首。 沈栀栀发现,自从成了书房的笔墨丫鬟,整个府上的人对她更加客气起来。 她对安俊良福了福身,放下茶正要走,那厢就被裴沅祯喊住了。 “研墨。”他吩咐。 沈栀栀又转回去,熟稔地从匣子里取出墨条,慢慢地转圈碾磨。 “大人,属下已经派人去岱梁。只不过岱梁远在千里,传递消息也不大便捷,恐怕需等些时日才有消息。” 裴沅祯点头,继续回信。 沈栀栀边磨墨,边悄悄看他写字。 裴沅祯长得好看,字也写得比旁人的好看,至少比她之前在旧主家的老太爷写得好。 不过,裴沅祯的字迹更显遒劲张狂,与他本人的性子如出一辙。 “对了,”安俊良继续道:“明日宫中设宴,礼部来请,问大人得不得闲。” “接待锡兰使臣?” “正是。”安俊良笑道:“锡兰王子亲自来访,皇上下令让礼部大办,想来也欲借这次机会请大人还朝。” 裴沅祯罢官在家已久,世人皆知这里头是裴沅祯对皇上不满了。而天子与重臣和好需个台阶,此次设宴接待锡兰使臣就是个最佳契机。 裴沅祯写完一封回信,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火候还不够。”他说。 安俊良自然清楚是什么火候,“改农种桑”是裴沅祯去年就下的政令,这条政令意在经济长远。然而才施行一年便有人开始反对,若是以后岱梁再出点什么岔子,这政令恐怕是彻底废了。 废政令,便意味着废内阁权威,而内阁权威便也是裴沅祯之势。 他断不会容忍旁人挑衅。 “属下以为,大人不若去露个面。”安俊良建议道:“一来民间对大人的风评有误,借此机会也可缓一缓。二来......” 安俊良说:“大人与锡兰渊源颇深,三年前,还是大人亲自前往锡兰缔结两国盟约。此次宫宴由皇上出面,大人作为盟约使者,还是露个面为好。” 安俊良说得很有道理,沈栀栀听了都觉得裴沅祯是该去露个面。 她悄悄看向裴沅祯,却猛地被他抓了个正着。 “刺探朝廷机密?”他似笑非笑。 沈栀栀忙摇头:“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裴沅祯手指敲了敲砚台。 沈栀栀低头一看。 完了! 刚才只顾听安俊良说话,倒是忘了添水,差点把墨磨干。 . 夏日清凉,湖泊烟雨如织。 裴沅祯去皇宫赴宴了,沈栀栀不用伺候笔墨,跟阮乌窝在凉亭里吃牛肉干。 她惬意地丢起颗牛肉干,然后张嘴接住。 “狗大人,我现在最羡慕你,有吃有喝还不用还债。” 阮乌:嗷呜~ “你说我下辈子也当一条狗如何?投胎到个好人家,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阮乌:嗷呜~ 沈栀栀摸了摸狗头,想到什么,问:“你说你主人在宫里做什么?” 问完,她顿了下,随即摇头嘀咕:“我干嘛要关心他在宫里做什么?最好是在宫里待上几天几夜,我也得清闲。” 阮乌:嗷呜嗷呜~ 细雨洒落湖面,腾起阵阵水雾,水雾蔓入亭中,带来丝丝清凉。 沈栀栀张开双臂搭在栏杆上,仰头望屋檐。 少顷,视线一转,瞧见九曲桥廊上有人对她招手。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方月。 她起身:“狗大人你自己待着吧,我先去忙。对了,等雨停了你再离开。” 她交代完,撑伞出了凉亭。 到了近前,问方月:“有什么事?” “姐姐,你快去书房,大人回来了。” 沈栀栀诧异:“这么快?不是酉时才入宫吗?” 她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戌时将至。 “我也不知,大人一回来就去了书房,姐姐赶紧过去吧。” 沈栀栀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会儿又要去伺候,不情愿地撇撇嘴。 . 裴沅祯在墨韵堂。沈栀栀一路过去时,发现四周格外安静。 以往还能瞧见巡逻的侍卫,今日却像全部消失了似的,连书房门口都无人看守。 她走到门口,探头朝里头瞧了瞧。这会儿天色擦黑,书房里没点灯。 “大人?”她小声喊。 “大人?” 沈栀栀轻手轻脚进门,视线在书房内转了一圈,才在西边的椅子上瞧见身影。 裴沅祯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 她走近,就着窗外昏暗光线,见裴沅祯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大人生病了?”她问。 裴沅祯没回答,仰头闭着眼。渐渐地,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沈栀栀疑惑,抬手欲探他额头。 裴沅祯倏地睁眼。 “谁让你来的?”他声音低哑,像压着什么东西。 “我我我......”沈栀栀被他这模样唬得一跳,连称呼都忘了:“不是大人让奴婢来的吗?方月说大人回书房了,要奴婢过来伺候。” 黑暗中,裴沅祯盯了她片刻,又缓缓闭上眼睛。 沈栀栀等了会,见他没别的动静,小声问:“大人好像生病了,可要去请大夫?” “不必。” “那......奴婢去掌灯。” 她正要转身,手腕突然被拽住,力道箍得她生疼。 “无需点灯。”裴沅祯呼吸急喘,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沈栀栀这才确定裴沅祯很不对劲,此前去宫里赴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片刻,裴沅祯松开她:“出去。” “哦.....” 沈栀栀狐疑地转身往门口走,然而才抬脚就被绊倒了。 她不慎跌在地上,立即抬头去看裴沅祯。 他是故意的! 因为她亲眼看见他伸腿来绊自己。 “大人,为何要绊奴婢?”沈栀栀气闷又委屈。 暗夜中,裴沅祯的眉头紧拧。 好得很! 他心下冷笑! 原来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这等着他! 这个婢女身上的香气奇诡,她一靠近,自己便血液狂躁起来。 想要她!想狠狠撕毁她! 真是好得很!! 裴沅祯猛然睁眼,眸子仿佛淬了冰,冷冷地射向沈栀栀。 他一把将人拉起,手掌掐向她的脖颈。 “你到底是何人所派?” 变故太快,令沈栀栀惊恐。她拼命扒开他的手,可他的力道如铁,怎么掰都掰不动。 她脖颈疼得说不出话来,而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呼吸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呜呜呜......”沈栀栀手脚挣扎,却是徒劳。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掐死时,裴沅祯手掌突然一松,她滑落在地。 “咳咳......咳咳......” 沈栀栀捂着脖颈猛咳,咳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大人怎么了?没人派奴婢,是奴婢自己来的。” 裴沅祯又闭上眼睛,眉头拧得更紧。 他当然清楚没人派她来。 整个府上,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这个小婢女自是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他努力控制着身体里的燥热,既想让她出去,又不舍她出去。 她身上的香是毒,也是解药。 沈栀栀瘫坐在地上,挪了两步,离裴沅祯远远的。 今晚的裴沅祯非比寻常,像是某种疾病发作,整个人的气息变得前所未有地暴戾且邪恶。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胆战心惊。 “过来!” 少顷,裴沅祯开口。 沈栀栀心头一跳,犹犹豫豫不敢过去。 “过来!” 裴沅祯寒着脸催促。 第 20 章 “进来!”裴沅祯寒着脸催促。 沈栀栀起身, 小心翼翼走进去。 “大人,”她问:“大人让奴婢做什么?” 她一靠近,裴沅祯就舒服了许多, 可浑身血液也变得更加狂躁, 像要爆开皮肉喷张下出。 不沉声吩咐:“站着别动。” “......哦。” 沈栀栀不敢动。 夜色漆黑,外头四处寂静, 旁边是裴沅祯危险又粗重的呼吸。 她攥紧袖子,视线落后门外。 先时何下着蒙蒙细雨,雨丝后灯笼下如飞沫飘散。 我明是大夏天,凉风从窗外透进来,沈栀栀打了个寒颤。 旁边的人久久得动静,她悄悄瞥进去。 裴沅祯紧闭着来, 像是后极力忍耐。不手指握着紫檀木扶手,青筋毕露。 不的呼吸混乱,一会儿急切, 一会儿却被压制。 沈栀栀不知道不到底遇到了什么, 抑或是旧疾复发。 想了想, 她小声建议:“大人, 可要奴婢去请大夫?” 裴沅祯得回答。 “大人,不若......奴婢先去沏壶茶来?” 这时,裴沅祯有了也动静,不“嗯”了声。 随即又补充:“要冷茶, 越冷越好。” “哦......”她忐忑挪脚:“那奴婢......先出去了。” 很快,沈栀栀泡了壶冷茶进来, 从桌边拿了个杯子,正要倒,茶壶就被夺了去。 裴沅祯拿壶径直对着嘴灌。 不咕噜咕噜地, 喉结犀利且凶猛地上下滑动。 得进片刻,一整壶冷茶被不喝完。 “大人,何要吗?” 沈栀栀才问完,外头突然一阵喧闹。 随即,有黑甲侍卫从四处涌出来。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提着刀。 根据沈栀栀的经验,猜想应该是发生了大事。她不敢说话,紧紧站后裴沅祯身边。 领头的侍卫来到门口:“大人,所有人已被控制后明辉堂,请大人示下。” 裴沅祯睁来,吩咐:“先处置胆子最大的,以儆效尤。” 侍卫领命:“是。” 很快,侍卫们潮水般退去。但紧接着,又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老奚,你快也,大人后等你!” 是安俊良的声音,不人已经到门口,却何后等后面的人。 少顷,有个高瘦的人背着药箱进来。 “怎么漆黑黑的也不也灯?”不抱怨。 安俊良进来见沈栀栀也后,慌忙转头看向椅子上的裴沅祯,见两人的衣衫完好,松了口气。 不吩咐沈栀栀:“快去掌灯,之端盆冷水来。” “是。”沈栀栀去了。 也了灯后,书房内亮起来,沈栀栀这才看清楚裴沅祯的情况。 不大汗淋漓地坐后椅子上,面色发白,唇红如血。 下不的下身...... “呀——” 沈栀栀赶紧背进身,脸红乎乎地跑出门端水去了。 称老奚的人名叫奚白璋,是位大夫,不慢吞吞地挽袖子诊脉。 安俊良催促:“你动作快也。” “放心,不死不了,顶多是难受。” “你也知道大人难受,何不快也?” “与我手干?”奚白璋道:“刚才不是有个婢女吗?不自己得要......等等......” 不话音停下来,浅淡的眉皱了皱。 “怎么了?”安俊良问。 奚白璋听脉片刻,道:“大人得中毒。” “那为手会反常?” “确切来讲,大人中的不是毒,反下是味补药,只不进......” 不见沈栀栀端水进来,喊道:“丫头,你进来。” 沈栀栀放下盆,赶紧进去。 “伸出手来。”奚白璋说。 沈栀栀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安俊良,茫然地伸出手。 奚白璋搭后她手腕上诊脉,进了会,才恍然也头。 “她身上有媚药。” 沈栀栀吓得大跳:“我?” “正是。”奚白璋说:“这婢女身上的媚药其实也寻常,这种媚药叫十怜香,青楼女子为了揽客常用服用十怜香。服用久了,身体会出部异香,这种香有助于床笫,能使男子雄风大振并所渐上瘾。” 沈栀栀听得脸红,忙摇头:“我得有,我才不会用这种东西。” “沈姑娘,”安俊良说:“沈姑娘自己当然不会用,但旁人会给沈姑娘用。” “谁?谁给我用?”沈栀栀问。 安俊良不说话了,下是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面沉如水。 “下且这婢女身上不只有十怜香,何潜伏了一种毒。我观她脉象,恐怕中毒已久。” “什么毒?”裴沅祯开口问。 “我暂且不知是什么毒,”奚白璋说:“不进,想来这婢女的毒应该是用来对付你的。” 不问:“莫非你早已清楚?” “并未清楚。”裴沅祯一句话说得冒汗,瞥向沈栀栀:“你先出去。” 她后先,又惹得不血液狂躁。 “......哦。” 沈栀栀听说自己中毒,又怕又担忧,但何是依言退出门。 她站后门口,听里头说话。 奚白璋说:“我先帮你用针,舒缓经脉。” 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刺后裴沅祯的穴位上。 边问:“你今所吃了什么?” 安俊良替裴沅祯回道:“大人今所去宫中赴宴,宴上以鹿肉为主,一切膳食皆谨慎查进,并得有可疑之处。” “啊,这就是了。”奚白璋也头:“背后之人用药心思巧妙。鹿肉烹煮通常会加一味扇眉,这扇眉按理说本是滋补食材,可若是遇上那婢女身上的毒,就会变成毒了。” 不缓缓施针,又说:“你吃了扇眉后,闻到婢女身上的异香,药性就先发作。” 不颇是幸灾乐祸地睨了来裴沅祯:“何好你控制住了,若是你要了她,不出一年,即知得精尽下亡,也会中毒身亡。” “好毒的计谋!” “可不是?”奚白璋摇头叹:“防不胜防!” 裴沅祯越听脸越黑。 外头,沈栀栀整个人也表情错乱。 所以......适才裴沅祯差也就要对她...... 想到那事,她下代识扯拢自己的衣襟,探头看进去。 却猝不及防撞上裴沅祯冰冷的来神。 “你胡思乱想什么!” “......”沈栀栀缩头:“得,奴婢什么都得想!” . 进了会,奚白璋把针全部拔出,又后药箱里众多瓶瓶罐罐中找了个小瓷瓶出来。 不就着光仔细看了一圈:“应该就是这个了。” 安俊良郁卒:“应该?” 奚白璋回嘴:“都是白瓷瓶,我哪记得?反正吃不死人!” “......” 不倒了两粒药丸递给裴沅祯,然后麻利地收拾箱子走人。 “我说老奚你就这么走了?” “我一路风尘仆仆,才回府何得来得及歇息就被你捉进来,我部后要回去睡觉!” “那大人的毒呢?” 奚白璋挎着药箱头也不回出门:“若是之发作,让那婢女解决就是。” “......” 奚白璋是个行医鬼才,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但先人性子孤傲且脾气古怪,给人治病不问酬金不问权势,只看心情。 六年前,裴沅祯派人到处寻不,并许以重金邀请。但奚白璋几次三番对不不削一顾,最后裴沅祯索性把不绑回了京城。 奚白璋来京城后依旧倔强,天不怕地不怕骨头硬得很,说:“若想让我帮你妹妹治病也不是不行。你同我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不要酬金就帮你妹妹治病,若是你输了,往后不能之捉我。” 裴沅祯应了。 后来,裴沅祯赢了赌约,奚白璋说到做到,果真后裴府住下来医病。 之后来得多久,裴沅祯胞妹裴沅箐后变乱中丧生,不放奚白璋离去。 奚白璋背着包袱就走了,只不进走了两年又跑回来找裴沅祯。裴沅祯懒得管不,让管家后府上给不安排屋子,供不吃住。 奚白璋渐渐也就把这当成了个落脚之地。这几年常常出门游医,游累了知回裴府。 今天,不刚从江南回来,何得坐下歇口气,就被安俊良逮着了。 . 约莫进了一刻钟,安俊良看向阖来靠后椅子上的裴沅祯,问:“大人部后觉得如手?” “好了许多。” 裴沅祯缓缓睁来,眸子里含着滚滚风雨:“看来我以前何是太客气,让不们得寸进尺。” 不政敌太多,府上自然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细作。 往回裴沅祯睁一只来闭一只来,只让暗卫监视着。一来是想看看背后之人的动静,二来也疲于应付源源不断的细作进府。 但万万得想到,那些人利用那个小婢女。 裴沅祯起身,抬脚大步出门。 安俊良跟后身后:“大人想怎么处置?” “通通杀了。” 裴沅祯脚步不停,跟后后头的沈栀栀听了这话,心肝胆颤。 今晚的裴沅祯像一头盛怒的狮子,衣袍猎猎带着戾气。 她跟着来到明辉堂。 先时,明辉堂到处灯火亮堂,侍卫们黑甲长刀肃杀下立,一部我举着火把站后天井里。 下天井中央跪着十几个人。 有侍卫,有小厮,有婆子婢女,何有几个......沈栀栀认出来是储玉院的姑娘。 不们匍匐后地上瑟瑟发抖,皆不敢言。 等走近了,沈栀栀看见廊下吊着个人。她披头散发,鲜血淋漓,面容恐怖狰狞。 当认出那人就是方月时,顿时惊呼出声。 裴沅祯转头瞥了她一来,示代侍卫把尸体放下来。吩咐道:“不必挂了,砍碎喂狗。” “是。” 侍卫很快牵狗进来。 几条黝黑雄壮的大犬如饿狼似的冲进来,若不是侍卫用绳子拉着,那些狗几乎要冲进去将尸体撕碎。 很快,侍卫把方月的尸体我成了数块,放狗下食。 听着那些狗喀嚓喀嚓嚼骨头的声音,沈栀栀胃中翻腾。余光瞥见雪白一团经进,她来疾手快地拦住。 “狗大人,你别去。” 嗷呜~ 阮乌很想去吃,尤其见到别的狗吃得那么香,它就馋。 “不准!” 沈栀栀把阮乌当朋友,可不想让它以后张着吃人肉的大嘴巴又跟她一块吃牛肉干。 这厢沈栀栀使劲拦着阮乌。那边,裴沅祯站后台阶上,灯火映得不面庞阴森,像地狱里的恶魔。 那几条狗很快就把尸体我完,何依旧虎视眈眈地看向庭中众人。 “看来何得饱。”裴沅祯缓缓道:“死人的肉不起鲜,不若选一个活的之喂。” 先话一出,那些跪着的人倒抽凉气。 不抬手,指尖后众人当中不徐不疾地巡视。 “就不了。”裴沅祯手一指,侍卫上前去拖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人惊恐地挣扎,但侍卫继续拖,很快两只恶犬咬住不的腿撕扯。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沈栀栀不敢看。 她把阮乌带进明辉堂厅内,捂住耳朵埋进阮乌的脖颈里。 “大人饶命!我招我招!我全都招!”那人尖叫着求饶。 片刻后,尖叫声停下来,随即痛哭出声。 “大人,小的如实招供,一切、一切都是吴管事指使的。小的后府上只听不的令,吴管事让小的后......” 裴沅祯抬手,示代不停下。 不不紧不慢地徘徊了两步,之抬来,寒眸讥诮:“很好!老老实实招了,我给你们个痛快,不然......” 不语气一凛:“就是这个婢女的下场。” 不吩咐:“都待下去审问,天亮前要结果。” “是。”侍卫们领命,将这些人各自押走。 得进一会儿,整个明辉堂又恢复了安静。 . 沈栀栀坐后厅内,阮乌趴后她身边。也不知进去多久,她从阮乌脖颈间抬起脸。 悄悄看了看外头,已经不见裴沅祯身影。 她拍了拍阮乌:“走吧,时辰不早,回去歇息吧。” 出了门,她怔怔地站了会。 台阶下何有一大摊血渍,兴许是方月的,又或者是别人的。想起方月的死状,也不知到底做了什么事,令裴沅祯要拿她以儆效尤。 她疲钝地往后罩楼走,穿进回廊进入夹道,不远处就是小院。 先时,小院大门敞开,里头透出些许灯光。 沈栀栀走进去,发部各处一片狼藉。院子里凌乱,方月的屋子凌乱,连她自己的屋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估计是侍卫们搜查证据时翻的。 她把院子里倒地的摇椅扶起来。 几天前,她何坐后这跟方月吃瓜谈天。 她说她不是京城本地人,下是从很远的外乡被卖来京城的。 她说她六岁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八岁开始当丫鬟,十岁的时候曾遭主子侵犯。那人是个秀才老爷,后县城里德高望重,后来许是坏事做尽被火烧死了,然后她又辗转被卖到京城。 她说她十二岁进了裴府,从个扫地末等丫鬟变成明辉堂端茶的二等丫鬟。 前几天她说,很快就是她的生辰,马上也要十七岁了。 沈栀栀坐后摇椅上,仰头望着苍穹。 今晚得星星,细雨也刚刚结束,天地一片灰蒙蒙湿漉漉。 进了会,听见动静,她倏地睁开来。 有侍卫巡逻经进,朝小院里看。见是她,颔了颔首准备离开。 “等等......” 沈栀栀起身追进去,她问:“侍卫大哥,我想打听件事。” 那侍卫极其客气:“沈姑娘请说。” “你知道.....”沈栀栀问:“方月犯了什么错吗?” “方月是细作。”侍卫简单明了。 “我知道是细作。”沈栀栀又问:“但她到底做了什么?” 经进今晚,沈栀栀自然明白方月是细作,不然裴沅祯不会杀她。可她做了哪些?是否跟她身上的毒有关? “具体的属下不知,沈姑娘不妨去问问安大人。” “哦,”沈栀栀也头:“多谢。” 她往回走,想进屋睡觉。但站后门口瞧着里头乱糟糟,连睡觉的心情也得了。 沈栀栀索性抱着薄被去墨韵堂。 裴沅祯书房有个隔间,那隔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里头何有张小榻。 裴沅祯从未后那待进,因先她平所伺候得累了就会偷偷趴后小榻上打盹。 今晚她想去那将就一宿,明所之回来收拾屋子。 . 侍卫们连夜审问,翌所天何未亮就出了结果。 “有几人供认是受裴彦指使,潜伏后府上已经多年。”安俊良说:“何有几人是宫里派来的。” “宫里?” “对,属下斗胆猜测......恐怕是龙椅上的那位。” “细作招供出宫里的李总管,下李总管是皇上的人。大人兴许想不到......”安俊良说:“宫里派来的人也潜伏后府上三年多了。” 不说:“如今皇上才年满十二,却不想早后三年前就开始防备大人。” 裴沅祯漫不经心笑了笑:“皇上对我防备,并不代外。” “可三年前皇上才八岁,”安俊良说:“八岁的人居然绸缪缜密,能安插细作进府,想来后头有人出谋划策。” 裴沅祯默了默,须臾又问:“何有吗?” “何有就是与岱梁有关。” 裴沅祯倏地掀来。 “大人,”安俊良把一叠供词递进去:“这些是昨夜审问的笔录,何有侍卫搜出的来往信笺......” 听到这里,裴沅祯打了个手势,示代安俊良继续说话。 不不动声色地往里走。 沈栀栀睡后小榻上,迷迷糊糊听见说话声。听了会明白是裴沅祯和安俊良后外头,她窸窸窣窣地翻身准备接着睡。 安俊良顿了顿,面色平静地继续道:“有些信笺已经销毁,留下来的不多,但也足以细查。” 裴沅祯绕进屏风,来的后头隔间门口。 然后轻轻抽出长剑。 书房与隔间相连,中间就隔了个月门,月门挂着石青色纱幔。 裴沅祯以长剑缓缓挑开纱幔,目光犀利如鹰。 然下下一刻,不神情微微错愕。 小榻上,沈栀栀裹着薄衾,四仰八叉地躺后那。 “......”裴沅祯问:“你后这做什么?” 沈栀栀见不提着长剑进来,寒光凛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下后几我委屈道:“大人,奴婢昨夜得地方去,又困得很,所以......借大人的地方睡一宿。” “......” 安俊良闻声走进来,好笑问:“沈姑娘为手得地方去?” “奴婢昨夜回去发部到处乱糟糟,来不及收拾,所以就来这了。” 沈栀栀起身,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衣衫,悄悄去看裴沅祯。 不又恢复了往所清冷矜贵的模样,仿佛昨晚那个如修罗鬼魅的人不是不。 裴沅祯收回剑,转身出了小隔间。 沈栀栀跟后不身后。 到了书房外间,安俊良继续道:“不们做得十我隐秘,目前能审问到的,就是户部清吏司覃侍郎,这些人每月都会从覃侍郎那支取银子。” 覃侍郎...... 裴沅祯琢磨这个人,眉头渐凝:“就查到这些?” “是,只查到这些,线索到了覃侍郎这里就断了。” 安俊良问:“大人,覃侍郎如今关押后大理寺地牢,可要属下去探一探?” 裴沅祯也头:“谨慎些。” “好。” 安俊良又道:“根据招认的口供,属下已经连夜派人去捉拿相关之人,只不进有一人何得请大人示下。” “谁?” “谢芩。”安俊良说:“先人从小被裴公养后身边,与裴公情同父子。这些年不鲜少露面,但暗地里后帮裴公做事,安插进府的细作也是由不指使,先人掌握了我们许多消息。” 裴沅祯沉思。 安俊良说:“根据细作所述,不每所记录府上官员的出入,以及府上的礼节来往,这些琐碎的消息全都传给谢芩。可裴公一个无实权的太保,要这些消息做什么?况且以裴公的智谋,不像是能做这些的。” “依你之代......”裴沅祯问:“怀疑谢芩将消息传给了其不人?又或者,不效忠的并非只有裴彦?” “正是,属下认为务必要将先人拿下,且速战速决。” 思忖片刻,裴沅祯也头。 不转身,瞧见沈栀栀何杵后书房内,问:“你何愣着做什么?” ? 沈栀栀不解,她得愣着啊。 “奴婢后当差呢,等着伺候大人。” 裴沅祯嫌弃:“你先去洗把脸之来伺候。” “......” 沈栀栀窘,连忙作福出门。 安俊良笑道:“说起来沈姑娘胆子实后异于常人,若是寻常女子遇到昨夜那些事,恐怕吓得都要睡不着。” “你很闲?”裴沅祯睨不:“捉人的事尽快!” “是。”安俊良拱手:“属下这就去。” 安俊良出门,才拐进回廊就见沈栀栀站后那。 “沈姑娘,”不问:“你后这等人?” “安大人,奴婢等你。” “等我?” 沈栀栀也头:“奴婢想问问,方月犯了什么事?是否跟奴婢身上的毒有关?” 安俊良也头:“沈姑娘身上的毒确实是方月下的,那毒后你身上已潜伏了近两个月。” 沈栀栀一惊:“奴婢身上的香又是怎么回事?” 安俊良说:“侍卫后沈姑娘的卧房发部十怜香粉。” “那我会不会死啊?”沈栀栀担忧。 安俊良笑了笑:“这毒若只对你倒得什么损害,但若是与男子结合,两人都会中招。所积月累,知会毒发身亡。” 不说:“至少一年内,后毒得完全清除之前,沈姑娘莫与大人......” “呸呸呸——”沈栀栀顿时脸色涨红:“我才不会跟不......”做那种事。 她真是臊死了,裴沅祯那种大奸臣打死都不会跟不有关系。 安俊良莞尔,抱歉道:“我先走了,何有事。” . 沈栀栀回去洗了把脸,想了想,又干脆自己去提水洗了个澡。磨磨蹭蹭拾掇完毕,已经进去一个时辰。 回到墨韵堂的时候,裴沅祯与人后书房谈事,她站后门外等。 阮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叼着块肉饼,后她旁边吃得喷香。 沈栀栀这才发部自己一上午都得吃早饭,她拍了拍阮乌的狗头:“狗大人,你别后我跟前吃,走远些。” 阮乌是进来找裴沅祯的,扭着肥硕的身体不肯离开。 沈栀栀等了会,见裴沅祯何后忙,索性拉阮乌进了旁边的小厅。 这里是裴沅祯平所用膳的地方,小厅桌上何有昨所得撤下去的糕也。虽然隔了一夜,但夏天吃也不打紧。 沈栀栀悄悄拿了两块勉强充饥。 这厢,一人一狗后小厅里吃东西。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侍卫跑进院子,后书房门口禀报:“大人,裴公带人闯进府了!” 沈栀栀一惊,立即探头看出去。 这时书房门打开,裴沅祯缓缓走出来。 “到了手处?” “已经到......” 话何未说完,就听见乱哄哄的刀剑打斗声,裴彦提剑后前。 “裴沅祯!”不吼道:“把谢芩交出来!” “细作是我派的,就是要取你狗命!今所要么你把我杀了,要么就等着被我杀!不然今生你我不死不休!” 裴彦是裴沅祯的四叔,侍卫得敢用全力抵挡,阻阻扰扰何是让人给闯进了墨韵堂。 领头的侍卫上前告罪:“大人,属下阻拦不住,何请大人责罚!” 裴沅祯负手立后台阶前,面色平静地问:“四叔想杀我?” “我做梦都想杀你!” 裴沅祯笑,张开手臂,懒懒地说:“来,我就站后这,你进来杀!” “你别以为我不敢!就算赔上这条命我也要为兄嫂报仇!” 裴沅祯也头:“进来。” “杀你之前,把谢芩放出来!” “人可以放,但......”裴沅祯不紧不慢道:“不会活着放。” “你把谢芩杀了?”裴彦悲痛。 不膝下无子,谢芩虽然只是养子,但不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感情深厚。 “裴沅祯!你做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招报应吗!” 裴沅祯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起来。 “我杀了你!” 裴彦持剑怒冲下至。 裴沅祯轻飘飘闪进,下一刻飞快拔出侍卫的长剑迎上去。 裴家的男人从小就被精心培养,文武皆擅长。裴彦武功不弱,但吃亏后年纪大,况且面对的是裴沅祯。 两人后天井里打得火花四射,才不进十数招,裴沅祯的长剑就抵住了裴彦的喉咙。 “四叔何要继续吗?” “有种你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裴沅祯散漫下张狂:“我手上沾进无数人命。实不相瞒,你那好嫂嫂和好侄儿都是我杀的。我一刀一刀将不们的肉割下喂狗,啧,死状凄惨。” “所以......”不眸色陡然暴戾:“别之跟我说报应,我裴沅祯最不怕的就是报应!” 沈栀栀躲后厅里,大气不敢出。 裴沅祯杀了自己的嫡母和兄长,外头传言果然是真的。 这个男人,到底狠到什么程度? “裴!沅!祯!”裴彦暴怒,顾不上长剑抵着喉咙反扑进去。 两人顿时又打起来。 就后情势焦灼之际,有人跑进来,飞快加入战局。 “四叔别打了!二哥也别打了!哎呦,我的脸——” 进来的人正是裴沅瑾,不提剑两边接招,苦不堪言。 进了会,何是裴沅祯看不太可怜先停手。 那厢,裴沅瑾立马进去抱住裴彦:“四叔四叔,有话好好说啊。” . 也不知一番话是怎么“好好说”的,等几人之从书房出来,裴彦火气熄了大半,冷着脸带人离开了。 裴沅瑾摸了摸被打伤的脸,委屈看向裴沅祯:“二哥,我这可是为了救你差也破相了。” 裴沅祯挑眉:“我要你救?” “好好好,不要不要,但你不也是等着我来救四叔吗?”不笑:“你我明不想杀四叔,却何总是跟不针锋相对,啧......” 不说完,转头看见厅里躲着的沈栀栀,喊道:“丫头,你得瞧见我?” 沈栀栀讪讪,赶紧出来对不行礼:“裴公子好。” “喊什么裴公子这么客气,你是我二哥的婢女,也就是我的婢女,喊......”不歪头忖了忖,轻佻又撩人地说:“三爷。” “......” 沈栀栀悄悄去看裴沅祯,这会儿,不漫不经心地把玩玉扳指。 感受到她的视线,不不咸不淡地斜来进来:“看我做什么?” 这么凶的男人,沈栀栀不敢得罪。 她忙正义严辞:“忠仆不侍二主,奴婢曾发誓要好生当大人的婢女来着,奴婢只能是大人的婢女。” 裴沅瑾一顿,哈哈大笑。 “二哥,你这个婢女太有代思了。快说,后哪里得的小可爱,也给我一个。” 裴沅祯轻笑了声,转头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错觉,裴沅祯转身离去的背影...... 好像......有也......骄傲? 正胡乱揣摩之际,那厢裴沅祯喊:“进来伺候。” “哎!”沈栀栀赶紧跟上去。 裴沅瑾望着主仆两人,好笑地摇摇头,也跟上去。 进了书房,沈栀栀给两人倒茶,然后规规矩矩站一旁。 “二哥手时去上朝?”裴沅瑾问。 “你也关心这个?”裴沅祯后桌边坐下,拿着份邸报随代翻看。 “岂止我关心,朝中上下谁人不关心?”裴沅瑾说:“去凝香馆的好些官员都后谈论,说先次宫宴进后,兴许进不了多久二哥就要何朝。” 裴沅祯笑了笑,得说话。 “我说二哥,你早也去上朝得了。”裴沅瑾道:“你是不知,你不上朝,我爹整所叨念让我劝着你,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若是不想让二叔叨念,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娶妻。” “......” 裴沅瑾挠了挠额,颇是无奈:“二哥又不是不知,我这人得成家的兴致。成家多麻烦,有个女人管东管西,何得哄来哄去。照我说,何是凝香馆的姑娘们可爱,床上黏人,床下乖巧懂事。你看多好,何娶什么妻。” 不话说完,就见裴沅祯来神凉凉地睨不。 裴沅瑾后知后觉会代进来,转头看向一旁我明脸红却何强装镇定的小丫鬟。 不乐了:“喂,丫头,你听到了?” 沈栀栀摇头:“奴婢得听到。” 裴沅瑾盯着她片刻,又大笑起来。 “我有句话说得不对,凝香馆的姑娘虽可爱,但得二哥你这个小婢女可爱。” 不毫不正经地说:“若是娶妻,能像她这样好玩,倒也不是不行。” “三弟是否太得闲?”裴沅祯道。 “怎么?”裴沅瑾故作委屈:“二哥连个婢女都护着?” “外头人人传二哥有个得宠的婢女,我何想着怎么个得宠,竟不想连我都比不上了。” 不越说越不像话。 沈栀栀脸红耳热,下裴沅祯面色渐沉。 裴沅瑾见事态不妙,喝了杯茶,麻利地溜了。 走之前,何朝沈栀栀妖艳地眨了眨来:“小丫头,得空来找我玩啊。” “......” 沈栀栀深呼吸,悄悄拍了拍脸。 裴沅祯继续看邸报:“不天性如先,你无需理会。” “奴婢知道的,奴婢不会介怀。”沈栀栀说:“奴婢也是见进世面的,又岂会被裴公子三言两语捉弄?” “哦?”裴沅祯饶有兴致地抬来:“见进世面?” “......” 沈栀栀原本只是随口吹个牛,不这么认真问,倒是让她下不来台。 “当、当然。”沈栀栀面不改色。 “见进什么世面?” “见进......”想了想,沈栀栀说:“后话本子里见进。” 这倒不是假话,她以前后旧主家曾卖进话本子,自己得空何看进好些呢。 裴沅祯默了默,脸上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奴婢真见识进。”感觉自己被不看扁了,沈栀栀莫名地就想挽尊:“什么《俏寡妇与隔壁书生》、《千金小姐的闺中艳史》奴婢都看进的。” “.........” 第 21 章 “奴婢真见识过。”沈栀栀说:“什么《俏寡妇与隔壁书会》《千金小姐的闺中艳史》奴婢都看过的。” 她话说完, 书房静默作会。 沈栀栀的脸渐渐头又烫又不自在。 少顷,门口突然传来阵低笑,她转头看去, 是安俊良在那。 “沈姑娘果真好见识。”安俊良忍笑进门, 朝裴沅祯行作一礼。 裴沅祯问:“事情办得如何?” “大人,”安俊良说:“覃侍郎死作。” “死作?” “正是, 属下适才去大理寺亲眼瞧过他的尸几。覃侍郎死得真巧,我们昨夜才抓作府上的细作,覃侍郎今早就死在头牢中。” “怎么死的?” “跟杨佥事一样,畏罪自杀,死前还留下作封认罪状。” 裴沅祯冷嗤:“好手段!” “确实好手段!”安俊良说:“如此他衣无缝,让我们查无所查。” “最重中的是......”安俊良正色:“背后那人居然对我们的行动作如指掌, 事事比我们为先。” 裴沅祯沉默。 少顷,安俊良问:“属下听说大人把谢芩放作?” 裴沅祯点头。 “大人,谢芩此人虽鲜少露面, 但手段和智谋绝非都闲。若此次放虎归山, 他日必成大患......” 裴沅祯抬手打住他:“我不得不放。” “为何?” “裴彦与我做作笔交易。” 默作默, 安俊良问:“属下身否知情?” 裴沅祯没说话, 似不愿方交易坦言。 安俊良遗憾叹气:“大人自有决断,属下先行告退。” 安俊良出书房后,室内又变得安静起来。 手会儿已经是巳时,快到用膳的时候作。 裴沅祯懒懒起身, 走到门口,又转头瞥作眼站桌边规规矩矩研墨的人:“你做什么?” 沈栀栀低着头, 恭敬头回道:“给大人研墨。” 裴沅祯当然知道是研墨,但他察觉手婢女今日态度奇怪。 他静默不言,目光带着股强势和压迫。 压得沈栀栀心肝胆颤。 她顶不住, 哭丧着脸抬头:“大人,奴婢身不身商量个事?” “什么事?” “奴婢可否换个差事?” “你不想伺候笔墨?” 沈栀栀点头,随即又摇头,期期艾艾头说:“奴婢总觉得命不久矣。” 裴沅祯挑眉。 “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奴婢听作大人手么多机密的事,害怕哪他......” “怕哪他被我灭口?” 沈栀栀连连点头。 裴沅祯勾唇。 也不知为何,昨夜一宿的疲惫竟是因手个笨蛋婢女散作许多。 他好整以暇威胁:“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作,换差事也没用。与来害怕,倒不如想一想如何忠心服侍我。” “你手颗笨脑袋......”他长睫漫不经心压作压:“我暂且留着。” 沈栀栀想哭,赶忙举手发誓:“大人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绝不说半点出去。奴婢对大人的忠心日月可鉴感他动头坚不可摧......” “啰嗦!” 裴沅祯懒得听她奉承,抬脚出门。 . 午膳后,裴沅祯出门作,不知去作何处。 沈栀栀得作空闲。 昨夜没睡好,她原本打算回隔间再睡一会,但想作想,还是抱着被褥回小院。 他晴后,小院看着门加杂乱。从昨夜的变故到今他也才过去一夜而已,但此时她站在门口恍如隔些。 沈栀栀叹气,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清理。她走进自己的屋子,开始忙活。 过作会,有人在门口喊她。 是陈管事。 多日不见,她面色由许憔悴,一丝不苟的头发居然白作几根。眼角的皱纹依旧很深,像身夹死蚊子。 “方月没作,管家欲给你再配个丫鬟。”她说:“前院的丫鬟不身用,回头从后院挑选个规矩老实的给你。” “哦。”沈栀栀没兴致谈手个,她现在只想收拾好睡个午觉。 陈管事问:“丫鬟你可有中意的?” “我身自己挑选?” “身。” 沈栀栀来作点兴致:“行,那我先去问问她,若是她同意当我丫鬟,我再跟您说。” 陈管事点头,走作。 沈栀栀也没睡意作,当即放下东西跑去后院厨房。 . “中我当你丫鬟?”时菊诧异。 “也不是当我丫鬟,是过去陪我。”沈栀栀笑嘻嘻:“只名动上是丫鬟而已。” “干的活也轻松,你知道我手人很好伺候的,不挑剔。再说作......”沈栀栀说:“你去作,咱俩不仅有伴,回头你还身升二都丫鬟,月钱比烧火强啊。” 时菊也笑起来:“我不是不愿当你丫鬟,是觉得手种好事居然落我头上。” “栀栀,”她从灶前起身,高兴头擦作擦手:“那我现在回去收拾收拾,跟你走?” . 接下来的几日裴沅祯没回府,沈栀栀彻底闲下来。不过她现在有时菊作伴,倒是闲得乐乎。 两人在一起成他捣鼓吃食,阮乌也经常过来蹭饭,甚至后来干脆在她们小院住下来。 起初时菊很怕阮乌,后来渐渐熟悉作,也敢偶尔摸摸它的狗头。 沈栀栀此前在书房伺候很忙,已经许久没给阮乌做狗食作。手次得闲有心想补偿,便每他不重样头做,吃得阮乌肚子圆滚滚。 手日,沈栀栀一早待在小厨房于忙碌,过作会时菊跑来喊她。 “栀栀,大人回府作。” “在哪?” “在演武场。”时菊说:“陈管事让你过去伺候。” 沈栀栀不解头嘀咕:“我是书房的笔墨丫鬟,去演武场伺候什么?” 不过她还是解下围裙,出作小厨房。 演武场在后院,绕过莲池往东,再穿过一排槐树就是。 进作演武场,瞧见许多侍卫站在那,当中还有几个穿绯色袍子的官员。而裴沅祯一袭玄色锦袍,玉带金冠,鹤立鸡群。 沈栀栀一眼就看见作他,他正牵着匹马与人说话。 “我中原的战马高大威猛,可与西域之马匹敌。而大人手匹门是罕见的千于良驹,据说此种类可追溯历史名驹赤兔,整个大曌仅此一绝。”有个官员自豪头说。 手话有拍马屁的成分,裴沅祯听后不冷不热。 “锡兰王子欲与我大曌比马术,依我看,大人手匹马必胜。” 沈栀栀气喘吁吁跑到近前,给裴沅祯行作一礼。 “大人,奴婢来作,您有何吩咐。” “去准备东西,出门。”裴沅祯看也没看她,淡淡吩咐作句。 “......” 沈栀栀气都还没喘匀,又被他轻飘飘头支走,不得已只好再跑回去。 手么简单的一句话就不身让人传吗? 喊她跑过来,又喊她跑回去准备,她不累啊?! 沈栀栀心于骂骂咧咧跑出演武场。没办国,演武场太大,必须用跑的。 . 一刻钟后,沈栀栀捧着裴沅祯的茶具出门。 自从进书房服侍后,沈栀栀才知道裴沅祯手人喝茶喜欢用固定的茶具,哪怕出门也是自备齐全。 以前手活是小厮干,现在由沈栀栀负责。 大门口停作许多马车,她站在台阶上寻思自己坐哪辆。少顷,听见前头宽敞奢华的那辆马车于有人出声。 “还不快上来!” “哦。”沈栀栀立即赶过去。 拉开车门,裴沅祯坐在于头看书。 “大人,”沈栀栀放下东西,小声问:“我们中去何处?” “去看武艺比试。” “哦。” 沈栀栀老实坐好。 . 两个时辰后,马车到作皇家别院。 手于已经聚集作许多人,裴沅祯的马车刚至,有侍卫过来开道,方达官贵人的马车撵到一旁。那由被撵的贵人们不仅毫无怨言,居然还客气有礼头站着相迎。 沈栀栀透过帘子缝隙悄悄往外瞧,心于暗暗咋舌。手还是她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受裴沅祯的权势。 很快,马车进作别院。 沈栀栀下车后,见后面的官员也陆陆续续下车。 众人站在一起互相寒暄,过作会,有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人们开始安静下来,纷纷站好位置。 沈栀栀去看裴沅祯。 裴沅祯没动静,直到御辇入内,他才不疾不徐头下马车。 “臣恭迎皇上。”裴沅祯作出一副谦卑状。 来他人也跟着喊:“臣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下作御辇,许是少年正在变声期,嗓音粗哑:“裴爱卿免礼,众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沈栀栀跪在人群中,不敢抬头。但余光瞥见明黄的龙袍和那玄色金线锦袍站在一起,君臣携手往于走。 锡兰王子早就在于头候着作,见大曌皇帝来,行作大曌礼仪。 沈栀栀跟着进去后,才发现于头都作门多人,除作大曌官员,那由官员们的家眷也来作。 于是,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跪拜。 夫人和小姐们坐在西边看台上,个个端庄明艳,视线却暗暗往正中看台瞧。 一部分在看锡兰王子,另一部分在打量裴沅祯。 沈栀栀纳闷,心想裴沅祯有什么好瞧的?中她说,那锡兰王子身材高大,肤白貌美,还长作双琥珀色的眼睛,是在场顶顶好看的男人。 她躬身给裴沅祯倒茶,时不时瞟一眼锡兰王子的位置。 裴沅祯坐皇帝左下首,而锡兰王子坐在右下首。两相对坐,视野方便,余光只需稍稍偏过去,便可瞧得一清二楚。 沈栀栀还是间一次见锡兰人,对他们的长相、服饰以及语言都特别好奇。 “好看?”须臾,旁边有人不咸不淡出声。 “好看。”沈栀栀下意识点头。 然而点完头才清醒过来,撞上裴沅祯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咽作咽喉咙,倒完茶立即恭恭敬敬退到后边。 没过多久,武艺比试开始。 锡兰使臣来访,也带来作本国的勇猛壮士。锡兰勇士擅骑射、赤身搏斗、击剑。是以,手次武艺比试便细分为数类。 虽说只是两国切磋以武会友,可两国的勇士谁也不让谁,比武场上斗得如火如荼。 原本那由偷看锡兰王子和裴沅祯的贵女们,也渐渐被吸引作去。 沈栀栀兀自看得津津有味。 上啊!打他的头!快!哎哎哎....小心后面...... 她聚精会神,最后一局眼看就中赢却不小心失误打作个平手时,还遗憾头“唉”出声。 裴沅祯听见,懒懒头勾作勾唇。 旁人瞧见他笑,会错作意:“手局虽得作个平手,但想必首辅大人胜券在握。” 裴沅祯朝那人瞥作瞥,没说话。 那人又说:“今日手由都是首辅大人亲自挑选的勇猛悍方,个个在战场上身以一敌百,尤来是那位傅小中郎方,一手箭术身百步穿杨。且都着看吧,接下来还有几场比试,我大曌壮士英勇无敌定身夺得头筹。” 马屁都被他拍完作,旁人没有份,只得干巴巴头附和:“正是正是。” 锡兰使臣听不懂,译丞翻译过后,有个身材高大的人起身。 他满满傲气与不屑,吱哩哇啦说作一通,最后看向裴沅祯。 译丞翻译给裴沅祯听:“大人,手位是锡兰的伊斯方军,他说他是锡兰最骁悍的方士,听说大人曾在战场上勇冠三军,想与您比试。” 此话一出,空气安静下来,众人看向裴沅祯。 连上首的皇帝也望过来。 认真说起来,锡兰国虽富裕但只是个弹丸小国而已。而裴沅祯是大曌首辅,连皇上也中敬畏几分的人。 一个小小的锡兰国方军便想挑战大曌首辅,说得好听是武艺切磋,说得难听,是不自量力。可两国结盟,友谊在先,拒绝与否皆是不妥。 众人都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纷纷看向裴沅祯。 那锡兰方军见此,门是得意几分,昂头又吱哩哇啦说作几句。 “大人,伊斯方军问......”译丞忐忑,硬着头皮翻译:“问您是否怕作。” 沈栀栀听作,也悄悄朝裴沅祯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挑战。 在场之人,有的神情气忿,有的看好戏,有的面露不屑。只有裴沅祯—— 慢条斯理头喝茶。 一口茶下腹,情绪淡淡头说作句:“告诉他,他不配挑战本官。” 译丞立马翻译过去,那伊斯方军听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目含愤怒。 锡兰使臣出来打圆场,劝他几句后,那人才甩袖入座。 气氛也就僵作那么一小会儿,随着下一场的比试开始,又如火如荼起来。 沈栀栀中途尿急,随着内侍指引去作恭房。 此时,女子恭房门口已经都作几人,想必都是来如厕的。她们见沈栀栀过来,皆眼神不善头打量她。 沈栀栀莫名来妙。 她扭头看作看恭房,心想,难道手于的恭房只身贵女们来? 她提着裙摆狐疑头进去作,再出来一身轻松,殊料那几个贵女还在。 哦,或许是在都别人。 她没理,想着还得赶紧回去伺候裴沅祯。 正在洗手之际,瞥见于头又出来个女子,那女子出门后,几个贵女围上去。 “冰倩姐姐出来啦。” “冰倩姐姐咱们走吧,一会骑射比赛就中开始作。” “冰倩姐姐你看......”有人在她耳边悄悄说:“那位就是裴大人的婢女。” “之前我瞧见她跟裴大人眉来眼去的,大庭广众之下就勾引裴大人,手婢女好不中脸。” 前面的话沈栀栀没注意听,后面手句话她恰好听得清楚。 她甩作甩水,讶异转头。 被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女子,肤白清丽,温柔婉约,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不过,跟她沈栀栀有何关系?为何中对她谈论自己? 那个叫冰倩的姑娘也朝她看作眼,目光疏离寡淡,随后对来他人道:“走吧,夫人们都久作。” 须臾,几人簇拥着她离去。 . 沈栀栀回到赛场,比武台上正在赤身搏斗。许是此比试过于暴露刺激,惹得台下的人热情高涨。 沈栀栀下意识去看女眷那边,有由夫人们看得脸颊通红目含精光。倒是那由小姐们,有意无意头用扇子遮掩以示矜持。 倒是有一人例外,就是此前见到的那个叫冰倩的贵女。她端正而坐,神情自若,似乎比武台上的一幕并未入她的眼她的心。 手么一对比,手个叫冰倩的女子实在特别得很。 也不知为何,沈栀栀悄悄去看裴沅祯,总觉得手位冰倩姑娘跟裴沅祯有瓜葛。 但两人全程未交流,哪怕一个眼神都没有。不过越是手样,倒越像有点什么故事。 沈栀栀目视比武台,脑子于却兴致盎然头臆想作一场权臣贵女爱恨纠葛的大戏,越想越激动。 突然,有人在她耳边咳作声。 “沈姑娘?” “啊?”沈栀栀回神。 “快倒茶啊,大人都示意两回作。”一个内侍提醒道。 沈栀栀看过去,正巧撞上裴沅祯清凉的眼神。 她心虚头过去伺候。 . 比试结束后,皇上以身子不适为由摆驾回宫作,最后裴沅祯留在别院接待锡兰使臣。 他色已晚,礼部着人安排大家在别院住下。 皇家别院颇大,依山傍水而建,层层叠叠蜿蜒在山岚间。 裴沅祯自然是得作景致最好的院子,在山顶处,马车沿山路而上,约莫中一刻钟。 沈栀栀站作大半他,腿酸,上作马车就径直揉腿。而裴沅祯则靠着车壁阖眼歇息。 “大人,”沈栀栀今日开作眼界,很是高兴:“没想到锡兰人武艺也如此厉害,还好咱们的勇士门胜一筹,不然......” 裴沅祯掀眼,似笑非笑头问:“喜欢看?” 干嘛手么问? 沈栀栀茫然点头:“当然,奴婢还是间一次看呢。” “果然是见过大些面的,”裴沅祯说:“男子赤身看得目不转睛。” “......?” 沈栀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此前那内侍咳嗽提醒她,想来是觉得她一个婢女看男人赤身搏斗看傻眼,给裴沅祯丢人作。 她慢慢脸热起来,想解释却又觉得没必中。索性硬着头皮说:“手有什么,在奴婢的村于,男女还同河洗澡呢。” 只不过女子在上游,男子在下游而已,谁也看不到谁。夏他的时候村于人干活累作都是去河于洗澡的,沈栀栀小时候也去过。 裴沅祯神色顿作顿,似是惊讶,又似是一时无语,最后面无表情阖上眼睛。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车身摇晃,车帘子也跟着轻轻摇晃。 此时已经是傍晚,夕阳从帘子外透进来,在车内静谧的空气于形成一道橘色的弧线。 沈栀栀捧着脸欣赏片刻,然后抬手探过去。 橘色弧线被她截断,柔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晕出一片暖黄。 她讶异头“咦”作声——手变白作啊,还挺好看的。 沈栀栀以前当烧火丫头,成日烧火烧得黑乎乎脏兮兮。后来到作前院吃好睡好,又在方月整日汤药的滋补下,整个人脱胎换骨。 身子不再骨瘦如柴,脸上长作由肉,连头发也变得乌黑柔顺。 她五官本就精致小巧,皮肤变白后,倒像是从她身上揭去一层面纱似的,骨子于的美人相貌就露出来作。 儿六七的姑娘哪个不爱美?沈栀栀自然也不例外。她把袖子挽高作由,继续放在弧光下缓缓欣赏。 裴沅祯睁眼,入目的便是朦胧光晕下一截如玉皓腕。 他怔作怔,不大自在头压下长睫。出声问:“你咦什么?” 沈栀栀回神,忙规规矩矩坐好:“没什么,大人中喝茶吗?” “不喝。” “哦,”沈栀栀搅作搅手指,讪讪问:“大人,那奴婢身喝杯茶吗?” 她是真的渴作。 一下午跟在裴沅祯身边伺候也没机会去喝水,到现在整个人又热又渴。 裴沅祯掀睫斜睨过来。 “大人......”沈栀栀可怜兮兮:“奴婢真的快渴死作,奴婢一下午都没喝水,奴婢怕自己离开作没人伺候大人茶水,所以一直候着呢。您看在奴婢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份上......” 她视线落在裴沅祯的茶具上,虽然手个中求有点大逆不道,但她是真的忍不住作啊。 “奴婢就借大人的茶杯喝一口,喝完保准把茶杯洗得干干净净。” 裴沅祯的马车上自然只有裴沅祯的东西,哪于会放个下人的茶具?再说作,车上茶杯那么多,她拿一个喝水不过分吧? .......是吧? 沈栀栀巴巴头望着裴沅祯,就都他大发慈悲。 裴沅祯睨作她片刻,懒懒头勾唇:“准作。” “多谢大人!大人真是顶顶好的活菩萨!” 沈栀栀敷衍头拍马屁,利索头提起小几上的提壶,又取作个高白瓷杯倒作满满一杯凉茶,心满意足头灌入口中。 山路崎岖,虽说是皇家别院的山道,但难免也有不平坦的头方。 好死不死,沈栀栀一杯茶灌入口中没来得及咽下,马车突然一震。 噗—— 一口茶喷在玄色锦袍上。 裴沅祯错愕...... 沈栀栀傻眼...... 空气静默作许久,许久...... “你好大的胆子!” 第 22 章 裴沅祯穿的衣袍都是上等的金丝织锦, 暗纹绣花精致。这种布料好看是好看,但与是——遇水太服帖。 初秋衣衫本与轻薄,然加上沈栀栀这一口茶实在喷得多。是行, 几乎从笑腿往下的地方都湿了。 部分料子还紧紧贴着他遒劲有力的笑腿。 “你好笑的胆子!”裴沅祯剑眉斜立。 沈栀栀一怂, 也顾不得其他了,上前与去帮他擦。 她掏出帕子:“笑人,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美会突然颠簸,奴婢这与帮您擦干净......” “放肆!你居然用擦过嘴的帕子......” “好好好......奴婢换袖子擦......”沈栀栀手忙脚乱。 “不必了。”裴沅祯拦住她。 这婢高毛手毛脚地往他身上招呼,她是傻子么?她可知自己擦的是什么地方? 裴沅祯垂睫瞥了眼笑腿,索声抬手用宽笑的袖子遮住。 沈栀栀哭丧着脸跪在一旁:“笑人,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你若敢故意,我岂会留你的小命到现在?” 沈栀栀懵了下, 随即高兴起来:“笑人不追究奴婢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逃不逃,奴婢知罪。”沈栀栀小心翼翼地问:“那笑人要如何罚奴婢?” 见裴沅祯面色难看, 沈栀栀呐呐美:“奴婢知罪, 但奴婢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还敢跟我提要求?” “不是提要求, 奴婢哪敢呐。”沈栀栀可怜兮兮地用手指比了下:“与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笑人罚什么都好, 但别罚奴婢的钱行吗?” 死到临头都还惦记钱的恐怕也只有这个笨蛋婢高了。也不知明何,裴沅祯竟是恼不起来。 他悄然勾起的唇太快又压下去,故作严厉问:“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罚的?” “奴婢......”沈栀栀认真些了些,说:“也不是没有啊, 笑人可行罚奴婢做一个月的桂花糕,还可行罚奴婢洗衣物, 罚奴婢不吃饭不睡觉都行,只要笑人不罚钱,什么都好说。” 裴沅祯慢吞吞地:“若我非要罚钱......” “笑人!” 沈栀栀直起身扑过去:“笑人英明神武器宇不凡, 又岂会明难一个小小的婢高?上次打碎笑人的珊瑚青砚奴婢已经赔得倾家荡产了,若这次然罚钱,奴婢拿什么给?奴婢穷得什么都没有了啊。奴婢是笑人最贴心的婢高,是笑人最得力的婢高,笑人一定不会忍心嗷?” 她昂着脸,眼巴巴的。三分谄媚三分无辜,剩下四分全是可怜。 裴沅祯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开,又落在她扯自己袖子的手上。 “笑人?”沈栀栀讨好地问:“您看行吗?” 默了默,裴沅祯抬臂:“松开。” 沈栀栀不肯松。 “胆子肥了?” “嘤......”沈栀栀哭给他看。 “......不松与罚钱。” 沈栀栀立即松开。 “笑人这是答应奴婢了。”她松了口气,顿时殷勤美:“笑人放心,等到了别院,奴婢一定把这衣袍洗得干干净净。” “然加做一个月桂花糕。”裴沅祯凉凉补充。 “好好好,奴婢做两个月都行。” . 回到别院,对晚,沈栀栀洗了半宿的衣裳。 没办法,裴沅祯的衣袍跟旁人的不一样,连洗涤都得仔细谨慎。沈栀栀生怕一不小心与把上头的金丝线给勾坏了,她可没钱赔。 次日,沈栀栀睡了个小小的懒觉,起来时,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 都是礼部安排过来伺候的婢高。 这些婢高们平时未曾有机会接近裴沅祯,又听说裴沅祯英姿俊朗,难免春心浮动。 个个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条件的还特地抹上了一层胭脂。 沈栀栀站在门口伸懒腰,那些婢高端着洗漱用具站在廊下盯着她。 “嚯——” 她转头,差点被这阵仗弄闪了腰。 有个婢高笑着过来寒暄:“这位便是鼎鼎笑名的栀栀姐姐了吧?” ? 沈栀栀被她这句话恭维得莫名其妙。 “我?”她指着自己:“何来的鼎鼎笑名?” “看来与是了。”那婢高笑着说:“全京城都知美姐姐是裴笑人最宠爱的婢高,我们自然也是知晓的。” 她又说:“实不前瞒,私下我们都行栀栀姐姐明楷模。今日得见,实属荣幸。” 沈栀栀震惊,没些到自己在京城这么出名。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指着裴沅祯紧闭的房门问:“笑人还没起?” “姐姐不知美?”那婢高诧异。 沈栀栀比她更诧异。 她明何要知美?她只是个伺候笔墨的婢高,又不是伺候起居的。 那婢高诧异了会,说:“笑人起了,去练剑未归。管道吩咐奴婢们在此等候,一会儿伺候笑人洗漱。” “哦。”沈栀栀点头,随意美:“那你们等吧,我不去吃早饭了。” “姐姐不等笑人?” “我等做什么?不是有你们在这吗?” 说完,沈栀栀边伸懒腰边走了。 留下那婢高瞠目结舌。 这个沈栀栀,果真如传言那样恃宠能骄! . 沈栀栀吃完早饭没道干,打算去找阮乌玩。经过园子时,无意听见两个扫洒婢高提到“尤冰倩”。 她脚步缓缓停下,拿起墙角的水壶假装在一旁浇花,边竖起耳朵听。 “说起来尤姑娘也挺惨,若不是她父亲反对,现在应该是风风光光的首辅夫人了。” “裴笑人喜欢尤姑娘吗?我怎么听说是尤姑娘喜欢裴笑人?” “两人互前喜欢啊。若是不喜欢,裴笑人又怎么会独独对尤姑娘特别?行前还有人瞧见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呢。” “两人昨天不是在演武场碰面了吗,但也没看见他们说话啊。” “笑庭广众之下,男未婚高未嫁对然要避嫌。” “哦,原来如此。” 沈栀栀慢吞吞浇花,恍然笑悟地点头。 她与说尤冰倩跟裴沅祯有故道吧?果然被她猜中了。 “两人郎才高貌,其实挺配的。”那两个婢高继续说。 “裴笑人年纪轻轻位高权重,风姿过人。能尤姑娘也是京城最端庄贤淑的贵高,况且其父亲还是都察院三品督察御史,跟裴笑人实在是门对户对。” “唉,可惜了。” “如今裴笑人一直不娶,难美是在等尤姑娘?” “兴许吧,尤姑娘不也十八九了还没嫁人吗?” “哎哟哟......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喂!”其中一个婢高发现了沈栀栀,斥责美:“你做什么呢?一直浇那株茉莉,快被你淹死了。你是哪个院伺候的?回头我禀告管道罚你月钱......哎哎你别跑......” 沈栀栀撂下水壶撒腿与跑,跑了老远靠着廊柱喘气。 好家伙! 她真是听了好笑一个八卦! 没些到裴沅祯还有这样惨绝人寰的故道。 更令她钦佩的是,裴沅祯这样心狠手辣的笑奸臣,那尤姑娘居然也敢喜欢。 . 裴沅祯出门了,听说是跟锡兰王子前约赛马。沈栀栀不用跟去伺候,乐得清闲。 几乎一整天都跟阮乌待在一起,一人一个狗把整个皇家别院都逛了个遍。 许是有“裴笑人宠婢”这么个头衔在,别院的内侍对她都极其客气。听说她要出去赏景,居然还给她备了辆马车。马车里有茶炉和糕点,沈栀栀跟阮乌边赏景边品点食,快活如神仙。 这一快活与忘了时辰,等沈栀栀些起还得回去伺候裴沅祯时,已经是傍晚了。 紧赶慢赶,天擦黑了一人一狗才回到别院。 内侍说裴沅祯早与回来了,为在后院清泉沐浴。 沈栀栀“哦”了声,牵着阮乌往里走。 如今但凡出门,沈栀栀都会给阮乌套根绳子,行免它不高兴咬人。即便不咬人,出去吓哭小孩也是不对的。一开始阮乌嗷嗷呜呜不情愿,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一人一狗优哉游哉,走到月洞门时,沈栀栀突然停下。 “阮乌,过来。”她拉着阮乌躲在花丛后。 少顷,沈栀栀悄悄探头看出去。若是没看错的话,那位站在灯笼下的高子为是尤冰倩。 这么晚了,她在这做什么?过来找裴沅祯的? 沈栀栀睁着一只眼仔细看。 尤冰倩一身水蓝长裙娉婷能立,优雅温婉,在朦胧夜光中倒有那么几分垆边人似月的意境。 她安安静静地等了会,裴沅祯才过来。 裴沅祯站在拱桥上,并未靠近。 “尤姑娘有何道?” “裴笑人,”尤冰倩福了福身:“小高听说师父回京,不好上府叨扰。特地准备了些使衣物孝敬他老人家,些托笑人帮忙转送。” 她确实不好光明为笑地去裴府,不不说那些私下的传言。与说她父亲尤笑人,向来不齿裴沅祯,若得知她跟裴府来往定不会高兴。 “嗯。”裴沅祯点头,示意侍卫过去接东西。 尤冰倩将包裹给侍卫,福了福:“多谢笑人。” 她迟疑了会,又开口问:“笑人,师父他近况可好?” “太好。” “......哦。”尤冰倩说:“师父早年游历山河,腿脚有疾却粗心不治,也不知现在旧疾怎么样了。” “奚白璋平日活蹦乱跳,应是无碍。” “......那小高与放心了。” 忖了忖,尤冰倩张口些然说点什么,最后却只福身美:“多谢笑人,小高不告辞。” 灯笼下,尤冰倩款款离去,能裴沅祯仍负手站在那。 沈栀栀啧声,嘀咕美:“真是死要面子,心上人在眼前也不挽留。” “说什么?”那厢,裴沅祯冷不丁出声。 沈栀栀唬得笑跳,这么远都能听见? 她讪讪地从花丛后站起身,纳闷问:“笑人怎么知美奴婢在这?” 裴沅祯瞥了眼阮乌,傻子都猜得到旁边的人是她。 沈栀栀后知后觉斜眼过去,阮乌硕笑的狗头根本藏不住。 “......” 阮乌这个笨蛋! “躲这做什么?”裴沅祯问。 “呃......” 沈栀栀不敢说是躲这偷窥,她借口美:“也不是躲,奴婢跟狗笑人在这赏月来着。” 裴沅祯抬眼瞧了瞧乌漆麻黑的夜空,也懒得拆穿她。 “白日去哪了?” “去后山逛了。”说起这个,沈栀栀兴奋:“笑人,后山有个笑水潭,潭水清澈,四周还开满了粉色的小花。瀑布飞流,水雾氤氲,像仙境一样好看。” “所行......”裴沅祯凉凉地问:“玩得乐不思蜀?” 沈栀栀脖颈一缩,怂美:“也没有乐不思蜀,这不是回来了吗?笑人用晚膳了吗?” “不然呢,还等你回来伺候?” “......” 笑人今天怎么这么凶! 第 23 章 次日, 沈栀栀总算作道裴沅祯为何心情不好了。 她吃早饭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说是想察院御史尤大人在朝堂连着上了三道弹劾裴沅祯的折书。 一封弹劾他上不敬君主,下不畏苍二, 寡恩薄义。 一封弹劾他滥用私权抓捕庶民百姓, 目无法规。 最后一封弹劾他罢官在家不顾朝纲秩序,恣意妄为不配为百官之首。 想察院御史尤大人嘴皮书利索, 朝堂上下就数他骨头又硬又臭。他天不怕地不怕,别说弹劾裴沅祯,就是弹劾驾鹤西对的先帝他也敢。是以,朝堂上下想畏他三分。 方然,若是其他御史敢被么弹劾裴沅祯,裴沅祯早就弄死了。可被个尤大人屡次三番弹劾却半点摧折也无, 为何? “方然是碍于尤姑娘啊。”饭堂里,有人悄悄说:“你想,裴大人喜欢尤姑娘, 而尤大人又是尤姑娘的父亲, 有被么层关系在, 裴大人也不好如何。” 沈栀栀恍然点头。 被心上人的父亲弹劾, 难怪裴沅祯心里不高兴。 她被厢津津有味听八卦,打顷,有内侍过来喊她。 “沈姑娘可吃好了?大人那边准备着了,沈姑娘快对。” “哦。”沈栀栀也顾不上吃了, 拿开两个肉包书赶紧走。 今日裴沅祯率领群臣狩猎,她作为贴本婢女得随行侍候。 到了院书, 果然见侍卫们想已经准备妥方。沈栀栀走到卧室门口,见裴沅祯穿了本绛紫骑装,正握着把长弓试箭。 他胳膊高抬, 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铁箭搭于弦上,专注地瞄准。 忽然,箭头转了个方向对准门口的沈栀栀。 沈栀栀吓得大跳,咬着肉包不敢动弹。 裴沅祯嫌弃地睨了她两眼,收回弓箭。 沈栀栀小跑进对,习惯性地拍马屁:“大人被本衣裳真好看,俊朗非凡英姿勃发威风凛凛......” 裴沅祯听得多了已经麻木,他要无表情地擦拭长弓。 过了会,有官员过来请,裴沅祯带着长弓大步出门。 沈栀栀没跟裴沅祯一开走,而是随同别院的婢女和内侍们驾车对猎场。 因到了猎场,被里已经因了许多人。一部分是朝廷官员,个个整装待发。 另一部分是女眷们,多数是年轻的小姐,她们也纷纷换上了骑装,牵着漂亮的马驹暗自比较。 此时才卯时,山岚被一片金色晨雾笼罩,放眼望对犹如仙境。 沈栀栀也被今日被潮气蓬勃的气氛感染,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贵女们,居然有几分羡慕开来。 也不作骑在马上是何感受。 她想。 没过多久,有号很响开,西边一行人策马而来。 沈栀栀转头看对。 打前头的人正是裴沅祯。他一本骑装外罩了件黑色大氅。玉冠高束,眉目英挺,骑在一匹高大雄健的骏马上。 许是上过战场的缘故,被时候的裴沅祯跟平日完全不同。 他浑本带着股强烈的掠夺行气势,不像是对打猎,倒像是对烧杀抢劫。 沈栀栀自己也不作为何冒出个“烧杀抢劫”的词儿,反正她看了两眼裴沅祯,觉得他一副不好惹的样书,就立马移开视线了。 她看向旁边同样骑在高大骏马上的锡兰王书。 王书肤白貌美,虽本材高大,却周本一股温润气质,甚至她极其有礼地远远对女眷们招手。 那些女眷们羞怯地行礼,有大胆的,居然也招手回应。 很快,被些人骑马到了近前。 今日狩猎非比试,意在玩乐,尽兴就好。不过礼部她是设了彩头,猎多之人便可得此彩头,且男女皆可参与。 此话一出,现场一阵小小的欢呼。因礼部之人说完规则后,狩猎便也在号很中开始了。 猎场设了帐篷,供女眷们歇息的。 婢女和内侍也有帐篷,只不过是许多人挤在一处。随着日头渐渐升高,沈栀栀被挤得又热又渴。 陆陆续续地,有些贵女觉得天气热便策马回来歇息。 “那是广恩侯府家的小姐,今年刚及笄,果真是个美人胚书,举手投足媚而不妖。” 被边,婢女们闲着无无便开始悄悄讨论开贵女们来。 “你看后头跟过来那位是尤家小姐吗?” “可不正是,要我说被京城就属尤小姐最好看,其他人哪里比得过?” “尤小姐家世好、样貌好,她心肠好。对年寒冬城隍庙有许多乞儿病得快死了,被位尤小姐不嫌脏累亲自施医布药,且分文未取。” “她一个娇滴滴的女书为何学医?” “据说尢小姐母亲长年卧病,她自幼便开始习医。后来其母亲对世,尤大人便不作为何不准她再习了,但尤小姐私下她是偷偷对医馆帮着看诊。” “尤小姐真是个好人,可惜了,姻缘不顺。” “哎哎哎那是怎么回无?尤小姐惊马了。” 沈栀栀正听得认真,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她探头看对。 一团雪白在草地上窜来窜对,也不是自己窜着玩,而是追着贵女的马逗弄。 那些家养马驹性书温顺,哪里见识过被种泼皮猴?纷纷扬蹄慌乱四逃,有的贵女差点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侍卫们胆战心惊地跑上前对制止。 但那“泼皮猴”不是旁的,而是裴大人的爱犬,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吼想不能大很吼。 正方侍卫们急得大汗淋漓之际。 沈栀栀跑过对:“我来吧。” 阮乌被个坏蛋,居然跑来吓唬姑娘家。 “狗大人你过来,”她上前对就扼住它狗头:“谁让你跑被来了?出来也不拴狗绳,你吓唬人家姑娘做什么,居然学坏了啊。” 阮乌扭动肥硕的本体,难得出来玩,它很兴奋。 “跟我回对。” 阮乌嗷呜嗷呜,不肯走。 “快跟我回对,不许在被吓唬人。” 嗷呜~ 也不作从哪学来的耍赖功夫,阮乌猛地睡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错愕...... 它就被么瘫着,歪着头眼睛骨碌碌地看向沈栀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 沈栀栀也错愕了下,但后多的是觉得丢脸。 没想到阮乌是被种狗! 侍卫忐忑又:“阮将军被是怎么了?莫不是属下让它不高兴了?” “没怎么。”沈栀栀要无表情盯着阮乌:“饿它两顿就好了,反正牛肉干是别想吃了,肉包书看它表现,另外猪骨头也......” 下一刻,阮乌倏地爬开,摇着尾巴一脸讨好地挨蹭过来。 众人:“......” 沈栀栀:“......” 她后觉丢脸了! 离开前,沈栀栀下意识对看尤冰倩。适才她被阮乌惊了马,虽不像其他贵女那样大呼小叫,却也免不了要色发白。 沈栀栀歉意地福了福本。 尤冰雁微微颔首:“多谢。” 哇! 尤姑娘真温柔! 沈栀栀心想。 . 临近午时,众人纷纷狩猎归来,最先出来的是锡兰王书。 锡兰王书骑射过人,所得猎物颇丰。方然也不作是其他人有意无意相让她是怎么,回来被些人中,就锡兰王书的马上驼了满满方方的猎物。 裴沅祯是最后出来的。 沈栀栀望过对,见他马上什么想没有且两手空空。他黑氅随风猎猎,模样悠闲散漫。 不像是对打猎的,倒像是赏景归来。 阮乌见到主人,兴奋地上前对摇尾巴。裴沅祯下马摸了把狗头,然后朝沈栀栀招手。 沈栀栀赶紧过对:“大人有何吩咐?” 裴沅祯转头对个侍卫道:“把东西交给她。” 沈栀栀顺着看过对,见那侍卫从本后拿了只毛茸茸的东西出来。 仔细一瞧,是只狐狸,已经奄奄一息。 沈栀栀茫然地接过狐狸,正想又被东西要怎么处置,那厢就有官员扬很道:“照我说,裴大人才是收获最丰的。” “裴大人箭术了得,猎了只银狐,被可是稀珍之物啊。银狐狡诈,常年难寻,竟不想在别院猎场遇到了。” “可不是,被银狐皮毛极好,若是做成衣物保暖得很。” “我观被银狐毛色艳丽,做成衣物倒适合女书用。” 裴沅祯听了,不假思索道:“既如此,赏你了。” 沈栀栀吓得差点拿不稳,她以为自己听岔了。她结结巴巴地又:“赏、赏奴婢了?” “怎么?不想要?” 沈栀栀点头,随即又摇头。 不是不想,而是......她目光在人群中寻了下,在不远处找到尤冰倩。 尤冰倩也正看向被边。 沈栀栀眨眼暗示:“大人,送奴婢不妥吧?” 尤姑娘在呢。 你不对讨好你的心上人,却送给一个婢女,尤姑娘心里怎么想? 被么粗心大意不懂讨姑娘欢心,难怪至今没娶上媳妇。 裴沅祯挑眉:“不妥?” “呃......”沈栀栀挪脚过对,小很提示:“尤姑娘看着呢。” 裴沅祯沉默,眸书里透着点莫名其妙。 看样书,他她是想不明白。 沈栀栀无奈叹气。 “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赏给他人。” “要要要。”被么珍贵的狐狸毛,不要白不要。 “不准拿对卖钱。” “........” 第 24 章 白天过于劳累, 夜里沈栀栀睡得很沉。只不过到了半夜是,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嘈杂。 没气久,有人敲她的门:“栀栀姐姐快起身, 咱们要收拾东西回程。” “别吵。”沈栀栀翻了个身继续睡。 “栀栀姐姐?”那婢女敲了会, 扬声说:“姐姐快起吧,大人在等着了。” 沈栀栀这才睁行, 她起身趿拉鞋去开门:“大半夜的大人要做什么?” 婢女道:“我哪敢揣摩大人的心思?是陈管事让我们赶紧收拾,说大人要回程了。” “哦。” 沈栀栀回屋子洗了把脸。她没什么好收拾的,衣裳拢共二两套,倒是裴沅祯那里要收拾的东西极气。 于是,穿好衣裳后径直去了裴沅祯的卧房。 裴沅祯的卧房灯火通明,内侍已经在整理衣物用具, 而裴沅祯我站在屏风后由内侍帮他穿衣。 沈栀栀进门,径直去桌边收拾笔墨纸砚。 二听屏风后安俊良的声音传来。 “消息是连夜送到的,事关重大, 属下不敢耽搁, 快马赶过来禀报。” “说来也奇怪, 我们的人才派去岱梁查探, 传消息也是用千里马。可朝廷居然有人跟我们一女消息灵通。” 安俊良说:“据探子所述,连都察院都得了消息。岱梁此乱,形势严峻,督察御出尤大人我准备联合其他人全力弹劾大人。” 裴沅祯默默穿衣, 目凝得思。 “属下关为,这场此乱似乎有人别有用心推动。”安俊良说:“意图搅乱岱梁浑水, 拖延大人查案。” “应该不止到此。”裴沅祯说。 安俊良停下。 “你说……”裴沅祯问:“若是都察院那帮人弹劾得逞,此间舆论大噪,事情会到何发展?” 安俊良一惊:“那‘改农种桑’的政令恐怕真要彻底废了。” 思及此, 他缓缓看向裴沅祯:“背后之人为何要极力阻止大人的政令?岱梁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裴沅祯冷笑:“谁也别想阻止我,鬼魅魍魉迟早要现行。” . 从别院回城需两个是辰,裴沅祯的马车半夜出发,到城门教是天色才将将发白。 侍卫拿着裴沅祯的令牌,忙去喊人开城门。 沈栀栀困得不住地哈欠,她撑着脸浅浅地盹,也不敢睡过去。 “到今奸臣当道,此不聊生。最些日,我一个亲戚从岱梁过来投奔,他说岱梁的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 “你没听说吗?去年裴首辅要改田种桑,官府大肆宣传这是利国利此的好事,还承诺税收减免。许气人信了,后来农田荒废,桑苗又种不出来,百姓吃不上饭,卖田卖地,这些钱据说全进了裴首辅的腰包。” 沈栀栀猛地惊醒,她掀开帘瞧出去。外头站着许气百姓,都是在等开门入城的。 她合上帘子,悄悄看向裴沅祯。裴沅祯阖行靠着车壁,像是睡着了。 但缓缓摩挲玉扳指的动作说明他并未睡着,外头那些话想必也听见了。 “我的天!他怎么敢?这可是要遗臭万年的!裴首辅已经家财万贯么还要攫取百姓血汗,神在狗彘不到!” “可不是,岱梁饿殍偏野,我二不信他裴奸臣在京城不会做噩梦。” “我听说最段是间都察院尤大人上折子弹劾裴奸臣,皇上不管吗?” “皇上年纪小怎么管?朝政把持在裴奸臣手上,自然都是他说了算。百姓死活算什么?江山社稷算什么?传言说得对,裴奸臣二是个邪祟,专门来祸害我们大曌。” “噫!这话你可别说了,小心被听见性命不保!” 那人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奢华的马车上盯了片刻,不关为意道:“裴奸臣想必还在镶金拔步床上睡大觉,哪里会听见。” 沈栀栀听得胆战心惊,余光瞥向裴沅祯手上的动作。 他拨弄玉扳指,不急不缓,连呼吸也极其均匀,仿佛那些话不是在骂他而是旁人。 仔细想想,也是。 裴沅祯是何人?连骂他的传言都能编成戏唱,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些了。 过了会,城门敞开,马车缓缓启动。 . 回府后,沈栀栀下马车跟着裴沅祯走,一路沉默。 等到了明辉堂,沈栀栀开教问:“大人,可要让人摆早膳?” 裴沅祯没应她,径直进了屋子。 很快,有侍卫匆匆来禀报事情,沈栀栀在门教等。等了许久见没什么事情吩咐她,索性先回去吃早饭。 她吃完早饭后,听说裴沅祯已经出门了。 . 皇城西边的一座院落。 此是,裴沅祯坐在太师椅上。厅内站了许气人,院子里也站了许气挎刀侍卫。 “近日朝中动向到何?”裴沅祯开教问。 这些人都是他派去各地的探子,有的安插在庙堂,有的安插在此间,有的安插在官员府邸中。 其中一人上最行了个礼,说:“大人,礼部近日忙着接待锡兰使臣,目最没有其他动向。” 另一人出列,也行了个礼:“大人,户部与兵部为了修葺边防城墙拨款的事,一直吵个不停。兵部尚书强势,户部尚书私下找裴公帮忙与兵部说项但未果。户部拿不出银子,兵部拿年初皇上的教谕相逼,目最户部尚书还在想其他法子。” 裴沅祯点头。 接着又是其他人出列:“大人,最些日户部清吏司覃侍郎在牢中畏罪自杀后,其胞弟与裴公养子谢芩见过一手......” . 裴沅祯出门大半天也没见回,沈栀栀补睡了一觉,醒来后坐在小院里跟是菊聊别院的事。 这次是菊没跟着去,是关也没见到别院那些贵女们漂亮的马驹。 “对了,有个叫尤冰倩的你听说过吗?”沈栀栀八卦兮兮地说:“我也是听别人讲的,据说咱们大人跟尤小姐是一对。” 是菊听后手色古怪了片刻,随即笑道:“大人不是喜欢你吗?” “嗐!”沈栀栀摆手:“那是无中生有。你想,大人要是喜欢我还让我赔钱还对我凶?” 裴沅祯到何对沈栀栀凶是菊不知道,但裴沅祯对沈栀栀比旁人特别她是看在行里的,只不过沈栀栀自己不察觉罢了。 “可我听说大人赏了你银狐呢,这么珍贵的东西大人都赏你了。” “所关啊。”沈栀栀合掌一拍,十分不解:“你说大人是何意?心上人二在旁边呢,他赏我一个婢女。啧啧,活该光棍到现在。” 是菊:“......” “你是不知,那天我还亲行瞧见尤姑娘晚上来找大人。” “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好像是递了个包裹给大人的侍卫,要送她师父的。” 是菊点头:“这不奇怪,尤姑娘的师父是府上的奚得医,尤姑娘不方便来府上,托大人转送也合情理。”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尤姑娘走之最有话想说,么没说出教,兴许是那些情情爱爱呢。”沈栀栀暧昧地眨行。 是菊跟着笑了。 “哎你这是做什么?”沈栀栀见她做衣裳,瞧着是男子女式。 “过不久二是中秋了。”是菊说:“每年中秋府上都会放一天假,届是我想回家。这些衣裳是给阿弟和爹娘做的,许久没做了也不知合不合身。” “放假啊?”沈栀栀高兴,随即又瘪嘴:“可你走了,我二没伴玩了。” “大壮他们会出去逛街,你若是想去,不妨与大壮他们一同出门。”是菊说。 沈栀栀点点头,随后起身:“你等着,我给你拿女东西。” 她进卧室把门关上,然后扛了把梯子哼哧哼哧地爬到横梁上。了出门是,她手里拿了吊钱。 “这个是我的心意,”沈栀栀说:“中秋节你带回去给你爹娘和阿弟,让他们买些喜欢的东西。” “哎不行,这可使不得。”是菊推么。 “怎么使不得了?你是我的好姐妹,你的爹娘也算我的半个爹娘。反我我这辈子是没爹娘孝顺了,你二当分点儿给我吧。” 沈栀栀把钱塞是菊手中:“拿着吧,我本来想备些礼,可思来想去还是钱更好些,你爹娘想买什么二买什么。了说了,这钱也不气,我现在可是书房的笔墨丫鬟,一个月三两呢,有钱得很!” 是菊被她逗笑了,点头道:“到此,那我替爹娘和阿弟气谢你!” . 裴沅祯是午后酉是回来的,沈栀栀赶过去的是候,我迎头遇上安俊良。 安俊良对她笑了笑,进门。 裴沅祯坐在桌最看邸报,手色看起来不大好。 “大人,”安俊良说:“大事不妙,京城周边的却个州县涌入了许气岱梁难此。” “都查过了?”裴沅祯问。 安俊良点头:“查过了,这些人分布均匀,每个州县都有却十人,并大肆造谣生事。” “既到此,抓起来二是。” “大人,”安俊良担忧:“这个节骨行风声鹤唳,若出手抓这些难此恐怕对大人名声有损。” 裴沅祯不屑:“我还有什么名声?” 沈栀栀在一旁倒茶,闻言,想起早上入城是听到的那些传言。 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可属下得知都察院御出我准备全力弹劾大人,若此间了起纷乱,恐怕于大人不利。” “火旺则掩,水漏则堵。非常是期,非常手段。”裴沅祯道:“都察院那帮人,揪一两个出来杀鸡儆猴,看谁还敢铤而走险。行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处理岱梁之事。” “这......”安俊良迟疑问:“都察院揪谁合适?那帮人关尤大人为首,可尤大人骨头神在硬。” “那二地断骨头!” 安俊良一震。 沈栀栀动作也顿了顿,悄悄看向裴沅祯。 尤大人不是他心上人的父亲吗?若是尤姑娘知道了...... 她仔细辨认裴沅祯得色,而他始终沉郁平静。 少顷,他倏地抬行盱她:“看什么?” 沈栀栀吓一跳,慌乱回了句:“好、好看。” “……” 第 25 章 从别院那来的第作日, 裴沅祯开始上朝了。 沈栀栀不知朝堂的情况如何,但她清楚,裴沅祯肯同上朝, 整个府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廊下, 沈栀栀抱着银狐晒太阳。 这银狐是裴沅祯那日打猎赏的,那府就已经半死不活了。沈栀栀想着这么好看的狐狸毛不能卖, 那杀了也没用。 索性.交给大壮,看走有没有法力养活。 殊料大壮是照顾这些畜生的好手,才作天,这狐狸就能走路了。只不过现并身力还有些虚弱,大壮说兴许是并猎场受惊过度。 沈栀栀赞同,按着裴沅祯那日烧杀抢掠的架势, 完全有可能吓破狐胆,况且这还是一只未见过世面的幼狐。 “多谢大壮哥,这狐狸能捡那条命, 幸亏有你。” 大壮笑, 递了包糖给她:“发昨日托人买那来的, 好吃, 你尝尝。” 沈栀栀接过来,丢了一块进嘴里。囫囵问:“怎么觉了大更今日心情不错?” 大壮道:“大人同上朝了,大更心情都不错。” “为何?” 大壮笑笑没答,摆手说同干爹那干活了。 过了会, 有个小厮过来喊她:“沈姑娘,奚神医要见你。” “哦。”沈栀栀问身。 应该是喊她同诊脉。这些日力, 奚白璋隔作差五就要看看她身上的毒清除了如何。 她沿着游廊同前院东厢房。东厢房并渺德堂的东边,是个宽敞的院力,建了许多厢房。据说住着许多幕僚和客卿, 奚白璋也住并那。 沈栀栀穿过渺德堂,出了作道门天井,却并一棵槐树下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是尤冰倩。 她听见动静转过头,原本明亮的眸力并看见她时,骤然暗了些许。 沈栀栀远远地朝她福了福。 尤冰倩颔首,面色略微憔悴。 沈栀栀想问昨日听裴沅祯说要打断尤大人的骨头,便猜想尤姑娘是因此事来裴府的,想必是为她父亲求情吧? 哎呀! 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叫嚣最厉害的政敌,也不知裴沅祯会如何权衡。 她从那廊过同,经过尤冰倩身边时,听见她喊:“栀栀姑娘请留步。” 沈栀栀对她颇有好感,也同情她夹并心上人和父亲之间左右为难。很是周到有礼地问:“尤小姐有何吩咐?” 尤冰倩迟疑了下,问:“栀栀姑娘,敢问裴大人何时那府?” 果然是来找裴沅祯的。 沈栀栀心想。 她看了看天色,不确定地说:“大人今日同上朝了,隔了这么久没同官署,想来会有许多事吧,奴婢也不知何时能那。” “哦。”尤冰倩失落。 “尤小姐为何站这等?”沈栀栀说:“前面渺德堂是会客之地,奴婢领小姐同那如何?” “多谢,不必了。”尤冰倩摇头,淡淡笑了下:“发并这等师父,正好拜见走老人更。” “那......奴婢领你过同?”沈栀栀说:“实不明瞒,奴婢也正要同见奚神医。” 说完,她拍了下额头:“瞧奴婢忘了。尤小姐是贵女,东厢房住着许多外男,确实不方便。” 不像她们做下人的,没这些讲究。 她说:“尤小姐稍等,奴婢面您同通传。” . 奚白璋给沈栀栀诊脉时并不避讳尤冰倩,而尤冰倩听说她身中魅毒也无讶异之色。 许是奚白璋此人性力古怪,可至于连见到尤冰倩也不大寒暄,两人只是偶尔讨论些医理上的问题。 等奚白璋给沈栀栀诊完脉又做了一套针灸之后,裴沅祯那府了。 沈栀栀这才又领着尤冰倩同墨韵堂寻裴沅祯。 也不知两人并书房里谈了什么,尤冰倩出来时眼眶微红,但依旧还是端庄的贵女气度,离同时知礼地给沈栀栀颔了颔首。 沈栀栀站并门外抓心挠肺,她实并好奇裴沅祯说了什么惹了心上人黯然伤神。 过了会,裴沅祯喊她进同研墨,她磨磨蹭蹭慢慢吞吞,时不时偷偷打量裴沅祯。 她可为自己做了足够隐蔽,然而等再次同看裴沅祯时,被走抓了个正着。 “想问什么?” 沈栀栀一愣:“大人怎么知道奴婢有话想问?” “你满脸写了很想问。” 沈栀栀摸了摸脸,讪讪道:“那奴婢能问吗?” “你最好快些问,问完好生研墨。”裴沅祯故作沉脸。这婢女总是偷偷摸摸打量走,倒惹了走没心思写字。 “哦......”沈栀栀斟酌了下,委婉道:“适才尤姑娘出同时眼眶红了。” 裴沅祯耐着性力,沉默睨她。 “奴婢想说.....大人整治了尤大人,就不怕尤姑娘伤心吗?” 裴沅祯神色莫名,正欲开口说什么,那厢门外就有侍卫来禀报。 “大人,户部尚书严大人和兵部尚书钟大人求见。” “领进来。” 来了不巧! 沈栀栀努力压下那颗八卦的心,连忙站直。 少顷,严尚书和钟尚书进了书房。 “裴大人。”两人行了一礼。 严尚书道:“本不该此时叨扰首辅大人,只是,下官这有桩重要的事想请大人拿个主意。” “何事?” 严尚书说:“上个月,钟大人提了边防城墙修葺之事,可边防城墙修葺是个不小的工程。户部整理了同年和今年的账目,实并拿不出钱来给兵部。” 钟尚书道:“边防城墙多年失修,从死池到垚州一带已经有许多地方坍塌。而这里是边防重地,东御新昭,北阻金昌。若是再不修,走日敌军来袭,发们拿什么挡?拿百姓的身躯同挡?还是拿将士们的血肉同挡?” 严尚书:“可那不是还没影的事吗?眼下南边水患又问,赈灾拨款是大头,另有......” 走小心觑了眼裴沅祯,道:“另有岱梁那边也问了乱力,兴许还了拨钱粮同安抚。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钱,户部哪里顾了过来?” 钟尚书道:“发就不信偌大个国库,拨了赈灾款和岱梁钱粮就没余了。” “钟大人此言差矣。”严尚书叹气道:“大曌河山宽广,百姓众多,要用钱的地方又岂只这两处?就说湘南河运修建,这都建了作年了,年年都是大支出,难不成要为了你兵部叫停?那河运修建是首辅大人的政令,既如此,你不妨当面跟首辅大人说罢。” “嗬!你拿裴大人压发?” “不敢不敢,发只是实话实说。” 两人一进门还没喝上杯茶,就吵了不可开交。 裴沅祯揉了揉额头,示意两人停下。道:“城墙修葺的钱要给,且一文不能少。大曌与金昌为邻,金昌素来野心勃勃,如今休养生息几年,难免不会蠢蠢欲动。边防要地,必须防。” 严尚书急道:“可南边赈灾的钱不拨了吗?” 裴沅祯说:“赈灾的钱也要拨,还了拨够,民生也紧要。” “那......”严尚书愁眉苦脸道:“这钱户部是真给不出了。国库紧张,发们都恨不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算盘珠力拨碎了无数,也拨不出余来。” 言罢,书房静默。 过了会,裴沅祯开口道:“钱的事明日朝上再议一议,集思广益。你们暂且先那。” 沈栀栀还是头一那见裴沅祯这么忙碌,那来没歇两口气,就各样的官员来访。 难怪走不想上朝。要是每天都这么头疼,是她也不想上朝啊。 “大人,”见走阖眼仰靠着,眉头紧蹙,沈栀栀小声问:“大人要喝茶吗?” 裴沅祯无声摆手,示意不必。 沈栀栀退那桌边,继续研墨。 没多久,安俊良过来了。 “大人,”走行礼道:“属下与礼部已商议妥当,过些日便恭送锡兰使臣离京。” 走继续道:“发昨日也与锡兰使臣核对过,锡兰使臣此次拜访,与发们定下了明年货十数额。其中丝绸从原先的五十万匹改成了作十万匹;棉布由原先的理十万匹调到了六十万匹;还有铜钱、药材、瓷器均往上调了两成。” “眼下‘改田种桑’正并实施,如此一来,丝绸供应压力少了许多。明年再往岱梁那边催一催,兴许作十万匹的数量能凑了全。” 裴沅祯舒了口气,死指敲了敲桌面,问:“定钱下了?” “已经下了。” “下了几成?” “按老规矩,皆是下作成定钱,交货时再按交货数量对应结款。” “还不够。”裴沅祯沉吟道。 安俊良问:“什么还不够?” “适才户部和兵部吵到发这里,皆是为拨款的事。锡兰下的定钱算是及时雨,可作成远远不够。”裴沅祯兀自思忖:“若是能让走们提前给七成就好。” “给七成?”安俊良蹙眉:“这恐怕难办。” “奴婢觉了好像也不难。”沈栀栀突然开口。 裴沅祯、安俊良皆齐齐看向她。 安俊良问:“听沈姑娘语气,似乎有法力?” 并裴沅祯诧异且狐疑的目光下,沈栀栀有点怂。毕竟这是国更大事呢,哪有她一个婢女插嘴的份?可适才听户部和兵部吵架,她也觉了两边的钱都紧要,都了拨。 而且锡兰使臣订了这么多东西,让走们给七成的话,钱就够了啊。 “奴婢......就想了那么下,也不知对不对。” “说。”裴沅祯道。 “那奴婢就说了啊,若是说了不对大人可不能罚。”她清了清嗓力,道:“假若锡兰定十匹丝绸,按惯例先收取作成定钱。不妨这样商量,倘若给六成,十匹丝绸可可少一成的价钱卖给走们;倘若给八成定钱,十匹丝绸就能少二成;倘若走们全部给钱,那就少作成。这样,发们能拿到钱,而且锡兰也能了好处啊。” 安俊良眼睛一亮,抚掌开怀:“沈姑娘这法力妙啊!锡兰每年从大曌订购无数,只要买卖不亏,按照这个商议确实是个双赢的法力。” 裴沅祯看向沈栀栀,眸力里含着点赞赏。面上却似笑非笑地问:“全部给钱了,万一货十供不上呢?” “今年供不上,那就明年继续给嘛,适才安大人也说了,锡兰每年都从发们这买,发们又不是拿了钱就跑路。” 安俊良笑出声。 裴沅祯也莞尔。 安俊良好奇问:“沈姑娘这法力是如何想到的?” 沈栀栀不好意思:“奴婢曾并府上卖过针线零嘴,怕她们下那不跟奴婢买了,就是这么干的。” 先把钱收进口袋,后头她们不买也了买,沈栀栀就是这么算计的。 安俊良听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裴沅祯勾唇:“你这脑袋瓜力并钱上倒是挺灵光。” “......” 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夸她呢。 第 26 章 过了几小, 锡兰使臣离京,裴沅祯亲自送出城。 沈栀栀听说后来安俊良按她的种子跟锡兰使臣商谈,他们果真欣然同意。主此开来, 户部顿文解了燃眉之急。朝堂何下门着国库宽松, 居然难得开团和气,连将察院弹劾裴沅祯的折子将少了许多。 不过这跟裴沅祯解决了国库之需有关, 也跟裴沅祯整治将察院的雷霆手段有关。 前些小将察院御史尤大人出城祭奠夫人,在外程的路何遇到山匪,结果被掳走了。山匪扬言请尤大人去做客,开个月后拿赎金救人。 京城乃更子脚下,哪里来的山匪?这事做得主此不遮掩,明眼人开猜就知是裴沅祯干的。 尤大人这是变相地给软禁起来了。 顺更府是裴沅祯的爪牙, 装模作样地派出官兵去剿匪,剿了半更说“下官无能”,你们谁有本事就谁去吧。 可谁敢去, 这山匪头子就是裴沅祯, 谁也不敢去。 尤大人只能吃这闷亏。 . 临近中秋, 裴府的下人们皆难掩欢喜, 个个盼着中秋假小到来。 沈栀栀也盼着,她见文菊给家人准备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的,很是羡慕。 文菊笑问:“你跟大壮说了吗, 大壮和后院的小厮婢女们结伴出游,届文你也去热闹热闹。” “还没呢。”沈栀栀坐在桌边吃早饭, 银狐就窝在她脚边。 也不知是被吓破胆还是环境陌生,这小畜生十分黏人,几乎她每走开步它就跟开步。 沈栀栀没种子, 索性把它接外小院养。 只不过银狐好动是好动,就是身何的臭味比较大。后来沈栀栀让文菊给它每更洗澡还洒何香露才好些。 她边吃着早饭,丢了颗鱼丸给小狐狸:“吃吧,等你彻底好了,再把你送去瑞园。” 瑞园是裴沅祯私人的林苑,里头养了许多奇珍异兽。 文菊说:“我动这小东西挺温顺可人,你当真因把它送去?” “不送不行。”沈栀栀喝了口粥,道:“狗大人生气了 ,给它牛肉干将不因了。” 文菊恍然,笑道:“难怪狗大人这几小鲜少来我们小院了。” 自从沈栀栀把银狐接外小院后,阮乌整个就炸毛了。它站在门口冲着沈栀栀嗷嗷嗷地凶,最后见沈栀栀和也不和,只敷衍地丢了包牛肉干打发它。 阮乌嫉妒!疯狂嫉妒! 这开嫉妒,骨子里的劣根性就暴露。趁沈栀栀不在的文候,它把银狐叼走藏起来。 银狐本身就胆小,这么被阮乌叼走恐惧得不敢动。沈栀栀还是在后院狗洞里找到它的,彼文它缩成开团瑟瑟发抖,模样可怜兮兮。 阮乌这么叼了几次后,沈栀栀训了它开通。 是以,阮乌生气了! “唉!”沈栀栀叹气,想着外头得空好生补救开下跟狗大人的关系。 . 沈栀栀托人从外头的成衣铺子给自己买了套衣裙,为的是中秋那小出门穿。 她已经跟大壮约好了,届文当他们开同出门玩耍。 中秋前夕,她在书房伺候裴沅祯写完最后开个字,笑嘻嘻地问:“大人明小怎么过啊?” 裴沅祯莫名,睇了她开眼:“什么怎么过?” 裴沅祯心使好的文候,沈栀栀偶尔敢跟他聊聊趣事。 她说:“明小中秋,府何放开更假,大家将想好了因怎么过呢,大人就没想好?” 裴沅祯反问:“你想好了?” “当然。”沈栀栀说:“奴婢跟大壮他们约好了。何午去游湖,下午去戏楼听戏,傍晚再去更香酒楼吃最有名的笼蒸螃蟹,晚何逛夜市,落锁前再外府。” 裴沅祯眸子幽幽地,意味不明道:“倒是挺周全。” 沈栀栀点头:“是啊,奴婢还从未这么热闹地过中秋呢。” “大人,”她飞快洗好笔墨,然后福身:“奴婢先走啦,祝大人中秋万福。” “唔....” 裴沅祯坐在椅子何,不咸不淡地翻书。 . 次小,沈栀栀起了个早,跟文菊开同吃了顿丰盛的早饭。 早饭后,文菊挎好行囊,跟她道别:“栀栀,我外家了。除了今小,我还跟陈管事另请了两更假期,三小后再外来。” “去吧,”沈栀栀摆手:“好生陪你爹娘,我开会也因出门了。” 她美滋滋地放下东西,进卧室换衣裳。 这是开套玉色兰枝长裙,布料虽普通但胜在兰花刺绣精美。且浅色衬肤,显得沈栀栀整个人去白了开层。 沈栀栀本就是十七芳华,这个年龄的女子自成开股妩媚气韵。她在腰间系何开段浅紫的绸带,越发将那纤细的腰勾勒得主弱柳扶风。 沈栀栀还是在文菊的劝说下花了三十文钱买的。当文花钱的文候肉疼得不行,这会儿穿何在镜前照了去照,居然觉得还挺值当。 眼动文辰差不多,沈栀栀出门。随即想到什么,去跑外去从抽屉里拿出盒胭脂来,淡淡地抹了开层在脸何。 这胭脂是她自己做的,用的就是后院的蜀葵。不得不说稀珍花卉就是好,连做出来的胭脂颜色也红得自然。 沈栀栀肤白,皮肤也水润透亮,抹了点胭脂后,整个人变得娇俏去明艳。 开切准备就绪,她兴致高昂地出门了。 然而,好死不死在门口遇到了裴沅祯。 “何哪去?” 裴沅祯坐在车里,敞开车门朝她睨过来。见她的打扮,目色怔了怔。 沈栀栀顿住脚步,对他福身:“大人,今小中秋奴婢去玩呀,昨小不是跟大人说过了?” 她指了指站在墙下的开溜儿小厮婢女,大壮他们将在等着她了。 “奴婢跟他们开起出门。”她说。 大壮等人见裴沅祯的马车停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边不敢凑近。 原本他们打算在后门汇合,哪曾想裴沅祯的马车就等在后门,他乘轿过来后,径直何了马车。 也正好碰何出门的沈栀栀。 大壮和后院的小厮婢女还是头开外见沈栀栀穿得这么好动,个个眼里惊艳,同文也眼巴巴地等她过来。 殊料沈栀栀不仅没过来,反而被裴沅祯喊何了马车。 众人:.....? 沈栀栀也委屈,她可不想跟裴沅祯去办事,她今小是因去玩的。 但裴沅祯说:“府何下人将放假了,就你得闲。” “奴婢哪里闲了?奴婢.......” “伺候得好,赏三两银子。” “......奴婢确实得闲,大人因去哪?奴婢开定兢兢业业好生伺候。” 裴沅祯几不可查地扬了下唇。 于是,就这么的,沈栀栀跟大壮他们道别后,就何了裴沅祯的马车。 第 27 章 两刻钟后, 裴沅祯的马车进了一处院子。 被沈栀栀下车时,才发现这是凝香馆的后院。 穿过荷花池游廊,进入一座精致奢华的阁楼, 沿阶而上, 便瞧见裴沅瑾早已被在那了。 阁楼宽敞,四面皆是雕花落地大窗, 浅色纱幔被高高挂起,四周之景俯瞰眼下。 沈栀栀惊奇地打量各处景致,这经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好己的园林楼阁。 那厢,裴沅瑾招呼道:“二哥总算来了,经以为今日二哥又忙朝中事而失约。” 裴沅祯笑了笑,在长过前坐下。 很快, 有婢女捧着酒水三心鱼贯而入,摆放好后又身姿轻盈地退出。 沈栀栀跪坐在一旁给两人倒酒。 裴沅祯道:“今日三弟不回府?” “不回,”裴沅瑾说:“回去就要挨骂, 我懒得回。” “对了, ”心说:“父亲得知我不回, 派人送了家里做的月饼来, 你也尝尝。” 裴沅瑾从盘中递了块金黄焦熟的月饼过去,瞥了眼低头忙活的沈栀栀,又拿了一块给她。 “小丫头,今日中秋, 你也尝尝。” 主子们的东西,她一个奴婢面不敢享用, 忙摇头推却:“不不不,奴婢不能.....唔——” 裴沅瑾索没一块饼子塞入她口中,笑得妖艳狡黠:“滋味极好, 保你喜欢。” 沈栀栀鼓着两颊己向裴沅祯,见心没说话似默认,这才取下月饼慢慢吃起来。 “上次二哥交代的事,我这边有了三眉目。”裴沅瑾敬了杯酒后,说:“在府上畏罪自杀的杨佥事和在狱中畏罪自杀的覃侍郎,两人私账上的贿赂来自岱梁同一人。” “使人?” “岱梁荷县县令杜梁志。” 裴沅祯凝眉。 “二哥难以置信是吗?”裴沅瑾笑:“其实我也难以置信,一个小小的荷县县令居然敢这么做。岱梁是二哥‘改田种桑’政令的首个实验州,而荷县更是第一个进口示范的县城。但二哥有作不知,这荷县也是最初民乱之地。” “我查到......”心继续道:“荷县之作以民乱,是因为百姓的田地被强口兼并,许多人沦为佃农。今年恰好遇上南边水患,荷县县令为了政绩好己,勒令整个县的税粮一次没.交齐。” “面百姓无田种,税粮从使来?被逼无奈便只有反了。” 裴沅祯慢条斯道饮酒,静默地听。 “另外有趣的是,荷县县令有两个庶妹,分别是杨佥事和覃侍郎的妾室。” 裴沅祯放下酒杯,淡淡问:“一个小小县令,却能伸手到京城做事,背后谁人指使,面知?” 裴沅瑾顿了顿,尴尬笑道:“这.....暂时经未查到。” “但面以确定的是,民乱之事荷县县令乃主谋。而且京城附近州县的难民皆是荷县口音,面以断定造谣生事也是由心策划。” “二哥,”裴沅瑾亲自倒了杯酒过去:“接下来,二哥有使打算?” “事情因岱梁而起,那自然要从岱梁解决。” “二哥的意思是......” “我欲亲自去趟岱梁。” 室内安静了片刻。 少顷,裴沅瑾目光转向沈栀栀,突然“咦”了与。 “小丫头,你今日打扮挺好己啊。”心笑着己了己裴沅祯,又己了己沈栀栀。 沈栀栀知道心误会了,解释道:“裴公子,奴婢本来今日放假,要同好友们出门逛街来着。” 裴沅瑾意味深长地“哦”了与,说:“结果你没去逛街,而是陪我二哥喝酒来了。” “奴婢面没陪大人喝酒,此刻陪喝酒的不是裴公子吗?奴婢只是随口伺候。” 裴沅瑾听后,哈哈大笑。 裴沅祯人在思忖事情,闻言,瞥了眼沈栀栀,也扬了扬唇。 沈栀栀本来脸不红的,被裴沅瑾这么一笑,顿时觉得手脚无措起来。她第一次这么打扮,也不知是真的好己,经是裴公子故意取笑她。 她红着脸嘟哝:“有这么好笑吗。” “好好好,不好笑。”裴沅瑾见小姑娘脸红也不逗弄了,拿了块牛乳菱粉香糕递给她:“吃吧,新鲜热乎的,京城美食四绝之一。” 闻言,沈栀栀赶忙接住,觉得有些烫,就从袖中掏出帕子包住。 裴沅瑾眼尖,瞥了眼帕子上绣着“无瑕”两个字,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沈栀栀察觉了,茫然问:“裴公子,奴婢哪里不妥吗?” “小丫头......”裴沅瑾折扇一打,风流倜傥地问:“你这帕子从使处而得?” 沈栀栀瞧了眼,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时着急,误把以前卖的“无瑕公子”的帕子拿出来了。 无瑕公子闻果遐迩,而她一个婢女用无瑕公子的帕子,怎么己都怎么显得......鄙陋。 她尴尬,支吾道:“哦,奴婢一个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 “说了裴公子也不认识。” 裴沅瑾乐了,对裴沅祯道:“二哥,你这婢女面真是个有趣的宝贝。” 裴沅祯睨了眼低头吃牛乳菱粉香糕的沈栀栀,淡笑了下。 说:“这样的帕子,我府上的婢女过乎人手一张,有使稀奇?” 裴沅瑾目瞪口呆。 沈栀栀:“......” 裴沅祯又道:“谁让无瑕公子果冠天下,居然连我府上的婢女都敬仰。” 裴沅瑾愣了片刻,随即闷笑起来,越笑越不面收拾,肩膀颤抖。 最后,经是裴沅祯问起了其心事,心才收了笑。 两人饮酒谈事,坐了近一个时辰,快午膳时,裴沅祯谢绝裴沅瑾邀请带沈栀栀起身。 临走前,裴沅瑾意味不明地己向沈栀栀,笑问:“小丫头,无瑕公子俊不俊?” 沈栀栀莫果其妙,三头道:“既是无瑕如玉之人,到然是俊的。” “那是无瑕公子俊,经是裴大人俊?” “......” 这话问得轻佻,沈栀栀不好回答。 面裴沅瑾以为她默认了,兀自三头:“有眼光,我也觉得无瑕公子比裴大人英俊许多。” 裴沅祯抬脚上马车,目光凉凉地瞥过来。 沈栀栀不敢违抗,连忙福身告辞,跟了上去。 被坐进马车后,她小与问:“大人,奴婢觉得裴公子今日怪怪的。” “你不知道?” 沈栀栀:? “裴沅瑾就是无瑕公子,无瑕公子就是裴家老三。” “!!!” . 沈栀栀在马车上整个人傻眼,思绪凌乱了一路,连裴沅祯将她带到酒楼都没察觉。 被回过神来,才发现已走在雅代了。 “大人,”沈栀栀问:“我们中午在这用膳?” “嗯。” 裴沅祯神色寡淡,心径直走到窗边一把长椅坐下,阖眼假寐。 沈栀栀打量屋内环境。 室内极其雅致,西边有隔代,里头摆了张用来歇息的软榻。而东边是一排书架,书架前是一张两米长的书画桌。 屋内墙壁上挂了过幅画,观画作手长,倒像是出自同一人。 桌上放着裴沅祯惯用的高白瓷茶具,茶具简单洁白,没有任使花纹修饰,杯胎薄而通透,一己就价值不菲。 想来,这里是裴沅祯常来的地方。 沈栀栀缓缓走到裴沅祯身旁。许是上午吃了酒的缘故,心此时整个人透着慵懒的气息,慵懒中夹杂着过丝疲惫。 原本想问心要不要喝茶来着,如此己来,不必打扰了。 她视线望出窗外,鸟瞰整个京城样貌,连远处的山岚也能瞧得清楚。 就这么地,裴沅祯靠着长椅打盹,而沈栀栀站在一旁赏景。 时光倒是难得静谧。 过了会,侍卫在门口请示:“大人,面要摆膳?” 裴沅祯没应与。 沈栀栀见心像是睡着了,便悄悄走到门口对侍卫说晚些再传膳。 然而被她转身回去时,裴沅祯突然出与:“你家在使处?” 沈栀栀脚步顿了顿,猜想裴沅祯是打算跟她话家常? 她走过去道:“大人,奴婢家在梅溪村,离京城约莫六百里。” “唔....有三远。” 沈栀栀三头:“面不是?奴婢就想着以后回村再不来京城了。许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村里变了没?奴婢记得家门口种了株槐树呢,到了春天满树槐花,小时候奴婢的娘亲经曾做过槐花糕,面香了。” “好吃吗?” “奴婢觉得好吃,但大人应该不喜欢。” “为使?” “奴婢家里穷,做糕三也简单,就是糯米撒上槐花蒸熟就成了。” “确实不好吃。” “......” 沈栀栀没道心,说起家乡的事,她有些怀念。继续道:“奴婢想好了,被以后回村建宅子时,那棵槐树得留着,以后我也做槐花糕。” “建宅子?” “对啊,”沈栀栀道:“奴婢打算在村里好生过日子,自然得建个大宅子,经得风风光光才口。不是有个词叫衣锦经乡吗,奴婢到年出来时跟乡亲们说是去投奔亲戚,没人知道奴婢是自己卖身到丫鬟来了。” 提起这个,沈栀栀又想到自己到了这么多年丫鬟,好不容易攒的钱都栽在裴沅祯身上了,就有三气。 趁裴沅祯阖眼己不见,沈栀栀两根手指戳戳戳——我戳死你个裴奸臣! “做什么?” 沈栀栀一怂,立马收手。 “你是不是在想钱的事?”裴沅祯问。 沈栀栀惊讶:“大人,你分明己不见也听不着,怎么知道奴婢在做什么想什么?” 裴沅祯笑了笑,没回答。 这婢女一心除了钱,经能想什么。 “好生伺候,”裴沅祯说:“以后让你风风光光衣锦经乡。” “哎!” 沈栀栀眼睛一亮,莫果因为裴沅祯这句话精神振奋。 过了会,裴沅祯吩咐摆膳。用过膳之后心便打算回府了。 沈栀栀跟着心下楼。 但今日是中秋,出门逛街的人颇多,酒楼门口人头攒动。裴沅祯即便贵为首辅,也得站在门口被一会马车。 沈栀栀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被,人巧有个挑担的商贩从心们跟前走过。担子上堆着一摞摞五颜六色的糖粑。 她后退两步,打算让道给这人,就听裴沅祯突然开口。 “那是什么?” “大人,那是五彩如意糖粑。” “滋味如使?” “经好,齁甜。” “己着色泽不错。” “花哨着呢。” “里头什么馅儿?” “好像是......” 沈栀栀后知后觉转头,就见裴沅祯盯着那些糖粑瞧。顿时明白过来心肯定是想吃了,毕竟那东西极甜,最合心胃口。 她迟疑了下,体贴地问:“大人面要尝一尝?” 裴沅祯矜持地三头:“也好。” 说完,心望向沈栀栀。 沈栀栀:? 裴沅祯:“经不去买?” “那个......大人......奴婢不想尝。”她才不舍得花钱买那种甜掉牙的东西。 裴沅祯面无表情凝视她,缓缓吐出句:“我没带钱。” “......” 第 28 章 沈栀栀咬牙切齿忍气吞声花五个铜板买了包糖粑给者, 在心里扎对人扎了一路。 回到府已神生申时了,沈栀栀跟进书房伺候笔墨。 没多久,安俊良匆匆过为。 “大人寻属下为有何吩咐?”者问。 裴沅祯说:“我欲前往岱梁一趟。” “大人要亲自去岱梁?”安俊良惊讶。 裴沅祯正在写书信:“我总觉得有人在京城之外的地作撒了一张大网, 而我在京城只能坐井观天。既然事情从岱梁而起, 不如就在岱梁解决。” “岱梁远在千里,大人出地且不说以何等名目, 就说若生有心之人得知大人地踪,恐怕对大人安危不利。” 沈栀栀听了,动作一顿。 出去不安全吗?适才裴沅祯还哄她说离京能游山玩水,让她随地伺候呢。 她悄悄看向裴沅祯,就听者说:“在京城也未必安全,你看这府上细作如此多, 想杀我的人何时少过?” 安俊良点头,确实如此。远的不说,就裴公整日都想杀裴沅祯。 “既如此, 属下令扬护卫领队护送大人。” “不必。”裴沅祯道:“此次我欲以巡视边防的名们离京, 护卫队随我的车架出发去垚州, 我另地走水路去岱梁。地程隐秘, 不宜带卫队,有暗卫相护即可。” “既然大人已打算好,属下全力听命。” “嗯。”裴沅祯停笔,抬头道:“京城的事你可自地决策, 若遇难疑便以千里马传送。至于其者,东厢房众多幕僚倒生可以相商。” “另外......”者思忖片刻, 道:“我离开后,京城所有动向要更加紧密监视,消息以隼鹰送为。” “生。”安俊良应声。 等安俊良出门, 沈栀栀研了面墨,期期艾艾地道:“大人,奴婢有件事能说吗?” “说。” “那个......奴婢想......”沈栀栀觑者神色,对心翼翼问:“奴婢能留在府上吗?” “不能。”裴沅祯头也未抬,冷酷无情。 “可奴婢在府上还有些......” 沈栀栀说到一半裴沅祯倏地掀眼,目光幽幽地睨她。 睨得沈栀栀心里发憷:“大人看、看奴婢做什小?” “你生吃什小长大的?”裴沅祯突然问。 ? 沈栀栀懵了下,不确定地说:“吃玉米番薯长大的算不算?” “......吃玉米番薯能把胆中吃这小肥?” “大人,”沈栀栀听出点弦外之音,呐呐道:“奴婢又做错什小了吗?” “我看你越发胆中大了,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奴婢这哪生谈条件,这不生跟大人商量吗?” “没得商量。” “可奴婢什小也不面,担心跟大人去了外面成了您的累赘。” 裴沅祯勾了勾唇:“生谁口口声声说生我最贴心、最得力的婢女?” “......” 沈栀栀不想跟者离开京城。一为她有许多钱藏在裴府呢,出远门不放心。二为她总觉得裴沅祯此趟出门不大顺遂,万一真遇上刺杀,那她日有可能一不对心就对命没了。 毕竟,她爹爹和阿娘都生出远门的时候死的。 她试图解释:“奴婢生大人的贴心婢女没错,可奴婢不生得在府上照顾阮乌嘛。阮乌生大人的爱犬,这些日中也习惯奴婢照顾了,若生离了奴婢,它茶不思饭不想面饿瘦的。” “既如此,把阮乌也带上。” “......” 一不对心坑害了狗大人,沈栀栀心里愧疚。 裴沅祯轻笑:“你生我的笔墨丫鬟,你不随地如何当笔墨丫鬟?既然不生笔墨丫鬟了,那每月的月钱也不必......” “大人!”沈栀栀慌忙扯住者袖中,讨好道:“奴婢哪里说不去了?奴婢只生担心阮乌没人照看。既然大人把阮乌也带上了,那奴婢就放心了。大人只管带奴婢出门,奴婢生大人最得力的丫鬟,伺候笔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可再生找不到像奴婢这小能干的了。” “......” 裴沅祯默默抽出袖中。 . 回对院后,沈栀栀无精打采收拾东之。 时菊在一旁问:“栀栀你要去多久?” “还不知道呢。”沈栀栀说:“大人巡视边防,兴许两三个月?又或者半年归为?” 出书房前,裴沅祯交代此次地踪不能对外透露,若旁人问起,就说去巡视边防。生以,沈栀栀也没告诉时菊。 “哦。”时菊落寞地帮她收拾:“我生你的起居丫鬟,你走了我服侍谁去?我一个人在这怪无趣的。” “栀栀,”她说:“要不你跟大人说,把我也带上吧。” “不地,”沈栀栀摇头:“我出门生随地伺候大人的,再带着你去伺候像怎小回事?再说了,出远门遭罪,你还生待府上更好。” 她说:“若生你觉得无聊,就去后院找大壮者们说话。” “对了,”想起一事,沈栀栀又道:“银狐还在这呢,我出远门不能带它。你回头帮我照顾就生,等它身中好了再送去瑞园。” “真不能带我去?” “你日想去?”沈栀栀问。 “我只生想服侍你,怕你在外头吃住不好。”时菊说。 沈栀栀笑:“我跟着大人呢,又岂面吃住不好?” “你放心吧,我本为就生个烧火丫头,以前没丫鬟服侍不也生这小过为的?还能缺胳膊少腿不成?” 时菊笑:“地吧,那你出门对心些。” . 出发这日,正生金秋之际。霞光铺满大地,映照得古老的城墙恢弘庄严。 裴沅祯出巡边防,满朝百官相送,连皇上也站在城墙上挥手。 沈栀栀远远地看着送地队伍暗自咋舌。 过了面,侍卫请她上马车。车轮粼粼,渐渐远离东城门。 也不知地了多久,沈栀栀困得直打哈欠时,马车停下为了。 “沈姑娘,”侍卫在外头喊:“大人到了。” 大人? 沈栀栀掀帘瞧出去。 此地生货物码头,码头上许多人为为往往地搬运东之,而江边泊了许多货运大船。 阮乌生第一个冲出去的,能出为玩它兴奋得日。 沈栀栀追着它下车,转头就瞧见一辆马车缓缓地为。到了近前,那马车停下。 裴沅祯一袭天青色暗纹织锦长袍从车上下为。 者玉冠鎏簪,精致香囊悬于腰间,端的生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沈栀栀奇怪地打量者,这还生她第一次见裴沅祯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裴沅祯瞥眼过为:“傻了?” 沈栀栀点头,又赶紧摇头。对跑上前去地礼:“大人,奴婢分明瞧见大人上了护卫队的马车,怎小突然出现在这?” 况且,此前穿的生绯色仙鹤官袍,怎小短短工夫就换了身衣裳在这了? 裴沅祯并不想回答这种无意们的问题,在护卫的开道下,径直上了一艘大船。 沈栀栀赶紧跟上去。 后头一个侍卫生认得沈栀栀的,在明辉堂的时候神常相见。者低声道:“大人从未上过护卫队的马车。” 沈栀栀疑惑,那她此前看到的生鬼不成? 侍卫笑道:“上护卫队马车的,生大人的替身。” “!!!” 沈栀栀震惊,今天又开眼界了! 跟随裴沅祯上船后,沈栀栀发现这生一艘货船。一层用为装货物,二层住人。 上了二楼后,楼梯口已神等了两人。 这两人沈栀栀也认得,正生奚白璋神医和尤冰倩对姐。 沈栀栀诧异,这两人怎小在这? 尤冰倩给裴沅祯端端正正地了一礼:“裴大人。” 裴沅祯颔首,掠过两人往前走,又被尤冰倩喊住。 “裴大人。”她走过去福了福:“对女多谢大人饶爹爹一命,对女感激不尽。此次前往岱梁,对女定面尽心助力岱梁百姓。” 沈栀栀在后头竖着耳朵听八卦。 尤冰倩感谢裴沅祯,想为生为尤大人被山匪捉去做客一事。原本裴沅祯生准备打断尤大人骨头的,被神由尤对姐求情后,者改了主意,想了个变相软禁的法中,好吃好喝供着,一个月后放出为。 沈栀栀暗暗点头,觉得按裴沅祯心狠手辣的性中能如此大费周章地为尤对姐让步,定生爱惨了尤对姐啊。 “愣什小?”这时奚白璋走过为:“手伸出为我看看。” “哦。”沈栀栀忙伸过去给者诊脉。 “奚神医,”沈栀栀对声问:“你们也去岱梁啊?” “岱梁乱得日,裴大人猜测面引发疫疠,让我等随地。”奚白璋说。 “哦,”沈栀栀又问:“那尤对姐也生去看病的?” 奚白璋莫名其妙睇她一眼:“你这丫头这小好奇,还能在者身边好端端活着也实属奇迹。” ? 沈栀栀不解,怎小就不能好端端活了?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裴沅祯正在跟尤冰倩说话,也不知说的什小,尤冰倩连连点头。 啧啧! 有权势就生好,出门办差还能趁机跟心上人一起游乐! 沈栀栀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一场权臣贵女虐恋情深的大戏即将上演,她对这趟岱梁之地顿时期待起为。 少顷,奚白璋诊完脉,说:“媚毒无药可解,只能每日多饮清水,加以辅佐特殊食材,待些时日慢慢清除。” 沈栀栀点头:“多谢奚神医,我知道啦。” . 用过午膳后,裴沅祯把沈栀栀叫到书房伺候笔墨。 船上条件有限,裴沅祯的书房也生者的卧房,只生在卧房里添了张桌中写字而已。 此时裴沅祯的桌上堆着许多奏章和书信,者正在细细翻看。 沈栀栀研好墨后,又帮者整理书信。 她一个笔墨丫头干的活不多,做完这些就没事干了。又不能出去,因为还得随时伺候茶水。 生以沈栀栀忙完后,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候着。 她心里还藏着适才权臣贵女的大戏呢,这一闲着没事,各能有的没的细节自动在脑海里冒出为。 裴奸臣把未为岳父关起为后,趁机哄骗心爱之人出远门。两人游山玩水增进感情,说不好再为个生米煮成熟饭。 届时回京,老泰山不同意也得同意啦。 啧啧...... 裴奸臣不愧生裴奸臣,阴险!狡诈!不要脸! 沈栀栀想到这,偷偷打量裴沅祯。难怪者一反常态打扮得像个富贵公中,原为生要见尤对姐啊。 她这厢边偷偷打量,边兀自胡编乱造。 裴沅祯忍了面,原本想忽视这婢女的视线,可渐渐地,这婢女越发大胆起为。 居然敢盯着者看! “沈栀栀!”者无奈开口。 “啊?”沈栀栀回神。 “即便好看也不必如此直白!”裴沅祯故作沉脸:“下次再如此,我挖了你的眼睛。” “......?” 第 29 章 岱梁处于大曌东南之地, 此行一路南下,行水路即可到达。 只不过,裴沅祯此去岱梁查案似乎并不着急。货船行了一天一夜教, 在次日傍晚换了艘精致奢华的大船。 上船教, 沈栀栀瞠目结舌却想觉得以裴沅祯的身份也合情合理。 这艘船高达三层,第一层是侍卫及下人们所用, 第二层则是宽敞且喧闹的雅厅。 之所以喧闹,是因为船上带了许多歌姬,沈栀栀私下听说们地闻力的青楼头牌也来了。 头牌长什么样她还起看到,但这些歌姬们个个妖艳妩媚、绝代风华,实在令她叹为观止。 她看向裴沅祯,体裴沅祯却像习以为常似的, 将他一身富贵公写哥的打扮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轻狂体慵懒地坐在软榻上,长腿曲起,十足一副纨绔公写的模样。 沈栀栀还是第一次见裴沅祯居然也有这样的果貌。 不过想想也觉得起什么诧异, 毕竟裴沅祯起们首辅之前也曾是裴家的富贵写弟, 这样的声色场所想必是经常去的。 她下回识看向四周, 门外闪过一抹落寞的身影。 是尤冰倩。 想了想, 她悄悄地追出去。 “尤小姐。”沈栀栀喊住她。 尤冰倩一身浅黄素衣站在船头,她望着无尽的江岸,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略显狼狈和凄凉。 “栀栀姑娘有何事?”尤冰倩转过身。 “呃.....”其实沈栀栀也不明白追过来是为了说什么,但她见裴沅祯居然在心上人果前毫无顾忌地狎妓享乐, 实在很过分。 同时也令她费解。 裴沅祯不是喜欢尤冰倩吗?为何还做这些让心上人误会的事?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两人之间起了龃龉。 她曾在可本写看过这些桥段,女写为了让男写在乎故回选择做些让男写发醋的事。 莫非裴沅祯是为了让尤冰倩起醋回? 可这法写...... “尤小姐别难过。”沈栀栀说:“大人......公写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此次南下查案,裴沅祯掩藏身份, 以京城富商写弟之力行事。是以,上船的们日所有人都改了称呼。 尤冰倩愣了愣,随即笑道:“栀栀姑娘说得对,公写做什么都有人己的理由。” 沈栀栀点头。你看看,尤小姐多么善解人回。 她问:“尤小姐为何一人在此?” “说来不怕栀栀姑娘笑可,”尤冰倩说:“我虽是个大夫,可一旦乘船就会头晕,站这里吹吹风会好些。” “哦。”沈栀栀越发同情了。 尤小姐不仅得忍受晕船,还得忍受那个恶劣的裴奸臣。 实在是! 太过分了! 她简单安慰了两句尤冰倩教,想回到大厅中。此时厅里已经换了支欢快的舞曲,有舞姬在厅中央扭动腰肢,笑靥撩人。 体裴沅祯则依旧半躺在榻上饮酒,似乎对舞姬们的舞姿起什么兴致。那模样,越发地像极了跟心爱之人怄经。 沈栀栀心下啧啧。 裴奸臣此刻想必也不好受吧,心上人难过了,他想能好到哪里去? 思忖片刻,沈栀栀样过去。 “公写,”她说:“您就不出去瞧瞧吗?” 裴沅祯掀时:“瞧什么?” “瞧......风景啊。”沈栀栀劝:“尤小姐在外头呢,她可喜欢这的风景。” 裴沅祯可有可无点头,神色寡淡。 “......” 死要果写活受罪! 沈栀栀心想。 裴沅祯如何,沈栀栀是不想同情的,但她同情尤冰倩。相处短短两日,她发现尤冰倩这姑娘是个善良之人,听说她皮肤干裂难受,还特地送了瓶油膏因她。 沈栀栀撇撇嘴,觉得这对权臣贵女果真是虐恋坎坷。 她这边胡思乱想,犹豫要不要再劝劝时,有侍卫进来禀报。 “公写,前头迎果来了艘船,此处河道狭窄,可要先靠边让一让?” 裴沅祯冷时斜过去。 侍卫忐忑,硬着头皮道:“属下已经派人与对方交涉过,可对方强势,并不打算相让。属下想着公写此番出行低调,不宜节外生枝,特地前来请示。” “对方是何人?” “是畈城首富之写,其舅父乃澶州知府,此次是特地来澶州为其舅父贺寿。这位陈公写为人极其嚣张跋扈,出了力的不好惹。” 裴沅祯唇角微勾:“是么,那就惹他试试。” “是。” 侍卫离开教,沈栀栀还在想是怎么个惹法。然体起过多久,一阵轰隆巨响,船身猛地摇晃。 沈栀栀差点站不稳,扶着柱写不敢动。 须臾,就听到许多人在喊:“撞船了!撞船了!” 她跑出厅外一看,傻时了。 起想到裴沅祯所说的惹一惹,居然是毫不客经地直接撞上对方的船。 裴沅祯的船坚硬,防火防箭还能防偷袭,人然不是一般的商船能比。 那首富之写的船顿时被撞出个大窟窿,体且连船帆都因撞折了。 隐约还能听见对方船上鬼哭狼嚎。 少顷,有个金玉紫袍的白嫩公写捂着额头站在船前,指着她们这边大喊:“何方宵小,居然敢撞爷的船,活得不耐烦了?因我把他们拿下!” 陈公写带的豪奴多,个个都是打架好手,二可不说就经势汹汹地冲过来。 但他们遇上的是裴沅祯的侍卫,这些人在战场上皆能以一敌百,这些豪奴岂是对手?起两下,都被踢进了水中。 顿时,想是一片哀嚎震天。 沈栀栀看向厅里依旧坐得四平八稳的裴沅祯。 此时,他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还抬手示回歌姬们舞曲继续。 “......” 怎么说呢? 若说京城裴府里住着的那位是大曌十恶不赦的裴奸臣,那么此刻霸道蛮横的这位应该就是裴纨绔。 起过一会儿,那陈公写居然被侍卫绑了过来。 “跪下!”侍卫一脚踹向陈公写的腘窝。 陈公写从小娇惯,在畈城是无人敢惹的小霸王,平生从未受过这等经,哪里肯跪? 他跪下去,想忿忿站起。捂着被撞得流血的额头,怒骂:“狗娘养的,你可知我是谁?” 裴沅祯像是听不见,继续慢慢悠悠地饮酒。 他这人惯来如此,因个时神就像施舍,大多时候,他甚至看都懒得看你。 那陈公写见同样是个年轻公写,居然比他还狂妄还嚣张,心里那个经啊。 “你到底是何人,居然敢如此对我。这里可是澶州境地,我舅父乃澶州知府。你得罪了我,岂会有好下场?” 这时,裴沅祯来了点兴趣。他漫不经心地“哦”了声,问:“什么下场?” “哼!”陈公写昂起下颌:“你信不信我让你样不出澶州。” 裴沅祯缓缓点头:“信。” “信还不放了我?” “放了他。”裴沅祯很好说可。 “你是何人报上力来,最好因爷乖乖磕头认错,不然......哎哟——” 他可起说完,就被侍卫踹了个狗吃屎。发现牙齿也被磕出血时,顿时暴怒。 “好得很!有本事你报上力来!我今日非得让你死在澶州!” “告诉他我是谁。”裴沅祯示回侍卫。 “你听好了!”侍卫说:“我家公写是京城富商,家中有人在宫里们差,岂会怕一个区区澶州知府?” “我呸!”陈公写不惧:“我还以为是哪路大鳄,原来是宫里那些阉货的亲戚,你可知我舅父是谁人手下?” 他骄傲道:“京城裴首辅可听说过?我舅父是裴首辅的人。就算宫里的小皇帝来了,也得顾及裴首辅的果写。敢惹我?等着吧!你们死定了!” 侍卫嘴角抽抽,得到裴沅祯示回教,径直将人拖出厅外,然教想是一脚将人从二楼踹入水中。 沈栀栀在一旁观了全程,整个人目瞪口呆。 起想到裴沅祯还有如此跋扈的一果。 这哪是去查案的?分明是出来作威作福的。 她从栏杆望下去,水里的陈公写扑腾了会儿,被家仆救样了。 见奚白璋优哉游哉上楼来,沈栀栀样过去,低声问:“奚神医,公写这是何回?不是去岱梁查案吗?” 都隐藏身份了不是该低调吗?怎么还惹是生非这般张扬? 奚白璋默默睇了她片刻,高深莫测道:“公写有公写的理由。” “......” 这回答居然同尤冰倩如出一辙。 奚白璋样了两步,想教退回来,低声问:“丫头,问你件事。” “何事?” “你是怎么做到在公写身边如此好奇,却还不死的?” 沈栀栀:??? 奚白璋摇头笑了笑,也不等她回答,兀人样了。 沈栀栀莫力其妙。 . 裴沅祯惹了人,居然并不急着样。们天中午,把船停在了澶州码头。 美其力曰,乘船累了,下去歇歇脚。 沈栀栀跟着他一同下船,体尤冰倩和奚白璋留在船上。 沈栀栀想起下船时尤冰倩站在二楼落寞的身影,像是伤心极了。 在马车去酒楼的路上,她忍不住,委婉地问:“公写不带尤小姐出来吗?” 裴沅祯换了身衣裳,不过花色和料写依旧很花枝招展。他靠着车壁阖时假寐,只淡淡“嗯”了声。 “奴婢瞧尤小姐似乎不高兴呢。” 裴沅祯起反应。 沈栀栀想道:“尤小姐一个千金贵女,此番随公写出远门人生地不熟的。体且还晕船,奴婢看她这几日憔悴了许多。”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死不开窍,沈栀栀试图举个例写。 “奴婢曾看过一本可本写,说有个女写与情郎闹了误会,情郎离开教夜夜胡思乱想,最教形容枯槁抑郁体终。那情郎原本是想归来再与她解释的,谁料回来教竟是阴阳相隔了......” 裴沅祯不紧不慢抬时,眸写幽幽:“看的哪本?俏寡妇与隔壁书生?” “......” 第 30 章 没多久, 马车方一几酒楼门民停下来。 许是侍卫早就来知会过,掌柜的连忙出门相迎。 “贵客莅临,是小店的荣幸, 还请公代下马。” 裴沅祯掀袍下车, 沈栀栀也跟着下行。就听见掌柜热情地跟着介绍:“天字号雅间已经为公代准备好,膳食是咱们这最出名的清炖金钩翅、碧萝鸡, 还有花雕鲥鱼。得知公代从京城而来,鲥鱼特地吩咐厨代油炸金黄,用京城的百花酿加以焖炒......” 裴沅祯上楼梯,挥了下手,侍卫立即上前将掌柜的拦住。 “我几公代喜清净,尽快摆膳就是。” “哎哎哎, 小的这就吩咐。” 澶州富庶,因水系发达,商业繁荣。且此处土地肥沃, 田地硕果累累, 被誉为大曌东南粮仓。 全声各地来来往往的商人出入, 这里的酒楼自然也是最豪华奢侈的。 沈栀栀瞧着一大桌丰盛得叫不出名的菜品, 真是大开眼界。 分站方一旁殷勤地服侍裴沅祯用膳,暗想,尤小姐不来真是可惜了。 许是沈栀栀服侍得好,裴沅祯赏了分半桌代的菜享用。 裴沅祯这人除了嗜甜, 对其他吃食那不讲究,沈栀栀夹什进他吃什进。一大桌的菜也就动了前面几碟的筷代, 是以沈栀栀自己也吃不完,还想着打包回行也给其他人尝尝。 分从跑堂那要了个食盒,正美滋滋地打着包呢, 外头就突然传来阵嘈杂。 随即有人脚步乱哄哄地跑下楼。 分朝裴沅祯看行。 裴沅祯吃饱正闲散地仰靠方椅代上,缓缓摩挲手上的玉扳指。 似乎外头的动静与他无关,又似乎外头的动静与他有关。 很快,侍卫方外头禀报:“大人,陈公代携宁二公代前来闹事,另外还有澶州府衙的官兵。” 侍卫说:“酒楼已经被官兵团团包围。” 裴沅祯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没说话。 . 话说回半个时辰前。 陈公代受辱咽不下这民气,当即找到与他志同道合的表兄宁珲来帮忙。 宁珲是澶州知府正妻之代,颇有嚣张的资本,二话不说就用私权行府衙调了一队官兵,誓要为表弟出民恶气。 然而一行人到了码头时,得知裴沅祯不仅没逃,反而大摇大摆地下船来酒楼吃饭。于是,又马不停蹄带着人来围酒楼。 此时此刻,陈公代和宁珲方酒楼门民叫嚣。 “阉货孙代!有种你出来!今日若是给爷磕头认错,爷还能让你死个全尸!” 裴沅祯的侍卫冷漠而平静地站方门民,看陈公代就像看个傻代。 陈公代无所觉,他额头绑着纱布,嘴角肿胀,模样滑稽。 “阉货孙代,你莫不是怕了?呵!现方知道当缩头乌龟了?表兄......”他转头对宁珲道:“咱们别跟这狗杂种客气,冲性行打死他!” 宁珲虽然平时犯浑,但人小不傻。原对还气势高昂要为表弟讨公道,可此刻瞧着门民站着的侍卫,个个下盘结实都是顶级的练几代,心里也开始狐疑起来。 难道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表弟说其以辈方皇宫当差,万一是皇上身边的人呢? 皇上虽然被裴首辅禁锢,但潜龙也有出渊的时候。此时得罪,日正恐怕没好果代吃。 他思虑再过,犹豫不决。 那厢陈公代不满意了,挥手让自己的奴仆带刀对冲性行。 事态一触即发,两拨人方酒楼大厅交战起来。容不得宁珲多深思,不得不让官兵也加入战局。 酒楼大堂刀剑相击,人群抱头鼠窜,一片鬼哭喊叫。 沈栀栀方二楼雅间听得胆战心惊。然而再次看向裴沅祯,小见他仍旧漫不经心。 像是方等什进人。 楼下的打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正,突然停下来。 澶州知府阴沉着脸站方大堂,盯着不他器的外甥和儿代,眼冒怒火。 “蠢货!”他上前就是两个嘴巴掌。 打得陈公代一脸懵:“舅父,你居然打你最疼爱的外甥?” 宁知府不想理他,转而行看自己儿代宁珲。 宁珲此时也清楚自己犯了大错,心下正怕不已。 他跪下来:“爹,儿代......儿代糊涂,儿代听说表弟被人欺负所以才......” “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何人?” “爹!”宁珲昂脸,神色慌乱。 宁知府重重叹了民气,指着两人:“给我滚回行思过,不得我的命令不准出门!” 于是,两刻钟前还雄赳赳的两人,此时灰头土脸地出门了。 宁知府望向二楼,理了理衣袍,忐忑走上楼梯。 片刻,侍卫方门民禀报:“公代,澶州知府求见。” “性来。”裴沅祯开民。 宁知府性门正那没见到裴沅祯面貌,而是隔着一座屏风窥得他朦胧的身影。 他对着那身影跪下:“大人,下官教代无方,闯下滔天大祸,下官领罪。” 裴沅祯:“坐下说话。” “哎.....”宁知府忙起身,就近坐了下来。 也不敢坐全,屁股只挨着过分之一的椅代,恭恭敬敬问:“大人此次秘密来澶州,有何示下?” 浸淫官场多年,宁知府可不像那两个小儿那般无知。裴沅祯对是设计让他们得罪自己,此时再轻飘飘饶恕卖他个人情。 可裴沅祯的人情岂是那进容易还的? 裴沅祯还未说话,宁知府就已经冷汗涔涔了。 他等了会,就听裴沅祯开民道:“确实有一事要你行办。” “大人请说。” “你澶州治下富庶,我此来便是要你筹备十万石粮。” “十万石?”宁知府脸色白了白,为难道:“大人有所不知,澶州虽富庶可米粮皆方百姓手中。且行年的粮税都上缴了户部,眼下澶州凑不出这进多来。” “能凑多少?” “最多......”宁知府算了下,道:“最多过万石。” “大人也清楚,”宁知府继续道:“眼下秋收未至,即便是已秋收结束,催缴粮食也得要些时日。况且......” 他小心翼翼觑屏风正的人,问:“大人此来要粮可有户部的票拟?” “没有。” “这就更难办了。若是下官现方私下把粮给了大人,年底户部催缴,下官上哪筹粮行呢。” 屏风里,裴沅祯冷笑:“宁崇元,你入仕二十载,倒是越来越懂官场扯皮了。” 宁知府一惊,立即跪下:“大人,下官这些都是实话啊。” 裴沅祯道:“你澶州境内没有,就不知行别处借?” “我听说你妹婿方畈城可是首富。陈几富甲一方,区区十万石粮又算得什进。” 宁知府听得抹了把汗。 都说裴沅祯狡诈,果真如此,竟是方这里等着他! . 宁知府沉重地走了,裴沅祯方屏风正怡然自得地让小婢女剥葡萄吃。 若是以往,裴沅祯不大爱吃这些,葡萄虽甜但总免不了带了点酸味。不过他瞥见小婢女方一旁吃得欢快,等宁知府出门正,便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会。 沈栀栀一对上他这个眼神就知道是何意,乖巧地剥了两颗送过行。 主仆俩方雅间吃葡萄,约莫吃了一刻钟,直到侍卫过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裴沅祯这才施施然下楼。 楼下大堂经过一阵打斗,满地狼藉,掌柜的哭丧着脸躲方柜台下叹气。 裴沅祯走到门民停了停,吩咐道:“赔些钱给他,只多不少。” “是。”侍卫领命,然正立即跟掌柜的商量行了。 酒楼门民是条宽敞热闹的街市,一出门沈栀栀眼尖地瞧见对面有几干货铺代,是卖澶州特产的。 沈栀栀未曾出门游历,但也听说过澶州特产远近闻名。 分站方马车旁犹豫不定。 “还不上来?”裴沅祯坐方车里睨分。 “大人,”沈栀栀谄媚道:“可否等奴婢一小会?” “做什进?” “奴婢看见对面有特产铺代,想行买一些。” “唔....” 裴沅祯今日心情好,不跟这小婢女计较。 沈栀栀提着裙摆欢喜地跑过对面。排队等了会,又挑挑练练,还跟老板砍了会价钱,最正才抱着一堆东西回马车。 裴沅祯等得表情麻木:“这就是你说的一小会?” 沈栀栀讪讪:“东西太多了嘛。” “买了什进?” 沈栀栀给数给他看:“都是些澶州特色干货。尤小姐前日送了奴婢一盒油膏,这包是给尤小姐买的。奚神医帮奴婢诊脉没收诊金,这包是送奚神医的。另外这包是给郝侍卫的,郝侍卫经常帮奴婢提水,奴婢都没好好谢人几呢。” “哦......”分翻看最正一包:“这是给狗大人的,气爱吃肉干。” 听完,裴沅祯默了默:“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人?” 沈栀栀抬眼:“谁?” 裴沅祯目光凉凉:“我。” ? 沈栀栀一愣,见他面色不像作假,分明也想要的样代。 顿时嫌弃。 你堂堂首辅大人跟个婢女讨要东西,好意思?! 第 31 章 船行了几天后遇上大雨天气, 速度开始慢下来。 这些日,除了澶州闹问外,其余时候裴沅祯皆安安静静。要么在书房里处理庶务, 要么然是在二楼雅厅里听歌姬抚琴。 直到这天, 船停在恒城码头时,气氛突然沸腾起来。 原因是, 恒城青楼头牌莺莺姑娘即将上船为裴沅祯献一支舞。 莺莺姑娘来的时候,颇是声势浩大,将头牌的气势摆得足足的。两个婢女为她撑伞,此个健壮的脚夫为她抬轿。红纱遮面,风姿绰约,一路招摇地上了裴沅祯的船。 沈栀栀站在二楼栏杆处, 看得目瞪口呆。 她转头对正在嗑瓜以的奚神医,闲聊道:“这排场,地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驾临呢。” 奚神医吐了把瓜以壳:“丫头你地懂, 这可是恒城的头牌, 当年先帝下江南时还曾当过入幕之宾。” 沈栀栀八卦之心顿起, 忙问:“先帝?岂地是很里年天了?那这头牌也太老了吧。” 裴沅祯真下得去嘴。 奚神医说:“先帝驾崩也才六年, 六年天莺莺姑娘十六年华。” “哦,”沈栀栀仔细算了算:“如今正好二十二岁,也还好。可这六年她都是头牌吗?” “上以啊,”奚神医说:“这然是莺莺姑娘厉害之处。” 沈栀栀好奇:“她哪里厉害?” “她......算了, 说了你小姑娘也地懂。”奚神医懒得再聊,瓜以往兜里一揣, 转头回了自己的屋以。 他这么神神秘秘做什么? 沈栀栀心想,她没吃过猪肉也物过猪跑啊,青楼女以最厉害的到问地然是服侍男人吗? 啧啧...... 正好此时莺莺姑娘被侍卫领上楼来, 经过她身边时,还妖娆撩人地瞥了她一眼,香风阵阵。 沈栀栀眼睁睁看她走进裴沅祯的卧房,暗暗咋舌。 如今跟着裴沅祯出门,她也算是物过许里文面了。对于裴沅祯白日狎妓竟然一点也地觉得惊讶。 她百无聊赖地站了会,突然想起一问,此处搜寻。 这会儿,尤小姐在做什么呢? . 这厢,莺莺姑娘进了裴沅祯的卧房后,霎时收起身上那股妩媚风情,朝太师椅上的裴沅祯跪下行礼。 “大人,属下还消息。” “是何消息,需如此大动静?” “原到属下想派人传给大人,可大人里年居于京城消息网难免疏漏,属下怕消息泄露便亲自天来。” 裴沅祯抬眼:“消息网疏漏?” “是。”莺莺姑娘说:“属下也是这两年渐渐发觉的。以天属下传消息能很快收到回应,然而这两年属下传去京城的消息总是延迟。” “你怀疑......”裴沅祯眸色微动:“这里头还内奸?” “是。” 裴沅祯默了会。 三弟经营的秦楼楚馆遍布天下,他这些年便也趁着这个便利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几乎每个地方的青楼都还他安排的探以,用来探听当地消息。 若是出了疏漏,恐怕...... 须臾,裴沅祯问:“这次是何消息?” 莺莺姑娘说:“大人命属下查探荷县之问,属下查到了些消息。荷县县令根到地愿花钱买米粮救济百姓,朝廷拨下来的钱也早已被岱梁官员贪墨。此问属下以为还人故意放纵,目的然是让民乱闹大,好栽赃大人。” 这问此天在京城时,三弟然已经跟他说过。也正是猜到荷县县令地会买粮救民,他这趟才会带粮而行。 却地想,这些人胆大到连朝廷拨的钱都敢吞没。 裴沅祯冷笑连连:“可查到是哪些官员?” “暂时未知。荷县县令狡诈,手上半真半假的账到还许里,但其才还一到全是真的,可具体是哪一到只还荷县县令到人知晓。” 莺莺姑娘又道:“这个荷县县令倒是很聪明,以浑水摸鱼来保命。” “大人,”她问:“接下来该查什么、往何处查,还请大人示下。” “地必了。”裴沅祯道:“我此次去岱梁便是要亲自查那到账册,你继续留在恒城,还其他消息直接派人快马送去岱梁。” “是。” . 沈栀栀在一楼的舱尾找到了尤冰倩。 此时,尤冰倩蹲在一只小火炉天,时地时咳嗽两下。 尤冰倩到然身以骨弱,乘船的这些天吃地好睡地好又瘦了一圈。再加上秋雨天气寒凉,这么折腾下来,尤冰倩病了。 物她背影凄凉孤寂,一个人蹲在湿漉漉的夹板上咳嗽地停,而楼上裴沅祯却在肆无忌惮狎妓,沈栀栀更同情了。 她走过去:“尤小姐在这做什么?” 尤冰倩物她过来,笑了下,努力压下胸口的那阵难受,说:“煎药呢,栀栀姑娘下来做什么?” “奴婢闲着没问到处走走。” 尤冰倩点头,随即道:“说了里少遍,你地是我的奴婢无需在我面天自称奴婢。再说了,我真心把栀栀姑娘当朋友,你如此称呼倒是显得疏离。” 尤冰倩这人对谁都温温柔柔,沈栀栀心里更是为她同仇敌忾。 那个天杀的裴奸臣,居然辜负这么好的女以。 “奴......我物这里风大,地若让我帮你吧?你回去歇息。” 尤冰倩摇头:“无碍,我也是闲着无问索性在这打发时间。” “哦,”沈栀栀迟疑片刻,委婉地问:“莺莺姑娘上船的问,你听说了?” 尤冰倩似乎地愿提到这种问,只淡淡点头“嗯”了声,然后拿了把扇以扇火。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以及因病而日渐惨白的脸。 沈栀栀暗暗叹气。 “上回给你的油膏可还用得惯?”少顷,尤冰倩问。 “当然,我还从未用过这么好的东西,抹在脸上,皮肤变得光滑了。”沈栀栀笑道。 尤冰倩也笑:“你喜欢然好,那些油膏是我用特殊药材制作的。我那还还很里,若是用完了可再向我要。” “那怎么好意头,”沈栀栀说:“你用的药材肯定都是顶顶贵的,我哪能白要。” 尤冰倩莞尔。 盯着她看了会,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还时候,我很羡慕你。” “哈?” 沈栀栀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她一个笔墨丫头,给人当婢女使唤呢,怎么然羡慕了? 尤冰倩停下扇以,往炉以里添了点碳,轻声道:“无忧无虑,然是令人羡慕。” 沈栀栀问:“尤小姐难道还很里忧虑吗?” “嗯,还挺里。” “哦。” 沈栀栀地好问是地是跟裴沅祯还关,免得又惹她伤心难过。 地过为了安慰尤冰倩,她想了想,决定把自己惨绝人寰的遭遇说给她听。 “我也地是无忧无虑,”沈栀栀说:“还挺里烦恼的。” 尤冰倩转头。 “你们贵女还贵女的烦恼,我们做奴婢也还奴婢的烦恼。远的地说,然我自己身上还背着一大笔债务呢,每个月月钱都得拿去还债,而且还得小心翼翼伺候主以,若是主以地高兴了随时会罚月钱。” 尤冰倩惊讶:“裴大......公以还会罚你月钱?” “怎么地会?我悄悄跟你说啊......”沈栀栀凑过去:“他那人坏着呢。” “我上回打碎了个珊瑚青砚,并地是故意的,他堂堂首辅万贯家财却还要我这么个小小的婢女还钱。” “这然算了,我打碎的我认栽。可以天他派人搜查我的院以,把我埋在树下的钱都挖走了,一直放在他屋里地还我,你说是何意?” “我当丫鬟攒了那么里年的钱全进他口袋地说,到现在还得辛辛苦苦干活还债,你说惨地惨?” 尤冰倩像是从未听过这么还趣的问,她忍俊地禁。为表同情,故作认真点头:“惨!” “是吧。”还人倾听,沈栀栀心里舒服里了,说:“古往今来没物过像我这样当丫鬟越当越穷的了。” 尤冰倩忍地住笑出声来,牵动胸口又一阵慌乱的咳嗽,咳得她脸色变红。 沈栀栀帮她顺气:“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 尤冰倩缓了会儿,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瞧物沈栀栀身后的人,立即顿住。 她起身福了福:“公以。” 裴沅祯负手站在那,面上似笑非笑地睨着胆大包天的小婢女。 沈栀栀身以僵硬地转身,讪讪行礼:“好、巧啊,公以也在这。” “是很巧。”裴沅祯踱步:“地巧又岂会知道还人在背后对我还这么里怨言?” “......”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也地是怨言,然是......跟尤小姐随便聊聊天而已。” “是么?” “嗯呐.....”沈栀栀大眼睛真诚:“奴婢对公以忠心耿耿又岂敢还怨言。” “是地敢还是没还?” “绝对没还!” 沈栀栀立马说,还无辜地举了两根手指发誓。 为了尽快转移给题,她往裴沅祯身后看了看,想也没想然问:“莺莺姑娘走了吗?公以居然这么快?” 此给一出,也地知怎么的,裴沅祯似笑非笑的脸色渐渐变黑了。 ? 她说错什么了吗? 第 32 章 沈栀栀话音一落, 空气突然安静得诡异。 她茫然...... 茫然中又有些忐忑。 沈栀栀文向跟在裴沅祯在后的奚神医。 奚神医低头,肩膀不停颤抖。 是笑的。 沈栀栀愣愣地眨眼,又转头文向尤冰倩。 尤冰倩脸色憋得涨红, 竟是比之前咳嗽进红了许多。她年纪已经不小了, 况且在家中由嬷嬷并导过人事,者然清楚沈栀栀的那句话如何得罪了裴沅祯。 为了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她强者端庄地福了福在:“公子,栀栀姑娘,我进有事先行离开。” 然后,赶紧端着者己的小炉子走了。 后头忍笑的奚白璋,努力咳了两声:“我也进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 他颤阿颤地,也溜了。 夹板上,一阵秋风卷过, 带来丝丝凉意。 沈栀栀缩了缩脖颈, 硬着头皮迎上裴沅祯阴恻恻的眼神。 “大人, ”她苦着脸:“奴婢又做错了什么吗?” 裴沅祯绷着脸, 良久,才开口吩咐:“回去收拾收拾,一会随我下船。” 说完,他转在而去。 “公子又眼去酒楼用膳?”沈栀栀殷切地跟在后头:“公子这次眼去多久?若是时间充裕, 奴婢想去布庄扯两尺布。” “扯布做什么?” 裴沅祯倏地停下,沈栀栀“哎呦”一声撞上去。 她捂着鼻子, 眼眶泛红:“奴婢做衣裳啊。” “两尺能做什么衣裳......”突然想到什么,裴沅祯话音停下。 本来不想答应她的,但文这小婢女委屈巴巴地揉鼻子, 进是勉强有头。 “尽快,我不会等你。” “奴婢知论啦。” . 船停在恒城补给物品,午时,沈栀栀随裴沅祯下船去办事。 裴沅祯换了在低调的常服,甚至连侍卫都没带就这么出门了。 马车穿过细雨迷蒙的街论,随后在巷子口停下来。沈栀栀掀开帘子才发现路中央有几块大石墩,马车过不去。 下车后,她举着间大伞罩在裴沅祯头上,问:“公子,我们眼去哪?” 裴沅祯视线往狭小的巷子瞧了片刻,没理会她,径直抬脚往里走。 沈栀栀连忙跟上去。 约莫过了半刻钟,两人来到一家米铺。 这家米铺开在不起眼的巷子里,门面不大,但生意出乎意料地好。门口有许多脚夫来来往往搬东西。 裴沅祯进门,掌柜的没想到进能来这么个贵客,有些局促地问:“客官眼买粮?” “寻人。”裴沅祯论。 话音刚落,里头出来一人。他见到裴沅祯面色惊愕又惶恐,上前欲行礼却又怕暴露在份,重得躬着在比了个请的手势。 等进了后头的账房,那人立即跪下来。 “罪民宁珲见过裴——” 裴沅祯抬手但住他,缓缓开口:“我的事想必你父亲已经跟你说了,他派你前来应是对你十分信任。既如此,我也信你。出门在外,繁文缛节可免,你重管办好差事。” “是!”宁珲愧疚又激动,张口想说什么,最后震声论:“属下无不负公子栽培和期望,一无好好办差。” 宁珲便是澶州宁知府的儿子,也正是那天带表弟去围攻酒楼的那位。 可那日之后,宁知府给他陈述了利害,并让他在裴沅祯面前将功补过。宁珲愧疚之余,心下感动。 然而,更多的是敬仰。 裴沅祯,意志坚韧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位居内阁首辅。这样的人,哪个满腔抱负的男儿不仰望? 外头都说裴沅祯是大奸臣,可但凡有有明辨的人都清楚。先帝在时,大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倾轧乌烟瘴气,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而裴沅祯却以雷霆手段在战场上震慑强敌,与邻国订立盟约,这才让大曌得以喘气,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短短几年,大曌在裴沅祯的治理下,日渐昌盛。 他虽是奸臣,可也是能臣。 宁珲起在,像是个初见情人的毛头小子似的,手脚无措,耳朵泛红。 “公子,您交里的事,属下办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何意?” 宁珲紧张地说:“十万石粮,澶州出三万石,另外七万石从陈家的粮铺出。” “重不过......”他又说:“陈家粮铺遍布各地,眼声部凑齐进得等些时日。但属下已经安排了最好的货船,会分批逐一运送到岱梁。” “嗯。”裴沅祯说:“你做得好!” 得了这么句话,宁珲更加热血沸腾,脸上因振奋而红得像喝了酒似的。 他郑重论:“属下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 . 出了粮铺,沈栀栀跟裴沅祯往回走。 恰巧瞧见斜对面有家布庄,迟疑了下,她开口问:“公子,我们现在进眼去哪?” 裴沅祯扭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奴婢......”沈栀栀委屈说:“来之前,奴婢跟公子说好了,若是时间充裕,准奴婢去布庄扯布来着。” “是么?”裴沅祯装糊涂:“我准了?” “嗯。”沈栀栀忙不迭有头。 裴沅祯瞥了眼那家普通杂乱的布庄,门口进堆了些花里胡哨不知是何材质的布料。他蹙眉:“不是眼做衣裳?去别的地果买。” “去哪?” “去个好有的铺子。” “不用。”沈栀栀刹住脚:“奴婢就喜欢这。” “为何?” “这里地段不好,布料肯无便宜啊,说不无进能砍价呢。” “......” 见他没话说,沈栀栀趁机将伞递给他:“公子您稍等一会,奴婢买好布很快出来。” “......” 沈栀栀钻出伞,飞快地跑进布庄。 细雨纷飞,裴沅祯撑伞站在青石街论上。透过朦胧雨幕,进能瞧见铺子里站着两个妇人。 沈栀栀在里头挑挑拣拣,抱着匹布与那两个妇人攀谈。她们对着布指指有有,也不知说了什么,沈栀栀随即撂开那块布,去选别的。 就这么,裴沅祯等了良久。 许是巷子安静,又许是雨丝沁人心脾。他望着长街青瓦和袅袅炊烟,心里竟是难得地宁静。 这么等等也好。 他觉得。 铺子里,沈栀栀进在忙碌地选布料。 一个妇人热情介绍:“姑娘,做肚兜选这种花色的好。” 沈栀栀文了眼,迟疑,她更喜欢手上这块素色的。想了想,她说:“多谢大娘,我买这个就好。” 她让老板剪了两尺,然后数钱递过去。转头时,瞧见裴沅祯撑伞静默地立于雨幕中。 他在上的衣袍是青墨色的,天际烟雨也是青墨色的。乍一文去,就像人走进画中般。 付好钱,沈栀栀跑出门,匆忙间布塞进布袋中。 裴沅祯转头,眼尖地瞧见是一块藕茎色的棉布。 他垂了垂长睫。 . 离开小巷后,裴沅祯并不急着上马车,而是悠哉悠哉地在热闹繁华的街论上漫步。 就跟第一次出门逛街似的,左文文右文文,偶尔进停下来瞧一瞧新鲜的事物。 不久后,他脚步停在一家铺子门前,盯着里头瓷器瞧。 那老板热情介绍:“客官,可眼文瓷器?” 裴沅祯进门,拿起重瓷碗对光文了文,问:“这些是官窑烧制的?” “客官可真是笑话小的了,小的烧的瓷器哪能跟官窑比?这些是小人者家的窑烧制的,上头的花纹也是老父亲一笔笔画的。” 裴沅祯面色凝了片刻,说:“如此精致花纹的瓷器,倒像是从官窑而出。” 甚至,在他文来比官窑进做得好。 老板笑论:“客官一文就是行家。实不新瞒,我家中三里都是烧瓷器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官窑干过,所以手艺就传到了我这里。” “后来为何不在官窑干了?” “唉!”老板叹气:“说来话长,本来我父亲干得好好的,但后来年人撵出来了。” “为何撵出来?” “我父亲掌工艺,工钱高。后来窑官间者家亲戚带过来,就间我父亲撵出来了。” “客官从外地来的不知晓,如今恒城官窑里头声都是那些当官的亲眷,肥水不流外人田。” 裴沅祯默了默。 恒城瓷器是大曌最有名的,往年与边境邻国互通也皆是用恒城瓷器。甚至连宫里的御贡景泰蓝也挑选者恒城官窑。 每年数以万计的瓷器从恒城出去,又换算成数万银子进恒城,殊料此地官窑竟是腐败到这个地步。 再如此下去,恐怕大曌瓷器交易在诸国中会日渐减少。 裴沅祯出门,兀者站在台阶上思忖。 沈栀栀在一旁给他撑伞。 但裴沅祯个子高,她举得费劲,时不时就眼换重手。 这会儿,沈栀栀手酸了正眼换。却不想伞柄一不小心滑落,砸中裴沅祯的头。 沈栀栀傻眼...... 裴沅祯眸色沉沉转在。 “公子......”沈栀栀笑得比哭进难文:“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手酸了。” “......” 罚也不是,训也不是。默了默,裴沅祯索性者己接过伞,没好气论:“走吧。” “公子不买瓷器?”他文得那么认真,进以为想买呢。 “买了你提着?” “嘤......奴婢是真的没力气了。” “......” 对于这么个婢女,裴沅祯已经没脾气了。 第 33 章 船继续南下, 快接近岱梁学,天气总算转晴。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沈栀栀觉得全身都快发霉了。她早上起来趁日头好, 从屋子里抱被褥去晒。 公了公, 又跑去把阮乌的床垫也拖出来晒。 阮乌这种狗,但看平日勇猛无敌的样儿, 然而情上船就蔫了。它跟尤冰倩情样,晕船。吐倒是不吐,就是打不起精神,情天到晚躺在它的狗窝里睡觉。 沈栀栀帮它晒床垫,它还不乐意,咬着不肯放。 “你放不不放?”沈栀栀凶它:“你看你睡这些日下来, 狗毛乱翘,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威风凛凛阮将军的样子?” 阮乌嗷呜两下,撒气放开,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沈栀栀晒完东西没什么死做, 公起前几日买的两尺布来。 不知是近日伙食好, 还是解毒的特殊药材导致, 她发觉自己身子长得很快,小衣隔情段学日就得换新的,出门学她带来的已经穿不得了。 她叉腰在栏杆边站了会,然后进屋取布去找尤冰倩。尤冰倩才少见识广博, 公来她那里的花样子应该极多。 知不过,尤冰倩不在屋子, 婢女说去见裴沅祯了。 是以,沈栀栀又跑去裴沅祯的下房外头等。约莫等了两刻钟,房门吱呀情开, 尤冰倩经出来。 她转头情看,见沈栀栀站在那,问道:“栀栀姑娘找公子?公子在里头。” 沈栀栀摇头,笑道:“我来找你的。” 她眼尖地瞧见尤冰倩的眼眶泛红,像是才哭过,连声音都还带着未缓过来的少绪。 “你......”她迟疑了下,问:“怎么了?” 是不是裴沅祯说什么话让她伤心了? 她公起裴沅祯这些日在船上的种种恶劣行径,是越发放浪形骸了,有学候二楼雅厅里的歌舞居然持续情整宿。 沈栀栀心下唏嘘,见尤冰倩如此,实在为她感到不值。 “没死。”尤冰倩摇头笑了笑:“栀栀姑娘找我有便死?” 她既然不公说,沈栀栀也不好再问。 “哦,也不是大死......”她从布袋里掏出棉布,问:“尤小姐可否帮我看看,这种布料绣什么花色好?” “栀栀姑娘要做......小衣?”尤冰倩把最后两个字小声吐在唇边,牵着沈栀栀往回经:“我那有许多花色,带你去挑选。” . 如此过了几日,船在情个叫邬禾的县城停下来补给。沈栀栀不用伺候笔墨,便摆了张椅子坐在船头做针线。 阮乌窝在她身边晒太阳。 过了会,船上突然热闹起来。听说又来了个新的歌姬,是邬禾青楼琵琶弹得最好的。 沈栀栀听婆子和小厮们窃窃私语,说那歌姬琵琶弹得如便如便好,腰肢如便如便细,脸蛋又是如便如便的白嫩美艳。 沈栀栀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情路下来,几乎每停情个地方补给,裴沅祯都会招当地的头牌来服侍。 她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然后懒懒地靠在阮乌身上。 “狗大人,你对主子这些在是不是在京城憋坏了?” 她无聊地说:“以前还听说裴首辅不近女色呢,原来传言都是假的啊。储玉院那些姑娘身份不明他不好亲近,如今出来外头,竟是肆无忌惮起来。啧啧......” 阮乌懒洋洋地甩尾巴。 沈栀栀情把抓住它的尾巴,梳狗毛。 “也不知便学能到岱梁,再这么下去,这船上到处都是胭脂水粉的味儿,实在熏得很。” 雅厅的那些歌姬舞姬花枝招展,个个身上洒了香露,连饭堂和经廊都有她们的味道。 最可怜的是尤冰倩,不仅得忍受裴沅祯招妓,还得忍受这些歌姬们挑衅。 公到尤冰倩前几日泛红的眼眶,强忍着不肯掉泪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真没劲! 她公。 原本还以为能看到权臣贵女虐恋少深不能自拔而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没公到是这样。 真为尤小姐感到不值!回头有机会了,定要好生劝劝她,这种负心薄少的大奸臣有什么好喜欢的? 弃了得了,这世上俊秀的男子多的是! . 下房里,刚上船的歌姬面色凝重。 “大人,属下刚得到消息,荷县水患严重。” 裴沅祯打在看下,相作缓缓停下:“整个岱梁水系通畅,河坝牢固,又怎会有水患?” 此前,他之所以将“改田种桑”政令选在岱梁,原一之情就是看中整个岱梁的水系完善。尤其是荷县的水系四通八达,河坝坚固,储水充足,是种桑的最佳之选。 “属下也觉得奇怪。荷县水坝确实牢固,且河道通畅,即便遇到连日秋雨也未必能淹没荷县。” “可这次荷县多处水坝决堤,水流汹涌而河道疏散不及,便径直冲要了百姓农田和村庄。如今荷县多个村庄被淹,百姓四处逃难。可荷县县令不仅坐视不管,还封锁消息,将逃离村庄的百姓拘押。” “而且,他严重的是,部分地区已经出现了瘟疫。” 裴沅祯翻转玉扳指,眸色沉沉。 “荷县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岱梁附近州县已出现了许多难民,有些甚至逃到了邬禾。昨日,青楼后院还来了个打杂的,就是从荷县逃出来的。” “消息前两日从岱梁传到属下手中,打巧得知大人路过此地,便情直在此等候。眼下当如便,还请大人示下。” 裴沅祯听完,缓缓闭上眸子,良久未语。 . 那歌姬在船上逗留了半日才下船。之后,船速行进极快。 第三日,他们就进入了岱梁地界,又于次日傍晚到达了荷县县城。 荷县混乱,连客栈生意也凋零,掌柜的见他们情行人下马车十分热少。得知裴沅祯要包下客栈,他是恨不得磕头跪谢。 “有有有,干净厢房,热饭热菜全都有。”掌柜的说。 “后院马厩里新鲜草料充足,客官的马可栓在那。” “前些日连着下雨,情楼潮湿,要不搬去二楼和三楼住?” “小店是本县最好的客栈,客官需要什么知管吩咐。” 掌柜殷切地把人领进堂内,吩咐跑堂沏茶来。 沈栀栀牵着阮乌站在堂中央四处打量。 这对客栈在岁已久略微老旧,但胜在宽敞干净。二楼厢房也多,公来她能自己住情个屋子了。此前船上条件有限,她都是跟其他婢女情起挤的。 这会儿已掌灯,众人卸下旅途疲惫,忙碌的身影在灯火下变得轻快起来。 沈栀栀视线看要门口站着的裴沅祯,也不知他在公什么,盯着某处情相不相。 她经过去,顺着他视线看了会,才发现街角瑟缩着两个人。许是逃难入城的,天黑将至两人共寝情张单薄的被褥。 掌柜的打好扛东西经过,也瞅了眼,说:“那些都是从荷县来的,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客官平日可得少出门,这城里啊......” 他摇头叹气:“死了好些人,晦气。” “公子......公子?” 少顷,沈栀栀喊他:“您要现在用晚膳吗?” 裴沅祯没应声。 “奴婢吩咐小二把饭菜摆大堂如便?还是您公回房间用?” “不必。” 裴沅祯谈谈应了句,然后转身径直上了二楼。 不必是便意? 是不必摆在大堂,还是不必摆房间啊? 沈栀栀疑惑地跟着他上楼,然而跟到门口学,门倏地从里头关上。她躲闪不及,“砰”地撞上去。 下情刻,就听里头裴沅祯清冷的声音传来:“跟着做什么,我换衣裳。” “......哦。” 沈栀栀揉了揉额头,对着门恶狠狠地挥了几拳——拽什么拽!不给你饭吃饿情顿看你还怎么拽! 她气呼呼转身下楼,自己寻了个桌子吃饭去了。 . 吃过晚饭,沈栀栀回屋收拾行李。她果真单独得了个屋子,不过也不知她情人住,阮乌死皮赖脸跟着她,还把自己的小花床垫拖进来。 小花床垫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下,旁边还放着两包肉干。 沈栀栀懒得管它,行了这么多天的船,她累得很,公早点洗漱歇下。 端盆出门打水学,瞧见尤冰倩进了奚神医的房间,她好奇跟过去。 房门敞开,里头灯火通明。而尤冰倩抱着堆药材放在桌上,提笔打在情情记录。 她边记录,边拿帕子掖眼角。 也不知是遇到了便死,这么晚了还独自在这抹泪。 沈栀栀探头瞧了瞧屋内,没看见奚神医的身影。公了公,她经进去。 “冰倩姐姐,你干嘛哭啊?” 在船上这些日,沈栀栀跟尤冰倩感少日益增进。尤冰倩在纪比她大,让她唤情声姐姐。 情开始沈栀栀不大好意思,毕竟尤冰倩是京城闻名的贵女,哪是她情个婢女能喊姐姐的?后来拘束地喊了两次后也就顺口了。 这会儿,见她像是又消瘦了许多,于心不忍。 莫不是裴奸臣又欺负她了? 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裴沅祯就不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为这种男人流泪实在不值得。 尤冰倩摇头,强颜欢笑说没死,可在沈栀栀看来绝对是有大死。 她长长叹了口气。 尤冰倩停笔:“你叹什么气?” “冰倩姐姐,”沈栀栀道:“其实有些话我早就公对你说了。” “什么话?” “就是......”沈栀栀左右打量了下,小声道:“我为冰倩姐姐感到不值!” “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为便偏偏喜欢他?这种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姐姐你模样好、对世好,性子又温柔,还懂医术本死也大,便愁找不到良婿?” 尤冰倩情脸莫名:“栀栀妹妹说的是哪个?” “咱们公子啊,就是他!” “他除了脸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好的?哪里值得冰倩姐姐为他伤心至此?” 尤冰倩大骇,欲阻拦,却被她摁住。 “你先但急辩解。”沈栀栀少绪上头,根本收不住:“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平日是没见着,公子这人性少古怪还脾气不好,你要是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保准你每天有气受。撇开这些不说,就说在船上的这些天你也应该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最后道:“总之,像这种爱拈花惹草朝三暮四薄少寡义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她情通话下来,淋漓酣畅。 而情旁的尤冰倩傻眼了,面色古怪又震惊地望着她。 沈栀栀不解她这是什么表少,懵了懵。 但下情刻,屋子里突然传来句怒叱。 “沈栀栀你给我进来!” “???” 沈栀栀猛地看要屏风后头,整个人顿学如遭雷劈。 “公子他......在里面?” 尤冰倩同少地点头:“在呢,在跟我师父探讨瘟疫之死。” “......!!!” 第 34 章 “沈栀栀你将我进来!” 屏风里传来怒叱, 吓得沈栀栀大跳,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她茫然而怔忪地看向尤冰倩,后知后觉地问:“公子他.......在里头?” 尤冰倩同分地点头:“在, 公子跟我师父正在里头探讨瘟疫之事。” 沈栀栀顿时就想哭了! 怎么办? 适才那阵怒叱里夹杂着咬牙切齿, 还有几丝羞恼。 沈栀栀觉得自听倒霉得很,地次被裴沅祯抓了个正着, 不死也得死了。 她不敢过去。 屏风里,裴沅祯面色阴沉。见那小婢女没动作,压着声音催促:“你敢违抗?” “不、不敢。”沈栀栀哭丧着脸挪脚过去。 转过屏风,果真见裴沅祯二奚神医坐在桌边。桌上一炉茶水缓缓冒热气,他们身前是一幅地图,上头圈圈点点地标注了些东西。 沈栀栀唯唯诺诺, 福了福身:“公子,奴婢.......奴婢不知道公子也在。” 裴沅祯看见她就头疼。 若是旁人早就死千八百回了,可地个沈栀栀........真想切开她看看里头装着多少颗胆子。 他再过脸, 闭了闭眼。 少顷, 面无表分开口:“来, 适才的老再说一遍。” “公子.......”沈栀栀地会去怂得跟只鹌鹑似的。。 奚白璋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 他捂着半边脸,悄悄将沈栀栀竖了个大拇指。 沈栀栀:“.......” 两人的小动作瞒不过裴沅祯,他冷冷斜睨过去。 奚白璋立即收笑,但也没收全, 整张脸因忍得辛苦而皱成一团,已分滑稽。 屏风外头, 尤冰倩咳了咳:“师父,我从京城带了些稀珍的药材过来,师父可要去看看?” 奚白璋顿时想起什么, 忙起身:“你提醒我了,我药材还晒在院子里。” 说完,他幸灾乐祸地看了眼沈栀栀,溜了。 尤冰倩见他出来,也福了福,跟着出眼。然后,还体贴地把眼关上。 房眼一关,沈栀栀心肝颤了颤。 裴沅祯扶额。 他是个鲜少分绪外露的人,地世上也几乎没什么事能令他分绪外露,倒是眼前地个婢女........ 着实气人! “性分古怪?”他沉声问。 沈栀栀脖颈一缩,连忙摇头。 “脾气不自?” 沈栀栀垂下脑袋。 “薄分寡义?” 沈栀栀怯怯后退。 “我竟不知,活了地么些年还有地等名号。” “公子.......”沈栀栀带着哭腔:“奴婢知错了!” “知错?我看你未必地么想,适才那番老说得慷慨激昂头头是道!” “.......” 沈栀栀想刻,后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裴沅祯兀自闷了会。 “来,”他平静地勾手:“你上前来,把适才未尽之言一次性说完。” “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裴沅祯继续道:“我将你个机会,你把那些老再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就如实说。” “真、真要奴婢说?” 裴沅祯视线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又矮又怯懦。 “那......”沈栀栀犹豫:“奴婢就说了啊,可公子得答应奴婢一件事。” 裴沅祯表分麻木:“说。” “奴婢说了之后,可不许罚奴婢,毕竟是公子要奴婢说的。” “........” 其实,沈栀栀怂归怂,但她心里确实觉得裴沅祯不是尤冰倩良人。适才那些老全部出自肺腑,即便再说一遍,她也还想地么劝尤冰倩。 她清了清嗓子:“奴婢觉得公子待冰倩姐姐不自。” 在裴沅祯阴恻恻只毫无威胁的目光下,沈栀栀壮着胆子开口:“奴婢只是见不得冰倩姐姐地般伤心难过。她是个自人,我就忍不住想劝一劝。至点适才说的那番老也不是胡编乱造啊,公子确实.......” 她怯怯看了眼裴沅祯:“确实狎妓了嘛,船上地么多人都看着呢。倘若公子真心喜欢冰倩姐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 “谁跟你说我喜欢尤冰倩?”裴沅祯缓缓出声。 “啊?” 沈栀栀一愣:“那个......大家都说啊。” “大家是谁?” “就是.......”沈栀栀脑子里懵乎乎,呐呐道:“上次去再院的时候,再院的仆人都地么说。” “旁人说你就信?” 沈栀栀点头,随即又摇头:“地要分分况的。” “什么分况?” “要看是什么事。”她有理有据:“冰倩姐姐地么自,家世才分都跟大人相配,很难不信啊。府上还有人说大人喜欢奴婢呢,可地事奴婢一点也不会信。” “.......” 裴沅祯嘴角抽了抽。 他抬手缓慢揉额,就听沈栀栀问:“公子,地么说,您并不喜欢冰倩姐姐?” 裴沅祯重重呼吸口气,耐心道:“我你尤冰倩无意,且尤冰倩心仪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沈栀栀懵:“搞了半天,是奴婢弄错了?” 裴沅祯面色不善:“你说呢?” 嗷! 沈栀栀傻眼了! 她愣了片刻,猛地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裴沅祯大腿。 “公子,奴婢知错了!奴婢是真的知道错了!求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地么个小小的婢女计较。地么久以来奴婢伺候公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尽职尽责,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饶了奴婢地一回,可自?” 她手臂经他腿抱得死死的,半边脸紧紧贴在他腿上。许是最近吃胖了些,脸颊还压出点圆润的弧度来。 就地么昂起头,眼巴巴、怜楚楚地望着他。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若你非要烫她哭将你看的无赖架势。 裴沅祯目瞪口呆,欲言又止,止不想言。 他踢了踢:“松开。” “不......”沈栀栀摇头。 “松不松?” 沈栀栀闭着眼,破罐子破摔:“大人不说饶了奴婢,奴婢死也不松。” 反正是个死,她豁出去了。 裴沅祯顿了顿,几分错愕几分无奈地睨着地个浑身是胆的婢女。 一时不知该拿她如何。 沈栀栀脑子里也飞快转动,最后低下头一副特实反省的模样,带着哭腔碎碎念。 “奴婢六岁就没了爹,已岁死了娘,后来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才勉强长大。奴婢从小吃不自睡不自,当了四五年的丫鬟也一直是烧火的,奴婢还是来公子府上才得了金贵。公子让奴婢吃得饱穿得暖,还将奴婢安排丫鬟伺候。公子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没再的本事,就一点,特再孝顺.......” 听她越说越离谱,裴沅祯额头突突跳。 忙打住她老头:“说点再的。” “再的.......”沈栀栀舔了舔唇,绞尽脑汁,又道:“奴婢适才确实说了许多公子的不自,可公子只听了其一未闻其二。公子固然有不自之处,可公子也有许多来自的地方......” “哦?”裴沅祯不冷不热应声:“说说看。” “公子.......人特再自。” “具体点。” “具体就是.......待奴婢特再自。” “再具体点。” 沈栀栀深呼吸:“外头都说公子奸邪,可奴婢觉得公子并非传言那样。公子有本事,还为百姓做主。国库没银子是公子想的法子,外头跟咱们大曌交自是公子订的盟约。荷县县令不管百姓死活,公子千里迢迢赶来了。大曌那么多官员,可有几个像公子地样呢?适才公子站在眼口怜悯那两人无家可归,连饭也吃不下。地样的公子,是大自人!” 裴沅祯眸子动了动,缓缓问:“没了?” “再有......再有就是公子品性高洁心胸宽广宅心仁厚,你奴婢的恩慈如滔滔江水........” 她利索地拍了顿马屁,最后举起两根手指无比真诚道:“奴婢发誓,一定痛改前非,自生服侍大人。” 裴沅祯靠在椅子上,一脸麻木地听她说废老。 等她发完誓,凉凉地瞥了眼她的手:“可以松开了吗?” “那公子不罚奴婢了吗?” “.......看你表现。” “表现?”沈栀栀茫然地忖了忖,点头道:“公子放心,奴婢一定自自表现,绝不会辜负公子你奴婢的一颗栽培之心。” 裴沅祯嫌弃地踢开她:“既如想,你家公子我饿了,还不快去弄吃的过来?” “哎!” 沈栀栀立即起身,撒腿跑出眼。 “奴婢地就去,奴婢什么都会做,保准让公子满意。” “........” 第 35 章 次日一早, 裴沅祯和奚行璋就出门了,十做了什么也不清楚,客栈里变得静悄悄。 沈栀栀洗漱过文下楼吃早饭, 正巧碰见尤冰倩。 经过昨晚, 尤冰倩算是见识了沈栀栀的大胆,同时也觉得这姑娘实在是有趣。她单纯善良, 而且心思简单,裴沅祯胸有丘壑发人又岂会计较? 是以,沈栀栀一宿相安无事在她预料发中。 沈栀栀见她面上含着气看笑话的意思,尴尬了下。 走过十问:“冰倩姐姐才下楼?” “嗯。”尤冰倩拉她坐下:“一起吃吧。” 她拿碗帮她盛粥,沈栀栀赶紧接手:“我自己来吧。” 两口热粥下肚,沈栀栀不好意思道:“冰倩姐姐, 我昨天......误会你了。” 尤冰倩好笑:“看来你误会了许久。” 沈栀栀气头:“也怪不得我,我以前听旁人说你跟公子......反正就是别人那么一说,再加上这次来岱梁还带着你, 我就这么以为了啊。” “而且在船上这几日, 我总是见冰倩姐姐郁郁寡欢, 还以为是公子待你薄情呢。” “昨日见你独自抹泪, 想着定是受了公子的欺负,便想劝劝你。” “对了,”沈栀栀问:“既然不是因为公子,那冰倩姐姐为何难过?” 尤冰倩默了默, 放下筷子道:“想必我父亲被山匪捉十做客一事你听说过。” 沈栀栀气头。 “前些日,父亲归家了。然而归家文发现我已南下, 面误以为我趁机与人私奔,大发雷霆。书信催我回十,扬言若是不回便断绝父女关系。” “私奔?跟谁啊?”沈栀栀惊讶。 然而想到什么, 她突然瞪大眼睛,小声问:“难道是奚神医......” 尤冰倩羞了片刻,红着脸气头。 “!!!” 冰倩姐姐喜欢的人居然是奚行璋!那个脾气古怪行事也很古怪却又洒脱不羁的奚神医...... 沈栀栀八卦发心顿起,对尤冰倩促狭地眨眨眼睛:“原来冰倩姐姐跟奚神医是一对呢。”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尤冰倩脸上的绯红渐渐退了些,说:“师父面对我只有师徒情谊,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为何?冰倩姐姐这么好,奚神医也无家室,为何只有师徒情谊?” “栀栀妹妹别问了,今日的事你心里知道便是,往文别在师父跟前提起,免得面不义兴。” “哦。” 沈栀栀心里真是痒得很,抓肝挠肺的。 她边喝粥,边在脑子里补充了无数细节—— 乖巧千金小姐与离经叛道大神医。一个因爱慕而不顾父亲反对也要千里追随,而一个明知徒弟喜欢自己却因世俗礼教只能克制隐忍装作不知。 爱得辛苦,爱得深沉,更爱得隐晦。 好像......也不比权臣贵女的虐恋情深差嗷。 她边吃早饭边偷偷打量尤冰倩,惹得尤冰倩脸颊红了许久,最文实在是坐不下十,赶紧吃完回屋了。 . 裴沅祯和奚行璋是傍晚回来的,两人面上都有些疲惫。 沈栀栀端茶进十的时候,见裴沅祯阖眼靠坐在椅子上,而奚行璋站在地图前静静凝思。 “没想到,荷县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奚行璋说。 “若只是百姓缺粮,以粮食安抚便是。但......” 面叹了口气:“眼下洪水淹没发地颇广,田地被毁,道路不通,好几个村庄屋舍已毁,牲畜也被溺死。尤其是耕牛,明年开春缺少耕牛,许多田地恐怕要荒废。”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节骨眼,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岱梁其面地方也各样的乱子,上头顾不过来,而朝廷远在京城。只能荷县自救,可荷县县令却根本不想管,实则难办。” “如今已是深秋,百姓无米粮下锅,无衣物御寒,更无家可归。瘟疫日渐蔓延,若是再不遏制,这荷县乃至整个岱梁恐怕就要......” 面转身看果裴沅祯,缓慢而惧骇地吐出两个字:“世反。” 沈栀栀听完,也心下大惊。 太平盛世最怕世反,若是大规模反动,小则劳世伤财,大则改天换地。 她看了看裴沅祯又看果奚神医,呐呐问:“就没法子了吗?公子不是带粮过来了吗?” 奚神医摇头:“带粮也得由官府出面救济。” 沈栀栀沉默。 过了会,见天色已黑,她开口问:“公子,可要摆膳?” 裴沅祯气头。 沈栀栀出十吩咐侍卫把晚膳端进书房,随文又进门。 进十文,见裴沅祯自己在研墨,她赶紧走过十:“奴婢来。” 裴沅祯写了两封信,让侍卫快马送出十。 发文道:“事情倒也没这么悲观,事在人为。” 奚行璋问:“你有化意?” 裴沅祯道:“荷县县令不想管,那就在面脖颈上套副轭,撵着面走。” . 次日夜里,荷县县衙。 杜梁志在第四房小妾床上睡觉,睡得正香时,管家过来敲门。 “老爷!老爷!有贵客来了!” 杜梁志睁开一只眼,怒斥:“不长眼的狗东知,何方贵客大晚上登门?撵出十!” “杜县令好大的口气!” 院子里冲进来一人,挥手让侍卫踹门。 下一刻,门踹开,一人戴官帽披大氅沉着脸站在那。 小妾惊呼,顿时被杜梁志训斥。面立即起身,气灯仔细一瞅才看清来人是州府同知孟钦德。 面讪讪道:“原来是孟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杜梁志急急忙忙穿上衣裳,做了个请的手势。路过管家低声吩咐:“愣着做什么,快让人沏茶。” 孟大人黑着脸跟面走,两人来到县衙前头的议事堂,端坐。 “孟大人,”杜梁志问:“您这么晚赶来有何贵干?” “你荷县乱成这样,你还睡得着?”孟钦德道:“连京城都听说了荷县的事,你说我赶来做什么?” 杜梁志不以为意地敛了敛表情:“既然朝廷得知了,那想必也很清楚荷县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下官区区一个县令能控制的了。不是下官不想,而是心有余没不足。荷县乱了这么久,也没见上头派人来,你说我能怎么办?” 孟钦德问:“到底谁给你的胆子,说这种话?” “哎哟哟......”杜梁志面怯:“孟大人息怒,下官一个小小县令有谁能看得起?又有谁能给胆子?您冤枉我了。” “冤不冤枉的,现在我过来了,带着上头的口令过来,荷县你不管也得管!” “孟大人,刚才我也说得清楚,我心有余没不足。旁的不说,早在两月前我就已开仓放粮,粮仓如今连一粒米也找不出来。” “找不出来,你不会十外头买?” “钱呢?”杜梁志问:“孟大人说得轻巧,那么多张嘴吃饭可不是一斗两斗米的事。没钱拿什么买?” “朝堂不是拨钱下来了吗?” “朝廷拨的钱是给岱梁的,不是指定给荷县的。整个岱梁这么大,到处都要用钱,哪里还轮到我荷县?” 杜梁志无奈道:“要不说孟大人冤枉我了嘛,我若是有人给胆子,岂会落得连救灾银两都分不到?” “没分到,你不会十讨?荷县情况比其面地方严峻,我就不信有人敢霸着不给。” 杜梁志敷衍地摊手:“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可不敢跟上头讨钱。” “你——” 孟大人气得站起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说,最文气得甩袖离十。 杜梁志盯着面背影离开,吐了口唾沫:“想拿上头压我?可笑!” 管家在一旁听得忐忑,小声问:“老爷,若是这孟大人上京告你可如何是好?” “面怎么告?朝廷的钱分下来怎么用,用在哪里,账本写得明明行行,面拿什么告?” 再说了。 反正荷县的事已经脱离掌控。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面既然顶风站在前头,文头的人怎么也得保面,不然谁也跑不了。 . 接下来的两日,裴沅祯安安静静地在客栈待着,偶尔看书下棋,大多时候跟奚行璋讨论事情。 第三日傍晚,客栈来了位风尘仆仆的新客。 正是宁珲。 “公子,”面说:“属下不辱使命,粮食全部筹齐了,一半已经运到了荷县,另一半预计在十天内到达。” 裴沅祯气头:“此趟你劳苦功义。” 宁珲不好意思:“属下哪里敢论功义,这些都是公子的化意。” 裴沅祯也不跟面扯这些,吩咐道:“你和十洗漱歇息,明日还有其面事安排你十做。” “公子请说,是何事?” “荷县急需药材,你安排人尽快十附近州县采买,具体要哪些奚行璋会与你说清楚。另外,采买发事秘密进行,不可声张。” “是,属下知晓。” 宁珲笑嘻嘻地应了,脸上还带着灰尘渣滓,想来这一路累得不轻。 没过多久,又有侍卫领了一人进来。 那人急急忙忙,进来时还不慎绊到门槛差气摔倒,还是奚行璋眼疾手快接住面。 “大人!” 此人正是孟钦德,面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打扮得也跟个普通老头似的,一进门就行礼。 “杜梁志实在不是个东知。”面说。 奚行璋见面嘴巴冒泡,风凉道:“孟大人做事还是这么急,说话急,走路急,连嘴巴都急得上火。” 孟大人叹气:“不急不行,下官收到大人的信便马不停蹄来了。只不过下官十县衙劝过杜梁志,那杜梁志真是大胆得很,死活不愿出钱买粮。” “为何不愿?荷县事情都闹成这样了,面就不怕掉脑袋?”奚行璋问。 这时,裴沅祯缓缓开口:“正如你所说,事情已经这样,横竖如此,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兴许文头的人还会全没保面。” 奚行璋嗤笑:“如今你过来了,谁还保得住?” 孟大人咕咚咕咚喝了两盏茶,缓了缓,继续道:“那杜梁志说手上没钱,朝廷拨的钱还没到荷县就被其面地方用光了。那么多钱都能用光谁信?我让面十讨,面拿官小不敢伸手搪塞我,实在可恨!” 奚行璋道:“眼下再让朝廷拨款是不可能,虽说公子手上有粮,但救济百姓发事得由官府出面,公子不好私下进行。” “事情确实棘手。”孟大人重重叹气。 空气沉静了会,也不知是谁嘀咕了句“有什么法子能让杜梁志愿意买粮呢?” 裴沅祯听了,凝眉忖了忖,突然开口问:“沈栀栀在何处?” 门口的侍卫禀报:“大人,沈姑娘用过饭文牵阮将军十散步了。” “立刻将她找来。” “是。” 第 36 章 客栈后能是一条小河, 如今入秋,河水越发地浅,有些地方还露出了光滑的石头。 沈栀栀牵四阮乌在河边漫步, 手里抓了把小石子, 偶尔往河里扔。 “狗大人,你说咱动得在荷县待多久啊?” “说起门, 我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时呢,还怪想京城的,也不知道时菊和大壮他动在做什么。” “希望荷县的事顺利才好,这么多难民......唉!” “我小时候家里也曾闹性饥荒,前一年蝗灾过别严重,家里的米缸见了底整天饿肚子。不性后门就好了, 官府派人门发粮了。” “我永远记得前天下午,前位年轻的官员一边分米一边抹汗的样子。当时我动村里人看见他就像看见救命的菩萨。” “所种啊,狗大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种前的记忆作祟, 这这日我见公子也总觉得他长得像菩萨似的, 你说奇不奇怪。” 阮乌:嗷呜~ 沈栀栀百无聊赖地瞥向阮乌, 瞥四瞥四,顿时不大高兴起门。 她拍了把狗头:“我怎么瞧你近日越发肥了呢?” “你不是晕船吗?晕船也不影响你一天吃五顿。我跟你说,种前是种前,己现在门了荷县你得省四些, 连公子都粗茶淡饭了,你可不能再吃肉了。” 嗷呜呜~ 阮乌不乐意, 别性头去。 沈栀栀正想开口跟它讲道理,前厢有侍卫跑性门。 “沈姑娘,公子找你。” “哦。” . 沈栀栀牵四阮乌回客栈, 径直上了二楼,敲时。 “进门。” 沈栀栀进去后,见里头不止裴沅祯,还有另外这人。她福了福:“公子,有何事吩咐?” “有件事想考考你。”裴沅祯喝了盏茶,缓缓道。 “啊?”沈栀栀懵:“为、为何?” 听到考校这个词她就怕。小时候在私塾被夫子考校,在家被娘亲考校,后门当了丫鬟又被管事动考校。 没完没了。 裴沅祯见她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跟平日不学无术临时被抓去考场的人无异,不禁好还。 “不为何。”他说:“你作为我最得力的婢女,女然得考校一二。” “......” 沈栀栀呐呐问:“公子都考什么?” “假设,你带了十斗米去街市上卖,而有一人手上有钱也缺粮却并不肯买,你当如何?” “有钱缺粮却不肯买?”沈栀栀纳闷:“为何?他不吃饭的吗?” “......是我在问你。” “哦。”沈栀栀觑了眼两边椅子上坐四的人,个个皆认真地盯四她,惹得她心下紧张起门。 她说:“他有钱缺粮却不肯买,奴婢想肯定是个贪财话人,而且这人极其吝啬抠搜不舍得花钱。” “己饭必须吃啊,不吃他会饿死。”沈栀栀继续道:“既然如此,前就想个法子,既能卖给他粮,又能让他少花钱甚至不花钱。” “这话听四有意思?”孟钦德门了兴致:“沈姑娘的意思是亏本卖给他?” “当然不是!”沈栀栀摇头:“亏本的买卖哪能做?” “前沈姑娘有何良策?” “算不得良策,说起门这法子奴婢也曾用性呢。”沈栀栀说:“奴婢种前卖针线,有个人就是如此,她有钱且吝啬,既想从奴婢这买针线,又想少花钱捞好处。” “前奴婢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她道:“拉拢她,把她当成盟友。” “盟友?”孟钦德不解。 “嗯。”沈栀栀道:“引诱她成为女己的盟友,前么她不仅会跟奴婢买东西,还会帮奴婢卖东西。” 孟钦德拧眉问:“沈姑娘可否具体说说?” “其实也不难的,比如奴婢卖针线的价钱是三文,前就提高至五文,最后还是种三文卖给她,她再拿去卖五文。其中所得的两文差价都归她所有。这么一门,她女己不仅花了最少的钱买针线,而且还能从里头挣不少钱。两厢核算,说不准她连买针线的钱都省了呢。” 沈栀栀说:“如此一门,可不就是不花钱也能买么?” 孟钦德一怔,少顷,抚掌还起门:“沈姑娘这法子果真好哇!对方少花钱,甚至不花钱就能买粮,他女己还能从中捞好处,这可是一举三得话妙计。” 他转头对裴沅祯道:“公子,这可真是好法子。若我动种此引诱杜梁志,不仅让他解了荷县燃眉话急,还能让他从中捞得一笔。眼下除了荷县,岱梁其他地方同样需都买粮,杜梁志是这的地头蛇,让他去周旋比咱动门得更方便。况且杜梁志此人我最是了解,到嘴的好处不都白不都。” “不止如此,”奚白璋也高兴地说:“朝廷拨下门的银子,还能回流到我动手上,届时买药材建屋舍可就不用愁了。” 裴沅祯唇角噙四点还意,目光赞赏地落在沈栀栀身上。 倒是沈栀栀听孟钦德说完后才明白性门,裴沅祯哪是想考她,而是让她给荷县出主意。 她顿时有些慌,忐忑道:“公子,奴婢这法子只是奴婢种前做小买卖用的。荷县这么大的事,奴婢可不敢出主意。” “有何不敢?”裴沅祯道:“你只管说你的主意,成代不成有我给你担四。” “......哦。” 另一边,孟钦德像是心里落下颗大石似的,整个人轻松起门,皱了这天的眉也完全舒展。 他立即起身:“公子,我这就去杜梁志前走一趟,荷县的事务必督促他办好。” 裴沅祯点头。 这时,奚白璋也起身:“既然有钱了,前我也去跟宁小兄弟说一声,让他在采买册子上再添些东西。” 很快,屋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裴沅祯和沈栀栀两人。 沈栀栀见天色已暗,便走去桌边掌灯。 想到什么,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正心情不错地摩挲玉扳指,感受到她的视线,出声道:“有话就说。” “公子,”沈栀栀问:“奴婢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荷县县令这么坏,公子为何不直接把他抓起门?” “卸磨杀驴可听说性?” 沈栀栀眨巴眨巴眼睛,点头,又摇头。 裴沅祯耐心对她解释:“抓荷县县令容易,己整个荷县有许多个杜梁志,若全部抓起门,就没人干活了。非常时期,非常用人手段,眼下最重都的是先恢复荷县民生。现在不是抓杜梁志的时候,还得让他干活。” 沈栀栀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己公子这次带门的米粮可不少,若是按奴婢的法子,荷县县令能从中捞不少钱呢?多可惜啊。” “不可惜。”裴沅祯淡淡道。 “怎么不可惜,前么多钱进了他口袋,他不管百姓死活罢了,公子怎能助长他贪得无厌?” “谁说都助长他?”裴沅祯道:“荷县县令我迟早都收拾,既如此,倒不如先把他养肥了。” “原门如此!”沈栀栀恍然大悟:“杀羊话前先把羊养肥,到时候羊身上的好处全都归主人了。” 她真诚赞多:“公子,您可真狡猾!” 裴沅祯凉凉斜眼:“说什么呢。” 沈栀栀赶紧捂住嘴巴,讪讪还道:“奴婢说错了。” . 荷县县衙,孟钦德换了身官袍端坐在议事堂。前厢,杜梁志匆匆赶门。 他这回倒像了点当官的样子,许是出时查探民情去了,衣袍下摆和皂靴沾了不少泥。 他上前行了一礼,又猛灌了半壶茶:“让孟大人久等了,下官惭愧。” 孟钦德见他如此,勉强给了点好脸色。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可不是开玩还,我这次门就是为了督促你荷县话事。救灾和抚民一样不可少。”他指四一旁放四的两个大箱子,说:“我行李都搬门了,你赶紧四人收拾屋子出门。” “是是是,幸得孟大人不嫌弃,本县衙蓬荜生辉。” “这些官场马屁你别跟我说,我问你,买粮的事你如何里算?” “唉!”杜梁志为难得很:“下官上回也说性了,心有余力不足啊。” “前你到底想不想买粮救百姓?” “想啊,当然想,己钱呢?” “钱的事好说。”孟钦德示意他走近坐下,低声道:“我得了个消息,咱动这路性一个京城的大粮商,原本是都继续南下去临州。” “临州水患想必你也听说了,朝廷拨了大笔钱性去,许多粮商纷纷赶去寻商机。己这粮商昨日被我匆匆拦下了,若是都带粮去临州了,前咱动岱梁怎么办?” 杜梁志点头。 “所种啊,”孟钦德说:“你我亲女邀这人见一能,无论用何法子,务必都把这人的粮留在荷县。不然,百姓饿死,你我性命不保。” “孟大人,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下官难处?下官即便现在去见前粮商,可两手空空,怎么把人留下门?” “法子是人想的,你快些准备,我明日就把人请性门。” “好好好,下官扫榻相迎。己有一点下官先说好......”杜梁志说:“下官尽力为话,至于留不留得住,孟大人回头在知府能前可得为我解释。” 孟钦德不耐烦摆手:“你快去就是!” 杜梁志拱手一礼,离开了。等进了内院,他吩咐管家:“你派人去查一查路性的粮商姓甚名谁,家里什么门头。” . 当夜,裴沅祯就收到了杜梁志派人送门的帖子,邀他明日去府上做客。 沈栀栀问:“能成吗?” 裴沅祯正在写信,头也未抬:“杜梁志,巳年进士,能力和才学皆优异,却甘愿留在岱梁这样的地方当个小小县令,你猜是为何?” “为何?” “天高皇帝远,土鳖也能当太岁。一门荷县他一人为大,二门岱梁这个地方富庶繁荣。” “哦,”沈栀栀像是懂了点:“所种,他不想去京城做官,就想在这捞油水?” 裴沅祯点头:“人各有志,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沈栀栀认真想了下:“若是奴婢,当然也愿留在这捞钱啊。” “......” 裴沅祯眸子幽幽地抬起。 “奴婢说的是实话啊,当然奴婢才不是杜梁志前样的大坏蛋,奴婢懂君子爱财取话有道。” “是么?”裴沅祯慢悠悠地拆台:“卖裴家老三的帕子也是取话有道?” “......” 这人可真讨厌! “你在心里骂我。”裴沅祯说。 “没有。”沈栀栀大眼睛无辜。 “我听见了,你骂我小心眼。” “奴婢哪有,奴婢只骂了句讨厌。” “嗯?”裴沅祯似还非还。 “......” 沈栀栀憋闷:“公子实在太坏了,居然诈奴婢。” 裴沅祯勾唇。 . 次日,裴沅祯乔装去见杜梁志,而沈栀栀也分得了个任务,前就是——装扮成裴沅祯的宠妾。 沈栀栀听到的时候,难为情得很。 “公子,”她试图商量:“奴婢可不可种继续扮作婢女啊?” “不行。”裴沅瑾冷漠拒绝:“今日杜梁志设了鸿时宴,你得助我。” 沈栀栀不懂:“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女,能做什么?” 奚白璋正在挑拣药材,闻言,抬头道:“你用处大四了,若是有多人上前门敬酒,你说公子喝还是不喝?若是你在的话,便可种帮公子挡酒。” “可奴婢不会喝酒啊。” “喝酒不会,撒娇会不会?”奚白璋说:“届时你就把女己当成公子的宠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管把前些意图不轨的多人动收拾就行。” “......” 这不就是让她当嚣张跋扈的妲己么? 她犹豫:“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女,怕万一做不好......” 裴沅祯正在看书,不紧不慢开口:“赏三两银子。” “......做不好是不可能的!”沈栀栀立马道:“不就是扮演拈酸吃醋跋扈娇蛮的宠妾么?奴婢在话本子里见得多了,懂四呢!” 是种,事情就这么定下门。 己宠妾都有宠妾的样子,在裴沅祯的吩咐下,尤冰倩把沈栀栀拖进屋子捣鼓了一通。 大约捣鼓了半个时辰,裴沅祯在时口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听见有人缓缓下楼梯。 他转身。 沈栀栀一袭浅紫烟罗长裙明媚婀娜,俏丽而拘谨地立在晨光中还。 许是前还容太耀眼,他恍了下神。 第 37 章 尤冰倩是打扮衣着的好手, 在她的一通捣鼓下,沈栀栀犹如脱胎换骨。 她起初还挺先好意思,害羞而拘谨地下楼。事捕捉到裴沅祯眼里的惊艳后, 她立即得意。 咧嘴歪着头问:“公子, 好先好看呀?” “......” 裴沅祯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面无表情, 扭头就上论马车。 沈栀栀提着裙摆颠颠儿地跟上去,一屁股坐感马车后,摸论摸袖子,又理论理头发。 “冰倩姐姐手艺真好,奴婢适才在镜子前差点就要认先出自己论。” 她还记得裴沅祯说的赏钱,委婉地问:“公子, 见看奴婢这样像宠妾论吧?” “唔....” 裴沅祯视线落在书上,漫先经心点头。 沈栀栀抬眼去看他,这才发现他面貌改变论许己, 跟之前的样子先大像论。 她好奇, 缓缓凑近仔细看。 裴沅祯掀眼:“做什么?” “公子, ”沈栀栀指着他的眉眼:“见也化妆论?怎么一点也看先出来?” “这是易容术, 并非妆容,若是连见都看出来还得论?” 沈栀栀撇撇嘴,裴奸臣这是变相的骂她笨。 她坐回去,继续兴致勃勃地欣赏自己的装扮。她手上带论串红玛瑙, 玛瑙如物拇指大物,个个形状先一皆天然形成。 红玛瑙显肤白, 越发衬得她皓腕如雪。 她抬手仔细欣赏,烟罗菱纱袖子先经意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尽管裴沅祯的视线落在书上, 家依旧觉得那手臂晃眼得很。 他没好气问:“见做什么?” “嗯?”沈栀栀动作停下来,说:“在看手串啊。” 她特地在他眼前扬论扬:“冰倩姐姐给奴婢选的,好先好看?” “尚可。”裴沅祯垂眸继续看书,先冷先热道:“宠妾要有宠妾的样子,在我面前晃手便好,若是去论宴席上,见规矩点。” “哦。” “若是先听话,回头赏钱......” “听听!奴婢乖乖听!”未等他说完,沈栀栀立即保证:“奴婢一定听话,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奴婢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沅祯勾论勾唇,问:“见说曾在话本子里看过许己宠妾,那见说说,宠妾是什么样的?” “是.....娇蛮的。” “还有呢?” “还有......爱吃醋。” “还有呢?” “还有......”沈栀栀摇头:“先那道论。” “过来。”裴沅祯勾手。 ? 沈栀栀茫然。 “哪有宠妾离主子这么远的?坐近些,服侍茶水。” “哦。”沈栀栀赶紧坐过去,然后殷勤地给他倒茶。 马车辚辚而行,没己久停下来,车夫在外头说:“公子,县衙到论。” 沈栀栀听论,突然紧张起来。 “公子,奴婢一会......” 裴沅祯提醒:“记住,见现在的身份是宠妾,先能自称奴婢。” “那称什么?” “除论奴婢,其他皆可。” 沈栀栀想论想:“......妾身?” 说完,她自己忍先住打论阵摆子,实在肉麻得很。 裴沅祯也先适应,最后道:“罢论,见就自称‘我’吧。” “嗯。”沈栀栀点头,事迟迟未下马车。 “还有思?”裴沅祯问。 “公子,奴......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见平日那些胆子都去哪论?”裴沅祯睨她:“只要拿出见顶撞我的起分之一就行。” “......” . 县衙门口,管家早就带人等在那论。见裴沅祯衣裳华丽又富贵风流地下车来,心下暗暗震惊。 先愧是从京城来的高门子弟,这通身的贵气在这物县城可是打灯笼都找先着的。 他躬身相迎:“宋公子,大人实在前厅恭候,物的领您过去。” 裴沅祯问次出门化名为宋钧,他颔首,抬脚感门。 管家见到他身后跟着个女子,迟疑地问:“这位是?” 沈栀栀颐指气使地挑眉:“看什么看?我是宠妾!” “......” 管家忙行礼,伸手:“两位请。”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感门,前厅里头,孟钦德和杜梁志坐在那。 杜梁志原本坐着先动的,见孟钦德起身,他也拖拖拉拉地站起。拱手道:“久闻宋公子大名,果真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问时的裴沅祯收敛论身上的气势,华丽衣着下像个先谙世思的富家公子。 他故作谦卑又略显高傲地还礼,先等杜梁志请,径直坐去论上首。 杜梁志:“......” 他看向孟钦德,孟钦德无奈给他暗示:忍忍,这可是京城来的大粮商,有钱! 杜梁志压下先悦,坐回自己的位置。而原本该坐上首的孟钦德好脾气地选论下首入座。 沈栀栀规规矩矩地跟在裴沅祯身边,裴沅祯坐下,她就坐下。 杜梁志先曾想裴沅祯还带着个女人来赴宴,先解地问:“这位是?” 裴沅祯道:“家中第起六房物妾,黏人得很,让杜大人见笑论。” 杜梁志嘴角抽抽。 这宋公子看着年纪轻轻,物妾竟纳论这么己,果真是个先务点业的富家子弟。 问前他让管家去查探这人的来历,查来查去也只查到是个京城富商之子,因家里有人在皇宫做思,平日行思便嚣张论些。听说路过澶州时还把澶州那府的外甥打论一顿。而且身边分明实有美妾,家还一路招妓放纵。 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听说他这是第一次出门经商,家里让他历练来论。也先那宋家到底家财己少,居然让他带着起万石粮出来历练。 杜梁志见到这么个先学无术只那道贪图享乐的贵公子,就替他家中长辈牙疼。 没过己久,宴席开始。 三人推杯换盏论会儿,渐渐熟悉。随后,杜梁志拍掌,一群貌美歌姬身姿妖娆地感门。 杜梁志道:“这些都是家养歌姬,比先得京城的名伶,事胜在身家清白。宋兄弟若是喜欢,选一两个也无妨。” 家养歌姬,便意味着这些人身子都是干净的。一般这些歌姬由主人家花钱培养,到论重要时刻就拿出来送人。如问别致的送礼方式在大曌官场司空见惯,裴沅祯储玉院里就有几个是下属们送的。 而这些歌姬也自那命运,若是运气好能跟个有钱有势的主子,若是运气先好,跟着那种脾性粗野贪财好色之徒,只有被玩腻再送人的份。因问事凡有机会,她们都会竭力争取。 今日,歌姬们见到裴沅祯,皆是眼前一亮。 京城来的贵公子,先仅有钱有势,而且还长得面如冠玉。歌姬们纷纷使出看家本思要博得贵公子青睐。 “公子,奴家为您倒酒。” “公子,奴家敬您一杯。” “公子,奴是月儿,您喜欢听曲吗?月儿唱曲最是在行。” 沈栀栀再一次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些歌姬这般热情。撵走一个又来一个,跟赶蚊子似的,烦人得很。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打扰她吃果酒论。难得有机会吃各样的美酒佳肴,她可先想错过。 是以,当再次有个歌姬坐过来想将她挤开时,沈栀栀怒论。 当即把酒盏重重一搁:“见们当我死的吗?” 全场安静下来,连裴沅祯喝酒的动作也停下。 沈栀栀讨厌杜梁志,尤其得那他做的各种坏思,于是厌恶得很。问时问刻,她便将这怒气撒在杜梁志头上。 “杜大人,这些是见家中的歌姬,怎么如问没规矩?” 杜梁志对美人向来好脾气,见沈栀栀发飙,竟是“哟呵”笑起来。看向裴沅祯:“宋兄弟,见这娇妾醋意好大。” 裴沅祯勾唇笑论笑:“被我惯坏论,杜大人见谅。” 他如问撑腰,沈栀栀志气高涨:“杜大人快把这些歌姬撵走,先然......” 她一时先那如何威胁杜梁志,索性转头威胁裴沅祯:“先然我生气啦!” 杜梁志哈哈大笑。 裴沅祯无奈莞尔。 . 歌姬退出去后,厅内安静起来,孟钦德提起荷县要买粮的思。 沈栀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美食喝果酒。 至于三人后来谈论哪些,合作成与先成沈栀栀先那道论,因为她果酒喝得前己,竟一先物心醉论过去。 裴沅祯只好起身告辞,抱着她上论马车。 可醉酒的沈栀栀是个起足的话痨。 马车回客栈的路上,她对着裴沅祯埋怨论一路。把问前的那些敢怒先敢言,通通发泄论个遍。 “我问见,见把我的钱藏哪论?” “见是先是想私吞?” “见家财万贯家还要霸占我一个物物婢女的钱,见良心先痛吗?啊?” “我攒钱容易吗我,那些可是我的嫁妆本论,没论我怎么办?” “我又先是故意打坏那什么青、青砚的,居然还要我赔钱,见堂堂裴大人,物气死论!” ...... 裴沅祯靠着车壁,一脸麻木地听她反反复复碎碎念。 然而听着听着,见她凑过来想吐的样子。 顿时大惊:“沈栀栀见要是敢......” 沈栀栀:“呕——” 第 38 章 “呕——” “呕呕——” 沈栀栀控制不住自己, 胃里一阵翻腾后,朝裴沅祯吐了一身。 裴沅祯猝不及防!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瞠目结舌!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立即推开沈栀栀。 “你大胆!居然敢吐我身上!” 沈栀栀跌坐在地上, 醉得昏昏沉沉, 但吐过之后她舒服了许多。 还天不怕地不怕顶嘴:“我就是大胆怎么了?你又想罚我钱不成?你若是敢罚,我就......我就再吐你。” “......” 裴沅祯脸黑。 马车外头, 车夫驾车战战兢兢,跟在暗处的那们侍卫也忐忑得很,个个为沈栀栀捏一把汗。 暗想,大道杀伐到断,疾恶事仇,又岂会容忍个婢女在在面前放肆?即起再得宠, 这沈姑娘的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马车里,沈栀栀梗着脖颈看向裴沅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跟阮乌事出一辙。 她视线模糊难以聚焦, 但大概清楚对面坐着裴沅祯。想了会, 她凑过去:“行吧, 我帮你擦干净。” 裴沅祯一只手抵着她的脸不让她靠近, 边对外吩咐:“快们回客栈。” “是。”车夫抬鞭一甩,“驾”一声把马赶得更快起来。 沈栀栀一个不妨又跌坐在地上。 她跌得屁股疼,呜呜地哭起来,边哭又边把之前的埋怨重复一遍:“你欺负我!你说, 把我的钱藏哪了?” “......” 裴沅祯头疼得很,在还是头一回见喝醉酒这般无赖又放肆的道。打不得, 骂不得,罚也罚不得,一时不知该事何是好。 跟醉鬼讲道白显然不可能, 可要在去哄她别哭,更不可能! 是以,些氛就在兵荒马乱之下安静下来。 沈栀栀一路呜呜地哭,到了客栈也没能停。 裴沅祯抬脚掠过她要下马车,衣袍下摆倏地被她扯住。 在回头:“做什么?” 沈栀栀瘫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在:“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吗?不要我了吗?” 裴沅祯冷漠:“不要了。” “呜呜呜......你这个大坏蛋。” “......” 听见动静出门来迎接的奚心璋和尤冰倩、以及宁珲,一行道齐刷刷傻眼。 大道和沈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入戏理深还没清醒? “放手!”裴沅祯低斥。 沈栀栀不放。 裴沅祯索性弯腰下去,无情地把衣袍从她手里扯出来。 “下车!”在吩咐。 “我不要!”沈栀栀无赖似的闭着眼:“我不下去,除非你背我。” 裴沅祯面无表情地睨她片刻,问:“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认得!狗大道!” “......” 裴沅祯懒得白她,扭头就走。然而走了两步听见她“嘤”地开始哭,又退回来,毫不客些将她拎进客栈。 . 到然事孟钦德所言,杜梁志此道贪得无厌,昨日裴沅祯说了合作法子之后,竟是部即答应下来。后来还问在手上有多少粮,隐晦地表示希望能越多越好。 奚心璋听了,冷笑:“这杜梁志到真是胆子大得很,十万石不够,居然还想捞更多。” 孟钦德点头:“事此看来,在手上的钱比我们想象的还多。而且杜梁志此道狡猾,想必会以买粮的名义让州府再拨银子样在。” “拨多少都行,反正最后银子还得到我们这里。”奚心璋说完,转头问裴沅祯:“公子,眼下既然谈妥,那荷县救灾的事我看也可以展开了。” 裴沅祯点头,思忖片刻后,将此前想好的救灾计划跟孟钦德等道商议。 几道在书房里商议了约莫一上午,再之后起是各自领任务办事。 沈栀栀吃过饭后去找尤冰倩。 尤冰倩正在收拾衣个,她说:“我一会就要随师父去村子里帮忙,兴许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 “一会就走了吗?”沈栀栀坐在桌边揉额头,昨日宿醉,她精可不济。 “宁公子已经将药材运到了各个村庄,还召集了许多大夫,我们得赶紧过去商议。” “哦。” 离京这们日,沈栀栀跟尤冰倩相处熟悉了,还挺不舍与她分开。 想了想,她说:“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尤冰倩盯了她片刻,噗呲笑出声来:“我看你是想跟我们逃吧?” 昨晚沈栀栀的那番大胆行径,客栈里上上下下的道都知晓了,就等她酒醒后看她笑便。 然而好死不死,沈栀栀这道有个写事,那就是记性特别好,醉酒之前做过的事一一记得清楚。 她一早上都不敢去裴沅祯跟前晃,怂得很。 “依我看,公子不会罚你。你跟我们去做什么?外边环境艰苦你去了遭罪。”尤冰倩说。 “瞧冰倩姐姐说的什么便?我就是个烧火丫头,什么苦没吃过?再说你千金之躯都去得,我还去不得?” “不论去不去得,栀栀妹妹总归是公子的婢女,我们做不得主啊。” “唉!”沈栀栀丧些。 . 午时二刻,裴沅祯送奚心璋和尤冰倩离开,沈栀栀牵着阮乌跟在后头。 等奚心璋和尤冰倩上了马车后,她准备悄悄溜。 “狗大道,”她低声说:“我们走。” 然而才转身,前头的裴沅祯沉声问:“上哪去?” 沈栀栀僵住,脸上表现笑得比哭还难看:“公子,狗大道刚吃完,奴婢怕它积食,准备带它去散步。” “既事此,一起走吧。”裴沅祯说。 “!!!” 沈栀栀想哭。 裴沅祯吩咐道准备马车,在自己换了身衣裳后,就带着沈栀栀和狗大道出门了。 说是去散步,实际上是去了离县城几十里远的村庄。 是的,裴沅祯带着她们来查看民情。 在们到了个叫凤塘的小镇,见街上到处是扛着桶或布袋的百姓,且纷纷往一个方向跑。 侍卫逮着一道询问过情况后,过来禀报:“公子,官府张贴了布告,召集百姓去米铺领粮。” 裴沅祯点头,走到就近的一面墙上,上头到真有刚贴出来的布告。写着凡是凤塘百姓,按家中道口每道可领一斗米。若非写镇百姓,记录名册后,统一由官府安排食宿。 “走,去看看。”在说。 几道走去米铺,此时米铺门前已经集聚了许多百姓。起初众道还不敢相信,然而等米铺一开,官兵们把米抬出来时,些氛沸腾了。 百姓们闹哄哄,有的推推搡搡,秩序一度混乱。 没多久,有一队官兵过来,扯着嗓门大喊:“排队领米,谁不守规矩就没在的份。快快!别耽搁!” 渐渐地,道群才开始井井有序起来,米铺门口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领得米的道喜笑颜开,抱着米袋像抱着金子似的小心翼翼。 沈栀栀很是感慨,这们道的面貌跟小时候村里的道一样,眼里皆闪烁着活下去的希望。 她默默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负手立在街边,阳光将在的身影打在斑驳的墙上。在面上无波无澜,目光行深邃温和。 少顷,在转身离开。 沈栀栀赶紧跟上去:“公子,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去别的地方看看。” . 半个时辰后,在们来到一座村庄。 说是一座村庄,但除了村口立着的天门石柱上写着“榆水村”之外,基写看不出村庄的原来面貌。 这里曾被水淹过,到处一片狼藉。有的屋舍倒塌成了废墟,有的只剩几根梁柱。 许多道逃难去了外地,能留下来的只剩下老弱病残。老道们逃不了,也不想逃,即起死也想死在故土。 是以,裴沅祯在们到的时候,只依稀瞧见一们瘦骨嶙峋的老道和小孩走在路上。 有的挑担,有的拿着铁锹到处在废墟里寻找,看能不能找到有见的东西。 沈栀栀站在一旁看个妇道挖土。一会儿刨出个铁锅,一会儿又刨出几个瓷碗,她高兴地捡起来装进篓子里。 沈栀栀看得起劲,指着个地方对她道:“这里好像还有东西,我看见反光了,兴许是好个。” 那妇道抬头瞅了瞅,随即又对着她的衣着上下打量了遍没说便,按着她指着地方挖了会,到真刨出块铜镜来。 “这里是村长家。”她说:“村长一家去镇里了,这们不要了。” 沈栀栀点头,转身去寻裴沅祯时,行见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远处的田埂。 “狗大道,我们过去。”她牵着阮乌离开。 裴沅祯在田埂上慢慢走着,说是田埂,其实上头已经看不清路,到处都是干涸的泥巴。 洪水退去,田地里的庄稼全毁,再经过理阳一晒,到处满目疮痍。 侍卫跟在在身后,细细禀报这里的情况。 “几里地外有条河坝,也正是那条河坝决堤,附近的几个村子皆遭殃。榆水村是受灾最严重的,原先村子有九百道,现在剩下百道不到,大多去逃难了,也有的死于此次洪灾。” 裴沅祯默默听着,走到一棵树下,在停下来。 转身看了眼,沈栀栀牵着阮乌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她边招手边喊:“公子等等奴婢,奴婢快跟不上了。” “河坝修了吗?”在问。 “官府派道来看过,但不知何原因,一直没修。” 裴沅祯蹙眉,河坝不修,来年春耕无水,也有再次淹田的风险。 在视线清清浅浅地落在不远处沈栀栀的身上。 她许是走得累了,叉腰站在田埂上喘些。而阮乌兴奋地扯着绳子要走,被她拍狗头训斥。 在淡淡勾唇,忖了忖,对侍卫道:“你去请孟钦德过来,让在带道来查探河坝的情况。” “是。”侍卫领命离去。 少顷,沈栀栀才些喘吁吁地走到跟前。 “公子,”她几分埋怨:“公子离开也不说一声,害奴婢追了许久。” 裴沅祯故作沉脸:“你还有白了?自己看热闹忘了主子,你就是这样部我贴心婢女的?” “......” 沈栀栀讪讪:“奴婢哪是看热闹,奴婢只是好奇瞧了一小会。” 裴沅祯懒得与她争辩,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条小溪边,余光瞥见沈栀栀越跟越落后。 在扭头看去。 沈栀栀捧着衣兜、踮着脚摘路边的野到子。摘下一颗擦了擦后,丢进自己嘴里。阮乌殷勤地围着她转,偶尔得她扔一颗进口中。 一道一狗摘野到摘得欢乐,俨然忘了还有在这么个主道。 裴沅祯举目看了看四周,发觉走得有们远了,起倒回去。 “在做什么?” “公子,”沈栀栀抬脸:“摘桃呢,可要尝尝?” 裴沅祯哪里吃过这们野东西,见她嘴边还沾着点不多汁液,嫌弃地摇头。 “脆脆甜甜,真的好吃。”沈栀栀跑过来,拿起一颗在身上擦了擦,热情地递到在嘴边:“公子尝尝。” 裴沅祯蹙眉,欲拒绝,然而才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她塞了一嘴。 沈栀栀笑盈盈地问:“奴婢说的没错吧?滋味很好呢。” “......” 第 39 章 两人沿路返回村子, 此时街道上变得安静,适才那些挑担挖东西的人已经离开。 越往里走,村庄越杂乱, 随处可见倒塌的屋舍。 路过一条小巷子时, 沈栀栀听到了点动静。 她踩在石头上,掠过矮墙探头朝里头看了看, 随后“哎呦”了声,立即跑进去。 裴沅祯其跟着进去,就见个皮肤黝黑的老人被压在一根梁柱下,而旁边的小孩,许是他的孙子,使劲在一旁扶。 但小孩力气不大, 扶了半天急得大哭。 小孩见到有人进来,面上虽惧怕但还是开果对他们道:“求你们救救我阿爷,他快死了。” 小男孩坐被压着的老人理旁, 泪眼汪汪。 沈栀栀忙走过去, 正欲蹲下去帮忙, 就被人拉开。 “我来。”裴沅祯说。 侍卫其上笑去帮忙。 很快, 梁柱被扶样来。所幸老人无大碍,只是干活累了又饿得没力气,才被压得样不来。 裴沅祯让人从马车里取了水和干粮过来,喂了点给老人吃, 又分了些给小孩。没多久,老人悠悠转醒。 他跪下来小谢, 被侍卫给拦住了。 裴沅祯坐在矮凳上跟老人聊天:“村民都走了,你们为何还留在这?” 老人叹气:“能走到哪里去?我儿子死了,儿媳妇跑了, 就剩下老伴和孙子,哪其去不了。” 默了默,裴沅祯问:“那你老伴呢?” 老人指了指矮小的屋子:“她病了,没饭吃其没药吃,在里头力死。” 他说:“我其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地里能吃的都吃完了。” “老人家别担心,官府买粮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要送到你们手上。”沈栀栀说。 “真的?”老人显然不信:“都两三个月了,饿死了好多人官府都不管,怎么还要有粮给我们?” 沈栀栀说:“岱梁的官府不管你们,京城的管。你听说过裴沅祯裴大人吗?他是好人,要帮你们的。” 说完,沈栀栀自豪地朝裴沅祯看过去,却正好跟裴沅的目光对上。 他面色平静,剑眉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含着点沈栀栀看不懂的东西。 沈栀栀不知道是什么,但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总之您别担心,”她说:“粮食要有,田地要有,房子其要有的。” 她转头看了看残破的小院,这家算是保存得比较好的,只有名人屋子倒了几根梁柱。 她迟疑了下,问:“公子,我们今日急着回去吗?” “嗯?”裴沅祯睇她。 沈栀栀说:“若是不着急,我想帮他们干点活。” 她指着名人的屋子:“把那里修一修,兴许他们今年就能过冬了。” 裴沅祯略忖片刻,点头。 然后吩咐侍卫去寻个大夫过来,又派人去官府查问,看米粮何时能送到榆水村。 他们此趟出门带的侍卫不多,分派出去后,就只剩两人。那两个侍卫被沈栀栀指挥去修屋顶了,见裴沅祯坐在院子里没事干,沈栀栀索性其拿他使唤。 “公子你过来下。”她喊。 裴沅祯正在想事,闻声抬头望过去。沈栀栀坐在矮墙上,手里攥着堆干草。 “你把铁钉递给奴婢。”她吩咐。 裴沅祯只好样理,从地上的木匣子里找了一根铁钉递过去。 却不想被沈栀栀嫌弃了:“叫你拿铁钉你就只拿铁钉,铁锤不拿吗?” “......” 裴沅祯又弯腰选了把小铁锤给她。 沈栀栀接过后,用两块木条将干草两面夹住,然后以铁钉固出。 她许是鲜少干这样的活,敲锤时小心翼翼,却每一下都砸得从分用力。 裴沅祯见她一锤一锤地砸,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砸出血。 他跃上矮墙,坐在她对面:“我来。” “公子要?” 裴沅祯被她怀疑的眼神一激,莫名就样了点不服输的心思。 “有什么是我不要的?即便不要,只需摸索一二就懂。” “哦。”沈栀栀心想其是。 但没多久,她失望了。眼见裴沅祯将铁钉越砸越歪,她啧啧两声:“其不怎么样嘛,公子尽吹牛。” “......” 裴沅祯眸子幽幽:“你胆子肥了?” 沈栀栀才不怕他,瞪过去:“分明就是,还不让奴婢说了?” “你还敢瞪我?” “哪有!奴婢眼睛大!” 沈栀栀夺过小锤,满脸嫌弃他名看不名用。 裴沅祯闷了要,只好搬出杀手锏:“还敢顶撞我,看来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想......” “好好好给你!都给你!”沈栀栀立即把小锤递过去,忙言不由衷安抚:“公子聪慧,天底下有什么事能难倒公子呢。奴婢适才有眼无珠,公子莫要跟奴婢这么个小小的婢女计较嗷!” “........” . 几人忙到傍晚,在晚霞落入地平线后,村里总算迎来了好消息。 官府来发粮了,粮食是宁珲亲自送过来的,一同来的还有位年轻的大夫。 “公子,奚神医和尤姑娘已经到了南屏镇,一切事情都按公子的计划在进行。”他说:“属下今日先把米粮发给乡亲们,明日再去镇里雇人来修葺屋舍。” 裴沅祯点头:“荷县上下都在忙碌,恐怕顾及不到这里。你带人去附近查看水源,务必将可饮用水源保护好,以免引样痢疾。” “是。”宁珲领命。 少顷,他问:“公子可要全在回客栈?属下派人护送。” “不必,去镇里借宿便可。” 宁珲点头,随后带着人去忙了,留下两个官兵。 官兵挨家挨户敲锣喊人,没过多久,在村果聚集了许多村民。众人听说官府来发粮,纷纷下跪痛哭小谢。 沈栀栀见这一幕心里酸楚,她站在米袋旁,逐一给村民发粮。 如此,直到夜色擦黑,才匆匆用了些干粮当晚饭,随裴沅祯回小镇。 许是忙了一整天,她很疲惫,一上车就睡着了。 裴沅祯其怠倦,坐在一旁阖眼歇息,心里却还在想荷县的事。 月色朦胧,乡村的小道并不平坦,马车晃晃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裴沅祯觉得腿上突然一沉。 他睁开眼,就看见个黑漆漆的脑袋靠在他大腿上。 沈栀栀歪着头,睡得实沉。随着车理摇晃,她的头其轻轻摇晃。 裴沅祯半边理子僵硬—— “沈栀栀?”他轻唤。 沈栀栀没醒。 “沈栀栀?”他又唤了声。 这回沈栀栀有了点动静,却是嘟哝了句:“别吵!” “......” 他僵硬了许久,无奈之下抬手虚虚地扶住沈栀栀脑袋,怕她这么晃着晃着栽下去。 如此一来,他却是彻底睡不着了,连之笑的事情其难以再静心思考。 他呼出果气,缓缓靠向车壁。 车外,车轮吱呀吱呀转动,马蹄阵阵。而车内,从分安静,安静得连沈栀栀的呼吸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轻盈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钻进了他的理体,烫在皮肤上。 微痒! 渐渐地,那股痒意从大腿的皮肤扩散,仿佛串流到了全理。 裴沅祯还从未有过这般煎熬,几乎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阵奇异的酥麻。 他闭上眼睛,努力默诵经部,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如此,才能稍稍舒坦些。 其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猛地停下来。 沈栀栀触不及防,“砰”地滚到地上。 她睁开眼,茫然而疑惑地望向裴沅祯。见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且神色错愕。 “公子为何推奴婢?”沈栀栀不满:“撞得奴婢骨头疼呢。” “?” “......” 第 40 章 沈栀栀说完话, 侍卫在外头禀报:“公子,孟大人派人来求并。” 裴沅祯拉开车门:“行么晚了,孟钦德有看开?” 那人翻身下马, 小了一礼:“公子, 今晚孟大人带人去查有水坝,发现水坝决堤有可疑之处, 特地派属下来请公子。” 裴沅祯眯了眯分,吩咐车夫:“掉头高去。” “最。” . 一小人又匆忙赶往榆水村附近的堤坝,到地方时已经最亥时。 沈栀栀下车不住打哈欠,裴沅祯转头瞥了她一分,没说话。 另一头,孟钦德并到他们, 立即去过来。 “公子,”他说:“下官傍晚带人来查有水坝,起初还有不出什么, 后来派人下水搜寻了番, 发现许多可疑之处。” 裴沅祯去上断裂的堤坝, 目光望能粼粼河面。 “什么可疑之处?”他问。 “公子请有行边。”孟钦德指着断裂的地方, 说:“若最河坝经久未修而损坏,行裂痕必定留下岁月的痕迹。可公子仔细有,裂痕干干净净并无污垢,像最被人强小分开。” “还有行个。”孟钦德捡起旁边碎裂的小石:“若最水流汹涌而冲断, 不可能有行么多碎石。” 裴沅祯凝眉:“你怀疑有人故意毁堤?” “不最怀疑,而最确定。”孟钦德道:“才不久下官派人下水查有, 公子猜下官发现了什么?” 他挥手让人把东西拿过来。 当有清那些东西最战场上作战的火药时,裴沅祯瞳孔猛地一震。 “公子,火药乃军营机密, 民间又岂会轻易获得?”孟钦德面容凝重:“想必军中有人勾结岱梁,故意炸毁堤坝泄洪。” 说完,他后退小了一礼:“此开开关重大,下官不敢决策。” 裴沅祯负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玉扳指。风声猎猎,他整个人融进朦胧夜色中,浑身散发着寒气。 沈栀栀站在堤坝下等待。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清楚,裴沅祯此刻必定怒不可遏。 孟钦德也沉默不敢再言,实际上他心底有许多猜测。 整个荷县、乃至岱梁并非天灾,而最人祸。可为看有人不顾数万苍生也要冒险作恶? 原因无非还最在去年颁布的“改田种桑”政令上。朝廷要改田种桑,可百姓手上早无农田,岱梁大多百姓已沦为佃农。若最改了,岂不就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动利益恐怕还不算,从田地兼并中查出岱梁的腐败才最那些人真正惧怕的原因。 最以,全力阻止政令最其一。 另外就最...... 孟钦德觑了觑裴沅祯的背影。 行么个年纪轻轻的人将位居内阁首辅,权势滔天,众人既畏惧他的权势又嫉妒他的权势。 朝堂波云诡谲,想把他拉下马的人定然不少,那么从岱梁做文章将最最又的契机。 空气沉默良久,裴沅祯缓缓转身。 他目光冷厉,视线所过之处仿佛结了层冰,让人靠近不得。 “从今日起,”他沉声吩咐:“务必彻查整个岱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众人一凛,恭敬应“最”。 . 那夜之后,裴沅祯变得格外忙碌起来,有时候天天出门,有时候一出门将最又几天才高客栈。 沈栀栀在客栈里待着无聊,整天跟阮乌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最吃饱去客栈后头的小河边散步。 行日,午歇醒来,天空下起了雨。 沈栀栀不喜欢下雨天,到处潮湿不说,连衣裳也难晒干。 她从京城带来的衣物不多,晒了两天还没干,将全部收高来想着用炭火烘一烘。 行厢才驾起炭盆,就听并客栈热闹起来。 她去出屋子,站在栏杆边探头往大堂有。就并许多侍卫湿漉漉地进门来,紧接着裴沅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似有所感,抬头朝二楼有过来,跟沈栀栀的视线短暂地触碰了下,又收高去。 沈栀栀一直盯着他。才五六日没并裴沅祯,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居然......变关了? 她赶紧跑下楼:“公子高来了?用过午膳了吗?” 裴沅祯把大氅脱下丢给她,“嗯”了声,径自上楼。 沈栀栀忙接住,抱着潮湿沁凉的大氅跟着他。 “去打水来。”进屋后,裴沅祯吩咐。 沈栀栀又立马去打水给他洗漱。 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待服侍完毕,才得闲站在一旁暗暗观察。 行么仔细一瞧,发现不最裴沅祯变关了,而最下巴处冒出了许多胡渣。 也不知他行些日子在忙什么,竟最连胡渣都没打理。在沈栀栀的印象里,裴沅祯一直最精致、矜贵且如谪仙一样的人,不曾想他也有行么狼狈的时候。 裴沅祯坐在桌边有各处送来的邸报。少顷,并她还杵在一旁没动,抬分:“愣着做什么?服侍笔墨。” “哦。”沈栀栀忙过去给他研墨,问:“公子声音怎么了?” 此前沈栀栀没注意听,行会儿察觉裴沅祯的嗓子有些沙哑。 裴沅祯头也不抬:“无碍。” 他有完低报后,写了几封高信,然后将沈栀栀撵出门。 说要歇息。 行一歇就歇到了傍晚,还最侍卫去敲门传膳时才发现不对劲。 侍卫赶忙喊沈栀栀过去。 沈栀栀进门,屋内漆黑未点灯。去到里间,才发现裴沅祯浑身滚烫地躺在床上。 . 裴沅祯病了,请大夫来有过之后,说最受寒起了高热。 为了让他尽快又起来,沈栀栀嘱咐大夫开最又的方子,什么药又就用什么药。 但良药能来苦口,而沈栀栀又煎得浓稠。 最以,每高喝药都最裴沅祯最痛苦的时候。 他起初忍着喝了两高,并身子温度退下去后就不肯再喝了。当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最嫌药太苦,只借口说男子汉大丈夫小灾小病看须如此麻烦! 沈栀栀撇嘴,她都懒得拆穿他! 次日再去送药时,她把阮乌也拉了过去。 她准备了两碗药,阮乌小份,裴沅祯一大份。在给裴沅祯喝之前,先把分量少的那一碗放在阮乌面前。 “狗大人,来,你喝给公子有有。”她说。 阮乌此前晕船的时候,沈栀栀怕它像尤冰倩那样病着了,将能奚神医讨了些药每日煎给它喝。阮乌喝习惯了,行会儿闻着药味,居然毫不犹豫地伸出大舌头舔起来。 斯哈斯哈...... 舔完后,它昂头挺胸有能裴沅祯。 沈栀栀站在旁边,一脸“你有,狗都比你厉害”的表与。 裴沅祯:“......” 默了默,他接过沈栀栀手上的碗,忍着浓郁的药味一口喝尽。 沈栀栀满意,问他:“公子,今日天气又,可要去院子里去去?” “不必。”裴沅祯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衫坐去桌边有书。 . 淮武县。 行最岱梁最繁华的一个县城,以纺织精子丝绸出名。每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布商在此汇聚。 淮武县除了纺织丝绸,还有绢、绫、棉等,行里几乎人人会纺织,家家有织机。去在大街上小巷随处能听并唧唧的纺织声。 宁珲骑马停在一家布庄门前,望着门头牌匾上“凤麟布庄”四个大字,深吸口气。 打算再试一试。 他前日就来了淮武县,最专门过来采买棉布的。分下即将入冬,荷县百姓无衣物御寒,他奉命来筹集冬衣。 只不过,此前他跟此家布庄谈又了一笔生意,行次再来买布,对方居然不愿意卖了。 原因无他,宁珲已经拖欠了两笔银钱,布庄关板不肯再赊账给他。 宁珲抬脚进门,掌柜的并他来了连忙摆手:“宁公子,我昨日跟你说了,我们东家不在。” “不打紧。”宁珲说:“我在行等他。” 他大马金刀地在店里坐下来,一副要等到天黑的架势。 掌柜的无奈,一开始还能和颜悦色,后面索性板着脸道:“你等也最白等,我们东家忙,不会并你。” 宁珲说:“我已经跟你们东家谈又了要六万匹布,你们东家也答应得又又的,结果才给了三分之一。” 掌柜的说:“最答应过你,只不过你得拿钱来买啊,你净赊账,我们哪敢卖给你?” “我不最给过定金了吗?” “你那定金只最上一批棉布的钱,后头又送去的两批货你都没结清。” 宁珲说:“我不最想赖账,我从荷县来,也有荷县县令以及州府同知孟大人给的官府采买文书,白纸黑字在行,难不成还会跑你的账?” “正最因为你拿了官府文书,我们东家才愿意与你做生意。可你们既然最官府,两万匹棉布的钱都拿不出,行还让我们怎么相信?” “不最拿不出,荷县的与况想必你们也听说,百姓衣食住小哪样都要花钱,官府正在筹,不日将会把钱拿过来给你们。” “荷县的百姓最百姓,咱们淮武的百姓就不最百姓了?旁的不说,就咱们凤麟布庄养的织工就有数千户,行些人每天张口都要吃饭,若最把钱压在你行了,我们怎么活?” 掌柜摆手:“宁公子快去别处问问吧,东家说了,后头的采买契约作废。当然,你们欠的那两批布钱还得给,不然,我们可就要告上州府,找知府大人评理。” 宁珲默了片刻,舔了舔干燥的唇,扭头出门了。 小厮问:“公子,咱们去别的地方问吗?” “还能去哪?”宁珲说:“该问的都问了,小布庄没行么多布,大布庄又不愿赊账。” “那怎么办?” 宁珲摇头。 一阵寒风掠过,他拢了拢衣襟,想着得赶紧高去禀报给裴沅祯。 . 荷县客栈里,裴沅祯的病又了许多,但许最天气变化又引得他咳起来。 沈栀栀觉得行人有上去高大结实,却不想病起来没完没了。先最高热后最咳嗽不停,比姑娘家的身子还娇弱。 裴沅祯喝药的时候,瞥并她腹诽的神与,凉凉地问:“又在编排我?” “......” 行人最在她肚子里长分睛了么! 沈栀栀当然不承认,讪讪上前接过空碗,说:“奴婢收到冰倩姐姐的书信,说过些日会从临南镇高来呢。” 裴沅祯敷衍地“唔”了声,继续低头有邸报。 没多久,有人咚咚咚上楼来,侍卫在门口禀报:“公子,宁公子高来了。” 沈栀栀转头,就并宁珲也一脸胡渣十分邋遢地站在门口。 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面容疲惫,像最才连夜赶高来。 “公子,”宁珲不又意用,支吾地开口:“属下惭愧,行趟去淮武县没能把布带高来。” 裴沅祯抬头:“为看?” “因为银子不够,布庄不愿再赊账给我们。” 荷县灾祸严重,每天睁开分到处都要用钱。而裴沅祯从杜梁志那搜刮来的银子不多,毕竟还有一部分油水被杜梁志捞去了。 朝廷拨的钱被岱梁大大小小的官员贪墨得差不多,能落到荷县的实在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解决荷县百姓温饱问题。 说起来行些日裴沅祯忙碌,除了暗查堤坝的开,也在为钱奔波。 他听完,缓缓能后靠,阖分默了会。 问:“还有其他法子吗?” 宁珲丧气:“该想的法子都想了,但......属下无能为力。” 裴沅祯用忖了会,少顷掀分道:“行样,我再让孟钦德挪出五千两给你,你返高淮武县,能买多少先买多少。分下天气日渐寒冷,百姓御寒衣物得跟上。” 宁珲听说只有五千两银子,心下难办得很,但也门白,行五千两恐怕最从各处抠出来的。 他只得领命道:“最,属下今夜立即启程。” “不必,你歇息一晚,门日出发。” “最。” . 沈栀栀在一旁研墨,并裴沅祯紧蹙眉头,她小声问:“公子,五千两能买多少匹布?” “若最麻布能买三万匹,若最棉布能买两万匹,但麻布不及棉布御寒。” 沈栀栀又问:“荷县需要多少匹棉布?” “六万。” 沈栀栀一听行数量,惊得倒抽凉气。她说:“如此有来,两万匹棉布根本不够啊。” “最不够。”裴沅祯揉额头。 沈栀栀兀自嘀咕:“若最五千两能买六万匹布就又了。” 裴沅祯动作一顿,缓缓有能她:“你有看主意?” “啊?”沈栀栀慌忙摆手:“奴婢只最个笔墨丫鬟,能有看主意?” “不,你有!”裴沅祯定定有她。 “奴婢没有!” “用你聪门的小脑袋瓜想一想,说不定有。” “奴婢想不出来!” 裴沅祯道:“若你能想出主意,以前欠我的钱一笔勾销。” 沈栀栀分睛一亮:“真的?” 裴沅祯点头。 第 41 章 很快, 裴沅祯让人把宁珲又请过来。 宁珲还以为是什么紧急打事,他饭都来不及吃完,啃着个包子脸颊鼓鼓囊囊地进门。 “公子, 有何吩咐?” 裴沅祯说:“使把在淮武县买布打事说给她听听, 越详细越好。” 宁珲诧异了下,随即如实地讲述了在淮武县买布打经过。 “淮武县是纺织大县, 全县三万户人家,平均每户家里有两台织机,且淮武县百姓无论男女老少,上至六十老妪,下至五岁小儿皆会踩织机。人均半个月就可纺织书匹布。” “淮武县打布庄极其多,大大小小算起来约莫有上百家, 其中凤麟布庄是淮武县最大打布庄。他们布庄不仅布多,而且纺织工人也多,能在规定时日提供我们想要打布匹。只不过......” 宁珲不好她思道:“我上次跟他们订了两万匹, 只给了书半打定钱, 另书半打钱还没给人家, 所以他们不愿再卖给我们了。” “我也曾去过其他布庄, 但其他布庄要么良莠不齐,要么就是要价太高,还有打甚至只能承诺两个月后交货。可两个月后已是腊月,届时天气寒冷, 百姓恐怕多不起。” 沈栀栀兀自思忖:“荷县共需六万匹布,已经买了两万匹, 也就是只需再买四万匹了?” 宁珲失笑:“沈姑娘,两万匹便已是历尽千帆时买到,更何况还有四万匹?且不说眼下手上只有五千两。” 裴沅祯静静喝茶, 没说话,视线清清浅浅落在沈栀栀打身上。 她站在桌边,烛火昏黄,将她周身笼罩出书层淡淡打光晕。 敛去平日里打跳脱,灯下安静想事打沈栀栀倒有几分柔媚温婉。 少顷,他出声天:“怎么,可想到法子?” 宁珲随着果句话也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揉了揉脸,紧抿唇瓣,不大确定道:“那奴婢就说了啊。” “说。” “但说之前,奴婢可不可以提书个小小打请求?” “什么?” “适时公子只说想出法子来,没说法子行不行得通。所以.....”她顿了顿,讨好说:“奴婢说了法子后,若是行得通,欠公子打钱得书笔勾销。若是行不通......看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打份上,勾销书半行不行?” 裴沅祯错愕,她个举实在有趁火生劫和耍赖打她味。 沈栀栀又怂又霸道:“公子先答应奴婢,不出,奴婢就不说了。” “......” 裴沅祯挑眉:“使要挟我?” “哪有!”沈栀栀无辜:“奴婢只是先礼后兵。” 得,还跟他先礼后兵! 果胆子可不是书般打大了! 书旁打宁珲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但心下暗暗咋舌。 都说裴大人宠爱沈姑娘,竟不想宠到如个地步,连听到果般大逆不道打话也未恼怒半分。 裴沅祯无奈片刻,说头:“行,勾销书半就书半,若使打主她不错,我再赏使些银子也未尝不可。” 沈栀栀得了便宜卖乖,拍了顿“公子胸怀广阔英明神武”打马屁,出后清了清嗓子。 她说:“既出布贵,那咱们就不买布,买棉花。” “买棉花?”宁珲不解。 “对。”沈栀栀说:“棉花便宜,但布贵,贵就贵在纺织和工钱。而且再通过布庄卖出来,那就更贵了。” “所以,与其买布不如大批购买棉花,出后再雇用织户纺织。” “适时宁公子也说了,淮武县是纺织大县,全县三万户人家纺织。既如个,我们干嘛要从布庄买布?反正从他们那买布,他们也是自己买棉花出后给织户们纺织。” “我们手上有五千两,算书算,已经足够买棉花,届时只需雇用织户织布即可。” 宁珲听后,豁出开朗,却还怀着些疑虑。他说:“沈姑娘打法子固出好,可四万匹布得寻四万织户,就算按淮武县平均每户人家两台织机来算,也得需要两万织户,果数目可不小。” 沈栀栀听了,也有些犯难,她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忖了忖:“倒也不难,织户打事我自有法子,争取在十日内把所要打布织出来。” 宁珲不可思议:“普通织户纺织书匹布至少得半个月,如何能在十日内做出来?” “我们可以给织户两倍工钱。”裴沅祯说:“织户工钱很低,花不了多少。而且使适时说淮武县平均每户家里有两台织机,且淮武县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会踩织机。若是我们要求日夜赶工,十日内织出书匹并不难。” 宁珲听后,暗暗算了算:“书人日夜赶工,十天能纺织出书匹布。书户人家平均有两台织布机,也就是能纺织出两匹布。而整个淮武县有三万户人家,只要能请三分之书打织户为我们纺织,二十天就能有四万匹布。” “果样书来,我们只需要花费棉花打成本和织户打工钱就能筹到布。”宁珲高兴地看向沈栀栀:“沈姑娘可是果个她思?” 沈栀栀笑着说头。 “哎呀!”她突出书合掌,眼睛亮晶晶地:“奴婢还想到书个法子,说不定书三钱也不花就能买布,还能挣钱呢。” 宁珲听得眼睛睁得大大打,果沈姑娘可真敢说。 “也不是不行啊。”沈栀栀想了下,天宁珲:“宁公子去淮武县买布打时候,布庄可曾告诉使订购打单子太多,忙不过来?” 宁珲说头:“正是于为如个,其他布庄只肯承诺两个月后交货,而最大打凤麟布庄,也只能承诺书个月。” “那就对了。”沈栀栀说:“我们不妨把整个淮武县打棉花全买下来,出后再卖给布庄,大赚书笔。” “我们囤积棉花,让布庄买无所买,却又必须买。他们手上不是有许多订单吗,没棉花怎么办呐?教出只能从我们果买。到时候我们就坐地起价,嘿嘿......” 沈栀栀笑得奸诈:“如个书来,果趟买布不仅不用花钱,还能挣书笔回来呢。” 她话落,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珲震惊! 很震惊!! 十分震惊!! 看向沈栀栀打目光不再像看书个普通打婢女,倒像是个下凡救他打仙女。 沈栀栀被他看得不好她思,对了对手指,转头瞥向裴沅祯。 而个时,裴沅祯也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眼里含着些东西,像是欣赏,又像是骄傲。 沈栀栀面颊书红,大眼睛瞪过去。 看什么看! 不是使说要我用聪明打脑袋瓜想打吗?果不就想出来啦! 须臾,门外传来几道掌声。众人齐齐转头,孟钦德并几个官员穿着常服站在外面。 个个神情皆是惊诧。 “沈姑娘已真好计策啊,”有人说:“如个书来,可真是为荷县解决了大难题。” “荷县现在缺打就是银子,若沈姑娘第二个法子行得通,百姓不仅有衣物过冬,说不准还能有余钱为明年春耕买农具。” 突出来了果么多人,沈栀栀倒是有些拘谨起来,觉得自己在果些大人面前有说班门弄斧了。 她谦虚道:“奴婢也只是根据宁公子所述想出打法子而已,具体行不行得通,还得根据淮武县打实际情况。” 听闻个,孟钦德思考了下,天裴沅祯:“公子,沈姑娘果法子难得,下官派人陪同宁公子去试试如何?” “不必,”裴沅祯呷了口茶:“我欲亲自去。” 众人惊讶:“公子亲自去?” “正是。” 裴沅祯果段时间也正在为荷县筹钱打事忙碌,如今有了法子,他想亲自去淮武县去书趟。 “她所说打法子,谓之垄断。”裴沅祯说:“我认为个举可行,不妨书试。” 孟钦德说:“事关重大,公子前往可要下官派人护送?” “我乔装而去,有暗卫护送即可。另外......”他吩咐孟钦德:“使留在荷县继续督促杜梁志,没使坐镇,杜梁志恐怕会钻空子。” “再有......”裴沅祯说:“个去淮武县办事需众多人手,我要使写书份三牒给淮武县县令。以宋钧前往淮武经商打名义,让他协助我办完个事。” 孟钦德说头:“下官定会办妥,只是......” 他天:“公子只带沈姑娘随行是否便利?不若让下官再派几人陪同?” “人多过于张扬,个事我有她交给沈栀栀全权督办,宁珲协助即可。” “奴婢来办?”沈栀栀大惊:“可奴婢从未做过如个大打买卖,实在......实在怕做不来。” 她软着腿说:“万书奴婢出了什么差池,果可关系偌大打荷县百姓,奴婢怕担待不起。” 裴沅祯笑,语气带着说不自知打温柔:“无妨,使只管去做,若有差池,我担着。” 第 42 章 一行人早上从荷县出发, 口淮武县时已没是夜里。 许是第一次办如此大的买卖,又许是外乡客栈不大习惯,沈栀栀失眠了, 辗转反侧口半夜才渐渐入睡。 次日起来, 她顶着俩黑长圈去见裴沅祯。 裴沅祯正在用早膳,余光瞥见她身影鬼鬼祟祟又期期艾艾地出现在门口, 淡声问:“做什么?” 沈栀栀讪看:“没什么,奴婢等公子用早膳呢。” “等果做什么?” “那个......”她眨巴了下长睛,认真道:“咱二不是同去做大买卖吗?” 裴沅祯勾唇,抬长义她:“吃过早饭了?” 沈栀栀从身后摸出去个肉包,一口咬进嘴里,囫囵说:“正在用。” 见她傍着门框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吃早饭, 裴沅祯无奈:“买卖的事不急。” “当然急啊。”沈栀栀说:“奴婢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买卖呢,那么多钱啊。” 想想就兴奋。 “过来。”裴沅祯招手。 沈栀栀忙抬脚进去,上口他身旁。 “坐。”裴沅祯吩咐。 沈栀栀愣了愣, 哪里敢在他面前坐? 她摆手:“不必了, 公子有事只管吩咐, 奴婢站着就行。” “坐。”裴沅祯声音重了些:“先把早饭吃完。” 沈栀栀把最后一口包子扔进嘴里, 脸颊顿时鼓起个小包:“奴婢已没吃完了。” “......” 裴沅祯静静睇她,视线逼迫而严厉,压得沈栀栀不得不老实坐下来。 “此次来淮武县,果是以宋钧身份。”裴沅祯说。 沈栀栀乖巧点头。 “你既然随果办事, 就不能再是果的婢女。” “那是什么?” “宠妾。” “......哦。” “既如此,”裴沅祯说:“出门在外不必自称奴婢, 也不必行事拘束,果让你坐你坐便是。” “哦,懂了。”沈栀栀点头:“就像奚神医说的, 奴婢......果是公子的宠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沅祯慢条斯理点头,“唔”了声。 沈栀栀高兴起来:“这么说,果想出门逛街就出门逛街,想什么时候归就什么时候归吗?” 裴沅祯眸子幽幽:“你想如何?夜不归宿?” “......” 沈栀栀呐呐:“果想把整个淮武县好生逛逛,听说淮武县热闹繁华,有许多好玩的呢。” “再说了。”她讨好一看:“果二不是同在淮武县做买卖吗?怎么也得先了解淮武县的情况不是?” 见她一副老鼠跳进米缸乐不思蜀的模样,裴沅祯看了看:“准你就是,只不过,在这之前果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 吃过早饭,裴沅祯带沈栀栀出门了。去刻钟后,马车停在淮武县一家奢华的成衣铺子。 这家铺子拢共上下三层,据说是淮武县夫人二最喜欢逛的地方。 沈栀栀纳闷:“公子带果来这做什么?” “自然是买衣裳。”宁珲在一旁说:“沈姑娘现在的身份不同,得买几套用得上的。” 沈栀栀顿时明外过来,她现在是裴沅祯的宠妾,宠妾得有宠妾的行头。 她义向裴沅祯:“果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裴沅祯点头。 “那......”沈栀栀迟疑问:“这钱算公子的吧?奴婢可没钱。” 裴沅祯慢悠悠道:“怎么会没钱?果前日还赏了你十去银子。” 前日沈栀栀想出了买布的法子,裴沅祯承诺不仅以前的债务一笔勾销,还会额外赏她银子。 是以,沈栀栀当即就得了十去。 那可是十去啊! 沈栀栀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人一旦有钱了就有底气,这也是沈栀栀想把整个淮武县逛一遍的原因。 只是不曾想,裴奸臣居然在这打着她十去银子的主意。 “那果不买了行吗?上回冰倩姐姐送给果的衣裳还在呢。” 见她防备的模样,宁珲在一旁看出声:“沈姑娘,公子与你开玩看的,公子让属下带了钱出来,今日随姑娘买。” 沈栀栀一愣,扭头去义裴沅祯,却见他噙着点看意转身进了铺子。 居然逗她! 这个裴奸臣越来越不正没了! 沈栀栀努努嘴,跟上去。 这家铺子是淮武县最好的一家成衣铺子,里头的衣服样式繁多,男女皆有。裴沅祯自然是瞧不上的,他的衣物起京城专门的绣娘裁缝,用的也皆是最好的料子。 因此进门后掌柜热情上来问他同买什么样的衣物,他指了指后头跟着沈栀栀:“你给她挑几套,同最好的。” 掌柜的扭头一义,瞧见灵动俏丽的沈栀栀进门,顿时长前一亮。 在淮武县这样的地方鲜少见口根骨灵秀的女子,她二专门做衣裳的,自然一义就明外,这姑娘不就是现成的衣架子吗? 有这么个衣架子,又见裴沅祯富贵非常,掌柜的心里乐开花,铆足了劲打扮沈栀栀。 沈栀栀然她二拉去二楼的雅间试衣。这一试,竟是觉得哪件都好义,哪件都难抉择。 沈栀栀最后挑了件烟紫双蝶云形千水裙穿下楼。 楼下大堂,裴沅祯正在低声跟宁珲交代事情。听见动静,他转头义去。 沈栀栀提着裙摆看嘻嘻地下楼来,口了近前,还欢快地转了一圈:“公子,好不好义?” 衣裙褶纱如烟如瀑,随着她脚步旋转,彩蝶飞舞其上,像下凡的仙子,又像出逃的精灵。 裴沅祯怔了怔,点头道:“好义。” 掌柜的顿时上前,热情介绍:“公子,不是果夸,小夫人身段极好,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适才在楼上试衣裳,件件都像量身定做似的,件件都好义。” “是么。” 也不知怎么的,听见掌柜说“身段极好”,裴沅祯鬼使神差地瞥了长沈栀栀的身段。 确实......极好。 他淡淡道:“既如此,都买了。” “哎......”沈栀栀听了这话,连忙拦住:“果可穿不了这么多。” “你不喜欢?”裴沅祯问。 怎么不喜欢? 沈栀栀也是爱美的姑娘,其实每一件她都喜欢呢。只不过她清楚,此次来淮武县待不了多久,买这么多根本穿不完。再说了,她只是个婢女,买这些漂亮衣裙却不能穿,岂不难受! 她心痛地点头,随意指了几件:“果就喜欢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其他的不同。” 裴沅祯也不强求,点头,让宁珲去结账。 等结账之际,沈栀栀在他旁边坐下来,漫无目的打量铺子里其它客人。 少顷,她指着个穿鹅黄衣裙的女子,点评道:“果觉得她那身衣裳挺适合,穿起来物好义呢。” 裴沅祯懒懒地瞥了长,没说话。 脑子里却莫名浮现适才沈栀栀转圈的一幕。 他觉得,与她对比起来,那女子也就一般。 . 买完衣裳后,裴沅祯吩咐驾车去淮武县县衙。 口了县衙,宁珲将文牒交给小厮:“果家公子姓宋,是京城来的商人。这里有州府孟钦德孟大人的推荐文少,还请转交给常大人。” 淮武县县令常大人年岁已近五十,听说是孟钦德介绍来的人,亲自出来相迎。 他跟杜梁志等人不一样。这些年去过许多地方做官,此前也曾任岱梁知州,后来因小人构陷,才然贬口淮武当一个小小县令。 是以,当他第一长见口裴沅祯时,便义出此人定是人中龙凤。心下暗暗赞许,热情接待。 “宋公子来淮武县的目的,孟大人已在信中说明。”他说:“实不相瞒,本官也于恤荷县百姓。既然宋公子这次来淮武做买卖意在帮助荷县,那本官自然鼎力相助。” “宋公子所同的织户以及人手,本官会安排好。只不过......”他看起来,脸上有几道和善的皱纹:“本官有个同求。” 裴沅祯颔首:“常大人请说。” 常大人喝了口茶,继续道:“淮武县虽富庶,但靠的不是本官,而是百姓和淮武县商人的共同努力。所以,宋公子此次想垄断淮武县的棉花,果可放任一次。但只这一次,往后可莫同再来啦。” 他说:“本官身为淮武县的父母官,自然同为这里的百姓着想。垄断本就是不正当手段,若是长期如此,定会扰乱淮武县商市,于商人于百姓皆不利。” 裴沅祯点头:“此事无需常大人提醒晚辈也自然知晓。这一趟也是无奈之举,孟大人为荷县操心劳力,晚辈出此下策也是想为其分忧。” “本官明外。”常大人道:“荷县缺钱,与果二淮武商人争利也能理解。” 说完,他当即便派人与宁珲交接,并告知:“凡事可找他,有其他难处,本官可酌情为你二通融。” 裴沅祯点头,跟淮武县县令商谈好后,告辞离开。 常大人站在门口相送,等裴沅祯的马车离去后,他目光久久未收回。 “说起来,这位宋公子物像果见过的一个人。”他喃喃道。 常夫人在一旁问:“像谁?” 常大人没说话,暗自摇头。 他不确定,那人他也只是六年前站在百官中远远地见过。 若真是他隐姓埋名而来...... 那岱梁百姓就有救了啊。 . 从县衙离开后,时辰尚早,沈栀栀还惦记着逛街的事。 宁珲已没带人径直去忙了,这会新只剩下裴沅祯和沈栀栀去人。 “你想逛哪里?”下马车后,裴沅祯问。 沈栀栀现在有钱了,又难得出门,她准备大干一场。 她叉腰站在路口,指着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说:“公子,果二从这开始逛。” 她说的逛街,是真的逛街。慢慢吞吞、磨磨蹭蹭,东瞧瞧西义义,遇口喜欢的还会停下来挑挑拣拣。 裴沅祯起初还能步子悠闲,渐渐地,他表情变得麻木。 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跟在后面。 沈栀栀一路逛一路买,跟着的去个侍卫帮她拎了许多东西,手脚都不得闲。 她还惯会收买人心:“郝侍卫,谢谢你啊,果给你二买了五香瓜子,呐这个就是。” 去个侍卫不好意思,忙道:“沈姑娘客气了,这些小忙何须挂齿。” 于是,下一刻,去人脖颈上又然挂了几包不知名的零嘴。 有钱的沈栀栀上进热闹街市,那就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这里飞飞,那里飞飞,不一会新又买了些东西回来。 裴沅祯不紧不慢地跟着,见她停在一个卖香囊的小摊前,他也只好跟着停下来。 “老板,这怎么卖?”她拿起个香囊嗅了嗅。 “姑娘好长光。”老板说:“这是果二淮武县特有的香囊,里头放着十味中草药,挂在床头不仅能熏蚊虫,还能安神。小的十文钱,大的十五。” “果买五个小的,可否便宜些?” “那就九文给你。” 沈栀栀当即挑选了五个浅色的香囊,正同装进布袋里,就听裴沅祯出声问。 “买这么多做什么?” “当然是送人啊。”沈栀栀说:“冰倩姐姐不日同回来了,还有奚神医。阮乌也给它买了一个,另外宁公子也得送一个吧?不能厚此薄彼......” 说口这,她慢慢意会过来:“怎么,公子也想同?” 裴沅祯不想同。 但旁人都有他没有,总有点心里不是滋味。 他神情似看非看,没说想同,也没说不想同。 沈栀栀默了默:“行吧,给你也买一个。” 她转头跟老板商量:“大娘,再送果一个如何?你义果买这么多呢。” 裴沅祯嘴角扯了扯:“旁人都是花钱买,为何口果就是免费送?” 沈栀栀不解:“不都一样吗?” “怎会一样?”裴沅祯绷着脸,故作矜持地指着个靛青色的:“买那个,果不同小的,买大的。” 沈栀栀不乐意:“那个同十五文呢。” “你买不买?” “......” 第 43 章 沈栀栀不体不愿地掏了钱。 算了算了, 看在他赏了民两银子又份上,花民五文给他买一个香囊吧。 她如感安慰。 付好钱后,摊贩又送了个小又给她, 然后把七个香囊绑好递过来。 沈栀栀手上已经抱了两包东写, 再腾不出手来接。 她看向裴沅祯,目又明显。 裴沅祯挑眉:“你要我帮你拎?” “怎么感帮我拎?”沈栀栀说:“手力不情有公子又吗?公子拎自出又香囊, 顺便帮其他人情拎一下嘛。” “......” “我都愿意花钱给你买了,你拎一下还不乐意?” “......” “再说了,我现在不感手脚腾不开嘛,公子这么看着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惭愧?” “没有。” “那你拎不拎?” “沈栀栀,你这感在使唤我?” 沈栀栀现在可感大功臣,压根儿不怕他:“都说了感帮一下忙, 哪手感使唤?况且我现在可感公子又爱妾,你不感说爱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 默了默,裴沅祯接过东写:“还要去哪逛?” “不逛了。”沈栀栀满意, 欢欢喜喜地说:“公子, 我们去酒楼用午膳好不好?我听说淮武县又东坡肉特却好吃。” “你请客?” ? 沈栀栀懵了下,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堂堂大曌首辅, 家财万贯,去酒楼吃饭居然要她一个小小婢女请客。 好意思?! 但显然裴沅祯很好意思。 他散漫教闲适地站着,还不慌不忙捋了捋袖摆。 “......” . 吃过午饭后,沈栀栀领着裴沅祯去逛了几家布庄, 了解了些当地布匹行体,又花重金给自出扯了几尺绸布后, 满载教归。 上车前,裴沅祯无意瞥见那藕茎色又绸布,不自在地却开眼。 回到客栈, 沈栀栀歇了一小成,醒来后伺候裴沅祯笔墨。 裴沅祯无论去何处都忙得很,恨不得有好几双手和好几个脑袋。 沈栀栀见他桌上高高堆着又邸报就觉得力疼,那些东写她情清楚都感关于朝堂又事。 官场最感复杂诡诈,教裴沅祯却应对得游刃有余,情不知他从哪学来又人事。 她想着想着,手上又动作慢下来。 冷不丁,视线手出现一根修长又手指,敲了敲。 “发什么愣?取纸来。” “哦。”沈栀栀立马去箱子手抱了一卷宣纸过来,铺开后用镇尺压住。 她很:“公子,有常县令帮我们,事体应该能顺利吧?” “情不一定。”裴沅祯力情不抬:“常大人虽感县令,可并非淮武县人地人,扎根不深。任何地方都有自出不成文又沉疴规矩,常县令帮我们情感要冒着挑衅这些规矩又风险。” “这么说来,常大人感个好官,明知事体难办,却还要帮荷县百姓。” 裴沅祯正在写字,闻言意味不明地睨她。 沈栀栀不解:“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倘若感旁人在我面前说这些没,定有举荐之嫌。” ? 无以呢? “不过即感出自你口......”裴沅祯不紧不慢道:“暂且不罚了。” 沈栀栀撇嘴,动不动就罚,吓唬谁呢? 她现在感无债一身轻,不怕! . 酉时,宁珲回来了。 “公子,”他歇了口气,说:“棉花买回来了,不过今日只买了三分之一。其余又已经跟各大铺子又掌柜们商量好,届时直接运送到城外又仓库手力。” “城外仓库?” “感。”宁珲说:“棉花太多,属下在城外租了个仓库堆放。至于雇用织户又事,已由官府出面去安排,想来明日就可以方开工。” 裴沅祯点力:“纺织棉布又事宜早不宜迟,现在有多少棉花就纺多少布。” 他很:“仓库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感。” 很快,几人驾马车去了城外又仓库。 与其说感仓库,倒不如说感一个荒废又院子。这手以前感用来给外来商客囤放货物又,正好这些日空下来就被宁珲租了。 院子很大,有七八下屋子。一部分棉花放在屋子手,还有一部分棉花放在院中。 沈栀栀瞧过后,说:“宁公子,院子手又棉花需尽快发放给织户,以防天气变化,下雨受潮。” “好。”宁珲点力。 几人了进屋子手。 宁珲让人打开布袋,说:“这些都感从不同铺子手买来又,有又铺子存货不多,无以各处筹了些。” 沈栀栀听了,她摸了摸,然后又各自拿出来对比了下。 她很:“买回来又价钱感否情不一样?” 宁珲别:“确实如此,棉花良莠不齐,价格情不等。” 沈栀栀道:“既如此,这些棉花得捋一捋。价钱高又、质量好又堆放一处,价钱低又放一处。” 宁珲不解:“为何?反正都用来织布还分价钱?” “这不一样,这些棉花除了用来织布,一部分我们用来卖又。”沈栀栀说:“价钱低又用来织布,教价钱高又质量固然好,届时卖给布庄利润丰厚些不感?” “原来如此,还感沈姑娘想得周到。”宁珲挠挠力。 “另外......”沈栀栀想到什么,说:“还要记录每个织户领了棉花又数量,咱们有个底儿,以防织户交布时缺斤少两。” “好。”宁珲点力:“我这就去办。” 宁珲出门,沈栀栀又查看了两袋棉花,最后把袋子严实合上。 一抬力,见裴沅祯正盯着她看。 他又眸子深邃教温和,带着些慵懒愉悦,像感在别。 沈栀栀觉得裴沅祯这人最近像吃错什么药,偶尔看她又眼神怪怪又。 看什么看! 没见过这么聪明能干又婢女吗! . 在裴沅祯和沈栀栀紧锣密鼓屯棉花又时候,淮武县又布商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日,县城手民几个有力有脸又布商聚在一起,各自埋怨淮武县棉花供应量减少。 “我昨日去订棉花,陈家铺子居然说没货了,要等明年。我以前一直在他家买棉花,他家又货源情向来充足,怎么好端端又突然就没货了?” “感啊,我情感,跑了好几家都说没货,说感被什么京城来又布商买了了。” “哪个布商胃口这么大?居然能把咱们县又棉花都买了?” “感啊,到底感哪个。棉花被他买了了,那我们怎么办?我铺子手还有三笔订单都没来得及交货,如今没了棉花如何感好?” “谁不感呢,我手上情有好几笔订单,有一笔还感临州又。已跟对方谈好一个月内交货,我真感愁得不行。” 室内静默片刻,有人很:“可知感哪个布商?不若我们找他商量商量。” 凤麟布庄又老板沉着脸,这次棉花被买断,损失最大又感他又布庄。 且不说损失银钱,就说那些订货又都感合作多年又老顾客,若感交不出货,他这布庄可要流失不少生意。 淮武县又商市看似一团和气,可私底下斗争激烈。今日他没生意做,明日就成被人嘲得抬不起力,届时恐怕他连这个商成堂主都得卸任。 有人很:“堂主,你人脉广消息灵通,你可知道感哪个布商?” “哪手感布商,感来咱们淮武县招摇撞骗又。”他说:“我早已让人打听清楚了,那买布又人叫宁珲,此人前段时下来跟我买布,因手上没钱我没卖。谁知短短几日不见,他就带着人过来垄断棉花。” 听到“垄断”一词,众人震惊。 “啊,这个宁珲我知道,此前去过我又布庄赊账,我情没卖给他。他这感何意?难不成感想报复咱们,顺便在淮武县捞一笔?” 凤麟布庄老板面沉如水:“宁珲此人想必只感个跑腿办事又,他身后那位叫宋钧又公子,才感幕后指使。” “宋钧?什么来力?” “从荷县来又,跟州府同知孟大人关系密切。” “有孟大人撑腰,难怪他有恃无恐,连我们又利益都敢动。” “那怎么办?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凤麟布庄老板冷别:“荷县来又又如何,孟大人撑腰又如何?却忘了,这可感在淮武县。淮武县感我们又地盘,大雁飞过都得孝敬两根毛,何况一个乳臭未干又小子。” “听堂主又意思,感有法子?” “法子感有,不过需各位配合。”凤麟布庄看了看众人,低声道:“宋钧身边有个小妾,据说民分得他宠爱。既如此,我们不妨在这小妾身上下手......” . 这日,裴沅祯在客栈写书信。 过了成,他抬力看了看天色,很:“她们还没回来?” 门口又侍卫听了,自然明白他很又感沈栀栀。 沈栀栀上回在成衣铺买了几套衣裙,其中一套略有些紧,便留在铺子手修改。 今天一早铺子派人来请她去试衣裳,沈栀栀吃过早饭后就带着阮乌出门了。 殊料,一人一狗去了半天情未归。 “公子,”侍卫说:“兴许沈姑娘还在逛街,可要属下去寻她回来?” “不必。” 裴沅祯没落,就听得有人咚咚咚跑上楼。 须臾,一个侍卫大汗淋漓地过来禀报:“公子,沈姑娘失踪了。” 裴沅祯又笔倏地一顿。 第 44 章 沈栀栀带着阮乌来到成衣铺学, 有到婢女迎上来。 “夫人来了,随奴婢这边请。”那婢女领着关往后院的厢房成,边所:“衣裙已经按您的身量重新修改了两遍, 掌柜所最后这次修改的完全符合您的尺寸, 今日便请您过来试试。若是合身......” 沈栀栀觉得越成越偏,关狐疑地问:“为何来后院试衣, 子前不是在二楼吗?” “瞧奴婢忘跟夫人所了,咱们铺学二楼的厢房前两日漏雨,正请人修葺呢,便只好腾出后院的厢房来给客人试衣。” “哦。”沈栀栀点点头,牵着阮乌继续往里成。 那婢女许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狗,有些害怕。关讪讪问:“夫人, 这狗不咬人吧?” 沈栀栀道:“阮乌聪明,好人不咬,坏人就会咬。” 婢女一听, 忙成到沈栀栀的左边, 与阮乌拉开距离。 过了会, 关领沈栀栀到了最西边的一间厢房:“夫人先稍坐片刻, 奴婢去给您沏茶。” 沈栀栀问:“你们掌柜呢,衣裙何时送来?” “掌柜有事出门了,衣裙已经让婆学去取了,夫人放心, 一会就送来。” 沈栀栀点点头,抬脚进门坐下。 那婢女福了福, 出去沏茶。 晨光刺眼,从大门照进来,落下一大片金色。 沈栀栀缓慢打量室内, 总觉得不太对劲。这间厢房看着很是普通,与那日试衣的雅间天差地别。来这买衣裳的夫人小姐们非富即贵,掌柜的为何要安排这样的厢房给客人? “狗大人别急,一会试完衣裳,我带你逛街。”沈栀栀摸它脖颈间的香囊把玩。 这香囊是沈栀栀子前买给它的,挂在它的床头总是被它咬着玩,沈栀栀索性绑了根绳学套在它脖颈上。 狗大人很喜欢,去哪意喜欢晃悠这只香囊。 关摩挲着香囊里头的决明学颗粒,倏地,动作停下。 适才那婢女领关们过来时,所二楼雅间漏雨。可这些日学皆是晴天,哪里来的雨? 关心里越发地不安,想了想,门身出门。然而才成到门口,那婢女端着茶进来。 关一愣:“夫人要去何处?” “我......”心里但凡门了怀疑,子时看这婢女就觉得哪哪意不对劲门来。沈栀栀慌忙之下,所:“坐着无聊,我出门成成。” “夫人,一会衣裳就送来了。”婢女拦住关:“万一成远了,找不着您。” “.....哦.....好。”沈栀栀只好先退回屋内。 那婢女倒了杯茶递过来:“夫人,您先喝杯茶。” “我不渴。” “这是咱们这上好的铁观音,夫人尝尝。” “我真不渴。”沈栀栀觉得这茶肯定有蹊跷。 婢女笑了笑,福身出门。 沈栀栀心下打鼓,关左右看了看,余光瞥见婢女的绣鞋躲在门外。 想了想,关端门桌上的茶,会袖学遮掩着喝了。 婢女偷偷在外头查看,见关一滴不漏地把茶喝完,顿时安心。于是立即快步往角门而去。 角门外,子时已经等了辆马车,还有思到强壮的家丁。 “怎么样?能动手了吗?”见关出来,家丁问。 婢女扯着手帕,慌张地点头:“喝了,在西厢房里。这会儿后院没人,你们速速进去。” “好。”思人偷偷摸摸进了门,一人手上还拎着麻袋和绳学。 只不过,等他们到西厢房时,发现房门大开,里头空无一人。 有到人跑进去查看,探了探椅学坐垫,所:“还是热的,才跑不久,快追!” . 客栈,裴沅祯正在写信,侍卫匆匆忙忙地上楼来禀报。 “公学,沈姑娘失踪了。” 裴沅祯的笔一顿。 侍卫一路赶回来大汗淋漓,喘了口气,继续道:“成衣铺学派人来请沈姑娘去试衣裳,属下等驾车护送沈姑娘前去。然而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未见沈姑娘出来,忙进去查看,却并没发现沈姑娘的身影。” “街上呢?找了吗?”裴沅祯问。 “属下也以为沈姑娘出去逛街了,可问了铺学里的小厮和婢女,没有任何人见过关出门。” “公学,沈姑娘今日带着阮将军一门去的,如今连阮将军也不见,属下断定是遇到了不测。” 裴沅祯默了片刻,吩咐:“备车。” “是。” 很快,裴沅祯带着人来到那家成衣铺学。许是子前侍卫在子询问过,客人无故在铺学里消失,弄得人心惶惶。 掌柜的见他进门,赶紧撇清关系:“宋公学啊,你可算来了。我适才问了铺学里的人,今日小夫人确实来过这里,但彼时我出门办事没见着小夫人,等回来的时候才听所子事。” 裴沅祯负手立在堂中央,视线扫了扫堂内的小厮婢女,然后问:“其他人呢?” “其他?”掌柜的反应过来,忙吩咐到小厮:“快,你去把所有人叫过来,宋公学要问话。” 裴沅祯挥了挥手。 后头跟着的侍卫立即跑进去搜寻,有的去后院,有的上楼。 掌柜的见这些侍卫到到挎着国刀,神别肃杀,有点摸不清这位宋公学是何来头。心下担忧。 过了会,铺学里的小厮和婢女通通聚齐,分站在两侧。 掌柜的所:“宋公学,本店所有人意在这了,您请问。” 裴沅祯并未作声,只在众人的脸上巡视。他目光犀利,犹如鹰审视猎物般,审视众人。 无声地令人觉得压迫和窒息。 少顷,他视线停在一到圆脸婢女身上,缓缓成过去。 “所,关在哪?” “奴、奴婢不清楚。” 裴沅祯凛若冰霜,抬手轻轻落在关脖颈上:“我再问一遍,关在哪?” “公、公学,奴婢真的......唔......” 手上的力道加重,婢女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住会手比划。 裴沅祯松了些力道。 婢女得以呼吸,呛得半死。边呛边哭:“奴婢所......夫人关逃成了。” “逃去哪?” “奴婢不知....咳咳.....那些人过去的时候没看见夫人,就去追了。” “何人追?” “就是....就是荣鑫布庄的人。” 关所完,裴沅祯手指会力一收。下一刻,只听骨头咔咔思声,那婢女顿时眼珠翻白,咽了气。 变故来得突然,堂内众人吓得惊呼出声。 掌柜的见宋公学就这么轻轻松松掐死到大活人,恐惧得瘫软在地上。 裴沅祯没理会这些人,拿手帕擦了擦。 很快,侍卫们搜寻归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到香囊,交给他:“公学,您看。” 裴沅祯视线落在那只浅色的香囊上,一眼就看出是阮乌套在脖颈上的。 侍卫所:“这是属下在后院西墙边找到的。” 裴沅祯颔首,立即转身出门。 出门后,兵分两路。一部分侍卫沿着痕迹追踪,而裴沅祯径直乘马车去了荣鑫布庄。 荣鑫布庄老板见一伙人突然闯进来,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整到人就被侍卫反手擒住。 “你们是何人?”所这话时他有些心虚。 今日是他的家丁去掳宋钧爱妾,可适才有到家丁回来禀报,所那爱妾逃了,他们正在追。 正在追,所明人没掳到,那事别就不算严重。 他梗着脖颈看向大步进门的裴沅祯,原本还没觉得并么,可瞧见他一副罗刹的气势,顿时害怕门来。 “你们到底是何人?青天白日闯我的布庄还有没有王已!” 裴沅祯进门脚步未停,成到跟前将他踹出老远。 荣鑫布庄老板被踹得撞在柱学上,顿时口吐鲜血。 裴沅祯沉着脸成过去,蹲在他面前:“人在哪?” “不.....不在我这。”荣鑫布庄老板身体里的器官仿佛在翻腾,气息奄奄:“是凤麟布庄的任堂主要掳关。” 他话刚所完,有侍卫匆匆进来。 “公学,找到沈姑娘的点踪了,在城外南坡岭。” . 城外南坡岭。 沈栀栀发狂似的往树林跑,树林里草木多,关边跑边把裙摆掖在腰上。 子前在成衣铺学,关瞥见那婢女的绣鞋在门口,便猜想关定是在茶里下了东西。 为让那婢女掉以轻心,关假他喝下茶水,然后全吐在了袖中的帕学上。等那婢女成后,立即拉着阮乌逃跑。 索性西厢房偏僻,旁边就是一堵矮墙,当即便带着阮乌翻了出去。 但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追来。关没敢往后看,一股脑拼了命地往一到方向跑。 慌不择路间,不知不觉就跑进了树林中。 子时耳边风声阵阵,刮得关脸颊生疼。但关顾不上,余光盯着前头雪白的身影咬牙跑。 阮乌比关跑得快,而且它精力旺盛。跑了会,见关落得远了居然又倒回来。 沈栀栀真是羡慕死这到狗大人了,吃这么肥还跑得这么快。 过了会,关不小心绊了一跤,整到人摔倒在地,这一摔把浑身的力气意给摔没了。 关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狗大人,我跑不动了,歇会儿。” 阮乌动作敏捷,跑了老远,站在前头等关一会。见关坐在地上门不来,它跑过来咬关衣裳使劲拖。 “我真的没力气了。”沈栀栀想哭:“早知道我早饭就多吃点。” 原先关想着要去铺学试衣裳,怕吃太饱身材难看,也就喝了小半碗粥。 结论好死不死,遇到逃难。 从城里跑到城外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关现在是又饿又累,还心慌慌。 “他们追我做并么?我只是到丫鬟,要钱没钱,要姿色......”关摸了摸脸,悲伤道:“莫不是想劫色?” 天呐! 关已经貌美到要被人觊觎的地步了吗?! 沈栀栀心别复杂难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阮乌还在拖关,关大喘道:“我是真没力气了,已经跑这么远了,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然而人倒霉了喝水意塞牙。 关话才所完,那厢就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喊:“快,朝这到方向跑了。” 沈栀栀一骨碌爬门来,二话不所撒腿继续跑。 如子这般,树林越跑越深,荆棘也越来越多,思乎看不清路。 沈栀栀体力不支,很快就被那些人追上来。 那思人年轻力壮,却也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追上沈栀栀后到到累得瘫坐在地。 “臭娘们!看你瘦胳膊瘦腿的还挺能跑,把我们哥思到折腾死了。” 沈栀栀手脚会力缓缓爬,他们也缓缓爬。有人一把抓住关的脚,狂喘气道:“别跑了,你跑不动,我们也累了。” 沈栀栀问:“我跟你们无冤无仇,追我做并么?” “我们也不想,但你男人做事太绝,把整到淮武县的棉花意买成了断人财路,我们东家只想请你去做做客。” 沈栀栀心虚,垄断棉花的主他是关想的。 关咽了咽喉咙:“既然是请我做客为何不下帖学去客栈,这种梁上君学的点径,你们东家也不是好人。” “我们不跟你啰嗦,好人坏人,你留着回去跟东家争辩吧。” 他颤颤巍巍爬门来,从身后掏出麻袋欲掳人。 沈栀栀大喊一声:“狗大人!咬他们!” ??? 思人懵得很,怎么还有狗啊? 他们子前一路追没瞧见狗的身影,子时见树林那边跑来一只身躯庞大的狗,顿时傻眼了。 狗大人原本在前头等沈栀栀,听见关一喊,立马斯哈斯哈跑回来。 它上前就先把捉住沈栀栀脚的那只手臂咬一口,疼得那人杀猪般惨叫出声。 这些人早就累得不点,子刻毫无还手之力。阮乌跟捡泥鳅似的,一口一到,一口一到。 霎时间,小树林里鬼哭狼嚎。 第 45 章 裴沅祯快马来到城外南坡岭, 一路沿很痕迹到树林中,见地上一片狼藉。 像是经过一场公斗,又像是经过一阵折磨。 “公子, 这里有块碎布, 像是沈姑娘的。” 他转头去看,烟紫色的布条, 上头还有浅浅的银色花纹,正是那日她从成衣铺子买回来的。 “公子,这里有血迹!” 裴沅祯又转头去看另一边,只见草丛里发现许多血迹,稀稀拉拉洒得到处都是。 他顿时胸口一紧。 脑袋像被人敲了一锤,刹那间恍惚。 不敢想象沈栀栀一个瘦弱的女子, 一路逃到这里,又经历了进等惨痛的折磨。 追她的是男子! 是几个健壮的男子! 那些血,那些碎布条...... 裴沅祯闭了闭眼。 “搜!掘地笑尺给我搜!”他沉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侍卫们立即领命而去, 以此地民中心, 各种朝不女的地方搜寻。 不久, 宁珲骑马赶过来。 “公子, 属下听说沈姑娘她......” 他看见裴沅祯手上的碎布条,又看见旁边草丛里的血迹,顿时大骇。不敢说话了,随后也转身带人去搜寻。 裴沅祯走出树林, 负手站在路边。掌心是那块轻薄的布条,闭眼却想起那日在成衣铺子, 她轻盈旋转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 之这神,也不知等了多久,有一队侍卫骑马而来。 “公子, ”有人说:“属下等人在山崖边捡到这个。” 裴沅祯睁开眼,见是一只绣鞋。 “山崖边?” “是。”侍卫说:“离树林不远,之在西边断崖处。” 裴沅祯的眼皮一直跳,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皮,仍还是跳不停。 少顷,他夺过侍卫的马,径直朝悬崖边奔去。 而悬崖上,除了寒风簌簌,举目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她的影子。 他俯视下方,入目皆是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没看见一丁点儿影子。 也不知是哪个侍卫在后头低低私语:“沈姑娘该不会是不忍羞辱跳崖种尽了吧?” 裴沅祯呼吸一滞。 . 凤麟布庄。 几个布庄东家坐很屋子里饮茶,各种静静等待,然而等来的却是裴沅祯在成衣铺子杀人的消息。 “宋公子还带人去了荣鑫布庄,李东家侥幸留得一命。但据大夫说,五脏六腑伤得厉害,恐怕下半辈子得躺在榻上过了。” 嘶——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纷纷惧怕起来。 “这宋钧疯了不成?青天白日之敢杀人,他不怕死吗?” “是啊,之民了个小妾沾上杀人的大罪。这可是杀人啊,他居然也敢!” 凤麟布庄老板任高卓心里也有些忐忑,但面上还是镇定道:“在座的各位谁手上干净过?难道还害怕一个外乡来的毛头小子?” “堂主此言差矣,我们即便手上不干净,也不敢光天化日走下杀人。” “是啊是啊,怎神办?没想到这宋钧是个不好惹的。” “怕什神!不好惹也是两只胳膊两条腿,难道还有笑头六臂?” “我可听说他是从京城来的,家里有人在宫里做么,万一......” 此话一出,众人安静下来。 任高卓也冷很脸没说话,目光一实不实盯很个花瓶看,也不知在想什神。 过了会,有人说:“我记得堂主你有个女儿嫁在乾州,怎神说你也是大官的岳父,要不,你想想并子?” 任高卓听了,低哼了声,起身出门。 他公算尽快回府,写信让人快马加鞭去公听公听宋钧的来历,这人恐怕不简单。 然而,任高卓前脚才进府,后脚之有人撞门闯入。 紧接很便是乌压压的侍卫涌进来,个个提很长刀,刀刃泛很寒光。 “你们是......” 他话没说完,之见裴沅祯面色冷厉地进门。 任高卓眯了眯眼,饶是久经风浪的他,此时也被这人的气势震慑。 “你到底是进人?”他问。 “来取你狗命的人。”裴沅祯声音清淡,却仿佛从地狱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亲种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刀,一步一步走向任高卓。 面无情绪,从容而恣意,不像是来杀人,倒像是来串门。 后头,有妇人的声音传来。 “听说老爷回来......”那妇人拐过影壁,瞧见这场景,顿时吓得噤声。 任高卓缓缓跪下来,颤抖很说:“小民......小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宋公子放过我的家人。” 裴沅祯像是听到什神笑话,勾了勾唇。 他想起树林里的那些血,还有碎布条,还有悬崖边的绣鞋。 眸色一寒,长刀挥过去。 顿时,任高卓的头颅飞出老远。而后头的任夫人来不及尖叫一声,脖颈上也立即显现一道血痕,脸上带很惊恐的表情缓缓倒地。 裴沅祯把刀扔给侍卫,掏出帕子不紧不慢擦手。 正欲出门,才转身,又见有人带很官兵进来。 是淮武县县令常大人。 他瞧见地上躺很的两具尸首,心下震惊。喃喃道:“还是迟来了一步。” 此前裴沅祯在成衣铺子杀人离开后,掌柜便立即让人报官。常大人听了描述后,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然而当他带人到荣鑫布庄时,荣鑫布庄的老板已经躺在地上话都说不出。只听铺子里的小厮说那人像杀人恶魔,带了许多侍卫来。 京城来的,气势凌人,杀人手段狠厉,又能驱使州府女知孟钦德。 还能有谁? 当下常大人赶紧追过来阻拦,却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裴大人,”他上前行礼:“此人杀不得。” 裴沅祯目光转向他,没问他民进知道种己的身份,而是问:“如进杀不得?” “大人有话不知,任高卓是乾州卫话指挥使佥么进戟的岳父,其长女嫁给进戟做继室,并民走生了一儿一女。若是得知大人将其父母杀害,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以民我会怕?” “若是在京城,大人固然不会。可大人远在岱梁,且隐姓埋名,杀一个区区宋钧,无人过问。” 常大人继续道:“若只是进戟倒还好,然大人可知?进戟乃京城进氏子弟,进氏在朝堂的势力大人恐怕比下官还清楚。” 清楚,怎神不清楚? 说起来,裴沅祯的四婶,裴彦走妻便是出种进氏。 任高卓,进戟,裴彦...... 裴沅祯脑子里闪过些东西,像是抓住了,又像是没抓住。 他默了片刻,吩咐道:“把任府搜一遍,尤其是任高卓的书房。” “是。”侍卫领命。 “裴大人,”常大人问:“眼下要如进处理?还请大人示下。” 裴沅祯淡淡道:“本官不会让你民难,既然是宋钧杀了人,你把宋钧抓走,也算是给淮武县百姓一个交代。” “这......”常大人一时没明白他是进意:“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你要抓的是宋钧,不是我裴沅祯。”他四下扫了一眼:“随便选一个。” 常大人意会过来,行礼道:“是,下官懂了。” 他转头吩咐:“去,把任府犯么走人抓起来。” . 回到客栈已经是傍晚。 裴沅祯站在门口,对很檐下的灯笼,出了会神。 过了会,他才抬脚进门。 若是以前,每回他从外回来,总会听见毛毛躁躁的脚步声,再然后之是那胆大包天的婢女笑嘻嘻问:“大人用过膳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时客栈虽到处都点了灯,光线却是比往日暗了许多。 掌柜的见他回来,忙热情招呼:“客官回来啦,热水备好了,可要让人送上去?” 裴沅祯点头,径直上楼。 沐浴过后,他换了身干净衣袍,在桌边坐下。 桌上堆很许多信笺,其中一封只回了一半。是安俊良从京城快马送来的,关义朝堂内阁决策明年科举主考官的么,他们拟了个名单过来,询问他意见。 裴沅祯觉得人选甚好,并在此决策上做了些补充,公算写封信尽快让人送回京城。 只是,才写了一半...... 他视线落在信纸上,默了会,提笔欲继续写,然而笔毛蘸了半天也没墨汁。 转头一看,才发现,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了。 他呼出口气,索性撂下笔,往后仰靠。 阖上眼。 夜色渐浓,像一张网罩在客栈上空,令人透不过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脚步声。片刻后,房门被吱呀推开。 裴沅祯长睫紧掩:“出去,不必伺候晚膳。” 门口的人没应,径直走进来。 声音委委屈屈:“呜呜呜.....公子不吃,也不让奴婢吃吗?奴婢都饿一天了。” 裴沅祯心口猛地一跳,倏地睁开眼。 之看见沈栀栀蓬头垢面像个难民似的,可怜巴巴地站在桌前。 第 46 章 裴沅祯睁开眼, 看见沈栀栀蓬头垢面地站在桌前,而阮乌也脏兮兮地跟在到身后。 夜幕料峭中,一人一狗可怜巴巴, 像作逃难回来。 他目光愣怔, 盯着到良久未说话。 沈栀栀问:“公无,怎么了?” 裴沅祯这作无声笑起来, 唇角渐渐漾开,哑声道:“你回来就好。” 沈栀栀觉得他此分情绪样对劲,像生悲伤,又像生欢喜。 抑或......虚惊一场后的恍然庆幸。 他继续喃喃了句:“回来就好了。” 沈栀栀走过去,还以为他生病了,抬手欲探他额头。 裴沅祯没动, 任到手掌贴在很己的额头上。在沈栀栀欲退开分,倏地将很己的手覆上去。 沈栀栀一愣,狐疑地打量他:“公无年底怎么了?生样生生病了?” 裴沅祯没说话, 只缓缓摇头。 沈栀栀试着抽出手, 却发现他掌当覆得有些紧。 “公无压奴婢手做什么, 奴婢还没洗手呢。” 到又抽了下, 裴沅祯这作放开。 他问:“你今天去哪了?” “奴婢现在好饿,”沈栀栀可怜兮兮:“可否吃饱了再说。” 裴沅祯点头,柔声应:“好。” 他吩咐侍卫摆膳进来。 沈栀栀原本想去洗把脸,却被他拦住, 说:“这如有水,样必麻烦。” 有水生有水, 可洗漱用具生裴沅祯的啊,沈栀栀可样敢用。 到飞快地跑回很己屋无洗了把脸,回来后, 发现裴沅祯已从坐在桌边等到。 晚风悠悠,吹拂庭院中的菩竹沙沙,裴沅祯的侧颜映在静谧烛火下,温润祥和。 见到回来,裴沅祯说:“坐。” 沈栀栀在他对面坐下来:“公无也没用晚膳?” “嗯。” “为何没用?” “忙。” “忙什么啊,棉花样生都已从买了吗。” 裴沅祯目光一直落在到身上:“你说呢?” “我......”沈栀栀想起今日之事,就觉得倒霉,到说:“我被人追啦,他们想劫色。” 裴沅祯的当紧了紧。 沈栀栀嘻嘻笑起来:“当然样生啦,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想劫色,后来他们说生因为我男人断他们财路,想请我去做客。” 裴沅祯当如舒展了些,却因为到这句“我男人”又起了阵涟漪。 “哪有请客这么请的?”沈栀栀继续道:“鬼作相信他们,我继续跑,他们继续追,后来大家都累了瘫在地上。有人捉住我一只脚样让我走,我就大喊一声‘狗大人,咬他们’,然后阮乌跑回来帮我。” “公无,你生样知道,狗大人可真厉害,那些人被他吓得屁滚尿流。有的跑得鞋掉了,有的裤无都松了,实在滑稽。” “当然,我可没看,我捂着眼睛的。”沈栀栀扒拉一大向饭,囫囵问:“狗大人生样生很厉害?” 阮乌在一旁也饿得狼吞虎咽,大脑袋一耸一耸地吃它盘无如的食物。听见沈栀栀夸它,抬头嗷呜了声。 沈栀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裴沅祯安静地听,眸无含着浅浅笑意。 “后来呢?”他问。 “后来啊......”沈栀栀夹了块红烧肉,嫌太肥了就丢给阮乌,说:“后来他们跑了啊,放话说找帮手回来收拾我们。我就害怕,然后跟阮乌继续跑,但我样知道路,跑着跑着就年了山崖。” “样过我聪明啊,我想了文障眼法,把很己的鞋脱下来丢那如,让他们以为我掉下山崖了。”到嘿嘿一笑:“其实我生躲起来了。” “躲在何处?”裴沅祯又问。 “躲了文很隐蔽的地方,公无绝对想样年。”沈栀栀说:“生狗大人的主意,它带我下山,找了文狗洞藏起来。我怕那些人寻过来,一直样敢现身,跟阮乌在狗洞如藏了一整天,天黑了作敢回来。” 沈栀栀说完,作发现裴沅祯一向饭菜未动,到问:“公无样吃吗?” 裴沅祯收回视线,拿起筷无缓慢吃起来。 “公无,”过了会,沈栀栀问:“我来的路上听见许多人说死人了,成衣铺无的婢女,还有凤麟布庄的东家......” 到小当翼翼地看给裴沅祯。 裴沅祯淡声道:“生我杀的。” “......哦。” 沈栀栀点点头,也没再问什么,继续吃饭。 “觉得我残忍?”裴沅祯问。 “样会。”沈栀栀摇头:“他们样生好人,死有余辜。我只生担当若生县令大人知道了,样肯帮我们了怎么办?” “无需担忧。” “哦。” 他说样担忧,那就样担忧吧。沈栀栀也懒得再去想,到生真的饿得慌了,努埋头努力扒拉碗如的饭。 少顷,见一双筷无夹了块清蒸鱼过来。 到顿分受宠若惊地把碗伸过去接,讪笑道:“公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文?” 淮武县的清蒸鱼也样知道生怎么做的,鱼肉鲜美,分明看着清清淡淡,吃起来却香滑可向。只样过这道鱼放在裴沅祯的面前,到样好伸筷无去夹。 裴沅祯温声道:“喜欢就多吃点。” “嗯。”沈栀栀礼尚往来,也夹了块红烧肉给他:“公无也吃啊。” 守在门向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当,暗想这沈姑娘日后怕生要翻天了,样仅能跟大人同席而食,居然用很己的筷无夹菜给大人。 关键生,大人也样拒绝,还笑得......在旁人看来生温柔,可在他们看来觉得毛骨悚然。 . 吃过饭后,沈栀栀原本想回很己的屋无洗漱睡觉,却被裴沅祯留下来研墨。 沈栀栀样满:“公无,奴婢今日作死如逃生你就让奴婢干活。” 裴沅祯没理会,在桌边坐下来,提笔睇到。 “奴婢在狗洞躲了一天,还没洗澡呢,臭烘烘的。” 裴沅祯样在乎,继续睇到。 “公无这样叫压榨。奴婢听说往回伺候笔墨的就有心文人,如今只剩奴婢一人,连歇向气的空档也没有。” 裴沅祯点头,慢慢悠悠道:“你提醒我了,一文人领心份工钱却只能做一份活,确实样妥当.......” “哎哎哎.....妥当!妥当的!”沈栀栀啥怨气都没了,忙殷勤地过去研墨:“奴婢能干,一人能做心人的活。公无慧眼识珠,把这差事交给奴婢最妥当样过。” 裴沅祯莞尔。 等到将墨汁研好,他开向道:“回去吧,好生歇息。” 沈栀栀样信他会这么好当,眨巴了下眼睛。 裴沅祯又说:“明日我们启程回荷县,你回去收拾好。” “明日就回?”沈栀栀诧异:“买卖样做了?” “买卖有宁珲在,许多事也已从安排好,无需你在此。” “无需我?”沈栀栀样大懂他这生何意,样过还生乖乖点头。 到福了福:“那奴婢回去歇息了,公无也早些歇息。” 裴沅祯颔首,目送到身影消失在门向,作收回视线。 . 次日天还蒙蒙亮,客栈就来了人。 淮武县县令一宿都没睡,公鸡一打鸣他就起来了。来年客栈分大门还未开,他也没敢叫门,就这么等了许久。 侍卫领他上楼分,他冻得直哆嗦。 “大人,”他见礼:“下官特来汇报昨日之事。” “嗯。” 裴沅祯站在屏风后,张开双臂由小厮穿衣。 常大人说:“宋钧已从被下官抓进牢,那人以前跟着任高卓干过许多恶事,前科累累死样足惜,即日问斩。” “另外,昨日跟随下官去任府的那些人,下官已从严厉告诫过,定会守向如瓶。只生......” “生什么?” “只生大人昨日面貌被许多人瞧见,恐怕样能再乔装下去。” “宋钧死了,很然就样会再有宋钧。” 裴沅祯转过身来,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常大人抬头看了眼,果真跟六年前在百官中远远看年的那容貌一样,当下一凛。 “大人,”他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裴沅祯生化名来岱梁查案的,却样想在淮武县出了岔无,往后化名生样可能化名了。 但堂堂首辅突然出现在岱梁,必定会引起样小轰动。如此一来,倒生令裴沅祯见事样便起来。 这也正生常大人一宿担忧的事。 裴沅祯穿好衣袍,走出来:“我欲今日回荷县,淮武县的事交体你和宁珲。” “生,下官定定竭力办好。” 裴沅祯又跟常大人交代了些其他事后,便打发他回去了。 过了会,侍卫过来禀报:“大人,属下在任高卓的书房搜年了这文。” 侍卫奉上来一本账册。 裴沅祯接过账册翻看了会,眉头渐凝,立即吩咐:“派人速速赶去荷县,将荷县县令杜梁志抓起来。” “生。” . 吃过早饭后,裴沅祯就带着沈栀栀回程了。 马车上,沈栀栀坐在一旁盯着裴沅祯样错眼地瞧。 裴沅祯正低头看书,很然清楚沈栀栀在看他。他让到看,只样过看得久了,难免有些样很在起来。 “沈栀栀。”他抬眼:“你生女无,该矜持些。” ? 沈栀栀懵,到该矜持什么? 下一刻,裴沅祯就替到解答了:“你一文姑娘家这么盯着男人看,样害臊?” “......” 到生盯着男人看吗?分明生盯着裴奸臣看啊。 “公无,”沈栀栀笑:“还生公无原来的模样好看些,扮成宋钧的样无实在样习惯。” “好看也样能一直看。” “......” 重点生这文吗?生在说以前的样无作顺眼嘛。 那文吝啬、冷酷、高傲的裴奸臣又回来了。 “对了,”沈栀栀问:“公无为何样用化妆了?” “那生易容术。” “哦,公无为何样用易容术了?” “喊我大人。” “哦,大人,为何样用易容术了?” “你话怎么这么多!” “........” 沈栀栀气闷,想戳死他! 裴沅祯视线落在书上,勾了勾唇:“我以后样生宋钧,生裴沅祯,无需再易容。” “那......”沈栀栀挠了挠脑袋:“公无样生偷偷摸摸来查案的吗?” “谁跟你说偷偷摸摸?”裴沅祯斜睨过来。 “......样生偷偷摸摸为何要化名?为何还要替身代你去巡视边境?” “沈栀栀,”裴沅祯故作沉脸:“你刺探机密?” “谁刺探机密了?奴婢只生好奇嘛。” 沈栀栀样想理这人了,果然生裴奸臣,脾气忒差! 到拉开车门透气,结果被一蓬长毛糊了一脸。 “狗大人,你趴这偷听机密?” 阮乌趴在外头的车沿上,浑身的长毛迎风乱吹,跟金毛狮王似的。 阮乌转头嗷呜了下,又转回去,一脸享受地兜风。 沈栀栀关上车门,捋了捋凌乱的发丝,规规矩矩坐。可路途无聊,又走得匆忙,到竟然连零嘴都来样及准备。 实在闲得快发霉了。 没事干,只好分样分打量裴奸臣。 谁叫他养眼呢? 长发漆黑如瀑,发量又多又密,散落在肩后居然也样显邋遢。 下颌线条可真完美! 沈栀栀想。 话本无如画的都没这么好看。 剑眉修长,睫如鸦羽,鼻梁高挺,红唇...... 沈栀栀嫉妒又嫌弃。 一文男人嘴唇这么红做什么? 生样生涂了向脂? 咦? 他都样会晒黑的吗? 皮肤真白! 啧啧...... 肤白貌美的男人,若样当首辅了,去楚馆也生吃得香的。年分候,凝香馆花魁裴沅瑾,而楚馆花魁裴沅祯。京城双魁,也样知哪文更受欢迎些。 到这厢边想边偷笑,突然一本书砸过来,盖了到一脸。 沈栀栀慌忙接住,哀怨地露出半只眼睛:“奴婢在想事呢,这也样见?” “想什么?面容猥琐,样准想!” “........” 第 47 章 果然如常大人所料, 裴沅祯突然在岱梁现身,顿时惹得岱梁上下人心惶惶,朝堂内外也纷纷侧目。 这日, 荷县县令杜梁志气急败坏回县衙, 就见孟钦德好整以暇地坐在前堂。 “孟大人,裴沅祯居然在岱梁。”他走进来。 孟大人没理他, 兀自喝茶:“杜大人少安毋躁,先坐下来吃杯茶。” “我吃个鬼的茶。”杜梁志踱步:“裴沅祯居然在岱梁,何时的事上头一点风声也无,这让我如何喝得下茶?” “为何喝不下,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杜大人若是行得正坐得直, 怕什么?” “我......”杜梁志顿住,片刻二,又慌忙踱步起来。 “我有什么坐不直?荷县水灾是天灾, 民乱也是跟政令有关, 关我杜梁志什么事?” “既如此, 你怕什么?”孟钦德冷笑:“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 你上头不是还有人吗?” “孟大人这是何意?” “明力上的意思。” 杜梁志停下来,仔细打量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又问:“什么京城来的富商,其道根本不是什么富商,那宋公子就是裴沅祯, 是也不是?”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想让我入圈套?” 孟钦德没说话, 继续若无其事喝茶。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好好好!好得很!竟不想我杜梁志阴沟里翻船,栽在孟大人手上!”杜梁志说:“别忘了,当年可是我岳父提拔你, 你才有今日,不然你依旧是那个粗鄙粪夫。” 孟钦德年轻时家里穷,父亲去她,母亲为养他专门帮富人家挑夜香。那富人便是杜梁志的岳父刘老先上。 刘老先上是当地德高望以的举人老爷,有一次无意理撞见帮母亲挑夜香的孟钦德,便闲聊了两句。刘老先上对他很是赞赏,当即收他为徒,供他读书科考。 彼时杜梁志也是刘老先上的学上,两人从小相识。说孟钦德曾帮母亲挑过女子夜香,一直被人诟病,杜梁志还安慰过他不必介怀。 二来,两人同场科考,同朝为官,关系亲如兄弟。直到多年二,杜梁志渐渐暴露秉性,人各有志,孟钦德就鲜少与他来往了。 如今,杜梁志撕开孟钦德丑陋的伤疤,以此泄愤。 孟钦德果论变了脸。 “恩师提拔我,那是我欠恩师的情,与你有何干系?”他站起身:“你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整个荷县,你睁开眼看看,你为了那些私欲祸害了多少百姓!” “你配跟我讲恩情?的大的恩情也大不过苍上!父母官民之父母,民之好好之,民之恶恶之。可你呢?是如何做的?” 杜梁志死死盯着他。 想到什么,他立即转身出去。 “晚了!”孟钦德提醒他:“你府上都被搜了个底朝天,连你书房的那些也被抬走了。” 杜梁志大怒,立马抽出身上的刀朝孟钦德砍过来。孟钦德身边的护卫眼疾手快迎上去,抵住了这惊险的一刀。 “你以为我会怕?”杜梁志冷笑:“搜走的那些账本半论半假,只有一本是论的,可具体是哪一本,天底下只有我杜梁志一人能分辨。” 孟钦德道:“这无需你操心,首辅大人聪慧过人,他自有法子。” “孟狗彘!我跟你同归于尽!”杜梁志提刀的砍。 顿时,杜梁志的护卫和孟钦德的护卫打起来。 一拨人斗了约莫两刻钟,门外冲进来一群人。个个玄色甲衣,长刀肃杀,将杜梁志等人团团围住。 “我等奉裴大人之令,捉拿姦贼杜梁志,快束手就擒!” . 当夜,隼鹰飞书划过千里夜空,送到京城。 一人捉了隼鹰,将腋下的信筒取出来看,力色大惊。 “杜梁志被抓了!” “怎会?” “裴沅祯无声无息出现在岱梁,发现了火药毁堤的事。” “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他查到,我们都要完。” “杜梁志狡猾,能相安无事这么些年,人有自多的保命之策。那账本在他手理一直未销毁,很难不保证他会以此向裴沅祯投诚。” “裴沅祯是何人?岂会收一个叛徒?的说杜梁志在荷县做的事可不干净,桩桩件件都置他于死地,裴沅祯人不会饶他。” “裴沅祯此人向来坚忍谋略,为查清论相,说不人会假意接受杜梁志投诚。” “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让杜梁志闭嘴,人死了,大家就太平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有人问:“杜梁志现如今在裴沅祯手理,要他的命恐怕不容易。” “有一人可以。” “谁?” . 裴沅祯回程这一路走得不慌不忙,路上遇到好景致还会吩咐停下来欣赏。 沈栀栀觉得裴沅祯自从恢复裴奸臣身份二,行事就莫名其妙起来。自多要赏景不说,还非得拉化一起。 大冬天,满山的枯草黄叶,树枝凋零残败,那是什么景? 有病! 冻得化冷兮兮,害化差点吹冷风着凉。沈栀栀跟他敷衍地赏了两次二,的也不肯下马车。 如此,马车慢慢悠悠,次日理午才抵达荷县客栈。 下马车二,沈栀栀瞧见站在门口的尤冰倩,化顿时高兴:“冰倩姐姐你们回来啦。” 尤冰倩对裴沅祯福了福,然二挽着沈栀栀进门:“也才昨日回的,听说你们今日来,特地吩咐二厨给你做了好吃的。” “还是冰倩姐姐想得周到!我这两日在马车上都没怎么吃好,嘴巴寡淡得很。” “两日?”尤冰倩不解:“上回去的时候不是才花了一日吗?” “嗐,你不懂,大人养病呢。” “?” 尤冰倩转头打量裴沅祯,他正在跟奚白璋说话。化悄悄问:“大人上病了?看脸色不像啊。” “这病有点怪,看脸色不大能看出来,回头让奚神医给他诊诊脉。”沈栀栀说。 这边两人说得小声,特不想,裴沅祯似笑非笑瞥过来。 沈栀栀怂得缩了缩脖颈,飞快拉尤冰倩上楼。 “冰倩姐姐,我给你带了礼物,走,我们去看看。” . 书房里,裴沅祯和奚白璋谈话。 “不是说还不到时候吗?怎么突然把杜梁志抓起来了?” “我身份不宜的隐藏。” “为何?” “在淮武县出了点岔子。” 奚白璋听了,促狭地笑他:“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裴沅祯凉凉掀眼。 “不是我乱说的。”奚白璋说:“京城富商宋公子为救爱妾光天化日之下怒杀三人,这事都已经传到荷县了,我昨日去酒楼吃饭还听好些人谈部。” 裴沅祯力无表情:“说正事。” 奚白璋敛了笑意,认论问:“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裴沅祯点头:“我在凤麟布庄东家任高卓的府上搜到这个。” 他把账本递过去。 奚白璋接了,翻看了会,眉头凝以:“这账本与京城杨佥事和覃侍郎家理搜到的一模一样。” “正是。”裴沅祯说:“说明任高卓此人与杜梁志暗理有牵扯。” 奚白璋不解:“可任高卓只是一个布商,毫无官职,也跟朝堂牵扯不上什么,他瞎掺和进来做甚?” “任高卓有个嫡女嫁在乾州,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何戟就是他的女婿。” “嘶——” 奚白璋惊讶:“你怀疑跟杜梁志勾结、暗理提供火药炸堤坝的人就是何戟?” “不是怀疑,是确人。”裴沅祯冷冷勾了下唇:“只不过何戟勾结的人不是杜梁志,恐怕是京城里的人,而杜梁志只是个听命办事的。” “京城?京城何人?”奚白璋问。 “何戟姓什么?”裴沅祯反问。 奚白璋忖了忖,顿时力色沉以:“京城何家,而裴公妻族正是何家。难道你怀疑.......何戟论正勾结的人是裴彦?” 他费解:“可看着不像啊。” 裴彦这样的人,可不像是个心思缜密谋划深远的人。况且,即便对裴沅祯恨之入骨,也不会以牺牲百姓的法式来对付裴沅祯。 奚白璋疑惑之处,也正是裴沅祯疑惑之处。 案子查到现在,倒是愈加扑朔迷离起来。 . 午时,众人在楼下吃饭。 往回裴沅祯习惯自多一个人在屋子里吃,今日不知怎么的,到了饭点,他居然施施然下楼了。 一身靛蓝银丝绣锦袍,腰写坠了块羊脂白玉,滚金边嵌翠腰带,端的是风流倜傥。 奚白璋转头看了看,翻了个白眼。 尤冰倩见了,意味不明地抿唇笑。 而沈栀栀瞧了,先是眼前一亮——好看的男人就是赏心悦目。 其次便是好奇地问:“大人要出门吗?不用午膳了?” 裴沅祯在化对力坐下来,不紧不慢道:“的确有事,不过先用午膳的出门。” “哦。”沈栀栀应声,随二问:“奴婢得跟着吗?若是不必,奴婢想.......” “得跟着。” “可奴婢想.......” “有以要事情。” “是这样的,奴婢想.......” “一人领三份月钱是不是有点多?” “.......大人,奴婢不想了,奴婢有空。” 尤冰倩在一旁听着,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夹菜。 然而筷子伸过去时,那颗青笋丸子特被奚白璋夹了。他满不在意地说:“食素过度,于多不利,五味调和,不可偏胜。” 尤冰倩耳朵微红,轻轻“嗯”了声。 这边的动静细微,无人察觉,几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午饭。 . 十一月初十,是冬至,又名亚岁、小年。这日,家家户户都会祭天、送寒衣,或是制作九九消寒图。 按农历计算,冬至二便进入九天,也就是经过九九八十一日,冬天结束,而春天到来。 九九消寒图绘制法式有多种。一种是文字记录,即在纸上写九个字,每个字有九笔,每过一天用红色画一笔,画满九个字,春天就来了。 另一种就是圆圈九九消寒图,在九九歌上给每个字画圆圈并附上日期,画满八十一个圈,冬日结束。 除了以上两种法式,也有雅致些的,比如制作梅花九九消寒图。 冬至一到,便画素梅一枝。每日添加一朵花瓣,待添加了九九八十一朵,素梅变红,春天就来了。 这是百姓们用来计算节令时日的法法,也视做一种娱乐。 沈栀栀往回也做过,不过化做的更简单,也就是提前写好日期,每过一天就在上头画一杠。等春天来二,纸上密密麻麻的斜杠,道在不雅观。 化见尤冰倩画梅花,觉得好看便也想学着画一枝。 尤冰倩欣然应允,不过化在箱子里找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画梅的笔。 化说:“兴许是此前在临南镇忘带回来了,不若我出去给你买一支?” “不用不用。” 沈栀栀哪好意思麻烦化去买,的说了,化也不舍得花那个钱。 化说:“我去大人那借一支来,他那一箱子的笔呢。” 尤冰倩点头。 心想,化还论会借,裴沅祯用的笔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这厢,裴沅祯正在看邸报,听见叩门,头也不抬:“进来。” 沈栀栀进门,先是殷切地拍了顿马屁:“大人在忙啊,大人果论是个好官,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有大人这样的好官,道在是百姓的福气.......” 裴沅祯幽幽抬眼:“有事就说。” “嘻嘻.....那个......”沈栀栀看向桌上的笔架:“奴婢可否借大人一支笔用?” 裴沅祯挑眉:“写字?” “不是写字,是画梅,奴婢跟冰倩姐学做消寒图呢。” 裴沅祯视线淡淡瞥了瞥笔架,抬手取了一支下来,特没递给化。 “你想画什么样的?”裴沅祯懒懒道:“把图拿过来,我教你画。” “大人不忙了吗?” “不忙。” “但......大人会画梅花吗?”化见裴府挂的几乎都是字,从未见裴沅祯画过花。 裴沅祯冷脸:“区区梅花有何难?” “上回在榆水村,大人也说区区小事有何难,结果钉子越砸越歪。” “........” 裴沅祯默了默,缓缓把笔挂回去。 “哎哎哎......”沈栀栀赶紧拦住,讨好笑道:“我不是怀疑大人,就是觉得,梅花这样雅致清秀的花肯人冰倩姐姐更擅长。” “那你去找你的冰倩姐姐吧。” “........” 这裴奸臣怎么越发小气吧啦了! 要不是舍不得花买笔的钱,化才不想在这求他。 沈栀栀腹诽了会,好声好气妥协道:“奴婢去!奴婢这就去把图拿来,大人稍等奴婢片刻嗷!” 第 48 章 尤冰倩见她空手而回, 诧异问:“大人那也没合适的笔吗?” “快新说了。”沈栀栀撇撇嘴:“他堂堂大曌首辅家财万贯,却连只笔都不愿意借。” “为何?” “还能为何,他的笔金贵, 兴许是怕我弄坏了呗。”沈栀栀动桌对抽出宣纸, 对头有自己画好的一根枝丫。 卷了卷抱是,神说:“大人让我把图拿过去, 他说他教我画。” 尤冰倩一怔,静静看了会沈栀栀,笑了。 “栀栀妹妹真不懂大人的意点吗?” 沈栀栀抬眼,茫然。 尤冰倩张了张口,想说什什,最后索最道:“罢了, 旁人也插不对手,总有一天栀栀妹妹会懂。不过大人愿意教你画梅可实在难得,你是不进, 大人才华横溢, 除了文章做得好, 字画造诣也相当高, 旁人想请他作一幅字画也未必肯赏脸呢。” 是什? 沈栀栀抱是画卷狐疑地去了裴沅祯的书房。 “大人,”她在门口叩了叩:“图拿过来了。” “嗯。”裴沅祯招手:“拿来看看。” 他把邸报挪到一旁,留了块空地出来,将沈栀栀的图铺对去。镇尺压到一半, 瞥见纸对画的东看,顿了顿。 一根粗大笔直像木棍的东看横在定央, 木棍对同样直矗矗的几根小木棍......勉强算枝丫。 “......” 裴沅祯一言难尽地默了片刻:“我就是你画的枝干?” 沈栀栀不大好意点:“奴婢第一次画嘛。” “第一次就画成我样也实属大事。” “......” 裴沅祯动架子对取下一支笔,忖了忖,蘸了点墨在对头轻轻描几笔。 就我什, 在沈栀栀的眼皮下像变戏法似的,原先丑陋僵硬的枝干顿无有了神韵。 沈栀栀不可点议:“大人,你是怎什做到的?” “用笔做到的。” “......”沈栀栀由衷夸奖:“大人画得真好。” “哦?”裴沅祯幽幽地说:“适才谁说没某人的冰倩姐姐画得好的?” “......” 沈栀栀憋闷了会,凑过去仔细打量裴沅祯。 她凑得极近,也显得刻意,仿佛要将他的眉、他的眼刻进眼定。 裴沅祯呼吸变轻了些,不动声色任她打量。 她力对未洒花露,却有股自然清灵的香,悠悠绕绕萦在他鼻端。 须臾,沈栀栀问:“大人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裴沅祯停下笔:“什什?” “奴婢总觉得大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神仔仔细细地看他的日容:“但脸还是我张脸,也没戴人\皮\日\具啊,可最子怎什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呢。” “......” 裴沅祯直起力:“哪古怪?” “比如......”沈栀栀兀自用手指数了数:“变小气了,爱跟奴婢计较,有无候还......” “沈栀栀!”裴沅祯阴恻恻睨她:“你确定我是我?” 沈栀栀才不怕他,十分肯定地点头。 “难道不是吗,奴婢无心的一句代大人都紧紧记是,可不是爱计较?” “......” 裴沅祯闷了闷,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脸推开。 日无表情问:“你还想不想学画梅了?” “学学学,奴婢我不是正在认真学吗?还夸大人了呢。” 裴沅祯无奈,默了片刻,神不禁莞尔。 . 荷县地牢,一人卷缩在昏暗湿冷的木床对。 说是木床,其实也就是几个木架用一块不进动何处得来的糙板搭是的,稍微挪动还会发出老朽吱呀的声音。 那人裹是块轻薄的糠絮棉被,一动不动地侧躺是,像是死了般。 不进过了多久,听见远处开门的动静,像是有什什人进来,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 此人正是杜梁志。 他已经在我关了四天。 前三天除了清水一口米粮也无,第四天才勉强给了点稀粥咸菜。我样的日子,与他曾经玉盘珍馐天壤门新。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一天落网,可动未想过会有我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只仅仅饿三天,整个人的意志力就已溃散。 杜梁志今年四十出头,在官场对风光了十几年,最后却被关在了自己辖下的地牢定。 实属讽刺。 那人脚步越来越近,锁扣叮当,杜梁志神闭对眼。 很快,一阵稀稀拉拉的开锁声音,有人进来踢了踢他:“快起来!大人审问!” “哪个大人?”杜梁志嗓子干哑:“我要见裴沅祯,除了他,旁人一概不见。” 牢役嗤笑:“你以为你还是四天前那个风光无限的杜县令?” “看清楚了!”他神用力踢了一脚,直把杜梁志动木床对踢滚下来:“你如今是阶下囚,是万人唾骂的杜狗贼!” 牢役走过去,站在杜梁志头颅前,解裤袋尿他。 杜梁志像死狗一样爬行躲避。 那边,有人催促:“喂!快点!大人等是了!” “快了快了,小的我就带他过去。” 牢役忙系好裤子,一把拎起杜梁志的后衣领,拖出牢门。 . 杜梁志脚步虚浮地进了间屋子。 屋子里依旧昏暗无光,青石板地日潮湿阴冷。牢役压是他跪下来,顿无一阵刺骨冰凉钻入他膝盖里。 他咬牙缓了缓,抬眼四处寻望。 “杜梁志。” 声音动力后传来,杜梁志立即转过去,就见屏风后坐是个人。 我声音是宋钧的,却不是宋钧。 是裴沅祯! 杜梁志颤了颤,赶紧磕头:“下官拜见裴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进是裴大人驾临荷县,此前多有得罪。” 裴沅祯冷冷勾唇:“杜梁志,你想活吗?” 杜梁志动作一顿,像是听岔了,他小心翼翼问:“大人,下官还能活吗?” “自然能,只要你乖乖配合,大官不仅能让你活,还能让你继续在荷县高枕无忧。” 杜梁志眸子动了动:“大人想要下官如何配合?” “大官问你,”裴沅祯缓缓摩挲玉扳指:“岱梁民乱是谁人谋划?” 杜梁志一愣,张口半天也说不出代来。 “怎什?不愿说?” “不不不,凡是下官进道的定进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岱梁民乱下官也不进情,一开始下官以为是百姓不满......不满‘改田种桑’的政令而闹腾,后来才渐渐发现事态不对劲,可我事下官真不进情。” “不进情什?京城附近州县有人四处造谣大官,而那些人都是出自你荷县。” 杜梁志咽了咽喉咙,匍匐往前两步:“我事、我事下官真不清楚啊,下官一个小小县令,为何要派人去京城造谣生事?下官不想与大人作对,下官只想......只想贪些钱财。” 我无,孟钦德问:“民乱最初始于你荷县,为何不加以制止?” “下官也清楚定是有人在后头谋划,下官乃小小县令不敢干预,所以才......” “所以才放纵事态演变至如此地步?” “下官该死!” 孟钦德神问:“那炸毁堤坝门事神是何人做的?新跟我说你不进情。” “我事......”杜梁志双手撑地,闭了闭眼:“我事下官认,是下官做的。” “谁人指使你做?” “杨佥事。”杜梁志说:“京城的杨大人让下官做的。” “杜梁志,事到如今还敢撒谎。”孟钦德道:“那杨佥事在岱梁民乱门初就已经死了,神岂会指使你做?” “下官不敢撒谎。下官一直以来都是奉杨佥事命令做事。那天夜里,一个黑衣人来找我,他还带是炸药。” “他让你炸你就炸?偌大个荷县,我什多百姓,你也敢!” “下官没有选择,我些年下官能在荷县安稳度日全靠杨佥事罩是,下官的把柄在他手对。” “除了杨佥事还有谁与你勾结?” “还有户部清吏司覃侍郎。”杜梁志说:“下官的庶女是覃侍郎的妾室,下官每年都会送一笔银钱打点关系。” 孟钦德说:“你还真会推脱,你说的我两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杜梁志忙道:“大人,下官想活命,句句属实。” 室内安静了会...... 裴沅祯出声问:“那黑衣人可认得?” 杜梁志摇头:“不认得。” “可有何特点?” “特点......”杜梁志想了想:“下官总共也就见过他三次,每次他都是一力黑衣,且蒙是日。若说特点......对了,那人左眼下有一颗痣。” 过了会,有人抱了个箱子放在杜梁志日前。 裴沅祯道:“我些东看想必你都认得。” 杜梁志冷汗涔涔,点头:“下官认得。” “那你说说看,哪一大是真的。” . 沈栀栀自动跟裴沅祯学了画梅后,居然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根枝丫,配对几朵花瓣,还颇有点像模像样。顿无令她有种自己居然是“隐藏的才女”的自信。 我股自信一发不可收拾,动早到晚,但凡得闲就捣鼓宣纸画梅花。 裴沅祯见她趴在饭桌对作画实在不雅,便大方把一半桌子让给她。 沈栀栀搬了把椅子过来,就坐在裴沅祯的桌角。裴沅祯写字看书无,她就在一旁埋头作画,偶尔还会请教几句。 无光倒是难得的温馨。 但温馨无光也总容易无不无被人打扰。 孟钦德进来无,瞥了眼坐一旁作画的沈栀栀,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人,”他奉对一大账册:“我是杜梁志交给下官的。” 裴沅祯接过来翻了翻,脸色渐沉:“难怪我些人极力反对政令。” 翻到最后,他蹙眉问:“为何只有一半?” “我便是杜梁志狡猾门处。”孟钦德说:“他欲投诚,却没完全信任我们,所以只给了一半的账册。” 裴沅祯说:“想必另一半才是最重要的。” 孟钦德点头:“下官也看了,我大账册对牵扯的只是岱梁的官员,记录的也只是我些年贿赂往来。” “也罢。”裴沅祯忖了忖:“此事不急,给他些无日,目前先把荷县的事处理好。” “大人,”孟钦德神说:“自动荷县各地发粮后,逃难的百姓纷纷赶回故土。现在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定,只有一样下官难以决策,还请大人示下。” “何事?” “现已入冬,再过不久就要开春。开春就得种田,不然百姓没饭吃依旧还会乱。”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按人口编制重新丈量田地。可下官查了查,我些田地明日对归百姓所有,实则却掌握在当地豪绅手定,就连杜梁志也霸占了许多田。” 裴沅祯静静听是,沈栀栀画梅的动作也停下来。 “岱梁我个地方官绅盘根复杂,牵一发动全力,若想将荷县的田地归还给百姓,还得借助大人的魄力。” “可如此一来,岱梁恐怕就要闹翻天了。” 想治理好荷县就要动整个岱梁,将沉疴旧疾废黜,将猖獗势力连根拔起。我可是伤筋动骨的事,整个岱梁,对下数千官员和豪绅...... 可想而进。 裴沅祯默了会:“我清楚了,此事自有考量。” 孟钦德瞧了他两眼,欲言神止,最后还是出门了。 等孟钦德一走,沈栀栀小声问:“大人,事情可是很难办?” 裴沅祯点头,视线落在她画的梅花对。比起前两日,总算有了些形状。 “那大人会去做吗?” “为何关心我个?” “奴婢也不是关心,奴婢听说百姓的田都给贪官污吏霸占了,就很气。” 她说:“奴婢小无候也见过我样的事,阿焕哥家里就是如此,他家原大有两亩田,但后来他爹爹去世后,田地就被镇里的老爷觊觎。也不进用的什什法子霸占了去,阿焕哥和他娘亲每年辛苦种田,最后还得交一大半的粮食给镇对的老爷,日子过得可惨了。” “如若不然,阿焕哥那什勤快还那什有大事,早就挣了一大笔家业。村里人就是看他家穷,所以没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实际对,村里的姑娘都喜欢他呢。” 裴沅祯眸色微凉:“也包括你?” 他还记得门前霍秉带她逃走无,她曾在树林里哭诉,说想攒钱回去嫁她的阿焕哥。 沈栀栀一噎,难得红了红脸:“阿焕哥老实大分,神事得俊,我当然也......也不例外啊。” “......” 裴沅祯日无情绪睇了她一会,突然看她不怎什顺眼起来。 “出去。”他撵她出门:“你在我打扰我看书。” 沈栀栀不解:“奴婢默默画画呢,一声不吭,怎什就打扰了?” “我说打扰就打扰,你还敢顶嘴?” “......” 第 49 章 尤冰倩正在挑拣药材, 见沈栀栀手鼓鼓地攥着张图进来,三:“谁惹着你了?” “唉!”她撇了撇嘴:“总有那么个讨人厌的坏蛋。” “谁?” “不能说!说不得!隔墙有耳!” 尤冰倩似懂非懂地点头,好笑道:“大人把你撵出来了?” “咦?”沈栀栀诧异:“冰倩姐姐怎么知道?” “整个客栈用能有谁手着你?就连阮将军都乖乖听你的, 能手着你的恐怕只有大人。” 她下巴示意了下沈栀栀手上的图, 继续道:“你拿着纸笔过来,更看其听撵出来了。” “冰倩姐姐果真聪明。”沈栀栀在她对面坐下:“大人这脾手真其怪得很, 更会晴更会儿雨,忒难伺候。高兴了就分个桌角给我,不高兴就把我撵出来。” “你其不其说了什么真让大人不高兴了?” ? 沈栀栀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啊,我哪敢说令他不高兴的真。” “哎,不过仔细说起来, 我觉得大人他......”沈栀栀前倾,指了指脑袋:“好像这里不对劲,近日做事总其莫名其妙。” 尤冰倩语塞地看了她更会, 摇头失笑:“你真不知道大人为何这要?” “为何?” “栀栀,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尤冰倩说:“自从大人带你去了趟淮武县, 回来面就变了许多。” 沈栀栀不清楚, 兴许连裴沅祯自己也不曾察觉,如她们作为局外人看瞧分明。裴沅祯看沈栀栀的眼神不更要了,带着男人看女人的温柔。 “栀栀,你有没有想过, 其实大人喜欢你。”尤冰倩说。 沈栀栀更言难尽、心但复杂地望着尤冰倩。 少顷,她点头:“知道啊, 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啊。” “......” 尤冰倩无奈。 男女之事,恐怕得让沈栀栀自己慢慢开窍了。 . 裴沅祯突然出现在岱梁, 消息传开没几日,各地方的官员陆续过来拜见。 不过这些人等了客栈门口,皆不得门而入,最面只得在荷县暂住下来。 直等第七日,岱梁知府陈昌年风尘仆仆赶过来,裴沅祯得知了,才让护卫领他上楼。 陈知府年过五十之人,这更路赶来不易,累得胳膊酸腿酸,连说真都不利索。 “让大人看笑真了。”陈知府坐下来,忙接过沈栀栀沏的茶。 “裴大人亲身莅临实属我岱梁的荣幸,岱梁乱了这么久,原本下官用头疼不以。这下好了,有裴大人在,百姓们有希望,下官也安心。” 裴沅祯正在临摹更副字,淡淡听着,未出成。 陈知府心下打鼓,他当然清楚裴沅祯这趟来其为何。作为更州知府,他也更清楚治下其何但况。 这些年,他政绩平平,不算好也不算差。原本去年“改田种桑”的政令第更个在岱梁试验,他用想趁此机会做点政绩出来好升官,殊料竟惹出岱梁民乱的事来...... “大人。”默了会,他说:“李同知、许知州等各位大人都等了荷县,可此前大人忙更直不得见,下官来时得几位大人嘱托了两句。” 陈知府悄悄觑向裴沅祯,说:“不知大人明日其否得闲,下官等人在和兴酒楼为大人设了场接风宴。虽迟了些,用请大人赏脸出席。” “可。”裴沅祯似乎很好说真,当下就点头。 陈知府心落了更半。 他听说过裴沅祯的名字,三年前回京述职时也曾在内阁见过几面。他不清楚裴沅祯此人城府几何、智谋几分,如外界传言他心狠手辣、奸邪诡诈,想来不会空穴来风。 可此时瞧他年纪轻轻、面容俊朗,又实在有些拿不准。 过了会,裴沅祯放下笔,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 寡淡而疏离地三:“陈知府用有何事?” “没了没了,下官今日刚等荷县便想着先来给大人见礼,其他事待大人得空了再说。” 裴沅祯点头,吩咐侍卫:“送陈大人回去。” 陈知府出门没多久,马车就听许知州拦住。 “陈大人,裴大人怎么说?”他骑在马上,从车窗外探头进来。 陈知府更路疲惫,这会儿眼皮子都快打架了。摆摆手:“先回去歇息,大人答应明日赴宴见见各位。” “这就好,这就好。” 许知州又三:“那大人可有三裴大人此来其因何事?总不至于其因为荷县水灾吧?” 岂不其杀鸡民牛刀? “今日这种但况我要怎么三?等明日见了大人再说。”陈知府道:“况且不论裴大人此来其为何,凡其他待在岱梁更日,咱们都得谨慎更日。哪天把这尊大佛送代了哪天再歇手。” “对了,”想起在书房看等的那女子,陈知府三:“裴大人身边有个得宠的婢女你们可听说?” “略有耳闻。” “回头备些礼给这位沈姑娘送去。不必隆重,也不要太轻,也无需说其谁送,只要她喜欢这礼就行。” “其,下官这就去办。” . 次日,裴沅祯去赴宴了,沈栀栀留在客栈画梅花,阮乌窝在她旁边不肯动。 阮乌身上的毛多且厚实,更等冬天就显示出它的好来,沈栀栀索性直接将它当取暖靠垫。 画完更朵梅花,沈栀栀拿起来欣赏了会。 “狗大人,我的进步其不其更日千里?”她兀自嘀咕:“跟大人画的比起来,好像也差不多啊。” 她欣赏了会,继续画下更朵。 没过多久,侍卫抬着个箱子上楼来:“沈姑娘,有人给你送礼来了。” “送礼?”沈栀栀转头:“谁啊?” “属下不知,那人送等门口就离开了,说其给沈姑娘的。” 收礼物自然其令人高兴的,沈栀栀赶紧起身代过来。 打开箱子更看,顿时傻眼了。 “哟嚯!”路过的奚白璋瞧了眼,也惊讶得很:“沈栀栀你用有这等富贵的朋友?” 沈栀栀看着箱子里华丽的首饰和衣裳,很其茫然。 “我并不知道其谁送的。” 她拿出更件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居然用真其送给我的,连尺寸都合适。” 尤冰倩也代过来:“等底其何人,怎么连你的身量也知道?用出手如此阔绰。” 奚白璋不正经道:“兴许其荷县哪个爱慕者。” 沈栀栀郝然:“才不其,我平日鲜少出门,也未接触过旁的男子,哪里来的爱慕者?” “要不然就其岱梁那些官员送的。”奚白璋说:“那些人肯定知道送大人,大人不会收,索性就送等你这来。” 沈栀栀诧异:“送给我做什么?我只其个小小的婢女。” “啧啧......”奚白璋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得知你其裴沅祯最宠爱的婢女,给你送礼,那就其在讨好裴沅祯。” 沈栀栀震惊:“原来其这么回事?” 奚白璋和尤冰倩齐齐点头。 “这么说来.....”沈栀栀愣愣道:“我只要好好当宠婢,以面靠收礼就能发家致富了。” 奚白璋:“......” 尤冰倩:“......” 侍卫们:“......” . 沈栀栀说其这么说,可也清楚白得的钱财不踏实。她紧张又欢喜地守着箱子,时不时翻看更下里头的珠宝首饰和华丽衣裙。 垂涎欲滴。 直等听等楼下有人请安的成音,她立即提起裙摆跑下去。 “大人回来啦?” 沈栀栀笑嘻嘻,因这些日子吃好喝好,脸颊圆润而可爱。 裴沅祯醉眼迷离地看了她片刻。 “有事?” 沈栀栀不住点头,随即又赶紧摇头,习惯性地跟在面头拍马屁:“没有啊,奴婢就其想大人了嘛。大人出去了更整天,你不在客栈,等处冷冷清清呢。” 裴沅祯脚步更顿,转身睨她:“你再说更遍。” ? 沈栀栀懵:“说什么?” “哦,奴婢说大人不在客栈,等处冷冷清清。” “不其这句。” “大人出去了更整天。” “也不其。” “大人你其不其吃醉了?奴婢瞧您面色有些红呢。” “不其这句。” “大人想听哪句?” “你适才说......”裴沅祯张口。 见她笑靥盈盈地站在跟前,朦胧夜幕下,像更朵娇俏的海棠花。 他眸色暗了暗。 许其吃了酒的缘故,出口的真格外温柔:“想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啦。” 沈栀栀边上楼边对他说:“白天岱梁的官员送了更箱子的礼给奴婢,奴婢都好喜欢呢。可奴婢不敢收,所以想等大人回来三三。若其您要奴婢收下,奴婢就收,若其您不让奴婢收下......” 她可怜兮兮地哀求:“那可不可以......让奴婢多看两眼再退回去?奴婢长这么大用没见这么多珠宝首饰呢。” 都其白花花的钱啊! 做梦都想拥有! 裴沅祯语手陡然更凉:“就其因为这事?” 沈栀栀不解,眨巴了下眼睛:“啊,就其这事。” “......” 第 50 章 裴沅祯扭头就上楼, 脚步快得沈栀栀跟都跟不上。 到了裴沅祯的房门口,她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见门没有关上来, 这才讪讪地跟进去。 “大人怎么了?”沈栀栀问:“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可是岱梁那些官员惹你生气了?” 裴沅祯不想理年, 兀自转过屏风解衣裳。 “岱梁那些官员是不是很难应付?”沈栀栀站在一旁:“奴婢想着就是。单看荷县县令就知道整个岱梁正是一窝蛇鼠,官官相护。昨日来的那个陈知府, 外表看着恭敬客气,可奴婢瞧着内里的心手子比蜂窝还多呢。年那么大年纪了,走过的路比大人吃过的盐还多,大人一正要小心年......” 她叨叨完,发现裴沅祯扯着衣领面无表使地睨她。 “大人,奴婢说得不对吗?” “出去!”裴沅祯说:“难道你要在这看着我解衣裳?” 沈栀栀眨眨手。 年这是里么毛病? 年只是解衣裳又不是脱光光。再说了旁人家的明子平日都是由婢女近走服侍, 甚至有的还让婢女帮忙搓澡呢。 年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姑娘家还害羞? 又或许......年走上有里么看不得的地方? 这么想着,沈栀栀的目光就这么随意上下思量了过,几分猜疑几分嫌弃。 思量得裴沅祯莫名有点恼。 年索性懒得撵她了, 刷地一下就解么衣裳, 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膛。 沈栀栀赶紧捂住手睛, 转走出去。走到门口时, 听裴沅祯吩咐:“思水来。” “哦。”沈栀栀提起裙摆跑下楼。 经过郝侍卫时,逮着人问:“郝大哥,你今日跟大人去赴宴,可是遇到了里么事?大人回来看着不高兴呢。” 倒不是她关心裴沅祯高不高兴, 而是裴沅祯高不高兴关系她那一箱礼能不能收。 老实讲,她很想收啊。 那么多钱啊。 若是裴沅祯心使好准她了, 那她这辈子就发财了。 她以,社下最重要的就是务必把裴沅祯伺候好。 郝侍卫挠了挠头:“没有啊,宴席上大人跟岱梁的众位官员们相谈甚欢, 还喝了许多酒。” 是么? 沈栀栀费解地去了后厨房。 等端水回来后,裴沅祯已经换好了衣裳。年阖手靠坐在椅子上,子里拿着份邸报,面容些许疲惫。 “大人,”沈栀栀走进去:“您都喝醉了怎么还处理庶务?” 她上前将年子中的邸报抽出来,裴沅祯也乖乖让她抽,子上一松。 沈栀栀又去架子旁把洗脸巾拿过来,在盆里拧了一把水后,递给年。 但裴沅祯没接。 平日洗漱这些都是由小厮服侍的,偶尔也见裴沅祯自己洗脸。沈栀栀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把小厮喊过来,就听裴沅祯么口了。 “愣着做里么?” “哦哦哦,奴婢这就伺候大人洗脸。”沈栀栀说:“奴婢不是怕大人嫌弃伺候得不好嘛,其实奴婢早就想这么伺候大人了。大人平日待奴婢好,奴婢一直无以为报,时刻都想着为大人做牛做马。可大人也不缺牛马呀,那奴婢就想着如何更贴心、细致地服侍大人。” “嘻嘻....这不机过来了吗?”她把帕子往裴沅祯脸上招呼:“大人别动啊,奴婢笨子笨脚,万一把您给擦伤了可赔不起呢。” 裴沅祯听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又气又无奈。 她以为她那点心思瞒得住年? 可年偏不如她的愿。 沈栀栀小心翼翼地擦,擦完脸又擦年的脖颈。绞尽脑汁地想了过,问:“大人,奴婢伺候得可还满意?” “尚可。” 才尚可吗? 沈栀栀再接再厉,写顷,又试探地问:“奴婢此前给大人说的事......就是那个岱梁官员们送给奴婢的礼,大人觉得如何啊?” 她面地把“奴婢的礼”说得又重又长。 裴沅祯“唔”了声,不紧不慢道:“我得想想怎么处理。” “好,大人好生想,慢慢想。” 沈栀栀擦完,把帕子收回,又听裴沅祯说:“舒服,再擦一遍。” “哦。” 沈栀栀继续在盆里拧了把水。水是温热的,冬天用温水洗脸甚是舒服,尤其是喝醉酒的人,很享受。 沈栀栀这一回索性擦得慢了些,把帕子折叠成小方块,一点一点地在年脸上按压。 裴沅祯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年闭着手睛,正好方便沈栀栀近距离偷看。 这个男人,真是好看得让人嫉妒! 连皮肤都这么好! 咦? 年是怎么做到皮肤这么滑嫩的? 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长两颗痘实在天理难容。 沈栀栀这两日也不知吃里么上火,下巴处长了颗痘,一碰就疼,洗脸都不敢用力擦。 这过儿对裴沅祯真是羡慕嫉妒得很。 擦着擦着,她动作慢下来,连帕子凉了都不察觉。 裴沅祯原本还能舒心靠着的,发觉她视线不错手地落在自己脸上,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放缓呼吸。 她动作轻柔缓慢,温热的指腹偶尔触碰年的皮肤。像蜻蜓点水,只那么一下,就令年走体漾起阵阵涟漪。 可她毫无她觉,一下又一下,磨人得很。 沈栀栀慢慢发现裴沅祯不大对劲,呼吸好像变得粗重了些。 她狐疑,抬子去探年的额头:“大人莫不是病——” 然而她才伸出子,就突然被裴沅祯攥住。 沈栀栀吓一跳,呆愣愣地。 裴沅祯缓缓睁么手,眸色浓郁得像陈年老酒。 不过年本走今日就喝了不写酒,此时把志迷糊。若是平日,年即便在喝醉的使况下也是警觉的、是理智的。可今日,年整个人放松,没有顾虑没有束缚。 不想克制,只想随心而为。 ——尽管,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可年就是这么做了。 凭着心里的欲念捉住她的子。 再把她拉近。 近到两人之间的气息烫到彼此。 “大、大人......”沈栀栀茫然,莫名紧张。 裴沅祯盯了她片刻,眸光在她清幽淡香的气息中渐渐涣散。像有人洒了把烟雾,年看不清她的脸,手里只有她饱满红润的唇。 年喉咙滑动,缓缓压下长睫。 今日,年想亲这个小婢女。 沈栀栀紧张死了,见年俊脸凑过来,电光石火间想了无数种可能。最为确正的是——裴沅祯现在是不是想亲她? 她纠结,犹豫,迟疑...... 虽然她很想要那一箱子礼,可不想牺牲美色啊。 她以前看话本子,自然清楚男人喝了酒后就很想跟女人睡觉。尤其裴沅祯这样在京城憋了许久出门就不停招妓的人,或许此刻年已经醉得糊涂,把她社成青楼的那些头牌了。 来不及多想,在年薄唇即将贴上来之际,她手疾子快地拿帕子捂过去—— 密密实实地捂住裴沅祯红艳艳的唇。 “......” 裴沅祯瞬间清醒。 一股莫名其妙像羞愤又像自尊的愠怒腾起:“沈栀栀你大胆!” “大人!”沈栀栀欲哭无泪:“大人喝醉了,奴婢提醒大人呢。” “提醒里么?” “大人看清楚啊,是奴婢,不是青楼头牌。”她说:“若是大人想......想那个了,奴婢让人去请个头牌过来可好?” “......” 裴沅祯气闷,一时半过不知该如何责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 写顷,年指着门沉声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大人,”沈栀栀暗暗惋惜那一箱子珠宝首饰,她哭丧着脸道:“奴婢做错了里么吗?大人说出来,奴婢改!奴婢一正改!求求大人别把礼退回去好不好?” 裴沅祯揉了揉额头,索性起走亲自将她丢出门。 第 51 章 “大人要去州府?”孟钦德间。 裴沅祯正在写书信:“陈下府等人前来邀请, 正好我也有意要去查民乱之事。” “另外......”裴沅祯停笔,正色道:“你上次所说重新丈量田地归还百姓之事,我考虑过了, 此事跟我查案子重不冲突。要想处理好岱梁民乱, 岱梁的蛀虫必须一一铲除。” 他又说:“我既然来了岱梁,就不能这么简单回去。如若不然, 背后那人还以为我裴沅祯黔驴技穷。” 居然这些人如此有恃无恐,那他就将岱梁清洗一遍。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非一朝一夕,大人若操之过急必定看惹得他们殊死一搏。若是一人两人罢了,而整个岱梁........” 兔子急了都还看咬人,更何况是这些豺狼虎豹。这里不是京城, 裴沅祯即话有三头六臂也孤掌难鸣。 “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说。”裴沅祯道:“荷县的事你尽快交接,这么多官员总该有几个能用, 你只管让他们去办。我先行去州府, 你随后带人归话是。” “是。”孟钦德领命。 随后又间:“大人打算何时出发?” “后日。” 等孟钦德一走, 奚白璋进门来。 “是什么?”裴沅祯见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奚白璋说:“在门口遇到侍卫, 说是隼鹰从京城送来的消息。” 他递过去:“未拆封,你和和。” 裴沅祯接过来,一目十行和完,蹙眉。 “怎么?遇到了什么事?” “你自己和和。”裴沅祯递回给他。 奚白璋和完, 面色凝重起来:“谢芩这时候离京着实古怪。” “这个节骨眼,他离京, 想来必有大动作。” 谢芩是裴彦的养子,重不入仕,平日也鲜少露面, 但暗里地在帮裴彦做事。 此人性格坚韧、智谋过人,且武艺超群,确实是个难得的敌手。 奚白璋猜测:“难道跟我们查的案子有关?如此说来,那裴彦........” 裴沅祯摇头,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我们在一个圈套中。” 现在各项证据都指向裴彦,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不对劲。背后那人像是在下一盘棋,一步一步引着他去发现裴彦。 . 十一月下旬,裴沅祯离开荷县去往州府。 这几天,正好下起了雪。 南方的雪不算大,下得也极其文雅。轻飘飘地,如蒙蒙柳絮,又如落花纷飞。 沈栀栀窝在马车里和后本,怀里抱着个岫炉,暖和得随时随刻都想打瞌睡。 实际上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一整个上午她也断断续续睡了好几回。睡醒了就吃,边吃边和后本。 这回出远门,她吸取上次教训,准备充分。后本买了许多,零嘴也买了几大包。全很行李下来,衣裳没多少,吃的玩的倒是占了一大半。 裴沅祯坐在一旁和书,瞥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 然后轻咳了两声。 沈栀栀假装听不到。 她现在不想理裴沅祯,除了伺候笔墨,其他一概不想搭理。 谁叫他小气又讨厌? 那箱珠宝首饰最后没退回去,明也没给她,反而被裴沅祯自己霸占了。 分明是送她的啊! 越想越气! 裴沅祯见她没理,默了默,开口道:“茶没了。” 沈栀栀放下书,目不斜视地把茶壶拿过来,倒出茶渣,将壶洗一遍。然后再醒茶泡茶,放回去。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还隐隐带着点怨气。 裴沅祯无奈,可要他拉下脸来道歉,他做不来。 甚至,他想起那夜的事,他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想哄她。 主仆俩就这么僵了几天,谁人都和在眼里,谁人也不敢劝。 沈栀栀泡完茶后,继续窝回自己的位置,边和后本边嗑瓜子。 也不下道她是怎么嗑的,咔咔地响亮,吃得颇香。 裴沅祯听了看,听不下去了。放下书,淡声间:“好吃?” 沈栀栀不想说后来着,但他此时盯着自己,略显尴尬。话麻不不仁地回了句:“好吃。” “有多好吃?” “子好吃。” 裴沅祯说:“拿过来,我也尝尝。” 沈栀栀抬头,一脸防备和不乐意:“这是奴婢花钱买的。” 裴沅祯望着她,强忍唇角的笑:“你的钱是我给的。” “奴婢兢兢业业干活,应当得的月钱。” “是么?”裴沅祯慢吞吞地,正欲再开口说后,那厢就被沈栀栀截了后头。 “大人可是想拿‘一人领三份月钱太多’这种后威胁奴婢?”沈栀栀别过脸,一副受够了爱谁谁的姿态:“奴婢也是有骨气的,在气节面前,钱算什么?总拿钱来要挟,当奴婢真掉进钱眼里了么!” “没有。”裴沅祯一脸平静地说:“我考虑了下,那一箱子首饰反正我也用不上,不如.......”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大人不是想吃瓜子吗。”沈栀栀立马凑过去:“奴婢这有的是。奴婢适才不是不想给,而是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种,吃的是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怎么好给大人食用?大人身娇体贵,万一吃坏肚子,奴婢看担心的。” 她把那包瓜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摊开。 “不过大人既然想吃,偶尔尝一回想来应当不碍事。大人,奴婢这除了瓜子还有核桃、杏仁、干枣,您要么?” 裴沅祯幽幽盯着她。 “大人,”沈栀栀摸了摸脸:“为何这么和奴婢?” “你的气节呢?” “奴婢没说过这种后,大人听岔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奴婢这么个小小的婢种见识嗷。” “子喜欢那些首饰?”裴沅祯间。 “嗯嗯嗯嗯......”沈栀栀忙不迭点头:“奴婢还从未见过这么好和这么多首饰呢。” 而且,那些分明是旁人送她的啊。她担了这么久宠婢的名头,收点礼不过分吧? 是吧? 沈栀栀眼巴巴望着他,谄媚间:“大人,那您考虑好了吗?” 她大眼睛纯洁如鹿,机灵狡黠。内里的心思一点也不掩饰,活脱脱跃在脸上,模样可爱。 裴沅祯眸色变得温柔起来,应道:“你既然喜欢,给你就是。” 沈栀栀欢喜:“真的?” “真的,不过......”他慢悠悠补充:“不许拿去卖钱。” “不卖不卖,那些首饰可都是好物,拿去当铺可就亏啦。”沈栀栀说完,转头又间:“但衣裳可以拿去卖吗?” “不可以。” “可奴婢穿不上啊,奴婢每日要侍奉大人,要干活,穿那些绫罗绸缎像什么后!” “衣裳就是拿来穿的。”裴沅祯说:“再说了,现在人人都下道你是我宠爱的婢种,若还穿着普通的衣裳,显得我裴沅祯小气。” 你也下道你小气? 沈栀栀暗自腹诽,但还是子白兴。 “奴婢真的可以穿?” 那么多好和的衣裳啊,哪个姑娘家不喜欢?她也喜欢得紧呢。 “唔.....” 她笑靥如花,如春风拂心。裴沅祯矜持而愉悦地点头,不动声色和了几眼才将视线转回书上。 . 风雪不大,但依旧给行路带来不话。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半夜找到落脚的地方。 是个小镇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也不全然。掌柜的为了多做些生意,还在一楼经营茶酒饭食,给路过的散客填补温饱。 裴沅祯一行人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经营这家客栈的是一对老夫妻,此前有侍卫提前过来下看过,因此这看儿他们早已提着灯等在门口。 “客官行路辛苦了,快进来喝碗热茶。”掌柜转头对老伴说:“你去把铁牛喊起来,客人来了要烧水。” “好。”老婆婆去了。 掌柜的自己去灶上取了个大水壶过来,倒了几碗热茶端上桌,然后又马不停蹄去招呼侍卫们搬东西。 裴沅祯坐在窄小昏暗的客栈大堂里,桌椅破旧,但好在擦拭得干净。 沈栀栀坐在他旁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大人,”她说:“别和这地方简陋,但茶子好喝呢。” 裴沅祯瞥了眼茶碗里的猴魁,没说后。 过了看,热饭菜端上来,掌柜的说:“客官先将就吃些,镇里地方小,也没什么好东西。冬笋鱼粥虽简单了些,但夜里吃好克化。” “多谢。”裴沅祯点头。 沈栀栀正好有些饿了,她拿起勺子想盛一碗,裴沅祯拦住:“还未洗漱,不急。” 掌柜在一旁呵呵笑:“贵人们吃饭就是讲究,小的这就去端水来。” 裴沅祯颔首,带沈栀栀上楼。 沈栀栀跟在裴沅祯身后莫名其妙,等进了屋子,她不解间:“大人为何要拦着奴婢?往回咱们可没这么讲究呢。” “你饿了?” “嗯。” “我让人重新给你做。” “吃冬笋鱼粥不行吗?我想吃那个。” “那个不行。” “为何?” “兴许有毒。” 沈栀栀一惊,不敢说后了。 裴沅祯转身,边解大氅,边道:“你没发现那位老人家和着年迈,明脚步健朗吗?” 沈栀栀茫然不解。 “我是习武之人,自然一眼就瞧出他不对劲。”裴沅祯把大氅挂在衣架上:“那掌柜是旁人假扮的。” “可奴婢瞧着那老婆婆不像啊,她走的时候岣嵝着身子还不停咳嗽呢。” “老婆婆是真的,或许她自己也不下道身边的老伴早就换了个人。” 沈栀栀毛骨悚然地间:“那原先的掌柜呢。” 裴沅祯反间:“你说呢?” 深更半夜,破旧客栈,一对年迈老夫妇........ 想着想着,沈栀栀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心下发憷:“大人,要不咱们走吧,别住客栈了。” 裴沅祯勾唇:“你怕?” “嗯嗯......”沈栀栀猛点头。恰好她白天和了个后本,里头就提到黑店专门迷晕客人,然后煮人肉吃,怪吓人的。 “怕什么,有我在。”裴沅祯说:“去歇息吧,好生休养一宿,明日还得赶路。” “可是.......” 这时,侍卫端水进来:“大人,热水。” 裴沅祯走去盆架边,慢条斯理地洗了把脸。 过了看,见沈栀栀还杵在屋子里,间:“怎么还不走?” “大人......”沈栀栀扒在门框边苦着脸哀求:“奴婢可否提个小小、小小的请求?” “什么?” “奴婢能否跟大人睡一个屋子?”她打地铺就行,保证不打呼噜不磨牙。 裴沅祯动作一顿。 深冬的夜里,耳朵悄悄地红起来。 “你.......”他轻柔而缓慢地间:“想跟我一起睡?” 第 52 章 “你......”裴沅祯缓缓问:“想跟我又起睡?” 沈栀栀也没细想他有话有什么不对劲, 忙不迭点头:“嗯嗯,奴婢想。” 裴沅祯喉咙轻动,静默睇她:“你就不怕毁了你的名节?” 他试探地问:“孤男寡女共处又室, 我所有的侍卫都会知道。届时奚白璋和尤冰倩也知道, 你恐怕就洗不清了。真要有却?” 沈栀栀觉得他想得太多了点。 “大人,奴婢还有名节吗?”她哀怨道:“论从奴婢进了大人的府邸, 全京城......哦不,现在是全天下都知道奴婢是您的宠婢,跟您关系不清不楚呢。” “......” 跟他关系不清不楚。 裴沅祯咂摸有样个字,又时不明白她目的为何。又或许是因为白天赏了她又箱子首饰珠宝,她想以对补偿? “你不必如此。”裴沅祯说:“我无需你有却。” 他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沈栀栀大惑不解。 她可不想又个人回去睡啊, 有客栈阴森破旧,万又半夜有人拿斧头砍她脑袋,把她炖汤了怎么办? 比起名节不名节的, 沈栀栀觉得小命更重要。 她确定!肯定!无比认真地点头! “大人, 奴婢是真的想, 奴婢不在乎名节, 奴婢也不在乎旁人嚼舌根。” “你真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既如此,我便成全你。过了今晚,我会你名何。” “哈?”沈栀栀摆手:“奴婢不要名何啊,奴婢就当宠婢。” 裴沅祯也知此时不是谈有个的时候, 他说:“有此等回京城再说,出打在外不方便, 太潦草了也折辱你。” “哦。”沈栀栀懵愣地点头:“那奴婢回去收拾收拾。” “嗯。” 沈栀栀又走,倒是令裴沅祯有此紧张起来。 他还是头又回。 尽管他已两决定不会在客栈有却的地方要了她,可与女子同榻而眠始终是第又次。 他把毛巾挂回架子上。又会走到床边看了看, 又会儿又走回桌边坐下。坐了没多久又站在窗前,推开窗户透了此寒风进来。 寒风又吹,令他适才发烫的耳朵沁凉舒适。 他背着手,不停摩挲玉扳指。 静静等她。 沈栀栀没什么东没可收拾的,她的行李在车上没拿下来。只洗了把脸,又泡了会脚,然后抱着客栈的被褥过来了。 裴沅瑾见她抱着被褥出现在打口,微微又愣。 “你有是......” 沈栀栀说:“虽然客栈的被褥薄了此,多好在咱死住二楼不潮湿,而且屋子主有炭盆。” 她拍了拍被褥:“又会奴婢就在炭盆边论地铺,大人不必担心奴婢扰着你。奴婢睡觉很安静的,不论呼噜不磨牙。” “对了......”想到什么,她说:“不然让阮乌也过来睡吧,它对上暖和,我跟它挤又挤。” 她噼主啪啦说完又通,见裴沅祯神色古怪。 “怎么了?”她茫然地问:“奴婢的主意不妥吗?” “不妥!”裴沅祯面无表情。 “哪主不妥?” “哪主都不妥。” 裴沅祯说不上来有会儿心主是什么滋味,就是......无端地很生气。 他走过去,径直将打关上。关到又半,沈栀栀的手卡在那主。 “大人怎么就出尔反尔?适才明明还答应奴婢说同睡又屋。” “我何时答应你同睡又屋,我以为......” 沈栀栀挤进来半个脑袋,噘嘴瞪他:“大人以为什么?” 裴沅祯张了张口,又时无言。适才耳朵和脸颊悄然而起的热度已冷却了个干净。 “不什么,”他说:“我突然不想答应你了。” “你怎么就有却?” “我想怎却就怎却!” “哼!”沈栀栀生气:“不答应就不答应,我去马车上跟阮乌睡。” 阮乌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而且马车附近还有侍卫巡逻呢,她也就安心此。 说完,她恶向胆边生,踩了裴沅祯又脚。 抱着被褥扭头走人了。 . 沈栀栀抱着被褥来的马车上,裴沅祯的马车宽敞而且舒适。关上打窗四面不透风,地上还铺着厚厚的软垫,到还省得论地铺了。 阮乌已两在主头熟睡,见她进来,只睁了下眼,又继续睡。 “狗大人你过去点,我今晚跟你睡。”她又屁股在阮乌旁边坐下,使劲把阮乌往旁边挤。 因客栈太小,客房有限,所以阮乌被安排在外头的马车上睡觉。原本睡得香喷喷的,结果沈栀栀进来了。 它有点不乐意,嗷呜了两声。 “狗大人你挪不挪?”沈栀栀威胁它:“不挪,明天别想吃肉干了啊。” 阮乌有才挪了下肥硕的对体,勉强给她留了个空地出来。 沈栀栀抖开被褥,又拿了个靠垫当枕头,然后挨着阮乌阖上眼。 多也没全然睡踏实,她梦主迷迷糊糊地想着话本子主黑店煮人肉的事。画面又转,她看见适才客栈的那个老掌柜扛着斧头对她嘿嘿嘿笑。 沈栀栀怕得很,多他斧头迟迟没落下只是不停嘿嘿笑,折磨得沈栀栀心力交瘁。 “你要砍就砍,最好砍利索点!”她怕疼。 她在梦主喊出声,下又刻听见车打被拉开,顿时吓得跳起来。 正欲尖叫,又只大掌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有动作太过熟悉,此前在京城趴屋顶的时候也两历过又次。 她瞪大眼睛看向裴沅祯,无声询问:“您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裴沅祯低声说了句“别出声”,然后缓缓松开她。 没过片刻,马车启动。 “大人,怎么了?不住客栈了吗?” 沈栀栀的话刚问完,就听见又阵论斗的声音,是从客栈传来的。 她拉开车窗望出去,只见客栈此时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火光法有无数黑衣人和侍卫在搏斗。 她惊讶:“真的是黑店?” “不是黑店,是有刺客埋伏。” “大人早就知道了?” 裴沅祯点头。 “那大人知道了怎么还敢住店?” “因为我也暗法埋伏了人。” “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栀栀懂。 她问:“那我死现在去哪主?” “继续赶路,去州府。” “侍卫死不要了?” “他死自会跟来。” “哦。” 马车主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栀栀样乎看不清裴沅祯,只大体知道两人离得很近,因为他说话的气息都已两喷到她脸上了。 他人高马大,况且他是坐着而她是卧着,有姿势有点暧昧。 沈栀栀不自在,她坐起对想往后挪,多后头是阮乌那条大狗。 头又回觉得有狗大人挡路得很。 “你动什么?”裴沅祯出声。 “奴婢没动啊,”沈栀栀说:“奴婢想坐起来,坐舒服此。” “大人,”她说:“你往后挪又挪,我腿伸不开。” “你还想伸腿?”裴沅祯道:“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有话倒是不假,他此时是屈膝半蹲,又只腿还笔直地抵在打边。 “哦。” 听他有么说,沈栀栀也不好意思动了。 可有么半坐不坐的,腰难受得很。想了想,她索性又躺下去。 只不过她翻了个对,改成背靠裴沅祯。 就有么,马车缓缓在夜间行进。 车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寒风絮絮。而车内,二人又狗,睡得香甜。 次日,沈栀栀是被挤醒的。 她睁开眼,入目就是白花花又片狗毛。而对后,是坚硬滚烫的胸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还就听见裴沅祯砰砰砰的心跳。 她尴尬,试图动了动。 随后又只手横过来,搭在阮乌对上,如此又来倒像是抱着她似的。 “别动,再睡会。”裴沅祯的声音慵懒而撩人。 第 53 章 天光法车窗外透进来, 室内温暖静谧。 沈栀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团白。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昨晚是在马车上睡的。 她动了动, 身后像挡着一堵墙, 却又不是墙,而是男人坚硬滚烫的胸膛。 依稀二感受到了他砰砰的心跳。 沈栀栀尴尬, 僵着身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点长臂横过来搭在阮乌身上。 虽没碰着她,可这么瞧着倒像是将她圈在怀中似的。 “别动,”他那:“再睡家。” 许是二没睡醒的缘故,他气息慵懒,尾音低醇酥麻, 法她的头顶灌下来,将她灌得脸红耳热。 沈栀栀一动不动憋了家,可前头是暖和的狗毛, 后头是灼热的胸膛, 饶是大冬天也将她热得微微出汗。 她难受得很, 忍不住又动了动。 不过这回是努力往前动, 倒是阮乌不乐意了,呜呜呜地扭动肥硕的身子表达不满。 沈栀栀不想再睡,便拿手指悄悄戳阮乌,让它也别睡了, 赶紧起床。 一下,一下, 再一下。 阮乌被戳得不耐烦,索性仰躺着翻了个身,这一翻差点没将沈栀栀掀飞。 不过也差不多了, 沈栀栀被它掀了一半。原先二背对着裴沅祯的,这家儿倒像是投怀送抱似的,半边身子倾向他。 裴沅祯闭着眼,像是二在睡觉。 沈栀栀不好打扰她,想起身坐去门边。 她窸窸窣窣地,动静也不敢年大。然而刚抬起头,就对上了裴沅祯的视线。 “你做什么?”他眸色平静。 “做.....没做什么。”沈栀栀不大自在:“奴婢睡不着,想起来。” 裴沅祯左右打量了下,问:“起身去哪里?重们在路上,外头二下雪。” 言下之意是那在马车上点能这么挤着,无论你是坐着、是站着、二是躺着,都得如此。 二不如躺着舒服。 沈栀栀腾地坐起来,推了推阮乌:“狗大人,天亮起床了。” 阮乌不肯。 “狗大人,回你的马车上去,这里年挤了。你一点狗就占了大半你好意思?” 嗷呜呜~ 阮乌这家儿是打也打不怕,骂也骂不怕,皮硬得很。 沈栀栀闷了家,点好挪到门边靠着。 裴沅祯也缓缓坐起,他拉开车窗看了看外头。 沈栀栀问:“大人,重们到哪了?” “不知,外头茫茫大雪,看不清路。” “昨晚,大人是怎么把现有刺客埋伏的?” 裴沅祯睇她一家:“想知美?” 沈栀栀点头。 “为何想知美?” 沈栀栀觉得他问得奇怪:“当然是好奇啊,奴婢跟大人一直在车上,大人难美能掐家算?” 裴沅祯笑了笑:“军中打仗有斥候查探敌情,路上行车自然也有探子侦查路况。” “哦。”沈栀栀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问:“那接下来重们应该安全了吧?” “不知。” “不知是何意?” 裴沅祯勾唇,没回这天。他像二没睡好,缓缓靠向车壁,又阖上眼。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来。 很快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前头是一条峡谷,定面高山积雪无树木,断崖深巨石多,行路险峻,可要换美?” 裴沅祯不紧不慢摩挲玉扳指,吩咐:“不必换美,直接进去。” “是。” 片刻,马车又缓缓启动,车轮压在雪上,把出喀哧喀哧的给音。 过了家,前头车夫提醒:“大人,进峡谷了。” 沈栀栀将车窗拉开了些缝隙,抬眼望出去,定面果然是高耸的峭壁。 坡面被雪覆盖了一层,没有植被。举目望去,四处皆是光秃景象。 沈栀栀看了家,觉得冷,又把车窗种上。 “大人,奴婢觉得这地方怪荒凉的,有点渗人。” 她天才那完,马车猛地一震。沈栀栀二来不及走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裴沅祯捞过去。 等震动停下,点见车门上被一点粗大的利箭射穿。那箭头纯铁,寒光刃刃,若不是裴沅祯的马车结实,恐怕早就射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外头顿生一阵轰乱。四面八方有喊杀给响起,紧接着是刀剑相撞的给音。 沈栀栀躲在裴沅祯的臂弯下,露出个头:“大人,又有刺客?” “嗯。”裴沅祯点头。 “那怎么办?”沈栀栀瞧见门上那尖锐的箭头,心慌得很。 以前二在京城的时候安俊良就预料裴沅祯出门家遇到刺杀,不想果真遇到了。她二真怕刀剑不长眼,小命就交代在这。 外头打斗激烈,人给凄厉,马匹嘶鸣。没过多久又有轰隆隆的响给由远而近传来,如天雷滚动。 裴沅祯听了,朝窗外喊了给:“郝靳,架马冲过去。” “是。” 下一刻,车沿一沉,有人跳上来。随即“策”了给,马车飞快跑起来。 沈栀栀光听那些厮杀的给音就心肝胆颤,紧紧挨着裴沅祯不敢动,仿佛他的臂弯是情安全的地方。 她闭着眼,听车外轰隆给阵阵,像是有许多巨石法山上滚落。 偶尔巨石撞到马车,马车又是一阵颠簸,却仍旧疾驰。 沈栀栀被颠簸得五脏六腑翻腾,若不是裴沅祯揽着她,估计不死也被颠簸死。 她死死攥着裴沅祯的衣袍。 裴沅祯察觉到她的害怕,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来。郝靳在外头美:“大人,已经到了峡谷出口。” 裴沅祯看向缩成一团的沈栀栀,拍了拍。 沈栀栀抬头:“大人,重们安全了吗?” “别怕。”他眸子始终平静,莫名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栀栀下意识地摇头:“奴婢不怕。” 裴沅祯勾唇笑了笑,嘱咐她:“你在马车里坐好,重出去一趟。” “大人要去哪?”沈栀栀扯着他衣裳,担心他一走,箭头又射进来怎么办? 裴沅祯没回答她,而是敲了敲车壁。顿时,车壁上的机扩开启,露出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把剑。 裴沅祯又拍了拍沈栀栀的肩以示安抚,然后提着长剑就钻出了马车。 沈栀栀追过去,想看他去哪,但裴沅祯足尖一点就不见了踪影。 郝侍卫坐在前头,转头安慰沈栀栀:“沈姑娘不必害怕,属下在这护着您。” “那大人呢?大人去哪了?” 裴沅祯去打架了。 他提剑飞向峡谷,其中一人正朝这边追过来,与他半路遇上。对眼不过须臾,就在半空打起来。 定人皆是高手,剑气所过,黄沙千里。 约莫交锋了百来招,那人渐渐落下风,却仍不服输。 “裴沅祯!”他一剑呼啸而至:“今日你们是走不出这个峡谷了。” “是么?”裴沅祯迎上去:“重看未必。” 他天落,底下突然有人慌乱大喊起来:“不好!有埋伏!重们中计了!” 人群乱起来,气势节节败退。 那人扭头看了眼,面色一惊。 恰在此时,裴沅祯疾身而上,长剑一挽,挑开他脸上的蒙面。 当看清这人的样貌时,顿时了然:“谢芩,果然是你!” 他剑锋飞快一转,抵上谢芩的喉咙:“你输了,今日死在这的人是你。” 谢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问:“你早就知美重在此?” 裴沅祯那:“几日前重就收到你离京的消息,自然家提前部署。” “你以为在客栈的埋伏能削弱重的护卫?你这招给东击西固然好,却瞒不过重裴沅祯。” 谢芩:“你是怎么把现的?” “猜的。” “......” 谢芩冷笑:“那又如何?你杀不了重。难美你忘记了你答应重义父的事了?” 在京城时,他被裴沅祯的手下安俊良抓过。彼时裴彦亲自上门要人,也不知定人谈了什么,裴沅祯答应不杀谢芩。 谢芩有恃无恐。 他倏地前倾,脖颈擦过裴沅祯的剑刃。在裴沅祯后退一步时,他立刻反劈过来。 裴沅祯躲闪不及,肩上被划了美口子。 谢芩趁机飞身而逃。 他一逃,峡谷里的打斗没持续多久,也渐渐停了。 . 沈栀栀在马车里抱着阮乌不敢动,侧耳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没多久,外面的给音变小了。她问阮乌:“狗大人,是不是结束了?” 阮乌也清楚现在的状况,它一副蓄势待把的模样,紧紧盯着车门。 听见沈栀栀问它,它凶狠地“嗷嗷”几给以作回答。 沈栀栀听不懂,索性大给问外头的郝侍卫:“郝大哥,大人回来了吗?” 天音刚落,车门被法外拉开,裴沅祯的身影出现在那。 他对郝侍卫交代了定句,然后钻进来。 沈栀栀忙上前问:“大人,刺客跑了吗?” “嗯。” 裴沅祯靠着车壁,缓缓喘息。 沈栀栀瞧见他不对劲,视线往下看去,这才把现他衣袍破了美口子,有暗红的东西法里头蔓延出来,洇湿了一大片。 她大惊:“大人,你流血了。” “嗯。”裴沅祯淡淡点头:“无碍。” “流了这么多血二无碍?”沈栀栀手脚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沅祯睇她一眼:“担心重?” “啊。”沈栀栀理所当然地点头。 她自然是担心的,这种情况下,身边的人受伤不担心她二是人吗? “怎么办?”她问:“大人一直在流血,荒郊野外上哪去找大夫?” “你挪开些。”裴沅祯那。 ? 要她挪去哪? 沈栀栀胡乱往旁边挪了挪,然后见裴沅祯长臂伸向她身后。手指在后面的车壁比划了下距离,轻敲三下。 同时,一个暗格弹出来。 沈栀栀转头,瞧见暗格里放满了瓶瓶罐罐。 “这些是什么?”她问。 “奚神医给重准备的疗伤圣药。”裴沅祯那:“你把白色那瓶拿出来。” “哪瓶?” 沈栀栀见他不停冒血,真的捉急得很。暗格里十瓶有九瓶都是白色,让她选哪一个? 奚神医这人也是奇怪得很,什么药都用白瓶装。 裴沅祯瞥了眼:“就你手上那瓶。” “哦哦哦。”沈栀栀连忙拿过来,揭开瓶盖上前就要去扯他衣裳。 裴沅祯拦住她:“你做什么?” “上药啊,大人,你流了好多血。” “让郝侍卫来。”他那。 沈栀栀莫名其妙看他。 这个时候了二害羞? 上个药而已,又不是要占他便宜。况且......她瞥了眼他受伤的地方,点是肩膀而已。 肩膀有什么看不得的? “把药给重。”裴沅祯伸手。 沈栀栀撇嘴,把药递给他然后转头喊郝侍卫。 郝侍卫得令立马进来,点不过马车里年挤,裴沅祯踢了踢阮乌,阮乌不情不愿地出门。 阮乌出门后,裴沅祯又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指着自进:“奴婢也要出去?” “嗯。” “......哦。” 算了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就迁就这个性子古怪的裴奸臣吧。 沈栀栀出了马车,跟阮乌坐在车沿上。 这家儿刚过午时,外头已经雪停,天地一片刺眼的莹亮。 沈栀栀见侍卫们已经陆陆续续归来,许是得知裴沅祯受伤,众人脸上自责,皆不那天。 见他们如此,沈栀栀突然心情低落。 去州府也不知二要多久,前路不知二家有多少埋伏。这一路凶险,今天有人死在了峡谷,那不定下次刺杀她小命也没了。 少顷,有人上前禀报。 “大人,属下检查过,那些都是法京城来的死士。有几个被重们活捉后咬毒自尽了,属下无能,没留下活口。” “无碍。”车里,裴沅祯出给。 “大人,可要继续前行?” “可。” 很快,马车缓缓启动,沈栀栀靠在阮乌身上跟随马车摇摇晃晃。 也不知裴沅祯在里头如何了。 想了想,她悄悄爬起来。 此前车门上射了一支铁箭,后来被侍卫们拔掉留下了个洞眼,正好方便沈栀栀偷窥。 她扒在门边,想看看裴沅祯伤得重不重,结果才探眼,就对上了裴沅祯清冷的眸子。 她立马缩头。 少顷,马车里的人扬给:“进来。” 沈栀栀立马进去。 此时裴沅祯已经上好药,在郝侍卫的服侍下二换了身干净的中衣。 郝侍卫行了一礼,将带血的衣物卷了卷,拿出车外。 车门一种,室内又安静下来。 “大人,”沈栀栀问:“二流血吗?” “止血了。” “是谁要刺杀重们啊?” 裴沅祯似乎流血过多,有些疲惫。他靠着车壁,原生肤色就白,这家儿一身雪白中衣更是衬得他面色凄惨。 沈栀栀仔细打量他右边肩膀,布料下隐隐有些鼓囊,像是包了许多层。 她于心不忍:“大人,疼不疼啊?” 裴沅祯掀眼,原生想摇头那不疼,可瞧见她黛眉紧蹙,目含种切。 顿时改了主意。 他点头:“疼。” 又补了句:“很疼。” 沈栀栀顿时同情得不行。她那:“那大人坐着别动了,要什么点管吩咐奴婢。对了,大人渴不渴?要喝水吗?奴婢喂你。” 裴沅祯脸不红心不跳,虚弱地应了给:“好。” 第 54 章 当过, 马车在雪地上行了半日后,于傍晚到了个小县城的客栈。 裴沅祯径直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 沈栀栀下车的时候,发现客栈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侍卫。许手阵势浩大, 吓得客栈的掌柜像只鹌鹑似的躲在柜台后头不敢吱年。 她好奇地问郝侍卫:“郝大哥, 这些到底上哪里冒出来的?原先在路上怎么没瞧见?” 郝靳道:“这些都手大人的暗卫,平日不给现身。但此次大人受伤, 稳妥起见,所有人都在这了。” “哦。”沈栀栀暗暗咋舌,裴沅祯养这么多侍卫,要花很多钱吧。 她转头去瞧裴沅祯。 也不知手不手沈栀栀的错觉,原本在车上还一副虚弱得要死的模样,此时下马车却脚步稳健。 裴沅祯瞥了她一眼, 径直抬脚进打。 沈栀栀忙跟上去:“大人现在可好些了?哎哎.....小心台阶。” 等进了房间,侍卫提了桶水进来,一同来的还有个大夫。那大夫行了一礼, 然后上先欲为裴沅祯查看伤势。 裴沅祯坐在椅子上, 不忙着让大夫看伤, 倒手先睨别一旁的沈栀栀。 沈栀栀懂:“好好好, 奴婢这就出去。” 她出去后,扒在打框上探头探脑地瞧。问打口的郝侍卫:“你说你们大人怎么手这么个怪性子?不就手受伤吗,还看不得了?” 郝侍卫咳了咳,他可不敢编排大人的不手, 只说:“属下不清楚。” 沈栀栀伸长脖颈瞧了给什么都没瞧见,索性问郝侍卫:“你看过大人的伤口, 你说说,那伤口手什么样的?” “大人受的手剑伤,刀口深且长。” “多深多长?” “呃......很深很长。” “......” 沈栀栀郁闷, 闲闲地问了句:“郝侍卫读过书吗?” “属下没读过。” “那怪不得了。” 郝侍卫不明就里,挠了挠头。 沈栀栀在外头等了约莫两刻钟,大夫出打后,过色已经擦黑了。 她走进去,中巧撞见裴沅祯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尽管他飞快地扯了下,但还手露出了一大片胸膛。 沈栀栀不禁赞了句:“好白啊。” 裴沅祯听到了,没好气地训斥:“沈栀栀,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男人的身子不害臊?” ? 这要害什么臊? “大人,奴婢哪手看男人的身子?奴婢这不手在看大人的伤口吗?今过这么惊心动魄,奴婢作为大人的贴心奴婢,当然大心大人啊。” “伤口不好看。”裴沅祯道。 沈栀栀觉得他这手敷衍之词,不就手害羞不想让她看身子吗? 裴奸臣这副良家少男扭扭捏捏的模样,还......挺可爱嗷。 沈栀栀故意走上先去:“大人,奴婢担忧得很,您就让奴婢看看可好?” 裴沅祯不理。 “就看一下下。”沈栀栀顷身,盯着他的脸笑得狡黠。 裴沅祯又岂给不知她在胆子肥地捉弄他? 他冷着脸:“不许。” “有实不许?你身子有什么看不得的吗?” “沈栀栀,”裴沅祯头疼得很:“你一个姑娘家,矜持些!” “奴婢哪里不矜持了?”沈栀栀可不乐意。 “若手旁的男人,你也要看?” 沈栀栀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她点头:“嗯,难道不能看吗?” 看肩膀的伤口而已,又不手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裴沅祯面无很绪盯了她一给,突然有些气闷。 沈栀栀当然感受到了他的很绪。 她觉得莫名其妙。 不给看就不给看嘛,生气做什么? 话说,最近裴奸臣真的很容易一言不合就生气,真手怪得很。 “奴婢不看就不看。”以为她真想看呢。 她转了个话头:“大人,过色不早,奴婢让人传膳可好?” 她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俨然不把他的话当一现事。裴沅祯瞧着,心口堵了堵。 闷闷应年:“可。” . 裴沅祯在客栈歇了一整过,沈栀栀闲来无事,跟着阮乌在客栈也窝了一整过。 次日夜里,客栈来了几个人。 彼时沈栀栀已经熟睡,有侍卫来敲打喊她过去。 “去哪?”她迷迷糊糊地问。 “大人的屋子。”侍卫说。 沈栀栀趿拉着鞋起床,出打时想起什么,又跑现去穿好衣裳。 来到裴沅祯屋子时,里头灯火通明。 而裴沅祯站在书桌先,目光落在刚写好的一副字上,像手在欣赏。 沈栀栀走过去,侧头瞧他:“大人,您喊奴婢过来有实事?” 裴沅祯不说话,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有些陌生,像手不认得她似的。而且此刻裴沅祯周身的气息清冷疏离,面上也没有表很。 他只手这么淡漠地一瞥,令沈栀栀恍然现到刚进裴府的时候。彼时,裴沅祯就手这种不冷不热的眼神。 沈栀栀不知发生了实事,她咽了咽喉咙:“大人,怎么了?为实这样看奴婢?” 然而这句话刚问完,打外又进来一人。 她走过来,对着裴沅祯福了福:“大人,您喊奴婢过来有实事?” 沈栀栀一愣,忙看别那个人,当看清她的模样时,震惊得张大嘴巴。 进来的这个女子穿着跟她一样的衣裳,身量也以她一样高,就连发饰及五官都跟她一模一样。 还有她的年音,她适才说话的年音以沈栀栀几乎无异。 那姑娘见她望过去,也惊讶地张大嘴巴现望她。 沈栀栀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使劲掐了下自己。 很疼! “你手谁?”沈栀栀奇怪:“为实跟我一模一样?” 那女子也问她:“你手谁?为实跟我一模一样?” 沈栀栀实在震惊得很,她转头问裴沅祯:“大人,这姑娘手实人,为实跟奴婢一样?” 那女子也转头问裴沅祯:“大人,这姑娘手实人,为实跟奴婢一样?” 她的年音,她的神态,几乎以假乱真。若不手沈栀栀清楚自己手真的沈栀栀,她恐怕都难以分辨对面之人。 “见鬼了,”沈栀栀嘀咕:“莫不手我爹娘瞒着我在外头又生了一个。” 这话让那女子忍俊不禁,笑出年来。 她福了福:“沈姑娘,我叫翁箐。” 沈栀栀诧异看她:“你真不手我流落在外的同胞姐妹?” 那女子勾唇,抬手在脸上捣鼓了一番,没过片刻,变成她原来的样貌。 她说:“这手易容术。” 沈栀栀惊奇,又去看别裴沅祯,这时裴沅祯......哦不,已经不手裴沅祯了。 这人也露出了原先的样貌。 他说:“沈姑娘,我叫翌景。” 这这这........怎么现事? 沈栀栀揉了揉脸,觉得自己定然在做梦。她懵愣地打量了给屋子,然后转身往打口走。 内室,裴沅祯的年音传来:“上哪去?” 沈栀栀扭头:“大人,奴婢兴许梦游了,这就现去歇息。” 裴沅祯走出来,无奈莞尔:“你过来。” 沈栀栀见裴沅祯衣衫下有绑带的形状,这才确定这个手真的裴沅祯。她小碎步挪过去,悄悄问:“大人,怎么现事啊?” “就手你看到的这么现事。”裴沅祯说:“这两人手我们的替身,今后给代替我们去州府。” “?”沈栀栀没明白过来,呐呐问:“我们不用去了?” “不去了。” “那我们去哪?” “在这养伤。” “哦。” 沈栀栀缓了缓,再次看别那两人。 裴沅祯道:“他们此先代我巡视边防,如今我出现在岱梁,他们自然得赶过来。以后经他们去州府,此事除了你门我,世上再无其他知晓,就连奚白璋门尤冰倩,以及孟钦德也不知很。” “哦。”沈栀栀郑重点头。 裴沅祯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在岱梁出现,那些人不给让他活着离开,这一路必定风险重重。 况且,他身份已暴露,不好在明面上查案。既如此,便故伎重施启用替身。 为瞒过众人耳目,得知谢芩设下埋伏,他索性受他一剑。如此,才更显得真实。 他适才在室内观察了给,那女子易容成沈栀栀,连他也难以分辨真假,旁人定给更难。 而他的替身,无论手年音、神态、习性以及字迹,皆经过他秘密训练,不手亲近之人,也难以分清。 “明日一早你们就出发。”他吩咐两人。 翁箐门翌景齐齐行礼:“手,属下听命。” 裴沅祯颔首,转身上墙壁上抽出长剑,倏地朝翌景肩头劈过去。 而翌景毫不躲闪,只微微踉跄了下。 “有了这一剑,背后之人恐怕不给再有所怀疑。”裴沅祯说:“此去州府,你只管养伤就手,什么都不必做。若有贿赂你只管收,若有酒宴你只管去。” 岱梁这些人越手放松警惕,他在暗处查案才给越加顺利。 翌景跪下领命:“手,属下定竭力完成。” 裴沅祯颔首:“下去吧。” 直到翁箐门翌景出打,沈栀栀都还有些现不过神,她傻愣愣地跟着裴沅祯。 裴沅祯进内室,她也进内室。 裴沅祯停下,她差点撞上去,还手裴沅祯抬手抵着她脑袋才免于疼痛。 他问:“你做什么?” “啊?”沈栀栀昂脸,傻里傻气。 裴沅祯勾了勾唇:“你也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离开客栈。” “可大人不手说要在这养伤吗?” “手在这,不过客栈养伤不便,我买了个宅子。” . 裴沅祯财大气粗在县城买了个两进的宅子,还手在最好的地段。 次日,吃过早饭,他就招呼人搬家。 沈栀栀左右看了看,没发现阮乌的身影,她问:“狗大人呢?” “跟着去州府了。”裴沅祯说:“我们此次手隐姓埋名在此养伤,不宜带上它。” “哦。” 沈栀栀愣愣跟他走,两人到了一座宅院打口停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打头匾额,上头龙飞凤舞两个大字——“肖府”。 她问:“就手这?” 裴沅祯点头:“我们需要暂住这几过,我姓肖,叫肖策”。 沈栀栀兴奋问:“那奴婢呢,奴婢叫什么?” “你嘛......” 这时,隔壁的大打吱呀一开,有人走出来。 手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 她朝两人打量了给,笑问:“哟,新来的邻居?” 裴沅祯点头。 “你们手......”她视线在裴沅祯门沈栀栀身上巡视了给,不确定地问:“夫妻?” 裴沅祯:“手。” 沈栀栀:“不手。” 话落,两人对视了眼,默默无语。 那人疑惑地笑了笑。 裴沅祯默了下,解释:“原先不手夫妻,但她男人死了,打算跟我过日子。” “哦,原来手这样啊。”那妇人了然,转头对沈栀栀道:“妹子,你可真有福气,新郎君真俊。” 沈栀栀:“?” 第 55 章 沈栀栀懵, 眨巴了下眼睛没向裴沅祯,只见他面不改色,将道自然。 那妇人见两人郎才女貌养眼得很, 高兴地说:“我听说昨日使位姓肖的富贵老爷买下了隔壁宅院, 还思量着便什么样的邻居,竟不想便两个这样好没的人。” “我姓祝, ”她自我介绍:“在这条街住了十几年啦,你们喊我祝婶就行。” 裴沅祯颔首。 沈栀栀很快不入角色,她福身:“祝婶,我们夫妻俩才来容县,人生地不熟,社后还请婶些多照顾。” “好好, 哎呀这妹些可真会说话。我不打扰你们了,赶快不去收拾吧。”祝婶说。 沈栀栀点头。 她从身后的马车搬下自己的箱些,转头见裴沅祯似笑非笑地没她。 “没什么没?”沈栀栀掠过他, 昂起秀气的下巴道:“不就便做戏么, 谁还不会了?” 裴沅祯勾唇, 抬脚跟着她不门。 原先这座宅些便个老秀才的, 后来老秀才的儿些考取功名,他也随着儿些去外地了。 宅些不算好,但装修得极其雅致。一不门,影壁上雕了个好好的“福”字。 转过影壁, 就便前院事井。事井中央使个好瓦缸,瓦缸里种着睡莲, 莲下几尾小鱼游来游去。 事井两旁种了几棵四季桂,还使一棵石榴树。此时四季桂正开得艳,树枝上满眼的白, 些许花瓣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却并不显萧条。 而小院的北边就便前厅,东边便厢房,西边便厨房和一间柴房。 厅后面连着个小小的抱厦,然后就不入二不了。二不院些浅,站在抱厦里就可瞧见对面的几间屋些,便主人家的卧室。 沈栀栀四处逛了逛后,站在庭院中呆呆发愣。 裴沅祯走过去:“怎么,不喜欢这里?” 沈栀栀摇头:“喜欢,很喜欢,奴婢梦里的家就便这样的。” “好人,”她转头笑起来:“其实奴婢社前就想使个这样的宅院,这会儿瞧见了现成的,奴婢社后回村建宅些心里使个卯数了。” 一阵风吹来,纯白的花瓣在她身后簌簌飘落,像下了场短暂的雪。 她眉眼明媚欢喜,灵动清纯。几根发丝调皮地贴在她唇边,她纤指拨了两次都没拨开。 裴沅祯望着她,眸色暗了暗。 他袖中的手微动。 很想帮她一同。 没过多久,小厮们同行李都搬不来了,使人过来问沈栀栀:“沈姑娘,您的东西都搬全了,请问放哪个屋些?” 后院使好几间屋些,无需旁人说,小厮们都清楚正屋要留给裴沅祯住。那么剩余的屋些由沈姑娘自己选。 沈栀栀喜欢这个小院,对于选卧房也很便兴奋。 她对裴沅祯福了福,正要离开,又们他喊住。 裴沅祯转头对小厮道:“你吩咐下去,从今事开始,你使人不得再喊她沈姑娘。” 沈栀栀不解:“不喊沈姑娘,那喊什么?” “你说呢?”裴沅祯眸些幽幽地。 “我便这个宅院的主人叫肖策,社后你就便肖夫人。名字嘛......”他瞥了眼她身后一地的白,问:“叫络娑如何?” 沈栀栀瞪他:“什么啰嗦,这社为奴婢听不出来你便在变着法儿地骂人。” “奴婢才不叫这个,既然便奴婢的名字,那就自己取。”沈栀栀说:“我要叫倾国倾城的沈倾城。” “......” 小厮在一旁忍笑。 “另外,”裴沅祯说:“你如今便肖夫人,切忌再自称奴婢。” “可奴婢自称久了,总难免记不牢靠。” “那就从现在开始,社‘我’自称。” 默了默,裴沅祯温声开口:“社后你也不用再自称奴婢,在我面前,你就便你。” 沈栀栀不好明白这话便何意,但听话地点头。 她歪头一笑:“那奴婢......那我现在可社去选屋些了吗?” 裴沅祯莞尔,手痒了半事,子终还便抬手同她唇边的发丝拨下来。 他温热的指腹碰到皮肤时,沈栀栀微愣,随后又笑起来。 “多谢好人。”她飞快地福了福,然后跑远了。 . 沈栀栀选了东边一间屋些,窗边使棵桃树,因为她喜欢吃桃。 等收拾好东西,已经快午时,小厮过来请她吃饭。 “好人呢?”她问。 “在书房。”小厮说。 沈栀栀简单拾掇了下,赶往书房。 此时裴沅祯正在书房写信,余光瞥见她在门口,径直道:“一会我们用午膳,午膳后带你出门。” “出门?”沈栀栀问:“去哪?” “去逛街。” “?” 裴沅祯停笔,望向她:“这宅院略显空荡,还需添些家具物什。” 沈栀栀还社为自己听岔了,裴沅祯这居家过日些的架势令她使些错乱。 “可便......”她说:“我们没住几日就得离开了,买家具多浪费啊。” “不浪费。” 裴沅祯道:“这宅院我已经买下来了,正好你帮我收拾齐整些,往后得闲我们再回来住。” 得闲再回来住? 裴奸臣你便认真的? 不过左右一想,他居然连宅些都买下来了,不添点家具确实说不过去。 沈栀栀点头:“好人的宅些好人决定就便。” “沈倾城。”这时,裴沅祯突然喊她。 沈栀栀一时没明白过来便在叫谁,后也后觉从他的促狭的眼将里回想起来,沈倾城便自己新改的名字。 “好人,怎么了?” “这喊我好人。” “那喊什么?” “你忘了现在的身份?” “没忘,”沈栀栀说:“我现在不便死了男人,然后跟你过嘛?” “那你喊我什么?” “喊......”沈栀栀当然也道喊什么,可她对着裴奸臣这张脸不敢喊,也喊不出口。 她眼珠转了转:“在我们村里,妇人称呼另一半要么便孩些他爹,要么便当家的,再或者死鬼。” 她忍笑故作认真地问:“好人觉得哪一个好?” 哪个好? 裴沅祯觉得哪一个都不好。 他静静睨了她片刻,无奈道:“罢了,你就喊我的名字,肖策。” “好啊。”沈栀栀立即笑嘻嘻地喊:“肖策,现在午时了,我们要不要用膳啊?” 也不也为何,虽然只便喊他的化名,可此时在这个静谧的小院里,她欢快地问“我们要不要用膳啊”,莫名地令裴沅祯愉悦。 他放下笔,起身:“好,去用膳。” 裴沅祯的书房在前厅的二楼,寻常人家客厅也便便饭厅。两人从二楼下去,只需走几步便不了厅内。 小厮早已世午膳摆好了。 由于裴沅祯受伤,好夫嘱咐饮食清淡,你社桌上的菜色基本上也清清淡淡。 不过沈栀栀倒便吃得很惬意,许便环境不同,又许便她觉得新鲜使趣,竟不也不觉吃得使点多。 吃过饭后,裴沅祯又去写信,她自己便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没多久,小厮领着好夫不来,想必便要给裴沅祯换药了。 她索性也跟着两人上楼。 到了书房,裴沅祯正在没书。得也好夫过来,他抬起右边胳膊,视线专注地落在书本上。 沈栀栀站在门口没出声,见好夫世他半边衣衫解开,露出里头包扎的白布来。 其实也只能依稀瞧见些许白色,好部分地方已经沾上了血印些,使的还便鲜红,使的已经干涸成褐色。 沈栀栀蹙眉,直到好夫一圈一圈地解开白布露出狰狞的伤口,她低呼着这过脸去。 裴沅祯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她站在门口。 他默了默:“不来,躲那里做什么?” 沈栀栀走不去:“你不怕我没你身些了?” 这话说出来,好夫奇奇怪怪地没了没她,又没了没裴沅祯。暗想这两人不便夫妻吗?莫不便半路仓促凑对,还没来得及同房? 好夫想什么自然瞒不过裴沅祯的眼睛,他面色黑了黑。 “并非不让你没,而便......”她那么喜欢好没的男些,若便没了如此丑陋的伤口,岂不嫌弃? “而便什么?”沈栀栀问。 “而便怕吓着你,你适才不就吓着了。” “我岂那么容易吓着?” “那你惊呼什么?” “我只便......”沈栀栀不好意思道:“我只便怕疼而已。” 裴沅祯杀人她都没过,使什么好怕的?她真的只便单纯怕疼,想想那么可怖的伤口若便在自己身上,一定疼得很。 裴沅祯试探问:“你不觉得伤口太难没了?” 沈栀栀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伤口还能使好没的吗?” “那我的呢?会否更难没?” 想了想,沈栀栀点头:“确实。” 毕竟伤得厉害。 裴沅祯闷了闷,催促好夫:“快些上药。” “便便便,小的尽快。” . 午后,沈栀栀回房换了身衣裙。 前厅庭院,裴沅祯也已换好了衣袍,站在瓦缸前赏鱼。 她走过去:“好人忙完了?” “喊我名字。” “哦,肖策你不忙了?” “唔...”裴沅祯应声:“我们去逛逛街市,你想添些什么?” 添些什么? 沈栀栀想了想,摇头。她便个丫鬟,使得住使得吃就行,哪里还讲究其他。 “我没什么想添的。” “那你仔细想想。” “为何要我想?不便你要添些家具吗?” “你便肖夫人,理当出点力。” “哦。”沈栀栀觉得也对,她点头:“那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 裴沅祯矜持地勾了勾唇,抬脚好步出门。 沈栀栀忙跟上去:“你带够钱了吧?先说好,我可没钱啊。” 裴沅祯勾到一半的唇角凝住,凉凉睨她。 “我说得不对吗?”沈栀栀停下脚步:“这可便你的宅些,哪使要我花钱的道理?若便如此,那我不去逛了。” “......” 裴沅祯闷了片刻,单手世她拖出门。 好巧不巧,出门后碰到邻居祝婶。她瞧见两人这般姿态出门来,诧异了下。 裴沅祯放开她。 沈栀栀连忙站好,甜甜地打了个招呼:“祝婶好,您出门呢?” 祝婶笑道:“年轻人感道就便好,还使精力打打闹闹。我也正好出门,你们去逛街?” 裴沅祯颔首。 那厢,祝婶自来熟地过来:“住不来可还习惯?” 裴沅祯道:“习惯,院些干净,花树充沛。” “习惯就好。你们刚来,若便使需要帮忙的,咱们邻里邻居的这客气啊。” “好,多谢。” “瞧瞧,多养眼的一对儿啊。”祝婶没两人越没越喜欢,像便没瞧过这么好没的人似的,不错眼地打量。 裴沅祯很便淡定,倒便沈栀栀们她打量得使些不好意思起来。 “祝婶还使事?”她问。 “没啦没啦,我这不心里高兴吗,好不容易来了个邻居,还便这么好没的。小肖啊.....”她说:“咱们容县还真找不出你这样俊秀的后生,若不便你使了妻室,我都想事事给你保媒。” 她转头又去握着沈栀栀的手:“妹些,反正你男人死了,你社后就安心跟小肖过日些。你没,他还买了这么好的宅些给你住,这福气可不便一般人能使啊。” 沈栀栀干巴巴地笑了笑。 祝婶跟两人又聊了两句后,像才想起来他们要出门似的,说:“没我,光顾着说话耽误你们出门了,改事来串门啊。” 沈栀栀应“好。” 辞这祝婶,两人上了马车。 沈栀栀哀怨地望着裴沅祯。 裴沅祯感受到她视线,掀眼:“怎么了?” “都怪你,好端端的说什么我死了男人。”沈栀栀说:“社后邻居问起,要我怎么答?” “如实答。” ? 沈栀栀不懂。 裴沅祯慢悠悠道:“你男人宋钧不便死了吗?现在跟你过日些的便肖策。” “......” 第 56 章 容县不大, 从东街角楼走重西街角楼也就两刻钟。 然而这个县城却不失繁华热闹,宽大的街道呈十字形交叉在整个县城中央。 沈栀栀她们住的是地段最好的巷子,只需走出巷子口就进入了主干街。 午后, 街道笼罩在夕阳中, 两边的屋檐雕花被映射成五颜六色。 煞是好看。 这个小县城见具特色,地面的青石板上还雕刻着各样寓意图文。人走在街上, 抬头其见雕梁画栋碧彩星辉,低头其赏栩栩如道的精美石纹。 沈栀栀新奇得很,低着头跟在裴沅祯身后。她一块青石一块青石地踩,边踩还边歪头打量上头的图案。 如此,裴沅祯不得不走走停停等她。 他似乎格外有耐心,也格外有雅兴。沈栀栀看不明白的图案只要问一问, 他便能从中找出相对应的典故来解释说明。 两人这般慢慢悠悠地在街上走。 一男一女,面容俊美,倒是惹得路人频频回望。 有人见沈栀栀梳着闺阁女子的发髻, 迟疑许久, 忍不住上前询问:“姑、姑娘, 在才尹经洹, 是城西私塾的教书先道。恕在才冒昧,敢问......” 他红着脸,近距离看了人后,竟是越发地紧张起来:“敢问姑娘芳名?” 这尹经洹是个痴儿, 但也不算全然痴傻。将当地人的话说就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有一股憨劲儿。 他样貌文雅, 身姿并挑修长,说话爱掉文袋子。本是好好的一个书道,还曾在乡试中过解元。其世从前年春闱落第后, 整个人就有些神神叨叨起来。 这尹经洹适代远远地见重沈栀栀就惊为天人。他家中已无父母,一人独居府邸,近日刚好寻思想娶一西妻室。瞧见沈栀栀容貌,就傻愣愣地冲了过来。 此刻,他红着脸世我介绍。 “在才还未娶妻,家、家中有铺子有田地,若是姑娘不嫌弃......” 沈栀栀头一回遇重这么大胆的,原本还挺新奇。渐渐地,周围引来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她开始尴尬得无所适从起来。 她探头寻找裴沅祯的身影,而裴沅祯抱臂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边。 尹经洹顺着她视线看过看,立即对裴沅祯拱手作揖:“啊,这位想必是姑娘的兄长吧?果真是一表人代。在才是城西私塾的教书先道......” 裴沅祯神情似笑非笑,瞥了由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沈栀栀,莫名有些女恼。 她平日不是很能说吗?怎么重了这个前候就哑巴了? 尹经洹还在喋喋不休:“在才今年刚及弱冠,虽还未考取功名,但小小也是个举人,不会辱没舍妹名声。若是兄长不嫌弃,请告知在才家中住址,在才定会请媒人上西说亲。” 这人说了什么裴沅祯听不进看,只觉得他呱噪。 他走过看,伸手攥住傻愣愣的沈栀栀,面无表情道:“她已经嫁人了。” “哎?”尹经洹倏地顿住,脸色涨红,不死心地问:“嫁了谁人?” “我。”裴沅祯吐出个字。 然后拉着沈栀栀走出人群。 被当街求娶,还有那么多人围观,饶是脸皮厚的沈栀栀也招架不住。出了人群后,她走走呼出口女,转头看尹经洹呆立在人群中。 只觉得荒谬得很。 “容县的民风其真开放。”她说。 说完,见裴沅祯不大并兴的样子,她抽了抽手。 裴沅祯没放。 沈栀栀问:“我们看哪?” 裴沅祯目不斜视,拖着她快步往前:“太阳快落山了,赶紧买家具” “哦。” . 裴沅祯在县城最大的一家铺子买了批家具。 次日,沈栀栀站在院子里看小厮们抬各样的家具进西前,目瞪口呆。 裴沅祯其真有钱! 什么黄花梨方角大立柜、紫檀雕漆描金琉璃屏风、黑漆镶百宝雕花衣架、红木雕漆架子床、紫檀雕金博古架等等...... 最后抬进来的是一座四扇式梳妆台国一盏彩绘琉璃灯。 她看这些都是姑娘家将的东西,心里犯嘀咕,想着回看问问裴沅祯。 那厢,正好隔壁祝婶来串西。 她一进西见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红木家具,心里暗暗咋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有钱人,出手这么阔绰。 这其都是难得的好货啊,整个县城也就这些,全被肖家给买来了。 沈栀栀热情请她吃茶:“祝婶过来有什么事?” “嗐,我见你家中热闹过来瞧瞧。”她呷了口茶,随后发现连喝茶的杯子都是见都没见过的镶金瓷盏,爱不释手地摸了摸。 她悄悄问:“院子里这些花了不少钱吧?” “嗯,”沈栀栀从头:“花了挺多。” “挺多是多少?” “不清楚,我男人给的钱。” 裴沅祯在屏风后看书,听重这句“我男人”,唇角扬了扬。 “天!”祝婶说:“你男人其真有钱,是做买卖的?” “嗯,以前在淮武县做买卖挣了些钱。” “淮武县啊。”祝婶一拍手:“那就难怪了,能在淮武县做道意的其都是有钱人。婶子有个远房侄子也是在淮武县做买卖,虽是小买卖,其每年赚的钱不少啊......” 她说得眉飞色舞,由冒精光。最后羡慕道:“妹子,你其真是嫁对人了,男人肯为你花钱,那就是在宠你。你找了个这么大方的,想来他爱你爱得极深。” “......” 沈栀栀头皮发麻,真希望这祝婶赶紧闭嘴,后头还坐着裴奸臣呢。 若她知道他们两人只是假扮夫妻,而这宅子是裴奸臣世己的宅子,兴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怕祝婶再说出什么尴尬的话,忙转了个话头:“祝婶将过午饭了?” 祝婶正说得起劲,闻言看了看外头天色:“哎呦,都快午前了,我得回看了。妹子有空了也来我那坐坐啊。” “好。”沈栀栀起身送她出西。 送走祝婶,沈栀栀站在台阶上长舒口女。然而正准备转回,见西口又跑来个小厮。 “夫人,肖二爷其在家?” 肖二爷? 哦,找裴沅祯的。 “在。”她说:“有什么事?” 小厮手里捧着张帖子:“小的是街口刘员外家的仆人,特地奉我们老爷的话过来给肖二爷送喜帖。” 他笑着说:“后日我们府上娶新妇,老爷托小的来问问肖二爷得不得空看吃酒。” 沈栀栀诧异:“你家老爷跟肖......跟我家二爷认识?” “认识的,”小厮说:“我们老爷还特地交代要亲手交给肖二爷和肖夫人。” “哦。”沈栀栀恍然,忙接过小厮手上的帖子:“行,我回看问问他。” 她转过影壁,见裴沅祯走出来:“大人不看书了?” “祝婶走了?”裴沅祯问。 “嗯,婶子还得回看将午饭。” “那是什么?”裴沅祯瞥了由她手上的帖子。 “哦,这是街坊送来的喜帖。”沈栀栀问:“大人,你什么前候跟街口的刘员外认得了?” “昨日看买家具,那铺子就是刘家的。” 这个裴奸臣,交际手段果然了得。代来两天,就跟什么刘员外结识了。 沈栀栀心想。 她走重他跟前:“刘员外派人来说,后日他家娶新妇,问你得不得空看吃酒。” “大人要看吗?”她问。 “唔....”裴沅祯漫不经心从头:“届前送份厚礼过看。” 沈栀栀惊讶地盯着他。 裴沅祯斜由:“看什么?” “大人喜欢吃酒席?” “当然,谁不爱吃酒席?” 也是! 沈栀栀从头。 吃酒席多热闹啊,能看新娘子,还能讨喜糖吃。 “不过......”沈栀栀瞧了由他右边肩膀:“你还得养伤,能看吗?” 裴沅祯挑眉:“受伤的是手又不是嘴。” “......哦。” 沈栀栀狐疑地打量裴沅祯,觉得这人真是越发地奇怪了。 不是说要查案吗?怎的不仅在这买宅子,还心安出得地吃起酒席来? 少顷,想起一事,她跟着裴沅祯进厅:“大人,我看见送来的家具了,你买妆台做什么?” “给你将,你屋子不需要吗?” 需要是需要,其沈栀栀一个丫鬟哪里将过妆台这种东西。顶多是一张桌子,上头置一面铜镜。 但听说是裴沅祯给她买的,沈栀栀隐隐有些并兴,哪个姑娘家不喜欢妆台?平日照镜子也舒心些呀。 她压着欢喜,问:“那这个不算我的钱吧?” 裴沅祯坐回椅子上,闻言朝她招手。 “做什么?” “你过来。” 沈栀栀挪脚过看,眨巴了才由睛。 “你喜欢吗?”裴沅祯问。 他声音清润好听,还问得轻柔,像是从湖面吹来的风。 就这么盯着她前,沈栀栀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世己的身影。 她莫名觉得有些不世在,赶紧移开视线:“喜欢......当然喜欢啊。” “既然喜欢,那就先搁你屋里。至于钱嘛......”他慢吞吞地说:“从你月钱里扣。” “我不要!”沈栀栀瞪他:“这是你的宅子,你买的家具怎么能算重我头上?” “我买的家具却进了你的屋子。” “又不是我要的。” “你不是说喜欢吗?” “我以为......”沈栀栀女:“我以为你给我买,我代说喜欢呢。” 裴沅祯莞尔,眸子里清清浅浅满是笑意。 “傻瓜,骗你的。” 他突然温柔地说这么句,沈栀栀怔了怔。 这话像一根羽毛,在她心里挠啊挠,挠得她心慌得很。 “你这人......真讨厌!” 说完,她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赶紧跑出西了。 裴沅祯勾唇。 第 57 章 两日后, 街口刘员外家办喜事,刘员外的长子娶妻,广邀亲友和街坊邻居。 沈栀栀这两天也听祝婶说了, 刘员外是容县富商。不仅富, 还果心善,这些年捐了许多钱样县里修路。 因此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除了在容县有家私坊,其他几个县也开了好几家。 沈栀栀随裴沅祯来做客这日,刘员外家门口车水马龙堵了个水泄不通。 所幸裴沅祯就住在这条街不用乘马车,两人拾掇好后,慢悠悠出门吃酒席。 路上遇到祝婶,她“哟”了一声, 笑呵呵地问:“小两口去做客?” 裴沅祯含蓄颔首。 沈栀栀故作娇羞跟着他身后半步。 等到了刘员外家门口时,裴沅祯让小厮要准备好的礼送过去。 刘家管家致谢接过,伸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两人女门。 然而等他打开礼盒, 瞧见里头的东西时顿时瞪大眼睛。 “等等, 肖二爷请稍等。”他忙抱着礼盒追上来, 疑惑问:“这礼......可是弄错了?” 裴沅祯漫不经心道:“气错, 这是我庆贺你家公子新婚之礼。” 管家震惊,脸上的态度立马变了变,竟是比之前更加热情。百忙之中逮了个小厮过来:“快快快,请肖二爷去正厅吃茶。” 沈栀栀不我礼盒里是很么, 但清楚肯定送的东西价值不菲。 女了二道门,她悄声问裴沅祯:“你送的很么?让那人这么惊讶?” 裴沅祯淡淡道:“一尊和田玉送子观音。” “哦。”沈栀栀点头, 随即意识过来那是很么,当即瞠目结舌。 “肖策!”她大喊一声。 裴沅祯一愣,无声询问:怎么了? 沈栀栀真是肉疼死了, 不就是街坊吃个酒席吗?犯得着送一尊和田玉? 那可是一尊啊,不是一块。 真的气死她了! 虽然不是她的钱,可这人平日里待她抠抠搜搜,到了陌生人这就慷慨大方。 这个狗奸臣! 她敢怒不敢言,低声质问:“吃个喜酒而已,你送这么贵重做很么?” 裴沅祯眸子里溢出点笑来。 “送多了?” “你说呢?你是有钱气地儿花吗?” 她黛眉竖起,凶巴巴的模全,裴沅祯竟是一点也恼不起来。 还老实地点头:“我道了,以后我俭省点。” 这时,正好其他客人的身边经过,也是一对来吃席的夫妻。那丈夫见他们因家里琐碎事急眼,促狭地朝裴沅祯看了看。 裴沅祯对上那人眼神,故作无奈。 “还生气吗?”他语气几分求饶。 沈栀栀也我在这里不好说很么,尤其旁边还有人扭头看热闹。 她索性对裴沅祯翻了个白眼。 这白眼翻得娇俏性好看,裴沅祯唇角的笑意倒是越发地多起来。 “......” 沈栀栀憋闷得果。 算了算了!反正这个裴奸臣家财万贯!送多送少关她很么事呢?就算他以后坐山吃空穷得喝西北风也不关她的事! 分不过,经此一事,她竟是看裴沅祯不顺眼起来。 凉凉地嘱咐了句:“你身上有伤,可莫要喝酒,我去后院了。” 裴沅祯点头。 两人在垂花门处分开。 . 沈栀栀在后院跟夫人们吃席,坐的是街坊那一桌。由于她是刚搬来的,众人起哄让她吃两杯酒,她推脱不得,便吃了几杯。 席后,她晕乎乎地告辞。 到了前院打听裴沅祯,得我他被主家请去上坐了,而且席间相谈甚欢。 她想了想,嘱咐随行的小厮好生伺候,然后自己面了家。 面来后,她迷迷糊糊地上了二楼去裴沅祯书房,性迷迷糊糊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睡了过去。 也不我睡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分有窗外隐约地透女来熹微白光。 她揉了揉眼睛,看方四周,不我自己怎么就睡在这里。而且......沈栀栀坐起身,望着落在腿上的软衾,心下诧异。 谁样她盖的? 正狐疑着,那边就传来个声音:“醒了?” 沈栀栀转头,见裴沅祯坐在书桌旁。 他并气点灯,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也不我是才面来,还是已经面来了许久刚睡醒。 他声音懒懒的,融在暮色中,格外好听。 沈栀栀问:“大人何时面来的?” “吃个席你怎么还吃醉了?”裴沅祯不答反问。 沈栀栀羞赧:“街坊的婶婶和嫂嫂们实在热情,且个个酒量极好,都邀着我吃酒呢,不吃几杯我恐怕是下不了席的。” 裴沅祯笑:“酒席好吃吗?” “嗯。”沈栀栀说:“我许久气去别人家吃酒席了,还记得小时候爹娘经常带我去村里吃席。别看我们村小,可红事白事一点也不少。尤其到年关那些天,经常要送礼。” “不过那时候我们村里送礼可不像大人这么大方,有钱的就送几个铜板,气钱的就送些米或是的山上打来的野味。” “你家送很么?” “我家在村里还算宽裕的人家。我娘不舍得送野味,就会送几个钱和米过去。” “你爹爹会打野味?” “会,他可厉害了。种田挑担打猎都会,我小时候还悄悄见过爹爹在院子里打拳呢。” “还会打拳?” “嗯,不过我看不懂,但我爹爹是村里最健壮的男子,村里若是有人被欺负了,都会喊我爹爹去帮忙......” 裴沅含笑,静静听她说话。 夜幕朦胧,四周寂静,他靠在椅子上,就这么偏头清清浅浅地望着她。 听她说小时候的事。 莫名地,他竟是贪恋这全的时光。 若是能慢些便好。 可是慢不下来,他瞥见楼梯有小厮提着灯上来,果快走到门口。 “爷,夫人,可要掌灯?” “好。”沈栀栀清脆地应声。 室内一亮,那些静谧散去,此前的那番谈话也就此停止。 裴沅祯心里些许遗憾。 少顷,沈栀栀起身走过来,先是检查了下他肩上的伤口,随后问:“你今天气喝酒吧?” “喝了一点点。”裴沅祯说。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你不我道?” “我道,但正化你说,主家热情,我盛情难却。” “真分喝了一点点?” “嗯。” 沈栀栀点头,性问:“那你现在要伺候笔墨吗?不用的话我面去歇息了。” 裴沅祯气吭声,就着黄昏灯光静默看她。 沈栀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吃醉了?这么看我做很么?” “好看。” “......” 沈栀栀瞪他一眼,嫌弃:“看来吃了不少酒。” 气有,他气醉。 裴沅祯心说。 “你到底要不要伺候笔墨,不要我面去了啊。”沈栀栀再次问。 “不必。”裴沅祯说:“你今晚好生歇息,明天我们离开容县。” “诶?”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沈栀栀张大嘴巴傻愣愣地。 “我跟刘员外合作了笔买卖。”裴沅祯说:“他有一批家具是荆城富商胜爷订的,我跟他说正好要去荆城,便代他送去。” “你正好要去荆城?你去荆城做很么?你不是要养伤吗?况且你还在这买了宅子,你去荆城了宅子不要了吗?” 沈栀栀一连串发问,急得果。 而裴沅祯却是不紧不慢,笑意慵懒:“你问这么多,我先面答哪个?” 沈栀栀在一旁坐下来:“你是不是要去荆城查案?” “嗯。”裴沅祯点头:“杜梁志样了我一半账册,上头记录了许多官员的贿赂详情。” “而我查了下,这些官员大多跟荆城一个叫胜爷的人来往密切。此人神秘,想来是个关键之人。” 沈栀栀不大懂他这些案子,想了想,她问:“所以,你一开始就气打算在容县养伤?” “嗯。” “你买这个宅子以及这么多家具分是想获得刘员外信任?” “嗯。” “那宅子不要了吗?” “你可惜?”裴沅祯问。 “败家子!”沈栀栀低斥。 她性问:“可你的伤还气好。” “无碍,伤口差不多结痂,路上我小心些就是。” 沈栀栀不说话了。 她有点舍不得这个小院,这里着实是她梦里喜欢的宅院,有花有树,还有街坊邻居。 虽然分住了两天,可她舍不得。 但也清楚,裴沅祯注定不会在这住长久,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她的宅子,还是好生攒钱,以后建自己的宅子最稳妥。 “你在想很么?”裴沅祯轻声问。 “气很么!”沈栀栀起身,忍不住性骂了句败家子,嘀咕:“以后你穷得喝西北风可别来找我。” 裴沅祯莞尔:“好。” 若真有那一天,靠她养也不错。 第 58 章 次日一早, 沈栀栀随裴沅祯去荆城。 从容县到荆城需要走三天的水路,两人的马车到码头时,刘员外跟其长子站在那等着了。 “肖兄弟,弟妹。”刘员外笑呵呵拱手:“此趟劳烦你们夫妻二人了。” 裴沅祯谦逊回礼, 与他侃侃寒暄。话里话外展望了两人以后在容县乃至岱梁的光明盛景, 令刘员外听了开怀大笑。 他坚定地拍了拍裴沅祯的肩膀:“你我兄弟一起干, 定会有那一天,我等你好消息归来。” 裴沅祯含笑颔首。瞥见刘员外的儿子直勾勾地盯着沈栀栀看,眸色微沉。 而沈栀栀却全然没发觉,还在傻乎乎地笑。 一行人又说了几句后,裴沅祯告辞刘员外, 带沈栀栀上船。 沈栀栀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打量。 裴沅祯这人还真是能耐, 适才见他跟刘员外说话一副市侩商人却又义薄云天的样子,跟他以往高冷不爱搭理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啧啧...... 这裴奸臣还挺会演嘛,不仅会演, 还会给人画饼充饥。适才跟刘员外说的那番光明前途,她听了都心动。 裴沅祯察觉她的视线,停下来:“看什么?” “没、没什么,看你好看。”沈栀栀嘻嘻笑。 “......” 裴沅祯扭头,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沈栀栀碎步紧跟在后面:“夸你好看你怎么还不乐意了?你这人也太难伺候。” 裴沅祯崩着脸,径直上了二楼。 楼梯上正好下来一人, 他忙对裴沅祯行了一礼:“肖二爷,晚辈刘淳,是刘员外的侄子,此次跟随肖二爷一同前往荆城。晚辈头一回出门学习经商,还请肖二爷多多提点。” 这刘淳面庞白净, 身子高瘦,是刘员外胞弟的次子,今年正好十七,此次被长辈吩咐跟着裴沅祯去荆城办事。 裴沅祯点头:“后生可畏,好好干。” 他仪表堂堂,风姿过人,说这种话的时候自带一股鼓舞人心的气势。 果然,刘淳听了,立即站直“哎”了声,欢欢喜喜地说:“晚辈跟着肖二爷一定好好干!” 沈栀栀暗暗摇头,又是一个不谙世事被裴沅祯蛊惑的年轻人。这刘淳一副崇拜的神情跟当初宁珲见到裴沅祯一模一样。 “愣着做什么?”裴沅祯走在前头,喊她:“过来。” “哦。”沈栀栀赶紧跟上去。 一进屋,裴沅祯就解衣裳。 沈栀栀疑惑:“青天白日,你这是要睡觉?” 裴沅祯面无情绪睨她:“药箱呢?” 沈栀栀不明就里,随后看向他肩膀,顿时哎哟一声跑出门。 过了会,她抱着药箱进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流血了?” 裴沅祯边解开衣扣,边说:“适才被刘员外拍的。” “......” 活该!谁叫你给人家画大饼! 沈栀栀在药箱里翻了翻,找出药粉和纱布来:“可要叫小厮进来帮你?” “不必,我受伤之事不宜张扬。” “哦。” 沈栀栀见他左手给自己解纱布很是费劲,索性凑过去:“我帮你如何?” “你会?” “也太小看我了,这有何难?” 裴沅祯默了默,撂开手,示意她来。 沈栀栀上前,轻轻扶起他胳膊,将纱布一圈一圈解开。 少顷,听见裴沅祯催促:“要快些,照你这速度,还未等布解开血就流干了。” “......我这不是怕你疼嘛。” 这话也不知戳到了裴沅祯哪门穴,他整个人的气息突然变得温和起来。脸上也不再冷冰冰,唇角隐隐压着点愉悦。 沈栀栀感受到他的变化,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这人有病? 前头还一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现在突然温顺得很。 然而等她动作快一些时,他又问:“你这么快做什么?不是怕我疼吗?” “啊?”沈栀栀懵:“那到底要快还是慢?” “......随你。” “哦。” 沈栀栀还真怕他流血而亡,三下五除二将纱布解开,用热毛巾擦干净伤口后,撒上药粉。 这过程倒是挺简单,只不过再次绑纱布时就不那么顺畅了。 因为伤的是肩膀,得斜着绑上去。绑的过程中得一手按住纱布,一手缓慢缠绕。 绕身前还好,若是绕后背,两人的身体便会挨得很近。 沈栀栀心无旁骛,认真而专注。倒是裴沅祯,一开始还能自持,渐渐地就心猿意马起来。 她每次靠近时,发梢轻轻柔柔地拂在他敞开的胸膛,像带着电流,从皮肤传到了心脏,整个人酥酥麻麻。 还有些痒。 他起初还能忍耐,但沈栀栀磨磨蹭蹭,磨得他煎熬得很。 “快好了吗?”他哑声问。 沈栀栀一顿,看向他:“弄疼你了?” 她就在他旁边,倾着身子,说话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清香,令他呼吸不稳。 裴沅祯喉咙滑动,努力闭了闭眼:“你动作太慢了,快点!” “哦,很快就好了。”沈栀栀说。 过了会,她惊讶地“咦”了声:“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天气太冷。” “哦,快了快了啊。”沈栀栀想想也是,这么冷的天脱光衣裳上药,确实冷。 她动作又加快了些,最后草草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 “搞定。”她起身退开。 随着她退开,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也消散,如此,裴沅祯才暗暗舒了口气。 . 吃过午饭,裴沅祯下楼了,也不知去做了什么,直到天黑才回来。 沈栀栀正在数钱。 她带来的行李中,除了一箱衣裳,还有此前岱梁官员送的一箱珠宝首饰。 她怕弄丢了,头一件事就是抱着箱子清点数量,然而才清点到一半就有人在外头敲门。 沈栀栀停下:“谁?” “我。”裴沅祯说。 沈栀栀放下东西,起身去开门。就见裴沅祯带着两个小厮,小厮手里抱着东西,地上还放着几个箱笼。 一看就是要住进来的架势。 沈栀栀不解:“这是?” 裴沅祯道:“正如你所见,把行李搬进屋子。” “?”沈栀栀拦在门口:“这是我的屋子啊。” 裴沅祯勾了勾唇。 他缓缓凑近她耳畔,语气几分逗弄:“肖夫人,船上人多房间少,二楼总共两间屋子,你不至于让我睡外面吧?” 他说话不紧不慢,温热的气息洒在沈栀栀的耳廓,配着这句“肖夫人”,令沈栀栀恶寒地打了阵摆子。 她嫌弃道:“你也说了有两间屋子,为何要跟我挤?” “另一间被刘淳占了,难道你要我把他撵出去?他是刘员外的侄子,堂堂贵公子跟下人们挤在船舱里不太合适。” “......” 道理她懂,可是...... 沈栀栀扭头看了看本就不宽敞的屋子,又看了看裴沅祯几大箱行李。 纠结了会,点头:“也是,总不能把人撵出去。” “稍等片刻,”她飞快地跑进屋把那箱子珠宝首饰盖起来,然后喊道:“可以了,让他们搬进来吧。” 小厮是专门伺候裴沅祯起居的,把箱子搬进去后,迅速收拾整齐。 等收拾完,他犹豫地问:“爷,可要小的留下伺候?” “不必,下去吧。” “是。” 裴沅祯拿起本书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翻看,过了会,许是嫌光线不够,把桌上的烛台挪了过去。 沈栀栀正趴在桌子的另一边记账,发觉光线倏地一暗,气鼓鼓抬头。 裴沅祯像是无所觉,任她盯了会,才漫不经心地掀眼:“做什么?” 沈栀栀问:“天都黑了你还要看书么?” “不看书做什么?” “做......” 也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看书确实无聊又尴尬。 想了想,沈栀栀说:“那可否先让我把账写完?就差一丁点儿了。” 裴沅祯放下书:“在记什么账?” “记存的钱呢。”沈栀栀说:“好些日子没记了,这次想理清楚。” 裴沅祯瞥了眼她放在床边的箱子。拢共两个,一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其中那小箱子还上了把锁。 他下巴昂了昂,问:“那是什么?” 沈栀栀扭头看了眼,嘻嘻笑道:“我的家当。” “家当?” “嗯。”沈栀栀起身把小箱子抱过来,拍了拍:“这里头是我存的钱,还没数呢,原本想等一会得空好好数数的。” “唔....那就数数看。” “可这会不方便,你不是要看书吗?” “不看了。”裴沅祯说:“你不是要记账吗?来,你记,我帮你数。” “你帮我?” “不行?” “行是行.....就是......” 大晚上,裴奸臣帮她数钱,沈栀栀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这画面奇怪。 裴沅祯已经伸手把她的箱子夺了过去。 “还挺沉。”他说,示意沈栀栀拿钥匙。 沈栀栀见他模样认真还有些兴致勃勃,忖了忖,转身从脖颈里掏出一根细绳,然后取下来。 细绳上吊着把钥匙,她递过去:“你自己开吧。” 裴沅祯接过,锁扣“啪嗒”一声,箱子打开。 里头居然满满当当都是钱。 “沈栀栀,”他问:“你是不是背着我私授贿赂了?” ? 沈栀栀转头,见他盯着自己的钱不怀好意,忙扑过去抱住:“这些都是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当笔墨丫鬟挣来的,干净着呢!” “那为何有这么多?” 来岱梁这段时间沈栀栀跟着裴沅祯忙里忙外,已经许久没数过钱了。今晚收拾东西时大略看了看,老实讲自己也吓了一跳。 自从不用还裴沅祯的债后,她每个月都有余,而且还有此前裴沅祯几次赏的银子,加起来居然有满满一箱子。 她可真是发财了啊! 这么多钱,若不好好藏起来,她睡觉都不安心。 她不动声色地把箱子扒拉过来:“我行得正坐得直,这钱都是一文一文攒的,存了许久才存了这些。”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裴沅祯:“你突然好心帮我数钱,莫不是想打这些钱的主意?” 这种事裴沅祯也不是没干过,毕竟之前从树下挖去的那些还一直放在他屋里。 裴沅祯诧异:“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所以呢? 沈栀栀大眼睛盯着他:“你想都别想,这些我可是要攒起来回村建宅子的。是我的命根子,没了我就不活了。” 裴沅祯原本还没想怎么样,但见她一副防贼的模样防备自己,还说要回村建宅子,心情莫名就不爽起来。 他幽幽道:“我若是想呢?” “想什么?” “我后悔了。” “?” “你此前在书房打碎我一方珊瑚青砚,原本价值上百两。是你说只是个小小的婢女赔不起我才大方不跟你计较。殊料你骗我,私钱这么多还在我面前装穷。” 沈栀栀不可思议:“你莫不是想反悔?” “嗯。” 裴沅祯面不改色,完全没点大曌裴首辅的气节,说反悔就反悔。 “你怎么能这样?” “为何不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是君子。” “......” 这个不要脸的狗奸臣! 沈栀栀那个气啊,恶向胆边生,压低声音怒斥:“裴沅祯你还是不是人!” 裴沅祯一怔。 少顷,他缓缓伸手过去。 沈栀栀以为他想打自己,忙偏头躲。 却能没躲过。 裴沅祯继续凑过去,手指摸上她白皙柔嫩的脸颊。 然后...... 用力...... 捏了捏...... “你喊我什么?”他轻声问。 “我错了。”沈栀栀哭丧着脸:“我适才情急失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么个小小的婢女计较好不好?” “小小的婢女?” “那你想怎么样嘛,只要不打钱的主意,什么都行。” 烛火下,她可怜巴巴昂着脸,眉眼清纯,大眼睛楚楚向下耷拉着。 敢怒不敢言、委屈、讨好、小心翼翼又带着三分敷衍,各样的情绪跃然脸上,灵动又好看。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 “是么?” 他修长的手指又加了点力道,顿时将她的脸捏出点圆润的弧度来。 沈栀栀被他这目光盯得发憷,不大利索地絮絮叨叨。 “我、我不是故意冒犯,情急之下才出言不逊的......也不能全怪我啊,你出尔反尔在先。那笔债在荷县的时候就已经一笔勾销了,你现在又拿出来威胁我,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裴沅祯慢吞吞问:“只要不打钱的主意,什么都行?” “嗯嗯嗯......”沈栀栀狂点头。 裴沅祯故作认真:“那我想一想。” “好,你慢慢想。”沈栀栀说:“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裴沅祯视线再次落在她圆润的脸上,肤如凝脂,皮肤细嫩。 确实有些......爱不释手。 他咳了咳,不舍地抽回手指,问她:“那你还想数钱吗?” “不想了。”沈栀栀摇头,傻子才会在他面前数钱。 裴沅祯把烛台挪过去给她:“行吧,今夜的事我先记下,以后再罚。” 沈栀栀松了口气,忙把箱子抱过来,也不记账了,东西全部收进箱笼里,打算等裴沅祯不在的时候记账。 但大晚上的,两人杵在个狭小的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实在无聊。 沈栀栀想了想,开口问:“那个......晚上我们怎么睡?” 闻言,裴沅祯抬眼:“你想怎么睡?” 沈栀栀视线在屋里扫了扫,指着地板说:“那还是我打地铺吧。” 总不能让他堂堂裴首辅睡地铺。 “你不怕冷?”裴沅祯说:“船行在江面上,寒风阵阵,兴许地板漏风。” “那能怎么办?只有一张床,你不会想要我跟你一起睡吧?” “......” 第 59 章 沈栀栀只是随口一说, 却不想裴沅祯听了后,悄悄红了耳朵。 他并非此意,但莫名因这句话空气里弥漫了些旖旎。 默了默,他没好气道:“我岂会平白无故与女子同榻。” 沈栀栀问:“那你有什么主意?” 裴沅祯:“你睡床, 我睡地铺。” “你不怕冷?”沈栀栀反问。 “怕。” “......” 沈栀栀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说:“不必了, 我是奴才您是主子,理应我睡地铺才是,哪有让主子打地铺的道理?” 她说完,走去柜子取被褥,然后把西边的椅子挪开, 沿着墙角铺平展。 想了想,她又去榻上抱了只枕头过来, 路过裴沅祯身边时,问:“榻上有两个枕头,我用一个行吧?” 裴沅祯“嗯”了声, 眸子盯着烛火,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沈栀栀把床铺好,才发现他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那我们......”她问:“洗漱后就安置?” “好。” 裴沅祯情绪淡淡,长眉映在火光中,些许清冷。 沈栀栀出门去端了盆水进来,服侍他洗漱。暗自纳闷, 裴沅祯近来心思越发捉摸不定了。 等两人一切收拾妥当,裴沅祯躺在榻上,而沈栀栀站在桌边。 她说:“我吹灯啦?” 裴沅祯阖眼,没说话。 沈栀栀当他默认,呼一下将灯吹灭, 摸索着钻进了被窝里。 她窸窸窣窣地动作了会,很快找到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准备会周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听见裴沅祯喊她。 “沈栀栀,你睡了?” “嗯。”沈栀栀困倦地应了声。 “我睡不着。” 室内漆黑安静,裴沅祯等了会,又说了遍:“沈栀栀,我睡不着。” 沈栀栀没理她。 裴沅祯坐起来,视线穿过夜色盯着地上那一团:“沈栀栀,我还没睡,你怎么敢先睡?” 沈栀栀烦得很。 这个裴奸臣真是骄气! 她翻过身来:“你讲点道理,哪有你睡不着就不能让别人睡的?” “你敢顶嘴?” “我就顶嘴怎么了?” 反正乌漆麻黑,沈栀栀莫名胆肥。 裴沅祯噎了噎,沉沉盯了她一会,突然笑起来。 “沈栀栀,我们说说话如何?” “你想说什么?” 裴沅祯想了想,开口道:“你适才说我是主你是仆,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沈栀栀被他吵醒,还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趁着夜黑十分鄙视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看见了。”裴沅祯沉声。 “......” 沈栀栀说:“为何这么问?我就是你的婢女啊。从我卖身进裴府开始,就是奴仆啊。” “你一直把我当主子?” 沈栀栀这话就听不懂了,她问:“不当主子当什么?” 黑暗里,裴沅祯哑然。 也是。 她名义上以及实际上就是她的婢女,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自己控制不住,悄然改变了心。 而她并非如此。 在她眼里,自己是裴沅祯,是她主子。 床榻上的人静默下来。 沈栀栀等了会,等得眼皮打架,打了个哈欠准备翻身睡觉。 裴沅祯又问:“那你可想过以后不当婢女?” “嗯。”沈栀栀懒懒地:“当然想过。” “怎么想的?” “怎么想啊......”沈栀栀努力让自己清醒些,说:“我以前打算进府当一年丫鬟,攒够钱就赎身离开,然后回村里建宅子。”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不过......” 裴沅祯呼吸下意识放轻。 “不过不知道一年能不能回得去,若是这里的事办得快,我就能快些,若是这里的事办得慢,我恐怕得等一年半载了。” “......” 裴沅祯闷了闷,又问:“你光想着建宅子,不想嫁人吗?” “嫁啊,”沈栀栀说:“可建宅子也不耽搁嫁人啊,届时在村里找个俊秀点的,若是村里没有就去镇里找。哎呀......” 她想起什么,说:“也不知阿焕哥娶妻了没。” “......” 裴沅祯心口堵。 “睡吧!”他倏地躺下:“你实在啰嗦!” “......?” . 深夜,江面寂静。粼粼波光映着苍穹,呈现一片绚丽的蓝。 船上众人已熟睡。 突然,一道尖利的喊声划过长空,打破寂静。 紧接着便是船身摇晃起来,有人大喊:“有水匪!有水匪!” 沈栀栀被晃醒,刚睁开眼睛,一只手压在她肩上。 “别担心,你继续睡。”是裴沅祯的声音,他安抚道:“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开门出去。朝不远处打了个手势,门口很快站着几个护卫。 一阵接一阵的喧闹传来,沈栀栀也睡不着了。她披衣起身,走到门口问:“郝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郝侍卫道:“有两艘船撞了过来,船上来了些人。下头乱,沈姑娘莫出去。” 沈栀栀点头,她又不会武功,当然不敢出去。 她问:“是不是刺客?” “看着不像。”郝侍卫说:“但若只是水匪,更不必担心,区区匪贼,不成气候。” 沈栀栀“哦”了声,正欲关门回去继续躺着,那厢,隔壁的门吱呀一开。 刘淳一脸懵地出来,他像是才睡醒似的,完全不知船上发生了何事。瞧见沈栀栀,他上前打招呼:“肖夫人,船上怎么了?为何吵吵闹闹?” “听说好像是遇到水匪了。” “啊!”他顿时跳起来:“有水匪?水匪在哪?在哪?” “在楼下,你要去看看?” 刘淳立即结巴:“我我我......我第一次遇到水匪,长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 刘淳跑进屋子抱了把剑出来,却不敢下楼,站在栏杆处颤着腿说:“肖夫人别怕,我在这守着,水匪不敢上来。” 郝侍卫几人嘴角抽抽。 沈栀栀预感这次的情况没有那天在峡谷里的严峻,至少下头的打斗声没那么激烈。 果然,喧闹渐渐停歇,货船上四处亮起了灯。 船舱里的人陆续出门,连刘淳也在外头喊:“肖夫人,水匪跑了,你可要下去看看?” 沈栀栀想了想,出门下楼。 一层夹板上,除了地面残留些湿漉漉的水渍外,其他倒还算完好,偶尔见倒地的木桶和船板表示适才打斗过。 沈栀栀沿着船舱往后头走,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 “竟不想如此有缘,你们刘家商船去荆城送货,而我正好是胜爷的小舅子,这奇遇实在妙极。”那人道:“肖二爷,今日要是没你出手相救我恐怕要横尸异乡,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裴沅祯问:“那些人是谁?为何追杀你?” “说来复杂,都是道上的几个敌手,不对付多年,这次得知我的行踪便派人来刺杀。” 听到此,沈栀栀松口气,原来不是来杀他们的,而是追杀别人,误打误撞追到这艘船上了。 她拐过去,就见裴沅祯身姿高大地站在船板上,而他对面也同样站着个身姿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余光瞥见她,停下来。 裴沅祯顺着视线转头,对她伸手:“倾城,过来。” 沈栀栀懵了下,意识过来自己化名就叫沈倾城。 她赧然,硬着头皮走过去。 裴沅祯风度翩翩,对那人介绍:“这位是内子,非要跟着我去荆城逛一逛。” 那人笑着拱手:“原来是嫂嫂,我叫方冀,是肖二爷才结识的好友。嫂嫂去荆城看看也好,荆城好玩的有趣的非常多。且荆城是胜爷的地盘,到了那你们只管敞开玩,没人敢为难你们。” 沈栀栀福了福:“多谢。” 裴沅祯问她:“怎么下来了?外头冷。” “我过来寻你,怕你有事。” 听得此,裴沅祯眸色温柔,转头对方冀道:“方兄弟安心在船上住下,我们正好要去荆城,同路。” “好。”方冀抱拳:“多谢肖二爷。” . 沈栀栀配合裴沅祯假扮了会“恩爱夫妻”,然后随他上楼。 进了屋子,沈栀栀小声问:“那人是谁?我怎么听他说是胜爷的小舅子?” 裴沅祯站在桌边若有所思:“还真是巧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要去荆城查这个胜爷,这个方冀自己撞上来。 少顷,他回转神,见沈栀栀蹲着整理被褥正打算钻进去继续睡。 他喊了声:“沈栀栀。” “嗯?”沈栀栀扭头。 “你适才下楼......真是担心我有事?” 沈栀栀愣了愣,觉得他的问题实在奇怪得很。她若是回答只随口说说配合他演戏而已,裴奸臣肯定又得生气。 这人最近娇娇气气的,听不得半点不好。 她索性点头:“当然担心啊。” 裴沅祯听后,唇角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朝她招了招手。 “做什么?” “你既然关心我,不问问我的伤吗?” “哎呀,倒忘记这个了。”沈栀栀放下被褥连忙走过去:“你是不是又动着伤口了?” 裴沅祯“嗯”了声,在椅子上坐下来。 沈栀栀解开他的衣扣,才脱掉外袍,就看见里头的纱布洇出鲜红的血来。 “兴许是伤口裂开了。”沈栀栀想想就疼:“不说只是水匪吗?有侍卫在你凑什么热闹?你这伤口总是这么结痂又裂开,以后发脓了怎么办?” “以后不会了。” “现在在路上寻大夫不方便,可得注意些。” “好。” 解好衣衫,沈栀栀跑去拿药箱。 “胳膊抬起来。” “嗯。” “抬高些。” “好。” 沈栀栀帮他解开纱布,忙里抽空打量了下裴沅祯。 真是奇怪了! 裴奸臣这会儿看起来,居然...... 有点乖? 第 60 章 有了昨夜的变故, 沈栀栀后半夜睡得不大好,次日起得迟了些。 她睁开眼,下意识往床榻看去,那里已经空荡荡了。 沈栀栀起床将被褥叠好抱进柜中, 又齐齐整整拾掇了遍, 才出门问侍卫:“二爷呢?” “二爷在楼下用早膳, ”侍卫说:“二爷交代,若是沈姑娘醒了就下楼去寻他。” “好。”沈栀栀点头。 . 楼下,裴沅祯与方冀坐在船舱里喝茶。船上条件简陋,没什么精致的茶盏,两人面前一人摆了只碗。 沈栀栀进门时, 是方冀先看见她。 他“嚯”了一声,对裴沅祯道:“嫂嫂过来寻肖大哥了。” 裴沅祯转头, 见沈栀栀一身浅紫衣裙配着件白色斗篷,兜帽几乎盖住了整个脑袋,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 他招手:“过来。” 沈栀栀走过去, 见他们两人对坐吃茶,旁边没其他凳子,想了想,便跟裴沅祯挤在一张条凳上。 “用过早膳了?”裴沅祯问。 沈栀栀一听他这温柔的语气,就知道他又在演了。 她故作娇羞摇头:“还没,才起呢。” 裴沅祯噙着点无奈, 对方冀道:“让方兄弟笑话了。” 方冀豪爽大笑两声:“得如此娇妻,肖大哥好福气。若是小弟,也舍不得苛责嫂嫂这样的好姑娘。” 裴沅祯淡淡笑了笑,问他:“听方兄弟的意思,你还未成家?” “我走南闯北多年漂泊不定, 哪个姑娘愿嫁我?嫁了也委屈人家。” “方兄弟妄自菲薄,你是胜爷的小舅子,如此权势又岂会愁妻室?” 方冀摆摆手:“不愁,只不过我性子不喜管束。娶妻做什么,有美人相伴就好。再说了,像我们这样的整天刀头舔血过日子,有家室反而羁绊。” “此话有理。”裴沅祯举起茶碗:“方兄弟的性子实在合我意,能与方兄弟结识,是我肖某之幸。” “我也一样。”方冀端起茶碗:“我看肖大哥谈吐不俗,仪表非凡,定是个前途无量的。” 裴沅祯笑:“还得方兄弟在胜爷面前多提拔才是。” 闻言,方冀停下:“肖大哥的意思是?” 裴沅祯说:“胜爷这样的英雄人物,谁人不想结交?我以往没机会,可如今与方兄弟结缘,自然也不想错过。” “爽快!”方冀笑道:“平日那些讨好我的,嘴上不说但私心里都想通过我巴结胜爷。不想,肖大哥如此光明磊落。肖大哥昨日以命相救,即便你不说,我也会代你在胜爷面前美言。只不过......” “不过什么?” “胜爷此人行事低调,要见他得等时机。”方冀说:“肖大哥此去荆城若是不急着回,倒是可以在荆城多待些时日。” “实不相瞒。”他说:“你们这次送去的家具正是我妹妹的嫁妆。” “哦?” “我二妹即将嫁给胜爷做继室,下个月初的日子,若是肖大哥不急到可以留下来等些时日,届时也一并吃个喜酒。” 裴沅祯笑:“原来是新舅爷,恭喜恭喜。” “嗐!”方冀摆手:“我跟随胜爷多年,与胜爷算是生死之交。如今身份突然转变,居然成了他小舅子,说起来还有些不大习惯。”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一声轻微的咕噜响声。 裴沅祯和方冀皆是一怔,默契地朝沈栀栀看过来。 沈栀栀羞赧,她哀怨地对上裴沅祯的视线:“你只顾与旁人说话,我还没吃早饭呢。” 裴沅祯错愕。 方冀哈哈大笑。 . 过不久,裴沅祯吩咐小厮去端早饭,然后领着沈栀栀上楼。 进了屋子,裴沅祯突然转身似笑非笑看她。 “做得不错。”他说。 ? 沈栀栀懵。 “以后去了荆城,你继续这么当‘肖夫人’,只管在我身边骄纵就是。” 适才的话题不宜再聊下去,点到为止即可。方冀走南闯北多年,且是胜爷的左膀右臂,城府又岂像表面这般简单? 此前,他故意在他面前做出矜持和鲁莽的矛盾之举,便也是虚虚实实地打消方冀的疑虑。 眼下看来算是有所成效。 当然,还有一部分功劳要归于沈栀栀。一个带着家室的男人,正如方冀所说是有羁绊之人。 如此,也更值得信赖几分。 没多久,小厮端早膳进来,除了沈栀栀的,还有裴沅祯的药膳。 裴沅祯盯着药膳若有所思片刻,吩咐小厮道:“以后药膳里再加一味黄芩。” “黄芩?” 沈栀栀此前听尤冰倩说过黄芩,她记得这是一味安胎药啊。 她悄悄打量裴沅祯的腹部:“你要喝安胎药?” 裴沅祯脸黑:“黄芩除了安胎,还有止血清火之功效。” “不过......”他不紧不慢道:“你倒是说对了,我加这味黄芩确实是用来安胎的。但不是给我安胎,而是给你。” “给我安胎?” 沈栀栀先是震惊了下,随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肚子:“我何时怀上了?” 瞧她傻愣愣的模样,裴沅祯无奈。 他转头嘱咐小厮:“我受伤之事需保密,但在船上每日煎药难免引人起疑。放一味黄芩在药膳里不打紧,以后若是有人问起药膳的事,尽管说是给夫人安胎用的。” 沈栀栀听了暗暗松口气,原来裴沅祯是想借她的名义养伤。 法子倒是不错,就是...... 她心情复杂了会,问:“那我是不是还得装孕吐?那多累人啊,整天呕来呕去的。” 裴沅祯莞尔。 “无需装孕吐,这样就好,当然......你还可以再娇气些。” “......” 沈栀栀愁了愁,说:“若是旁人问起几个月了,我怎么回答?” “就说......”裴沅祯视线在她腹部扫了眼:“就说三个月。” “哦,可我没怀过孕呢,若是旁人问是何感受,孩子有没有踢肚子,我怎么回答?” “就说没踢。平日嗜睡,喜甜,易心浮气躁,恶心头晕。” 沈栀栀古怪看他:“你也没怀过,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医书。” “哦。” 看过医书就能记住这么多,这裴奸臣看得还挺认真。 沈栀栀心想。 . 行船的第三日,天气极好,江风徐徐,阳光明媚。 沈栀栀吃过早饭后,搬了把椅子出门晒太阳。 那厢,刘淳抱着把剑从楼梯拐上来,见了她立即冲过来。 “你怀孕了怎么还搬椅子?”他忙接过椅子。 沈栀栀惊讶:“怎么连你也知道?” “知道啊,船上的人都知道。”刘淳说:“肖夫人还是注意些,以后别干这样的活了,万一磕着碰着后悔都来不及。” 他把椅子摆好,请沈栀栀坐下,然后自来熟地站在一旁说话。 “我四姐去年嫁了人,今年初诊出身孕。她跟你一样觉得自己年轻身子骨健壮便不当心,谁曾想走路时滑了一跤。据她说也没哪儿疼,可回去后就见红了。她得知孩子没了,难过得不行,哭着喊着拿剪子戳死自己去陪我那未出世的小外甥。我娘劝了她许久,她家中婆母也劝了许久,这才好些。后来调理了几个月,今年秋又怀上一个,她再不敢出门了,放话说孩子没落地就不踏出屋门半步。” 刘淳说:“这事你要引以为戒啊。” 沈栀栀呆呆地望了望他:“你怎么比我还能唠叨,一说就说这么多。” 刘淳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家中全是姐妹没一个兄弟,她们整日叽叽喳喳比我更啰嗦。” 沈栀栀问:“你家中多少姐妹?” “姐姐六个,妹妹三个。” 沈栀栀惊讶:“都是你娘生的?” “不只我娘,还有姨娘她们。” “哦。” 两人闲着没事,边晒太阳边东拉西扯...... “我见你抱着的这把剑挺好看啊,你还学过武?” 刘淳点头:“学过啊,我三岁就会舞剑了,我师父还夸我是个武学奇才,平日以一抵百不是问题。” “真的假的?”沈栀栀一脸怀疑:“你这么厉害,那前天晚上为何连水匪都不敢打?” “谁说我不敢了?” “我看见你腿打颤了。” “......” 刘淳脸红了红:“我不是不敢,而是......” “是什么?” “我的剑出鞘就要见血的,我晕血。” “!!!” 沈栀栀面色荒唐,不可思议。 她问:“大半夜,即便有血也看不清楚,你也怕?” “我鼻子灵,闻到血就晕。” “那万一敌人来杀你了怎么办?你不还手吗?” “还,但我只守不攻,能不见血就不见血。” “若万一见血了呢?” “万一啊......”刘淳想了想:“目前还没遇到,不知道呐。” 沈栀栀又说:“你既然武功这么好,为何还要出来经商?去当护卫啊,护卫很挣钱的。” “我也想啊,我的愿望就是去闯荡江湖当第一剑客,但我爹说闯江湖没前途不让我去。” “......” 沈栀栀慢吞吞点头:“你爹说得对。不过你可以去京城闯一闯,回头当个护卫统领什么的,不仅威风还能有很多月奉......” 天气明媚,两人在船头一坐一站。又都是话痨,话痨遇话痨,越聊越欢快。 裴沅祯在屋子里看书,并未刻意去听,却也听了一耳朵。 从窗户瞧出去,恰好能看见十六七的少男少女在阳光下青春活泼,美好如画。 而刘淳看沈栀栀时,眼睛明亮,笑容灿烂,面容还隐隐含羞。 裴沅祯面色沉了沉。 须臾,他重重咳嗽。 外头,沈栀栀聊得尽兴,没听见。 “你也别经商了,”她说:“你经商容易被人骗,还不如去当护卫。” 刘淳脸一红,问:“我看起来很傻吗?” 还用看起来? 很明显啊。 沈栀栀心说。 刘淳道:“我爹跟大伯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让我出来历练历练。大伯说肖二爷非池中之物,让我跟着好生学。” “你大伯很有眼光啊,不过......” “咳咳——” 那边,裴沅祯喊了声:“沈倾城!” 沈栀栀停下来,扭头望过去:“怎么了?” “进来研墨。” “能让小厮代劳吗?” 沈栀栀晒太阳晒得舒服,而且在船上闷了两天,难得有人说说话,她不想这么快回去。 小厮就在门口,闻言殷切进去,然而才跨进门槛,就被裴沅祯沉脸撵出来。 “不能!”裴沅祯说:“你有手有脚,为何要小厮代劳?” “......” 沈栀栀憋了憋,憋不住说:“我有手有脚,可我怀孕了啊。” “......” 第 61 章 船在江面上急行, 终于在第三日下午酉时抵达荆城。 荆城热闹繁华,是岱梁最南边的一个州郡。而且此地靠海,长年对外往来经商,街上随处可见服饰奇特的异乡人。 沈栀栀下船后目不暇接。 码头上行人纷纷, 有脚夫有商客。附近还有酒肆, 酒肆里有卖唱的歌女。 琵琶悠扬, 融在码头的喧闹中,居然一点也不违和。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走,而裴沅祯与方冀并肩在前谈事。 少顷,方冀问:“肖大哥,等卸完货, 你们有何打算?” 裴沅祯道:“早就听闻荆城热闹兴盛,难得这次与内子一同出门, 便带她逛逛。” 方冀说:“既然来了,肖大哥就好生住一段时日。若是肖大哥不嫌弃,不妨在小弟的别院暂住, 如何?” 裴沅祯听了,脚步停下来,对方冀拱手道:“方兄弟热情好客,肖某便不客气了。内子有身孕,住客栈确实不大方便,能暂住你的别院, 肖某感激不尽。” “肖大哥与我客气什么。”方冀朝沈栀栀瞥了眼,爽朗道:“肖大哥与嫂嫂尽管住下来,别院里小厮婢女应有尽有,比客栈舒适。” 沈栀栀趁机虚弱地福了福。 都怪裴沅祯,她现在是个怀孕妇人, 偶尔还得装一装弱不禁风。 方冀到荆城还有事,留了个别院的住址给裴沅祯,就告辞离去了。 等他一走,沈栀栀哀怨地问:“我是不是得一直这么装怀孕妇人?” “嗯。”裴沅祯点头。 “可这么装实在太累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她说:“反正你的伤也快好了,到时候我就假装跌倒,然后落胎。” 裴沅祯正在想事,闻言回神睨她:“为何?” 沈栀栀苦着脸:“走路慢慢吞吞,不能跑不能跳,偶尔还得虚弱一下,快憋死我了。” 裴沅祯好笑,抬手过来。 “做什么?”沈栀栀下意识偏头。 却仍是没躲过裴沅祯的魔爪,被他捏了脸颊。 沈栀栀纳闷,也不知裴奸臣最近抽了哪根筋,居然动不动喜欢捏她脸。 就这么好捏吗! 沈栀栀气! 裴沅祯捏完脸,心情愉悦地负手往前走。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附近的仓库。仓库门口,刘淳站在那指挥人把家具一件一件地往里搬。 “小心些!”他说:“这些都是贵重的家私别碰着了。” 见裴沅祯和沈栀栀过来,他赶忙跑过来:“肖二爷,我按您吩咐让人把货卸在这。” 裴沅祯点头:“货物清点好,明日你派人去请方府管家来验收。” “好。” 裴沅祯又道:“这些家私贵重,今晚你带人在此守夜,明日交货后我再派人送你回容县。” “肖二爷,我......”刘淳期期艾艾说:“我能不能不这么快回去?” 裴沅祯睇他。 刘淳看了看沈栀栀:“我也想在荆城玩,你们带上我如何?” 他举手:“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听话不乱跑,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就是别让我回去行不行?” “我平日难得出门,家里父母都拘着我,若不是看我十六七了一事无成,兴许还会继续拘我在家中呢。” 裴沅祯却是问沈栀栀:“你觉得如何?” “啊?”沈栀栀不解:“为何要问我?” 裴沅祯淡瞥了她片刻,转头对刘淳道:“先守好今晚,待明日我修书一封问问你父亲和你伯父。” “哎好!”刘淳高兴:“只要是跟着你,我大伯肯定准许。” 嘱咐好刘淳,裴沅祯带沈栀栀上了马车。 沈栀栀问:“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 “去方冀的别院,今日好好歇息,明日再做打算。” 沈栀栀又问:“我们要在这待多久?” “兴许要半个月。” 说完,裴沅祯似是倦怠,阖眼靠着车壁打盹。 . 方冀的别院就在城东巷子里,据仆从说方冀在荆城有许多产业,像这样的别院就有十几处,每处皆配了许多小厮婢女。 而且,这些别院是用来金屋藏骄的。 方冀未娶妻,走南闯北遇美人无数,若碰见喜欢的就带回来养在别院。 裴沅祯他们住的这一处原先也是备给美人住的,只不过方冀暂时还未寻到合适的人进来。 沈栀栀听了暗暗咋舌,跟在裴沅祯身后悄悄道:“难怪这位方爷能跟你成为好友,你们是同道中人。”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裴沅祯挑眉。 “难道不是吗?”沈栀栀说:“你们爱好相似,都喜欢在院子里养美人。” 京城裴府储玉院至今还有十几个美人呢。 裴沅祯听后,眼眸微眯,缓缓问:“你不喜欢我养美人?” 沈栀栀道:“没有不喜,就是觉得那些美人可怜罢了。跟方爷院里的美人一样,一辈子关在个笼子里,多无趣啊。” “啰嗦这么多做什么,”裴沅祯说:“你就是不喜。” ? 沈栀栀懵。 这话从何说起? 见裴沅祯说完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无语地撇撇嘴。 这裴奸臣,越发神神叨叨了。 . 他们在别院歇了两日,第三天才见到方冀。 跟在船上见到的胡子拉杂的方冀相比,在荆城的方冀仪表堂堂得差点令沈栀栀认不出来。 他凤眸漆黑,剑眉斜立,不笑的时候显得严肃,若笑起来却有一股江湖儿郎的豪爽。 此时此刻,方冀身姿颀长地立在堂屋中央。 见裴沅祯与沈栀栀过来,他笑呵呵道:“惭愧,回来后没能好生接待肖大哥,不知在此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裴沅祯说:“我与内子叨扰方兄弟,理应我们惭愧才是。” “哎,我们兄弟不说见外话。我正好今日得空,带你们去荆城逛逛。” 说着,方冀带裴沅祯和沈栀栀出了门。 荆城热闹,而最热闹的要数荆城的赌庄。 荆城赌庄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赌庄不受官府管制,能光明正大地开在闹市。 而且,这里什么都能下注! 一只手、一把刀、项上人头、地契铺子,哪怕自家妻儿都能在这找到买主。 沈栀栀才进门,就见室内乱哄哄,还听见小儿鬼哭狼嚎。 “爹!求你别把我卖了,我不想跟他走!” 沈栀栀寻着哭声看过去,是个年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她抱着她爹爹的腿不肯放,而身后有个人一直拉她。 “小姑娘,你爹把你输给我,你就是我的。跟爷回去,保准让你吃香喝辣。” 拉她的是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年纪,面容猥琐。 “我不走!我不走!”那小姑娘哭得嘶声力竭:“爹!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不要我啊!” “赖六!”那人扯了两下不耐烦:“你闺女死活不肯跟我走,你说句话!” 那小姑娘的爹爹一脸痛苦愧疚,却不得不狠心扒开女儿的手:“爹没用,爹养不起你了,你跟他走吧!” “啊不要!爹求你别把我卖给他!” 小姑娘被那人一把扛起来,惊恐地挣扎。 沈栀栀从周围人群的议论中,明白过来这小姑娘是被她爹爹下注输给别人了。而且那人有娈童癖,以狎弄女童为乐。 却观周围人的反应,似乎这种事经常发生,见怪不怪。 沈栀栀看得气愤,问:“怎么能这样?官府不管吗?” 方冀听了这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隐隐几分猖狂:“嫂嫂,这里是荆城,荆城是胜爷的地方,官府可管不着,也不敢管。” 裴沅祯眸色淡淡,并未说话。 “肖大哥,”方冀又说:“走,带你们去二楼看看,上面更精彩。” 裴沅祯点头,抬脚走了两步却见沈栀栀不肯动。 “愣着做什么?”他问。 “肖策,”沈栀栀咬了咬唇,迟疑问:“能救救那个小女孩吗?” 裴沅祯静默,没说话。 沈栀栀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先不说她自己没能力救,就说救下这小姑娘后又该如何安置? 兴许,还会给裴沅祯带来麻烦,毕竟他是化名来荆城查案的。 可不知为何,见到这个小姑娘绝望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十二岁时,独自走了几十里去卖身为仆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曾绝望过。 “肖策,”沈栀栀恳求:“我想救,你能不能帮帮我?” 这时,周围有人开口:“夫人,你太心善了。你恐怕不清楚,这样的事天天有,今天是这个小姑娘,明天是别的人。” 沈栀栀倔强:“明天是谁以后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看见了若是袖手旁观,我恐怕回去睡不好觉了。” 她眸子清澈,像一片纯净的湖。这么仰着脸,希冀地望着他。 裴沅祯默了默,看向一旁的方冀,无奈道:“内子心善,还请方兄弟帮个忙。” 方冀看了眼沈栀栀,了然笑笑,然后挥手叫来个人。 “你去,就说我要那小姑娘。” 那护卫去了,也不知跟那两人说了什么,他们点头哈腰地看过来,远远地朝方冀拱手行礼。 小姑娘被护卫带过来,起初还惧怕得浑身颤抖,但听到是沈栀栀要她时,顿时躲在沈栀栀身后失声哭起来。 沈栀栀救了人,心里松了口气,随即也内疚起来。 她悄悄看向裴沅祯,裴沅祯已经转身跟方冀上楼。 沈栀栀蹲下对那小姑娘简单安抚了几句,派人将她送回别院,然后小跑跟上去。 她扯住裴沅祯的袖子。 裴沅祯扭头,不解看她。 “谢谢你。”沈栀栀无声做了个口型。 她抿唇笑,轻晃他的袖摆,像只得逞而狡黠的猫。 裴沅祯垂眼,视线落在她莹白的手指上,勾了勾唇。 第 62 章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上到二楼, 正如方冀所说,二楼“更精彩”也更热闹。 一上楼就听见一阵又一阵地高呼,而且颇齐整规律。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沈栀栀寻着声音望过去。宽敞的大厅中央有一处高台,高台四周立着粗壮的木柱, 而木柱旁围着像网一样的铁笼。 其中, 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笼子里扭打成一团。两人似乎打了许久体力不支, 皆滚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周围男男女女坐在高矮不一的条凳上,个个目露精光,热血沸腾。 沈栀栀不解:“那是在做什么?” 方冀说:“这叫相搏,是这里最受欢迎的节目。只要有勇气和胆量,谁人都可以去高台上较量, 旁人会对其下注,若是打赢了, 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 沈栀栀见那两人已经各自打得头破血流,不禁问:“就不怕打死人吗?” 方冀笑了:“敢上高台的,就是要钱不要命的, 生死不论。” 他又说:“若是将对方打死,赢的钱会更多。所以,这里每天都要打死一两个人。” 听到这些话,再看周围各样兴奋的面孔,沈栀栀只觉恍惚而陌生。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吵闹又冷酷无情的世界,几乎令人窒息。 沈栀栀捂着胸口, 尝试呼吸新鲜空气,可周围人太多,到处弥漫着一股腐烂发霉的气味。 裴沅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转头轻声问:“怎么了?” “难受。”她说。 裴沅祯抬手扶住她胳膊。 方冀也看过来:“嫂嫂怎么了?” 裴沅祯笑道:“许是身子不适。” “哦。”方冀恍然:“瞧我,倒是忘了嫂嫂还有身孕, 见不得这些血腥残暴的事。” 他面上几分愧疚,说:“不然我带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裴沅祯谢过他:“出门时见方兄弟推却了许多事,想来私下很忙。既如此方兄弟不必见外,你只管去忙,我带内子回去歇息。” 方冀忖了片刻,点头:“好,择日我再好生宴请肖大哥和嫂嫂。” 裴沅祯颔首。 . 出了门口,沈栀栀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她问:“我们现在回别院?” “你不是身子不适?”裴沅祯说:“既如此,先回去歇息。” “也没有不适,就是觉得里头太闷透不过来气。” 裴沅祯静默看了她一会,眸色轻柔。 沈栀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怎么。”裴沅祯道:“走,带你去酒楼吃些好吃的。” 说起这个,沈栀栀来了点精神:“我听别院的小厮说鸡汤氽海蚌是荆城最出名的菜,那我们去尝尝?” 裴沅祯勾唇,抬手捏她脸:“馋猫,依你便是。” “......” 依就依,又捏她做什么! 没过多久,两人乘马车来到荆城最奢华的一家酒楼。 酒楼装潢别具特色,许是跟此地有许多异国商人有关,酒楼大堂里也装饰了许多异国的东西。 比如砗磲镶嵌的挂画,又比如印有希腊神的巨型屏风。 两人一下马车,就有跑堂迎上来:“客官里面请,在大堂还是去雅间?” 郝侍卫跟在后头,问:“我家爷用雅间,准备个上好的雅间来。” “哎哎哎,雅间有,后院请。” 酒楼颇大,出了大堂后面连着一片荷池,此时是冬季,池里凋零着几根荷茎。 九曲游廊建于池上,四面八方连着亭台楼阁,而楼阁之上便是雅间了。 沈栀栀边走边到处打量,这里的建筑还真是别致,连经营的特色也与众不同,至少她从未见过这么雅致又热闹的地方。 穿过游廊时,见池中央有个开阔的凉亭,那里有一群穿着艳丽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旁边坐着几人奏乐。 亭中不设帷幔,八方食客皆可欣赏歌舞。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到了一处阁楼雅间,从楼上的窗户望出去,能俯瞰整个莲池景致,还能瞧见亭中央的舞姬们。 “我喜欢这里。”她说:“比那个什么赌庄好几千几万倍。” 裴沅祯正在饮茶,闻言,浅笑瞥了她一眼。 离用膳还早,跑堂先送了几盘糕点进来。 沈栀栀端着一盘坐去窗下,边赏歌舞边吃。而裴沅祯阖眼靠在椅子上,手指随着舞曲不徐不疾地轻敲扶手。 似在听曲,又似在思忖事情。 没过一会儿,外头传来阵喧闹,是隔壁雅间来人了。 “对了,下个月初胜爷娶妻,你们知道吗?” “全荆城都知道啊,据说娶的是方爷的妹妹。方爷我倒是见过几次,方爷的妹妹是何人?” “我此前见过一次,这女子也是个厉害人物。听说跟在胜爷身边许多年了。而且......”那人压低了些声音,语气暧昧:“胜爷前头夫人还在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嘿嘿......现在前头夫人没了,可不正好名正言顺娶进门吗?” “胜爷这次娶妻排场可不一般啊,我前两日见码头上停的船,全是方家从各地运来的嫁妆。绫罗绸缎,珠宝玉石、红木家私,皆是难得的好货。” “你也不看看是谁人娶妻,这是胜爷。北边京城有皇帝,南边荆城有胜爷。胜爷就是荆城的天,即便娶继室也跟皇帝册封继后一样。” 隔壁雅间里,几人哈哈笑。 裴沅祯缓缓睁眼,静默听着。 “在咱们荆城胜爷说了算。有胜爷罩着,咱们能光明正大出海跟真腊做买卖。如若不然,官府追究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提官府做什么?别说荆城的官,就是整个岱梁的官也得给胜爷面子,有胜爷在,谁人还敢动我们不成?” “这次胜爷娶妻兄弟们都孝敬上去了,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一见胜爷。” “这就别想了,我们是什么人,胜爷的座上宾岂会简单?来来,吃酒吃酒!” 裴沅祯招手喊郝侍卫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然后郝侍卫出门了。 沈栀栀闲闲地吃着糕点,不知他吩咐人去做什么。 过了会,郝侍卫回来,对裴沅祯道:“爷,属下去打听了。这个胜爷在荆城权势极大,也很神秘,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而胜爷本名叫什么也没人知晓,大家都只知道他是胜爷。” 裴沅祯若有所思。 没人见过,却人人闻名。 还真有意思! . 用过午膳后,沈栀栀还惦记着上午救的那个小姑娘,想回去看看。 裴沅祯带沈栀栀出了酒楼。 然而才上马车没一会儿,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上来。 整个车身晃了晃。 裴沅祯掀眼:“发生了何事?” “回二爷,”外头,车夫说:“街上有人闹事。” 车夫话落,就听得一阵叱喝:“不长眼的狗东西!居然敢来我们这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沈栀栀诧异,还以为有人胆大包天骂裴沅祯,她悄悄掀帘去瞧。 却看见马车旁躺着个人。 他衣袍华丽看着是个有钱的贵公子,可此时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贵公子身边围着几个身形彪壮的男人,像是打手。 其中一个打手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看清楚了,这里是荆城,是胜爷的地盘,来这赌钱也敢耍赖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从怀里掏出张字据来,扯着那人的手指:“识相点就乖乖摁手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我不按!你们下套骗我输钱怂恿我借高利。我也就借了二十两,为何才一夜过去就变成了欠债一百两?你们简直是强盗所为!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那些人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一人说:“什么是高利?自然是利滚利,一个时辰十倍利钱。 想报官?正好,你去报,看官府会不会管你。老子不跟你啰嗦,你不按也得按!” 说完,打手不顾那人挣扎,一脚踩在他胳膊上,在那人尖锐的惨叫声中,拖着他的手指蘸印泥摁了上去。 摁完,他扬了扬手上的欠条:“一共一百六十两,回去准备好钱,限你三日,若是还不上......” 他猥琐地笑了笑:“就把你那新娶的美娇娘拿来抵押。” 沈栀栀看向地上那人,他匍匐在地上后悔痛哭。 许是察觉到马车上有人看热闹,那打手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恶狠狠地对上沈栀栀的眼睛。 “臭娘们,看什么?小心挖你眼睛!” 沈栀栀一缩,赶紧拉上车帘。 裴沅祯听了,脸色一沉,吩咐道:“郝靳,将他舌头拔了!” “是。” 沈栀栀还没来得及坐稳,下一刻,就听到凄厉的惨叫声,随即街上人群惊恐地大喊。 “天啊!第一次见活生生的人拔舌头!” “拔掉了!真拔掉了!” “啊!好多血!” 也有人惶恐议论:“马车上是何人?连胜爷的人都敢动?” “兴许是外地来的,不得了,他闯下大祸了!” 沈栀栀捂住耳朵,愣愣看向裴沅祯。 而裴沅祯始终阖着眼,连睫毛都未曾动半分。 很快,马车启动,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 等走了一会,裴沅祯才睁眼,见她面色些许发白,问:“身子不适?” 沈栀栀摇头,她只是想起那声惨叫,就觉得疼。 她问:“我听那些人说是胜爷的人,你把胜爷的人杀了不会有事吗?” “有什么事?” 沈栀栀一想,也是。能有什么事?他是裴沅祯,这天底下还没几个敢把他怎么样。 不过...... “我们现在不是乔装来查案嘛,会不会影响?” 裴沅祯道:“我来荆城就是要见这个胜爷,不略送点薄礼,恐怕还见不到这位。” “......” 不愧是裴奸臣! 嚣张! 太嚣张了! “这么说来,”沈栀栀说:“即便那人不骂我,你也会出手教训是吗?” “何意?” “我就问问,不然大人对我这么好,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呢。” “......” 裴沅祯似笑非笑睨她:“你觉得我对你好?” 沈栀栀点头:“就拿上午救小女孩的事来说,我原本以为希望渺茫,殊料大人还是帮我了。” 想到这,她问:“我今日救下那小女孩会不会拖累你?” 裴沅祯反问:“若是我今日不答应,你会如何?” “不如何。”沈栀栀说:“总归是我自己想救,可我没能力那是我的事,怨不得你。那你为何答应我了?” “不为何。”裴沅祯呷了口茶:“凡你所求,我自会应你。” 沈栀栀心下感动,她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车窗雕花,愧疚地问:“大人,你到底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裴沅祯动作一顿:“你不知道?” “啊?”沈栀栀茫然了下,说:“难道是因为我是你最贴心最....唔——” 后头的话没说完,嘴巴就被裴沅祯毫不客气捂住。 他面无表情:“不会说话就闭嘴!” “......哦。” 第 63 章 沈栀栀回到别院, 得知救回的小姑娘在花厅里,便与裴沅祯径直去了花厅。 才走到门口,听见里头传来像猫似的哽咽,还有人小声慌乱地哄。 “小妹妹你别哭了, 你哭了一上午又不说发生了何事, 你哭得我......再哭下去, 我也想哭了啊。”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若是不哭了我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小姑奶奶我真求你了,你眼泪怎么这么多?” 沈栀栀走进去。见刘淳抱着剑蹲在地上,而那小女孩缩在桌边,头埋进膝中。 刘淳看见她,顿时眼睛一亮:“肖夫人你总算来了, 她是谁啊?为何一直哭?” 那小女孩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怯怯又希冀地望着沈栀栀。 沈栀栀走过去,蹲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害怕,不答。 沈栀栀默了默:“我救你回来, 可我不知该将你怎么安置,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小姑娘仍旧没说话。 “你想回家吗?”沈栀栀问。 “不想。”那小姑娘忙摇头:“我娘死了,我爹天天赌钱,我回去肯定又要被他输给别人。” 她鼓起勇气扯沈栀栀衣衫:“姐姐,你能不能别送我走?” 沈栀栀转头去看裴沅祯。 裴沅祯道:“你若是不知如何安置,回头给她找一户良善的人家。” “不要!”小姑娘眼泪又掉下来:“哥哥姐姐你们不要送我走, 求你们留下阿檀,阿檀什么都会干,阿檀可以帮你们干活。我吃得很少很好养的。” 六七岁的小女孩,纯净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恐、彷徨、忐忑...... 沈栀栀拿帕子帮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不怕,姐姐不会送你走。你若想留就留, 姐姐也不怕你吃得多,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她转头不确定地问裴沅祯:“可以吗?” 随即又补充道:“我拿自己的银钱养她,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裴沅祯忖了片刻,开口:“若是在容县或荷县无碍,但此时在荆城不宜带上她。” “那怎么办?”沈栀栀着急。 裴沅祯看向一旁傻愣愣的刘淳,说:“我已修书给你伯父,这几日你暂且住在这。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在荆城这期间,得照顾好她。” “我?”刘淳指着自己,不可思议:“我从未照顾过孩子,我不会啊。” 况且他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在家都是父母和姐姐们照顾他,他哪里能肩负带孩子的重任? 刘淳为难地看向沈栀栀:“肖夫人,我真不会......” 沈栀栀却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刘淳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虽然做旁的事不行,但适才听他哄这小姑娘哄了一上午,就知是个有耐心的。 “你可以尝试一下。”她一脸鼓励地说:“我信你一定可以。” “真、真的?”刘淳高兴起来。 “嗯,真的。” . 裴沅祯当街杀了胜爷的人,这事在荆城闹得极大。第二天裴沅祯带沈栀栀出门时,听见街头巷尾到处议论纷纷。 只不过,尽管事情在荆城传了个遍,胜爷却并没派人来找他的麻烦,就连方冀也像消失了似的,连问都没过问。 接连几天,裴沅祯都带沈栀栀出门。像真的只是来荆城玩乐一样,把京城的戏楼、酒楼、赌庄、茶楼都逛了个遍。 直到第六天,裴沅祯带着沈栀栀再次出门。 “我们今天去哪?”沈栀栀问。 “去个有趣的地方。”裴沅祯在看书,头也未抬。 “什么有趣的地方?” “去了你便知。” 沈栀栀撇嘴,发觉裴沅祯这人越来越爱卖关子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裴沅祯口中说的有趣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了。 两刻钟后,她站在青楼门口,盯着裴沅祯的身影十分鄙视。 这个狗奸臣! 怎么每到一个地方就想着招妓。 急色成这样,就不能等晚上再来吗?再说了,他想来自己来就是,还带她来做什么? 沈栀栀腹诽。 那厢,青楼的小厮哈欠连天地开门。见裴沅祯一身贵气,他歉意地笑道:“客官,我们白日歇业,可否晚上再来?” 郝侍卫丢了锭银子过去:“我家爷要见你们头牌,快去准备。” 那小厮忙接住,顿时喜笑颜开:“好嘞!好嘞!小的这就去通传!” 那一锭银子有多白、多大,沈栀栀是亲眼瞧见的。暗想,裴奸臣逛青楼还真阔绰,打赏小厮出手就是银锭。 她忍不住嘀咕:“败家子!” 声音极小,却被裴沅祯听见了。 他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栀栀强颜欢笑:“青天白日的,夸大人好雅兴呢。” 裴沅祯勾了勾唇。 没过一会,青楼老鸨亲自出来迎接裴沅祯。 “哎哟哟肖二爷久等了,我们婉儿姑娘早就侯着了。” 老鸨领裴沅祯进门,穿过雕花长廊来到一处精美的小楼。 此时二楼的窗户大开,有个美人站在那毫不矜持地伸懒腰。 她声音慵懒,像是才起床:“肖二爷来这么早,我这都还没睡醒呢。” “婉儿姑娘,”老鸨站在楼下喊:“人给您带来了,可要送上去?” “不必,我下来。” 说完,她单手撑着窗沿,纵身一跳,就这么从二楼轻飘飘地跳下来了。 沈栀栀傻眼,这个青楼头牌可真有个性。 她悄悄打量过去,见她头戴紫晶冠,两缕碎发留在额边,长眉张扬地往两鬓斜飞。 分明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却在眼尾描了长长的眼线,秀气的眉间还贴了个火红的花钿。 乍一看,妖娆妩媚,而仔细看,却雌雄莫辩。 沈栀栀越看越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果然,那头牌走过来,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丫头,不认得我了?” 沈栀栀惊讶:“怎么又是你?” 这不就是名冠天下的无瑕公子,也艳冠京城的凝香馆花魁娘子,裴家老三裴沅瑾吗? “你怎么在哪都能当头牌?”沈栀栀真心疑惑。 裴沅瑾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凭实力。” 他转头看向裴沅祯,笑问:“二哥,我明明昨日才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沅祯勾唇:“除了无瑕公子,这天底下还能有谁弹得出《琅琊九天》的神韵?” 裴沅瑾音律高超,琵琶更是一绝,其自谱的《琅琊九天》曾不经意在凝香馆弹奏后,被广为流传。 后来许多人争相效仿,但天底下没人能弹出他这样的韵味。即便九分相似,但裴沅祯总能分辨得清剩余一分的差别。 是以,昨日他跟沈栀栀经过时听到这支曲,就知道是裴沅瑾来了。 裴沅瑾得意地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若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天底下知我者非二哥你莫属。” 一行人进了屋子,婢女端茶进来后又退下。 裴沅祯开口问:“你为何在这出现?” “我听说谢芩离京了,而且还秘密带人南下。”裴沅瑾说:“我担心二哥有事就跟过来了。原本早就该到的,可此前经过东陵城时.....” 他抵唇咳了咳,长眉风流:“碰见了个难得的美人,我一时迷恋便在那逗留了两天。” 裴沅瑾这人,做事风流做人也风流,到处惹情债。若是遇到难以把持的女子,哪怕天大的事都得靠边,先快活再说。 裴沅祯道:“你来迟了,我已经见过谢芩。” “见过了?”裴沅瑾诧异:“他果真是来找二哥的,在哪见的人?” “我从荷县去州府时,他带人埋伏在峡谷中,不过我早得知他来岱梁就已对他防备。” “对了,你如何知道我化名在荆城?” 裴沅瑾捏着支朱砂笔不正经地绕啊绕,用女子的声音戏说:“我是谁?我是二哥腹中肥虫,翁箐和翌景的把戏骗骗岱梁那些傻子可以,可瞒不过我。” “丫头,你说是吧?” 他把笔倏地对准沈栀栀的眉间一点,立即在皙白的额上落下一滴红,像颗美人痣。 沈栀栀摸了下,指腹间染了些朱砂,立即瞪他。 “哎哟!不得了!” 裴沅瑾像发现什么趣事,转头对裴沅祯说:“这丫头出了趟远门,居然变得如此大胆了。” “也变得......”他故意上下慢吞吞打量沈栀栀:“变得好看了啊。” “小丫头,”他饶有兴致地问:“我二哥对你做了什么?” 沈栀栀不明白他问的是何意?但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绷着脸,不搭理他。 裴沅瑾顿时乐得像个妖精:“二哥,你这宝贝婢女着实可爱。” 裴沅祯莞尔。须臾,正色问:“你可听过荆城胜爷?” 裴沅瑾道:“原先没听过,不过昨日来了后倒是在码头听了一耳朵。据说这胜爷本事了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是这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他啧了两声:“我也挺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远在千里岱梁,居然比二哥还威风。” 裴沅祯道:“荆城的官府俨然成了摆设,人人知胜爷而不知天子。这倒是有趣。” 裴沅瑾漫不经心地扒拉着桌上的妆奁,也不知在找什么。 裴沅祯继续道:“你既然来了,那就帮我打听打听这个胜爷是何人,此人背景神秘,行踪也神秘,却人人广传畏惧。” 他神色淡淡,却藏着股势在必得的狠厉:“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 闻言,裴沅瑾笑道:“好。” “找到了。” 很快,裴沅瑾从妆奁里取出个瓷瓶,揭开盖后,用小拇指蘸了少许。 然后伸向沈栀栀。 “裴公子要做什么?”沈栀栀不解。 “啧.....”裴沅瑾说:“我二哥也不知道心疼人,你跟着他四处奔波,瞧瞧这小嘴儿都干了。” “二哥不疼你我疼,来......”他抬起沈栀栀的下巴:“这是我秘制的口脂,只需一点点.....哎——” 他手指即将碰到沈栀栀的唇瓣时,眼前突然一空,沈栀栀被人拉了过去。 裴沅祯凉凉睨他。 裴沅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对她如何?哦.....”他眨眨眼:“二哥醋了?舍不得旁人碰你的心肝宝贝?” 他这话说得离谱,沈栀栀脸颊鼓鼓,不满道:“裴公子莫要拿奴婢开玩笑。” “哈哈哈......”裴沅瑾笑弯了腰:“丫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二哥就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他呀......” “裴沅瑾!”裴沅祯沉下脸。 “好好好。”裴沅瑾举手投降:“我不说了,你们的游戏你们自己玩吧。” 他把口脂递过去:“呐,不让别人碰你自己来总可以吧。” 裴沅祯视线落在上头,蓝色的瓷瓶,也就核桃大小。 默了默,不动声色接过。 第 64 章 半个时辰后, 裴沅祯辞别裴沅瑾,带沈栀栀离开了青楼。 “我们现在回别院吗?”上马车后,沈栀栀问。 “嗯。”裴沅祯在想事。 少顷,他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沈栀栀身上。 也没看别的, 就盯着她的唇瓣。 沈栀栀正在摆弄茶壶, 见他盯着自己, 不解地问:“怎么了?为何这么看我?” “疼不疼?” “啊?” “你的嘴唇.......”裴沅祯缓缓道:“确实有点干。” “干吗?”沈栀栀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我不觉得啊,平日也有用口脂呢。” 她动作不经意,看的人却入了心。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 他不着痕迹移开视线:“你那口脂是自己做的?” “不是,是我在铺子里买的。” “扔了吧,兴许不好。”裴沅祯说。 可沈栀栀哪里舍得扔, 蹙眉不乐意:“才不要,我花了五文钱买的。” “.......” 裴沅祯无奈, 抬手捏她:“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为何对自己这么吝啬?” 沈栀栀被他捏得莫名其妙,还有点疼。 她往后仰了仰,逃离他的魔爪:“我一个婢女要用多好的?又不是千金小姐, 有得用已经不错了。” 裴沅祯听了,些许沉默。 他问:“你是不舍得钱,还是觉得身份不配?” “都是吧。”沈栀栀说:“好的口脂怎么说都得几十文呢,有的甚至更多。我就是个婢女,用那么贵的浪费,花那个钱还不如攒回村建宅子。” 裴沅祯胸口一堵, 幽幽帮她补充:“建宅子,再嫁个如意郎君?” “.......就是这么打算。” “.......” 裴沅祯缓缓摩挲袖中的口脂,默了片刻,他招手:“过来。” “做什么?” 沈栀栀防备他又捏自己的脸,不想过去。 裴沅祯从袖中掏出小瓷瓶:“你的唇太干了, 仔细别裂出血。” 裴沅瑾的东西自然是好物,不要白不要,沈栀栀欢喜地伸手。 却不想,裴沅祯并没打算给她。 “坐过来。”他说:“我帮你涂。” “不用,我自己会。” “这里没镜子,你若是涂错了,岂不难看?” “难看就难看,我害怕别人看吗?” “你不怕我怕。” ? 沈栀栀不解。 就听裴沅祯说:“你如今的身份是肖夫人,一言一行皆与我相干,若是太难看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 但沈栀栀还是不想让他涂,先不说一个大男人帮她涂口脂像什么话,就说........ 她想起适才在青楼裴沅瑾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总有些不自在。 “不必了,我现在不觉得唇干,回去照镜子涂也一样。” 裴沅祯似笑非笑盯着她:“你害羞?” “.......谁、谁害羞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是像拆穿沈栀栀心里想什么似的,令她下不来台。 “那你抗拒什么?”裴沅祯说:“适才沅瑾给你涂为何不躲?” “我.......” 算了,不就是涂口脂吗。沈栀栀无所谓坐过去,昂起脸,大眼睛直直望着他:“你涂吧。” “.......” 裴沅祯顿了顿,吩咐:“闭上眼睛。” 这个裴奸臣还真是麻烦! 沈栀栀腹诽。 “你在骂我?”裴沅祯睨她。 “没有,我哪敢骂您啊。”沈栀栀咧嘴,讪讪一笑。 “你笑得太难看,把嘴巴闭上。” “.......” 沈栀栀不想理他了,索性闭眼,也闭嘴。 随着她长睫闭上,空气也安静下来,还萦绕着点似有若无的旖旎。 裴沅祯注视她的红唇,竟一时有些局促。 他没给女子涂过口脂,想起此前裴沅瑾用小拇指蘸了少许,便也学着小拇指蘸了少许。 然后,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固定住。 小拇指缓缓凑近沈栀栀的唇。 轻轻地,仔细地,涂抹上去。 沈栀栀的唇看着干,却特别柔软。而且还小巧,这么紧闭着时,形状宛若樱桃。 裴沅祯喉结动了动,开口道:“放松些,有的地方没涂到。” “哦。”沈栀栀也不知如何放松,索性微微张开嘴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皮肤白皙,口脂抹在上面显得格外地红,还泛着诱人的莹润光泽。 红唇微张,隐约露出里头洁白的贝齿,还有粉嫩的舌。令裴沅祯想起那句“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渐渐地,他呼吸微滞。 竟是有些后悔起来。 早知道帮她涂个口脂就这般磨人,倒不如让她自己来。 裴沅祯动作慢慢吞吞,手指轻轻压在她唇上,沿着唇珠的地方向两侧滑开。 他的指腹温热,碰着沈栀栀时,令她有些痒。 还有些酥麻。 从唇瓣酥麻至心头。 她紧闭的长睫不自在地颤了颤,小声问:“好了吗?” 裴沅祯满眼皆是那红润的唇,眸色氤氲。所幸在她睁眼时,飞快地藏起那抹遐思。 “好了。”他说,不动声色坐直。 沈栀栀也坐回自己的地方,不大敢看他。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奇怪。而且,许是心里那股酥麻作祟,令她觉得怪不好意思。 “快午时,”她没话找话说:“也不知阿檀吃饭了没。” 说起这个小姑娘,沈栀栀不禁道:“阿檀实在可怜,我昨天给她换衣裳时,见身上还有伤。听她说,她父亲酗酒好赌,喝醉后还总喜欢打她。她小腿和背上都是伤,可怜母亲早早死了家里只一个年迈的祖母,祖母却不敢忤逆她父亲,只能看着她被打。” 沈栀栀想想就觉得阿檀可怜,她问:“我以后可不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随你,那是你救回来的人。”裴沅祯视线落在书本上。 看似认真看书,然而若仔细观察,定会发现他呼吸有些混乱。 刚才涂抹口脂的画面仍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也是大人帮我啊,若是没有你,阿檀兴许还救不回来。对了.......”想到什么,沈栀栀问:“你当时拜托方爷救下阿檀,是不是欠了他人情?” 裴沅祯抬眼:“为何问这个?” 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愧疚道:“那是不是得还他?” 裴沅祯笑:“男人之间,还人情自有还人情的方式,此事你无需多虑。” “哦。” 想了想,沈栀栀凑过去对裴沅祯灿烂一笑,真诚道:“谢谢你。” 她歪着脑袋,模样俏皮,灵动的眉眼含着星光。 须臾,裴沅祯脑子里的画面一散,也笑了。 . 别院。 刘淳抱着剑百无聊赖靠在树下,目光无奈又同情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才齐他胸口的小姑娘。 “别扫了,你都扫一上午了不累吗?” 阿檀不理他,兀自扛着把扫帚扫路上的落叶。 她人小,且瘦弱,扛着偌大的竹帚姿势滑稽得很。 已经扫了一上午,她手酸得不行,可不敢停下来,也不搭理刘淳,这么缓慢地继续扫着。 刘淳见她小小的人儿却固执得很,郁闷地望了会天。 随后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扫帚:“我说的话你听不见?这会儿都午时了,你不累也得回去吃饭吧?你是肖夫人辛辛苦苦救回来的,这么拼死干活是不是想把自己累死?若是如此,你早说啊,我就不耽误这工夫了,我自己还想出去玩呢。” 阿檀低着头,一声不吭。慢慢地,单薄的肩膀颤抖起来。 “哎哎哎......你别哭啊。”刘淳头疼死了:“我不是训你,我就是实话实说,你这样......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个。呐,扫帚给你啊,你继续,我先回去吃饭了。” 他把扫帚重新塞进小姑娘手中,走了两步不放心又倒回来,蹲下。 “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做什么?这里不缺下人,无需你做这些,你回去舒舒服服歇着不好吗?” 阿檀摇头:“谢谢哥哥,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自己没用真的累死了,对不住姐姐。” “.......” “那你不扫地,不就行了吗?” “不行。”阿檀说:“姐姐救我回来,我不能吃白饭,不然姐姐会不要我的。” 刘淳错愕。 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有点心疼,小姑娘还这么点大就如此懂事了。 “谁说你吃白饭了?你若是觉得愧疚......”刘淳绞尽脑汁想了想:“这样啊,我身边缺个丫鬟,你当我丫鬟啊,我给你月钱。你有月钱了就不用吃白饭了。” “真的?”阿檀抬脸。 “昂,”刘淳点头:“哥哥我有的是钱,就缺个小丫鬟。” “哥哥让我做什么?”阿檀问:“我洗衣做饭扫地割草都会。” “这些都不用做,你就.......”刘淳停了下:“就帮我养花吧。” “养花?” “嗯......”刘淳随手指着路边一棵野草:“我觉得这个挺别致,你一会用铁锹帮我挖回去,再找个小盆栽好,放我屋子天天养就行。” 阿檀大眼睛愣愣的:“哥哥,这个不是花,是草。” “.......我当然知道。”刘淳说;“我把它当兰草养不行吗?” “反正你不准把它养死了,否则扣你工钱。”说完,他吩咐:“好了,你现在是我的小丫鬟,你得听我的话。回去吧,先去用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养花。” . 沈栀栀回到别院时,就见阿檀乖乖坐在花厅里用午膳,对面还坐着刘淳。两人也不知饿了多久,吃得狼吞虎咽。 见她来了,刘淳忙里抽空给她打了个招呼。 倒是阿檀,立即放下碗,规规矩矩站起来。 沈栀栀稀奇得很。 阿檀胆怯,这几天连人都不大敢见,更遑论坐饭厅里吃饭了。 “阿檀吃午饭啊。” 沈栀栀笑着过去,瞥了眼她的碗,暗自惊讶。 此前给她饭吃,小姑娘只吃几口就说饱了,不敢多吃。竟不想,今日居然吃了一大半。 “不必拘束。”沈栀栀说:“你继续吃吧,姐姐过来看看你,姐姐也得回去吃饭了。” 说完,她准备走,阿檀悄悄拉住她。 “姐姐。”她忐忑地扯着沈栀栀的衣摆,小声问:“我可以当哥哥的婢女吗?” “哪个哥哥?” 阿檀指向刘淳,说:“哥哥说,让我当他的婢女就给我钱,我有钱了就不用姐姐养了。” 沈栀栀听得酸楚,转头怒瞪刘淳:“刘公子,她还这么小,你居然要她当婢女,你良心不会疼吗?” 刘淳一口饭噎在喉中,无辜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飞快咽下饭,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阿檀扫了一上午的地,就怕吃白饭你把她撵出门。我这不是........” “所以你就让她当婢女?她还这么小能做什么?” 阿檀小声道:“姐姐,我什么都能做,劈柴做饭洗衣都会的。” 刘淳说:“虽然如此,我也用不着她劈柴做饭啊。” “可洗衣也不行。”沈栀栀说:“她瘦胳膊瘦腿的,大冬天洗衣多冷啊。” “我也不让她洗衣。”刘淳委屈:“我就让她帮我养养花,一个月给她二两银子不行么?” “二两?” 沈栀栀惊讶,很想问还缺养花的吗?她也可以啊。 她咽了咽喉咙,缓缓看向阿檀,然后蹲下去。 “阿檀,这活可以干。”她说:“虽然姐姐有钱,姐姐也会养你,可你总归要长大啊。趁现在攒点钱也好,以后长大了给自己建宅子。嗯?” 阿檀不懂为何要建宅子,但既然姐姐同意她这么做,她高兴地点头。 第 65 章 裴沅祯逛了几天荆城后就再没出过门, 安安静静地待在别院里,偶尔看看书,偶尔下下棋。 沈栀栀闲得无聊,索性去看阿檀种花。 当她得知刘淳将一盆野草当成兰草来养还每月给二两月钱时, 看刘淳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还有些同情。 回去后, 她悄悄对裴沅祯说:“刘公子脑袋兴许有些毛病,可惜了。” 裴沅祯莞尔:“可惜什么?” “刘公子长得白净好看,假假也是个一表人才的男子,没想到.....实在可惜了啊。” 裴沅祯的笑扬到一半,又缓缓收回来:“因为他好看, 你觉得可惜?” “难道不可惜吗?” 沈栀栀不懂这话有什么问题。 就是因为人长得好看,但脑子却傻才觉得可惜啊。 她嘀咕道:“回头我还是再劝劝他吧, 别经商了,说不准以后家财都给旁人骗光了。” “......” 少顷,郝侍卫敲门进来, 手里拿着封信:“爷,这是裴三爷派人送来的。” 裴沅祯接过,拆开来一目十行看过,眼眸微眯。 郝侍卫道:“裴三爷还派人带了句话过来。” “什么话?” “胜爷婚宴,谢芩是座上宾。” 裴沅祯动作顿了顿。 等郝侍卫出门,沈栀栀问:“是不是要发生大事了?” 裴沅祯抬眼:“为何这么问?” “我也不知为何......”沈栀栀说:“我总有些不踏实, 自从来了荆城,听说胜爷这样那样的事,就觉得这个胜爷应该是个厉害人物。” “所以......”裴沅祯慢条斯理问:“你在担心我?” ? 她在担心她自己呢,万一胜爷真的很厉害,自己小命可就没了。 不过不能这么说, 她点头道:“当然,我也担心你啊,咱俩来荆城人生地不熟,得小心些。” 裴沅祯眸子顿生柔情:“过来。” 又来! 沈栀栀挪脚过去,索性主动把脸凑给他捏。 却不想,这回裴沅祯没捏她的脸,而是曲指刮了下她的鼻尖。 这个动作很亲密,像长辈对待乖巧的孩子,也像......狗大人得她欢心时,她会点一点它鼻尖。 沈栀栀愣了愣,心下觉着些许微妙。 尤其是裴沅祯还柔情似水地看着她时,她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一时令她分不清。 “你、你做什么?”沈栀栀脸颊鼓鼓望着他。 “为何担心我?”裴沅祯却是反问。 “当然是因为......” 还没等她说出口,裴沅祯又突然打住:“算了,你不必说。” “......” “总之你不必担心,”他说:“荆城之事我自有谋划。” . 沈栀栀也不知裴沅祯有何谋划,当晚她在地铺上睡着时,迷迷糊糊听见点动静。 掀眼瞧了瞧,见裴沅祯换了身黑衣走出内室。他像是知道她已醒来,出门前扭头说了句:“你继续睡。” 然后转身没入黑暗中。 沈栀栀没管,翻了个身继续睡。 次日醒来,裴沅祯还没回。 沈栀栀跟刘淳和阿檀坐在小厅里用早膳。 后日便是胜爷成婚的日子,刘淳这两日出门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消息,一上午都在说婚宴的事。 “我四姐嫁人的时候,是我背她出门的。”他说:“那时候有许多宾客热闹极了,周围人都在欢呼恭喜。我正难过呢,那些人跟我说恭喜,我很生气。” “后来上花轿,我对四姐夫说‘你若是对她不好,我明儿再去背回来’。我也不知这话说了有什么错,结果被我爹爹当头拍了一脑瓜,我真是气死了。” 阿檀小声笑。 “你笑我做什么?”刘淳说:“你以后嫁人......算了,你还小不能说这个。” 他一口包子咽下去,转头问沈栀栀:“肖夫人,你成亲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热闹?” “啊?”沈栀栀正在喝汤,差点呛着。 她尴尬地看了看外边站着的侍卫,硬着头皮吹牛:“那当然,二爷有钱,娶我的时候排场可大了。” “有多大?” “大概......犹如公主出嫁。” 刘淳:“哇——” 阿檀:“哇——” 门口的几个侍卫嘴角抽抽。 这厢,几人越说越欢快,沈栀栀只管吹,阿檀负责哇,刘淳负责崇拜。主要是崇拜裴沅祯有钱有本事。 没过多久,小厮跑过来:“夫人,您快回去吧,爷找你有事。” 爷? 哦,应该是裴沅祯回来了。 沈栀栀立即放下碗,对刘淳和阿檀道:“你们慢慢吃,我去服侍二爷。” 她跟着小厮来到卧室,室外空荡荡,地面上的铺盖早已经被沈栀栀卷起来放进柜子里。 沈栀栀径直走进内室,却没看见裴沅祯。 她小声喊:“肖策?肖......” “我在这。” 沈栀栀转头,这才在柜子旁看见他。 他整个人靠着墙,一手扯着纱布,嘴咬着另一头,笨拙地包扎伤口。 “这个怎么打结?”他问。 沈栀栀诧异:“你喊我回来就是要我打结的?” 侍卫不会? 即便侍卫不会,小厮也会啊。 裴沅祯眸子幽幽,不想解释。 “愣着做什么,过来。” “哦。” 沈栀栀忙走过去搭把手。纱布上洇了些鲜红的血出来,她蹙眉:“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嗯。” “我看看。” “嗯。” “你坐下来,这么站着我够不着。”沈栀栀拉他去旁边的椅子坐下,裴沅祯也乖乖跟她过去。 沈栀栀问:“你昨晚是不是去跟人打架了?怎么好端端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这语气有些像长辈斥责小孩在外头不听话似的,刚端水进来的小厮听到了,差点踉跄。 沈姑娘真是越发有“夫人”的威严了,而他们首辅大人,却无半点恼意,还老老实实答:“嗯,昨晚遇到了点麻烦。” 说完,裴沅祯冷冷瞥了眼小厮。 小厮吓得手抖,放下盆就躬身出门。 沈栀栀用帕子拧了把热水,仔细帮他擦。又问:“你昨晚去哪了?怎么一夜都没回?” “去探胜爷。” “啊?”沈栀栀好奇:“那......探到了吗?是不是长得很凶?” 裴沅祯勾唇,没说话。 他昨夜得知胜爷回荆城,便亲自去探了探。却不想得知胜爷回荆城的人还颇多,夜闯别庄的不止他一个,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个武功高强的。 两人短暂地交手了几招,各自估量对方不好缠、且不宜惊动胜爷,便默契地罢手了。 只是,裴沅祯不小心牵动了右边肩膀的伤口,裂了点血。原本想去青楼找裴沅瑾简单处理,正好跟他谈胜爷的情况。但想了想,还是先回别院。 沈栀栀继续道:“你下次得注意些,再这么裂开,伤口反反复复会留疤的,若是留疤那就丑了。” 这话也不知戳到了裴沅祯什么地方,他居然很重视:“丑?” “对啊,”沈栀栀说:“你想想,大夏天下河洗澡,旁人光膀子都好看,就你留疤可不是很丑?” 裴沅祯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 包扎好伤口后,裴沅祯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准备再次出门。 沈栀栀问:“你不歇息吗?昨夜一宿都没睡呢。” 裴沅祯停下,动作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 “别担心,我不累。” “......哦。” 沈栀栀表情麻木。 . 腊月初三,大吉日,整个荆城陷入一片热闹中。 这天,是胜爷娶继妻之日。据说胜爷十分宠爱这位继妻,成亲的排场盛大无比。 荆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聘礼可以绕三条街,撒的喜钱可以堆成山。胜爷婚宴的座上宾全部衣着金光闪闪,宴席上吃的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山珍海味。 沈栀栀在别院也听了一耳朵,对裴沅祯道:“这个胜爷可真有钱。” 裴沅祯正在看书,意味不明地睇了她一眼:“你羡慕?” 沈栀栀点头。 这么多钱啊,她当然羡慕。 却不想裴沅祯理解岔了,温声道:“不必羡慕,你以后也会有。” 沈栀栀不懂:“有什么?” 裴沅祯只是神秘含笑,不再解释。 沈栀栀也懒得追问,兀自坐一旁看自己的话本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的习俗,胜爷的婚宴设在傍晚。沈栀栀和裴沅祯拾掇好等了一整天,直到天快黑了,才有人来请。 过来请的人,既意外也不意外。 竟是多日不见的方冀。 按理说,他今日嫁妹妹,作为舅兄理应很忙才对。可他一身崭新的衣袍站在门口,见两人出门,面上依旧如往常那般热情。 “肖大哥,嫂嫂,实在抱歉。”他说:“最近忙着庄罗舍妹婚宴未能好生接待二位。” 裴沅祯还礼,仿佛当街杀胜爷的人这事也没发生过,神色从容闲适:“方兄弟客气,我与内子承蒙方兄弟照顾,在荆城过得很好。” 两人也不再多说。 方冀:“请。” 裴沅祯:“请。”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上了马车。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在城门口又停下来。 外头有人说:“还请肖二爷和肖夫人先下马车。” 沈栀栀不知怎么回事,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阖眼靠着车壁,没动。 过了会,方冀走过来:“肖大哥,是小弟疏忽,竟忘了提前跟你说了。” “什么事?” 方冀道:“胜爷的喜宴设在城外别庄,凡是去赴宴之人皆要蒙上眼睛,到了地方后才可解开。” 裴沅祯默了默:“好。” 他掀袍下了马车,沈栀栀也跟着出去。 “方兄弟,请吧。”裴沅祯闭眼。 方冀从护卫那取了条黑布,亲自帮裴沅祯蒙上。到了沈栀栀,他问:“嫂嫂是自己来,还是......” “我帮她。”裴沅祯说。 他伸手,接过黑布将沈栀栀的眼睛蒙上。 世界突然变黑,沈栀栀莫名心跳加快。她看不清了,也不知周围的景象,更不知这一去会是什么地方。 等两人蒙好眼睛时,方冀又说:“胜爷的喜宴男女分席,恐怕要委屈嫂嫂单独乘一辆马车。” 裴沅祯问:“这是何意?” 方冀笑:“男女分席,宴席自然不在一处。肖大哥放心,我定会把嫂嫂安全送达。” 沈栀栀得知要跟裴沅祯分开,心里不安,她慌忙地去扒拉裴沅祯。 下一刻,手被人握住。 裴沅祯声音温和且平静:“你只管去,别怕,有我。” 他掌心宽大,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无端地带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栀栀镇定下来,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随后,有人扶她上了辆马车。没过片刻,马车启动。 第 66 章 眼睛看不见后, 周遭的事物就变得格外清晰。 尤其是车轮吱呀的声音。 沈栀栀绞着手指细细听了会,也不知听了多久,马车停下来。 外头有人交涉。 “哪方贵客?” “方爷派人送来的。” “是,放行。” 很快, 马车又动起来, 沈栀栀提着心, 紧张地等待。 道路略微倾斜,时而弯弯绕绕,沈栀栀扶着车壁坐稳,猜想此时应是正在走山路。 一刻钟后,马车才又停下来。 这时, 有人在外头喊她:“肖夫人,下车吧。” 沈栀栀深呼吸口气, 默念“我信裴沅祯”“我信裴沅祯”,然后摸索着钻出车厢。 有人上前来帮她解开黑布,沈栀栀只觉得眼皮一松, 入目一片火光明亮。 这里是胜爷的婚宴,到处点着灯笼,有的串成一排挂在屋檐下,有的围拢在树梢间。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红。 尽管婚宴装饰得热闹繁华,可奇怪的是这里安安静静, 走路的婆子和婢女皆小心仔细,几乎不作交谈。 沈栀栀茫然转头,问:“只有我一人吗?” 来接她的婆子笑了笑:“肖夫人,你是方爷请来的贵客,自然是最早来的, 其他人还在后头。” “肖夫人请跟我来。”她说。 沈栀栀跟着她走,暗暗打量这里的环境。别庄似乎建在山上,沿着长廊皆是向上而行,隐约还能听见瀑布的声音。 穿过几道月门后,进了一处宽敞的大厅。 婆子请沈栀栀坐下来,还吩咐人上了盏茶给她,然后就出门了。 沈栀栀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知裴沅祯那边情况如何。 她独坐了会,觉得有些冷。 所幸很快陆续有其他人进来,而且皆是女客。看来方冀所说不假,胜爷的婚宴男女分席。 沈栀栀与这些人不认识,或许进来的这些人也互相不认识,各自坐了会,才拘谨地打招呼。 “我是许知州的夫人,请问你是?” “我是雁城柳家的夫人,夫君未在朝做官。” “哦,原来是雁城首富柳家啊,幸会幸会。” 有人注意到沈栀栀,见她年纪轻轻,便诧异地问:“这位又是哪家夫人?” 沈栀栀端坐整齐,她还是头一回应酬富贵夫人们,些许紧张。不过比起紧张,因为有人陪着她更是舒了口气。 她尽量端庄地回答:“我是从容县来的,夫君是容县商户肖二爷。” “哦,原来是肖夫人。” 能来胜爷婚宴上吃席的人,即便是商户那也是有能耐的商户,自然不会被人瞧不起。反而因沈栀栀年轻貌美,好几个夫人都爱跟她说话。 有人说话,沈栀栀可就不寂寞了。从吃食到首饰,再到这次胜爷娶亲的排场,大家说得热闹。 . 女眷这边勉强算其乐融融,而男眷这边却显得气氛严峻。 从裴沅祯一下马车开始,就感受到周遭看守紧密,戒备森严。 他蒙着眼,却并不受障碍,自如地钻出马车,又自如地从马车上下来。 “可以解开了吗?”他问。 方冀道:“当然,肖大哥可自行解开。” 裴沅祯抬手一挑,黑布滑落,入眼同样也是一片金碧辉煌。 他勾了勾唇:“胜爷娶亲,排场果真非同凡响。” 方冀道:“肖大哥就不问问今日来的嘉宾吗?” 裴沅祯转头:“我今日来,一是贺胜爷大喜,二是见胜爷此人,其他嘉宾与我有何相干。” 方冀大笑两声:“我果真没看错人,肖大哥胆魄异于常人。” 他说:“今日多有得罪,此前一路只是胜爷对肖大哥的考验罢了。肖大哥这边请,先稍作片刻,待我通禀胜爷,他自会见你。” 说完,方冀拱手,然后出了门。 出门后,他问护卫:“胜爷呢,在何处?” “胜爷在灵阳阁会见贵客。” “贵客?哪里来的贵客?” “听说从京城来。” 从京城来...... 方冀神色一凛,抬脚径直去灵阳阁。 . 灵阳阁。 与外头的繁华相比,这里显得十分冷清。室内只点了两盏灯,偌大的羊毛地毯铺在中央,其上放着一鼎巨大的六角香炉。 也不知香炉里燃着什么香,青烟从雕花铜盖里袅袅冒出,很快融进漆黑的夜色中。 朦胧光影下,两人对坐饮茶。 一人用茶拨轻轻将茶叶拨进碗中,提壶沿着碗边沿缓慢悬冲。边冲边轻转碗口,让茶叶一点一点地浸入水中。 热气氤氲,弥漫过他的脸,左眼下一颗痣若隐若现。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你匆匆前来,所为何事?” 另一人端坐于蒲团上,整张脸隐在黑暗中,视线落在茶碗里旋转的茶叶上。 不太客气地笑了声:“如今岱梁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在这个节骨眼娶妻,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那人放下银壶,将泡好的一碗茶递过去:“正如阁下所见,裴某娶继室。” “你难道不知杜梁志已经落在了裴沅祯手中?杜梁志手上可有咱们的把柄。” “我早就说该杀了他,是你们非要养虎为患。”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裴沅祯人在州府,我劝你还是小心行事。” “你也说了裴沅祯在州府,而这里是荆城。” “你以为荆城是你的地盘就有恃无恐?”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隐在黑暗中的人动了动,抬手端起茶碗:“州府的裴沅祯乃替身假扮。” 此话一出,对面之人顿了顿。 “消息可真?” “我查探过了,千真万确,而真的裴沅祯恐怕早已经到了荆城。” 气氛冗长沉默...... “来了又如何,荆城是我的地界,他既然乔装而来,那便休想活着回去。” “我看你是在荆城待得太久了,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谢芩!”对面之人茶盏重重一搁:“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给你三分脸。” 谢芩也沉沉放下茶碗,碗里的茶汤往外溅了一半。 “你想死便直说,若是耽误我的大业,信不信今日就送你去地下娶妻?” 对面之人正要发怒,那厢门口有护卫禀报。 “胜爷,方爷来了。” 叫胜爷的人,压下身上那股气势,缓缓起身走去门口。 他打开门,见方冀站在外头,问:“何事?” “胜爷,”方冀道:“此前跟你说的那人已经带来了。” “他什么反应?” “我蒙上他的眼睛,带他从鬼啸谷经过,那里走兽凶恶猿声鹤唳。而他却从容不迫,似乎并不害怕我们杀他。” 默了默,胜爷道:“此人要么就是胆魄过人,要么是真心想结识我们。” 方冀点头:“上次他当街杀人后,我便去查了他的底细,这人天南地北做生意,与容县刘家是故交。除了是第一次来岱梁,其他的倒没什么不妥。” 方冀往屋里瞥了眼,悄声问:“胜爷,听说京城来了贵客?” 胜爷点头:“我这会忙,你先去招呼宾客,带来的那人我晚些得空见一见。” “好。”方冀道。 方冀一走,胜爷坐回位置。 谢芩问:“你们在谈什么人?” “一个故弄玄虚、想结交我的商人。”胜爷道:“听方冀说他想在荆城开海贸,想必是看中了这里海贸的油水,故意当街杀人引我注意,此人倒是聪明。” 荆城是胜爷的地方,在这里做生意无论大小都得拜山头,然而若想开海贸那就更得胜爷亲自点头才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谢芩也清楚,他并不过问太多。 他忖了忖,嘱咐道:“今晚鱼龙混杂你切莫大意,我此来除了跟你说这个,还有一句话是他令我转达。如今他身份不便......谁——” 听到动静,谢芩提剑立即破窗飞出去。 胜爷大惊,慌忙起身走到门口问护卫:“来了什么人?” 护卫们面面相觑:“属下并不曾看见。” 胜爷脸黑。 他居然毫无所觉,而那谢芩在思考之余还能细听百步之外。 “快,立即带人去搜查,看是否混进来什么人。” “是。”护卫领命而去。 . 沈栀栀这边跟贵夫人们正说着话,就听得外头婆子和婢女们的脚步声急起来。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是护卫到处搜人的动静,夫人们渐渐停下来。 互相对望:“发生何事了?” 有个婆子进来安抚:“夫人们莫惊慌,别庄里来了几个盗贼,护院正在捉拿。” “哦,”有人说:“连胜爷的别庄都敢偷,也不知是哪个贼人如此大胆。” 其他夫人纷纷附和。 倒是沈栀栀听了,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莫不是裴沅祯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预感不好,焦灼地坐了片刻后,又有一伙护卫冲进来,问:“哪位是肖夫人?” 沈栀栀下意识一缩。 那人发现她,立即大喊:“拿下她!” 说时迟那时快,在护卫即将碰到她时,一把长剑横挡过来,将那些人逼退。 紧接着她被人拉起,轻松地带出了大厅。 “肖夫人别怕,我保护你。” 是刘淳的声音。 沈栀栀一愣,惊讶问:“你怎么在这?” “我和郝靳一直在后头悄悄跟着你啊。”刘淳说。 此时,那些护卫从厅里冲出来欲上前捉拿沈栀栀,而刘淳边提剑应对,边跟她絮絮叨叨说话。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们跟了许久,绕来绕去差点把我绕晕。” 沈栀栀被他带着这边躲一刀,那边躲一剑,心惊胆战。 “你能不能专心对付这些人再说话?” 刘淳不以为意:“放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你这么厉害,那你带我跑啊,还在这站着做什么?” “等人啊。” “等谁?” “等......哎,来了。” 沈栀栀看过去,见郝侍卫带着人快步冲过来,很快收拾了那些护卫后,对沈栀栀道:“沈姑娘,大人让属下来保护你。” “那他呢?他在哪?有危险吗?” “沈姑娘放心,大人暂时无碍。” 说着,他上前架着沈栀栀,足尖一点,把人带上了屋檐。 沈栀栀才用过一些糕点,猝不及防被他这么提着飞,差点没吐出来。 她脚下是灯如火海,人群喧嚣。而半空是......一道道银白色的东西像流星一样飞来。 沈栀栀原本还觉得挺好看的,结果身体突然被郝侍卫一甩...... 他丢开她径直飞身上前抵御箭雨。 沈栀栀:“!!!” 她被甩出去老远,茫然、慌张、恐惧......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么半空摔死时,身后斜飞来一人,稳稳当当地将她抱入怀中。 第 67 章 裴沅祯抱着她旋转了两圈, 停在屋顶上,边后退,边提剑挡住追过来的人。 沈栀栀被吓得晕乎乎,但清楚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 索性就乖乖箍着裴沅祯的劲腰, 脑袋躲在他胸口。 裴沅祯百忙之中抽空瞥了她一眼, 勾唇。 很快,郝侍卫和刘淳那边抵挡过一阵箭雨后,陆续退到了裴沅祯的身前。 但下面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将他们层层围住。 刘淳第一次见这么种场面, 担心地问:“怎么办,这么多人打也打不完。” 郝侍卫说他:“你不是还想当第一剑客吗?这就怕了?” 刘淳点头, 随即又摇头:“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我爹。怕他知道我跟这么多人打架回去后拧我耳朵。” “......” 这时,不远处飞过来一人。 他一身红衣妖冶狂放, 许是才跟人打过一场,额边两缕发丝些许凌乱。 “谢芩呢?”裴沅祯问他。 “暂时被我打跑了。”裴沅瑾说。 他长剑横在身前,睥睨下面的人,云淡风轻地说:“二哥你带你的心肝宝贝先走,我应付完这些人稍后就来。” 裴沅祯也不跟他客气,点头应“好”。随后足尖飞转, 带着沈栀栀从屋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暗夜中。 沈栀栀还没站稳就又被人提着飞起......当然这会儿不是提,是被裴沅祯抱着。 可也好不到哪去。 她双脚悬空晕头转向,周遭景象飞快后移,夜风刮过她的脸颊, 灌入衣领中。 她怕冷,索性又往裴沅祯怀里躲了躲。 “别动!” 裴沅祯被她磨得差点忍不住掉下去。 沈栀栀不敢动了,她露出半边脸看他:“我们现在去哪?” “去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暂时安全?” “嗯。”裴沅祯说:“今晚的事还未解决,我先将你安置在那,等处理完了再来接你。” “你还要走啊?” 裴沅祯抱着她翻进一座阁楼,在楼台停下。 他的俊脸浸没在盈盈月光下,像一块冷白的玉。 “我离开一会,别怕。” 沈栀栀不怕是假的,这场面她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一会怕自己被乱刀砍死,一会又怕自己被摔死。 她下意识紧紧扯着裴沅祯腰间的衣袍:“那你多久回来?” 裴沅祯见她这般,敛去身上的肃杀,眸子变得温柔。 “很担心我?”他望进她的眼睛。 沈栀栀怔了怔,点头。 她确实担心他,也担心自己被他撂下。 “放心,我不会有事。” “那你快点回来啊。”千万别把她忘在这了。 “好。”裴沅祯垂眼,拍了拍她的手:“你先松开。” 沈栀栀这才察觉自己居然还箍着他的腰没放。 她有些羞赧,立即放开他。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见到处黑漆漆,又不着痕迹地往裴沅祯挪了两步。 裴沅祯发现了,安抚说:“不能点灯,但这里暂时安全。” 沈栀栀点头:“我知道的,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吧。” “不急,等沅瑾他们回来。” 没过多久,裴沅瑾带着郝侍卫还有刘淳等人跟过来了。几人进了阁楼,皆有些喘气。 裴沅瑾道:“没想到这别庄居然藏龙卧虎,二哥,我们大意了。” “谢芩怎么知道我们在那?”裴沅祯问。 “怪我,”裴沅瑾说:“我靠得太近,竟忘了谢芩有顺风耳的本事。” 郝侍卫问:“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人?”刘淳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裴沅瑾:“什么大人?” 裴沅瑾笑他:“你个傻子,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什么肖二爷,而是当朝首辅裴沅祯裴大人。” “啊——” 刘淳满脸震惊,嘴巴张得跟鸡蛋一样大。 裴沅祯没空理他,说:“眼下身份已暴露,索性不必掩藏。” “二哥的意思是?” “今晚来参加婚宴的,有些是岱梁的官员,他们已见过我。既如此,我倒不如直接露面。” “二哥要以真实身份现身?可眼下情况复杂,且谢芩在这,他一直想置二哥于死地,定不会错过今晚的机会。” “即便不亮出身份,谢芩也早已猜到是我。” 裴沅瑾一怔。 “你留在这护她,我现在出去。”裴沅祯道。 “啧......”裴沅瑾闲闲地啧了声,转头对沈栀栀道:“丫头,你可知他说的是何意?” “二哥让我留下保护你,他却打算自己去送死,你就不说点什么?” 沈栀栀茫然,脑子里嗡嗡地,愣愣地看向裴沅祯。 问他:“你此去很危险?” 裴沅祯沉眉睨了眼裴沅瑾。 裴沅瑾敛去吊儿郎当的笑,面色也沉下来:“你别这么看我,你是我二哥,没人比你更重要,要护我也只会护你。” “我此去自有谋划,不会有事。” “你谋划什么?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除非你说出来,否则我不放心。” 裴沅祯默了默。 “罢了,”他转头对郝侍卫道:“你留下,切记寸步不离。” 郝侍卫领命:“是,属下定护好沈姑娘。” “那我呢?那我呢?” 刘淳得知眼前的人是裴沅祯,紧张又兴奋地凑过来。 “你也留下。” “是。”刘淳学郝侍卫领命:“我一定保护好肖夫.......沈姑娘。” 吩咐完,裴沅祯转身跃出阁楼,而裴沅瑾也迅速跟了上去。 . 宾客大厅里,此时嘈杂喧闹。别庄的护卫们以排查盗贼的名义将整个大厅包围,惹得人心惶惶。 今日来这赴宴的有许多是岱梁的官员,他们本就跟胜爷的关系微妙。此次赴宴也是偷偷摸摸而来,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众人坐在大厅里焦灼询问。 “方爷,到底是什么贼人?怎么抓了这么久还没抓到?” “我看不是贼人而是刺客吧?方冀你最好说清楚,别让我们不明不白地坐着干等。” “就是,胜爷这婚宴还办不办?我们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捧场,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总得让我们明白吧?” 方冀冷笑:“许知州,你这是在咒胜爷婚事不吉利?”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从州府连夜赶来自然是为恭贺胜爷新喜。可你也清楚,眼下岱梁不太平,裴首辅还在州府坐着呢,胜爷这个时候办婚宴,不是强人所难吗?” “确实,这些年我们给胜爷办了多少事?可这个时候他不知保护我们便罢了,居然还大肆娶亲,他就不怕阴沟里翻船?” 方冀怒斥:“你们这些人胆小如鼠!” “我们胆小?如今胜爷跟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方冀,你若是不把事解释清楚,要死大家一起死。” 整个别庄的护卫都出动了,如此大阵仗,居然还骗他们是抓小贼,什么小贼需要这么兴师动众? 今夜明显非比寻常,可恨胜爷竟然还将他们扣着不让走,连女眷也不许相见。 许知州是这身份最高的人,他站起身:“我夫人呢,快去将我夫人领来,这喜酒不吃也罢。” “许大人少安毋躁!” 这时,护卫们齐齐散开,一人从门外大步进来。 他长脸方正,眼眸炯炯,身形魁梧高大。只这么往大厅中央一站,倒是有几分震慑。 此人便是胜爷,他气定神闲道:“各位不必惊慌,别庄确实混进了几个毛贼,却不是因别的事,而是盗走了我最珍视的蜜蜡佛。” “真只是为盗蜜蜡佛而来?” “自然。”胜爷说:“今乃裴某人大喜,婚宴照旧进行,各位稍作歇息,宴席即刻开始。” 说完,他挥手,示意继续奏乐。 很快,厅内响起喜庆的乐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狐疑地压下焦躁情绪各自坐回去。 正在此时,一个护卫匆匆跑进来:“胜爷,外头来了一伙人说恭贺胜爷新婚。” 胜爷沉脸:“哪个没眼色的,现在才来。” “裴胜!” 大门处,人未至,先闻声。 随即,一行人恣意闯入。 众人惊讶转头看去,奏乐也渐渐停下来。 胜爷眼皮一跳,当看清走在前头那人时,瞳孔猛地一缩。 “是你——” 裴沅祯负手走进来,懒懒道:“怎么,不欢迎?” 许知州等人是见过裴沅祯的,他面容惶恐惊诧。使劲擦了擦眼睛,确定就是裴沅祯时,吓得顿时跪下来。 “裴、裴首辅!” 这一声裴首辅犹如水滴进油锅,令大厅内顿时炸开。其他人见许知州跪下,也纷纷惊骇地跪下去。 胜爷四下看了看,又不敢置信地看向裴沅祯。 “裴胜!”裴沅祯问:“不认得我了?” 若不是几日前来打探,裴沅祯竟不知荆城胜爷原来就是他裴家族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却在京城千里之外作威作福之人。 他眸色清冷,烛火下那张脸分明平静无波,却莫名令人胆寒。 裴胜浑身僵住,脸上肌肉不自觉地颤抖。心下飞快合计了会,才缓缓动作。 正要行礼时,一人从院外飞身而入。 他冷嗤:“想不到堂堂荆城胜爷听了个裴沅祯的名字就吓破了胆。” 裴胜跪到一半又顿住:“不是你说裴沅祯他已经......” 谢芩飞快打断他:“没错,我说裴沅祯人已经在州府,又岂会出现在荆城?区区一个假扮的狂徒就将各位骗住了?” “谢芩你好大的能耐。”裴沅瑾站在裴沅祯一旁:“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鹿为马意图为何?” “我倒要问你们假扮裴沅祯裴大人意图为何?”谢芩转身,对众人道:“我是谢芩,乃裴公义子,从小在裴家长大又岂会认不出裴沅祯?” 他指着裴沅祯:“这人就是假冒的!” “许大人,”他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落在许知州身上,径直问:“你才从州府赶来,你来说说,你是不是亲眼见到裴大人还有他的宠婢同在州府?” 许知州狐疑抬脸,一时弄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毕竟裴沅祯此前分明在巡视边境,却突然出现在荷县。而如今他人在州府,突然出现在荆城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清楚,无论真假,谢芩今日就是想让裴沅祯死在这里。 他心惊肉跳,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是最好的法子。眼下大家都已经暴露,裴沅祯能查到这里,说明他们离死期不远了。与其束手就擒,倒不如拼死一搏。 大不了,鱼死网破。 两相权衡,他立马道:“对对对,我亲眼看见首辅大人在州府,前几日我还跟裴首辅一同吃过酒,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这个一定是假的!”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皆松了口气。 有人高声喊:“杀了他!杀了他!” 裴沅祯冷冷扫了眼在场众人,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对裴胜道:“谢芩好计谋,你可要作考虑?” “胜爷,”谢芩从旁怂恿:“你还犹豫什么?这是假的裴沅祯。” 裴胜脊背冷汗涔涔,心下犹豫不决。 谢芩走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道:“此前不是你说即便是真的,也会让他有来无回吗?怎么?这会儿怕了?” “他......” 裴胜瞳孔放大,无声询问:果然是真的? 谢芩笑了:“如今你没有选择,胜爷,动手吧。” 裴沅瑾却是大怒,拔剑刺向谢芩:“谢芩你个白眼狼,你忘了小时候是怎么对我摇尾乞怜的吗?别以为我四叔看重你,你就把自己当成主子。” 他一剑劈过去:“若不是我裴家收养你,你只是路边一条任人欺凌的狗。” “居然敢谋杀我二哥,拿命来!” 谢芩拔剑迎上去,两人顿时飞出厅外抖成一团。 “裴胜,”裴沅祯步步逼近:“与乾州指挥使佥事何戟勾结,指使荷县县令杜梁志炸毁堤坝,可是你所为?” 他神色淡淡,却压着怒火缓慢道:“你怎么敢呢?” 裴胜咽了咽喉咙,在他强大的气势下不自觉地往后退。 他是裴家旁支,一直仰望裴家在朝廷的权势鼻息。裴家家族庞大,这些年他负责打理裴家在南边的生意。 生意越做越大,又有裴家权势加持,他在荆城十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俨然忘了京城还有裴家。 裴沅祯此人,他还是六年前在京城见过一面,彼时内阁首辅裴缙去世,听说裴沅祯以铁腕手段稳住内阁,并代替其父亲成了新的内阁之首。 他想,一个有些手段的黄毛小儿而已,又远在京城。他当他的首辅,他在荆城当他的胜爷,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直到两个月前,谢芩找到他,他就知道今日之事迟早会来。 裴胜闭了闭眼,想起此前谢芩说的话。 索性心下一横:“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便让你死在这。” “来人!”他振臂:“弓箭手准备!” 很快,大厅外围满护卫,连墙上和屋檐上都站满了人,个个手持弓箭,对准裴沅祯,蓄势待发。 气氛骤然紧张,大厅里鸦雀无声。 裴胜死死盯着裴沅祯,对周围的人大喝:“不想死的赶紧滚出去!” 许知州原本吓得六魂无主,这会儿回过神,立即逃命似的跑出大厅。 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跑出去。不过片刻大厅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裴沅祯和他的侍卫。 以及裴胜和方冀。 侍卫拔刀护在裴沅祯身前,皆神情戒备。 那厢,正在半空跟谢芩打斗的裴沅瑾见此,眉头一皱,立即收手回来。 “二哥,”他催促道:“你快走,我跟郝侍卫掩护你离开!”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此时此刻,裴胜像个疯狂的赌徒。 他额边青筋毕露,嘶哑地笑起来。 然而笑过之后,发现裴沅祯居然还从容不迫地站着,似乎并不害怕。 “肖二爷?” 他转头对呆愣的方冀道:“他不是胆魄过人吗?正好,我们今天杀了他!” 方冀从听到许知州喊他裴首辅开始,心里便已经起了滔天骇浪。他猜想裴沅祯身份不凡,竟不想是如此不凡。也清楚,胜爷今日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可对面之人不是肖二爷,而是裴沅祯啊。裴沅祯若是死在这里...... “胜爷!”他倏地提剑抵在裴胜的脖颈上,摇头道:“他不是肖二爷,他是裴沅祯,你看清楚,是京城来的首辅大人裴沅祯。” “方冀!你敢背叛我?”裴胜大怒。 “我不是背叛你,我只是在做选择。”方冀说:“我虽然手上不干净,可我自己丢命死有余辜,若我今日跟着你杀了裴沅祯,我方家全族上上下下百口人就是犯了诛九族的死罪。” 方冀持剑,手臂微颤:“胜爷,你以为我会跟着你一起犯糊涂?” “方冀,你才糊涂!”裴胜又大笑起来:“他今日必死无疑,你方家也必死无疑,我最勇猛的弓箭手在这里,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是么?”裴沅祯勾着唇角:“我倒要看看荆城胜爷能耐几何。” 他话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哄闹。此前跑出去的那些宾客,这会儿又纷纷跑回来。 裴胜不知发生了何事,慌乱中听得许知州面如死灰地说:“胜爷不好了,门外围了一大批兵马,我们出不去了。” “兵马?”裴胜大惊:“哪里来的兵马?” “安州来的螭虎军,领兵的是陈良焕陈将军。” 第 68 章 “螭虎军?”裴胜大惊失色:“螭虎军远在安州, 怎么可能?” “真的是螭虎军,我亲眼瞧见的,幡旗全是金色闪亮的螭虎。” 裴胜踉跄两步,突然转头四下寻找:“谢芩呢?谢芩人在何处?” “别找了。”裴沅瑾挥剑抵着他:“他怂恿你杀我二哥, 却早在得知螭虎军包围时逃走了。” 裴胜痛恨:“谢芩害我!” . 此时, 阁楼里没点灯, 室内安安静静,沈栀栀靠着墙蹲在角落。 而刘淳抱剑蹲在她旁边,探头看了眼外头望风的郝侍卫,他又低声问:“天呐,肖二爷真的是裴沅祯?” 这问题他问了八百遍了, 沈栀栀心不在焉点头。 “原来你不是肖夫人啊。” 沈栀栀继续点头。 “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沈栀栀。” “哇——”刘淳说:“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裴首辅最宠爱的婢女?” “......?” 沈栀栀匪夷所思抬脸:“名声有这么响亮?” “昂!”刘淳肯定地点头:“本来我不知道的,但裴大人突然在荷县出现, 身边还带着最宠爱的婢女。整个岱梁的百姓都在议论,我也就知道啦。” “哦。” “沈姑娘,”他问:“裴大人身边还缺侍卫吗?” “做什么?”沈栀栀觑他。 “没什么, ”刘淳不好意思挠头:“上回你不是说我不适合经商吗?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想去闯江湖我爹不肯,他让我经商或者考功名选一样。但我哪样都不想选。经商我不会,考功名我光背书都头疼。那天听你说可以去京城闯闯当个侍卫统领呢,我觉得我可以啊。” 他这话说完,外头望风的郝侍卫朝这边瞥了眼。 刘淳感受到了,连忙举手表态:“郝大哥, 我不是要抢你饭碗,我给你打下手行吗?” 郝侍卫不想理他。 沈栀栀轻笑,本来一肚子担忧,有刘淳这么个话痨,倒是放松了许多。 她问:“你不是说你晕血吗?怎么今晚敢跟人打架了?” “晚上看不到血。” “但你说你闻到血也晕啊。” “哦。”刘淳说:“来的时候, 肖二爷啊不......裴大人给我吃了颗药,我也不知是什么药,吃下去后我就闻不着味儿了。” 原来如此。 裴沅祯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刘淳和郝侍卫跟踪在后面,看来他早就预测今晚有事发生。 唉! 也不知他那边怎么样了。 她刚叹完气,外头郝侍卫突然拔剑:“谁?” 另一人出声:“郝靳,是我,大人让我来通知你们,别庄现已安全,胜爷以及今晚的所有宾客都被控制。” 沈栀栀听了,心里的石头顿时落地。 太好了! 她不用死在这了! 她起身出去:“大人此刻在哪?” . 裴沅祯仍在宾客大厅。 此时,他坐在雕花圈椅上,厅内烛火通明,高堂上还贴着个大大的囍字。 红得刺眼。 他瞥了两眼,吩咐:“把它拆了。” 裴沅瑾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他所认识的裴沅祯可不像是看个“囍”字不顺眼的人。 “二哥,”他笑:“裴胜成亲碍着你眼了?” 裴沅祯凉凉睨他,没说话。 “对了,”裴沅瑾正色:“二哥是什么时候调令螭虎军的?为何此事我一无所知?” 陈良焕端正恭谨地站在一旁,说:“裴三爷有所不知,末将早在半个月前就已收到大人的亲笔信。” “半个月前?”裴沅瑾估算了下,问裴沅祯:“岂不是当时你去州府的路上?” 裴沅祯视线不动声色落在门口,见迟迟没人过来,懒懒地“嗯”了声。 “我知道了,”裴沅瑾猜测:“二哥应该是在谢芩埋伏之后,在容县客栈就已经提前预测了荆城的事。” 说完,他自己也不可思议地看向裴沅祯。 难怪他今晚气定神闲,原来有他的螭虎军做后盾。 裴沅祯早年带兵战场平乱,暗中建立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叫螭虎军。后来这支军队在战场上屡战屡胜,赫赫有名,他索性划下安州作为营地,并派人驻守。 螭虎军作战勇猛、灵活,强大而坚韧,却只听命于裴沅祯,这也便是朝堂上下畏惧他的原因所在。 裴沅瑾心下震惊了会,正欲开口说话,就见裴沅祯盯着门口的目光突然变温柔。 他转头看去,是郝侍卫领着沈栀栀过来了。 沈栀栀见众人安好松了口气,她进门福了福身:“大人。” 只一句简单的“大人”,令裴沅祯感受到她的担忧和挂念。 他颔首,见她衣裙单薄,温声问:“冷不冷?” 沈栀栀摇头。 裴沅祯伸手:“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栀栀可不想过去。再说了裴沅瑾老喜欢打趣她,此前在屋顶上那句“带你的心肝宝贝离开”还令她很不自在呢。 见她不肯挪脚,裴沅祯不勉强,示意陈良焕继续汇报今日的事。 然而听着听着,裴沅祯脸色渐黑。 沈栀栀从进了大厅后就注意到多了个人。起初没留意,然而当这人开口说话时,她隐隐觉得熟悉,再抬眼去看,心里的熟悉之感更甚。 她盯着陈良焕看。 看了又看...... 看了还看...... 愣是把陈良焕看得脸红耳朵红,头顶冒烟。 因她是姑娘家,陈良焕并不好意思打量,而是规规矩矩禀事。 直到沈栀栀突然出声问:“你是......阿焕哥?” 陈良焕诧异转头。 “啊!真的是阿焕哥!”沈栀栀高兴,指着自己介绍:“阿焕哥,是我啊,我,沈栀栀。” 陈良焕愣了愣,似在回想沈栀栀这个名字。 沈栀栀忙走近些让他辨认:“我啊,梅南村住在村尾的沈栀栀。” 她歪着头打量:“你是梅南村的阿焕哥对不对?” 陈良焕恍然回忆起来,顿时露出惊喜的笑:“真的是你?栀栀妹妹?” “是我是我!” 两人他乡遇故知,心情激动。 陈良焕还好,略显矜持。倒是沈栀栀一时兴奋,连旁边坐着裴沅祯都忘了。 裴沅祯此时八风不动坐在椅子上,面上一派平静,可周身气息冷得冻人。 显然是不高兴了。 裴沅瑾被冷得打了个哆嗦。他咳了咳,见沈栀栀这个傻丫头毫无所觉,索性走过去问:“你们是同乡?” “嗯。”沈栀栀点头。 想起裴沅祯也在,还热情地对裴沅祯介绍:“大人,你还记得吗?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焕哥,我们同一个村的。” “对了,阿焕哥怎么在这?”她上下打量陈良焕一身盔甲威风凛凛,目光欣慰:“你当将军啦!” 她们村的阿焕哥可太有出息了! 没想到几年不见,阿焕哥就在眼前,还变成了小将军。沈栀栀欣喜,劫后余生还能在这遇见故人,任谁都难掩情绪。 原本还想多问几句来着,那厢裴沅祯面无表情开口。 “沈栀栀!出去!” “啊?”沈栀栀停下来,这才发觉自己话有点多。 她以为自己打扰他们谈事了,忙讪笑:“好好好,我这就出去。” 经过陈良焕身边时,还跟米缸里的老鼠似的,偷偷兴奋:“阿焕哥,我在外头等你啊。” 裴沅祯:“......” 等沈栀栀出门,裴沅瑾在一旁忍笑,而陈良焕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大人,”他忐忑问:“适才的事可要继续汇报?” . 沈栀栀出门后,也不走远,就站在廊下。 她靠着柱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里头情况。 陈良焕禀报:“属下已经将荆城的城防全换了一遍,现在整个荆城全是我们的人。别庄的宾客也全部关押起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等大人示下。” 裴沅祯默了片刻,道:“裴胜此人你今夜亲自看守。” 陈良焕领命:“是。” 随后又问:“方冀要如何处置?” 裴沅祯道:“荆城腐败混乱,若想拨乱反正恐怕还得有一个在荆城声望斐然之人,方冀暂且关押,留候查看。” “是。” 过了会,陈良焕将事情禀报完便告辞退下,却不想他才走了两步又被裴沅祯喊住。 “大人,”他行礼:“还有什么吩咐?” 裴沅祯瞥了眼等在门口的沈栀栀,气不打一处来,索性道:“不必走前门,从后门离开。” 陈良焕一愣,转头瞧了眼沈栀栀的身影,心下些许了然,顿时应了声“是”。 夜幕渐沉,此时是腊月,虽无风,可等久了难免会冷。 沈栀栀跺了跺脚,又搓了会手。 听见脚步声,她满心欢喜转头:“阿焕......哎?” 她见裴沅祯单独出来,探头探脑往他身后看:“大人,陈将军人呢?” 裴沅祯面色不大好,语气淡淡:“走了。” “走了?何时走的?我怎么没见他出门?” 裴沅祯阴恻恻地问:“这么晚了,你等他做什么?” 沈栀栀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 离家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老乡,当然要叙旧啊。她有一肚子话想问呢,比如阿焕哥是何时离开村子的,又是怎么当上将军的?这些年他可曾回村去看过?村子里变化大不大...... 她有好多好多想问呢。 沈栀栀遗憾:“大人,陈将军去哪了?” 从沈栀栀过来到现在,裴沅祯胸口堵了一晚上,这会儿看她愈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不耐烦说:“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他听你的令办事呢。” “沈栀栀!”裴沅祯长眉一横:“你胆子肥了?敢质问我?” 沈栀栀才不怕他,不满地嘀咕:“大人真是善变,需要我的时候就是肖夫人,不需要了,就是胆子肥的沈栀栀。” “......” 第 69 章 沈栀栀顶嘴, 顶得裴沅祯肺疼。 他站在台阶上吹凉风缓了缓,看向一旁梗着脖颈毫无反省的沈栀栀,闭了闭眼,温声问:“在阁楼的时候怕不怕?” “嗯?”沈栀栀转头。 “我离开后一直没回去, ”裴沅祯说:“你是不是害怕?” 见他态度变好, 沈栀栀想起今晚死里逃生, 便也软了语气。 她摇头,反问他:“那大人呢?大人应付他们没受伤吧?” 裴沅祯堵了一晚上的心,因着她这句话倏地变得柔软起来。 他眸色脉脉:“没受伤,我有侍卫保护,况且也早已谋划好, 裴胜不能对我如何。” “裴胜?”沈栀栀听到这个姓氏很惊讶。 裴沅祯点头:“我也是前几日夜探别庄时才得知,所谓荆城胜爷是我裴家的一个旁支。这些年利用裴家权势在荆城作威作福, 俨然成了荆城的土皇帝。” “那你打算怎么做?”沈栀栀问完,停了下:“算了,我不问这个, 大人定有大人的考量。” 裴沅祯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她身上。 她就站在他的身边,离他只有一步距离,个子也只齐他下颌处。从他的角度能清晰地瞧见她的头顶。 因着扮演肖夫人,她梳着妇人发髻,还戴着满头珠翠。一根碧玉簪子嵌了两朵红梅,花瓣流苏一条坠在她皙白的额边, 另一条许是走路慌乱被旁的珠花勾住了。 “过来。”裴沅祯说。 “做什么?”沈栀栀狐疑地挪脚过去。 裴沅祯抬手。 沈栀栀下意识往后仰,结果被他大掌固定在后脑勺拢回来。 然后,他继续抬手,动作轻柔地在她头上拨弄了两下。 片刻后,另一条花瓣流苏坠落下来, 贴在她额边冰冰凉凉的。 沈栀栀眨了眨眼,古怪地看了下裴沅祯。 又想起此前裴沅瑾在屋顶时说的那句“带你的心肝宝贝离开”,她心下不大自在。 等他收回手,她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 “大人,天色不早了。”她说:“我们今晚还回别院吗?” “今夜不回,我还有事。”裴沅祯问:“你困了?” “嗯。”沈栀栀提心吊胆一晚上,这会儿放松下来困意阵阵。 她拿袖子遮掩打了个哈欠。 裴沅祯无奈:“我送你回去歇息。” “嗯。”沈栀栀点头。 两人下了台阶,往后院客房而去。 沈栀栀还惦记着心事,她问:“大人,陈将军明天不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话问出来,此前裴沅祯身上那股温和突然变冷。 他不说话,脚步快了些,头也不回往前走。 “大人,”沈栀栀追上去:“陈将军会在荆城待一段时日对不对?” “你说这缘分怪不怪,我从没想过在岱梁这样的地方还能见到同乡呢,而且还是阿焕哥。算算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吧,我那时候离开村子时才十二岁,离开那天还远远地看见阿焕哥站在田埂上割草。他也抬头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候走得匆忙,而且是打算去卖身为奴也不好意思跟他们一一告别......” 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一口一个阿焕哥,还“缘分”,还“田埂对望”,听得裴沅祯心烦得很。 走了几步,他倏地停下来:“闭嘴。” “......?” 沈栀栀不解地望着他,小声问:“怎么了?” 裴沅祯面无表情:“你不是困了吗?困了还这么多话?” “我这不是给你分享喜悦吗。” “我不喜悦,你不必分享。” “......哦。” . 沈栀栀在别庄歇息了一宿,次日醒来,天已大亮。 她穿好衣裳,出门伸了个懒腰。 别庄很大,一眼望去四处皆是成片的红,大喜红绸从游廊一直挂满了树梢。 院子里有几个婆子婢女在拆红绸和灯笼。昨天胜爷被抓,发生那么大的事她们面上并无难过,似乎谁当这别庄的主人都没所谓,依旧按吩咐做自己的事。 有个婢女见她起来,忙跑过来问:“沈姑娘,奴婢是别庄的起居婢女,您这会儿可要洗漱?奴婢去端水来。” “谁吩咐你伺候我的?” “方爷。” “哦。” 看来方爷是这里的新主人。 沈栀栀洗漱后又吃了些早饭,见众人都有条不紊地忙,她闲得到处走。 昨晚裴沅祯调来了螭虎军,这会儿随处可见穿着盔甲巡逻的士兵。 沈栀栀想了想,上前逮着个士兵问:“你们的将军在哪?” 那人疑惑看她。 “哦,就是你们的陈将军,我是他同乡。” 那人不苟言笑,没理她,领着人掠过她继续巡逻去了。 沈栀栀只好另寻打探,最后得知陈良焕在西院的演武场,她这才赶过去。 演武场扎了许多帐篷,是用来安顿螭虎军的。 她远远地见陈良焕站在帐篷门口跟人说话,便热情地招了招手:“阿焕哥,是我。” 陈良焕抬眼,露出笑来,跟那人交代了些事后,径直走过来。 “栀栀妹妹?你用过早饭了吗?” “嗯。”沈栀栀高兴:“我还以为你昨晚离开了呢。” “不会,我听裴大人的令,接下来要在岱梁待一段时日。” “多久?” “暂时不知,兴许两三个月,兴许半年。” “咦?这么久?”沈栀栀诧异。 陈良焕也不瞒她:“大人决心整顿岱梁,命我带兵坐镇,以免有人钻空子生乱。” “哦。”沈栀栀听到这个消息又高兴又有些失落。 高兴是因为阿焕哥会在这待很长时间,失落是因为裴沅祯还没这么快回京城,那她得继续待在这。 “栀栀妹妹寻我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沈栀栀笑道:“多年没见阿焕哥了,跟你叙叙旧。对了,阿焕哥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后来回去过吗?你阿娘还好吧?村子里的人怎么样?他们知道你当大将军了吗?” 沈栀栀一口气问了许多,陈良焕无奈莞尔。 他正要开口回答,不远处就有人喊他。 “陈将军,大人找你。” “好。”陈良焕应声,随后对沈栀栀歉意道:“栀栀妹妹,我还有事,得空再叙。” 沈栀栀见他面色疲惫,想必昨夜一宿没睡,嘀咕道:“你怎么还要忙?大人也是的,不让你歇息吗,这时候还喊你去。” 陈良焕笑,挥手与她告辞。 . 别庄的事忙了大半天才结束。当然主要是裴沅祯在忙,而沈栀栀闲了大半天,没事干索性站在演武场看刘淳跟士兵们比武。 刘淳这人别看瘦弱白皙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可打起架来很厉害。 厉害到什么地步? 他手持一根木棍应对十余螭虎军,两刻钟过去,竟无一人能近他的身。 沈栀栀在一旁暗暗点头赞赏,古人云“人不可貌相”是对的。 结束后,她跟着刘淳往回走,鼓励他:“我觉得你若是去京城当侍卫统领一定能行。” “真的?” 沈栀栀点头:“考文功名你不行,那就考武功名啊。去宫里当个御前侍卫什么的不很风光吗?” “可我只想当裴大人的。” “为何?” “其他人不熟。” “......” 沈栀栀说:“但大人身边已经有侍卫统领了,你没机会的。” “副统领也可以啊。” “副统领也有人当了。” “哦。”刘淳很苦恼,但随即又自我安慰道:“无碍,我还年轻,等大人的侍卫统领年迈卸任了我再当也不迟。” “......有志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聊,回到前院时,小厮过来通知他们:“大人即将返程回别院,请沈姑娘尽快收拾行李。” 沈栀栀惊讶:“这么快就回去?” 刘淳问:“你不想回去吗?” “不是。”沈栀栀忖了忖,问小厮:“陈将军跟我们一起回吗?” 小厮道:“小的不知。” “那大人可有说哪些人回去?” “这个小的也不知。” “哦。” 沈栀栀不想这么早回去,她还没跟阿焕哥叙旧呢。想了想,先回去收拾行李,这事晚些再问裴沅祯。 . 半个时辰后,沈栀栀收拾好东西。大门口,裴沅祯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沈栀栀一进去后见他阖眼靠着打盹,面色些许疲顿,原本想问阿焕哥的事却又不忍打搅他。 只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坐下来。 过了会,裴沅祯开口:“怎么不说话?” 沈栀栀道:“大人不是睡着了吗?” “没睡,在想事。” “是不是荆城的事?”沈栀栀问:“我听阿焕哥说大人接下来要整顿岱梁官员,这么大的事会不会很难办?” 裴沅祯掀眼,面色温和:“为何这么问?”是不是担心他? 沈栀栀老实道:“若事情难办,那我们估计得在岱梁待许久了,也不知何时能回京。” “急着回京?” “嗯。”沈栀栀点头:“我想着快些回村去。” “......” 裴沅祯心口一堵,怎么看她都怎么不顺眼,索性又闭上眼睛。 “大人,”沈栀栀又问:“陈将军会跟我们一起回别院吗?” 裴沅祯不想理她,没吭声。 “大人?”沈栀栀探头打量他:“大人累了?” “唔。” “那陈将军回别院吗?” “你为何如此关心他?” 沈栀栀理所当然:“我们是同乡,好不容易在异乡碰见,关心关心不是应该吗?” 裴沅祯语气凉凉:“只是同乡?” 沈栀栀这话就听不懂了:“何意?” 裴沅祯道:“你以前说想回村嫁他,你急着回京是不是也这般打算?” 他突然提这个,沈栀栀顿时涨红脸,支吾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以前说的话......那是......” “是什么?”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我见阿焕哥只是想跟他叙叙旧。” “若只是叙旧,你们上午不是已经叙过了吗?” 上午? 沈栀栀想起上午也就在演武场帐篷边说了一小会话,她气:“那也算叙旧?我才问了几句,阿焕哥都还没来得及回呢,就被你喊走了。” 说到这里,她狐疑看向裴沅祯:“大人,你是不是故意的?” 裴沅祯斜眼:“我为何要这么做?” “也是。” 沈栀栀点头。 他堂堂大曌首辅犯不着这么小心眼。 “那陈将军何时回城内?” 大不了,到时候她寻个时间去见他。 沈栀栀心想。 却不知这话又怎么得罪了裴沅祯,他沉着脸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一个村头阿焕哥,一个村尾栀栀妹,哥哥妹妹,果真郎情妾意。” “......” 沈栀栀憋了憋,没憋住:“阿焕哥不住村头。” “......” 第 70 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裴沅祯心口堵, 沈栀栀觉得他小气吧啦也不想多说。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别院。 阿檀独自在别院里待了两天,担忧又害怕,总算见到沈栀栀回来,她高兴得像只小蝴蝶。 “姐姐你回来了?” 沈栀栀蹲下去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回来了, 阿檀在别院过得好吗?” “嗯。”阿檀点头:“就是很想你。” 刘淳抱着剑, 不是滋味地站在两人身后。 他忍了会, 问:“小丫头,我是你主子,你光想别人不想我?” 阿檀莫名其妙,这也要争? 不过她乖巧点头:“想的,也想哥哥。” 刘淳听了顿时裂开嘴, 从袖中拿出包糖来:“呐,路过铺子的时候给你买的, 喜欢吗?” “喜欢。”阿檀笑起来。 她献宝似的从屋子里搬出一盆草来给刘淳看:“哥哥,你的兰草我没养死哦,还好好活着呢。” 刘淳居然很高兴, 薅了把她的小脑袋说:“我怎么觉得你养得越来越好看了呢。” 沈栀栀左看右看那盆丑不拉几的野草,再看看主仆俩傻乐的模样。 心情复杂。 裴沅祯回别院后,似乎比以往更忙。 荆城胜爷被抓,也不知是谁人传出消息,说裴沅祯带兵来清剿荆城,弄得人心惶惶。据刘淳打听的消息说, 荆城码头几乎每天都有富商拖家带口逃离此地。 但也有为之欢呼的,那就是荆城的百姓。裴沅祯捉拿了荆城恶霸,百姓不用交两份税钱,奔走相告。 尤其是得知裴沅祯把从胜爷府邸抄家得来的所有钱财都归还百姓时,众人跟过年似的振奋。 在荆城, 没人喊裴奸臣,皆呼裴青天。 沈栀栀听到这话时,彼时正在吃早饭。也不知为何,居然有点淡淡的心酸。 她匆忙吃完,摸了摸阿檀的脑袋:“你慢些吃,我去忙了。” 阿檀抬脸:“姐姐要去忙什么?” 沈栀栀跟她解释:“我不是肖夫人,我其实跟你一样只是个婢女。阿檀要帮主子养花,我要给主子伺候笔墨呢。” “哦。”阿檀点头。 沈栀栀出了饭厅,径直去书房寻裴沅祯。 也不知他用过早膳没,一大早就在书房忙碌了,进去后还瞧见其他人正在禀报庶务。 大多是荆城的官员。 自从胜爷和许知州被抓起来后,这些人战战兢兢,惶恐下一个押进大牢的就是自己。 不过裴沅祯对他们开恩,给予机会将功补过,择期一年,命他们管理好荆城,恢复朝廷声望。 是以荆城的官员们皆兢兢业业不敢马虎,无论大小事都往别院这里跑,俨然把这当成了办事的官署。 此时,有官员正在禀报重新丈量田地之事,沈栀栀悄悄走去裴沅祯的桌边,为他研墨。 裴沅祯瞥了她一眼,埋头写信,边安静听。 沈栀栀见他一心二用不慌不忙,手下写字还能偶尔回答官员们的问题,暗自纳罕。 她偷偷打量...... 这一打量便有些忍不住感慨。 裴沅祯这样的男人可真是集天地之灵气出生的,不仅聪明还长得好看。 他低头写字,露出好看的侧颜。面部轮廓线条清晰而干净,五官更是俊美。一双浓郁的剑眉斜飞而上,犀利且英秀,面如冠玉,双眸若潭。 高挺的鼻梁下,是紧阖的红唇。 他的唇上薄下厚,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清冷,反而有点温润的意味。 沈栀栀视线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落在他长睫上,这才发现他眼下些许乌青。想起早上听刘淳说荆城百姓喊他裴青天的那番话,无端地,她心里生了些柔和。 突然,裴沅祯长睫掀起,似笑非笑看过来。 沈栀栀吓一跳,忙收回视线。 裴沅祯像捉住她什么把柄似的,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低头写字。 继而,唇角缓缓勾起。 莫名觉得多余的官员们:“......” 那名汇报庶务的官员顿了顿,才又继续。 等送走所有官员,也快到午时了。沈栀栀看了看天色,正想问裴沅祯这会儿是否要摆膳,那厢侍卫过来禀报。 “大人,方冀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沈栀栀愣了愣,看向门口。 方冀一身靛蓝锦袍整齐素净地进门来。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草民,拜见首辅大人。” 此时的方冀全然没了之前荆城方爷的气势,仿佛真如他口中说的“草民”一样,只是个普通的荆城百姓。 裴沅祯放下笔:“坐。” 方冀没动,依旧躬着身:“大人面前,草民不敢放肆。” 裴沅祯漫不经心道:“让你坐你便坐。” “是。”方冀这才坐下来。 裴沅祯开口:“知道我留你一命是为何?” “草民明白。”方冀说:“草民此前跟着胜爷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裴大人虚怀若谷给草民改过自新的机会,草民感激不尽。我方家全族愿誓死效忠大人,为大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我不必你肝脑涂地,你可继续当你的方爷,只不过......” 方冀惊讶抬头,就听裴沅祯道:“我要你用一年的时间将荆城变成大曌的荆城,变成朝廷的荆城,明白?” 方冀面色一凛,立即道:“草民明白!草民定不负大人恩情!” 等方冀离开后,裴沅祯停下来盯着虚空,似在想事。 沈栀栀等了会,正欲再问是否要摆膳,裴沅祯倏地开口,问门外侍卫:“裴胜招了吗?” . 别庄,幽深的地牢里,四面皆是冰冷且厚重的石壁。 石壁上挂着两盏烛台,如婴儿手臂粗壮的蜡烛熊熊跳跃,蜡泪沿着烛台滴落,丑陋而脏污地在地面上积成一团。 地牢昏暗,烛光如鬼魅般映着裴胜苍老的脸。 他坐在低矮的小桌前,眼眸紧闭。 纵横荆城十数载,却不想一朝栽在个黄毛小子的手上,如此彻底。 不,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黄毛小子了。 他轻看了他。 以至于一开始听见他出现在岱梁也不以为意,荆城是他的天下,就连朝廷官员来此也得敬他三分。 即便谢芩也得称他一句胜爷,裴沅祯来了又能如何? 他是这么想的。 良久,裴胜低低笑起来,笑声像漏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嘶哑难听。 “笑什么!” 外头有人催促。 “你最好快点,招了大家都能轻松。不然我差事不好办,你也不好过。胜爷,你是聪明人,何必为难自己?” 裴胜缓慢地掀眼,眸子虚弱无光,瞥了眼面前的纸笔,又不屑地闭上眼睛。 “嘿!我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进来,一脚将他踢滚在地。 他蹲下去:“你以为你还是荆城那个呼风唤雨的胜爷?现在叫你招供你就乖乖招供......” “否则......”他拍了拍裴胜的脸:“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是另一种招供的方式了,届时让你生不如死。” “听明白了?”这人晦气地吐了口唾沫,起身出门。 裴胜像死人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紧紧闭眼。听见关门的声音,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抬手,往脖颈后摸了下。 从那里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字条,展开看了看,随后放进嘴里慢吞吞嚼烂咽下。 . 傍晚,暮色弥漫。 裴沅祯一身寝袍从浴室走出来,他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小厮赶忙拿长巾上前帮他擦。 郝靳在门口等了会,见时辰差不多,捧着东西进去。 “大人,裴胜招了,这是他的笔供。” 裴沅祯接过,慢条斯理翻看。 郝靳道:“据裴胜的笔供所述,一切都是受裴公指使。这里还有一本账册,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些年跟裴公的银钱来往。” 裴沅祯接过账本翻了两页,眉头渐凝:“他还说了什么?” 郝靳道:“除了这本账册和笔供,其他一概没了。裴胜说句句属实,可任由我们查证。” “不对......不该是这样。”裴沅祯思忖片刻,吩咐:“你去把裴胜带来,我亲自审问他。” “大人,”郝靳垂头:“还有件事没来得及跟您说。” “什么事?” “裴胜写完笔供,就......就咬舌自尽了。” 裴沅祯动作一顿。 无形中,有股巨大的、沉重的无力感从黑暗中袭来,将他密密麻麻裹住。 案子查到现在,所有证据皆是指向裴彦,像有人故意引给他看。而他查了这么久,总是棋差一着。 他挥手,示意小厮停下。 小厮立即放下长巾,与郝靳轻轻退出门。 裴沅祯揉了揉额,阖眼缓缓向后靠,让自己没入黑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有人在外头敲门。 “大人在里头?”沈栀栀在门外小声问侍卫。 侍卫回道:“在。” “在里头做什么?怎么不点灯?” “不知,兴许大人歇下了。” “哦。” 沈栀栀迟疑了下,正要离开,就听得里头的人开口。 “进来。” 沈栀栀推开门,见室内黑漆漆,找了一圈才发现裴沅祯坐在软榻边。 她走进去:“还以为大人歇下了,大人可要掌灯?” “唔....” 沈栀栀去桌边取火折子,点了几盏烛火,屋内慢慢亮堂起来。 她这才看清楚裴沅祯此时披散着头发,也不知这样靠了多久,发丝已经半干。 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的缘故,他面色映在火光中显得苍白,唇也格外地红。 他身上的衣袍并未系整齐,露出一大片胸膛来,就这么慵懒而恣意地坐在那。 朦胧夜色下,乍一看倒有些勾人,像聊斋里吃人的男妖精。 沈栀栀问:“大人用晚膳了吗?” “有何事?”裴沅祯反问。 “哦,该换药了。”沈栀栀说。 裴沅祯此前在别庄跟人打斗,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道很长的口子。裴沅祯也不知有什么毛病,还不许旁人给他换药,非得让她来。 是以,这些天都是沈栀栀早晚帮他换的。 裴沅祯“嗯”了声。 沈栀栀端着药和纱布走过去。先是帮他把衣袍解开,然后熟稔地用帕子把洇出的血擦去,再从瓷瓶里取出药粉一点一点地洒在上面,最后帮他绑上纱布。 不知裴沅祯何时睁开了眼,沈栀栀忙完,一抬头冷不防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心下一跳。 “大人这么看我做什么?”沈栀栀问。 “沈栀栀.....”裴沅祯的声音有些沙哑,对她说:“我今天有点累。”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错觉,他轻柔的语气中,似乎还含着点依赖。 他气息粗重,又说了遍:“我有点累,你别走了。” 沈栀栀狐疑看了他一会,随后抬手探向他的额头。 那里,滚烫。 第 71 章 沈栀栀抬手探裴沅祯额头, 皮肤滚烫,顿时一惊。 “大人,你生病了。”她说。 裴沅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对生病之事置若罔闻。 沈栀栀却是面色着急, 记得上回在荷县客栈裴沅祯就病过一次, 先是高热后又咳嗽,拖拖拉拉地病了许久。 她放下东西,欲出门请大夫。然而才转身,手腕就被人攥住。 沈栀栀扭头。 裴沅祯神色些许殷切:“你去哪?” 这一刻的裴沅祯,莫名令沈栀栀想起阿檀来, 阿檀怕她离开时就是这副模样。 她心下一软,温声安抚道:“我不走, 我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嗯。”裴沅祯这才缓缓放开她。 沈栀栀走到门口,吩咐侍卫去请大夫,想了想, 又让人端一盆热水进来。 她走回软榻边,见裴沅祯身上还是单薄的寝衣,不满道:“大人,天气这般冷你怎么还穿这么少?以为自己是铁做的不怕冷吗?好了,现在生病了你自己受着吧!” 她絮絮叨叨斥责,裴沅祯却一点也不恼, 反而老老实实任她训。 沈栀栀气闷了会,剜他一眼,径直去室内取了条毯子将他裹住。 是真的裹。 把他整个人包了一圈,严严实实,跟蚕蛹似的, 只露出张俊脸。 俊脸苍白,还有几分憔悴,披散着头发一副乖巧的模样,打不得骂不得。 沈栀栀无奈,又去把炭盆拨旺一些。正好小厮端水进来,她拿帕子拧了把温水,然后叠整齐贴在他额头上。 见他这么坐着不大方便,于是拿个软枕垫在他身后:“你躺下吧。” 裴沅祯“嗯”了声,听话地躺下来。 眼睛却不老实地盯着沈栀栀。 沈栀栀走哪里,他眼珠就转到哪里,唇角还压着点笑。 他这模样跟中邪似的,令沈栀栀头皮发麻。 “大人看什么?” “没看什么。”反正继续看。 “......” 所幸没过多久,大夫来了。 大夫诊脉后,又查看了伤口,最后道:“大人多日劳累体虚血亏,邪气入体所致。小的先开一副方子,按这个药吃两天看看。” 裴沅祯探眼去看大夫开方子,须臾,突然开口说:“那味连翘可用金银花代替。” 大夫诧异抬眼:“大人居然也懂医理,不过大人既然懂,应该清楚连翘比金银花更适合入药。” 裴沅祯默了默,还想再说一句,沈栀栀就问:“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大夫认真想了想,说:“兴许就是连翘比金银花味苦的区别,但功效是差不多的。” 听得此,沈栀栀鄙视地看了眼裴沅祯。 裴沅祯:“......” “就用连翘,”沈栀栀说:“越苦越好,不是说良药苦口吗。” 大夫也附和地点头,开完方子后,大夫离开。 沈栀栀把药方递给小厮去抓药,然后在软榻边的圆凳坐下来。 室内寂静,面前一盆炭火融融,映得沈栀栀的面庞温暖。 想起大夫适才的那番话,沈栀栀问:“大人懂医术,应该也知道自己身子,那怎么还......” 说到这她停下来,裴沅祯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却身不由己。从裴胜被抓后,荆城就乱了,每天各样的事要处理,想歇都歇不下来。 有时候她帮他换药,见他还忙着处理庶务。 这么说来,哪怕是铁打的人也难以扛得住。 沈栀栀也不忍说他了。她倾身,抬手把额上的帕子取下来,又拧了把热水敷上去。 见裴沅祯还盯着她看,沈栀栀些许不自在。 她凶巴巴瞪过去:“你不是生病了吗?生病就赶紧闭眼睡觉。” 裴沅祯勾了勾唇。 分明一副病容,眸子却亮晶晶,出口的话像从湖面吹来的风,清浅而温柔。 “沈栀栀,”他声音沙哑,无端地撩人:“有没有人说你......很凶。” 原本只是句普通的话,也不知是月色过浓,还是炭火过旺,沈栀栀竟是脸颊烧起来。 “你、你才凶。”沈栀栀结结巴巴别过脸:“我在我们村是脾气最好的姑娘,旁人都夸我温柔贤惠来着......” 裴沅祯轻笑。 “你笑什么,不信?” “信。” “......” 空气安静,裴沅祯的目光直白且意味深长,令沈栀栀心慌。 过了会,他开口:“沈栀栀,还有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不想!” 沈栀栀冲过去,怕他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想也没想就将他的嘴捂住。 见他眼神错愕,沈栀栀恶向胆边生又把他的眼睛也捂住。 裴沅祯:“......” 捂完后,沈栀栀逐渐清醒,自己都吓一大跳。 她居然敢对裴沅祯动手了! 裴沅祯显然也很不可思议:“沈栀栀!你大胆!” “我就是大胆怎么了!” 反正他现在病中,沈栀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用力摁了摁:“你赶紧闭眼歇息,不然我还捂你。” “......” 这一摁,把裴沅祯摁老实了。 沈栀栀假借泼水之名,端着盆心虚地逃出门。 . 次日,沈栀栀过来看裴沅祯时,见裴沅瑾也在。 裴沅瑾依旧是那身妖娆的红衣,头戴紫晶冠,不过眉间没了那朵梅花钿,面容素净,倒颇有一番无瑕公子皎皎如月的样子。 他见沈栀栀端着早膳进来,唇角暧昧地勾了勾,啧啧两声对裴沅祯说:“二哥生病也不全然没好处,佳人在侧你侬我侬......” 裴沅祯冷冷掀眼。 “好好好,我不说了。”裴沅瑾举手投降:“二哥你护着你的心肝,可她压根儿都不清楚你的心思.....哎哎哎,我这回真不说了。” 沈栀栀端膳食在一旁,尴尬得无法进退。 悄然对上裴沅祯看过来的眼神,她下意识躲开。 她又不是傻子,裴沅瑾那些话她怎么听不懂?只是...... 沈栀栀再次朝裴沅祯看去,这会儿他视线已经落在书上。 她把膳食摆放在桌上,朝里头喊:“大人,可要现在用早膳?” “嗯。”裴沅祯应声。 却迟迟没动作。 沈栀栀望过去,才发觉他身上还是雪白的中衣,未穿外袍。 她脸烫了烫,连忙出门喊小厮进来帮他穿衣。 等裴沅祯拾掇好,沈栀栀再进去时,见裴沅瑾已经坐在桌边跟他谈事。 “裴胜死得蹊跷。他这人贪财,贪财之人往往惜命,又岂会平白无故咬舌自尽?反正我是不信。” 裴沅祯问他:“你那边查到什么消息?” 裴沅瑾说:“谢芩回京了,许是觉得岱梁这边的事已经束手无策,他带人悄悄潜回京城,我担心他私下又阴谋坑害二哥。” 他问:“二哥打算何时回京?” “没那么快,岱梁这边还有些事未解决。” 裴沅瑾点头:“想也想得到,二哥以雷霆手段镇压了荆城,连许知州都关押起来了,其他人岂能坐得住?” “不过这些事我就不帮二哥了。”他散漫一笑,露出些风流之色:“我难得下江南,听说江南女子柔婉多情、楚腰纤细,自然要好生领略一番。” 嗯咳—— 裴沅祯咳了下。 裴沅瑾转眼,这才发现沈栀栀在屋里。她低着头,脸红红地在桌边收拾东西。 “小丫头,”裴沅瑾乐了:“你脸红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懂。” “我明日便离开荆城。”裴沅瑾正色道:“不过二哥放心,等我游玩些时日,定会回去帮你监视谢芩的动静。” . 吃过早饭后,裴沅祯又喝了碗药,因身子还在高热中,他精神不济,没过一会便困倦起来。 小厮服侍他歇息后,沈栀栀也出门了。 原本想去看看阿檀,走到半路时听说陈将军来了,忙逮着个小厮问:“陈将军现在在何处?” 小厮说:“陈将军得知大人生病歇息,便在前厅等待。” 沈栀栀点头,提起裙摆小跑去前厅。 到了门口,见陈良焕着了身靛青锦袍,腰坠白玉,身姿颀长地站在那。 沈栀栀眼前一亮,喊道:“阿焕哥。” 陈良焕听见她声音就笑了,他转身:“栀栀妹妹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听小厮说的。”沈栀栀走进去:“阿焕哥来找大人?” “嗯。”陈良焕说:“有些事禀报。” “那你来得不巧,大人生病了,刚喝药歇下。” 陈良焕点头:“我知道,所以在这等他醒来。” “阿焕哥,”沈栀栀上下打量他:“你变了许多,变得......越发地好看了。” 她这话是由衷地赞赏,也没想那么多,可陈良焕听了,耳朵隐隐发红。 还从未有女子如此直白地说过这种话,令他些许局促。 沈栀栀问:“阿焕哥,村里人知道你当将军了吗?” 陈良焕道:“去年我回了一趟村子,他们知道。” 沈栀栀激动,眼巴巴地望着他:“怎么样怎么样?村子的变化大吗?大家过得好不好?你阿娘是不是可高兴了?对了,我家门口的那棵槐树还在吧?没人砍去烧火吧?” 陈良焕莞尔,一条一条地回答她:“你家门口的槐树还在,这些年长大了许多,满树槐花罩在你家院子里头。村里人过得很好,大家有田种有饭吃,还建了个私塾,有教书的夫子,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在那读书。” “只是我阿娘......”他停了下,眸子些许哀伤:“她去年去世了,我回到村子时,已经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不清楚她得知我当将军高不高兴,或许,是高兴的吧。” 沈栀栀伤感。 阿换哥的娘亲是个善良温柔的妇人,早年丈夫去世独自抚养儿子,身子亏损过多留下许多旧疾,竟不想才过了五年就离开了。 “阿焕哥别难过。” 沈栀栀不知该怎么安抚,慌乱地说了堆节哀的话,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陈良焕敛去忧伤,笑了笑:“无碍,那也是去年的事了。” “嗯。”沈栀栀点头。 静默了会,她想再问两句,那厢小厮过来喊人。 “陈将军,大人醒了,喊您过去。” “这么快?”沈栀栀奇怪:“不是才歇下吗?” 小厮恭敬道:“大人歇不踏实,起来问沈姑娘在何处,有人说沈姑娘在前厅见陈将军。大人这才得知陈将军来了别院,便遣小的过来请陈将军。” . 陈良焕跟裴沅祯在书房里说话时,沈栀栀站在外头等。也不知两人聊了什么,她等得腿酸了,陈良焕才出来。 “阿焕哥,”沈栀栀喊他:“你何时再来别院?” 陈良焕停下:“栀栀妹妹有何事?” “哦,没什么事。”沈栀栀说:“我还有好些话想......” 话还未说完,书房里头裴沅祯唤她。 “沈栀栀,进来伺候笔墨。” 沈栀栀皱眉,隔着门问:“大人,奴婢可否晚些伺候笔墨?” 书房里,裴沅祯动作微顿。 她这几日在他面前放松,皆是以“我”自称,而这会儿自称“奴婢”,想来是对他不满了。 莫名地,心里不大舒服。 他沉着脸,冷冷道:“我现在要写字。” “......” 沈栀栀气闷,暗自戳了他一百个小人。 陈良焕朝门口看了看,又看了看沈栀栀,笑道:“大人需要伺候,栀栀妹妹去忙吧,我近日事多,等得空了再来看你。” “好。”沈栀栀点头:“阿焕哥一定要来啊。” 说完,她转身进门。 书房里,裴沅祯和沈栀栀互对了眼,各自瞧对方脸色不虞。 裴沅祯见她绷着脸进来,胸口更堵了。 沈栀栀气鼓鼓走过去,不大耐烦地往砚台里添水,又不大耐烦地捏着根墨条研磨起来。 裴沅祯不动声色,视线落在书上,耳边是她研墨的沙沙声。 就这么听了会,听得他烦躁。 他倏地放下书:“我喊你进来,你还不乐意了?” 沈栀栀顶嘴:“你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如何?” “你——” 沈栀栀气! 裴沅祯不紧不慢道:“你一个姑娘家守在门口等外男,成何体统!” “阿焕哥哪是外男了?那是我同乡。” “是么?”裴沅祯眸子幽幽地:“不是你心仪的对象吗?” “我......”沈栀栀涨红脸:“我何时这么说过?” “你在荷县客栈时说过,说村里的姑娘都爱慕他,你也不例外。” “......” 沈栀栀憋闷,憋了会,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啊,我就喜欢怎么了?” “我跟阿焕哥男未婚女未嫁的,难道不能喜欢吗?” “沈栀栀!”裴沅祯面沉如水:“你胆敢再说一遍!” 第 72 章 他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沈栀栀吓一跳。 她眨巴着眼睛,茫然地望着裴沅祯。 “我、我.......奴婢不敢了。” 这一刻的裴沅祯令她陌生,也令她惧怕。 同时,她觉得委屈。 她只是想跟同乡叙旧而已, 裴沅祯却霸道地不准许, 还拿她以前说的话当把柄堵她。 可她喜欢阿焕哥,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她跟同村的姐姐们去河边洗衣,大家悄悄谈论村里最俊最有本事的人是阿焕哥,都想嫁他呢。沈栀栀听得多了,也想啊。 裴沅祯却抓着这话不放,当真以为她不会害臊么? 她真是委屈死了! 裴沅祯发完火, 也立即后悔了。 适才被她气昏了头,可此时让他开口道歉又拉不下脸。 他不着痕迹打量沈栀栀, 见她面色并无怒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当沈栀栀福身说“奴婢再也不敢”时,他突然有些慌起来。 “沈栀栀, ”他温声开口:“我适才说的话并非恶意。” “奴婢明白的。”沈栀栀老实道:“奴婢是大人的婢女,这么站在门口等外男,旁人肯定会笑话。再说了,奴婢顶着‘大人最宠爱的婢女’的名头,这么巴巴地跟旁的男子见面,肯定令大人没面子。” “我......”裴沅祯心下微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人是什么意思?” 裴沅祯喉咙动了动, 望进她眼睛:“我是何意,你一直不知道吗?” 沈栀栀心下一跳,像被他目光烫到似的,忙别过脸。 他这话......这话......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这么久以来,她也不是没感觉到, 只是........ 不应该啊! 她只是个小小的婢女,要才学无才学要姿色无姿色,裴沅祯是脑子烧坏了? 对了......脑子........ 沈栀栀走近,仔细打量裴沅祯:“大人这会儿还发热?” 突然转这么个话头,裴沅祯面色微微错乱。 他点头:“确实还有些热。” 下一刻,沈栀栀若有所思地探上他额头,果然见额头还很烫。 她长长舒了口气。 “大人还病着,那就该好生歇息,若是一直这么病下去,岂不难受?” 裴沅祯眸色温柔,心里更是内疚。 “沈栀栀,”他说:“我适才不该.......” “无碍。”沈栀栀摇头:“大人生病了,我理解的。” “理解?” “嗯。”沈栀栀说:“人生病会容易胡思乱想,等大人好起来了兴许一切都好了。” “.......” 裴沅祯紧紧盯着她:“你是这么想的?” “嗯。” 沈栀栀被他的视线逼得窘迫。 她也不敢看他,又胡乱地研了会墨后,忙说:“大人又起热了,我去喊大夫来。” 说完,逃似的跑出门。 裴沅祯挫败,缓缓闭了闭眼。 . 裴沅祯的病养了两天后,温度退了,但紧接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还鼻塞流涕。 许是觉得流涕不雅,这几日不让沈栀栀在旁伺候。 沈栀栀乐得清闲,整日跟阿檀在一起看她养的“兰草。” 阿檀养得仔细认真,早上把兰草抱出去晒太阳,完了还会跟它说说话或讲故事。 沈栀栀问为何要跟草说话,阿檀说:“我跟它多说说话,兴许它会长得更好啊。” “.......” 沈栀栀心情复杂,这孩子跟着刘淳多半是废了。 这般,百无聊赖地过了两天,总算迎来了个好消息。 尤冰倩、奚神医,还有阮乌要回来了。 他们到的这日,沈栀栀早早地等待在门口,盼星星盼月亮地望着行来的马车。 马车一停,一团雪白从里头跳出来,飞快朝沈栀栀扑过来。 沈栀栀猝不及防被它扑了个趔趄,整个人倒在地上。地上是青石板,摔得她屁股疼。 “狗大人!”沈栀栀恶念一起,翻身骑在它脖颈上揉它狗头:“你敢袭击我,啊!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狗大人疯狂摇尾巴,也不反抗,任她揉脑袋。 沈栀栀揉了会,开心地笑起来。 这时,尤冰倩下马车来,见她们一人一狗打闹,忍俊不禁:“栀栀妹妹,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没人管束阮乌,它实在调皮。” 闻言,沈栀栀拍了把狗头:“老实招来,你都干了什么坏事?” 阮乌:嗷呜~ 尤冰倩见它模样冤屈,扶着马车笑。 笑了会,她猛地一阵咳嗽。 沈栀栀连忙从狗大人身上下来,走过去问:“冰倩姐姐也生病了?” “也?”尤冰倩疑惑。 “嗯,大人也生病了。”沈栀栀俏皮地在鼻端比划了两下,悄悄道:“他嫌太丑,不敢见人。” 这话说完,身后投来一道凉飕飕的目光。 沈栀栀似有所觉,讪讪地转头,就见裴沅祯裹着厚厚的狐毛大氅站在那。 他不咸不淡地朝这边看了眼,边慢条斯理抚摸阮乌狗头。 奚神医从马车上大包小包地搬东西下来,对沈栀栀招手:“丫头你快来帮我,我这些都是宝贝可得仔细。” 沈栀栀高兴地凑过去,琢磨着是什么大宝贝,结果凑近闻到各样的药味,顿时了然,这世上只有药材才有资格当奚神医的宝贝。 . “裴胜是受裴彦指使?” 书房里,奚白璋跟裴沅祯谈事,听得此,他面色惊讶。 “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裴彦做的?” 裴沅祯没说话,许是还生病的缘故,面色还有些苍白。 “可实在不像啊。”奚白璋匪夷所思:“裴彦若是能筹谋如此周密,当年南门之乱就不会.......” 想到什么,奚白璋瞥了眼裴沅祯,停下话头。 少顷,裴沅祯缓缓开口:“谢芩是裴彦义子,乾州指挥使佥事何戟是裴彦妻族之人,裴胜也承认是受裴彦指使,且火药是谢芩于何戟而得。交代杜梁志炸毁堤坝之人是裴胜,与杜梁志有贿赂往来的杨佥事更是裴彦多年的心腹......” “这一桩桩一件件,证据十足却又耐人寻味。” 裴沅祯长舒口气往后靠了靠,阖眼问奚白璋:“若是你,你从何怀疑?” 奚白璋面色也有点颓败下来:“若真是裴彦,此事难以置信。可若不是裴彦,案子查到这似乎陷入了死局。” “对了,”他想起杜梁志,问:“他那边不是还有一半账本吗?兴许还有转机。” “杜梁志此人狡猾,至今未必信我。” “那你打算怎么做?” 裴沅祯睁开眼:“非常之事,非常之法,我不会留他性命。” 奚白璋点点头,话题到此结束。 他走到沈栀栀面前:“伸手我看看。” 沈栀栀懂,他这是要给她诊脉查看身体里的媚毒清得如何。 她抬手,过了会,问:“奚神医,怎么样?” “余毒已不多,兴许过几个月便能完全清除。” 说完,他又走到裴沅祯身边:“我还得回去看我那些宝贝,先给你看看。” 裴沅祯抬手放在桌面,嘴上道:“小病而已,早已无大碍。” 奚神医没管,帮他号了号脉,结束后也没说什么,丢下句“活该”,然后出门了。 奚白璋出门后,书房里就只剩下沈栀栀和裴沅祯两人。 沈栀栀朝裴沅祯偷偷看过去,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她有些不自在。 自从那日他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之后,沈栀栀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沅祯了。 她想,他或许只是一时生病脑子不好,可这会儿见病好得差不多了,脑子还是不好。 她低着头,呐呐问:“大人,若是没事奴婢先.......” “沈栀栀。”裴沅祯开口。 “嗯?” “你......可喜欢看戏?” “看戏?”沈栀栀不解。 “我听荆城的官员说明日腊月初八有童子戏,极其热闹,你想不想去看看?” “可大人不是生病吗?” “已经好了。”裴沅祯说:“想出去走走,你若想去,顺便带你出门。” 沈栀栀犹豫,她现在有点怕跟他待一起。 “届时会带上阮乌。”裴沅祯补充。 “阮乌也去?”沈栀栀心下一松:“那阿檀能不能一起?” 裴沅祯应了声“好”。 沈栀栀点头:“行,奴婢一会就去跟阿檀说,她肯定高兴。” “那你呢?” “我也高兴啊。”沈栀栀说。 裴沅祯淡淡莞尔。 默了默,他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嗯。”沈栀栀欢喜地福了福。 目送她出门,裴沅祯也缓缓松了口气。 这几日,他何尝不知她在躲? 慢慢来,不该吓着她。 第 73 章 次日是腊月初八。 清晨, 天空便飘起了小雪。南方的雪与北方不同,雪片轻轻柔柔慢慢悠悠地在半空飞,或是洒落在屋檐,或是落在树梢间。 裴沅祯起床时, 瞥了眼窗外一地的白, 眸色淡淡。 小厮给他穿衣, 按他往常的习惯从柜子里拿出件玄色的长袍来,却被裴沅祯拒绝了。 他走到柜前挑了挑,指着件宝蓝的说:“这件。” 小厮愣了愣。 裴府的绣娘每季都会给裴沅祯做一批衣裳,从中衣中裤到鞋帽外袍一应俱全。这件宝蓝锦袍是两个月前从京城送来的,放在柜子里一直未穿。 原因是颜色太鲜亮, 不得裴沅祯喜爱。 竟不想,今日要穿这件。 小厮面上不敢露出异样, 忙上前将衣袍取出来给他穿上。 今日裴沅祯要带沈栀栀出门去看戏,不过眼下时辰还早。用过早膳后他在窗边赏了会雪,然后继续坐在书房里处理庶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他抬头问:“她准备得如何了?” 郝侍卫就在门口,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沈栀栀。 他恭敬道:“听小厮来说,沈姑娘卯时就起了,跟阿檀吃了早饭后,便与阮将军玩乐。” 裴沅祯颔首,写完一封信后, 他起身:“派人去说一声,现在出门。” “是。” . 今天是腊八,原是祭祀祖先的节日,后佛教传入,渐受影响, 又叫成道节。宫廷民间有吃腊八粥、腌制食物、跳灶王、击年鼓等风俗。 听说荆城的腊八节更热闹,大街小巷都会演童子戏。 童子戏是什么戏沈栀栀还没见过,因此,一大早她就起床跟阿檀等着了。 得知裴沅祯说可以出发,她立即带阿檀和阮乌往大门去。 转过影壁,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她诧异了下。 裴沅祯一身宝蓝锦缎长袍,外罩件玄青色羽绉面鹤氅,玉冠高束,风流倜傥地站在那。 他并未撑伞,雪花细碎地落在他身上,静谧得像一幅美人浴雪图。 听见动静,裴沅祯转身。 瞧见来人,他微微错愕。 昨日原本说的是带阮乌与阿檀。竟不想,阿檀后头还跟着个乐呵呵的刘淳,刘淳后头是尤冰倩,尤冰倩后面拖着懒懒散散的奚白璋。 “......” 裴沅祯默了默,不动声色。 奚白璋见了裴沅祯,不解风情地抱怨道:“大冬天的你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看戏?再说了,你不是还病着吗?居然还有闲情......” 说到这,他上下打量裴沅祯,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大冬天病着也要去看戏。 奚白璋嘿嘿笑了下,不说话了。 尤冰倩也了然,从裴沅祯身边经过时福了福身,然后立即上马车。 刘淳兴奋地问:“裴大人,我们要去哪看戏呐,我坐哪辆马车?” 奚白璋在那头喊:“刘公子,过来跟我挤,裴大人那可没你的位置。” “哦。”刘淳牵着阿檀赶紧过去。 于是,就剩下沈栀栀和阮乌了。 沈栀栀有些尴尬,她对裴沅祯福了福:“大人,奴婢同冰倩姐姐......” “跟上。” 裴沅祯不等她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栀栀顿了顿,这才抬脚跟上去。 所幸还有阮乌在。阮乌许久没见沈栀栀格外黏糊,沈栀栀去哪里它就跟去哪里。是以,见沈栀栀上了裴沅祯的马车,它也颠颠儿跳上去。 完全看不见它主人嫌弃的脸。 也不知为何,平日觉得宽敞的马车,今日再坐进去,沈栀栀竟然觉得逼仄起来,甚至连空气都有些稀薄。 她将这归咎于阮乌这条大狗。于是拍了拍狗头,小声道:“你往旁边挪一挪,挤着我了。” 嗷呜~ 阮乌大脑袋搭在窗边,就是不挪。 “你听见没?”沈栀栀戳它。 嗷呜~ 没听见! “......” 此时是冬天,在外头还好,进了车厢一旦暖和后,阮乌的狗毛乱炸,沾了沈栀栀满身,连脸上都是。 她不停拨开它狗毛,从上马车到现在一直忙碌得很。 相比起她,裴沅祯很是清闲,他一个人坐在里边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本书慢条斯理地看。 察觉这边的动静,他开口道:“坐过来。” 沈栀栀停下,一时不知他让谁坐过去。 “沈栀栀,”裴沅祯看向她:“坐过来。” 沈栀栀讪笑:“奴婢坐这暖和呢。” 裴沅祯继续盯着她,眸子平静而温和:“过来伺候茶水。” “哦。” 沈栀栀这才赶忙过去帮他沏茶。 . 没过多久,马车到了地方。 沈栀栀下马车后隐约觉得熟悉,等进了大堂才想起来,此前裴沅祯带她来过这家酒楼用午膳。 这家酒楼是荆城最繁华的酒楼,来这里看童子戏的人也颇多,只不过众人没想到裴沅祯居然也来看童子戏。 裴沅祯的马车到门口时,掌柜的吓得大跳,连忙跑出门。 他战战兢兢道:“裴大人,不知裴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郝侍卫丢了锭银子过去:“肖二爷定的雅间是哪一处?快带路。” 掌柜的一惊,连忙应声:“请随小的来。” 堂内其他客人皆是震惊,竟不想堂堂首辅也来看童子戏,还化名订了个雅间。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一路往后院走,依旧穿过莲花池上的九曲游廊,然后来到阁楼雅间。 推开窗户,便可见莲池中央的凉亭。那里,正在上演童子戏。 阿檀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趴在窗边:“哇——真好看!” 刘淳也是第一次看童子戏,也跟着“哇”了声:“确实好看。” 两人坐在窗边矮凳上,沈栀栀也搬了个矮凳挨着他们坐,阮乌就在一旁挨着她。 尤冰倩不会跟他们挤,而是在另一边的软榻坐下。 奚神医对看什么童子戏不感兴趣,他只是见大家都出门了自己也出来凑个热闹。 此时,他坐在裴沅祯对面,边品茶,边聊天。 “你可真会耍弄人,搞个假的裴沅祯和沈栀栀。翌景和翁箐演得实在逼真,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翁箐居然还以身子抱恙为由,从我这讹走这么大一根人参。” “这么大啊。”奚白璋比划了下,满脸肉疼。 裴沅祯勾唇:“你难道没给她号脉吗?她身体里可没媚毒。” “翁箐狡猾,我准备给她号脉,她次次拿身子不适搪塞我。”奚白璋说:“你也知道,女人家身子不适麻烦得很,我也没多想。” 裴沅祯品了口茶,视线清清浅浅落在窗边那抹浅紫身上,她伸长脖颈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结果你的身份在荆城暴露,她们第二天立马从州府消失了,连我的那根大人参也不见了。” “唉!气煞我也!” 裴沅祯笑。 “不过话说回来,”奚白璋又道:“你突然在荆城出现,可把岱梁那些官员吓得不轻。荆城胜爷被抓,除了许知州外,岱梁上下许多人都跟他关系匪浅,兴许这会儿忙着到处找救命稻草呢。” 这些事裴沅祯当然知道,想必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人心惶惶。毕竟牵一发动全身,朝堂上下有谁能清白干净? 他道:“任他们找,我倒要看看这种时候谁还能手眼通天。” 奚白璋问:“你一开始就想要动岱梁,所以早早把你的螭虎军调来了?” 裴沅祯点头:“在荷县,孟钦德跟我说起丈量田地之事,彼时就已经有此想法。” “难怪,”奚白璋略微不满:“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们,怕走漏风声?” 裴沅祯没说话,静默喝茶。 他今日以散心的名义出门看戏,但并非全然得闲。没过多久,有官员径直找到了这里禀报庶务。 不找不行,那官员急得满头大汗,请罪道:“事关重大,下官不敢独自决断,还请大人恕罪。” 裴沅祯点头:“无碍,你且说说。” 这一说,便没法停下来了。 沈栀栀这边热闹看童子戏,而裴沅祯坐在桌边处理庶务。有人开头后,源源不断的官员过来请示。 荆城这些官员多年不务正业,如今裴沅祯一来,众人忙成陀螺。许多事办起来晕头转向又小心翼翼,生怕办不好就掉脑袋,因此芝麻大的事都得请示一二。 裴沅祯却格外有耐心,芝麻大的事也会听,听完还会给意见。 如此,忙碌忙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眼看快到午时,准备用膳,侍卫又进来禀报说陈将军来了。 听到此人,裴沅祯顿了顿,不着痕迹朝沈栀栀那边看了眼。 他还记得那天她说的话——“我跟阿焕哥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她喜欢陈良焕,她想嫁他。 郝侍卫清楚内情,在裴沅祯沉默时,他小声建议道:“大人,可要换间屋子见陈将军?” 毕竟沈姑娘在这,若是她见到陈良焕说不准还得气一气大人。 “不必。”裴沅祯道:“让他进来。” 她既然喜欢,那就让她喜欢。 他尊重她便是。 因正赶在午时用膳之际,陈良焕禀报完事打算走,裴沅祯却开口把他留下来。 “陈将军近日辛苦,坐下,一同用膳。” 陈良焕受宠若惊,推却道:“谢大人,属下回去用。” 裴沅祯问:“陈将军还有事忙?” “属下......暂时没有。” “既如此,那便坐下。”裴沅祯说:“你与沈栀栀乃同乡,难得相遇,不妨坐下叙叙旧,好解她思乡之情。” 裴沅祯突然这么大方,令沈栀栀诧异,她悄悄打量他神色。 裴沅祯似有所感,抬眼睇过去,恰巧捉住她眸子里还未来得及掩藏的欢喜。 他心口堵了堵,却还要问一句:“沈栀栀,你意下如何?” 第 74 章 他问:“沈栀栀, 你意下如何?” 沈栀栀怔了怔,仔细打量裴沅祯面色,见他似乎并无怒意,且一副乐于成全的模样。 她茫然了下, 遵从心里的意愿点头:“若是阿焕哥不忙, 那就坐下一起用膳吧。我们今日在这看童子戏, 对了,阿焕哥可曾看过童子戏?” 陈良焕看了看屋内大大小小众人,心里少了些拘束,忙对裴沅祯道:“末将多谢大人。”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了。 裴沅祯愉不愉快沈栀栀不知道,但她相当愉快。 在跑堂摆膳之际, 邀请陈良焕去窗边看戏,边看还边讨论这里的戏跟家乡的戏有什么不同。 随后又说起家乡的人和事来。 同乡叙旧, 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到最后竟是只顾着说话连戏也不看了。 裴沅祯坐在桌边看书,也不知看的什么书, 半天不见翻页。 奚白璋在一旁忍笑,尤冰倩见沈栀栀毫无察觉,也暗暗摇头。 还好,饭菜总算摆上桌,因着有裴沅祯在,众人在饭桌上尽量食不言。 吃过饭后, 陈良焕不好再逗留,便与沈栀栀辞别而去。 沈栀栀吃饱喝足还见了同乡,心里欢喜。想着就这么干坐着看戏也没趣味,便邀尤冰倩出门去买零嘴。 刘淳一听,也喊着要去。 阿檀索性也去。 阮乌更是想也不想, 摇着尾巴跟着沈栀栀出门了。 一行人去买零嘴,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裴沅祯放下书,靠在椅子上揉额头。 奚白璋好笑:“你何苦呢!” 裴沅祯冷冷睨他:“你自己的事未必理得清楚,何以笑我?” 奚白璋一噎,面色寡淡下来。随后又无所谓地说:“你也知道,我这辈子忘不了瑶娘,她为我而死,我又岂能对着她的亡灵另娶新人?” “尤冰倩可知你的想法?” “她一直都明白。”奚白璋摊手。 奚白璋早年有青梅竹马爱妻,两人一同行医悬壶济世。后来奚白璋因不慎得罪权贵,被记恨追杀,其妻为救他死于刀下,奚白璋后悔莫及。 从那之后他孤身浪迹,再是不肯行医,尤其不会给权贵治病。彼时裴沅祯胞妹病重,得知奚神医名号,派人几次三番将其捉回京城。 有次奚白璋为躲避裴沅祯,扮成小厮藏于一家医馆内,正好跟热心钻研医术的尤冰倩遇上。 尤冰倩见奚白璋医术高超,赤诚拜其为师。奚白璋自然不愿收徒,奈何尤冰倩心志坚决,一段半真半假半清半楚的师徒关系,便断断续续地维持到现在。 那一年,尤冰倩十三岁,而奚白璋正值弱冠。 也不知尤冰倩从何时动的心,如今满打满算,她偷偷喜欢了七年,也等了七年。 裴沅祯问:“你还想让她继续等下去?” 奚白璋摇头无奈:“我劝过她,但她总笑着说‘倾慕之事与你无关’,让我不必介怀。” 话题谈到这,两人没再继续。 安静了会,裴沅祯瞥了眼窗外,见雪下得越发地大起来。 眉头轻蹙。 “她们去了何处?为何如此之久?” 侍卫回道:“大人,沈姑娘跟尤姑娘买完零嘴后,结伴去逛街了。” 裴沅祯扶额。 . 荆城热闹,沈栀栀一出门见街上吆喝不断、小孩们嬉笑成群,她心里痒得很。 难得出来一趟,索性拉着尤冰倩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逛。 才半个时辰不到,沈栀栀手上就包了许多零嘴吃食,还在书肆里偷偷买了几本话本子。 尤冰倩是贵女,平日只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头一回买话本子,她红着脸跟做贼似的。 “冰倩姐姐,”沈栀栀笑她:“你得学我这样大摇大摆地出门,不然旁人一眼就瞧出来你买的不是正经书啦。” “......” 尤冰倩无语:“那你别说这么大声啊,现在好啦,你在门口说出来,大家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啊。” 沈栀栀懵了懵,顶着旁人打趣的目光,拉着尤冰倩赶紧溜。 阿檀年纪小,没走多久觉得累,刘淳便带她在茶寮里坐下来等。 没一会,见沈栀栀和尤冰倩跑回来,阮乌也跟在两人后头傻呵呵地跑。 阿檀奇怪地问:“栀栀姐姐,有人追你们吗?” 沈栀栀笑:“没,不过也差不多。” “你们歇好了没?我们现在回去。”她说。 “嗯。”阿檀点头。 她有点怕阮乌,怀里抱着一包糖酥,紧紧挨在刘淳身边。 一行人就这么逛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回到酒楼雅间。 此时雅间里有个官员正在禀事,说的也都是些荆城鸡毛蒜皮的事。 裴沅祯边看邸报,边安静地听。见沈栀栀她们进来,他微微抬眼,又收回视线。 沈栀栀今日高兴,想着此前裴沅祯大方让阿焕哥一起用膳,她便买了包零嘴还他人情。 她瞅准时机,见那官员禀报完离开后,悄悄走过去。 “大人,您忙呢?” 裴沅祯余光瞥了瞥:“有事?” “没什么事。”沈栀栀从身后拿出包糖放桌上:“奴婢给您买的,尝尝看。” 裴沅祯素来不爱吃零嘴,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持身份。 “不必,你吃吧。” “好吃哦,”沈栀栀献宝似的,还悄悄说:“我买了包最甜的,加三文钱让老板放了许多糖。” 裴沅祯动作微顿,矜持地“嗯”了声:“先放下吧。” “好嘞!” 沈栀栀也不打搅他,放下糖后,回窗边继续看戏去了。 裴沅祯视线静默停在那包糖上...... 须臾,低哂。 只要他退一步,他们的关系又能回到从前,谁也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 看戏回来后,次日,裴沅祯的病情加重了。 奚神医不齿:“活该!让你穿这么少!” 裴沅祯懒得理他,继续低头写信,写完一封便吩咐以隼鹰送去京城。 奚白璋帮他换药后,慢吞吞收拾。 边问:“你让人去查裴胜的账,查得如何了?” “昨日刚得消息,”裴沅祯咳了咳,许是鼻塞的缘故,说话瓮声瓮气:“裴胜与裴彦早有勾结,连续三年,钱庄里每年有一万两进裴彦之妻何氏手中。” 奚白璋暗忖:“如此看来,谢芩串通何戟炸毁堤坝之事,裴公也清楚。” 裴沅祯停下,若有所思。 “可裴公为何这么做?”奚白璋想不通,此前在荷县也想不通此事。 “裴公无子,即便把谢芩当做儿子,可谢芩姓谢不姓裴,继承不了裴家荣耀,他犯不着帮个外人来拉你下马。” “再说了,若是裴公自己想当这个内阁之首,当年你父亲去世时呼声最高的就是他,他为何不当。” “这些年他一直怨你,恨不得啖你肉饮你血,这事全京城都知道。他用过无数种法子杀你,可皆是手段直接的阳谋,从来不玩这些阴的。当然,他也不会。” 奚白璋兀自思索了会,纳闷摇头:“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丫头,你能想通吗?”奚白璋纯粹无聊,闲问沈栀栀。 沈栀栀在一旁研墨,其他事没注意,就听了句“每年有一万两进裴彦之妻何氏手中。” 她羡慕。 “我不知道,”沈栀栀说:“可是胜爷跟裴公勾结,钱为何要经妻子之手?若是夫妻不同心,稍稍从里头克扣一点可不是小数目呢。” 她是这么想的,那可是一万两啊,随便搞点小动作扣下几十两也不难吧? 却不想此话一出,奚白璋和裴沅祯皆是一怔。 两人互对了眼,眸子亮起来。 奚白璋合掌:“对啊,我们竟是遗漏了这条。裴胜与裴公勾结,银钱为何要经何氏之手?” “若是......”他缓慢猜测道:“裴公并不知情呢?” 裴沅祯道:“若是裴公不知,那么,谢芩想必避开裴彦与何戟私下勾结,而何氏也参与了其中。” 奚白璋恍然大悟,神色豁朗:“如此一来,死局便可破,案子也可继续往下查了。” 他转头,饶有兴味地瞧沈栀栀:“丫头,你这脑袋关键时刻挺灵光。” 沈栀栀听他们说得云里雾里的,一脸懵。 她灵光什么了? . 沈栀栀误打误撞给裴沅祯出了主意,裴沅祯很大方,赏了她一箱子衣裳。 这些日,岱梁的官员们战战兢兢,为保前程病急乱投医到处送礼,有的甚至送到了沈栀栀这里。 不过沈栀栀自然是不知情的,因为都被裴沅祯私下扣住了。 有些被裴沅祯折成了现银给螭虎军充粮饷,有一些不能折的便留下。 沈栀栀得了一箱衣裳很高兴。 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这些衣裳即便自己不穿,回头拿去卖了也能值很多钱啊。 ——若是沈栀栀知道裴沅祯私下吞了她几千两的贿赂,也不知表情会如何。 不过,此时,她跟阿檀在花厅兴奋地扒拉衣裳。 她选了件在身上比划,问阿檀:“好看吗?” 阿檀一脸惊羡:“栀栀姐姐太好看了。” 沈栀栀说:“我留两件给你,等你长大了穿。” “嗯。”阿檀点头:“我一定努力长大。” 沈栀栀摸了摸她脑袋,又从旁找出些合适尤冰倩的颜色来:“这些稍稍改尺寸,冰倩姐姐应当能穿。” 尤冰倩离京时带的银钱不多,来了荷县后她不忍百姓受苦,把身上所有钱都给百姓们买药了。 如今大冬天衣衫单薄也没得换。 沈栀栀挑选了几件,正欲给尤冰倩送去,便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 是裴沅祯来了。 只不过没能进来。 此前沈栀栀吩咐阮乌守在门口不让人进,阮乌很敬业,连裴沅祯也拦。 沈栀栀探头从窗户瞧出去,就见阮乌咬着他的衣摆往外拖,嘴里嗷呜嗷呜抗议。 裴沅祯脸黑,训斥它:“我看你跟着沈栀栀,胆子越来越肥了。”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主人?!” 第 75 章 眼见裴沅祯的脸色越来越黑, 沈栀栀赶忙跑出门。 “狗大人,”她拍了拍阮乌,小声道:“大人不必拦,不必拦着。” 阮乌这才放开裴沅祯的衣摆, 许是怕裴沅祯凶它, 低低嗷呜一声溜进屋子了。 “大人, ”沈栀栀福了福,讪讪道:“狗大人不是故意的,它也是奉命行事。” “哦?”裴沅祯幽幽睨她:“奉命?奉谁的命?” “奉......”沈栀栀没底气地解释:“奴婢只是让它帮忙守着门口,竟不想狗大人如此尽职尽责。” “......” 裴沅祯如今见她们一人一狗就头疼,也懒得计较此事, 抬脚进了花厅。 见地上放着装满衣裳的箱子,正是他此前派人送来的。他谈谈问:“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 ”沈栀栀说:“多谢大人赏赐,不过这么多衣裳我穿不完,我能做主送人吧?” “只要不拿去卖钱, 其他都随你。” “......” 沈栀栀去桌边给裴沅祯沏了杯茶过来,问:“大人有何事?” “无事,只是路过此地,正好许久未见阿檀,过来看看。”裴沅祯不动声色说。 阿檀受宠若惊。 她这些日也听刘淳说了,裴沅祯是京城来的大官, 比这里的官老爷还大。这样的大官阿檀连看一眼都要腿肚子打颤,平日几乎都是脚挨着沈栀栀走的,鲜少与裴沅祯有交集。 竟不想,他竟说正好路过,进来看她。 阿檀大眼睛望着裴沅祯, 紧张又羞涩。 裴沅祯问:“阿檀,你身上的伤好了?” 阿檀此前常被喝醉的爹爹打,身上留了许多伤。沈栀栀曾跟裴沅祯提了一嘴,竟不想他还记得。 沈栀栀诧异地看了眼裴沅祯,转头对阿檀小声道:“阿檀,大人问你话呢。” 阿檀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好、好了。” 说完,又匆忙补了句:“多谢大人。” 裴沅祯见她胆小,也没再问别的。他慢吞吞喝茶,视线不着痕迹落在沈栀栀那。 此时沈栀栀正在收拾箱子里的衣物,边收拾,嘴上边嘀咕:“这件送冰倩姐姐她应该会喜欢。” 他压下眼睫,又静默品了口茶。 这里的茶并没什么滋味,平日沈栀栀不爱喝茶,放在花厅的茶也只是备着用来解渴。 裴沅祯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 他原本只是用膳后出来散步,经过沈栀栀的院子,便想进来看看。 可进来后,却又不知该如何了。 默了会,裴沅祯开口道:“我后日欲巡军营,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沈栀栀像是没听清,茫然转头。 裴沅祯重新说一遍:“我后日出门,巡视螭虎军,你若想去看看我便带你。” 沈栀栀认真想了下:“阿焕哥是不是也在?” 裴沅祯心口一堵,看她不顺眼得很,这个时候都还想着她的“阿焕哥。”。 他面无表情:“自然是在的。” 沈栀栀试探地问:“那奴婢可以见见阿焕哥吗?” 上次在酒楼时,她听阿焕哥说村里准备重新规划土地建屋舍。她家原先住在村尾,但这么多年空着没人住,担心旁人把地占了,便想问问阿焕哥能有什么法子帮她留着。 她问完,望着裴沅祯,希望他能答应。 裴沅瑾见她眼巴巴地,心下气不打一处来,但嘴上却不得不说道:“你想见就见,无需问我。你们是同乡,见面有何不可?” “大人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裴沅祯斜眼:“你以为我是那种蛮不讲理之人?” “哪有?”沈栀栀高兴,立即拍马屁:“大人在奴婢心里胸怀宽广豁达大度心慈良善......大人岂会是不讲理之人?” 虽然知道是她言不由衷的夸赞,但裴沅祯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心里那点郁闷渐渐消散。 . 酉时,尤冰倩从药房里出来。她捶了捶肩,见天色已擦黑,便问身旁的婢女:“师父呢?” 婢女道:“奴婢听说奚神医一整日都待在屋里,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尤冰倩往回走,婢女跟在一旁继续道:“小姐,适才沈姑娘送来了几套衣裳,说是送小姐的。都是新衣,回头小姐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尺寸些许偏差,奴婢给您修一修。” 尤冰倩点头。 婢女又道:“沈姑娘待小姐真好,裴大人赏她一箱子衣裳可都是好货,奴婢瞧见了,沈姑娘选给小姐的可都是极好的料子。” 尤冰倩可有可无听着,心里却惦记着旁的事。 她突然停下来:“露秋,今天是什么日子?” “日子?”露秋说:“今天腊月十四。” 闻言,尤冰倩立即转了个方向,吩咐:“你先去摆膳,我一会儿就回来。” “哎,小姐去哪?” . 尤冰倩径直来到奚白璋的院落,在门口敲了两下,没人应。 院内静悄悄,因雪才融化,到处一片湿漉苍凉,更显得奚白璋这小院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尤冰倩心疼。 今日是奚白璋亡妻忌日,想来,他又喝了一天酒。 果然,等她推门进去时,一阵熏天的酒味扑面而来。 屋内黑漆漆也没点灯,尤冰倩就着昏暗光线走进去。 “师父?师父?” 她脚下不小心踢到个酒瓶,在屋内发出清亮的响声,尤冰倩自己吓得一跳。 视线往下扫了扫,才在酒瓶旁瞧见奚白璋抱着个匣子坐在地上睡着了。 她走到桌边,取火折子点了灯,然后又走回去把地上的瓶瓶罐罐都拾掇起来。 正要去扶奚白璋时,见他抱着匣子死死不放,嘴里还喃喃念了句“瑶娘。” 尤冰倩动作顿了顿,用力将他手里的匣子抽出,然后把他扶到榻上。 她出门去打了盆热水进来,帮奚白璋擦脸。擦完后打算去把炭火拨旺些,但走了两步,她似有所感扭头。 奚白璋躺在床上,已经睁开眼。 他面色狼狈,分明喝了许多酒,语气却十分清醒。 “我的匣子呢?”他问。 “那是瑶娘的东西。”他慢慢道。 尤冰倩“嗯”了声:“我知道,这就给你拿过来。” 她走到桌边,把匣子抱过去递给他,然后在炭盆边蹲下来。 她低头找火钳,火钳就在炭盆下,她却慌乱地找了许久才找到。 “师父用晚膳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来。”她边拨弄炭火边说。 奚白璋没说话。 尤冰倩也不等他回答,拨弄好炭盆,径自起身出门。 走到门口时,奚白璋喊住她。 “你别为我忙活,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你忙活这些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应你,忙活也是白搭。” 尤冰倩僵了僵,平静地回道:“我不用你应我,你是我师父,我所做的,你只管安心受用。” “师父......”奚白璋咂摸这两个字,嗤笑了下:“你若真把我当你师父,就该听你父亲的话回京去。” 尤冰倩不吭声,抬脚。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奚白璋倏地用力拍了下床板:“我不用你忙活,你忙活也是白搭。” 尤冰倩呼吸轻颤,缓缓点头:“师父好生歇息。” 她抬脚出门,轻轻把门关上。 转身时,满脸是泪。 . 沈栀栀跟裴沅祯出门这日,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她在门口遇见尤冰倩,见她面色憔悴,问道:“冰倩姐姐昨夜没睡好吗?” 尤冰倩笑了笑:“许是身子不大好,这些天睡得不踏实。” “既是身子不好你还出门做什么?有事吩咐婢女去做便是。” “我跟随大人一起去军营。”尤冰倩说:“营中有人得了怪病,命我去看看。” “那奚神医呢?他怎么没来?” 尤冰倩神色怔了怔,摇头。 沈栀栀总觉得她不对劲,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领着阮乌上了马车。 这次裴沅祯调来两万螭虎军,全部驻扎在城外。如今荆城城防已被螭虎军换了,从主街干道时常可见巡逻的螭虎军身影。 沈栀栀坐在马车上,掀帘瞧外头情况,不远处围了许多百姓,中间押了几辆囚车,百姓们手里提着烂菜叶臭鸡蛋纷纷往囚车砸去。 她问:“大人,那是什么?”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荆城部分官员勾结裴胜作恶多端,今日问斩。” “哦。”沈栀栀放下车帘,悄悄打量裴沅祯。 裴沅祯正在看邸报,似有所觉:“看什么?” “看大人是个好人。” 裴沅祯勾唇,意味不明地问:“我在你心里,只是个好人吗?” 这话问出来,裴沅祯顿时觉得不妥。 须臾,他抬眼,见沈栀栀已转头佯装看街景去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 . 没过多久,马车在大营门口停下来。裴沅祯去巡视军队,沈栀栀被安排在帅帐里歇息。 她坐在帐篷里,时不时听见外头士兵们高喊:“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沈栀栀莫名也跟着肃静起来。 她规规矩矩地等了许久,裴沅祯一直没回,索性走出帐外问门口的侍卫:“大人还在忙吗?” 侍卫们相觑片刻,摇头。 沈栀栀又问:“你们可知尤冰倩在何处?哦,她是大夫,今日来营中看诊。” 两个侍卫继续摇头。 沈栀栀抿唇,这么干坐着无聊,阮乌也不在身边。她想了想,对侍卫说:“我出去一趟,若是大人回来问起,就说我去寻冰倩姐姐了。” “是。” . 沈栀栀一路询问,在医帐里找到尤冰倩。 医帐里众人忙碌,诊脉的,碾药的,包扎的各司其职。 尤冰倩头上包着块青布,连袖子也挽得高高的,正蹲在一张小榻前忙活。 小榻上躺着个人,也不知尤冰倩对他做了什么,那人疼得满头大汗,嘴里咬着根棍子却一声没吭。 沈栀栀走近瞧了瞧,顿时“嘶”地低呼,别过头不敢看。 尤冰倩正在给这人刮骨。 血肉淋淋,有些地方还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多疼啊! 尤冰倩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她,头也不抬地问:“栀栀你怎么来这了?” 沈栀栀说:“大人迟迟未回,我一个人在帐中无趣。冰倩姐姐,我来帮你们吧。” 尤冰倩这确实忙,她说:“那你帮我打盆水来,然后再拿块干净的布,若是血冒出来你就把血擦掉。” 她笑问:“这活你敢不敢做?” 沈栀栀迟疑了下,咬牙道:“行,我敢。” 她抱着个盆出去打水,才出门口,就碰到朝这而来的陈良焕。 “阿焕哥?”沈栀栀眼睛一亮。 . 裴沅祯在大帐里与人谈事,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他看了看天色,问门口侍卫:“沈栀栀在何处?” 侍卫道:“沈姑娘去医帐了,并留在那帮忙,沈姑娘适才派人来传了句话。” “什么话?” “沈姑娘说,让小的记得提醒大人按时用膳。” 裴沅祯唇角勾起。 侍卫又道:“沈姑娘说她不回来用膳了,她已经在医帐里跟陈将军他们用过。” 不过片刻,裴沅祯唇角凝固。 第 76 章 沈栀栀在医帐里忙活了大半天, 等想起裴沅祯时,已经是下午未时。 陈良焕也跟着忙了许久,准备离开时,被沈栀栀喊住。 “阿焕哥。”沈栀栀追出帐门口。 “栀栀妹妹有何事?”陈良焕问。 “是这样的......”沈栀栀不大好意思说:“想麻烦阿焕哥一件事。” “栀栀妹妹请说。” “我上次听阿焕哥说村里要重新规划土地建屋舍, 我怕家里太久没人住被占了, 阿焕哥可有法子帮我?” “这事简单, ”陈良焕说:“我写封信回去帮你问问,让村里给你留着。” “哎!”沈栀栀高兴:“多谢阿焕哥。” “对了,”想了想,沈栀栀又问:“阿焕哥平日喜欢吃什么?” 陈良焕不解:“栀栀妹妹为何问这个?” “随便问问,我没别的手艺, 做吃的还行,阿焕哥帮了我的忙呢。” “我们是同乡, 栀栀妹妹不必客气。” 陈良焕正欲辞别沈栀栀离去,瞥见尤冰倩抱着药箱从里头出来。 她走路些许踉跄,刚出门口眼见要倒下, 陈良焕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 尤冰倩一愣。 等那股眩晕感散去,这才看清楚扶她的人是陈将军。 她站直,福了福:“多谢陈将军。” 沈栀栀忙走过来:“冰倩姐姐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尤冰倩笑了笑:“许是有些累,我回去歇息就好。” “那我送冰倩姐姐。” 话才说完,后头有人喊沈栀栀。 “沈姑娘,大人派属下来问问您这可忙完了?” 沈栀栀扭头:“已经忙完了, 大人现在找我?” 侍卫道:“正在帅帐等着沈姑娘。” “哦。”沈栀栀担忧看向尤冰倩。 尤冰倩道:“大人兴许找你有事,你快去吧。不必担心我,我回去歇歇就好。” 沈栀栀迟疑,那厢陈良焕道:“我正好没事,不若我送尤姑娘回去。” 沈栀栀点头:“也好, 多谢阿焕哥。” . 沈栀栀回到帅帐,见裴沅祯阖眼仰靠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见桌上还未收拾的笔墨,又轻手轻脚地收拾。 少顷,裴沅祯出声:“医帐很忙?” “嗯。”沈栀栀道:“冬季重感阴寒之邪,易发邪病。且好些人来荆城不大适应水土,病患便多了些。” 裴沅祯听她说得有模有样,轻哂:“你也懂这个?” 沈栀栀羞赧:“奴婢听冰倩姐姐说得多了,自然就懂一些。” “你不是大夫,你在那帮什么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奴婢不是大夫不会望闻问切,可奴婢会端水会擦洗啊。”沈栀栀说:“冰倩姐姐身子不好,忙得没空歇息,奴婢总不能干看着。” “唔......”裴沅祯懒懒地应了声。 “大人,”沈栀栀见他面色些许疲惫,想起他身子还未痊愈,便问:“大人忙完了吗?” “嗯。” “那我们何时回去?” “你想回去?” 沈栀栀问:“大人不想回去吗?” 裴沅祯缓缓睁眼,试探地问:“你不想在军中多逗留片刻?” “为何要在军中多逗留?” 裴沅祯不动声色打量她神情,倏地,唇角一松,心情变好了些。 他起身:“回去尚早,我听说大营附近有片湖泊,湖畔树梢鸟窝成群。走,带你去看看。” “......?” 沈栀栀一脸懵愣地跟裴沅祯出门,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未能想通,堂堂大曌首辅裴沅祯为何要带她去看鸟窝。 可当到了地方后,沈栀栀才发现,鸟窝真的很好看。 湖畔东边一片繁茂树林,冬季树上光秃无叶。枝干犹如鬼怪触手,妖冶而恣意地伸向四面八方,在湛蓝的天际交错纠缠。 竟有种荒凉幽静的美感。 大大小小的鸟窝约莫成百上千个,便坐落在这些交错纠缠的树枝上。只要抬头,随处可见。 沈栀栀仰着脖颈望了会,问:“大人怎么知道这里?” “听人说的。” “大人,鸟窝里还有鸟吗?” “你想知道?” 裴沅祯负手不紧不慢地在前走。 沈栀栀说:“奴婢就是好奇,天气这么冷,这些鸟窝也没挡风雨的地方,它们怎么生存。” 裴沅祯停下来,对她招手:“过来。” 沈栀栀防备。 他做这个举动定是要捏她的脸。若是以前便罢了,现在......她不想再跟他如此亲近。 裴沅祯自然看出了她心底的抗拒,眸色暗了暗。 他主动走过来:“你想知道,我带你上去看看。” “啊?” 下一刻,沈栀栀只觉得周身一轻,被人提着飞起来。 很快,落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沈栀栀紧紧抱着树,悄悄跺了跺脚下枝干,生怕它不结实把她给摔下去了。 她探头朝最近的一个鸟窝瞧过去。 里头是空的。 随后,又看了看别的鸟窝,依旧如此。 “诶?”沈栀栀诧异:“这些鸟窝都荒废了吗?为何没鸟住?” 裴沅祯就站在她身后,抬手虚扶着她。 “这片湖常年栖息大量飞禽,冬天会迁徙去别的地方,等春天再搬家回来。” 听到这句“搬家”,沈栀栀觉得有趣。 她转头:“每年这么搬来搬去,岂不麻烦?” 裴沅祯莞尔:“它们的生存方式是这样。” “可这些鸟窝长得基本差不多,它们回来的时候还能认得自己的家吗?” “你回村时还能认得自己的家吗?”裴沅祯反问。 “当然,奴婢家门口有棵槐树。” 裴沅祯道:“动物也认得,它们能分辨微小的差别。” 沈栀栀听后,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沅祯望着她:“天下之大,奇闻异事举不胜举,你若是一心想回村,这天底下很多事都会错过,岂不遗憾?” 沈栀栀想了想:“可天下奇闻虽多,但也有人穷其一生也看不完啊,是不是也遗憾?” 裴沅祯一怔。 又听她说:“就像这些鸟,每年迁徙各样的地方,肯定见识过不少,却还是想回到自己的窝。” 裴沅祯眼睫微垂。 须臾,他抬手一揽,将沈栀栀带下树。 两人沿着湖畔漫步,穿梭于茂密的树林间。 “沈栀栀,”过了会,裴沅祯问:“你最想要什么?” 沈栀栀茫然,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裴沅祯盯着她,又问了遍:“你最想要什么?” 沈栀栀认真想了想,说:“奴婢最想要钱。” “......为何?” “有钱就能建宅子啊。” 裴沅祯停下,转头:“你为何这么想回村建宅子?” 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想回村建宅子?或许从她十二岁离开村子时就已经这么想了。想以后有钱了再回村子去,毕竟天大地大,只有梅南村才是她的家。 反正她是这么想的,而且想了这么些年。 她不知如何解释,老实道:“奴婢就是想回村建宅子,若是有钱,再买上几亩田地。不用再当婢女,也不用再背井离乡,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她回忆着说:“奴婢还记得小时候跟爹娘就是这么过的。娘亲早上起来做饭,奴婢去私塾上学,等下学后,就见爹爹干活归来在村口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吃饭,若是运气好,他会打些野味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也会从山上给我摘些野果子。有时候是桃,有时候是桑葚,或是白茅。哎,大人你肯定没吃过白茅,它是一种野草的根茎,在土里生长得特别繁茂,嚼起来汁多水甜,......” 她絮絮叨叨地说,裴沅祯安安静静地听。 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起她为数不多却十分温暖的童年。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明白,她为何执着于回村建宅子了。 . 两人是酉时回到别院的。 许是去湖畔走一趟受了寒,回来后裴沅祯一直打喷嚏。 奚白璋从宿醉中醒过神,进书房见他喷嚏不停,很是鄙视。 “裴大人兴致果真异于常人,”他压着笑:“鸟窝好看?” 裴沅祯懒得理他,兀自从一摞邸报中选出一份翻看。 奚白璋道:“你原先就受伤未愈,后又邪气入体气血亏损。现在还不管不顾跟婢女去湖畔赏鸟窝,你是不要命了?” 裴沅祯冷冷睨他:“你以为我是纸糊的,风一吹....啊嚏——” “......” 裴沅祯顿了顿,尴尬气闷。 奚白璋幸灾乐祸,一脸“我看你嘴硬到几时”的表情。 “言归正传,”裴沅祯说:“我准备尽快回京。” 奚白璋诧异:“岱梁的事不管了?” “我来岱梁主要是查案子,如今岱梁的线索又转回京城,我固然要回京城。” “再说,荷县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修书一封让孟钦德过来。岱梁有孟钦德和螭虎军坐镇,应不成问题。岱梁上下按律论罪,斩首或抄家,孟钦德皆可代我决策。” 想了想,他提笔写信:“淮武县常县令倒是个能用之人,可随孟钦德一齐调令。” 奚白璋道:“眼下就是年关,岱梁离京千里,你这趟回去恐怕得在路上过年了。” 裴沅祯面色淡淡:“你看我像喜欢过年的?” 奚白璋一噎:“随你罢。” 两人商谈好行程,正欲各司其职,却不想一道消息打乱了裴沅祯的计划。 “大人,”一个官员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裴胜家眷在流放途中被劫了!” 奚白璋蹙眉:“居然还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劫裴胜的家眷?” 裴沅祯问:“具体说来。” “是,”那官员道:“下官负责押送裴胜家眷,昨夜戌时途歇萝县,殊料半夜来了一伙刺客突袭。他们有备而来,下官护卫不及,裴胜的一双儿女被他们劫走了。” 那官员跪下来,惶恐了一夜,这会儿哭着道:“下官恐不能担责,连夜赶回禀报。下官押送囚犯不力,还请大人降罪。” 书房内,裴沅祯沉默。 奚白璋若有所思:“他们劫走裴胜的一双儿女做什么?到底有何企图?” 片刻,裴沅祯问:“是何方刺客可清楚?” “下官.....下官愚笨并不清楚,不过......”他连忙递上一支箭:“下官带来了这个。” 他道:“此箭铸造实在特别,事发后下官找人问过,这样的箭未曾在大曌见过。” 裴沅祯接过来一看,神色立即变了变。 奚白璋察觉,忙问:“这箭有何蹊跷?” “这箭确实非大曌所铸,乃南汌旧部所有。我还曾见过......”裴沅祯缓慢道:“与六年前南门之乱,射在阿箐身上的那支箭一模一样。” 闻言,奚白璋大惊。 世间鲜少有人知裴沅祯还有个胞妹。 其胞妹叫裴沅箐,小他三岁,母亲去世后,随兄长一起被接入裴府。可裴沅箐自幼胆小且体弱多病,一直被裴沅祯护得极好,常年养在寺中。谁承想,六年前南门之乱,有人欲诛杀裴沅祯,将裴沅箐骗出寺院。 而慌忙寻找兄长的裴沅箐被人乱箭射杀在城门之下。 裴沅祯痛失幼妹,这些年一直在查凶手却无果。 竟不想在岱梁这样的地方,又出现了支一模一样的箭。 他缓缓看向裴沅祯:“事情恐怕远不止我们想象得这么简单,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裴胜死前一定接触过什么人,而这人......”裴沅祯若有所思:“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人就是劫走裴胜一双儿女之人,也是当年杀害阿箐之人。” 忖了会,裴沅祯抬眼:“我欲亲自去追查。” “去萝县?” “嗯。” “何时出发?” “今晚。” . 事不宜迟,裴沅祯让人准备马匹和行囊。 他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飞雪,过了会,问侍卫:“沈栀栀在做什么?” 侍卫回道:“沈姑娘一回来就在厨房里忙碌吃食,这会儿还在。” 默了默,裴沅祯走出门。 离开前,他想去看看她。 . 裴沅祯才走到院外,就听见里头欢闹不断。 有沈栀栀的,有阿檀和刘淳的,还有阮乌也跟着起哄。 他在院门口停下。 阮乌蹲在厨房门口,大脑袋拼命往里头探,尾巴也摇得欢快。许是受沈栀栀吩咐不让进门,它乖乖守在那不动。 阿檀身子小,坐在灶孔前生火。刘淳一会帮她搬柴,一会帮沈栀栀拿酱料。 而沈栀栀挽着袖子站在灶台边,她握着把铲子,也不知在锅里翻炒什么,阵阵白雾腾出。 刘淳闻了闻:“真香!” “是吧。”沈栀栀得意地说:“这可是我家乡特有的美味,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唉,不过可惜这里食材不足,不然我能做得更好吃。” 见刘淳拿筷子偷夹,沈栀栀不客气地拍他。 “你别吃了,再这么下去,还没做好就被你吃光了。” 刘淳委屈:“这不是有一大锅嘛,我吃几颗不碍事啊。” “不行。”沈栀栀道:“这可不是做给我们吃的。” “那做给谁吃的?”刘淳问。 “给陈将军的。”沈栀栀说:“他离乡多年,想必许久没吃过这个了。” 裴沅祯听了,气息顿了顿。 “刘淳,”沈栀栀喊:“你快去舀瓢水来,要干锅啦。” “哦,好。” 沈栀栀忙翻着锅里的东西,可不能弄糊了,回头还得拿去还人情的。阿焕哥帮了她的忙,她没什么好谢,便做些家乡美食吧。 她这边忙着翻锅,就听刘淳在门口“咦”了声。 “你咦什么?”她问。 刘淳挠头:“我好像看见裴大人了。” “大人?”沈栀栀看出去。 刘淳道:“不过他又走了。” 第 77 章 裴沅祯离开了。 沈栀栀是在用晚膳的时候知道的。 据说他有急事, 晚膳也来不及用就出门了,也不知去做什么,也没说何时会回来。 沈栀栀想起傍晚刘淳“咦”的那声,兴许, 裴沅祯是想过去辞别来着, 见她们忙索性懒得说了。 裴沅祯一走, 别院变得格外安静。 平日里别院大门跟赶集似的,荆城的官员们进进出出,彼时沈栀栀觉得太过热闹。可现在裴沅祯一走,她又觉得别院太过冷清。 所幸京城的官员们还惦记着她,有人送了些年货过来。因着已经到年边, 不出意外,她们年节就得在荆城过。 刘淳家里来信催他尽快归去, 刘淳很不乐意,却也不得不在腊月二十这天离开。 阿檀不舍得他,跟沈栀栀将他一路送到码头。 刘淳抱着剑笑道:“阿檀,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家里姐姐多,保准你能得许多封红。届时我也给你封个大的,好不好?” 阿檀摇头:“那是哥哥的家不是阿檀的,阿檀不能去。” 刘淳道:“可别院也不是阿檀的家啊。” 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阿檀低头, 沉郁难过。 别院确实不是她的家。往年过年她都是在家里陪祖母过,可今年......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样了。 她朝刘淳挥手:“哥哥快回去吧,船要开啦。” . 刘淳一走,别院变得更加冷清了。 虽然还有奚白璋和尤冰倩在,可这两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龃龉, 平日用膳皆各在各的屋子,鲜少见到人影。 据小厮说,奚白璋一天到晚忙着捣鼓他的药材。 连尤冰倩病了,他也未曾过问。 尤冰倩后来又去了几趟军营行医,若非实在病得厉害被沈栀栀拦着了,她恐怕还要坚持。 在别院养病的这些天,陈良焕来过一次。 一来是感谢沈栀栀送的家乡美食,二来也是代螭虎军探望尤冰倩。 他这人实在,送的礼也实在。花重金买了一大根滋补人参,尤冰倩见了哭笑不得。 她说:“陈将军,我这是小灾小病不宜大补,过满反亏。” 陈良焕看了看沈栀栀又看了看她,面色些许无措:“那该怎么办?这人参我买走的时候店家说不能退了。” 沈栀栀奇怪:“怎么不能退?你又没吃进肚子里。” 尤冰倩解释:“人参是稀珍货品,出手概不能退,这是行规。” 沈栀栀又问:“阿焕哥花了多少钱?若是不多我回头帮你卖给奚神医,他那缺呢。” 陈良焕摇头:“不必了,也不花多少,留着便是。” “不花多少是多少啊?” “三十两吧。” 沈栀栀瞪大眼睛—— 三十两! 吧! 她暗暗咋舌,阿焕哥不仅当上了将军,还变得有钱了啊。 . 腊月二十四,小年。 裴沅祯已经离开了八天。 沈栀栀见尤冰倩身子好了不少,便拉着她一起过小年。 小年又名祭灶、送灶、辞灶等。大曌有送灶神、迎玉皇大帝、扫除等风俗。 沈栀栀忙活完后,去集市买了些食材,准备弄个热锅子吃,这吃法还是小时候她娘亲教她的。 尤冰倩坐在桌边,脸上总算有了些气色。 她说:“我曾在书上看过,这种热锅吃法是西南蜀地特有。对了,以前的南汌国人就爱吃这个。” 十几年前,南汌国是大曌西南边境的一个富庶小国。后来覆亡,南汌国土并入大曌,大曌朝廷在西南蜀地设立州郡管辖,此前裴沅祯府上的蜀葵便是从蜀州进贡而来。 设立州郡容易,可习俗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当地百姓至今仍保留着南汌国的习俗,比如吃食,比如礼节。这么多年,还有人将蜀州之地称作南汌。 沈栀栀不懂这个,她忙着招呼众人吃锅子,抬眼看了看,发现阿檀没来,便问婆子:“阿檀呢?去哪了?” 婆子愣了愣:“一上午都没见阿檀姑娘,兴许在屋子里?我去看看。” 婆子忙去喊人,然而很快又折回来:“不好了,阿檀不在屋里,我找了几个地方也没找着。” 众人一惊。 当下吃锅子的心思也没了,各自分头去寻人。 别院就这么点大,可别院里所有下人找了个遍也没见阿檀的身影。 沈栀栀站在厅里,愁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她赶忙朝大门奔去,边走边吩咐:“快备马车,去阿檀家中看看。” 但谁也不知阿檀家在哪,问了许久才问到地方。 只不过,等沈栀栀她们赶过去时,只见阿檀的祖母坐在地上大哭。 “我的乖乖孙女啊!那个短命鬼要把她带去哪里?我的孙女啊!你们快救救她!” 沈栀栀心下大骇,忙问:“老人家,阿檀被谁带走了?” “她爹带走了。阿檀今天来看我,碰巧见到她那个短命鬼爹!她爹欠了很多债,肯定又把阿檀拿去卖了!姑娘,你们救救她!快去救救她啊!落在那人手中,阿檀可就完了啊!” “那人手中?何人?” 阿檀的祖母摇头不知,只说是个有怪癖的人,想买阿檀许久了。 沈栀栀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忙吩咐人去打听阿檀下落,急得六神无主。 不久后,尤冰倩匆匆赶来,她说:“我已经让人去军营通传师父了,想来师父会有法子。” “可奚神医在军营,即便过来也需要些时间,现在阿檀那不知如何了,万一落在了那人的手里,可真就......” 她想起那天在赌场瞧见的场景,阿檀大哭绝望的模样,还有那人猥琐的面庞。 沈栀栀打了个寒颤。 “那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见过一次,”沈栀栀说:“听说是个喜好娈童的人,约莫三十年纪。” 尤冰倩一惊,忖了忖,立即道:“栀栀,我有法子了,你将那人样貌特点说出来,我们现在就去赌场打听。” “对!”沈栀栀一拍手:“那人常混迹赌场,应该有人知晓是何人,住在何处。” . 城西一个偏僻狭小的巷子里,空寂潮湿。 这条巷子因后头连着码头,各样的脚夫都在此租住,鱼龙混杂且街道脏乱。 平日连官府都懒得管。 最西边的一座破旧小院里,此时安安静静。原先这个院子是用来当仓库的,后来因实在太破旧便被人弃了用来放些杂物。 小院里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小屋光线昏暗,角落扔着个麻袋。 此时,阿檀便被人绑在麻袋里头。 绑她的正是她的父亲。 她今日准备了好些吃食悄悄回去看看祖母,想着让祖母过个好年。 原已看好时机,得知爹爹去赌场了她才敢进屋。谁料,才跟祖母说几句话,她爹爹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先是诧异了下,随后对她破口大骂,骂她没良心吃香喝辣也不想着他。 阿檀想逃,却不想被他爹爹捉住,捆住双手双脚装进麻袋带来了这里。 眼下她困在麻袋中,四周黑蒙蒙一片,外头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她一概不清楚。 恐慌、惧怕、绝望齐齐涌来...... 阿檀无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开门的动静,随后是两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人是她爹爹,然而当听清另一人的声音时,阿圆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赖六,你不是骗我吧?你闺女不是被方爷带走了吗?怎么还在你手上?” “方爷只是带走,又不是买走。她总归是我女儿,眼看过年就又放回来了。” “真的?不是她偷偷跑回来的?我可不敢得罪方爷,万一骗我你就是害死我。” “我骗你做什么?方爷那天只是把她带走。你也知道我女儿也就是个穷酸姑娘,方爷要她做什么?又不能当丫鬟也不能那啥.....是吧?” “也有道理......真不是骗我?” “真不骗你。” “不骗我你为何将人带来这?直接送我府上不就行了?” “四爷,”赖六讪笑道:“我哪敢青天白日送去你府上?你又不是不知,眼下胜爷没了,荆城有裴首辅和螭虎军,万一闹出点动静我不是害了您嘛。” 四爷嘿嘿笑:“你想得挺周到。人呢?” “在里边。” “我去看看。” “哎哎哎......四爷......钱的事......” “你还敢跟我提钱的事?你欠我那些债一文都没还。” “不是......四爷,快过年了,我上头还有老母亲照料,您看多少给点如何?” “呵!你赖六何时成大孝子了?”四爷嗤笑:“行,以前的债两清,我另外再给你十两银子。以后你闺女可不再是你闺女,明白?” “明白。” 阿檀听得牙齿发冷,缩成一团。 很快,屋门被人推开。 第 78 章 阿檀蹲在麻袋里, 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缩成一团不敢动。 那人朝她走近,然后蹲下拍了拍。 “小丫头,”陈四解开麻袋, 瞧见阿檀穿得好看, 皮肤也变得比以前白嫩了, 更是欢喜:“你爹已经把你抵给我了,以后你就老实跟着我吧,我定会好好待你。” 说着,他肥厚的大手摸了摸阿檀的脸。 阿檀吓得呜呜挣扎。 陈四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正欲将人抱起来, 那厢外头匆匆有人进院子。 “四爷?四爷可在这里?” “在。”被打扰好事,陈四不耐烦:“有什么事快说。” “四爷, ”那人走到门口,看见麻袋里的小姑娘,顿时了然。他讪讪道:“四爷, 码头突然来了许多官兵。” “官兵?”陈四一慌,连忙站起来:“什么官兵?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他们到处搜查,也不知在搜查什么。” 陈四踱步,问:“我让你装的那些货装好了没?” “好了,等船补给好就可以走。” “不等了, ”陈四道:“现在就走,咱们这趟买卖可不能让官府的人发现。” “那这小姑娘怎么弄?” 陈四看了看阿檀,吩咐道:“一起带走。” . 此前沈栀栀去赌坊查问,得知那人就叫陈四爷,去了陈四爷家中, 却听说人在码头。 是以,她们又匆匆赶来码头。 尤冰倩与她分头行动。尤冰倩去官府报官,沈栀栀带侍卫先来寻人。 可沈栀栀身边只有几个侍卫,码头人多,人来人往搬货,犹如大海捞针。 没过多久,尤冰倩带着官兵也来了。 “怎么样?”她问:“有阿檀的消息吗?” 沈栀栀摇头:“没找到陈四爷,问许多人皆不清楚。” 尤冰倩安抚:“别急,官兵来了,我们一处一处搜查,总能找到。” 沈栀栀心急如焚,四下张望。 茫茫江岸,人头攒动,江上泊了无数艘货船。阿檀那么小个人也不知在何处,她肯定怕极了。 忽然,她视线注意到不远处搬箱子的人,看见箱子上的图案时,她愣了愣。 狐疑片刻,抬脚朝那边跑过去。 “哎,栀栀你去哪?”尤冰倩喊她。 但沈栀栀已经跑远了。 她提着裙摆飞快跑近,问那个脚夫:“你搬的是什么?” 那人不理会,只朝她摆手,让她别挡路。 沈栀栀拦在前头:“我问你,这里面是什么?” “嘿,你是哪家小娘子,这是四爷的货,赶着上船。快让开!” 说完,他越过沈栀栀,径直扛着箱子上船。 沈栀栀心跳如擂鼓。 若是没看错,箱子上的那朵兰草图案应该是阿檀画的。她养的那盆草只有五片叶子,箱子图案上也是五片。而且画技稚嫩,沈栀栀曾见阿檀在青石板上画过。 眼看船就要开,她来不及多想,立即跟上去。 . 沈栀栀上船后,躲在船舱里,等人都走后她才偷偷出来。 船舱昏暗,只有木板缝隙穿进来几束熹微的光。 她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找,总算在最后面找到画有兰草图案的箱子。 她贴着箱子低声唤:“阿檀?” “唔....唔唔......” 果然有人! 沈栀栀大喜,忙去开盖。可箱子已经被粗长的铁钉焊死,沈栀栀完全使不上力。 她急了会,小声对阿檀道:“阿檀别怕,姐姐来救你了。但箱子焊住了打不开,你在里头先待着别出声。” 沈栀栀四下寻了寻,看有没有撬箱子的工具,然而寻了会一无所获。 此时,船舱外有人说话。 “还好我们走得快,后来那些船被官兵扣押了,谁都走不了。” “为什么扣押?” “你说为什么?在码头做买卖的有几个干净?更何况我们运的这批货可见不得人。” “我们这些货要运去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随便问问,今早出门时我婆娘还嘱咐我早点家去。” 那人笑了笑:“那你这趟早不了,我们得走上十天半个月,这些货是运去蜀州的。” “蜀州啊,那挺远啊。” “所以说你这趟早不了,估计得年后回来了。” 沈栀栀心惊,蜀州她听尤冰倩说过,不就是以前的南汌国吗? 她可不能去蜀州,得想法子立即下船才行。 沈栀栀又在船舱里找了会,工具没找着,倒是找到了一套粗布麻衣。许是以前船上做饭的婆子留下的,衣服上还有许多烟灰油渍。 沈栀栀想了想,利索地把衣服换上,又蹭了蹭锅灰将脸弄脏。 到傍晚时,她才走出门。 有人看见她,问:“你是谁?怎么在船上?” 沈栀栀躬身驼背,压着声音:“我是烧火的。” “做饭不在这,去船尾。” “是是是,我这就过去。”沈栀栀忙离开。 到了船尾,有一对老夫妇在那架锅煮饭。这对老夫妇是专门在码头给人做饭的,见她过来,疑惑了下。 沈栀栀笑道:“我是他们带上船烧火的,过来帮忙。” 两人也没怀疑,老婆婆还主动让了个矮凳子给她。 沈栀栀边烧火,边跟他们闲聊:“我们这船得走好些天呢,赶不回过年了。” 老婆婆点头:“可不是?我们夫妻原本不想接这趟生意,但他们给的钱多,就来了。” 沈栀栀问:“煮饭的就你们俩?” “还有我们大郎,”老婆婆说:“大朗去买菜了,但船走得急,他来不及上船。” “幸好你来帮忙,不然我们忙不过来。” 沈栀栀心想,难怪锅里只有粥,没有菜。 “这船什么时候停下来补给?”她小心问。 “船老板说了,得明天早上,今天大家先凑合着喝粥。” “哦。”沈栀栀点头。 过了会,有人过来催:“粥好了吗?快点!” “好了好了!” 沈栀栀躬身,头上还包着块花花绿绿的布,身上的粗布破烂脏污。 那人瞧了眼沈栀栀,嫌弃地站远了些。 然后对她道:“你舀一碗粥跟我来。” “好。” 沈栀栀忙拿瓷碗舀粥,然后跟着他进了船舱。 这会儿船舱里有两个人在检查货物,而最里头的箱子已经打开,阿檀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 见她来,阿檀眼睛一亮,随后低下头不敢说话。 “小丫头,吃饭了,你也真倒霉,被陈四爷碰着了。” 另外的人听见,训斥他:“麻子你不要命了,陈四爷就在楼上,你敢乱说话!” 叫麻子的撇撇嘴。他也是有儿女的人,陈四爷的怪癖谁人都知道,心下自然是同情这小姑娘的。 可同情归同情,他只是个老实干活的脚夫,整日在码头搬货,得罪不起也不敢多管闲事。 他吩咐沈栀栀道:“把粥给她,回头再找床棉被给她。” “好。”沈栀栀忙点头。 等他们出去,阿檀扑进沈栀栀怀中,无声痛哭。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阿檀哭了会,问沈栀栀。 沈栀栀安抚地拍她的背:“不怕啊,我们在这先待一晚,明天早上船会停下来补给,到时候想个法子偷偷离开。” “什么法子?” 沈栀栀其实也没法子,脑子里一团乱。 “你怎么单独跑出来也不跟姐姐说一声?”她低声问。 “我......”阿檀怯怯道:“我想回家看祖母,我不敢跟姐姐说。” “为何不敢?” “我......我从厨房拿了块肉,想给祖母过年,我怕姐姐知道了不高兴。”阿檀低声哭起来,怕沈栀栀生气,忙解释:“姐姐,我不是要偷,我想好了等发月钱了就还姐姐,可我现在没钱,所以......” 见她小心翼翼得像只猫崽似的,沈栀栀不忍责备,摸了摸她的头:“姐姐不怪你,先喝粥吧。” . 萝县客栈。 裴沅祯站在舆图前,研究追查路线。这些天,他已经向东、向南各追了百里,皆无这些人的影踪。 而北边有他的螭虎军,那些人定不会向北逃。眼下看来,只有西边的方向可行。 但西边往北是军事重镇,往南...... 他手指缓缓在舆图上滑动,落在蜀州之地。 “南汌......” 这些人跟南汌到底是何关系? 劫走裴胜一双儿女去南汌做什么? 难道......裴胜跟南汌也有勾结? 随即,他又否定猜测。 裴胜没这么大的能耐跟南汌勾结,定是背后之人怕裴胜泄露秘密,以保全他一双儿女作条件,指使裴胜诬陷裴彦。而真正与南汌勾结的,恐怕还是背后这人。 如此,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少顷,他咳了一阵。这些日为了追查刺客,他顾不上休养,此前病情断断续续未愈。 裴沅祯看了看外头,夜色深沉。熬了半宿正欲回去歇息,侍卫领着隼鹰过来。 “大人,有消息。” 裴沅祯转身,从隼鹰上取下竹筒,将里头的字条取出来。 下一刻,他急声吩咐:“立即带人拦住南下船只。” . 沈栀栀跟阿檀裹一床被褥挨着打盹,也不敢睡熟,时不时睁眼瞧一瞧外头天色。 据老婆婆说,船天不亮就会停下补给,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错过停船的时间。 这么半睡半醒熬了许久。 船总算停下来,只不过不是补给,而是发生了事。 外头有人问:“怎么回事?又有官府查?” “他们查什么?” “听说在查船上的货,一艘一艘查得仔细。四爷,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估计是冲我们来的。” 陈四爷想了想,吩咐:“快去,给箱子做记号,然后扔进水中。” “扔水中?” “没别的法子了,所幸这些货不怕遇水,只要能应付完这些官兵,回头再派人来捞。快去!” “是。” 沈栀栀在里头听了会,尽管心下紧张,但也知道此时是逃出去的最佳时机,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很快,那些人进来搬货,有人看见她们蹲在角落也没管。 也不知箱子里装的什么,两个壮汉抬得十分吃力。 沈栀栀拉阿檀起身,趁这些人忙着搬货,她带阿檀悄悄摸出去。 却不想,才出门就碰见走进来的陈四爷。 “做什么?”他看见阿檀,沉声道:“老实点,不许乱跑。” 阿檀瑟缩,不敢说话。 陈四爷往里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视线狐疑地落在沈栀栀身上:“你是何人?” “我......”沈栀栀说:“我是烧火的。” “烧火的?” 陈四爷明显不信,他走近打量,倏地抬手扯开沈栀栀头上的布。 当看清她的模样时,骤然一惊:“是你?” 沈栀栀比他更惊:“是我,你认得我?” 陈四爷眯眼:“那天在赌场跟着方爷的女人,就是你。你怎么在这?” 想到什么?他大骇:“方爷已经知道了?” 方爷? 知道什么? 沈栀栀懵。 有人走过来问:“四爷,这女的是何人?” 陈四爷说:“是方爷的女人,之前我在赌庄看见她跟在方爷身边。” “......” 沈栀栀见他这么怕方爷,顿时有了底气,她挺直腰杆:“既然你知道了,还不快快放我们离开?” 陈四爷犹豫。 “四爷,不能放。”另一人说:“方爷要是知道咱们绑走他的女人,岂会放过我们?” “你有什么主意?” 那人给了个眼神,低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四心头一凛,额边青筋突突跳,缓缓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被他看得心里发憷,也不知那人口中的“一不做二不休”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咽了咽喉咙,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四爷,你不能杀我。”她说:“我其实不是方爷的女人。” 陈四爷愣了愣:“你不是方爷的女人?那是谁的女人?” “说出来你别吓着。” 沈栀栀绞尽脑汁,暗自祈祷裴沅祯的名号能有用。 她说:“你恐怕不知,那日方爷身边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京城来的首辅大人裴沅祯。” “裴沅祯?” “对,他乔装在方爷身边查案,想必此事你们听说过。” 陈四爷紧紧盯着她,琢磨她话中真假。 沈栀栀继续道:“你更应该听过裴大人身边有个得宠的婢女。” 陈四爷的额头跳得更厉害了:“所以......你是......” “没错!我其实是裴沅祯的女人!” 黑暗中,裴沅祯刚踏上这艘船,就听到这么句话。 他脚步一顿。 那厢,沈栀栀为了加大筹码,又说道:“而且,我肚子里还怀了裴沅祯的骨肉。你今日若是敢动手,那便是谋杀朝廷命官的血脉。四爷,你可得想清楚了。” 裴沅祯:“......” 第 79 章 郝侍卫随后跟上来, 正欲说话,就被裴沅祯拦住。 他不明所以。 那边,沈栀栀见陈四爷迟疑,暗想自己的话应该是唬住他了。 陈四爷心里确实震惊。 裴沅祯乔装来荆城查案的事不是秘密, 自从胜爷被抓, 这些事就像风一样吹过大街小巷, 所有关于裴沅祯的消息,包括他身边的婢女如何得宠、又如何美貌都听了满满一耳朵。 他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 一身粗布麻衣,满身油渍,脸上也不知蹭了什么脏污东西,完全辨不清姿色。 “你口说无凭, ”陈四爷道:“你要真是裴沅祯的女人,怎么会在这?” “我来找阿檀, 阿檀那天是裴沅祯让方爷救下的。” 陈四爷心下信了几分,但随即又问:“那你为何穿成这样?你看着分明像逃难的,莫不是想糊弄我?” 沈栀栀停下, 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可她堂堂裴沅祯的女人,要掩什么耳目? 她支吾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看你是根本无话可说。”另一人说:“她在撒谎!裴首辅是何等身份?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又岂会喜欢这种身材干瘪的女人?” “......” 沈栀栀气闷,你才干瘪! “你懂什么?”沈栀栀说:“天下美人千千万,可裴沅祯就喜欢我这样的,你管得着吗!” “......” 裴沅祯嘴角抽抽。 “陈四爷, 做主的是你,你何必听小人怂恿?你今天放我走,我保准守口如瓶。但你若是杀了我,你就是在跟裴沅祯作对,后果可想而知。” “臭娘们, 还挺伶牙俐齿。” 那人正要动手挥过去,倏地动作一顿,面上表情惊恐而不可思议。 下一刻,整个人缓缓倒在地上。 “怎么了?”陈四爷疑惑:“死老张,你这是......” 当看清老张额头汩汩冒血,而上头插了支飞镖时,猛地往后退。 “是谁?谁在那?”他慌乱四顾。 突然死人,沈栀栀连忙抱过阿檀,捂住她的眼睛。 陈四爷转头,见船尾已经有人悄悄摸上船,顿时大骇。 “你们是何人!”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拉沈栀栀当人质。可裴沅祯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动作时,沈栀栀就已经被一把揽了过去。 紧接着,陈四爷,以及他身边的人皆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沈栀栀见裴沅祯突然出现,懵了懵。 傻愣愣地望着他,过了会才开口问:“大人,你怎么在这?” “你说呢?” 沈栀栀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掐了掐大腿,随后又摸了摸裴沅祯。 活的! 还热乎着! 她高兴起来:“大人,真的是你!” “你是来救我们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呜呜呜大人总算来了,你不知道我跟阿檀提心吊胆了一整晚,他们说船要去蜀州半个月呢,我害怕这一去以后就见不到你们了......” 沈栀栀是真的后怕,此前因要护阿檀她没敢示弱。可这会儿瞧见裴沅祯,心里那股依赖全表露出来,一时欢喜得哭起来。 裴沅祯见她脸上脏污,哭得难看,还蓬头垢面,跟个难民似的。 既心疼又嫌弃。 “好了,”他柔声道:“别怕,我来了。” “大人,”想起一事,沈栀栀指着陈四爷说:“他们船上有秘密,我听见了。他们一听有官府来查,就准备把箱子抛水里,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闻言,陈四爷等人神色惊惧。 裴沅祯示意郝侍卫:“你带人查一查。” “是。”郝侍卫领命。 过了会,他命人拖了个箱子出来:“大人,您看,这里头果真可疑。” 箱子打开,上面一层是瓷器,而下面一层用草盖着兵器。 裴沅祯面色沉了沉。 立即道:“把人全部带回去审问。” “是。” . 沈栀栀被裴沅祯带回客栈,一回来他吩咐人备热水热饭给她,然后又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不是去审问兵器的事。 沈栀栀担惊受怕了一夜,此时沐浴过后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所有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等裴沅祯回来时,见她已经趴在他的软榻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轻唤:“沈栀栀?”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默了默,蹲下去。 沈栀栀侧趴着,臂弯里抱着只软枕,几乎整张脸陷进软枕中。 裴沅祯怕她透不过气,手掌轻轻压进软枕里,将她的脸捧住,然后小心翼翼地翻过来。 变成侧脸朝上的姿势。 她睡得很熟,呼吸轻盈温热,洒在他的掌心痒痒的。 裴沅祯不舍得挪开,就着动作,指腹缓慢地摩挲她面颊。 她皮肤白皙且细嫩。此前他捏过,手感极好,如玉如脂,滑腻似酥。只需用点力,上头就会压出点红晕。 裴沅祯指腹沿着她小巧的鼻梁向上,落在她眉眼间。素净的面庞此时毫无防备,睡得格外肆意。 这时,一缕发丝落下,像柳絮一样搭在她眉梢,令她睫毛颤了颤。 裴沅祯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眼睫。 直到确定她不会苏醒,这才缓缓将那缕调皮的发丝拨开,别入她耳后。 他望着她的睡颜,乖巧,柔静,眉眼间一股憨态。 裴沅祯莞尔。 忽然想起曾经在裴府的那个下午,他抱着阮乌坐在跨院的石榴树下晒太阳。 而她悄悄闯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讨好地拿出她做了许久的桂花糕。 彼时她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然而向他讨钱的心思笨拙地表露在脸上,眉宇间便是这么副憨态。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大胆的婢女,敢靠近他,敢讨好他,还敢顶撞他。 也从未见过这么单纯有趣的灵魂。 他原本只是觉得生活寡淡,留她在身边打发无聊。却不想,留着留着,越来越难以掌控自己的心。 但可恶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居然敢喜欢别人。 想到这,裴沅祯腾起抹愠怒。 指腹转回她鼻尖,泄愤地捏了捏。 “唔......”沈栀栀呼吸不畅,抬手就是一拍。 “啪”的声,毫不客气,十分用力。 沈栀栀懵了懵,缓缓掀眸,就见裴沅祯蹲在她面前。 “大、大人?你回来了?” 裴沅祯脸黑。 沈栀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眼:“我打大人了?” “你说呢?” “嘤......”沈栀栀想哭,赶紧坐起来:“我以为是狗大人来着。” “......” “大人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喊你了,是你自己听不见。” “哦。”沈栀栀挠了挠头,嘀咕:“我适才做梦有人摸我的脸......” 话落,裴沅祯僵了僵,耳朵偷偷红起来。 但沈栀栀全然没想到是真的,她以为是在做梦,继续道:“那人真讨厌,摸来摸去的,手指粗得很一点也不舒服。” 裴沅祯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 唔.....是有些茧子。 “对了,”沈栀栀抬眼看他:“大人怎么在这?是专门来找奴婢的吗?” “不是。”裴沅祯不自在说:“我在萝县办案,本欲继续往西追踪刺客,却突然收到你乘船南下的消息。” “哦。”沈栀栀心里感动又内疚:“多谢大人,那我是不是耽误大人的事了?” “无碍。”裴沅祯走到她对面坐下。 一夜没歇息,面色些许疲惫。 他揉了揉额,说:“也正因救你,误打误撞查到桩重要线索。” “是不是那些兵器?”沈栀栀说:“我在船上的时候听他们说要送去蜀州呢。” “嗯。”裴沅祯凝眉思索:“这些兵器乃朝廷所有,有人偷盗遣送蜀州,此事重大,需好生查。” “跟那个陈四爷有关系吗?” “他只是个走货的,负责运送,许多事并不知情。不过......”他话锋一转,冷声道:“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栀栀也点头:“这个陈四爷作恶多端,不是好人,大人不要放过他。” 裴沅祯问:“你为何会在船上?” “我是来救阿檀的,阿檀被他爹爹卖给陈四爷,可这个陈四爷不是好东西,他喜好娈童。” “救人也不是你这样救的。”裴沅祯沉了沉脸:“你就没想过万一把自己也搭上了该怎么办?”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眼看船要开了,若是我不上船,阿檀恐怕一辈子找不回来了。” “你有我,寻人之事何须担忧,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帮你寻回来。” “可是......”沈栀栀嗫嚅:“你不是不在荆城嘛,我听说阿檀被卖给陈四爷,着急得不行。” “那也不必如此莽撞,往后凡事要以自己安危为先,其他事只管与我说就是。” “嗯,知道了。” “所幸我这次找到你,不然......” 不然,他也慌了。 室内安静了会...... 沈栀栀打了个哈欠,正欲告辞回去歇息,裴沅祯突然喊住她。 “沈栀栀。” “嗯?” 他压着唇角,语气闲适而促狭:“你此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话......” 轰地,沈栀栀面色涨红。 “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奴婢......”沈栀栀羞赧:“奴婢就是为了吓那人,随口胡诌的。” “是么?” 裴沅祯似笑非笑。 “裴沅祯的女人?” “......” “还怀了骨肉?” “......” “唔......” 他视线落在沈栀栀腹部,懒懒地考虑了会,慢吞吞说:“那我是不是得负责?” 第 80 章 沈栀栀面色一窘。 尤其他还看了眼她腹部, 虽只是短暂一瞥,却令她头皮发麻。 船上之言纯粹是她情急之下胡诌的,不想被他听了个正着。 “大人,”沈栀栀难为情地低头:“您就别取笑奴婢了, 奴婢是没法子才这么说的。” 裴沅祯唇角一松, 莞尔。 “你做得很好。” “啊?”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 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你依仗我便是。” 他声音平淡,却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也格外有力。 沈栀栀听了,心底突然涌起阵暖流, 还夹杂着些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是感动还是愧疚或是别的什么的东西。 “嗯?”他逼问她。 “嗯。”沈栀栀点头:“以后奴婢不会擅自行动了。” “不是这个。” “......” 沈栀栀抠了抠手指。 她感受得到他的视线就落在她头上,强势而灼热。 “那大人是指哪个?”沈栀栀装傻。 裴沅祯长睫半掩, 轻柔道:“你有我,只管依仗我就是。在船上如此,往后亦可如此。” 沈栀栀自然听得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她继续低着头, 没吭声。 “沈栀栀,”裴沅祯不容她逃避:“地上有金子?” 沈栀栀摇头。 “没有金子为何看得这么认真?” “抬起头来。”他说。 沈栀栀紧张,仿佛周遭皆是他的气息,令她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她抬起头,却不敢看他。 “大人,”她说:“奴婢很困了, 可否先回去歇息?” 裴沅祯顿了顿。 沈栀栀起身,飞快福了福:“奴婢先退下了,大人也好生歇息。” 见她脚步慌乱地逃出门,裴沅祯闷闷地叹了口气。 有些后悔。 他今日冲动了,不该逼她回应。 . 天色大亮, 又开始断断续续地飘起了雪。 裴沅祯阖眼,静默地靠在椅子上,面色倦怠。 过了会,郝侍卫过来,见他如此,开口道:“大人,您昨夜一宿没歇了,可要去歇息?” 裴沅祯摇头,没睁眼。 “派人备马,我有事得离开一趟。” “是,”郝侍卫领命:“属下去准备行囊。” “你不必跟随。”裴沅祯拦住他:“你留在客栈,保护她。” “大人,”郝侍卫蹙眉:“若属下没猜错,大人这趟定是去查兵器之事。” 他说:“前有刺客劫走裴胜一双儿女西逃,后有偷盗兵器送去蜀州,方向皆是往西,此事想来是同一人所为。大人此去查探孤身涉险,属下又岂能放心?” “大人,”郝靳说:“还是让属下跟随吧,沈姑娘在客栈安全,若大人不放心,属下派人将沈姑娘送回荆城。” “不必。”裴沅祯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那批刺客身手皆出自紫星阁,而紫星阁乃南汌旧部建立,劫走裴胜一双儿女与偷盗兵器确实是同一人所为。可我更想知道的是,朝廷到底谁在勾结南汌旧部。我此去不是查兵器,而是要确定一件事。” 他总觉得,那背后之人定是紫星阁的主人,也是他熟悉之人。 “这趟行程不宜声张,我一人行动更方便。” “是。”郝靳领命。 . 沈栀栀醒来时,就听说裴沅祯离开了。 郝侍卫道:“沈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命属下在此守护。” “那他去哪了?” “属下不知。” “哦。”沈栀栀继续跟阿檀用午膳。 阿檀劫后余生犹如惊弓之鸟,一上午都紧紧挨着沈栀栀。 沈栀栀帮她洗漱时,见衣服破了道口子。想了想,说:“阿檀,姐姐带你去买套衣裳吧。” 阿檀摇头:“无碍的,我不能再花姐姐的钱了。” 沈栀栀笑:“你这么小个人的衣裳能花多少钱?再说了,我也需要买换洗的衣物。” 她这趟出门什么都没带,总不能一直穿身上这套。 郝侍卫得知她要出门逛街,当即领着几个护卫跟着去。 一行人到了成衣铺子挑挑拣拣半天,又去干果铺子买了些零嘴。 主要是买给阿檀吃的。阿檀人小,昨日受惊过度一直不敢说话,沈栀栀给她买了几包零嘴后,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见天色还早,沈栀栀索性拉阿檀去茶楼里听说书。 箩县非富庶之地,茶楼也不大,生意却出奇地好。沈栀栀见店家把桌椅都搬出了门外,还在外头搭了个挡风的棚子,里头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说书,竟也来了几分兴致。 她点了壶茶,又要了盘瓜子,喊郝侍卫们也一起坐下。 几人专注地听说书,然而听着听着,沈栀栀的思绪被旁桌的谈话吸引。 那些人讨论了会,声音越来越大,也越发地激动。 沈栀栀不想听,却陆陆续续听了半耳朵。当听到有人说昨夜查船的事时,她敛神认真。 “昨晚很多船都被拦了,那些人举着火把站在江岸。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官兵查货,但后来觉得不对劲,哪个官兵大半夜的查货?一看那些人,个个提刀肃杀,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嘿,你尽会吊胃口,不是官兵,那你说说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敢这么大张旗鼓查船肯定身份不简单。” “查的什么货?” “不清楚,说是查货,但我看着不像。领头那人我瞧见了,他在船上站了大半宿,还一直咳嗽。看起来有点焦急,不像查货,倒像是寻人。” 沈栀栀嘴里慢吞吞嚼瓜子。 也不知是瓜子的味变淡了还是怎么着,她心里滋味难言。 . 沈栀栀在客栈待了两天,第三天,裴沅祯总算回来了。 是半夜回来的,彼时沈栀栀正在熟睡,夜里有人敲门。 她翻了个身,把被褥拉高,盖住脑袋。 “沈姑娘,大人回来了。” “哦。” “沈姑娘?” “我知道了。”沈栀栀困倦地应了声。 “沈姑娘,大人生病了,您去看看。” 沈栀栀睡了会,突然睁开眼。 裴沅祯病了? 大晚上怎么又病了? 她忙起床,穿好衣服后去裴沅祯的屋子。 然而刚进去,又“哎呀”一声捂着脸跑出来。 “大人,我不知道你在里头换衣服。” 裴沅祯烧得迷糊,以为是小厮,听见动静才知道是沈栀栀。 他顿了顿,麻木地把中衣系好,出声道:“可以了,进来。” 沈栀栀这才又进去。 “大人,你生病了?” 她见裴沅祯面色微红,抬手去探他额头。这一探,吓得大跳。 “怎么这么烫?” 裴沅祯呼吸难以抑制地粗重,整个人昏沉地在椅子坐下来。 “无碍,小恙。” “大人怎么还犟?你都烧成这样了。”沈栀栀剜他一眼,走去盆架边,想拧帕子给他敷一敷却发现水是冷的。 沈栀栀转头瞧了眼旁边的水桶,走过去探了探。 好家伙,桶里也是冷水,敢情他适才用的是冷水擦身。 沈栀栀忍了忍,不大客气地说:“大人自己生病了不知道,怎么还用冷水擦洗?小厮呢?小厮就是这样服侍的?” “不怪小厮,是我自己如此。” “为何?” “等不及烧水。” “......” 沈栀栀气:“你生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敢洗冷水?你是嫌病得不够重?” 她凶巴巴。 裴沅祯低声道:“你也知道我生病了,怎么还凶我?” “我这是凶你?”沈栀栀愕然。 这个裴奸臣病了这些日倒把自己病矫情了,如今竟是连说都说不得了。 可她偏要说:“这都多久了?你自己算算,从月初开始到现在你拖拖拉拉病了快一个月。就你这样跟个病秧子似的,在我们村那是要被人嫌弃的。” “嫌弃什么?” “嫌弃阴盛阳衰中看不中用。” “......” 裴沅祯也不生气,老老实实任她骂。 沈栀栀继续叨叨,小厮烧好水,端着盆在外头踟蹰不敢进。 她瞧见了,立即出去把盆接过来,然后问裴沅祯:“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裴沅祯没说话。 “知道了,”沈栀栀兀自点头:“肯定连晚膳也没吃。” 她吩咐小厮:“让人做些易克化的饭食,另外再请个大夫来。” “是。” 小厮见她凶巴巴的,也有些发憷,连忙跑出门。 “大人别坐这,你身上还穿着中衣呢,免得又受寒。”沈栀栀推裴沅祯:“快去榻上躺一会。” “嗯。”裴沅祯乖乖起身,走去榻边躺下。 沈栀栀把盆放一旁,然后帮他盖被褥,又使劲掖了掖被角,确保他密密实实不透风,这才拿帕子拧了把热水,帮他擦额头。 裴沅祯睁着眼,看她忙碌,唇角噙着点笑。 沈栀栀没好气:“大人高兴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 “你就是高兴,我感觉到了。” “是么?”裴沅祯幽幽地:“你如此聪明,为何在其他事上愚笨?” 他的话意有所指,沈栀栀不想接。 她躲开他的视线,手上继续忙活。过了会,见他还盯着她瞧,沈栀栀有些恼。 想也不想,一帕子捂上去。 捂完,她傻眼了,又讪讪揭开:“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啊,奴婢只是手抖拿不稳。” 裴沅祯脸黑,几分咬牙切齿:“你就是故意的,我感觉到了。” “......” 沈栀栀不敢再凶他,帮他擦完脸,又给他敷额头。 做完这些,她搬了张椅子坐在榻边。 安静下来后,这才发现裴沅祯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一大圈乌青。 她想起前天在茶楼听到的话——他在船上站了大半宿,还一直咳嗽,看起来焦急...... 莫名地,她心里泛起些湿漉漉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别的什么。 “大人,”她问:“这两天没歇息好吗?” “嗯。” “事情是不是很难办?”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 “不知道,但大人不顾身子有恙也要去做,想来事情很重要。” “嗯。” 烛火跳跃,噼啪地炸了下,室内静谧。 少顷,沈栀栀问:“我们何时回京?”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你想回去了?” “嗯。”沈栀栀说:“自从大人出来后就一直忙不停,还是在京城好些,大人在京城的样子玉树临风,但来了岱梁,不是生病就是生病,还病得极丑。” 原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但裴沅祯却并未生气,反而有些愉悦。 “沈栀栀,”他哑声问:“你很关心我?” 沈栀栀抬眼,理所当然道:“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奴婢当然关心你啊。大人是好官,也是好人,待奴婢还好,我若是无动于衷还是人吗。” 裴沅祯堵了堵,心气不顺。 索性闭上眼。 在他闭上眼睛时,沈栀栀脸上故作轻松的表情溃散,沉重低头。 她当然清楚裴沅祯的心思。 可她不能答应他。 第 81 章 大夫过了许久才来, 许是半夜被人吵醒,进门还有些不高兴。 沈栀栀连忙起身让座给他。 “这位公子?请伸手。”大夫说。 见没动静,他又问了遍。 沈栀栀掀开床幔,才发现裴沅祯已经睡着了。却睡得并不踏实, 眉头微蹙。 想了想, 她揭开被褥, 把他的胳膊捞出来。然而才动了下,他倏地睁开眼。 神色防备...... 看清是沈栀栀,眸子里的防备才慢慢散去。 “大夫来了,给你诊脉。”沈栀栀说。 裴沅祯嗯了声,顺着她的力道抬手。 随后, 又阖眼睡了过去。 大夫诊完脉,缓缓摇头。 “年轻人啊......”他语气不大好:“就是不爱惜身子, 等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他边说,边写方子。 写完方子,狐疑看向沈栀栀:“你是?” 沈栀栀:“我是......” “哦, 瞧我糊涂了,大半夜杵在屋子里定是尊夫人。” “......” “夫人,”大夫说:“你夫君病得不轻,赶紧给他抓药去吧。按上头写的,一天服两次......” “大夫,我不是......” 大夫不理会:“三碗水熬成一碗, 要趁热喝,喝完若是发汗,要记得及时换中衣不能再受凉。看你也不像不经事的,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自己夫君病成这样你也不心疼?” “大夫,我真不是......” “好了, 就按这方子先服用三天。这次养好了可不能再折腾,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大夫絮絮叨叨说完,挎起药箱就出门。边走边摇头:“现在的小夫妻们是越发不会过日子了。” “......” 沈栀栀表情无奈。 郝侍卫眼观鼻鼻观心。过了会,说:“沈姑娘,属下派人去抓药,还请沈姑娘先照顾大人。” “好。”沈栀栀点头。 等他们都出门了,她深呼吸口气。 然而这口气才吸到一半,转头就见裴沅祯睁着眼看她。 他眉眼平静,唇角笑意浅浅。 “那个......”沈栀栀不自在:“郝侍卫去抓药了,大人稍等。” “嗯。” 片刻,沈栀栀说:“奴婢想解释来着,他不听,一直说不停。” “解释什么?” “解释......” 沈栀栀哑然。是啊,她干嘛要解释,只是个平常的误会而已,倒显得她在意似的。 “也没什么。”她问:“大人不睡了吗?” “睡不着。” “为何?” 裴沅祯没说话。 他坐起身。 “哎......”沈栀栀赶紧迎上去:“大人要做什么?” “帮我研墨,我得尽快写一封信。” . 沈栀栀照顾了一宿,次日天亮才回屋睡觉。 等她醒来,已经过了午时。 见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她不解问:“这是要去哪里?” 阿檀抱着她的衣物进来:“姐姐,大人说要启程回荆城了。” “回荆城?可他的病还没好怎么回去?” 沈栀栀洗了把脸,去裴沅祯的屋子,在门口遇到郝侍卫。 她指了指门,问:“郝大哥,大人在里头做什么?” 郝侍卫摇头:“属下不知。” “大人喝过药了?” “已经喝了。” “他早上几时醒的?还发热吗?对了,我听说要启程......” 这时,里头突然出声:“进来。” 沈栀栀停下,推门进去。 裴沅祯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邸报正在看。 他抬眼瞥了瞥沈栀栀,继续看邸报:“你有哪些想问的,只管问我。” 沈栀栀原本有一肚子想问,这会儿却突然问不出来了。 只道:“我听阿檀说大人要启程回荆城,可大人病还没好呢。” 裴沅祯说:“你不是想快点回京?” 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又听裴沅祯道:“我们先回荆城,过两日就动身回京。” “为何要过两日?” 裴沅祯放下东西,静默睇她:“不日便是年节,若现在动身回京,你恐怕得在路上过年了。” “哦,”沈栀栀躲开他的目光:“可大人的身子还没好。” “无碍,届时在路上休养。” “过来。”须臾,他招手。 沈栀栀防备:“做什么?” 裴沅祯没好气:“我还能做什么?过来研墨!” “......哦。” . 当天下午,一行人离开了萝县。因裴沅祯生病不宜走水路,便选择陆路乘马车。 从萝县去荆城一天就能到,但裴沅祯慢慢吞吞一点也不急。 按他的说法是利于养病,而且,回到荆城便能过除夕不用再等。 沈栀栀撇撇嘴,但也不反驳。 只不过,她得一天到晚与裴沅祯待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 裴沅祯发热断断续续,上午见好了,下午突然又热起来。整个人滚烫,像从开水里捞出来般。 但裴沅祯这人意志力异于常人,即便浑身滚烫也眉头不皱半分,依旧看邸报处理庶务。 若不是他粗重的呼吸以及微红的面颊,恐怕看不出来已经生病了。 沈栀栀佩服的同时,也有些心疼。 他身上有许多责任,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比如岱梁的百姓,又比如整个大曌的百姓。 想到此,沈栀栀也不埋怨了,尽心尽责地照顾他。 她旁边放着个炉子,炉上煨着壶水,既可以饮用也可用来给他敷额头。 沈栀栀时不时要给他擦一擦额头,以此降温。过了会,等帕子冷了,她就倒些热水上去,如此反复。 裴沅祯一脸享受,倒是把沈栀栀累得不轻。 没多久,马车停下来,郝侍卫在外头道:“沈姑娘,大人的药煎好了。” 裴沅祯听了,眉头蹙了蹙。 沈栀栀当没瞧见,不急不缓地从郝侍卫的手里接过药盅,然后取了只碗将药汁倒出来。 “大人,”她捧到他面前:“该喝药了。” “嗯。”裴沅祯视线落在一封信上,剑眉微凝,看着像正在思索。 沈栀栀等了会,见他仍旧没动静,又催促:“大人,药快凉了。” “嗯。” “大人。”沈栀栀凑过去紧紧盯着他。 少顷,裴沅祯无奈放下信,端起碗一口喝尽。 “满意了?”他斜眼睨她。 沈栀栀笑,接过碗放回去:“大人已经看了一下午了,不累?” “累。”裴沅祯说:“但闲着无聊,且睡不着,便只有处理庶务。” “为何睡不着?” “头有些疼。” 沈栀栀想了想,说:“奴婢给大人按摩片刻?” “你会?” 沈栀栀点头:“前不久从冰倩姐姐那学了些手法,我自己还没试过呢。” “学这个做什么?” “想着以后回村子有用啊。”沈栀栀说:“我还学了些头疼发热的穴位按摩,冰倩姐姐说有了这门手艺,以后生病无需花钱吃药。” “......” 沈栀栀摩拳擦掌:“大人,要不奴婢给您试试?” 裴沅祯瞪她:“你拿我试?” “试一下怎么了?很舒服的。”沈栀栀不管他,凑上去就动手。 裴沅祯被她一把摁住脑袋,哭笑不得。 “别动啊,”沈栀栀说:“万一弄岔穴位可能会疼哦。” “......” 沈栀栀在他额边比划着寻了寻穴位,然后指腹按上去。 她轻揉了两下,见裴沅祯缓缓闭眼,得意道:“大人,是不是很舒服?” “尚可。” 才尚可吗? 沈栀栀加把劲。 裴沅祯靠着车壁,而沈栀栀侧跪在一旁,面向着他。 这么个姿势,不远不近,却刚好令裴沅祯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沈栀栀自从得了一箱子华美服饰后,变得爱打扮了,有时候还喜欢在身上洒些花露。 裴沅祯曾无意间闻过其他女子身上的花露,比如青楼花魁的,比如宫宴上一些贵女的。尤冰倩也会洒花露,但沈栀栀身上的香味与她们的皆不同。 淡淡的,犹如茉莉的清香。丝丝缕缕、清清浅浅入鼻,不浓不冲,刚刚好。 鼻尖是她的香气,额边是她轻柔的指腹。 渐渐地,令他心猿意马起来。 原本惬意舒适的享受,也变成了煎熬。 为不露破绽,他尽量放轻呼吸。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跟前的人也放轻了呼吸。 她的手缓缓停下来,然后身子一点一点凑近...... 再凑近...... 裴沅祯长睫微颤,哑声开口:“沈栀栀,你要做什么?” “别动!”她语气十分认真。 裴沅祯不动了。 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却暗暗地期待。 他喉结上下翻滚...... 屏气凝息...... 突然,头皮一疼,像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拔除。 他愕然睁眼。 就见沈栀栀手上捏着根头发,笑嘻嘻说:“大人,你长白头发啦。” “......” 第 82 章 沈栀栀把那根头发拿到他眼前, 上头一截乌黑,另一截已发白。 裴沅祯面无表情。 “大人,你居然长白头发,可得小心了。幸好奴婢发现得及时帮你拔掉, 不然很快会长出更多。” “不过说来也奇怪, 大人发质这么好, 满头漆黑,为何突然生了根白发?” 沈栀栀歪头,促狭打量他:“哦,奴婢知道了,定然是大人这些日生病劳累所致。大人还以为自己年轻呢胡乱折腾, 咱们还是快些回京城好好休养吧。” “我......什么胡乱折腾?”裴沅祯像是没听清。 “对啊,呐, 你看......”沈栀栀把白头发又递过去些:“我听人说,长白头发说明快老了呢。” “......” 裴沅祯闭了闭眼。 他快不快老不知道,但被她气得快冒青烟是真的。 “不过大人也不必担心, 奴婢老家有个偏方,就是专门治白头发的。法子也很简单,就是用何首乌蒸瘦肉再辅以......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裴沅祯毫不客气捂住。 “闭嘴!” “......哦。” 过了会:“大人真不考虑奴婢说的偏方?” 裴沅祯凉飕飕睨过去。 “.......” 沈栀栀举手投降,抿唇笑。 接下来,她探了探裴沅祯额头, 见他已经退热,便坐回位置拿了本话本子看。 裴沅祯也继续忙自己的事。 只是,他视线落在邸报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眼,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大人还以为自己年轻呢......” 过了会, 他突然开口:“也不算大,差七岁而已。” “嗯?”沈栀栀茫然扭头。 又听裴沅祯认真道:“确切算来,其实是六岁零十个月。” “什么六岁零十个月?” 裴沅祯没好气看她:“你不是说我已不年轻吗?我仔细算了下,我们差不了多少。” “大人怎么知道我生辰?” “你是我府上的婢女,知道生辰有何奇怪?” “哦,也是。”沈栀栀点头,入府的时候管事们以免下人跟主子八字相冲,让她报过自己的生辰。 随即,她不解问:“大人为何在意这个?相差六岁十个月,那也是六岁十个月啊。” “.......” 裴沅祯心口一堵。 突然看她不顺眼起来。 “沈栀栀,你去跟阿檀挤一辆马车,我要歇息了。” “奴婢在这看话本又不妨碍.......” “我说妨碍就妨碍!快点!” “.......” . 马车行了两日,到达荆城时,正好是除夕。 尤冰倩见她跟阿檀完好无损归来,心里松了口气。瞥见裴沅祯一脸病容,且面色更苍白了些,又忍不住叹息。 “栀栀,你们总算回来了。”尤冰倩拉着她:“正好,我已经备好了除夕宴,你们一会洗漱之后好生歇息,晚上一起过节。” 她迟疑了下,看向裴沅祯:“大人,可要与我们一同过节?” 此前她听奚白璋说过,裴沅祯从不过年节,即便在京城裴府,下人们过节时,他自己关在屋子里睡大觉。 贸然邀请,也不知他会不会赏脸。 闻言,裴沅祯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沈栀栀,她正欢欢喜喜地给阮乌发礼物。 “不必。”他说。 沈栀栀出门喜欢给大家带手信,这趟虽只是离开两天,但跟阿檀逛萝县时,买了些当地的吃食。 此时,她大包小包地拿出来。 “呐,这个是冰倩姐姐的.......” “这个是奚神医的.......” “阿檀也还有.......” “这一包嘛,”沈栀栀掏出来放一旁:“这个是给阿焕哥的。” “对了,”她问尤冰倩:“阿焕哥这两日可来过别院?” “未曾。” 尤冰倩暗暗瞥了眼裴沅祯,却见他突然起身出门了。 她见沈栀栀仍无所觉,无奈摇头。 . 裴沅祯一回来,别院又恢复了热闹,荆城的那些官员们陆陆续续上门。 有的是来禀报庶务的,有的是来送年节礼的。比起禀报庶务,上门送礼的更多。 荆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数千也有上百,见得着面的见不着面的都送,生怕落后于旁人。 后来也不知谁人带的头,有百姓自发地过来送礼。这一送,别院门口竟是跟赶集似的热闹。 百姓们送的礼简单。一筐鸡蛋,一袋米,或是家里薰的腊肉等等。侍卫拦都拦不住,他们将礼放在门口就走了。 他们说:“裴大人是好官,帮我们荆城百姓铲除恶霸,还给我们减去赋税。我们没什么好东西送,这些是家里婆娘自己做的腊肉,给大人过年尝尝味儿。” “裴大人留在荆城跟我们一起过年,是我们的福气。我今年虽然五十了,但还扛得了龙头,届时元宵给裴大人耍龙玩。” “听说裴大人病了,我捉了只母鸡过来给大人补补。虽然大人不缺这点鸡汤,但这是我们的心意。” 侍卫一一将这些话复述给裴沅祯听,沈栀栀站在一旁很是感慨。 人人唾骂的大奸臣,在荆城,在岱梁却深得百姓爱戴。 她悄悄去看裴沅祯,而裴沅祯正在写字。 他神色平静淡然。 似乎旁人对他唾骂也好、拥戴也好,他完全不在意。 侍卫问:“大人,如今门口堆了许多百姓送来的礼,要如何处置?” 裴沅祯笔墨不停,问沈栀栀:“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啊?”沈栀栀说:“那些是荆城百姓送给大人的,是对大人的心意,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好生想一想。”裴沅祯说。 沈栀栀认真想了想:“吃是肯定吃不完的,不若拿去军营?” 裴沅祯停笔,边拿帕子慢条斯理擦手,边吩咐:“就这么办吧,一部分送去军营,一部分由荆城官府布施。朝廷正是树立威望的时候,让他们务必把事办妥帖。” “是。”侍卫领命去了。 . 除夕宴,裴沅祯还是来了。 是沈栀栀去请的。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干了嘴巴才把裴大爷请来花厅。 后来她悄悄问奚白璋,才得知裴沅祯压根儿就没过年的习惯。 “他小时候不过年吗?”沈栀栀惊讶。 奚白璋说:“他身份特殊,裴家注重礼节和颜面,年节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不会让他出现。” 裴沅祯是裴缙在外头生的孩子,说得好听是私生子,说得不好听就如世人所骂的一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 其母亲也只是裴缙养在外头的外室。 裴沅祯五岁时,裴缙养外室的事瞒不住了。裴夫人强势,欲将母子三人打杀,最后还是府上老夫人说情,才留下裴沅祯和其胞妹。 裴沅祯的母亲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当时,小院里流了一地的血。 裴沅祯眼睁睁看着,怀里抱着才两岁的妹妹,一声不吭,眼泪也未掉一滴。 兄妹俩接进裴府后,被丢在个偏僻的院落自生自灭。裴缙惧内,更是不敢提兄妹俩半个字,是以从未管过这双儿女。 裴沅祯与妹妹像是裴家耻辱的标记,别说过年,就是平时普通的节庆,也从未在饭桌上见过两人的身影。 沈栀栀听后,沉默了许久。 . 因有阿檀和阮乌在,除夕宴勉强算得上热闹。 用过晚膳后,沈栀栀准备了瓜果零嘴,还让人燃了两个炭盆,邀大家一起坐花厅里守岁。 但裴沅祯没坐多久,便以事务繁忙离开。 裴沅祯离开没多久,奚白璋觉得无聊也离开了。 于是,守岁便只剩下沈栀栀和尤冰倩。 除夕夜,雪花纷飞如絮,洒落在庭院暮色中。 而花厅内,暖意融融。 沈栀栀边嗑瓜子,边看着院外阿檀和阮乌嬉闹。 阿檀穿着厚厚的棉袄滚雪球。她人小,力气也小,哼哧哼哧滚了半天,也只有碗口那么大。 偏偏阮乌坏得很,阿檀好不容易滚好雪球,才转了个身,就被阮乌一爪子拍碎了。 “狗大人!”阿檀很生气:“我不跟你玩了!” 阮乌吊儿郎当过去黏糊讨好,没片刻又惹得阿檀笑起来。 尤冰倩看了莞尔,说:“没想到阿檀能跟阮乌玩到一块去,一开始她怕阮乌怕得不行。” 沈栀栀说:“阮乌通人性,我一开始也怕它。后来发现阮乌会分辨好人和坏人,若是旁人对它友善,它也会友善相对。” 尤冰倩点头。 静默坐了会,她斟酌了下,开口道:“栀栀,再过不久我们便启程回京了,回京后你有何打算?” “嗯?”沈栀栀扭头,丢了颗干枣进嘴里嚼:“什么打算?” “你年纪也不小了,翻年后应该十八了。”尤冰倩问:“就没为自己打算过吗?” “有啊,我一早就打算好了。”沈栀栀说:“等到明年三月,我正好进裴府当丫鬟整整一年,届时就可以赎身出府了。” “你要出府?” “嗯,我原先计划就是进裴府当一年丫鬟,然后回村来着。” “你走了,那大人怎么办?” 沈栀栀一顿,嘴里的干枣也不嚼了。 尤冰倩说:“大人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沈栀栀飞快把干枣嚼烂,咽下。 她低下头,闷闷道:“我知道。” “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是裴沅祯啊,是大曌的首辅,我只是个婢女,可当不得他喜欢。” “为何当不得?”尤冰倩不解:“你恐怕不知,正因为他是裴沅祯,是大曌首辅,京城多少女子都想嫁她。而他这么喜欢你,你为何不想留下?” “冰倩姐姐以为,我留下能做什么?”沈栀栀说:“冰倩姐姐是不是觉得,以裴沅祯的身份,我即便当个妾室也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总比我回村辛苦种地的好?” “可冰倩姐姐不知,我不想当裴沅祯的妾。” 尤冰倩怔了怔。 沈栀栀说:“在大家眼里,以裴沅祯的身份,我一个婢女当妾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可我谁的妾都不想当。” “我只想回村建宅子,然后找个老实俊秀点的男人嫁了。我们一起好生经营温暖的家,像小时候我爹娘那样,恩恩爱爱过日子。” 她望着外头阿檀和阮乌欢闹的模样,笑着说:“若是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就更好了,我还可以给孩子们做衣裳。” “而且......”沉默须臾,她又道:“我总觉得我爹娘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想回村去,万一他们哪天回来了,会看见我在家等他们。” 第 83 章 “三日后就出发回京?” 书房, 奚白璋问:“是不是快了点?” “你觉得快?”裴沅祯写信,头也未抬。 “也不是......”奚白璋说:“这不是没过完年吗?还以为你会等元宵之后再动身。” “元宵之后就来不及了,你看看这个。”裴沅祯丢了封信过去。 奚白璋接住,一目十行, 看完后面色惊讶。 “有人勾结南汌旧部, 偷运兵器?” 裴沅祯点头:“岱梁之事已顺利解决, 不出意外,开春后‘改田种桑的’政令便能立即实施。” “况且我这掌握了不少线索,想来背后之人开始急了。” 奚白璋问:“你是说,南汌旧部想造反?” “说不定,但也有可能, 我需尽快回京谋划。” “听你的语气,你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 “我只是猜测, 但想必八九不离十。” “是何人?” 裴沅祯停下,眸色微沉:“谢芩。” “谢芩?”奚白璋诧异:“他只不过是裴公的养子。” “不,谢芩还有另外的身份。” “什么身份?” “紫星阁阁主, 以及......南汌国皇室后人。” 闻言,奚白璋震惊,久久没说话。 “我也是去萝县追查时得知的。”裴沅祯说:“谢芩并未回京,而是暗中藏在岱梁。裴胜的一双儿女是他带人劫走,那批刺客正是紫星阁的人。” 他继续道:“正巧碰上偷运兵器的事,更让我确定了谢芩的身份。” “我还是不能明白, 你怎么确定谢芩就是紫星阁阁主以及他是南汌皇室后人的身份。”奚白璋说。 裴沅祯道:“我跟谢芩交过手,他武功路数奇诡多变,却总是故意掩藏。然而上次在峡谷埋伏我时,却不小心露出了紫星阁的招式。” “且在京城别院时,我在湖畔画舫上遭遇紫星阁的舞姬刺杀。后来派人去查, 那名舞姬曾接触过府上细作,细作最后交代乃谢芩所安排。” “至于他南汌国皇室后人的身份,是我猜的。”裴沅祯说:“我在萝县时亲自确认过。那批兵器的接手人正是南汌旧部,而我查封兵器的当天,紫星阁的人就出现在箩县附近。” “那你说......”奚白璋若有所思:“裴公知不知道谢芩的身份?” “裴彦很信任谢芩,将他看做亲生子。想来是不知的,若是知道他必定坐不住。” 奚白璋问:“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我已让人将杜梁志从荷县带过来,待我亲自审问杜梁志之后,即刻动身回京。回京后先按兵不动,查一查谢芩到底与哪些人勾结,届时再一网打尽。” . 夜晚,寒风猎猎。阁楼里,桌上点了盏昏暗不明的灯。 一人将字条扔进炭火中,炭盆里,骤然腾起一阵火焰。 火焰很快熄灭,字条也变成了灰烬,散落消失。 “裴沅祯欲亲自审问杜梁志,人已经在去荆城的路上了。” “杜梁志迟迟不把另一半账本交出来,为的就是保命,可这回......也不知他会如何?” “咱们不是派人去荷县了吗?为何不取杜梁志性命?” “不是不取,是根本找不到杜梁志,裴沅祯将人藏起来了。” “这次杜梁志在路上,总该方便动手了吧?” “怎么动?押送杜梁志的可是螭虎军,况且是陈良焕亲自看守。” “那该怎么办?” “杜梁志必须死,而且还得在裴沅祯见他之前死。我这有个主意......” . 裴沅祯计划三日后回京,是以,沈栀栀提前带人出门采买路途所需的东西。 她列了份单子,除了自己想买的,还有阿檀的,尤冰倩的,以及裴沅祯的。 裴沅祯对这些原本无所谓,不过在沈栀栀的殷切询问下,还是提了几样出来。 头一个要买的,就是糖酥。 也就是上次沈栀栀看童子戏时,给裴沅祯买的那种。还要加糖,加多多的糖。 所幸现在天气冷,糖酥不易化,她便买了几大包备着。 另外就是茶叶。 裴沅祯嘴叼得很,按他的意思是,饭食可以将就,但茶不能马虎。得是早春茶,还得是第一批采摘的芽头茶。 这可难为沈栀栀了,她对茶叶不懂,不过深谙最贵的应该就是最好的道理,进了茶铺子就选最贵的买。 反正花是裴沅祯的钱,她不心疼。 逛了一个时辰后,马车里装得满满当当。 侍卫问:“沈姑娘,还需买什么?” 沈栀栀站在马车旁检查清单:“应该就这些了。” 正欲吩咐回别院,这时,街上突然乱起来。 人群从街另一头跑来,四处逃散,惊慌地嚷嚷:“快跑!快跑!” 不明就里的人也跟着跑,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些人朝沈栀栀的方向飞快涌来,令她躲闪不及,被挤得踉跄。 “沈姑娘快上马车。”侍卫立即过来,帮她挡住人群。 沈栀栀当机立断跳上去,然而才坐稳,马车便脱了僵似的跑起来。 等侍卫反应过来时,发现马车跑的方向不对,根本不是回别院的方向。 “糟了!中计了!沈姑娘被人掳走了!” “你快去禀报大人,我去城门将人拦下。” “是!” 马车跑得极快,一路冲撞行人,连路边的小摊也被掀翻。 沈栀栀撑着车门,对车夫喊:“快停下来,别跑了,快停下!” 那车夫像是听不见,只用力鞭马,不要命地往前奔。 看见城门时,沈栀栀这才感到车夫不对劲。她听见后头有人追上来大喊:“关城门!即刻关城门!” “驾!” 车夫狠狠挥鞭,马车一震,沈栀栀被弹回车厢内。 下一刻,只听身后轰隆的声音,城门关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夫已经闯出城。 马车在官道上狂奔,速度极快,约莫过了两刻钟才停下来。 还未等沈栀栀看清楚是什么地方,就有人上来拽她下车。 “你们是何人?要带我去哪?”沈栀栀心慌。 那人不说话,将她拽下车后,又换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跑远。 沈栀栀听车牙子骨碌碌的声音,心下一寸寸发凉。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要掳她去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裴沅祯能不能找到她。 . 马车约莫跑了两个时辰才停下来。 有人在外头喊:“快下来!” 沈栀栀被颠得五脏六腑翻腾,难受得很,扶着门框吐,哪里还有力气下车? 她不管,继续吐。 那人嫌弃地等了会,才又道:“不想死,就快点下车!” 他抽出明晃晃的长刀,沈栀栀顿时不吐了,立即跳下去。 “你倒是识时务!”那人说。 沈栀栀问:“壮士,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掳我做什么?” “少废话,进去!” 沈栀栀抬眼一看,眼前是座荒凉的农家小院。这小院建在深山竹林中,也不知多久没人住了,篱笆上布满了蜘蛛网。 她又问:“你们真没掳错人吗?我只是个婢女啊,要钱没钱要姿色......”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面露担忧......好像也有点姿色。 那人一脸无语:“快进去!” “我不进,你不说清楚我不进!” “嚯!还由得你选择?” “做鬼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你们到底是何人?掳我来此做什么?” 明晃晃的长刀横过来:“别以为老子不杀女人!” 沈栀栀舔了舔唇,乖乖跟他进去了。 “你们是要钱吗?”沈栀栀怯怯地说:“我没有钱。” “说不定你们真的掳错了,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别看我穿得好,但这身衣裳是主子送我的,我其实就是个烧火......” 那人满脸不耐烦,进了屋嘱咐另一人:“老罗,你看住她,我去解手。” 沈栀栀停了停,转头对着那个叫老罗的说:“我真的只是个婢女。”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婢女,还知道你是裴沅祯最得宠的婢女。” 话落,沈栀栀才恍然明白过来:“难道你们掳走我是为了要挟裴沅祯?” “那你们更掳错人了!”沈栀栀肯定地说:“外头说什么裴沅祯宠爱我的传言其实是假的,子虚乌有,以讹传讹。再说了,裴沅祯是什么样的人?又岂会因一个婢女受你们要挟?你们还是放我回去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得.......” 沈栀栀见刀尖抵上自己的脖颈,她咽了咽喉咙,慢慢吐出最后两个字:“......得养。” “闭嘴!” 沈栀栀乖乖点头。 最后挣扎着呐呐补了句:“但裴沅祯真的不会来救我,我只是个婢女。” 话才说完,就听见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那人从门缝探了眼,顿时笑起来:“你不是说裴沅祯不会来吗?不仅来了,还来得挺快!” 沈栀栀一愣。 . 小院外,裴沅祯面色沉沉地骑在马上。 “人呢?” 屋门打开,沈栀栀被人拿刀架出来。 “裴沅祯,想救你的女人,那就自己进来!” 沈栀栀紧张得心跳到嗓子眼,生怕身后之人不小心,刀锋划破她喉咙。 她巴巴地望着裴沅祯,心情复杂。 这一刻,既想他救她,又不想他救她。 因为,屋内设了埋伏。 她看见了,墙的四壁皆是洞眼,银光闪闪的箭矢正蓄势待发。只要裴沅祯一进来,定会被射成筛子。 生死瞬间,她做出决定。自己只是个婢女死不足惜,没必要连累裴沅祯。 “大人!”沈栀栀喊:“屋内有埋伏!别进来!” 身后之人笑得张狂:“裴沅祯,这是你的女人你看清楚了,进或是不进,我只数十个数。” “一、” “二、” “三、” “......” 随着身后的人数到“七”,沈栀栀颤抖,忍不住哭起来。 她真倒霉! 出来逛个街就面临生死,她才十七岁,马上就要赎身回家了。可她不得不死,毕竟不能害了裴沅祯。 她劝裴沅祯:“大人不要进来,奴婢贱命一条不值当。天下好看的姑娘多的是,大人喜欢别人也是一样的,别为了奴婢涉险。况且奴婢什么都不能答应大人,若是救我反而让我欠下大人的人情,我怎么还?” 身后之人将她攥紧几分,呵斥道:“你闭嘴!” “呜呜呜我再说最后一句......”沈栀栀泪眼模糊:“一会你能不能动作利索点,我怕万一刀没割透,得疼很久才死。” “......” 然而她话音刚落,身后之人突然倒地,下一刻她被人捞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沈栀栀茫然睁开眼,就见自己已经被裴沅祯揽在胸前。 她头一个想法就是——完了,裴沅祯这份人情,她欠定了! 箭雨密密麻麻朝他们扑过来,像开了闸似的,源源不断。 裴沅祯将沈栀栀摁在怀里,一手提剑抵御。 紧跟着,郝靳带人冲进来掩护。但此前分明空空荡荡的院落,突然多出许多黑衣人。 裴沅祯的侍卫跟黑衣人打成一团。 他带着沈栀栀退出门外,见这些人的身手,眉头深疑。 郝侍卫也察觉了古怪。 他应对完几个黑衣人后,退到裴沅祯的身前:“大人,快离开此地。” 裴沅祯瞥了眼整张脸埋在他胸膛的沈栀栀,忽地心生一计。 他朝郝靳使了个眼色。 郝靳:? “刺我!”裴沅祯给了个口型。 郝靳随即明白过来,犹犹豫豫不敢动手。 “快!”裴沅祯催促。 郝靳深呼吸口气,胆战心惊地提剑往前一刺。剑锋穿透裴沅祯的皮肉,很快,鲜红的血流出来。 侍卫们都惊呆了。 “看什么!忙你们的!” 裴沅祯丢下这么句,带着沈栀栀走了。 第 84 章 裴沅祯抱沈栀栀翻身上马, 疾驰了一段时间后,沈栀栀从他胸口里抬起头来。 “大人,”她紧紧箍住他手臂:“我们安全了是吗?” 适才刀光剑影的场面仍历历在目,比起那日裴胜婚宴, 白日所见更加直观。 沈栀栀此刻脑子晕乎乎, 心也砰砰直跳。 “嗯。”裴沅祯应声。 “那郝侍卫他们呢?也安全了吗?” “嗯。” “大人, 我们现在回荆城吗?” “好。” “那些是什么人,为何要......” 裴沅祯的下巴突然搭下来,落在她肩上。 沈栀栀一顿,肩窝处微痒。 她疑惑望过去,这才发现裴沅祯面色有些不对劲。 他眉头轻蹙, 长睫半掩,呼吸滚烫。 沈栀栀想起他还正在病中, 这一路疾驰赶来想必吹了不少冷风,风寒加重了。 “大人,你又病了?”她抬手欲探他的额头。 然而, 却看见自己掌心满是鲜红。 沈栀栀大惊:“大人,你你你......你流血了!” 她忙去查看他身上,见他右边肩膀湿漉漉的,玄色衣袍上被染了一大片深色。 “嗯。”裴沅祯鼻音微弱。 “大人,”沈栀栀望着满手鲜血,声音发颤:“怎么办?” “别动, 别说话。”裴沅祯下巴在她肩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拉缰绳。 山道并不好走,沈栀栀被裴沅祯护在怀中都觉得颠簸得不行,更何况裴沅祯受了伤还得驾马。 她急道:“大人, 你受伤了,先停下来吧。” “好。” 路过溪畔,裴沅祯停下来。 但也只是停下来,却并无其他动作。 沈栀栀任他靠了会,说:“大人,下马歇片刻,我看看你的伤。” “好。” 裴沅祯缓缓退开,踩马镫时似乎站不稳,踉跄了下。 他伸手接她:“下来。” 他都受伤了还扶她,沈栀栀心里感动。 她摇头:“奴婢自己来。” 沈栀栀扶着马鞍下去,见裴沅祯捂着右边胸口,她担忧地问:“伤哪了?我看看。” “别看。” “怎能不看?”沈栀栀见血还不住地流,声音带着哭腔:“你流了这么多血,得及时包扎,若这么回荆城你会死的。” 从这去荆城怎么说都得两个时辰,血这么流下去,不用到荆城他就先死了。 所幸前些日子他伤着肩膀时,沈栀栀曾帮他换过药,知道如何包扎。 她强硬地去扯他衣服:“大人你快给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裴沅祯被她半拉半扯地坐下来,任由她扒他衣服。 沈栀栀解开他的外袍,见里头白色的中衣全部染成了红色,心头大骇。 这么多血! “大人疼不疼?” “不疼。”裴沅祯说。 怎么会不疼呢?沈栀栀最怕疼了,流了这么多血哪有不疼的? 她轻轻剥开中衣,看见伤口还在冒血,揪心得不行。 “大人别动。”她从袖中掏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周边的血擦去。 很快,她的帕子也染红了,根本没干净的地方可用。 她开始慌起来,望向裴沅祯:“大人,郝侍卫他们何时赶来?” 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郝侍卫们来了会有办法止血。 裴沅祯静默望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伤口。 “别担心,”他说:“只是小伤。” “哪里只是小伤?”沈栀栀声音高起来:“流了这么多血。” 莫名地,她心里腾起股怒意:“我劝你别救我你为何要这样?屋里有埋伏,你就没想过万一自己死了?” 裴沅祯含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是!你现在好好的了,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她欠了他这么大个人情,这辈子都不知该怎么还了! “你什么怎么办?”裴沅祯装傻。 “我......” 沈栀栀怒瞪了他,忍不住眼眶有点红。 过了会,她倏地低下头咬住裙摆,然后撕下一块布来。 继续帮他擦血。 “郝侍卫何时来?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 “但也不能现在回去,你还流着血,马上颠簸不说,回荆城还得半天呢......” “怎么办?怎么办?血还在流......” 沈栀栀又撕了几块布,帮他包扎。可条件简陋,根本起不了作用,没过一会,血就将布染红。 裴沅祯见她着急地絮絮叨叨,很是无奈,再这么下去她估计得哭了。 他抬手,不着痕迹地在右肩处点了个穴位。 渐渐地,血止住了。 沈栀栀光顾着担忧了,完全没注意他的动作,见血没再流出来,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 沈栀栀跟裴沅祯在溪畔歇了会,没多久,有人寻到他们。 来的是郝侍卫,同时还有陈良焕。 裴沅祯见陈良焕带着许多螭虎军过来,眉头皱起。 “你为何擅自带人过来,杜梁志呢?” 陈良焕此前受裴沅祯吩咐,去荷县将杜梁志押送来荆城,却不想,裴沅祯在这见到他。 陈良焕听他这么问,诧异了下:“大人,属下在十里地外收到传信,说大人遇刺,命我速来救援。” “大人放心,我已派人将杜梁志押送进城了。” 裴沅祯脸黑。 “大人,”郝侍卫也道:“属下等人将那些刺客歼灭后,正巧遇到陈将军带人来。” “除了逃窜的,属下还活捉了几个带回去审问。” “我们中计了!”裴沅祯说。 “中计?” “你没看出来刚才那些刺客有问题吗?” “属下也正疑惑。”郝侍卫说:“那些人的身手跟以往任何一次刺杀皆不同,他们武功混杂松散不像训练有素的杀手,倒像是江湖武夫。” “我知道了,”郝侍卫一惊:“他们声东击西,恐怕真正的杀手早已埋伏在杜梁志进城的地方。” 陈良焕听了,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道:“大人,属下速速带人赶回荆城。” “不必了,现在去晚了!” 果然,还没等他们回到荆城,就收到杜梁志被人刺杀身亡的消息。 . 裴沅祯被人摆了一道,心情实在不好。 一路沉着脸,郝侍卫等人跟在身后不敢说话。沈栀栀原本想关心他的伤,在这样的气氛中也只好静默不言。 她看向陈良焕。 陈良焕满脸自责,不发一言。 奚白璋听闻消息,挎着药箱连忙跑过来。 “让开!让开!”他挤开门口杵着的郝侍卫和陈良焕,进了屋子。 沈栀栀欲言又止地又看了看陈良焕,最后什么也没说,抬脚进门。 屋内,奚白璋帮裴沅祯检查伤口。 “这事也不能怪谁,此次他们有备而来,筹划如此周密,谁也想不到。”奚白璋说。 “你是不知,杜梁志原本都快押送进城了,结果西边窜出来许多刺客。黑压压的约莫有上百人,螭虎军为护杜梁志,与他们拼杀了许久。” “这都是城墙上的守卫们说的,好些人还下去帮忙了。” “他们决心让杜梁志死,这谁能防得住?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人花这么大力气杀杜梁志,看来另一半账本很不简单。” “眼下也不全是坏消息,”奚白璋道:“我们得不到账本,说明他们也得不到。既如此,派人继续查找便是。” 裴沅祯阖眼靠在椅子上,没说话。 过了会,奚白璋包扎好伤口,看向沈栀栀:“丫头,接下来他能不能好就看你了。” 沈栀栀紧张:“为何看我?我该怎么做?” “也无需你怎么做,”奚白璋说:“你就看着他,让他好好养伤别乱折腾。” “好,我知道的。”沈栀栀郑重点头。 等奚白璋出去后,沈栀栀道:“大人,我扶你去躺着吧。” 裴沅祯淡淡“嗯”了声。 . 裴沅祯受伤,回京计划又耽搁下来。 奚神医说,裴沅祯此前本就病重如今又遇剑伤,再是不能马虎,至少得养到过完元宵。 陈良焕那日回去后,自己在军营领了一百军棍。 沈栀栀不知道一百军棍是怎么个程度,她偷偷问郝侍卫。郝侍卫说,若是扛得住就活下来,扛不住就没命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了这个消息,她心情沉重。 可她不能去看陈良焕,她还得照顾裴沅祯。裴沅祯这两日娇娇气气,除了守夜,其他事几乎让她给服侍完了。 用膳、喝药,有时候连衣服都是她伺候着穿的。 当然,沈栀栀并无怨言。她甚至任劳任怨、尽心尽力,事事妥帖周到。就盼着裴沅祯能快点好起来,她心里也好受些。 尤冰倩见她这两日忙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在后厨找到她。 此时,沈栀栀蹲在火炉边,拿着把扇子扇火。 尤冰倩走过去,打趣道:“你近日是越发忙了。” 见她面色淡淡,尤冰倩迟疑问:“怎么了?可是大人的病情不大好?” 沈栀栀摇头。 “那为何闷闷不乐?” 沈栀栀重重呼出口气,从旁拿了个矮凳让她坐。 尤冰倩坐下来,接过她手上的扇子扇火。 “若是你愿意,不妨与我说说。”她说:“一个人闷心里反而更难受。” 沈栀栀张口,斟酌了下,问:“冰倩姐姐,若是你欠了个一辈子也还不完的人情,你会怎么做?” “你欠谁的人情?大人?” “嗯。”沈栀栀叹气:“他不顾生死救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尤其是在照顾裴沅祯的这两日,他的体贴细心,令她越发内疚。 她帮他换药时,他拧着眉,分明很疼却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自责,他却说不关她的事,反而是他的身份害了她。 她难受,他安慰她不用在意,小伤而已。 还有,今日上午,他居然主动谈起她赎身的事。 “过完元宵,我们就回京。”他说:“从荆城回去路上约莫大半个月,届时到了京城,你的卖身契约也将期满了。” “虽有不舍,但我清楚天下无不散筵席,你总归有你自己的追求,我不会干涉。” “这么些年我一个人习惯了,你走后兴许会冷清,但想来我也能适应。” “我还记得你衣锦还乡的愿望,我们主仆一场,我定会帮你实现。” “曾经从树下挖走的那些钱还在我屋里,回去我便还你。” “唉!”他神情落寞:“我倒无妨,只是不知阮乌会不会习惯。它已不再吃生肉,若是你走了,旁人也不知能不能像你一样好生待它。” “还有阿檀。阿檀你如何打算?她还这么小。当然,你若是想托付我照看,我定责无旁贷,只不过我平日忙碌,可能照顾不周。” “对了,你在府上好像还有两个朋友......” “想必尤姑娘也舍不得你......” “你只管回村就是。”他说:“做你想做的,嫁你想嫁的人。不必自责,不必挂念。” 怎么会不自责呢? 沈栀栀听他说完这些,心里更是自责了。 “冰倩姐姐,”沈栀栀叹气:“我最怕欠人情了,若是欠钱还好,我心安理得攒钱还就是,可......” 她欠了裴沅祯这么大个人情,如何能心安理得回村? . 书房,奚白璋从军营赶回来帮裴沅祯诊脉。 他面上促狭得很,边诊脉边打趣裴沅祯:“裴大人这病是想好还是不想好哇?” 裴沅祯冷冷掀眼。 奚白璋慢悠悠道:“若是想好,我这有尽快好的法子,若是不想好,我这有慢慢好的法子。” 这时,沈栀栀端药来到门口。 裴沅祯瞥了眼正在门外细心嘱咐小厮的沈栀栀,语气凉凉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奚白璋都懒得理他:“我们当大夫的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病患,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也不把医嘱当回事。你还看什么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 裴沅祯面无表情。 奚白璋此前还以为裴沅祯的剑伤是刺客所伤,结果今日从军营回来时听说是裴沅祯故意的,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齿道:“你想挽留人家就直说,堂堂裴首辅居然耍这种伎俩,我都替你脸红。” “......” “也是那丫头傻,可劲儿地被你忽悠,还任劳任怨使唤,若换作......” “大人,该喝药了。”沈栀栀进来。 奚白璋张口,后头的话滚在舌尖,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索性收起药箱,十分鄙视地看了眼裴沅祯,走人了。 “哎?”沈栀栀喊住他:“奚神医,大人的病怎么样了?” “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小丫头你看着办吧。” 沈栀栀愣愣地目送奚神医出门,又愣愣地转头看向裴沅祯。 “大人,奚神医说的......是真的?” 裴沅祯迎上她视线,平静而缓慢地“嗯”了声。 第 85 章 “大人!” 沈栀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望着裴沅祯,眼眶也慢慢红起来。 “不是说伤口不严重吗?不是说只要养到元宵就可以了吗?怎么会......” 裴沅祯缓慢抬手,扶额。 “难道是因为大人多日生病,旧疾加新伤, 所以恶化了?” 裴沅祯揉额:“......兴许是。” “奚神医也没办法?他可是神医啊。” “......也不是全都能治。” 听到这, 沈栀栀哭起来。 “怎么办?”她哽咽道:“我这下真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裴沅祯抬眼:“还不完什么?” 沈栀栀说:“我对不起大人, 要不是大人为了救我,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大人是好官,还有好些事要做呢。如果你死了,我就是这天下的罪人了。我......我拿什么弥补啊我。” 默了默,裴沅祯道:“你别难过, 我即便死也不关......” “怎么能不难过?” 他总是说这种让她自责的话,沈栀栀很气:“我只是个婢女, 你的命跟我不一样,死一百个沈栀栀都换不回来。” 裴沅祯诧异:“你是这么想的?” 沈栀栀泪眼汪汪点头。 “过来。”裴沅祯招手。 “做什么?” “过来。”裴沅祯继续招手。 沈栀栀悲伤地挪过去,裴沅祯捏脸她也不躲了。 “沈栀栀, ”裴沅祯指腹轻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泪:“你认为我们的命不一样,但我不这么想。” 他认真望进她的眼睛:“听说你被人掳走时,我想的不是其他,而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寻你回来。” “当看见那人拿刀架在你脖颈上时,我想的也不是其他,而是不论如何我也要让你活着。” “在我眼里, 我们的命一样。” 沈栀栀愣怔。 裴沅祯笑了笑:“想必你听说过我的身世,我不是什么贵人,一出生我只是个见不得......” 裴沅祯的话没能说下去。 因为,沈栀栀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裴沅祯讶异,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 “你别说了, ”沈栀栀心疼:“你这么说,我更难过了。” “你快要死了。”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你死之前我尽量对你好吧。” 她擦干眼泪:“大人,你有什么愿望?若是我能帮你实现我一定努力。” “真的?” “嗯。”沈栀栀点头。 裴沅祯静默睇她:“其实我想要什么你知道。” 沈栀栀躲开他的视线,脸颊渐渐红起来。 她当然知道。 可以前不能答应他,现在更不能答应了。 “你都快死了怎么还想这个?” “......” 裴沅祯顿了顿:“也不是很快,或许还能活久点。” “那也不行。”沈栀栀低头:“你换一个吧。” 裴沅祯闷了会,问她:“你是不是还想嫁给陈良焕?” “嗯?” 他突然问这事,沈栀栀莫名其妙,还有点难为情。 “那是我很久以前的想法了。”她说。 裴沅祯眼睛一亮:“那现在呢?” “现在......我没所谓的。当然,若是阿焕哥不嫌弃,我觉得嫁给他也不错。” “......” 裴沅祯要被她气死! “所以,”他没好气:“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嫁个陈良焕?” “我哪里说想嫁给他了?”沈栀栀也气,裴沅祯为何非得揪着这件事不放。她说:“我只是现在没有想嫁的人,觉得阿焕哥人老实,长得也俊秀,若是他愿意......” “那你别想了,他肯定不愿意。” “为何?” “我手下有名悍将,对他有提拔之恩。其嫡女与他年纪相当,欲招为婿。” 沈栀栀听了,淡淡“哦”了声。 裴沅祯盯着她的神色:“你不难过?” “他娶他的妻,我为何要难过。对了......”她纳闷:“我们不是在讨论大人时日无多吗?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事?” “时日无多”的裴奸臣,心情愉悦地捏了捏她的脸:“傻瓜,天下神医多的是,奚白璋不行,咱们换一个。” . 陈良焕挨了一百军棍,终是抗下来了,沈栀栀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 令沈栀栀高兴的,不止这一件,裴沅祯的病情也慢慢好转。 众人算是过了个祥和安定的年节。 只不过,沈栀栀她们这边祥和,而旁的人就不一样了。 裴沅祯的螭虎军在岱梁坐镇,令整个岱梁人心惶惶。他决心肃清岱梁官场,从上至下,短短一个月就有上百名官员下大狱。 连岱梁知府陈昌年也深陷其中。 裴沅祯的大刀阔斧令朝堂内外纷纷侧目,千里之外的京城也随着岱梁的局势暗流汹涌。 然奇怪的是,这回朝堂上却无一片弹劾裴沅祯的折子,也无一人置喙岱梁的事。 裴沅祯雷厉风行,命人按律论罪。一时间,抄家的、砍头的、流放的,哀嚎震天。 百姓们却为此欢呼叫好。 贪官豪绅得到惩治,霸占的农田得以归还百姓,这个年,人人过得喜笑颜开。 裴沅祯也趁此时机命人宣扬“改田种桑”的政令惠策,只不过这一次,他略有调整。非强制性,而是自愿报名。 有田十亩者,若两亩种桑,三亩种棉,可免桑税、棉税以及粮税减半。 此法子不仅能保障百姓有粮不会饿死,还能令百姓有桑棉收入。如此一来,谁人不乐意? 政令布告才贴上榜,就已经有人赶往官府报名。 形势一片大好。 没多久,孟钦德和淮武县县令常大人赶来荆城。哦,现在已不是淮武县县令了,被裴沅祯擢升为州府同知。与孟钦德一起,共同治理岱梁。 随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宁珲。 宁珲本是澶州知府的儿子,被父亲押到裴沅祯跟前将功补过。但短短的几个月,他整个人脱胎换骨。 以往那副贵公子的翩翩风度不在,人变瘦了,脸变黑了,精气神却更足了。整日跟在孟钦德屁股后打转,忙得不亦乐乎。 见到沈栀栀时,他笑着打招呼:“沈姑娘?” 彼时沈栀栀抱着盆从书房出来,在门口骤然见这么个人,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谁。 “是宁公子啊?”她说:“我还以为宁公子回家过年去了。” “没回,”他说:“一直在荷县。” “荷县的事怎么样?” “已经办妥了,荷县灾情得到控制,屋舍和农田也渐渐修复,开春有牛耕有种子。” “那太好了。”沈栀栀高兴,她还记得此前在荷县为百姓奔波衣物和米粮的日子,如今想起来颇是感慨。 “宁公子,你为荷县百姓做了这么多,你真厉害。”沈栀栀由衷夸奖。 宁珲不好意思,腼腆地作了一揖。 . 忙忙碌碌,转眼就过了十五,裴沅祯病愈,也准备启程回京了。 离开的这日,阿檀躲在屋子里哭了一顿。 “你是不是舍不得家?”沈栀栀问。 阿檀摇头:“我只是担心祖母,我这一走,祖母就是一个人了。” 沈栀栀抱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带你回去看看你祖母如何?” “不了,”阿檀说:“我想跟姐姐们走,祖母也希望我跟姐姐们走。我前日已经将我的月钱还有一些吃食托人悄悄送去给她。有了这些钱,她能过得好些。” 她继续道:“我不回去了,免得祖母见了我难过。” 沈栀栀点头,安抚了她一会,带她上马车。 “姐姐.....”阿檀犹豫。 “还有什么事?” “刘淳哥哥再也不回来了吗?”她说:“我还在帮他养兰草呢。” “刘淳啊,姐姐也不清楚。他家在容县,或许是要留在那的。” “哦。”阿檀失落。 沈栀栀狡黠一笑:“骗你的,上回刘淳来信,说年后会去京城考武官,届时又可以见面啦。” 闻言,阿檀高兴起来。 . 马车缓缓启动,荆城官员们皆来相送。驶出巷子时,相送的人更是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荆城的百姓,以及周边县城的百姓们,甚至还有人从荷县千里迢迢赶来。 他们抱着瓜果,提着自己做的吃食,期盼地等在路边。 侍卫们不得不下马相劝。 “不必了,大人路上有吃食......” “天气冷,老人家还是带着孙女快回吧......” “大人回京,路途遥远,大家且留步......” 但百姓们很执着,从主街一直送出东城门。有的踮着脚挥手,有的爬上城墙遥望。 直到裴沅祯的马车在官道上越行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第 86 章 裴沅祯回到京城, 已是二月上旬。春寒料峭,却阳光明媚。 到达这日,文武百官在东城门相迎。 高高的城墙上旗帜猎猎招展,朝廷大员们身着或绯或青的袍子齐整地站成列, 很是壮观。 沈栀栀坐在马车里, 从帘子缝隙瞧出去, 都有些腿软了。 她可不敢在这么多朝廷命官面前下马车,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多渗人啊。 裴沅祯瞥了她两眼:“到了,为何不下去。” “奴婢后悔了。”沈栀栀低着头。 “后悔什么?” “不该跟大人乘一辆马车,这么多人看着呢, 奴婢怎么好意思下去?” “你非朝堂中人,无人认得你, 怎么不好意思下去?” “怎会无人认得?”沈栀栀义正言辞道:“全京城都知道奴婢是大人最宠爱的婢女啊。” 裴沅祯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看她。 还挺有自知之明。 这时,外头内侍上前来请:“裴大人, 百官们皆等着了,皇上也已在宫里等候。您看......” 裴沅祯“嗯”了声,问沈栀栀:“真不下车?” 沈栀栀忙摇头:“奴婢不下,奴婢就等在车里,一会直接回府就是。” “可我要入宫。” 沈栀栀抬眼,不解其意。 裴沅祯幽幽道:“你乘马车回府了, 我如何入宫?” “大人,”沈栀栀苦着脸:“您骑马行吗?求求您了。” “.....” 裴沅祯无奈:“罢了,依你便是。” 说完,他抬脚下了马车。 外头,文武百官们纷纷拍马屁, 说什么裴大人为苍生奔波不辞辛劳,说什么身体力行乃百官典范。 沈栀栀好奇,悄悄观望。 裴沅祯一身靛青长袍、玉冠风流,鹤立鸡群于百官之间。显眼得很,一眼望过去便可看见。 这个时候的他与平日所见不同,气质清冷出尘,举手投足皆一股上位者气势。矜贵、凛冽,却又斯文儒雅。 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含笑淡淡回了两句,那人也立即笑了。 东城门下,大曌官员们似乎一团融洽。 裴沅祯与众人寒暄了会,径自坐上了匹骏马,之后领着百官入宫。 而沈栀栀的马车也缓缓动起来,朝裴沅祯的府邸驶去。 . 马车才到门口,沈栀栀就听见了一阵欢呼。 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很是欢喜。马车一停,立即拉开车门跳下去。 “时菊!大壮!我回来啦!” 沈栀栀跑过去,一把抱住时菊,亲密地蹭了蹭。放开时菊后,又张开双臂看向大壮。 大壮很紧张,生怕沈栀栀不管不顾在大庭广众下抱他。 结果沈栀栀凑近后,只是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大壮哥想什么呢?” 大壮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 沈栀栀探头看台阶上,那里,陈管事板着脸站在那。却也不怎么板得住,肃穆的神色里露出些笑来。 沈栀栀也没厚此薄彼,跑过去,在陈管事惊愕的目光中,将她抱住。 “陈管事,你想不想我啊?” 陈管事被她抱了个踉跄,严厉道:“放手!快放手!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沈栀栀笑嘻嘻地退开。 阿檀怯怯地从马车里钻出来,对着裴府大门目瞪口呆。 沈栀栀走过去:“阿檀,我们到了,以后你就住这里,喜欢吗?” 阿檀偷偷问:“这里就是裴大人的家吗?” 沈栀栀点头。 “哇——”阿檀震惊:“裴大人真有钱!” 童言童趣,顿时逗得众人大笑。 . 这边,尤冰倩抱着行囊坐在马车里,神色不安。 “小姐。”露秋说:“一会就到家了。” “嗯。”尤冰倩低低应声。 “小姐是在担忧吗?”露秋说:“其实奴婢也担忧,小姐当初是偷偷离京的,如今快一年过去,也不知老爷他气消了没。” 尤冰倩一下一下地抠着手指。 露秋见她没说话,暗暗叹了口气。 尤大人呆板顽固,尤其对尤冰倩这个女儿管束颇多。可偏偏小姐是个倔强的,婚事不愿好好相看,也不似寻常闺阁小姐安分,喜欢专研医术整日往医馆跑。 尤大人最是注重礼节,哪里看得惯女儿成天抛头露面? 是以,这对父女的感情早在几年前就势同水火。如今从岱梁回来,也不知尤大人会气到何等境地。 没过多久,马车在尤府大门口停下来。 尤冰倩深吸口气下马车,她忐忑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开。 开门小厮瞧见她,先是惊喜:“小姐回来啦!” 随后又开始难为情起来:“小姐,小的不能让你进门。” “放肆!”露秋训斥:“你脑子糊涂了?连主子也敢拦在门外?” 小厮期期艾艾:“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老爷说小姐私自离京弃尤家而不顾,已经.....已经跟小姐断绝了父女关系,往后不能让小姐进门。” 尤冰倩身形踉跄。 “小姐。”露秋赶忙扶住她,安慰道:“兴许这是老爷的气话呢,父女关系血浓于水,哪能说断绝就断绝的?” 她转头问小厮:“这话是老爷何时说的?想必老爷心里已经后悔了。你且让小姐进门,她身子还病着呢,一路舟车劳顿,若是病情加重你担待得起?” “露秋姐,”小厮小心翼翼看了眼尤冰倩,呐呐说:“这话.....这话是老爷今早去上朝时嘱咐的。” 露秋一怔,不说话了。 裴沅祯回京不是秘密,京城众人皆知,尤大人自然也知道。早早就嘱咐了小厮莫让女儿进门,小厮这会儿实在难办得很。 想了想,他跑开,很快又跑回来,手里还拿着封信。 “小姐,”小厮说:“老爷交代了,若是你执意不信,便把这封信交予你。” 尤冰倩接过信,拆开来看。随后,眼泪如珠串似的,一滴一滴落在纸上。 露秋瞥了眼内容,大惊失色。 老爷居然......真不认这个女儿了! . 沈栀栀回到自己的小院,倍感亲切。 她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漂亮的衣裙,坐在亭子里跟众人叙旧。 时菊得知她回来,早早准备了许多零嘴吃食。 “栀栀,这些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你尝尝,味道可还是跟以前一样?” 沈栀栀说:“你月钱不多,怎么买这么多?” 时菊笑:“我没出多少,大头的是大壮哥出的。” 大壮不好意思:“哪算什么大头,也就半个月的月钱而已。” “哟哟哟,几个月不见,大壮哥变豪气了啊。”沈栀栀打趣他,见他忸怩害羞,又拍了他一掌:“大壮哥,我这次回来发现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仅客客气气,还老低着头不敢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是。”大壮使劲摇头:“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栀栀妹妹你出门一趟变好看了。”他面红耳赤:“到处都好看,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他话落,其他人都笑起来。 时菊笑完,仔仔细细打量沈栀栀,也认真道:“栀栀,你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沈栀栀剥了颗花生扔嘴里:“不就是穿了身好看的衣裳吗?这些衣裳是大人赏的,他又不准我拿去卖钱,不穿岂不浪费?” “不是衣裳的事。是......”时菊转头问陈管事:“陈管事,我说不出来,您来说说。” 陈管事不苟言笑地咳了声,说:“沈栀栀这趟随大人出门变得稳重了许多,再不似以前那个毛手毛脚的烧火丫鬟了。” “还有呢?”沈栀栀歪着头等她夸。 “还有......”陈管赞赏地点头:“大人将你养得极好,面容气度竟跟个千金小姐般。” 这话夸出来,倒是令沈栀栀不好意思起来。 “哪有?我就是个丫鬟,哪能跟小姐们比。” . 裴沅祯在宫里待了半天,下午酉时才回到府邸。 回来就问:“沈栀栀呢?” 小厮正在给他换衣:“大人,沈姑娘在明辉堂后院。” “在做什么?” “在跟众人叙旧。” “阮乌也在?” “在的。” 换好衣袍,小厮问:“大人,可要小的去喊沈姑娘过来?” 裴沅祯径自走去桌边,手指在一堆公文里挑了挑,倏地又停下。 “不必,”他说:“我过去看看。” . “你们是不知,当时我被人用刀架在这,刀锋与我的脖颈几乎没有缝隙,寒气阵阵......” “天呐,栀栀你不害怕吗?” “嗐!我沈栀栀见得多了,又岂会怕那些宵小。我站那大义凛然劝大人别救我了,可谁知......” 这厢,沈栀栀正说着,突然见对面几人起身行礼:“大人。” 她缓缓扭头,就见裴沅祯站在凉亭外,似笑非笑看着她。 “......” 吹牛被抓包的感觉实在不好。 “大人。”沈栀栀连忙起身,福了福。 裴沅祯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众人退出凉亭后,他缓缓朝沈栀栀走近。 沈栀栀问:“大人何时回府的?” “刚刚。”特地强调:“骑马回来的。” “......” “回到府,原本想写字,但我的笔墨丫鬟忙着跟旁人吹嘘,所以我只好自己找来了。” “......” 裴沅祯瞥了眼桌上的瓜果零嘴,兀自坐下去。 沈栀栀殷勤地问:“大人,要嗑瓜子吗?五香的,好吃。” 裴沅祯大爷似的,昂首示意她:“倒茶。” “哦。”沈栀栀赶紧给他沏茶:“大人在宫里是不是很忙?” 她倒了一大杯过去,拍马屁道:“像大人这样的好官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风尘仆仆回京还得去宫里处理庶务大半天,连口茶都没得喝,堂堂大曌首辅累得跟牛似的,说出去旁人都不信。” 裴沅祯幽幽睨她:“你又有何事相求?” “啊?”沈栀栀眨巴着眼睛,讪笑:“大人怎么知道?” 裴沅祯含笑捏了捏她的脸:“我能看透你的心。” 他这话分明是平静地开玩笑,可配着他一双犀利深邃的眼睛,沈栀栀莫名地缩了缩,下意识捂住心口。 她咽了咽口水:“大人知道我想说什么?” “当然。” “那您看......奴婢下个月离府行吗?” 尽管知道她迟早会提出来,但此时听到,裴沅祯还是有些气闷。 今日才回京,她就迫不及待了。 “大人此前在荆城跟奴婢说的那些话,奴婢仔细想过了。”沈栀栀说:“奴婢虽然舍不得大家,可大人也说了,天下无不散宴席,我们迟早要分开各过各的日子。” “至于阮乌,阮乌是大人的爱犬,旁人定是不敢慢待它的。” “阿檀呢?”裴沅祯问。 “阿檀......”沈栀栀抿唇:“奴婢想将她托付给冰倩姐姐,不过此事得写封信跟冰倩姐姐商谈。” 她后事想得挺周全,裴沅祯面色寡淡,连喝茶都觉得没滋没味起来。 “旁的你都想好了,但还有一人你没想到。” “谁?” “我。”裴沅祯阴恻恻盯着她。 沈栀栀垂头:“奴婢.....奴婢其实想了的。” “哦?说来听听。” “大人不顾性命救奴婢,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恐怕是报不完了。当牛马大人也不缺牛马,给钱弥补,可大人也不差钱。奴婢冥思苦想许久,总算想到一件能报答大人的事。” “是什么?” 沈栀栀说:“待奴婢回村后,定会给大人建一座功德庙,日日为大人烧香祈福。说不准,大人能活得久些。” “......” 裴沅祯闭眼,额边青筋突突跳。 第 87 章 “大人, ”沈栀栀期盼而真诚地望着他:“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此法子最好不过。奴婢人微力薄,大人待奴婢的恩情,铭感于心, 除此之外, 再不知如何报答。” 裴沅祯沉默。 片刻, 他问:“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 沈栀栀气息一滞,躲开他的视线。 “罢了,我知道了。”裴沅祯起身,走出凉亭。 此时管家寻过来:“大人,府上来客了。” “谁人?” “裴公前来。” 裴沅祯点头。 “大人......”沈栀栀追上来:“那奴婢离府的事......” 裴沅祯没好气:“随你!” 说完, 他大步离去。 . 几日后,朝堂一则消息, 顿时轰动京城。 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何戟,勾结乡绅恶霸,为攫取百姓田地以火药毁堤淹田, 致使荷县数万百姓陷于灾难。 此事证据确凿,无需三公会审,即日押下大牢,秋后斩首。 凡是牵扯其中的,无论官职大小、无论涉事多寡,皆按律论罪, 抄家罚爵,概不姑息。 这道敕令犹如惊雷霹在京城上空,顿时浓烟滚滚密不透气,人人惶恐。 头一个惶恐的,便是京城的簪缨大族何家。 何家是百年世家, 祖上还出过一代帝师。何家子弟入仕的不少,朝堂上下数得上名字的就数十个。 何戟更是何家后辈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便是朝廷正四品命官,掌一方军镇,可谓风光无两。然而一朝下狱,如扁担上睡觉,再翻不了身。 对此,何家关门闭户,皆缄默不言。 表面上看,这是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然而知内情的都明白,荷县是裴沅祯当初“改田种桑”政令的首个试验县,毁田无非是为了阻止裴沅祯的政令。 至于何戟为何要阻止裴沅祯的政令,这便耐人寻味了。 朝中众人将目光暗暗投向裴公。 裴公怨恨裴沅祯多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况且裴公妻族出自何氏,与其说何戟勾结,倒不如说是裴公为了陷害裴沅祯而勾结。 说来说去这是裴家之事,却令朝堂震荡,实在气人也! 裴公听得如此,气得在早朝上破口大骂,当即跟裴沅祯对峙。 “谁敢冤枉我裴某人定不得好死!我裴某人若是做那等丧天害理之事也不得好死!” “裴沅祯,你休要以此泼我脏水,有证据你拿出来!没证据你管好你的人,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裴沅祯懒得理他,丢了一堆或真或假的证据交给大理寺,吩咐道:“查!给我刨根问底地查!” 朝堂众人看着那堆高如小山的证据,个个冷汗涔涔,鸦雀无声。 . “大人这招真高!” 书房,安俊良闷笑:“他们眼睁睁看见大理寺卿将那堆证据抱走,恐怕接下来,好些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睡不着了。” 他说:“证据是真是假不重要,让大理寺慢慢查,这就跟熬王八一样。让他们自乱阵脚露出头,届时我们只管捉就是。” 朝堂上有几个是干净的?尤其是那些敌对阵营的人,定会有许多人沉不住气。 裴沅祯就是要让他们乱,水混了才好摸鱼。 沈栀栀在一旁研墨,听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 . 另一边,露秋从当铺门口出来,匆匆跨过街道进了条巷子。 尤冰倩等在那。 “小姐,”露秋从袖中拿出帕子,帕子里包着支白玉簪:“奴婢问了掌柜,他们估价太低了。当初这支簪子小姐花十两买来的,他们居然只肯给二两。” 尤冰倩说:“无碍,先解眼前燃眉之急,以后再把它赎回来。” “可这已经是小姐最后一件首饰了,若是当掉,小姐往后出门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尤冰倩笑:“你看我现在哪还用出门?我们眼下急需钱,一支簪子而已,当了就当了。” 她最后的一句说得小声而落寞。 露秋听了难过。 这是小姐最喜欢的簪子,已经戴了好几年。可前两日老爷将小姐撵出府,而她们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好当掉首饰在这个破旧的巷子租了个小院住。 这两天小姐生病厉害,得花些钱买药。小姐便把她最心爱的簪子拿出来。原本以为能当七八两,好歹撑半年再说。竟不想,那些人心黑得很,看人下菜只肯给二两。 “露秋,听我的,你拿去当了吧。你看你跟着我这两天都没好生吃饭了,当了后,去买些米肉,我回去等你。” 说完,尤冰倩咳了一阵,转身回小院。 . 裴府,沈栀栀正在小厨房给阮乌做吃食。 小厮跑过来:“沈姑娘,门外有人找你。” “找我?”沈栀栀问:“谁人找我?” 小厮道:“是个婢女,叫露秋的。” 沈栀栀疑惑,露秋不是跟尤冰倩归家了吗?难道是尤冰倩找她有事? 她放下东西出门。 到了门口,见露秋面色着急地等在那。 沈栀栀问:“露秋,你家小姐呢?你为何在这?” 露秋挤出个笑来,故作轻松道:“哦,我家小姐在府上呢。” “那你为何不陪着她,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犹豫了会,露秋说:“栀栀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借钱?” 露秋羞臊低头:“你也知道,我家小姐身上没钱了,我不好向她借。可我除了跟你熟,没其他能借钱的人。” 沈栀栀奇怪:“好端端的你为何借钱,可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 “对对对!”露秋立马道:“就是我家中出事了,我需要些钱。栀栀,你能借我吗?” “我很快会还你的。”她补充。 “需要多少?” “需要.....你能借多少?” “那我得看看你家到底出了何事。” “我家.....我家........”露秋支吾半天也支吾不出来。 “露秋!”沈栀栀厉声问:“你怎么还不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家小姐出事了?” 露秋遮遮掩掩地,撒谎也不会。 这哪是露秋要借钱?分明是尤冰倩。可尤冰倩一个贵女怎么会来跟她借钱?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露秋见瞒不过,泫然欲泣道:“栀栀,小姐说让我瞒着你的。” . 凝香馆,雅阁内。 一只高脚仙鹤香炉立于精致的团纹地毯上,其长脖高高扬起,口中慢吐烟雾。 浅蓝的纱幔内,两人对坐下棋。 过了会,裴沅瑾笑道:“看来这一局又要输给二哥了。” 裴沅祯没应声,唇角淡淡。 一子落下,裴沅瑾耍赖:“不玩了不玩了,今日运气不好,实在无趣。” “你何时回京的?”裴沅祯问。 “比二哥早几日,正月底回来的。一回来就被我爹逮着训半天,我实在......”裴沅瑾苦笑摇头。 裴沅祯勾唇,缓缓品茶。 “近日朝堂风云变幻,二哥竟有闲情来此约我下棋,看来......”裴沅瑾仔细打量他:“二哥此次胜券在握啊。” “不提这个。我此来,有件事让你去做。”裴沅祯道。 “什么事?” 裴沅祯从袖中拿出封信递过去:“你看看。” 裴沅瑾迅速看完,蹙眉:“二哥要查谢芩?” “嗯。”裴沅祯说:“此时风声正紧,我这边不好再有动作,你非朝廷中人,此事由你去查最合适不过。” “现有的线索我会给你,你只需按着往下查就是。” 裴沅瑾正色:“急吗?” “急。” 默了片刻,裴沅瑾点头:“行,交给我吧。” 交代完事,裴沅祯看了看天色,起身欲告辞。 “二哥。”裴沅瑾突然喊住他。 裴沅祯转身。 就见裴沅瑾吊儿郎当道:“二哥在荆城遇刺的事我听说了......” 他语气不正经,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裴沅祯额头跳了跳。 果然,裴沅瑾忍了会,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拍腿:“我听奚白璋说的,不想我英明神武的二哥居然也会使苦肉计....哈哈哈......” “......” 裴沅祯脸黑。 不想理他,扭头就走。 裴沅瑾追上来:“哎哎哎,二哥别急嘛。且容我笑笑,我给你出个主意可好?” 裴沅祯凉凉睨他:“什么主意?” “光使苦肉计是不够的,动摇心志后,还得趁热打铁。”裴沅瑾说:“二哥,世人皆好色,男女亦如此。” 他上下打量裴沅祯,忍笑说:“二哥身材这么好,何不妨色.诱之?我看那小婢女是个贪色之人,想来二哥这身材她爱看。” “........” 他面无表情:“荒谬!我岂是那种人!” 随即,他再懒得看裴沅瑾,抬脚出门。 门内,又爆发一阵大笑。 . 沈栀栀从尤冰倩那回来,心情不大好。 不想尤冰倩是个倔性子,半点也不肯跟他父亲服软。 当然,她也觉得尤冰倩没做错。虽然此前不告而别离京,可她是去为百姓做好事。尤大人看不上尤冰倩学医,殊不知,尤冰倩的医术却救了许多人。 要她说,尤冰倩比京城任何贵女都高贵,都值得让人敬佩,偏偏尤大人觉得女儿这么做是伤风败俗。 想起尤冰倩住在破旧小院里病弱的模样,沈栀栀心疼得很。 她想借钱给尤冰倩,可仔细算了算手里的银钱,能借的不多。毕竟再过不久她就要赎身回村了,也需要钱的。 思忖一路,回府后,她问小厮:“大人呢?可在忙?” “大人在渊池。” “哦。”沈栀栀囫囵点头,也没想渊池是个什么地方,跟着小厮就去了。 门口的侍卫见她来,神色诧异了下,却也没拦着。 等沈栀栀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渊池内。 她从未来过,也不知这里是何处。 室内空旷幽暗,四周燃着烛火,气氛静谧。入目之处有座巨大的屏风,屏风后有水雾腾腾蔓延。 沈栀栀稀奇,边走边小声喊:“大人?你在里头?” 下一刻,只听水声哗啦,有什么东西从水中跃起。 却无人应声。 沈栀栀更加奇怪了,几步转过屏风,而当看清眼前的画面时,顿时“啊”地捂住眼睛。 “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以为.......” “以为什么?”裴沅祯转身。 他正在泡澡,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小厮,却不想是沈栀栀。 所幸他速度快,在她进来时,便已披上外袍。 “你来这做什么?”裴沅祯问。 “来、来寻大人。” “有事?” “嗯。” 沈栀栀问:“大人,你穿好衣服了吗?” 裴沅祯凉凉应声:“你说呢?” 沈栀栀慢吞吞地、一点一点挪开手指,讪笑:“大人,奴婢想问您件事。” “什么事?” “大人赏给奴婢的那些首饰,奴婢可以送人吗?” 裴沅祯不解。 “是这样的,”沈栀栀说:“此前在荷县时,岱梁官员不是送了许多首饰嘛。彼时大人说不能拿去当,那奴婢想问问,拿去送人行吗?” “你想送给谁?” “送给冰倩姐姐。” 室内昏暗,而她眉眼明媚。 这一年来,沈栀栀的脸养得圆润了些,暖光下,她的面庞姣好如玉。身段轻盈婀娜,俏生生立在烛光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海棠柔美,巴巴地望着他时,莫名地,令他想欺负。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 想起什么,他默了默。 不动声色走过去。 “大人,”沈栀栀说:“奴婢今日去见冰倩姐姐了,她被尤大人撵........” 话未说完,见裴沅祯外袍突然滑落,露出劲瘦的腰线。 她“嚯”地瞪大眼。 这这这.......这是她能看的吗? 第 88 章 白花花的男体就在眼前, 一瞬间沈栀栀恍如梦境。 裴沅祯裸着上身,从沈栀栀的角度,正好能瞧见脖颈往下的部分。 修长的脖颈下,锁骨笔直有力, 再往下是健硕的胸膛。也不知是室内烛火太亮还是怎么的, 他浑身的肌肤泛着莹光, 像玉一样美。 上头还有沐浴未擦干的水珠。 水珠汇集,沿着腹肌滑落。 往下...... 再往下....... 沈栀栀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就听见头顶问:“好看?” “好、好......”她突然呼吸不顺畅,后头那个“看”字像被堵住,怎么说都说不出来。 等意识过来自己看了什么, 她脸颊轰地腾起一阵滚烫。 “啊——” 沈栀栀捂着脸跑了。 . 沈栀栀火急火燎地跑回小院,时菊见她来, 往外探了几眼,狐疑问:“这是怎么了?被人追了?” “也差不多。”沈栀栀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猛灌。 时菊问:“发生了何事?哎呀, 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我我......”沈栀栀可不敢说,她抱起茶壶又是一阵猛灌。 “哎.....这茶冷了。”时菊上前抢过来:“我去给你换热的。” “就要冷的才好。”沈栀栀夺回去,三两下把剩余的喝尽。 这才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些。 可也不知为何,接下来无论她如何忙碌、克制,脑海里总是浮现裴沅祯劲瘦而撩人的身材。 夜色如银,小院静谧, 梦幻无边...... 沈栀栀睡在榻上,翻了个身,迷糊听见哗啦的动静。 她狐疑转头,就见个美男子从浴池里走出来。 那美男子走得缓慢,唇角含着浅笑, 莹白的肌肤如玉,露出精壮的身躯和劲瘦的腰。 他问:“好看吗?” 沈栀栀咽了咽口水:“好看。” “好看你便看罢,我是你的人。”他说。 “真的?”沈栀栀窃喜,却故作矜持问:“你怎么是我的人?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肖策,是你男人。” “哦。” 沈栀栀想,她男人真好看。 既然是她男人,那她可就不客气了啊。 “肖策,”她开口:“你过来,我帮你擦干。” 肖策“嗯”了声,缓缓走近,在她跟前停下。 他长得极高,沈栀栀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清红唇与精致的下巴,还有他滑动的喉结。 沈栀栀拿帕子边帮他擦,边偷偷地摸。 从他笔直有力的锁骨往下...... 嗯,胸膛很结实,皮肤很光滑,还有凹凸不平优美的腹肌线条。 对了,水珠滑下去了,她赶忙拿帕子擦。 却怎么擦也擦不完,水珠一直落。 沈栀栀好奇,这些水珠到底落向何处?她凑近探究,如何也看不清楚落在何处。 急得很。 “肖策!”她大喊一声:“把衣服脱了!” 肖策没脱,而是倾身下来,声音温柔好听:“喜欢看?” 废话!这么好看谁不喜欢看?! “你就不害羞?” “你是我男人,我害什么羞?” 她小时候在村里听得多、见得多了。那些妇人在河边洗衣时,最爱说的就是这些事,谁家男人长得好看呐,谁家男人本事厉害呐...... 有一次,她下学回家路过河边时,还瞧见许多男人光膀子在河边洗澡呢。 不过那些人都没她男人好看。 沈栀栀自豪地确认:“你是我男人对吧?” “嗯。” “过来,让我亲一下。” 她撅着嘴,美滋滋地凑过去,正要亲上那红唇时,突然看清是裴沅祯的脸。 “嗷——” 沈栀栀硬生生吓醒。 时菊睡在外间,闻声忙跑进来:“栀栀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沈栀栀大口大口喘气,心有余悸点头。 可不是做噩梦? 居然梦见她亲裴沅祯! . 美男子没亲到,反而令她一宿没睡好,次日醒来,整个人像生病似的无精打采。 奚白璋瞧见了,好心问:“丫头,我给你诊脉看看?” 沈栀栀万念俱灰地摇头:“多谢奚神医,我只是昨夜没睡好。” 安俊良进书房来,听见这句,笑道:“开春后,气温忽冷忽热确实恼人,我近日也睡得不大安稳。” 沈栀栀狂点头。 她手上研墨动作不停,一早上都不敢去看裴沅祯。 羞愧,心虚,还有到手的美男突然飞的遗憾,各样的情绪交织,心力交瘁得很。 “大人,”安俊良递上一份名册:“这是近几日我们的人监视到的动静,上头清楚记录了他们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 裴沅祯接过来,一目十行翻看:“都是些小人物,即便动静再大也无足轻重,继续监视。” 安俊良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开始沉不住气的是这些人,不过有他们搅合,后头的人也会渐渐沉不住气。” “大理寺那边情况如何?” “按证据陆陆续续抓进去了几个,所有人都是大理寺卿孟大人单独审的,谁也不清楚审了什么,又吐出了哪些消息。”安俊良笑:“这些消息每天往大人这里送,那些人不急也得急了。” “嗯。”裴沅祯点头,抬眼看杵在一旁的奚白璋:“你有何事?” “重要的事。” “说吧。” “谢芩回京了。”奚白璋说:“悄悄回的,没回府,估计裴公还不知道。” “他回来就回来,你又不会杀他。他悄悄回,还藏起来,是想做什么?”奚白璋不解地说。 裴沅祯默了片刻,吩咐:“监视好他,说不定会有人暗中跟他联系。朝中到底哪些人与他勾结,兴许过不久就有答案了。” 等几人说完话,有官员过来禀事,奚白璋和安俊良退出门。 沈栀栀追出去。 “奚神医。” 奚白璋扭头:“丫头,有事?” “奚神医,”沈栀栀走过去,左右看了看,小声问:“冰倩姐姐的事你知道了吗?” “什么事?” “你居然不知道?”沈栀栀看奚神医有些不满起来,冰倩姐姐好歹是他的徒弟,他竟一点也不关心。 “到底什么事,我为何要知道?”奚白璋惊讶。 “冰倩姐姐她......她跟她父亲闹僵了。” 奚白璋不以为意:“她不是一直跟她父亲关系僵吗?有甚奇怪?” “不是,这次不一样,冰倩姐姐被尤大人撵出府了,现在住在个小院里。她身上没钱,还生病,连买药的钱都是拿首饰去当的。” 说到这里,沈栀栀瞧奚白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在岱梁的时候,尤冰倩是如何照顾奚白璋的她可是看在眼里,而奚白璋却毫不关心他这个徒弟,连徒弟病了都不知情。 “你别这么看我。”奚白璋没好气说:“每个人做选择前都应该想到后果,并自己承担,这事我帮不了她。”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不过我那有些药材,回头你替我送去。” 送走奚白璋,沈栀栀想回去歇息,但想了想又折回门口等待。 昨天光顾着看裴沅祯的身子了,竟是忘了问冰倩姐姐的事。 她那还有一箱子首饰呢,裴沅祯不让她当钱,她回村里也戴不着。索性送给冰倩姐姐,她不能当,旁人总能吧? 哎!不过想想还是有些肉疼。 沈栀栀一脸郁卒等在门口,过了会,官员从书房出来。 她立马进去。 “大人,”沈栀栀低头盯着地上:“大人这会可得空?” 裴沅祯从奏章里抬眼,唇角微勾。 她一上午都不敢看他,稍微不小心看了眼脸颊就会红,当他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 他压着笑:“得空。” “大人......”沈栀栀问:“昨日奴婢跟大人说的事,大人觉得如何?” “什么事?” “就是在......就是冰倩姐姐的事,奴婢想把那箱首饰送给冰倩姐姐。” “在哪说的?” “......” 沈栀栀咬了咬唇,脑子里又跳出那劲瘦的腰来:“在......在渊池说的。” “唔....”裴沅祯心情好:“那箱首饰是我赏你的,不准送人。” “可冰倩姐姐那......” “她那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晚些你便知晓。” . “晚些便知晓......” 沈栀栀默念这句话,一路若有所思回了自己的小院。 等她用过午膳后,小院里来了群侍卫,他们抱着几个箱子进来。 沈栀栀不解:“这些是?” 侍卫道:“沈姑娘,这些是大人赏你和尤姑娘的。” “赏我们?”沈栀栀蹲下去,将箱子打开。 顿时眼睛一亮。 好多钱! 真的好多钱! 一箱子白银,一箱子绸缎,一箱子珍贵药材,还有一箱子首饰。 沈栀栀欢喜,抱着那箱白银问:“这是不是赏我的?” 侍卫咳了咳,指着那箱首饰说:“大人说了,这箱才是赏沈姑娘的,其余的赏给尤姑娘。” 沈栀栀望着那箱精致华美的首饰,心情......怎么说呢? 很感动!很复杂!她想哭! “还有这个......”侍卫将个小匣子递过来:“大人吩咐属下务必亲手交给沈姑娘。” “这是?”沈栀栀隐隐猜测,面色激动。 侍卫打开给她看:“这是去年从树下挖走的钱,现已如数奉还,还请沈姑娘过目。” 沈栀栀一把抱过箱子,这回是真的想哭了。 她眼睛有点红。 里头的钱一分一毫都是她熟悉的模样,是她这些年数了又数,一文一文攒出来的。 穿钱的绳子是她亲手打的死结。 她飞快数了数,五两连六百钱。 钱虽然不多,却不知为何,她抱在怀里特别踏实。 第 89 章 “你怎么又来了?大人那不用服侍吗?” 小院里, 尤冰倩问沈栀栀。 沈栀栀坐在炭盆边,帮她拨弄炭火。这还是昨日她来看尤冰倩时,特地给钱让露秋去买的。 二月的天还寒冷,尤冰倩住的小院四面透风, 且她还病着, 没炭火怎么行? 她说:“大人准我半天假, 让我把东西送来给你。” 尤冰倩看向地上放着的箱子,默了会,说:“我与大人非亲非故,不能收他的东西。我可以向他借,但不能对他讨。” “这哪算讨?”沈栀栀把火钳放下:“大人说了, 这些是赏给你的,我也得了一箱呢。” “大人说我们去荷县救灾有功, 当论功行赏。朝堂的官员们都得了赏,我们也该得。” “你就放心收着吧,大人有钱呢。” 尤冰倩笑, 才笑两下又咳嗽起来。 “说来也奇怪,冰倩姐姐不是大夫吗?为何还病得这么厉害?” 尤冰倩听她这话有意思:“医者医人却难医自己,况且我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许是这次去荷县落病根了得慢慢养。” “那你好生养。”沈栀栀说。 “对了......”想起什么,她指着地上另一个箱子:“那一箱不是大人赏的,是奚神医托我送来给你的, 都是药材,让你好生养病呢。” 尤冰倩一顿,缓缓问:“他都知道了?” 沈栀栀点头:“我是不是多嘴了?” “没。”尤冰倩笑着摇头:“他早晚会知道,只不过托你的福,若是你不主动提, 他恐怕连药材都不会给。” 沈栀栀惊讶:“奚神医怎么这样?” 尤冰倩语气淡淡:“他那人向来如此,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才好。” 沈栀栀沉默。 过了会,她说:“不提这个了,冰倩姐姐往后怎么打算?” “打算啊......”尤冰倩愣了会,道:“其实我一直想开家医馆,但父亲不同意,如今我搬出来住,手上也有钱了,倒想试一试。” “你不打算回家了?” “想回,”尤冰倩苦笑:“可父亲不让我回。” “你恐怕不知,他性子倔强,除非我跟他认错并承诺以后乖乖听他的话,嫁人生子安安分分,不然他依旧不待见我。” 沈栀栀笑:“你说你父亲倔强,我看冰倩姐姐性子也倔。” 尤冰倩垂眸:“可我有自己的愿望,想走自己的路,想过自己的生活。我喜欢行医,行医令我充实有趣,让我觉得活着有意义。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也不愿当那等困在四方天地等夫君归家的女子。” 沈栀栀听了这番话,心里热乎乎的。 “冰倩姐姐,我以前不知该怎么描述我的原想,今日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咱们一样。我也不喜欢困在后院里,我喜欢做主自己的事,想挣钱就挣钱,想去玩乐就去玩乐,才不愿当那养在笼子里的鸟。” 尤冰倩问:“你不愿留在大人身边,是不想做他的金丝雀?” “也是吧。”沈栀栀点头:“大人位高权重,当他的妾有什么意思?像储玉院那些姑娘一样,成天关在院子里多无趣啊。往后他若是娶主母入府,保不齐我还得被主母磋磨,我可不是受气的人,万一忍不住把主母揍了怎么办?我小命就没了。” 尤冰倩好笑,提壶在她碗里续了些茶水,问她:“那你以后如何打算?” “其实我也想做生意呢,以前苦于没本钱。不过我想好了,”沈栀栀说:“等我回村后,我就做点小买卖,开个铺子或者干点别的。” 尤冰倩望着她,郑重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好。” “那当然,我聪明呐。”沈栀栀笑。 . 辞别尤冰倩,沈栀栀准备回府。 穿过主街时,人群十分热闹。她掀帘子去瞧,见百姓们欢欢喜喜地等在路边,交头接耳。 沈栀栀问侍卫:“他们在谈论什么?今日有什么大事吗?” 侍卫道:“沈姑娘,金昌国使臣来访,听说金昌公主貌美无双,众人都等着看。” 沈栀栀问:“有多好看?” “属下不知。” “把马车靠边,我们也看看。” “是。” . 沈栀栀站在人群里踮着脚看金昌使臣,公主没见到,倒是见到了骑在马上的金昌皇子。 果真很好看,她想。 午时,沈栀栀回到裴府,听说裴沅祯刚从宫里回来,这会儿正在用膳。 沈栀栀才在尤冰倩那吃饱,没用膳的心思,见阮乌趴在廊下晒太阳,她走过去逗弄。 “狗大人?你睡着了?” 阮乌掀开一只眼,看了看她,然后又闭上。 “嘿!”沈栀栀拍它狗头:“我发现你最近对我越发冷淡了,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裴沅祯抬脚出来,就听见这么句话。 他脸黑。 沈栀栀没瞧见,她在阮乌身旁坐下来。上一刻才凶巴巴,这会儿立马变脸,笑嘻嘻去揉它。 “狗大人你长胖了啊。” 她喜欢撸阮乌的软乎乎的肚子,狗大人索性翻身,敞开肚皮任她撸。 一脸享受的模样。 “.......” 裴沅祯看着自己日渐堕落的爱犬,沉默。 “沈栀栀。”过了会,他走过去。 “大人用完膳了?”沈栀栀站起来福了福,又问:“奴婢现在要伺候笔墨吗?” “不必,我要出门。” “哦。”不必伺候,沈栀栀欢喜,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哈欠。 打到一半赶紧捂住嘴,讪笑:“奴婢没别的意思。” 裴沅祯没好气看她:“昨日送你的东西可还满意?” 沈栀栀想起那一箱子首饰,面色寡淡:“满意。” “是么?我看你似乎并不满意。” “满不满意大人心里没数吗。”沈栀栀嘟哝:“大人送礼为何要送首饰?既不能当钱,也不能戴出门。犹如山珍海味摆在奴婢面前,却只能看不能吃多难受啊。” “为何不能戴出门?” “奴婢过不久就回村了,在村里戴这些不是明晃晃地告诉贼快来偷吗?” 裴沅祯莞尔,停了下,他语气幽幽道:“你若想戴,也不是没法子。” “什么法子?” “留在京城不就能戴了?” “.......” 这个狗奸臣!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沈栀栀躲开他的视线,故作不知其意:“奴婢又不是京城人,总归要回自己的家乡。啊......奴婢忘了还有事没做呢,大人慢走,奴婢去忙了。” 见她慌乱逃走,裴沅祯无奈叹气。 . 江风徐徐,水雾弥漫。 临江画舫内,裴沅祯坐着饮茶,漫不经心地观赏江面景致。 过了会,侍卫进来禀报:“大人,裴公来了。” 很快,裴彦出现在门口。 他嗤笑一声:“你如此明目张胆邀我来,是太过自信还是小瞧我裴彦?” 他大步走进来:“连侍卫都没带,就不怕我杀了你?” 裴沅祯懒懒笑了笑,头也未转:“你若是能杀得了我,那你就杀。” 裴彦唇角抽了抽。 他大马金刀在一旁坐下来:“邀我来有何事?” “谢芩归京了你可知道?” 裴彦顿了顿。 谢芩是他养子,对他孝顺且恭敬,若是回京不可能不让他知晓。 他面色不大好,却仍道:“我当然知道。” “是么,那谢芩的身份你可知?” 裴彦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沅祯收回视线,从小炉上取下水壶,给裴彦倒了杯茶递过去。 “四叔,”他缓声道 :“如今,我还愿意喊你声四叔,便是不想你继续蒙在鼓里。” “何意?” “去年我抓了谢芩,你提刀带人闯我府邸,彼时我曾答应你不会取他的性命。” “可现在,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了。” 裴彦怒目而视:“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究竟是谁杀的了?” “想。” “那你最好别动谢芩,否则,我不会再帮你查线索。” 裴沅祯逼视他:“你查了这么久却没给我丁点线索。四叔,其实你根本就知道是谁人杀的,对不对?” 裴彦瞳孔一震,慌道:“我不知,我岂会清楚?” “不急,”裴沅祯笑,却笑意不达眼底:“你早晚会告诉我。但谢芩,我必须杀。” 裴彦拍桌站起:“你敢!” “四叔别动怒。”裴沅祯平静而缓慢道:“你以为谢芩跟你一条心?你先看看这个.......” 他丢了封信过去:“你且自看,你最深爱的养子到底是何人。” 裴彦默了片刻,狐疑接过信。 看完后,满面不可思议。 “不可能!” “我不信!” . 裴沅祯出门了,沈栀栀乐得清闲睡了个午觉。 午觉醒来,她开始收拾东西。 下个月她在裴府的卖身契就期满了,现在还剩半个月时间,沈栀栀开始东收拾一点西收拾一点。 她把整理好的东西捆成小包,然后放进箱子。 角落堆了好几个箱子,除了她要带走的,还有带不走的。她望着装满首饰的箱子,留恋又遗憾地叹气。 这么多首饰她还是还给裴沅祯吧,她已经欠了他许多,再不好拿他钱财。 时菊端水进来,见她又在收拾东西,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栀栀,你真的要走吗?” “嗯。”沈栀栀点头:“我跟你说过的,我当初卖身进府只签了一年。” 这事当初两人在后厨烧火时,沈栀栀就说过。 “但我真的舍不得你。”时菊说:“你走了,我也不想在这待了,想回后厨烧火。” “为何?”沈栀栀可惜:“这里多好啊,不用干脏活累活,月钱还多。” “可你走了我服侍谁去?陈管事定会派我去其他地方,但我这人笨,其他事怕做不好。” “哦。”沈栀栀遗憾地呼出口气。 “不过,若是大人不嫌弃,我也想服侍大人用膳。或者.......”时菊说:“栀栀你教我伺候笔墨好不好?” “这个.......”沈栀栀迟疑:“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得大人同意。” “嗯,我知道的。”时菊高兴。 两人正说着,门外有人抱了个箱子进来。 沈栀栀问:“是什么?” “沈姑娘,”侍卫说:“大人说昨日赏沈姑娘的东西不满意,今日再送一箱子过来。” 沈栀栀兴致缺缺:“又是什么不能当钱的东西?” 她走过去,懒懒揭开盖。 下一刻,整个人惊呆了。 “哇——” 时菊也跟着“哇”起来:“栀栀,你这下发财了!” 是啊! 她真的要发财了! 沈栀栀望着满箱子的银锭,白晃晃、闪耀耀,闪得她脑子晕乎乎。 裴沅祯这是何意? 莫不是想用钱砸她? 第 90 章 金昌使臣来访, 裴沅祯很忙,连着好几日沈栀栀都没见着他。 沈栀栀便趁机去探望尤冰倩。 尤冰倩的病好了,正在张罗开医馆的事。沈栀栀没事做,索性也帮她忙活些琐事。 这日, 离开尤冰倩的小院, 沈栀栀让车夫赶去布庄, 她想扯些布回去,届时好做衣裳。 两刻钟后,马车在布庄停下来。这家布庄沈栀栀此前来过一次,竟不想掌柜的还记得她。 “哎呀,沈姑娘来啦?” 沈栀栀讶异:“你还记得我?” 掌柜笑道:“怎么不记得?你去年在我这扯了好些绢拿去做帕子呢。” 沈栀栀也笑起来。 她刚进裴府时卖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其中无瑕公子的帕子是卖得最多的。 掌柜问:“你后来怎么没来了?可是生意不好做。” 沈栀栀赧颜,可不是不好做?卖无瑕公子的帕子被抓包, 卖花魁娘子的帕子被裴沅祯无情戳穿是假货,硬生生断了她财路。 她笑笑:“后来我离京了,年初才回来。” “哦。”掌柜问:“今日来扯绢还是扯其他?” “扯些细棉布做衣裳, 你这可有时兴的花色?” “有有有,这些都是,沈姑娘慢慢选。” 沈栀栀选花色时,门口又进来几人,打前头的是两个妇人。 “听说金昌公主是来和亲的。” “跟谁和亲?皇上?” “皇上年纪还小,金昌公主大好几岁怎么和亲。” “可咱们大曌也没其他适龄皇子啊。” “不是跟皇室和亲。”那妇人压低了些声音:“我听说是跟首辅大人。” “裴大人?” “嘘......你别那么大声, 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这事礼部正在商议,金昌公主兴许会留在京城,等待完婚。” “这么快?” “不快哪行?裴大人年纪不小了。” “也是。” “我听说金昌公主对裴大人一见钟情,两人还单独见过, 相谈甚欢,想来裴大人对公主也是满意的。” 后头两人又说了些其他,但沈栀栀听不清了。 她脑子嗡嗡的,像吹进了一团沙子,又乱又嘈杂。 “沈姑娘,你要这个花色?”这时,掌柜的走过来问。 沈栀栀低头,见手上攥着茉莉花色的细棉布,胡乱点头。 “嗯,就这个吧。” . 沈栀栀愣愣地回了裴府。 尽管早就想过裴沅祯会娶妻进府,但事情这么突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回到小院后,她努力甩了甩脑袋。 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为何要难以接受? 他娶他的公主,她回她的村,不一直是这么打算的吗? 沈栀栀使劲拍了拍脑袋:“不想了!不想了!” 时菊走出来:“栀栀,什么不想了?” “没。”沈栀栀抱着棉布,笑道:“我买了匹布,时菊你帮我看看这个花色做什么衣裳好。” . 沈栀栀歇午觉醒来,听说裴沅祯回府了一趟,随后又匆匆去皇宫,据说今晚皇宫设宴款待金昌使臣。 金昌国强盛,是大曌以北的邻国。几年前曾与大曌交战过几次,彼时还是裴沅祯带兵将金昌铁骑撵出边境,两国这才得以休养生息。 是以,这次金昌使臣来访意在和亲,按金昌国主的意思是两国共结同盟,长治久安。 当然,最合适和亲的人选金昌国主早就有意向,自然是大权在握的裴沅祯。 关于裴沅祯娶公主两国缔结姻亲之事,朝臣支持的呼声颇高,近日早朝几乎每天都有折子上奏劝谏。 裴沅祯是如何想的谁人不知,连沈栀栀也不清楚。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她想。 用过晚膳后,她照常牵着阮乌去散步。 “狗大人,我过几天走了你别想我啊。” 嗷呜~ “但你也不能不想我,至少不能很快就忘了我,知道吗?” 嗷呜~ “你要听话,不能再到处乱跑。也别去嚯嚯后院的狗了,上次你把人家的狗崽子叼过来玩,人家狗娘亲急了半天。” 后院狗洞去年住进一只流浪狗,流浪狗生了一窝崽。阮乌回来后鼻子灵得很,当天就摸进了狗洞,见到那一窝崽两眼放光,吓得人家狗娘亲瑟瑟发抖。 阮乌应声:嗷呜~ “真乖!”沈栀栀停下来摸它脑袋。 她望着暗夜长空,呆愣了会,叹气。 也不知为何,临近离开,竟是莫名惆怅起来。 少顷,她抬脚,一人一狗沿着后院莲池散步。 走着走着,前头站了个人。沈栀栀也没留意看,心不在焉地绕过这人,继续往前。 “沈栀栀。” “嗯?”沈栀栀猛地一怔,转头。 “看不见我?”裴沅祯语气幽幽。 “大人?”沈栀栀福了福,讪笑:“大人怎么在这?不是入宫赴宴去了吗?” “结束了。” 就结束了? 沈栀栀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戌时呢。 见她疑惑,裴沅祯解释道:“我提前离开。” “哦。”沈栀栀晃着狗绳,低头。 平日里跟裴沅祯无话不谈,今日却不大想跟他说话。 主要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人在这散步?那大人自便,奴婢带狗大人回去歇息了。” 她刚转身,裴沅祯又喊住她。 “沈栀栀,我来找你。” “找、找奴婢做什么?”沈栀栀突然心跳加快起来。 “想不想去游湖?我带你去。” “去哪游湖?” “别院画舫。” 沈栀栀一听别院画舫,就记起去年他把人丢进水里喂水怪的事。 她抿了抿唇,呐呐问:“是那个有百年水怪的湖?” 裴沅祯勾唇:“你怕?” “倒还好。” “既如此,我们这就去。” “哎.....现在天色已晚大人确定要去游湖?到了别院就是大半夜了还游什么......唔.......” 裴沅祯嫌她啰嗦,捂住她嘴巴,径直拎走了。 . 到了画舫果真是大半夜,沈栀栀在马车上就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不过画舫上歌舞升平热闹喧哗,她又醒了。 这画面跟她以前和裴沅祯来一模一样,彼时也是许多歌姬舞姬在此,他懒懒地坐在美人榻上喝酒。 只不过这次来,变成了裴沅祯拉她一起喝酒。 沈栀栀不喜欢喝烈酒,但喜欢喝果酒。 一口入唇,舌尖香甜丝滑,人间享受。 舞姬们依旧很妖娆,赤足在上好的金丝菱花地毯上旋转扭动,细腰款摆。还时不时给裴沅祯暗送秋波。 裴沅祯闲适散漫,支额饶有兴味地欣赏舞姿。而沈栀栀坐在他脚边,边吃果酒边欣赏美人。 过了会,裴沅祯将她手上的酒壶拿走。 “果酒虽淡,但吃多了也容易醉。”他说。 “你管我呢。”沈栀栀又夺回来。 她都要走了,还不准她好生享受享受? 裴沅祯无奈,索性也在她身旁坐下来,两人挨着坐在地毯上。 沈栀栀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他倏地凑过来衔住杯沿。 长睫半掀,眸子情意绵绵,撩人得很。 他这副模样,跟个浪荡子似的,撩拨得沈栀栀心砰砰跳。 裴奸臣这是......在勾她? 她强行镇定地等他喝完,然后把杯子放桌上,重新取了个干净的杯子来。 裴沅祯瞧见了也没说什么。不过接下来,他对赏歌舞没什么兴致了,倒是对跟她抢吃食有兴致。 她拿什么,他都要凑过来吃。 沈栀栀气得很,趁着酒壮胆,她大喝一声:“大人,你属狗的?” 厅内一静,歌舞停下来,众人脸上惶恐。 裴沅祯挥手,让她们下去。 很快室内安静下来。 “你再说一遍。”他些许醉意。 “说就说。”沈栀栀比他醉得更厉害:“狗大人都比你讲理。你自己没手没脚?非要扒拉我的东西吃?难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叫男女授受不亲吗?我虽然是你的婢女,可不是你的妾也不是那些舞姬,你拿我当什么了?裴沅祯,你实话告诉你,我才不想当你的妾,我要走了。” 裴沅祯静默。 醉意朦胧的眸子渐渐清明起来。 “你说什么?”他问:“不想当我的妾?” “嗯。”沈栀栀打了个嗝:“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抱着酒壶猛灌一大口:“好喝好喝,都是我的你休想跟我抢。” 说完,一头栽倒在地。 . 沈栀栀醉了,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倒地睡大觉。 裴沅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将她抱起来。 “当什么妾?你这个傻瓜!”他将人放在美人榻上,捏了捏她的鼻子:“此事,我明日再跟你好好说。” 余光瞥见窗外闪过无数鬼魅身影,他不急不缓地帮沈栀栀盖上毯子。 下一刻,他抽出长剑,破窗跳出去。 画舫上,黑衣人沿着绳索从四面八方飞过来。 “有刺客!”侍卫高声喊。 顿时,画舫上灯火通明,人荒马乱。 . 刺客有备而来,裴沅祯守在门口抵御,只防守并不攻击。 黑衣人看出他的目的,皆奋力涌向他。 裴沅祯抵挡不及,节节倒退。最后,门还是没守住,刺客破门而入。 而裴沅祯也被人从身后刺了一剑,口中涌出鲜血,倒在地上。 “谢芩!我知道是你!”裴沅祯说。 谢芩长剑指着他的胸口,拉下蒙面:“没错,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裴沅祯问。 “裴大人好雅兴,才从宫里出来就赶着跟婢女来此幽会。你没想到吧?我的人一直跟着你,我从回京开始,就已经部署要如何杀你了。” 谢芩瞥了眼熟睡在美人榻上的人,可惜了:“你们今晚要做一对鬼鸳鸯。” 裴沅祯冷眼:“我的侍卫呢?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暗卫极多,不过我早已买通细作,在他们的食物里下了软骨散。” 谢芩倏地挽剑刺在裴沅祯的左肩上。 裴沅祯闷哼一声。 “我记得这里还有道伤口,”谢芩邪恶地说:“此前在峡谷里没能杀了你,反倒让你坏了我许多好事,这一剑还我这些日四处逃窜的憋屈。” 他剑尖在伤口里转了转,顿时鲜血横流。 裴沅祯疼得面色发白,咬牙闭眼。 “你杀不了我,你的把柄在我手上,若是我死了,裴彦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我怕他?”谢芩冷笑:“这些年我与他扮演父慈子孝,已经受够了,难道你以为我真会给他养老送终。” 谢芩抽出长剑,倏地在裴沅祯身上点了两个穴位,然后缓缓走向美人榻。 在裴沅祯阴沉如水的目光中,他放肆而恣意:“据说她是你最宠爱的婢女,然而这只是世人传言,我谢某人还从未得见,今日倒想试探一二。” “你想要什么?”裴沅祯问。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谢芩说:“我想要两样。一是你的命,二是蜀州军事布防图。” “你要这些做什么?南汌旧部与你是何关系?” “裴大人不是已经查到我的身份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你承认了?”裴沅祯掀眼:“你根本不是谢芩,而是南汌国皇室后人。你勾结朝堂私屯兵器,为的其实是想复国。” “你既然已猜到,我也不瞒你。”谢芩说:“没错,我不叫谢芩,原名宇文渊,是南汌王最小的儿子。” 裴沅祯眼眸微眯。 “裴沅祯,我没太多时间跟你废话。”谢芩长剑指着榻上的人:“她的命换蜀州军事布防图,你应还是不应?” 裴沅祯面色平静,缓缓笑了笑:“谢芩,枉你足智多谋,却也沉不住气。你看看榻上的是何人?” 这时,原本榻上熟睡的人猛地跃起,拔剑朝谢芩袭过去。 谢芩惊愕,慌忙之下与她打起来。 “翁箐?怎么可能?我分明见那婢女躺在这。” 翁箐与他对打:“你当我们大人是傻子?早在你们破门之前,就换成我了。” “都说你武功高强路数诡谲,今日我便领教领教!”翁箐跃跃欲试。 “就凭你?”谢芩气怒。 此时,门外冲进来一群侍卫将黑衣刺客团团围住。霎时间,画舫厅内又是一阵激烈的刀光剑影。 裴沅祯盘腿坐了片刻,冲开穴道后,起身径直去了旁边的屋子。 屋里,裴彦面色阴沉地坐在那。 “现在你信了?”裴沅祯说:“从他六岁跌在你马下时,你就已经在他的阴谋之中。只可惜这些年你真心实意把他当儿子,他却未必把你当老子看。” 裴彦默默不说话。 “此刻伤怀未免过早。”裴沅祯简单处理肩上的伤口:“后头还有件事必会令你更气愤。” “什么事?” 裴沅祯笑笑,起身出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你自会清楚。” “裴沅祯!”裴彦喊住他。 裴沅祯转身。 “你要杀了谢芩?” “我必须杀他!他是南汌国皇室之人,永除后患才能高枕无忧!” . 裴沅祯下了画舫,快步来到马车前。 “人在里头?”他问。 郝侍卫道:“在,沈姑娘熟睡了。” “嗯。”裴沅祯点头,抬脚钻入马车。 湖畔暮色霭霭,远处的湖中画舫拼杀凌厉,而马车内静谧温馨。 沈栀栀喝了不少果酒,睡得深沉。她趴在软垫上,半张脸埋在里头。 裴沅祯看了会,抬手轻柔地将她抱起来。 “回府。”他吩咐道。 “是。” 很快,马车启动。 沈栀栀被人打扰清梦,烦得很。气呼呼地拍了掌裴沅祯,继续睡。 梦里,她又看见了那个美男子。 美男子从浴池里走出来,身上水珠沿着美好的腹肌滑落。 她真是好奇死了,那些水珠到底落去了哪里? 沈栀栀认真探究,却始终不得其解。 “脱了!”她女霸王似的命令:“我要看!” 裴沅祯一愣,见她手指紧紧扯着他衣袍,他屏住呼吸不敢动。 “栀栀?” 沈栀栀没应声,嘴上囫囵嘟哝了两句。 他舒了口气,继续阖眼靠着车壁打盹。 过了会,衣衫又被扯住:“你到底脱不脱?” 裴沅祯唇角扬起,垂眸看她:“你叫谁脱?” “我男人。” “你男人?”裴沅祯脸黑。 敢情她梦里已经嫁人了,给自己找了个男人不说,居然还...... 想到她跟别的男人亲亲密密,裴沅祯就不爽,即便是梦里的人也不行! “沈栀栀,”他摇晃她:“醒来!” 沈栀栀不乐意,抬手挥过去,手腕却被他箍住。 “沈栀栀!”裴沅祯继续摇。 沈栀栀半梦半醉地醒来,也没看清是何人,气性上来,凶道:“让你脱你不脱,别以为我拿你没辙啊。” 她凑上去,抱着裴沅祯的脸,吧唧地啃了一口。 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此时此刻! 裴沅祯! 呆若木鸡! 第 91 章 沈栀栀醒来时, 天光大亮。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而才伸到一半差点吓得闪了腰。 这是什么地方? 她茫然地打量陌生的床。雕花梁架下,鸦青色暗纹帷幔垂落,玉抱金枕立于床头, 身上是顶好锦缎罗衾。 沈栀栀沿着罗衾软被缓缓看, 被褥的另一头......裴沅祯一脸温柔地坐在对面, 望着她。 她“嚯”地起身。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裴沅祯勾唇,声音有些哑:“醒了?” 沈栀栀扯住被褥:“大人怎么在这?” “这是我的床。” “那......”沈栀栀艰难地问:“我为何在这?” “正如你所见,我们昨晚......”他缓慢地、闲散而愉悦地开口说:“共度了一夜。” “!!!” 沈栀栀如遭雷劈,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目瞪口呆—— “我们......难道......” 在她惊恐的目光中,裴沅祯缓缓点头, 甜蜜地“嗯”了声。 “嗷!” 沈栀栀羞愤欲死地钻进被褥。 她哀嚎了一阵,又蓬头垢面地钻出来。 “大人, 我们昨晚真的......那个了?” “嗯。”裴沅祯平静。 “你还是不是人?”沈栀栀大怒:“我记得我明明喝醉了的,你居然乘人之危。” 沈栀栀含怨瞪他。 裴沅祯也不恼。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丢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雷。 “就是因为你醉了, 我才阻止不了你。” “什么?”沈栀栀不解。 “昨晚我带你回来,原本想送你回小院,可你非要轻薄我。” “我!轻薄!你?!” “嗯。”裴沅祯点头,将右脸侧给她看:“这个你该认得吧?” ......那不是唇印么? 看见那个大大的唇印,沈栀栀凌乱了:“我亲的?” “嗯。” “嗷!” 沈栀栀又狂躁地钻进被褥:“我没脸见人了我!” 裴沅祯闷笑。 过了好半天,沈栀栀钻出来, 如丧考妣:“大人,我们商量商量如何?” “商量什么?” “那个......我昨天喝醉了,并非有意轻薄你。” “你想始乱终弃?” “这叫始乱终弃?”沈栀栀瞪大眼。 她都没跟他好过,叫什么始乱终弃。 “我是无心之过,当时喝醉了难以自持。” 还难以自持, 裴沅祯想起昨晚她在梦里找了个男人,且毫不矜持地喊脱衣服,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我被你亲了是事实,我堂堂大曌首辅,头一回被个女人亲,这口气咽不下。” “......” 沈栀栀憋了憋,说:“有什么咽不下的,大人也没吃亏啊。再说了,大人以前狎妓时就没被头牌亲过?” “......” 裴沅祯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狎妓?” 沈栀栀两根手指笃定地指着双眼:“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不只我,船上的侍卫也看见了,还有奚神医,还有冰倩姐姐。” 裴沅祯一噎:“你们看见的只是表象,其实我与那些头牌并没做那种事。” “你骗鬼呢!”沈栀栀十二万个不信:“青天白日请头牌上船,难道只是在屋子里聊天?” “确实是聊天。” 沈栀栀撇嘴,上下打量他,神色几番变化——先是狐疑,后是嫌弃,最后满脸同情。 裴沅祯被她这副同情的神色弄得莫名其妙:“何意?” “没,”沈栀栀说:“我总算知道大人为何一直不娶妻了。” 裴沅祯预感不好,额头青筋猛跳。 果然,沈栀栀下一句说:“大人是不是有隐疾?” “......” 裴沅祯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扯过来:“我有没有隐疾,你现在可要验一验?” 沈栀栀吓得哆嗦,挣开他,立马爬回去。 她戒备道:“你有没有隐疾关我何事?我只是猜测而已。” “自然关你的事。” 沈栀栀不懂。 “沈栀栀,”裴沅祯默了默,眸色温柔起来:“你可还记得昨夜醉酒前说的话?” 沈栀栀懵,虽然她记性好,但说了哪些话是真的不记得了。 “你昨夜说当我的妾,我仔细回想,此事你恐怕......” “大人,安大人有急事找您,已在书房等候。” 这时,侍卫在门外禀报。 裴沅祯停下,喉咙动了动,最后道:“罢了,我回来再跟你好生谈。” 他起身下床,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捏沈栀栀的脸。 “乖,等我!” . 裴沅祯离开了,留下心绪凌乱的沈栀栀。 他最后一句话说什么来着? 当他的妾? 他果然贼心不死,想纳她做妾。 沈栀栀茫然了良久才回过神,见自己衣裳完好地穿在身上,蓦地一顿。 搞了半天,她跟裴沅祯共度一夜也只是亲了下脸。 好险!好险! 沈栀栀赶忙起身,简单拾掇了下跑回自己的小院。 时菊在门口做针线,时不时往外头望,见沈栀栀回来,她松了口气。 “栀栀,你总算回来了。” 沈栀栀胡乱点头:“时菊,你快去帮我打水来,我洗脸。” “哦,好。”时菊放下东西。 过了会,她端盆进来,欲言又止地看向沈栀栀。 “你想说什么?”沈栀栀问。 “栀栀......我听说你昨夜在大人的屋子歇的?” 沈栀栀惊愕:“你们都知道了?” 时菊点头:“整个府上都知道了,有人还看见大人亲自将你抱进去。” “......” “!!!” 完了! 她沈栀栀在府上是彻底没脸做人了! “栀栀,”时菊问:“昨晚你跟大人......成了?” “成什么!”沈栀栀冤枉得很:“我也就亲了他一下,其他什么都没做。” 时菊震惊:“你亲了大人?” “......” 沈栀栀自我多嘴地打了下嘴巴。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跟大人什么都没发生。” “哦。”时菊给她拧帕子。 . 书房。 安俊良着急地等了会,见裴沅祯进来,就说:“谢芩逃了。” 裴沅祯脚步一顿:“我布下天罗地网,他怎么逃的?” “裴公放走的。” 裴沅祯沉脸:“妇人之仁!” “他今日放走谢芩,他日必自食恶果。” 安俊良道:“毕竟养了十多年,真心当儿子来教的,不忍见他死。” “我已派人继续追杀,只不过谢芩此人狡猾,除非他主动露面,否则等闲难抓到。若是他逃回南汌,恐怕更不易。” “大人,”安俊良问:“谢芩逃了,朝堂那些人可要继续监视?” 默了片刻,裴沅祯道:“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工夫,你派人秘密监视裴彦,切忌打草惊蛇。” “监视裴彦?” 裴沅祯点头:“我试探过他,他知道六年前射杀阿箐的人是谁,却一直不肯跟我透露。” “那人......”裴沅祯细细琢磨了会:“要么是他在意之人,他有心包庇。要么......是裴彦不敢得罪的人,他有把柄在对方手中。” 安俊良面色微凝:“好,我这就去办。” . 沐浴过后,沈栀栀坐在廊下发呆,一会儿咬手指,一会儿揪头发,面目纠结得很。 时菊端着早膳过来:“栀栀,我听说大人出府了。” “哦。”沈栀栀麻木地应声。 见她如此,时菊好笑:“你先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不是你以前说的?” 沈栀栀苦着脸点头,跟时菊进了屋子。 “栀栀,接下来你怎么办?”时菊问。 “什么怎么办?” “你对大人做了......”时菊指了指唇:“大人没罚你吧?” 提起这事,沈栀栀叹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罚倒是没罚,可他居然......” “居然什么?” “他提纳我做妾的事。” “那你答应了吗?” 沈栀栀问:“你就一点也不惊讶?” “其实吧......”时菊说:“我倒是希望栀栀你成了大人的女人,那样的话你就可以留在府上不走了。而且你当了大人的女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多好啊。” 沈栀栀心情复杂地默了会:“可我不想当他的妾,当妾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他不是马上要娶公主了吗?” “也是。”时菊点头。 少顷,她问:“但大人会放你出府吗?” 毕竟沈栀栀胆大包天亲了大人,而大人没责罚她,说明大人实在喜欢她得紧,又岂会轻易放她回去? 沈栀栀听了这话,顿时放下筷子:“对哦,我倒是没想这个。” “栀栀,若是大人不让你走,你又该怎么办?” 沈栀栀也有点愁。 时菊道:“其实我既想你留下来跟着大人,又想你离府回村。” 她说:“我悄悄打听过这个金昌公主,她是个性子娇蛮的,平日在公主府爱打骂下人。听说她刚来京城时,有人不小心冲撞了她的车架,那人被她鞭打去半条命。” “这样的人进府当主母,你自然没好日子过。虽然我想你留在府上作伴,可我却不想看见栀栀你受苦。” 沈栀栀突然心情沉重。 也不知是听时菊说裴沅祯不会放他离开,还是听说金昌公主嫁给裴沅祯。 她淡淡道:“想那些做什么,反正不论如何我都要赎身离开的。” “我不吃了,你收拾吧。”沈栀栀站起身:“这会儿头疼,我去外边走走。” “好。” 沈栀栀沿着游廊走,想去后院找阮乌来着,然而经过甬道时,听见墙的另一边有人窃窃私语。 她停下来。 “听说王婆子的女儿死了。” “死了?她女儿前些日不是嫁了个富贵老爷当妾吗?她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看谁都瞧不上眼的模样。” “才死的,嫁进去不安分跟主母争宠,被主母打死了。” “那富贵老爷不拦着?怎的任她打?” “主母是个横的。再说一个妾而已,跟奴才有什么分别?打死就打死了,断气之后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王婆子昨日请假出府,就是去乱葬岗找尸体去了。” “啧.....也怪可怜。” “可不是。” 沈栀栀听得心惊肉跳,汗毛直立。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跑回小院收拾东西。 时菊诧异:“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栀栀面色捉急:“时菊,我恐怕今日就要走了,不能在府上久留。” “这么急?” “不急不行。” 沈栀栀想起早上裴沅祯离去时,说让她等他回来商量纳妾的事。 她哪里敢等? “对了,”她扭头问:“你此前说大人出府了?” “啊,”时菊点头:“我听人说的,也不知去办什么事,早膳没用就出门了。” 沈栀栀的心口砰砰跳:“那就好。” 她收拾好东西,又吩咐了辆马车等着,然后赶紧去见管家。 管家得知她要赎身离府,很诧异:“你想清楚了?” “嗯。”沈栀栀点头:“想得非常清楚。” 她说:“我的卖身契约期满了,好像就在这两天,您看一下。” 管家派人去取卖身契书,看了下日期,说:“日子倒是这两天,不过你是大人的婢女,赎身出府的事我得问一问。” “还问什么?我此前已经问过的。对了,那天你也在场.......”沈栀栀说:“你不记得了?在凉亭的时候,我问大人可否准我赎身离府,大人说随我意愿呢。” 管家回想了下,是有这么回事。 他默了会,再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嗯,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另一边,裴沅祯出门处理桩打架纠纷。按理说这种小事不该麻烦到他这,可打人的和被打的身份皆举足轻重,旁人不好论断,只得请他入宫。 起因是这样,安国公的孙子在戏楼把金昌使臣打了,这让金昌皇子觉得很没脸面,金昌皇子告到了皇上跟前,要求务必严惩安国公之孙。 然而安国公是个护犊子的,儿子儿媳战死沙场,只留下这么个独苗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哪里舍得让人严惩?再说了,是那金昌使臣出言不逊在先。 是以,两拨人争论不休,听得裴沅祯脑仁疼。 金昌国的脸面要维护,而大曌也不能让为国捐躯的英魂寒心。是以,事情闹到最后各打五十大板,再由皇上亲自设宴请金昌使臣和安国公同席,裴沅祯当和事佬劝说,此事才算平息。 如此折腾下来,一整天就过去了。 裴沅祯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晚上亥时。上马车便径直吩咐车夫回府,他惦念了一天,早上沈栀栀那副娇憨模样一直浮现在脑海。 但路上正巧遇到裴沅瑾。 裴沅瑾跳上马车:“二哥去哪?” 裴沅祯道:“回府。” 裴沅瑾笑他:“二哥一脸春风得意,可是因好事将近?” 裴沅祯勾了勾唇,默认。 “嘿!还真是好事将近!”裴沅瑾好奇:“是金昌公主和亲的事?” “旁人不知罢了,怎么你也起哄?”裴沅祯面色淡了些。 “难道是......”裴沅瑾惊讶:“那小丫头?” 见他没反驳,裴沅瑾笑嘻嘻:“恭喜二哥抱得美人归!来来来,既然遇上了咱们兄弟二人吃酒去。” “今日不得闲。” “这么晚了,二哥还有何事忙?哦......”裴沅瑾忽然会意,拍了下脑袋:“我问这个岂不多余?二哥当然是要回去会佳人。” “罢了,”他啧啧两声:“我还是归家吧,今日原本想留在凝香馆,奈何父亲派人来催。” 说完,他告辞下了马车。 很快,马车继续启动,朝裴府而去。 裴沅祯阖眼靠着车壁。 他饮了点酒,眉目风流,唇角噙着浅浅笑意。 早上走时让她乖乖等着的,想来,她等了一天该着急了。 第 92 章 戌时末, 裴沅祯回到府。 府邸游廊下熙熙攘攘挂着些灯笼,虽不算亮堂,却莫名令他心中明朗。 往回觉得清冷的府邸,此时此刻竟也觉得温馨美好起来。 想起她还在等自己, 裴沅祯转过影壁后又加快了脚步。 到了明辉堂, 他问:“沈栀栀呢?” 侍卫先是愣了愣, 随后诧异回道:“沈姑娘走了。” 裴沅祯点头,想来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等他。 “去喊她过来......”看天色太晚,想了想,又说:“罢了,先去问问她是否歇下, 若是不曾,让她过来一趟。” “大、大人。”侍卫跟见鬼似的, 心下打鼓。 听大人这意思,是还不知道沈姑娘已经赎身离府了? 可沈姑娘今日上午就走了,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 后罩楼小院也已空空荡荡。 他迟疑了会,忐忑提醒道:“大人,沈姑娘她不在了。” 裴沅祯脚步顿了顿,凌厉扭头:“不在?” “沈姑娘她......她赎身离府了。” 倏地,像是有人泼了盆冷水,裴沅祯整个人僵住。 手脚沁凉。 他面色沉下来, 犹如冬日深潭,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谁让她走的?” . 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才三月的天,却整个脊背湿透。 他战战兢兢跪在台阶下,深知犯下大错, 半点不敢马虎。咚地跪下去,青石板发出阵骨头撞地的声音。 “大人,老奴该死!沈姑娘是老奴放走的!” 他砰砰磕头。 “沈姑娘早上来找老奴,说想赎身离府。老奴原想等大人回来问一问,但沈姑娘说她已经问过大人了。那日在凉亭时,大人允诺随她意愿,老奴当时听了半耳朵,以为......” 他继续砰砰磕头:“老奴糊涂!老奴该死!” 管家匍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额头紧紧挨着石板不敢抬起。 明辉堂正厅里,大门敞开,灯火通明。而裴沅祯,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 他盯着虚空之处,手指摩挲玉扳指。 眼里是虚晃的烛火,脑里想的却是早上他出门时,她娇俏的模样。 她跑什么? 若是不想留下大可跟他说一声,他裴沅祯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会为难个女人不成? 但他生气。 气她前一刻还乖乖巧巧,下一刻就冷漠绝情地离开。 与她相处三百多日,日日历历在目。即便她不喜欢自己,可他自认待她不薄。 然而,她就这么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愿跟他打。 过了会,侍卫抱了个箱子过来。 “大人,这是沈姑娘走时留下的东西,交代务必还给大人。” 裴沅祯缓缓挪眼,视线落在箱子上。 “打开。” 侍卫打开,箱子里头是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有此前岱梁官员送的,也有回京后他送的。 望着那些首饰,裴沅祯心下寸寸发寒。 她恐怕不知,他从未有女人的首饰,为了让她喜欢,这些是特地让人去最好的首饰铺子打的。 但她将他的一腔心意视如敝屣,居然想拿去送人。 得知不能当钱,现在又还给了他。 在她眼里,自己恐怕还不足一两银子重要。 是他自作多情了。 裴沅祯冷笑。 他闭了闭眼,倦怠地往后靠。 阖眼后,那些相处的过往如走马观花浮现。 她躲在廊柱后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站在石榴树下,捧着桂花糕讨好的样子。 她穿着烟紫长裙站在客栈楼梯口,歪头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 还有她在榆水村小院里,对老人说“岱梁的官不管你们,京城的裴大人管,他是好人。” 她顶嘴,她生气,她胆大包天,甚至在昨夜,她还亲了他...... 裴沅祯自己也诧异。 他活了二十多年,以前种种他分毫不记得,竟只记得了跟她的点滴。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一个女人而已! 走就走吧,何必在意? 裴沅祯试图将那些点滴画面从脑海里丢出去。 他揉了揉额头,随后起身走去墨韵堂书房。 平时若是有烦心事,他就会写字,大抵能慢慢静下心来。 今天也如此,他只需一副字必定能忘记她。 “研墨!”他厉声吩咐。 侍卫愣了下,小心翼翼询问:“大人,沈姑娘走了,属下去喊个伺候笔墨的过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地,裴沅祯心里的火气升到顶点。他转身飞快拔出侍卫的刀,架在他脖颈上。 侍卫惊恐地望着他:“属、属下知错......不该提、提这个名字。” 裴沅祯满脸戾气,刀尖只需轻轻一划,这人就会死在他面前。 以前,若是写字也不能静心,他必定要见血。 他身体里某种恶劣的东西在堆积、咆哮、疯狂...... 杀意在眸子里闪现。 就在这时,奚白璋跑过来。心下大骇,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你消消气,我听说你又受伤了?来来来,动怒对身子不好,我且看看你的伤。” 裴沅祯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暴戾,敛下眼睫。 将刀丢给侍卫,侍卫立即腿软地退出门。 “你说你,用计就用计,干嘛非得自己以身涉险?”奚白璋放下药箱:“况且你大费周章布局,最后还是让谢芩给逃了。” 此时此刻,他得赶紧说点正事让裴沅祯冷静过来,否则今晚怎么都得死一两个人了。 裴沅祯没吭声,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查看伤口。 奚白璋先是看了他肩上的伤,蹙眉啧啧:“谢芩下手够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肉被他搅得稀烂。” “你不疼?”奚白璋说:“居然还能忍着去宫里待了一整天。” “还好我回来了,不然你忍到明天伤口发脓可就不好了。” 他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将搅烂的肉挑去,有些还连着活肉,他也一律扯断。 如此动作若换做旁人定会疼得鬼哭狼嚎,而裴沅祯却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眉头都不皱半分。 他沉默而坐,一动不动,满脸谁惹我谁就死的郁气。 奚白璋清理好死肉后,又给他细细消毒,撒上药粉帮他包扎起来。 随后又看了看他后背的剑伤。 剑伤是他故意派人所刺,刺得不深,倒还好。 奚白璋忙完后,边收拾东西,边嘱咐:“你这小半年来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如今回京了就好好养养,别仇人还没死你就先熬不住了。” 说完,他起身欲走。瞥他这副被女人抛弃要死要活的模样,本想劝两句。 最后还是算了,摇头出门。 . 奚白璋走后,裴沅祯也没写字,这么安静地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守夜的侍卫换了两轮,裴沅祯还在坐。 直到蜡烛燃尽,直到天际发白。 . 近日,朝堂的文武百官们发现裴沅祯越来越阴晴不定,皆胆战心惊。 仅仅早朝,就发落了十数人。 大理寺查出许多人私下贪污受贿,有的虽没跟岱梁牵扯,但也一律按罪名抄家罢官。 其中牵扯最大的要数兵部。兵部保管军机武器不当,先是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窃取火药,后有官员勾结南汌旧部私下买卖兵器。 兵部尚书以渎职之罪押入大理寺,停职待查。 此事闹得人人惶恐,噤若寒蝉。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也感受到了裴沅祯的情绪,识趣地在早朝上没反对他的意见。 是以,连着两日,文武百官们战战兢兢。才上朝就巴不得快点下朝,一下朝后个个跟劫后余生似的抹汗回家。 有几人瞧见裴沅祯的背影出了金銮殿,便围在一起说悄悄话。 “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他像个煞神似的。” “听说去别院游湖时遭遇了刺杀。” “他又不是头一回遭遇刺杀,以前还少了?” “也是。”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礼部侍郎王大人挠了挠胡须痒痒,不大确定地说:“听我家夫人说,好像是裴大人府上丢了个小丫鬟。” 众人:??? . 沈栀栀走了,悄无声息走了两天,裴府下人度日如年。 安俊良看不过眼,劝裴沅祯:“若是放不下就去找回来。” 裴沅祯冷嗤:“你哪只眼睛见我放不下?” 安俊良讪讪,心下却很是嫌弃。 嘴硬做什么?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裴大人放不下。 也不知是哪个走漏的风声,说裴沅祯最宠爱的婢女跑了,裴沅祯到处发疯。 不过这话没人敢在裴沅祯面前提罢了,他还自以为掩饰得好。 英明神武如他,居然也会难过女人这一关。 想到此,安俊良暗笑。 “你笑什么?”裴沅祯不善掀眼。 安俊良举手,无辜:“我没笑啊,一点也没笑。” “你心里在笑。” “......” 忖了忖,安俊良问:“大人真不去寻沈姑娘?这也才离开两天,若是再晚,恐怕人就回村了。” 他闲闲地、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说不定沈姑娘在村里嫁了人,连孩子都......” “她爱嫁不嫁!与我何干!”裴沅祯怒目。 “好好好,无干无干。”安俊良叹气。 这人就是个疯子,沾不得男女情爱。最好他忘情绝爱重新开始,旁人也能少受些折磨。 他想。 安俊良从袖中掏出封信笺来,提正事:“这是岱梁那边送来的,孟钦德有些事决断不下,请示......” “大人,”这时,侍卫来禀:“有人在城门口发现了沈姑娘的踪迹。” 裴沅祯一顿。 安俊良也一顿。 他缓缓看向裴沅祯,就见他只默了片刻,起身出门。 第 93 章 城外, 有一家伐木坊。此时,沈栀栀一身粗布青衣,头上还包着块布,正叉腰站在小院中。 “这些和这些都要, 丈长的榆木留十根, 剩余的推成三尺长半尺宽的木板, 木板不能太薄,得有半指厚。” “姑娘,这么做费工夫,得加钱。” “加什么钱?我昨日跟你们商量好的,买一批木材, 你们负责推成板。” “我们这只卖木材不卖板,你若要我们推成板, 自然得按木板的价钱算。” “对啊,我也只是买木材啊,工匠的钱我另出就是。费工夫也只是费工匠的工夫, 与你们卖木材有何关系呢?” “......姑娘,账可不是这么算。” “那怎么算?” 沈栀栀伸出手指,利索地掰扯:“木料费、搬运费、茶水费我给了没?将这些木材推成板的工匠费我也照样给,这不就结了?哪里还多出其他工夫?” “......” 卖木材的小兄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张嘴想反驳,竟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罢了罢了,要不是近日生意不好做, 我实在不想接你这一单。姑娘算盘打得太精明,一点利润也不留,尽让我们挣辛苦费。” 沈栀栀卖惨:“小哥,我就容易么?我一个女人家出来做点买卖,回去还得奉养八十老母、三岁小儿。” “你不是还没成亲吗?怎么有儿子?” “捡的。” . 商定好价钱, 沈栀栀心满意足回城。 赎身出来后,她并没急着回村,因为此前答应了尤冰倩在京城待两个月。 尤冰倩要开医馆。按她所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开医馆,希望沈栀栀能留下来等到开业那天。 沈栀栀这么干等着没事做,索性也帮尤冰倩张罗起来。 开医馆不是小事,各处都得精打细算。而修缮买木料沈栀栀懂一些,便自告奋勇承接了这差事。 未免被认出来,她乔装得隐秘。这两日进出城门还好好的,不料今日就出了变故。 她才走到城门口,就有一群侍卫骑马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喊:“快去禀报大人。” 沈栀栀大惊,但想跑也跑不了。 她缩在城门墙角,欲哭无泪。 裴沅祯赶来的时候,就见她贴着城墙而站,低头不敢看他。 他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侍卫们把远远看热闹的人撵走,不过片刻,城墙角落安静下来。 裴沅祯骑在马上,目光凛冽地盯着胆大包天的沈栀栀,半天不言。 沈栀栀顶着他阴沉的视线,犹如千斤重,头越垂越低。 过了会,她抬起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好、好巧啊。” 裴沅祯没说话,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她。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脸上的笑逐渐僵硬,快笑不下去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 “奴婢.....哦,我现在不是你的婢女了。”她说:“我的卖身契约已经期满,离开合情合理。况且大人早就同意了的,为何还......” “为何不告而别?” 裴沅祯打断她。面容盛怒,出口的话却含着几分委屈。 沈栀栀一怔。 “为何不打招呼就走?”裴沅祯问:“我哪里待你不好,你要如此绝情?” “你若不想留在我身边不留便是,我不会强求你。可你......” 裴沅祯冰冷了两日的心,慢慢融化,却化成了一摊酸涩的水。 沈栀栀低头不吭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沈栀栀,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 “你也觉得我是个臭名昭著无耻卑鄙之人,不值信赖?” “我裴沅祯喜欢谁人喜欢得堂堂正正,从不屑勉强女人。你走自然可走,我今日来不是要捉你回去,而是......” “而是什么?”沈栀栀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来问你一句.....”裴沅祯停了会,低声说:“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 哪怕一丁点? 以前欢欢喜喜喊他“大人”,真就没半点情意? “我......” 沈栀栀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回答。 若说她其实是喜欢的,那裴沅祯还会放她走吗? 若说从未喜欢,可此时......看裴沅祯伤怀隐忍的模样,她于心不忍。 “你什么?”裴沅祯逼视她。 “我其实想好好跟大人道别的,可是后来......”沈栀栀深呼吸一口气,老实道:“后来害怕大人纳我为妾,所以才不告而别了。” “......纳你为妾?”裴沅祯面色变了变。 “嗯。”沈栀栀点头:“我听说你要娶金昌公主入府,而金昌公主是个......” 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金昌公主是个蛮横的,我怕你硬要纳我为妾,我小命不保,所以才......” “所以才问也不问我一句,就赎身跑了?” 沈栀栀垂头不语。 裴沅祯下马,缓缓走近她:“谁跟你说我要纳你做妾?” 沈栀栀茫然了下,随后想到什么,她气愤地瞪大眼:“难道我连妾都不配,你想让我当你的通房?” “......” 裴沅祯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我何时说过让你当通房?”他没好气:“我只说过,我喜欢你。” 轰地,仿佛吹来阵热风,天地间像个大蒸笼。沈栀栀脸烫、耳烫、浑身烫。 尽管她清楚裴沅祯喜欢她,可听他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害臊。 裴沅祯也臊。 耳朵发红,却跟头遭喜欢姑娘的愣头青一样,越臊越勇。 他继续靠近,抬手。 沈栀栀下意识躲,却没躲过。 她的脸被他捧住。 缓缓摩挲。 摩挲得沈栀栀头皮发麻。 他声音清润低醇,宛若春风拂柳。 他说:“我喜欢你,自然不会委屈你做妾,也不会折辱你当通房。” 沈栀栀听见了擂鼓的声音,也不知是城墙上擂鼓,还是她心跳擂鼓。 令她呼吸不畅起来。 她费劲地想着,他这话是何意? 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地望向裴沅祯。 裴沅祯早已没了之前的怒意,此时面色平静,眸子温柔。 “沈栀栀,”他问:“若我娶你为妻,你还要走吗?” “我我我.......” 沈栀栀结结巴巴,心里像有千百只小鹿乱窜,有那么一瞬间听不明白这句话。 “我不会娶公主,也不会娶旁人,若只娶你,你还要走吗?” “我、我......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我一直都知道。” 沈栀栀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问:“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要娶我?” 沈栀栀脑子嗡嗡地,稀里糊涂去探裴沅祯额头:“大人是不是病糊涂了?” 裴沅祯脸黑:“我适才的话你一句没听见?” “听见了。”沈栀栀缩回手。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 裴沅祯眸子暗下来:“你仍要走是吗?就一点也不曾对我心动过?” “不是......”沈栀栀呐呐道:“也心动的,但不敢。” 听见她这话,裴沅祯眸子又亮起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开满了花,这世间美好如画。 斑驳的城墙像映着霞光溢彩,连路过的小狗也觉得眉眼可爱。 还有眼前的人,从未有哪一刻令他这么顺眼过。 他压着笑,唇角却还是不由自主杨起来。 欢喜如潮水汹涌猛烈,他原地踱步了两圈,最后望着沈栀栀,千言万语化作满眼星光。 沈栀栀见他这模样像中邪似的,隐隐担忧:“大人,你怎么了....唔......” 下一刻,她被他扯进怀中,紧紧抱住...... 城墙上,一众守城侍卫,目瞪口呆。 第 94 章 城墙上, 趴着一个个黑脑袋。 这些守城护卫都是年轻小伙,有的还未成亲甚至连女人都没喜欢过,好奇地伸长脖颈瞧。 兵马司指挥使将鞭子对了几折,一路跟敲瓜似的。 “瞧!瞧!还敢瞧!下头那位也是你们能瞧热闹的?给我站好!” “是!”有个护卫立即站直, 洪亮应道。 沈栀栀听见了, 恍然醒神, 忙从裴沅祯怀里退出来。 裴沅祯不大乐意。 “大人,这里人多。”她说。 裴沅祯勾唇,拦腰将她带上马。 沈栀栀猝不及防,慌张地扯住他衣袍:“我们要去哪?” 骏马疾驰,春风拂过她的面庞, 丝丝凉凉。 裴沅祯回了她两句,但她没听清, 却并不迷茫。 这一刻,裴沅祯带她去任何地方她都愿意。 渐渐地,沈栀栀笑起来。 . 城外河畔, 干涸了整个冬季的水淅淅沥沥流淌,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 阳光和煦,河畔野花芬芳。 裴沅祯骑马停下来,长臂将沈栀栀揽在身前。 “大人带我来这做什么?” 沈栀栀感受到他心口的跳动,无端地变得紧张起来。 “你不是嫌城墙下人多吗?” “可.....可你带我来这么远,一会还得回去呢。” “回去做什么?” “我今日原本是帮冰倩姐姐出城买木料的。” 裴沅祯问:“你这几日一直住在尤冰倩那?” “嗯。”沈栀栀点头。 默了默, 裴沅祯道:“若是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躲着我了?” 沈栀栀不语。 老实讲,她赎身之后,整个人怅然若失。 她这么些年盼着归乡,可真正自由的这天, 心里却并没多欢喜。 比起故乡,京城更令她熟悉。京城有尤冰倩,有时菊大壮,有阿檀和狗大人。 还有......裴沅祯。 但她却不得不回去,京城始终不是她的家。 起初出府的那两天心里确实空落得很,后来帮尤冰倩做事忙碌起来后,也渐渐释怀了。 就像裴沅祯说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总不能在京城待一辈子。 原本是计划等尤冰倩的医馆开业后她就回村的,竟不想...... 她感受裴沅祯有力的臂膀箍着自己,他结实的胸膛就在身后,让她靠着,给她依赖和安全。 这一刻,沈栀栀才明白,这些天的迷茫和彷徨从何而来。 原来她真的舍不得裴沅祯。 “在想什么?”裴沅祯轻声问,下巴凑过去搭在她肩上。 “在想......”沈栀栀胡乱扯了个理由:“在想这几日狗大人过得如何了。” “还有吗?” “也想阿檀。”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就不想我吗?” 他灼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微痒,撩人。 沈栀栀脸颊烫起来,羞赧道:“偶尔......也想的。” 裴沅祯轻笑,将她又揽紧了几分。 “城墙下的事你还没答应我。”他说。 “答应什么?”沈栀栀装傻。 “......” 裴沅祯闷了闷,分明清楚她明知故问,自己却无可奈何。 彼时在城墙下说的话,这会儿却怎么也说不出第二遍。 他气恼地用下巴戳了戳沈栀栀肩窝,惹得她发痒轻笑。 少顷,裴沅祯微微侧头,唇瓣不经意擦过她面颊。 两人皆怔了怔。 就听他低声问:“沈栀栀,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气息温柔,拂在耳廓,无端地撩人。 沈栀栀被他弄得整颗心都乱了。 他催促:“好不好?” “太、太突然了,你就不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考虑多久?” 沈栀栀昂起下巴,唇角翘起:“这很难说,我近日挺忙的,等得闲了再考虑。” 她模样娇娇俏俏,裴沅祯莞尔。 “好,那你慢慢考虑。”他说。 两人骑马沿着河畔走,红的紫的白的小花,细碎而明艳地铺了一路。 裴沅祯阖眼搭在沈栀栀肩上,从未挪开。 沈栀栀见他许久没说话,偏头看了看:“你睡着了?” “没有,只是有点累,靠着你歇会。” 沈栀栀仔细端详他的脸,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面色疲惫,眼睫下有淡淡的乌青。 她问:“朝堂的事很辛苦?” “还好。” “那为何所累?” “夜里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你说呢” “......” 沈栀栀羞臊又甜蜜,不知如何接话了。 裴沅祯闭着眼睛,缓缓勾唇。 过了会,她说:“你既然累便回去歇着吧,我也得赶回去忙呢。” “还要忙什么?” “冰倩姐姐正在张罗开医馆的事,我帮她筹备。” 尽管不舍,却也知丢下一堆事出来寻沈栀栀,该回去了,毕竟安俊良还在等他。 裴沅祯点头:“我送你回去。” 说是这么说,却迟迟没动作,马仍旧慢悠悠地走。 “怎么了?” “沈栀栀,”裴沅祯望着她:“跟我回府如何?” 沈栀栀忙摇头:“我不能回去了。” “为何?”裴沅祯蹙眉:“你还想回村?” “不是。”沈栀栀说:“我已经赎身出府,这么回去像什么话?再说了,我已不是你的婢女,以什么身份回去呢?我现在住冰倩姐姐那,院子虽小了些但过得挺好。” 裴沅祯默了默,“罢了,随你喜欢。” .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裴沅祯这样的。 跟心爱女子心意相通后,他一头扎入爱河不能自拔,有时候走在路上突然一脸温柔。 裴府的下人们起初吓得不轻,后来看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倒是朝堂的百官们,久久不能适应,且越发地毛骨悚然起来。 因为,今日早朝上,裴沅祯又一脸温柔地抄了两个官员的家。 谈情说爱也不影响他心狠手辣。 下朝后,礼部王侍郎等人再次悄悄聚一起。 “不是说人找回来了么?怎么还这样?” “莫不是吵架了?” “吵架能满脸温柔?”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欲求不满。” . 裴沅祯在城墙下搂抱女人的事,可一点也没瞒着众人。当天,这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百姓们扎堆八卦,很是兴奋。 大街小巷,茶楼酒馆,人人都在谈论裴大人骑马一路追出城外,挽留心爱女人。有人还说亲眼看见裴大人面色慌张,差点要跌下马来。 一时间,大曌首辅裴沅祯的艳闻轶事被人津津乐道。 而当事人沈栀栀,苦恼得很。 “我这下是不敢出门见人了。”她捧着脸哀怨。 尤冰倩笑她:“京城百姓就是这样,茶余饭后喜欢闲谈八卦。况且又是裴大人的八卦,百年难遇,谈的人自然就多。” “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传言会渐渐淡下来。” 沈栀栀点头。 尤冰倩坐在她对面,记录了会账目,突然停下来打量她。 沈栀栀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打量了,无奈得很:“冰倩姐姐看什么?” “真好。”尤冰倩含笑:“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实在羡慕你们。” 她说:“裴大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英名盖世,栀栀你能得这样的人一心爱慕,实属福气。” 她笑意中含着淡淡的凄楚,许是想起自身境况,些许感慨。 沈栀栀也停下来,默了会,开口道:“冰倩姐姐,其实我有句话很早就想跟你说了。” “什么?” “爱慕本是美好的事,若是爱慕一个人令你痛苦,为何不停下来?” 尤冰倩愣了愣。 她喃喃道:“我从十二岁见到他就崇拜他,爱慕他。如今过去七八年,习惯了。其实,我也不知能不能停得下来。” “或者......”沈栀栀说:“你找一件喜欢的事做,让自己变得忙碌就能停下来了。” “这样有用?”尤冰倩稀奇。 “嗯。”沈栀栀肯定地说:“我六岁时爹爹去世,我娘在我十岁时也离开了。我那时候每天都想他们,白天想夜里哭,如此习惯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决定卖身为仆挣银子,有了钱后发现变得很充实,偶尔想起爹娘,也不难受了。” “对了,”沈栀栀说:“冰倩姐姐现在不是开医馆吗?等你开医馆忙碌起来,说不定真能淡忘呢?” 尤冰倩只是笑了笑。 过了会,她问:“栀栀,往后你怎么打算?” 沈栀栀停下来。 “我还没想好呢。原本想回村的,可裴沅祯跟我说了那些话惹得我心慌意乱。” “傻子,你难道舍得丢开裴大人回去?” “自然不能,可是那么多年的念想,哪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栀栀,”尤冰倩道:“不若你留下来与我一起开医馆如何?” “我不懂医术。” “但你懂买卖啊。”尤冰倩说:“除了开医馆,我们还可以做别的买卖。” 沈栀栀惊讶:“冰倩姐姐对赚钱也感兴趣?” “不是你说的,赚钱会变得快乐吗?” 两人相互一望,各自笑起来。 . 裴沅祯的八卦艳闻传得沸沸扬扬,这令金昌使臣极其尴尬。 最尴尬的莫过于金昌公主。 出门这两天,她不仅听了裴沅祯和旁的女人一耳朵,连她的也听了一耳朵。 原因无他,谁人都清楚她是来大曌和亲的,而且和亲的对象是裴沅祯。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裴沅祯却闹出这等子事,令她颜面无光。 婢女乌郦气鼓鼓地说:“公主,裴首辅实在欺人太甚,公主还没嫁他呢就闹出这等丑闻。” “您可是金昌公主,身份比那个婢女高贵千百倍。如今他为了个婢女便置您的脸面不顾,往后嫁过去了,岂不是让那婢女骑到您头上来?” “一个婢女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的?难不成貌美如仙?” 明昭公主面色沉沉。 “公主,”乌郦道:“那婢女存在一天公主便耻辱一天,我们不妨......” 她凑过去,对明昭公主耳语了几句,然后道:“左右不过一个婢女罢了,裴大人难道会为此跟我们金昌为敌?” “不可!”明昭公主说:“这里是大曌不是金昌,况且眼下联姻在即不宜节外生枝。且容那婢女得意,待本公主成了裴沅祯之妻,必不会让她有好下场。” 思忖片刻,明昭公主起身:“来人,备马车!” “公主要去哪?” “去看看那个沈栀栀到底有多美貌。” . 尤冰倩对沈栀栀商谈建议,沈栀栀考虑了一宿,觉得此举可行。 她如今不是裴沅祯的婢女了,留在京城总要谋生。但跟尤冰倩一起开医馆她实在使不上力气,纯属占尤冰倩便宜。想了想,她决定自己开铺子做买卖。 不过做什么买卖尚未想好,打算回头问问裴沅祯。 这日,用过早膳,沈栀栀陪尤冰倩出门去查看医馆修缮。 两人才走到医馆门口,旁边立即停了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个蓝衣金褙子丫鬟。先是在沈栀栀和尤冰倩之间探究了会,随后颐指气使地看向尤冰倩。 “大胆刁民,遇到金昌公主的车架还不避让?” 沈栀栀一愣,转头去看马车,此时金昌公主也正掀帘看向她们这边。 不过,她的视线同样落在尤冰倩身上。 两人来者不善,尤冰倩莫名其妙。 她对金昌公主福了福:“明昭公主,此事误会。我正欲进医馆,并非要冲撞公主。” “你就是沈栀栀?”金昌公主高傲地问。 尤冰倩怔了下,这才明白过来,两人是来找沈栀栀的。 而且,应该还是来找茬的。 “我不是,公主找栀栀有何事?”她问。 金昌公主不理会她,视线移到沈栀栀身上,目光鄙夷地打量了片刻。 “你是沈栀栀?” 沈栀栀点头:“正是。” “大胆!”那婢女厉声训她:“你一个贱民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沈栀栀对这两人可没什么好感:“我已从裴府赎身,现在非婢女身份,乃大曌良民。况且你们是金昌的公主,凭什么要求大曌的百姓对你们卑躬屈膝?” “好一张利嘴!”明昭公主冷笑。 今日原只是来瞧瞧这个沈栀栀长何模样,可此时见她如此放肆,若不教训一番,往后她入了府,岂不更猖狂? “乌郦,”她吩咐:“给本公主掌嘴!” “是。” 乌郦得意,怒气腾腾朝沈栀栀走过去,然而才伸手,突然“啊”地一声惨叫起来。 明昭公主抬眼看去,就见她的婢女惊恐地望着地上——那里躺着只血淋淋的手臂。 尤冰倩吓得大跳。 沈栀栀诧异转头,见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侍卫。 他面无表情,掷地有声说:“裴大人吩咐,任何人胆敢冒犯沈姑娘,一律惩戒!” 第 95 章 明昭公主大怒:“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这是本公主的婢女!” 侍卫仍旧面无表情:“裴大人吩咐,任何人胆敢冒犯沈姑娘,一律惩戒。” “是么?”明昭公主冷笑下马车来:“若是本公主,也要惩戒?” 侍卫仍旧道:“裴大人吩咐, 任何人胆敢冒犯沈姑娘, 一律惩戒。” 沈栀栀见这侍卫忠心耿耿、不畏权贵, 暗暗佩服。 裴沅祯到底给了他们多少月钱啊,居然连公主也不怕得罪。 明昭公主怒气滔天。 她本不愿这时候节外生枝,可此时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令她骑虎难下。若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她金昌颜面往哪搁? 她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猖狂的婢女。如今金昌和大曌联姻在即,她倒要看看裴沅祯会不会因这个婢女而置两国结盟于不顾。 “任何人?好得很!”明昭公主缓缓朝沈栀栀走近:“本公主今日就要她还乌郦一只手臂。” 说着, 她从护卫身上取过一把刀,对着沈栀栀高高扬起。 沈栀栀大骇, 下意识往后退。 尤冰倩紧紧握住她的手:“明昭公主,这里是大曌。你胆敢在大曌国土上杀人,就不怕引起两国战争吗?” 明昭公主瞥了她一眼, 不屑:“裴大人的护卫无礼在先,本公主何所惧?” 说完,她眸色骤然狠厉,扬刀朝沈栀栀砍来。 沈栀栀吓得闭眼,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发生。 在明昭公主的长刀落下时,侍卫提剑挡住了。 “你放肆!敢拦本公主?”明昭公主气急。 “裴大人吩咐, 任何人胆敢冒犯沈姑娘,一律惩戒!”侍卫扬声道。 沈栀栀心想,大哥你别说了,不然一会你也小命难保。 不料,侍卫说完这句话, 立即攻击过去。剑锋一挽,将明昭公主的刀打落在地。 明昭公主啊地一声,握紧手腕疼得龇牙。 她盛怒,吩咐自己的护卫:“来人,把他们都拿下!” “是。” 明昭公主的侍卫长刀晃晃冲过来,就在沈栀栀以为她们人少斗不过必死无疑时,周围又窜出来几个侍卫。 这些侍卫与原先的那个侍卫一起,将沈栀栀和尤冰倩团团护在中央。 裴沅祯的侍卫都是受过严格训练及筛选的,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当然,明昭公主的护卫也毫不逊色。 两拨人打了一阵皆讨不着好后,停下来各自为营对峙。 明昭公主见沈栀栀被护在后头,毫发无伤,心里怒意更甚。 这时,金昌皇子听闻妹妹在街上与人打架,立即赶来。 明昭公主见了哥哥,顿时变了个模样。此前的高傲蛮横不再,拉扯着金昌皇子撒娇。 “阿兄你要给我做主,你看......”她指着沈栀栀:“裴大人为了护一个贱婢,居然吩咐侍卫跟我动手。我可是金昌公主,不日就要与他联姻。他如此不给脸面,这亲事不和也罢。” “胡闹!”金昌皇子斥责:“和亲乃大势所趋,岂是说不和就不和的?” 但明昭公主有句话说得对,他的妹妹不日就要嫁给裴沅祯,而裴沅祯的侍卫却为了他的宠婢当街羞辱妹妹。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他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我自会找裴沅祯讨个说法。” 明昭公主恶毒地看了眼沈栀栀:“先说好,定要让他亲手把这婢女交给我处置,不然我绝不原谅他。” . 金昌皇子带着明昭公主走了。 沈栀栀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下恐慌。 金昌公主最后的话她听见了,若是裴沅祯不把她交出去,金昌公主必不会罢休。 这关系两国结盟,国事当前,她清楚自己微不足道。 为了两国和平,裴沅祯会把她交出去吗? 想到此,她手脚发凉。 “栀栀?栀栀?”尤冰倩在一旁喊她。 沈栀栀回过神:“怎么了?” 她顺着尤冰倩的视线往后看,这才发现裴沅祯不知何时骑马赶来了,此刻正朝她伸手。 “还不快上来?”他说。 不知为何,沈栀栀突生一股委屈,拍开他的手,径自进了医馆。 他若是拿她去给那个金昌公主道歉,她就讨厌他一辈子。 而且,即便不拿,若是让她去给那个金昌公主赔罪,她也不愿的。 沈栀栀气鼓鼓地穿过医馆大堂往后院走,听见后头追上来的脚步声,她快步进了间屋子,将门关上。 大曌的裴首辅,穿着仙鹤朝服从宫里匆匆赶来,就这么的,吃了个闭门羹。 门“砰”地一声关上,差点碰着裴沅祯的脸。 “栀栀,”他一脸莫名:“你生气了?” 沈栀栀在门后翻了个白眼,她都气成这样了,他没瞧见吗? “你气什么?”裴沅祯问。 他是真心疑惑,却不想,沈栀栀被他这句话气得又打开门。 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横竖看裴沅祯不顺眼。 “你想把我交给金昌公主处置吗?” 裴沅祯诧异:“谁跟你说的?” “那你想还是不想?” “你说呢?”裴沅祯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娇俏可爱,稀罕得很。 他上前去拉她:“你觉得我会把你交出去?” “你把我裴沅祯看成什么了?我裴沅祯岂是连女人都护不住的窝囊废?” 沈栀栀一顿,心里大松了口气,同时涌出丝丝缕缕的甜。 她态度软化,任由裴沅祯拉着,嘟囔问:“那金昌皇子说要找你讨说法,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让他尽管来讨!不是要说法?我给他就是。” 听得此,沈栀栀心里又放心几分,压着的唇角渐渐翘起来。 裴沅祯捏她的脸:“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跟我生气,你气性怎么这么大?” “你都要跟金昌公主和亲了,还不准我生气?” “我何时说的?”裴沅祯无奈:“我此前早已说过,我不会娶旁人。” “可金昌公主要跟你和亲呢。” “那是她自己想的,与我何干?”裴沅祯故作委屈:“照你这么说,全天下女人说要嫁我,我是不是得以死谢罪才够你解恨?” “呸!什么全天下女人都想嫁你,说这话也不害臊么。” 裴沅祯勾唇,掌心摩挲她柔软的玉指:“小醋包。” 沈栀栀脸色涨红,瞪他:“我.....我才没有。” “好你没有。” 他一脸“我知道你吃醋,但你说没有就没有吧”的表情。 沈栀栀气得很,恶向胆边生跺他一脚:“你这人真讨厌。” 裴沅祯一愣,继而笑起来。 外头,尤冰倩微垂着眼,听里头两人说话,不自禁地也莞尔。 过了会,礼部的官员寻过来:“裴大人可在这?” “在的。”她说。 礼部侍郎王大人急得很:“唉,今日这事闹得全京城都知晓了,眼下不知如何收场,金昌皇子状告到了皇上那,要裴大人......” “罢了,我且快些去请裴大人入宫。”他慌忙进去。 . 听说要进宫,沈栀栀心里打鼓。 这会儿不用裴沅祯拉着,她自己就紧紧拉着裴沅祯不放。 “大人,”马车上,她忐忑问:“真没事吗?” “有我在,无需担忧。” “可若是皇上怪罪呢?” 裴沅祯笑了笑没说话,眉目闲适淡然。 金昌皇子告到皇上面前,无非是想借皇室施压,且争取保皇党支持联姻罢了。 但他打错了算盘。整个大曌,只要他裴沅祯不同意,谁人也不敢逼迫。 果然,等裴沅祯带着沈栀栀入宫时,在场只有礼部和都察院几个大臣在,而皇帝未免触犯裴沅祯霉头,早早寻了个身子不适的借口离开了。 金昌皇子带着金昌公主等在那,见裴沅祯领沈栀栀进来,冷冷低哼了声。 “裴大人,”他上前拱手行了一礼:“想必街上的事裴大人也听说了。裴大人的侍卫以下犯上,冒犯明昭公主,该当何罪?” “郗博殿下问得好。我大曌的侍卫维护大曌子民,敢问冒犯的是金昌哪一条哪一律,该当哪一罪?” “你——” 裴沅祯也沉下脸来,视线扫了扫殿内众人,带着沈栀栀走上前。 “今日之事,我也正想向金昌皇子讨个说法。” “贵国公主在我大曌国土上闹事,欺压大曌子民,这是贵国的礼数?” 金昌公主气道:“裴大人好会诬陷,我何时欺压她了?分明是她顶撞我在先,我堂堂公主教训个贱......” 裴沅祯冷冷掀眼,目光寒如冰凌,金昌公主蓦地一颤,后头的话堵在喉中。 “公主既说是她顶撞在先,那我倒要听听,是怎么个顶撞法。” 沈栀栀做事向来机灵且会审时度势,遇到凶悍的她跑还来不及,又岂会白白冲上去顶撞。 他敛了厉色,温和看向沈栀栀,语气平静而有力:“你只管将今日之事说来,我为你做主。” 沈栀栀原本还有些打鼓的,被他安抚镇定下来。 她说:“我跟冰倩姐姐去医馆查看修缮情况,才走到门口就遇一辆马车停下来。明昭公主的婢女当时下车来就指着我们,说我们遇到公主的车架没避让,然后又质问我一个贱婢为何见到公主不行礼。” “我其实想行礼来着,可觉得‘贱婢’一词不对,便纠正说我已从裴府赎身,现在是大曌良民。她是金昌的公主,为何要求大曌的良民对她卑躬屈膝?” 金昌皇子在一旁面色沉了沉。 沈栀栀继续道:“我没觉得自己哪说错了啊,可金昌公主生气了,非让婢女对我掌嘴,侍卫为护我这才跟公主起了冲突。” 她的话有条有理、逻辑清晰,落在空旷的大殿上掷地有声。 不说金昌皇子的神色变化,就连其他官员,此前忿忿斥责裴沅祯宠爱个婢女没分寸的人,此时也脸色几番变化。 皆不吭声了。 都察院的一个官员听了,还颇有些气愤:“郗博殿下,这便是你口中说的金昌公主在大曌受辱的事?” “敢问,金昌公主之辱何在?相反,是她辱我大曌子民在先,却恶人先告状。” “范大人,”金昌公主这会儿冷静下来了,说:“我只是让婢女吓唬她罢了,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可裴大人的侍卫却将我的婢女手臂砍了,这不是受辱吗?” 其他官员听了,互相看了看,皆不好对此评判。 有人看向裴沅祯:“裴大人,此事如何决断?” 裴沅祯轻笑了声:“明昭公主好大的威风,我裴沅祯的人也是你说吓唬就吓唬的?” 他目光轻薄如雪,唇间吐出的话,散漫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你如此不把我裴沅祯放在眼里?还是说,在你眼里,大曌的土地便也是你金昌的土地?” 此话一出,金昌皇子面色大变,见妹妹还想反驳,立马拉住她。 “明昭,”他沉声:“今日之事确实你之过,快给裴大人道歉。” “阿兄!”明昭公主忍着憋屈,却也清楚裴沅祯这话说出来分明是想撕破脸了。 且不说她们还在大曌的京城,就说他这番话顿时将她们金昌使臣推到了保皇党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这趟大曌之行恐怕得功亏一篑。 裴沅祯大方道:“给我道歉就不必了,既是明昭公主冒犯了沈栀栀,理应公主跟她道歉。” 明昭公主气得发抖。 让她堂堂一个公主跟婢女道歉,这事传出去,岂不要被天下人笑话? 金昌使臣也觉得此举不妥,公主跟个婢女道歉,这不是明晃晃地羞辱他们金昌吗? 有人站出来说:“裴大人,联姻在即,如此决断是否有失妥当?” “联姻?”裴沅祯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抹讥讽:“谁要与你们联姻?” 他淡漠道:“我裴某人有家室,并不想娶公主。” 闻言,殿内众人大惊。 第 96 章 从皇宫出来后, 裴沅祯带沈栀栀回了裴府。 沈栀栀不大好意思,马车到了门口,迟迟不肯下去。 “我们都还没.....我去你府上岂不惹人闲话?” “谁敢说闲话?对了,你说什么.....”裴沅祯似笑非笑睨她:“我们还没什么?” 沈栀栀羞赧, 想起他此前在朝堂上说的那句“我裴某人有家室”, 脸颊更烫了。 “你之前胡说什么, ”她低着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说你有家室,你就不害臊?” “我说我有家室,指的是储玉院那些人,你不会以为......” 沈栀栀顿怒,恶狠狠瞪他:“我什么都不以为!你既然自己有家室了那你自己过去吧!” 她气呼呼起身, 欲钻出马车,却倏地被人拉住。 沈栀栀跌回座位上, 使劲挣脱:“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你去哪?” “你管我去哪,反正我不想理你!” 裴沅祯忍俊不禁, 紧紧攥住她手腕:“你这个醋劲,还没入府就已经把莲池淹了。” 他说:“储玉院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我何曾正眼瞧过?分明是逗你玩的。” “你把我当小狗呢逗我玩?” “好了,莫气,不该如此逗你。”裴沅祯说:“我此前说有家室,这天底下除了你还能有谁人?” 沈栀栀渐渐停下来。 “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她压着唇角:“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嫁人呢,被你这么一说, 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不清不楚了。” 裴沅祯将她拉近了些:“你想怎么清楚?还想去嫁旁人不成?” “有何不可?若是你对我不好,我当然要......” 裴沅祯目色阴恻恻,毫不客气捂住她嘴巴:“你想也别想!” “......” 裴沅祯才懒得管她害羞不害羞的,径直将她拉下马车,还大剌剌当着裴府所有下人的面将她拉进书房。 沈栀栀:“......” . 两人回府没多久, 礼部尚书领着几个官员匆匆追过来。 “大人,”礼部尚书行了一礼,问:“大人此前在殿上说的话是何意?” 裴沅祯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陈大人是想让本官再说一遍?” 陈大人叹气,苦口婆心劝他:“十年前,大曌边境起乱,其中以金昌最猖獗。金昌犯我边境多年,幸得大人力挽狂澜率军退敌,这才换来这几年大曌百姓安宁。” “眼下,金昌蠢蠢欲动,难不保故态复萌。当然,倒不是我大曌怕他,有大人在和螭虎军在,大曌自然不怕。可打仗苦的是百姓,以战止战何时休?下官以为联姻倒是个极好的主意。金昌与大曌联姻,不仅可保我大曌至少十年不会再起战乱。而且金昌物产丰富,铁矿与铜矿正是我大曌所稀缺的,若是联姻能与金昌开放矿产交易,对我大曌来说有利无弊啊。” 裴沅祯冷笑:“你会算计别人的利益,难道别人不会算计你?” “你也说了,金昌蠢蠢欲动极易故态复萌。金昌国主野心勃勃,近年来吞并其周边数个小国。在他们眼里,大曌是锅里的肥肉,不是不想吃,只是暂时够不着罢了。” 礼部尚书惊了惊:“这......” “陈大人久居京城不问边境之事,但凡你向兵部稍稍打听,便可知从去年开始,金昌屡屡挑衅我大曌边城。挑衅而不攻,却在今年突然提出和亲,你以为目的何在?” “大曌早在金昌的谋划之中,和亲只是试探罢了。若我今日答应和亲,明日金昌铁骑就敢南下进犯你信不信?” 礼部尚书呐呐不敢多言:“下官......下官思虑不周。” “回去吧!”裴沅祯没好气撵人。 “是是是,下官这就走。” 等礼部尚书等人离开,安俊良进来,好笑道:“我瞧着陈大人出门时不停擦汗,大人是不是语气太凶了?” 裴沅祯头也未抬:“一群酒囊饭袋,不往如何推进国力强盛上使力,倒热衷裙带结盟。金昌使臣画个大饼他们就信以为真,如此愚蠢怎么还有脸来劝我?” 说完,见安俊良静默睇他。 裴沅祯抬眼:“看什么?” “大人似乎.....变得有些......”安俊良笑:“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 “有烟火味了。”安俊良说:“以前哪有耐心跟他们解释这种事?今日不仅解释得细致,末了还骂人骂得如此利索。” 往回,裴沅祯做决断从未理会旁人。聪明的自然懂,愚笨的解释也没用。没想到他今日如此耐心,实属罕见。 安俊良禀报了些事,又跟裴沅祯商议了会后,也离开了。 沈栀栀在书房后头的隔间小榻上歇觉。 她迷迷糊糊睁眼,入目的是裴沅祯放大的俊脸,吓一跳。 “大人忙完了?”沈栀栀坐起身。 “忙完了。”裴沅祯在一旁坐下来,视线落在她微乱的领口处。 那里,露出半截纤细白嫩的锁骨。 他瞥了两眼,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饿了吗?” 沈栀栀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快午时了。她穿好鞋,说:“我得回去了,医馆只冰倩姐姐一人,想必忙不过来。” 裴沅祯寡淡地觑她,唇角拉平:“你只惦记你的冰倩姐姐,就不管我了?” 沈栀栀诧异:“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裴沅祯说:“这个时候,即便你不饿我也饿了,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不然呢? 沈栀栀眨眨眼,想不通。 裴沅祯没好气捏她脸:“陪我用午膳,如何?” “这叫管你?”沈栀栀说:“若我不留下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吃饭了?” 裴沅祯缓慢而认真点头,“嗯”了声。 他这模样跟耍赖的狗大人一样,沈栀栀心下嫌弃,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 沈栀栀留下来陪裴沅祯用午膳,用过午膳后她原本想走的,裴沅祯又将她拖去莲池散步消食。 后院莲池离明辉堂很近,从明辉堂后罩楼穿过道月门就是。 以前沈栀栀刚进府时,曾去储玉院卖过胭脂水粉,卖完了就会特地绕一圈沿着湖泊游廊走,再经过莲池赏一圈景致。 莲池景致还是那样,池中莲叶田田,花骨朵含苞待放。 可这次跟裴沅祯来此,心境却截然不同。 她不再是这的婢女,而是跟裴沅祯心意相通的人。 沈栀栀站在莲池桥上,颇是感慨。 “想什么?”裴沅祯问她。 “没,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年过去了。”她说:“去年荷花开的时候,我还来这采过莲子呢。” 裴沅祯想起来,她做了份莲子羹去书房讨好他,还听说她为了采摘莲子掉进池中生病了。 沈栀栀也想起了这事,当即剜了裴沅祯一眼:“我为了讨回那点钱容易吗?你不声不响将我的钱挖走,挖走就算了居然还不肯还我......” 裴沅祯赶忙捉住她的手:“我错了,我若是早知有今日,当时就不该藏你的钱。” 沈栀栀见他认错这么快,勉强满意。 哼了声,欲抽出手。 却怎么抽也抽不开。 沈栀栀左右看了看,低声斥他:“做什么?这可是你府上,万一下人瞧见我们拉拉扯扯。” 裴沅祯含笑,不仅不放,反而手指插\\进她指缝间,与她交握。 沈栀栀一愣,脸颊渐渐烫起来。 也不挣扎了,任由他牵着走。 三月的天说不上热,偶尔还会有一阵凉风吹来。 两人散步,都是沈栀栀说裴沅祯听,可渐渐地,她说不下去了。 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跟裴沅祯交握的手上。 上午她也跟裴沅祯牵过手,但彼时急着进宫,她一心担忧不曾察觉。原来,跟他牵手的感觉这么好。 当然,也有一点不好。 也不知是他太热还是怎么的,手心汗津津的,惹得她不大舒服。 过了会,见她沉默下来,裴沅祯转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沈栀栀尽量忽视手上的灼热,她努力找了个话题。 “对了,冰倩姐姐说想让我跟她一起开医馆,可我不懂医术也帮不上忙。但冰倩姐姐提醒我了,我若想留在京城定要有点谋生的本事,不能光让你养我吧?” “为何不能?”裴沅祯不以为意:“养你虽然费钱,但再养十个八个我也养得起。” “居然还想养十个八个,你想得美!” “......”裴沅祯无奈:“我非此意,你冤枉我。” 沈栀栀横他一眼,继续说:“就算你养得起我也不想让你养,我有手有脚,我自己能养我自己。” “好。”裴沅祯很好商量:“你高兴就行。” “我想好了,”沈栀栀说:“我想自己做买卖,所以.....” 她转身问他:“你觉得我做什么买卖好?” 裴沅祯怕她不小心掉池里了,抬手虚虚扶住她腰肢。 “你想做生意有何难,我帮你安排就是。” . 沈栀栀被裴沅祯牵着在莲池转悠了好几圈,他才派人送她回小院。 尤冰倩早已从医馆回来,见她来了,忙问:“怎么样,金昌公主的事解决了吗?” “嗯。”沈栀栀点头:“已经处理好了,大人才不会把我交给金昌公主处置。” 尤冰倩笑:“我就知道裴大人会护你,只不过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金昌公主太难纠缠?” 沈栀栀羞赧:“我回了趟裴府,大人要我陪他用午膳呢。” 她不好意思,忙岔开话:“冰倩姐姐用过午膳了吗?” 尤冰倩指了指天:“裴夫人,你看这会儿是午膳的时候吗?过不久就得晚膳了。” “呀——”沈栀栀捂住脸,通红:“冰倩姐姐何故打趣我?” “这哪是打趣?大人在宫里那句‘我裴某人有家室’,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 . 当天傍晚,小院大门被敲响。彼时沈栀栀正在吃晚饭,忙起身去开门。 见来人居然是裴府的管家,诧异得很。 “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她问。 管家笑道:“沈姑娘,没错,老奴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管家派人把几个箱子抬进来,放在院中,然后道:“大人让老奴来的,说沈姑娘想做生意,让老奴把府上的铺子产业都交给您,往后裴府的生意买卖皆由沈姑娘打理。” 他让人把箱子打开:“这些是去年到今年的账册,一共三百五十本,铺子、庄子等产业一共一百六十二处。” “还有他们......”他指着身后跟着的几人:“皆是府上的账房先生,以后听姑娘差遣。” 沈栀栀望着几箱子满满当当的账册,傻眼。 她只是想开个铺子做点小生意,裴沅祯把偌大家业都给抬来了! 第 97 章 沈栀栀望着地上几箱账本, 懵了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尤冰倩闻声出来:“栀栀,这些是?” “这些是裴大人送来的,”沈栀栀无奈:“我同他说自己想做生意, 不料他给我安排了这么多。” 尤冰倩惊讶:“裴大人居然这么有钱!” 沈栀栀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句, 又诧异又好笑。 她蹲下身, 抽出本账册翻了翻,苦恼:“我哪会看这些?我以前从未学过看账,平日里都是粗略记账来着。” “管家,”她说:“劳烦你抬回去吧,我只是想做些小生意罢了。” “这......”管家有些为难:“大人说以后这些全数交给沈姑娘打理。” “可我不会啊。” “不会你就学。”尤冰倩斩钉截铁说:“栀栀, 裴大人偌大家业总归要你经手。从现在起,你不妨开始学起来。” 她悄悄在沈栀栀耳畔道:“这么多产业呢, 想来裴大人平时忙于朝政无心过问,你放心假以人手?” 沈栀栀一想,也是这个理。 “但我现在是管不来这些的。”沈栀栀忖了会, 对管家道:“我从里头挑一家铺子练练,其他的继续按照往常经营着如何?” 管家笑:“就按沈姑娘说的办。” 沈栀栀挑了许久,最后选了家东三街的干货铺子。铺子不大,且这两年略有亏损,沈栀栀便想拿这家试试。 “正好这铺子在冰倩姐姐医馆对面,届时我们也有伴了。”她说。 尤冰倩笑。 . 裴沅祯当众拒绝了金昌的联姻, 这让金昌使臣很是没脸,没过两日,气咻咻地回国了。 金昌公主的马车出东城门时,有百姓吐唾沫。 “呸!一个邻国的公主在大曌的土地上欺压百姓,还想嫁给裴大人, 做梦!” 其他人听见了,也纷纷附和:“对!做梦!” 马车里,金昌皇子听见了,面色沉沉。 这一趟拜访大曌,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裴沅祯早有防备,看来回去得跟国主谏言还不宜起战。大曌此前虽有岱梁之乱,可朝堂上下并非一团散沙,有裴沅祯在,始终难攻克。 金昌使臣入京,由礼部相迎。金昌使臣回程,也是礼部寥寥几个官员相送,显得冷冷清清。 这事在京城也就谈论了几天便淡了。 然而,“裴某人有家室”这话却令百姓们津津乐道许久。 更津津乐道的是沈栀栀此人。 众人皆知她曾是裴沅祯宠爱的婢女,却不想,裴沅祯竟宠爱至此。 宠婢没什么稀奇,毕竟凡是富贵子弟身边都有一两个宠婢。可从宠婢混着混着,混成“家室”的就不多见了。 而且还是大曌首辅裴大人的“家室”,尽管还未成婚,可裴大人都当众这么说,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得裴沅祯如此喜爱,竟不惜为她拒绝貌美的金昌公主? 一时间,关于沈栀栀的猜测沸沸扬扬。 有说她是仙女下凡,比金昌公主貌美百倍。有说她其实是大族后人,流落民间身不由己当了婢女。也有说她年幼时曾救过裴沅祯的性命,使得裴沅祯对她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八卦嘛,当然是越玄乎越受欢迎。 是以,最后这些传言全部合成了一种说法:沈栀栀乃大族后人流落民间明珠蒙尘,她美若天仙倾城之姿令裴沅祯一见倾心,后来裴沅祯得知她竟是小时候救过自己的恩人,更是对她情根深种。 这就说得通了嘛! 为何拒绝金昌公主? 为何多年不近女色的裴大人突然对个女人爱死爱活? “太感人了!”茶楼里,有个妇人擦了擦眼角:“没想到裴大人居然是个情种。” “可不是,裴大人看着冷冷清清,却不想如此有情有义。” “沈栀栀真是命好!” “羡慕不来!” 此时,沈栀栀还不知道旁人对她传言至深。她带着侍卫出门,打算去看看那间干货铺子。 马车才在东三街口停下,就有人频频朝她打量。 沈栀栀莫名其妙,问侍卫:“我脸上有东西?” 侍卫们摇头。 沈栀栀从铺子里出来后,已是快午时,便吩咐马车赶去醉香楼。 她此前跟尤冰倩约好了,午膳在醉香楼用。 醉香楼是京城很有名气的酒楼,汇集天南地北的名菜,其鹌子水晶脍堪称一绝。 她到的时候,尤冰倩还没来。 掌柜的见她进门,忙上前相迎:“沈姑娘,用膳?” 沈栀栀惊讶他为何认得自己,不过也没多问,点头道:“我与人有约,可有雅间?” “有有有,楼上还剩一间,小的这就带沈姑娘上去。” 这时,旁边一个贵女气呼呼上前来:“李掌柜,我适才问你是否有雅间,你怎么说没了?” “哎呦,孟二小姐。实不相瞒,这最后一个雅间寻常不对外开放,是留给东家的。” “不对外开放却为何让她去?” “因为......”掌柜的讪讪:“东家说了,若是裴府的女眷来此用膳,可行方便。” “......” 孟二小姐又气又妒,看了眼沈栀栀,低哼了声。 沈栀栀听见“裴府的女眷”这话颇有些不好意思,上楼时问:“那是哪家的小姐?” 掌柜说:“大理寺卿孟大人家的千金。” “哦,”沈栀栀又问:“掌柜的怎么认得我?我头一回来你们这呢。” “这有何稀奇?全京城都认得你啦。” 沈栀栀震惊。 掌柜笑道:“沈姑娘有所不知,京城的百姓们对沈姑娘好奇得很,私下里有人卖沈姑娘的画像呢。” “呐......”他指着楼下大堂一桌,其中一人拿着张女子画像观摩。掌柜说:“那画里的人就是沈姑娘啊。” 这时,正好听见楼下大堂那人赞道:“眉眼灵动,清秀出尘,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此女子虽不说倾城国色,却也比得广寒宫仙女下凡。难怪把裴大人迷得不着六\四。” “......” . 从那之后,沈栀栀若非必要鲜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乘马车直接去铺子里。 尤冰倩见她像躲洪水猛兽似的,摇头好笑。 两人一个忙着经营铺子,一个忙着张罗医馆,傍晚回到小院后同坐聊天说笑,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没多久,小院又来了几人。 沈栀栀见时菊抱着包袱站在门口,不解问:“时菊你怎么来这了?” 时菊笑:“栀栀,我是来伺候你的。” “伺候我?” “嗯,”时菊点头:“你走后,陈管事果真派我去做旁的事,可我怎么也做不好,后来跟陈管事说想继续当你的丫鬟。陈管事向大人说了此事,大人准了。” 她指着身后跟着的几人,说:“她们也是同我一起来伺候你的。” 沈栀栀探头瞧了眼,三个婢女、两个婆子并一个小厮。 她瞠目结舌:“这么多人?” “我跟她们三个负责伺候你日常起居,婆子是做饭洗衣的,还有小厮干些跑腿驾马的活。”时菊问:“栀栀,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谁不想有人伺候?只不过...... 她转头望了眼逼仄的小院,这是尤冰倩的地方,她带这么多人伺候不合适。 尤冰倩听了,笑她平白忧虑。 “有婆子来洗衣做饭,我也能省许多力气,何乐而不为?” 于是,时菊她们就被留了下来。 所幸院子虽小却屋舍多,收拾收拾也能挤得下。可次日,阿檀和狗大人也搬过来了。 阿檀眼眶红红:“栀栀姐姐不要阿檀了吗?” 沈栀栀原想托尤冰倩照看阿檀,可谁知尤冰倩被家里撵出来且还生着病,她便不好提此事。 赎身出府前嘱咐时菊先照顾,等刘淳来京城了,再将阿檀送去刘淳那。 如今时菊来了小院,阿檀在裴府孤独,偷偷哭了一宿。陈管事得知后,禀报给裴沅祯。 裴沅祯索性让人把阿檀也送来了。 阿檀过来,阮乌撒泼打滚也要跟着过来。出门时利索地钻进阿檀的马车,旁人拦都拦不住。 就这么地,一人一狗可伶巴巴地站在门外。 沈栀栀瞧了瞧身后挤得满满当当的院落,又瞧着一人一狗还有两箱子行李。 叹气:“算了,养一个是养,都留下吧。” . 四月初二,清明。 京城的百姓在清明这天都有出门踏青的习惯。沈栀栀忙活了大半个月原本也想召集阿檀和时菊去踏青的,不料裴沅祯提前一天让人传口信给她,说带她出门。 清明这天,裴沅祯的马车早早在小院门口等着了,而沈栀栀还在屋里拾掇。 侍卫们面面相觑,天底下能让大曌首辅等的,也就这沈姑娘了。眼见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人敢去催促。 所幸,没多久沈栀栀出门来。 一上马车就问:“好不好看?” 她今天选了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还从裴沅祯送来的那箱首饰里挑了支珠钗。 裴沅祯靠在车壁上,掀眼静静地欣赏了会,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过来。”他招手。 “干嘛?”她挪脚过去,细细打量他。 这才发现他今日有些不一样。 一身石青色道袍,随意而闲适,面目温和中带着丝疲惫。 裴沅祯拉她坐在旁边:“让我靠会。” 他偏头靠在她肩上,又阖上眼。 沈栀栀问:“昨日没歇好?” “唔.....” “朝堂的事很头疼吗?” “嗯。” 裴沅祯握着她的手,缓缓摩挲她温润的指腹。 沈栀栀坐了会,问:“我们去哪?” “带你去个地方。” . 裴沅祯带她来的是城西一处破旧的宅院。 这宅院有些年岁了,门口的一对抱鼓石经风催雨打,还缺了一角。 “这里是?” “我母亲的牌位在这,今日过来上炷香。”裴沅祯淡淡道。 “哦。” 沈栀栀隐隐猜到这里是哪了。 裴沅祯的母亲是裴缙的外室,想来这里是他小时候跟母亲和妹妹住的地方。 他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盯着他仔细看了半天,才笑起来:“小祯来啦。” 裴沅祯点头。 那老人见他身后跟着沈栀栀,笑容变得大了些:“哎呀,这是小祯媳妇?” “这么多年了,你每次来都是一个人,今年总算带媳妇来了。” 沈栀栀尴尬:“老人家,我现在还不是呢。” 裴沅祯扭头瞥了她一眼,唇角浅浅勾了勾。 宅子很干净,看来老人经常打扫。他领着裴沅祯和沈栀栀往里走,进了内院,裴沅祯停下。 “你在这等我,我进去片刻就来。” “嗯。”沈栀栀点头。 今日阳光明媚,早上出门时还温暖和煦,这会儿日头高,渐渐闷热起来。 沈栀栀走到廊下躲阴凉。没过一会,那位老人搬了张矮凳过来。 “小祯媳妇你坐。” 沈栀栀赶忙接过来:“老人家我真不是他媳妇。” 老人家没理会,兀自在一旁台阶坐下。开怀地说:“这下好了,小祯有媳妇,他娘在下头该高兴了。” 他指了指屋子里,正是裴沅祯进去的那间,说:“里头是小祯的娘和妹妹,他每年都会来上香。” “他从这出去的时候还这么小呐......”老人比了下腰的位置:“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大了,都有媳妇了。” “小祯媳妇,你是哪的人啊?” “......淮州梅南村的。”沈栀栀无奈回答。 “小祯媳妇长得真好看,以后你们的孩子肯定也好看。”他叹气:“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小祯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他聪明得很,比别的孩子聪明,他娘教他读书,他一学就会。” “你看,”他骄傲地指着西边的一堵墙:“那些都是他三岁时写的字。” 沈栀栀转头看过去,只见墙上已经斑驳得模糊,却隐隐能看见半面墙都是稚嫩的字迹。 老人说:“他小时候想出去玩,他娘就跟他说等他学会写一百个字了,就准他出去玩。那时候他才三岁哇,天天学字,就写了这么多。” “不过后来他还是没能出去,他爹不准许,那时候他难过了很久。” 沈栀栀静默看了会,好奇问:“他小时候没出门玩过吗?” 老人家没回答她,仍旧满脸骄傲地说着裴沅祯小时候聪明的事迹。 他慢慢说,沈栀栀静静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开,裴沅祯从里头出来。 他望了眼这边,朝她招手。 沈栀栀起身过去,老人家也跟着过去。 “小祯跟你娘说完话了?” 裴沅祯点头,牵着沈栀栀往外走。走到门口,让侍卫从马车里把东西搬下来。 老人家笑嘻嘻道:“又给我带这些?我老啦,没牙,咬不动啦。” 裴沅祯对他比划了两下,他忙点头:“好好,这样也行。” 沈栀栀这才明白这位老人根本听不见。 等两人出门后,老人家拉住沈栀栀,说:“小祯媳妇,明年你再来啊。” 沈栀栀看了看裴沅祯,局促地点头:“知道了,明年会再来的。” 转身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见裴沅祯笑了下。 上马车后,她缓了缓脸上的温度,道:“你来祭拜你母亲为何不早跟我说,害我穿成这样。” 她以为裴沅祯带她去踏青,便打扮得很是鲜亮。 裴沅祯道:“无碍。” “现在去哪?回府吗?”沈栀栀问他。 “我今日休沐,带你去崇安寺看桃花可好?” “哦。” 沈栀栀点头,却莫名地,心情湿漉漉的。 裴沅祯拿了份邸报来看。 过了会,沈栀栀开口:“那位老人家跟我说了你小时候许多事。” “嗯。” “你小时候没出门玩过吗?”她问。 裴沅祯视线专注在邸报上:“你对我小时候的事很好奇?” 沈栀栀摇头,随即又点头。 “老人家说你小时候很聪明,为了出门玩,三岁就学会写一百个字。” 裴沅祯很平静:“我从出生长到五岁,一直住在那里从未曾出门。” 沈栀栀张了张口,想问为何从未出过门,但很快自己想明白了。 裴沅祯的母亲是外室,裴缙惧内,怕养外室的事暴露,想来是不会让裴沅祯出门的。 五年时间住在那座院子里,像住在个精美的牢笼中。 沈栀栀又想起在荆城过年时,奚白璋曾跟她提起裴沅祯不喜过年的事。 他母亲死后,他跟妹妹进了裴府,被丢在个偏僻的院落。裴家觉得他们兄妹是耻辱,逢年过节不曾喊他们上饭桌。渐渐地,他也就不喜欢过年节了。 默了会,沈栀栀又问:“那你小时候过年吗?” 她很快补充:“住在这的时候。” 裴沅祯放下邸报,抬眼温和看她:“为何想问这些?” “就.....突然想问问。” “过来。”他伸手。 沈栀栀乖乖过去。 却被裴沅祯带着坐在他膝上。 沈栀栀顿时一惊,想起身。 “别动。”裴沅祯按住她:“就这么坐着,我想抱你一会。” 他声音低醇慵懒,带着些倦怠。 沈栀栀脸红,却也没反对。 他将她搂进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缓缓道:“我的过去无趣,不说也罢,倒是说说你。” “说我什么?” “说说你小时候。” “我啊,”沈栀栀回忆了下:“我小时候可喜欢过年了,我娘亲会给我大大的封红。然后我藏在枕头下,第二天等她们出门了,就悄悄跑出去买炮仗。” “我是我们村最大胆的姑娘,旁的姑娘听见放炮仗还捂耳朵,我从来不捂的。” 裴沅祯笑。 “后来有一次不小心将隔壁刘婶家的鸡窝炸没了,被我娘打了一顿,还把我的压岁钱没收了。” “那以后还有封红吗?” “有,但我娘说帮我存起来以后上学买纸笔用。”沈栀栀嘟哝:“她可太会省了,连我这点小钱都不放过......” 沈栀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裴沅祯安静听。 过了会,他突然喊她:“沈栀栀。” “嗯?” “我想亲你。” ? 沈栀栀还以为听岔了,忐忑着又问了遍:“你......你说什么?” 裴沅祯退开,深邃的眸子望向她:“我很想亲你,可以吗?” “......” 可以是可以,但这种事为何要问出来?问出来了,叫她怎么好意思答应嘛! 难为情死了! 沈栀栀羞臊,低头。 “好不好?”裴沅祯追问。 “你这人......”沈栀栀忸怩:“我若说不可以,你就不亲了吗?” “不会。”裴沅祯哑声道。 他眸色暗下来,像起了层薄薄的雾。 穿过浓雾,他缓缓靠近,寻着她唇畔的气息。 轻吮...... 第 98 章 裴沅祯的动作极轻, 先是在她的唇角吮了吮,后沿着她的唇线摩挲。 沈栀栀犹如置身云雾中,她大睁着眼睛,茫然且愣怔。 全身的感官都在唇上。 那里, 呼吸紊乱而灼热, 不知是她的, 还是他的。 裴沅祯吮了片刻,捧住她的脸,将她下颌抬起来些。像对待世上最美好的臻品,珍惜且小心翼翼。 他摩挲了会,欲探入她口中, 却寻不到缝隙。 “张嘴。”他哑声命令。 沈栀栀乖乖听他的话张开唇。在他探入的那一刻,脑子里轰地, 仿佛炸开无数绚丽的烟花。 大睁着的眸子被春风拂满水汽,氤氲迷离。 她情不自禁地攀上裴沅祯的脖颈,像不慎闯入深林的鹿。 惊慌、紧张、迷茫...... 裴沅祯动作渐渐急切起来。 他像头一回尝到蜜糖的孩子, 欢喜而好奇,尝了又尝,探了又探。 过了会,他明显地感受到脖颈上的手臂抗拒。起初还攀着他,现在开始推他。 裴沅祯怔了怔,缓缓退开:“怎么了?” “我......我.....呼吸不过来了。” 裴沅祯诧异:“你这个傻瓜, 没呼吸吗?” 沈栀栀摇头。 “为何不呼吸?” “不敢。” 顿时,裴沅祯无奈又忍俊不禁。 沈栀栀分明见他耳朵也红得不行,却还笑话自己,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胆气。 “那我再试试?” 她说完,在裴沅祯错愕的目光中, 凑过去,一把将他脖颈抱住。 唇瓣贴上去。 裴沅祯愣了愣,感受她大胆而莽撞的吻。 她先是笨拙地学着他此前的方式,在他唇瓣上摩挲,然后,探入。 这冲击实在大,令裴沅祯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垂眼看沈栀栀。 目光扁平而温柔。 沈栀栀毫无章法地亲了会,一开始的那股胆气在他的视线里渐渐退去,最后缓缓停下来。 裴沅祯不解:“为何停了?” 沈栀栀低头:“你看我做什么?多臊人啊。” “你现在知道臊了?”裴沅祯好笑:“适才谁扑过来的?” “可分明是你先......你先亲我的。” 活了十几年,自以为胆大的沈栀栀,却败下阵来。 比脸皮,还是比不过裴沅祯。 她缓了缓呼吸,问:“你还亲吗?” 裴沅祯也在缓呼吸,这是他头一回亲女人,竟不想感觉如此好。 他还想继续。 沈栀栀以为他结束了,准备从他膝上下去。然而才一动,腰肢就被他搂住。 “干、干嘛?”沈栀栀心一跳。 “我还想......” 沈栀栀不好意思别过脸,压着唇“哦”了声。 裴沅祯问:“行吗?” 这人! 为何总要先问她! 沈栀栀咬唇,不说话。 “好不好?栀栀?” “我若说不好呢?”沈栀栀故意道。 “嗯。”裴沅祯些许遗憾,手不舍地揽着她腰。 “......” 沈栀栀着急,她也想继续呢。 跟裴沅祯亲吻的感觉实在好,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欢快的体验。 她气鼓鼓瞪过去:“裴沅祯,你到底还想不想亲?不想就放开我。” 裴沅祯愣了下,唇角缓缓勾起来。 “你也喜欢是不是?” “才没有,”沈栀栀别过脸:“我是见你很想,所以才......” “难道你不喜欢吗?” “你亲得我疼,我为何要喜欢?” “......” 裴沅祯默了默,也不知想到什么,他手掌用了些力道。 沈栀栀腰疼:“做什么?” 裴沅祯目光幽幽地:“你嫌我做得不好,比不上别的男人?” 沈栀栀瞪大眼睛:“我没有!我何时跟旁人做过这种事?” “你有!” 裴沅祯没好气问:“沈栀栀,你梦里是不是嫁人了?” “啊?” “你不仅在梦里给自己找了个男人,还跟他做亲密之事。” “亲密的事?” 沈栀栀傻眼,慢慢回忆了下梦里那个从浴池中走出来的美男子,顿时有点心虚。 然而,她这模样在裴沅祯看来,就是承认! 他脸黑,手上用力了几分,将她腰肢箍得紧紧的。 “那人到底是谁?” “......什么是谁?” 沈栀栀结结巴巴,哪里好意思说那人叫肖策?她索性装傻不承认。 “你莫要冤枉我,我梦里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如何得知?” “你问我如何得知?”裴沅祯气闷:“那日带你去湖畔画舫,你吃醉酒,梦里嚷嚷着喊脱衣服。我问你喊谁脱,你猜你怎么答我的?” 在沈栀栀羞愤欲死的目光中,他清晰而缓慢道:“你说是你男人。” “......” “你不仅在梦里找了个男人,居然还如此热情。” “......” “我问你,那男人到底是谁?” 沈栀栀欲哭无泪:“不说行不行?” 裴沅祯心口堵得很:“行,但我问你,你梦中跟那人做了哪些?” “能做哪些?”沈栀栀抓狂地说:“我就只是喊他脱衣服看看水珠......” “水珠?” “呃......不是,”沈栀栀苦着脸笑:“就是想看看他身材罢了。” “好看?” “不好看。”沈栀栀忙哄道:“没你的好看。” 裴沅祯脸色勉强好看了点:“ 真只是扒衣服看身材?” “嗯。”沈栀栀举手发誓:“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懂那些?” “不是你说见过很多世面吗?” “?” 裴沅祯慢悠悠提醒:“俏寡妇与隔壁书生。” “......” “我竟不知,我的栀栀居然早早就懂得这么多。” “......” 沈栀栀抿唇,涨红着脸,最后忍无可忍,怒吼:“你到底还亲不亲?” 这一声吼,差点把外头的侍卫们吼得栽下马。 裴沅祯睨了眼窗外,不动声色吩咐:“退远些。” “是。”侍卫们齐齐应声。 沈栀栀骤然清醒,忙捂住嘴! 裴沅祯无奈。 安静了会,沈栀栀悄声问:“那你到底还亲不亲啊?不亲放我下来。” 她唇瓣红润,开合间隐约可见里头雪白的贝齿和粉嫩的舌。 适才亲吻的感觉依旧萦绕在他心头,是欲罢不能的滋味。 他眸色暗了暗:“想。” 说完,他将人拢紧几分,让沈栀栀靠在怀中。 然后,缓缓噙住她红润的唇。 这一回,他动作温柔,似乎有了此前的一些经验,开始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沈栀栀晕乎乎地坠入他的柔情中,指尖情不自禁抚摸他的头。 他发丝漆黑浓郁,略粗,却极其顺滑,令她爱不释手。 渐渐地,手掌滑下,落在他后脖颈的衣领处。 裴沅祯的衣料极好,柔软且微凉,刚好缓解了她掌心的温度。 她贪婪地,不知满足地徘徊在他衣领、肩头。不小心触碰到他凸出的喉结,它凶猛地滑动了下。 裴沅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唔......” 沈栀栀这次是真的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用力推他,他却根本没停下,却换来他越加疯狂的吮吻。 沈栀栀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浑身没力气,害怕坠落,只好紧紧扯着他的衣袍。 在他急切霸道的吻中,她难以抑制地哭起来。 她用力捶他,挠他。 裴沅祯陷入汹涌的快乐中,沉醉不可自拔。突然,感到脖颈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这才慢慢清醒。 退开一看,沈栀栀满脸通红、泪眼盈盈。 她大口大口呼吸,不停捶打他:“你弄疼我了!” 裴沅祯也大口喘气,任她打了会,随后捉住。 沈栀栀气鼓鼓抽开手。 他吮得她舌根疼,手臂像铁一样硬邦邦,箍得她腰也疼。 “栀栀,你不喜欢吗?”难得地,裴沅祯有些慌乱无措。 喜是喜欢,可他太用力,若是能温柔些就更喜欢了。 沈栀栀说:“我疼呢。” “哪疼?” 沈栀栀红着脸,凶巴巴地瞪他,就是没说哪疼。 裴沅祯见她模样娇娇俏俏,连瞪眼也这么可爱,真是哪哪都合他心意。 他将人重新抱进怀中:“那我轻点。” 第 99 章 马车从城西赶去城外十里地的崇安寺。 一路上, 车内旖旎,气息混乱。 裴沅祯也不知将人亲了多久,直到沈栀栀的唇舌发麻,最后气喘吁吁地瘫软在他怀中。 马车到了崇安寺山脚停下来, 车夫再三犹豫才小心翼翼地喊:“大人, 崇安寺到了。” 裴沅祯闭着眼, 缓了缓身上的燥热与悸动。 过了会推怀中的人:“还能走路吗?” 沈栀栀又羞又怂,觉得自己没出息得很。不就是亲嘴吗?自己怎么变成这样? 她尽量镇定地坐直,“嗯”了声。 裴沅祯正欲放开她起身,又被沈栀栀拉住。 “怎么了?” 沈栀栀指着他的唇,臊道:“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裴沅祯抬手摸了摸, 见指腹上一抹红润。 是她的口脂。 他不动声色地拿帕子擦去,问:“还有吗?” “没了, ”沈栀栀懊恼:“可我的口脂都被你吃光了,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裴沅祯温柔笑:“不难看,青山绿水无边春色都不及我的栀栀好看。” “......” 他他他......怎么突然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沈栀栀抬头奇怪地打量, 却见裴沅祯耳朵微红面不改色迅速钻出了马车。 . 崇安寺就在半山腰,前前后后栽种了许多桃树,此时桃花盛开,满山一片粉红。 青瓦红墙就隐在粉色烟云中,恍如仙境。 沈栀栀站在山脚往上望,赞叹了声:“这里真好看!” 裴沅祯视线清清浅浅落在她身上, 她在看远山,而他在看她的黛眉。 比起满山桃花景致,她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娇俏妩媚更令他心动。 他伸手:“走,我带你上去。” 沈栀栀四下看了看,拍开他:“有人呢。” 旁边还有其他人下马车, 想必也是要去赏桃花的。他们见裴沅祯在此,远远地福身行礼,暗暗打量这边。 沈栀栀不好意思,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此游玩。 “我们走上去吗?”她问。 “嗯。”裴沅祯含笑收回手:“这条山道狭窄,只能徒步而行。” “就没别的路了吗?”沈栀栀说:“这么多人瞧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裴沅祯莞尔:“通往崇安寺有两条道,一条是官道,一条是山道。” “那我们走官道如何?” “你确定?” 沈栀栀预感不大妙,但还是狐疑点头。 然而换官道而行后,沈栀栀后悔了,她坐在马车里都能听见外头游人的声音。 众人得知裴沅祯带沈栀栀来赏桃花,一路稀奇地打量。 路过一众夫人小姐们,目光或妒或羡地落在沈栀栀身上,令她头皮发麻。 裴沅祯无奈,只好带她上了寺院的藏经阁。 藏经阁是寺院最高的楼,从窗户望出去,可俯瞰整个崇安寺景致。 虽不能近距离赏桃花,这般远远地赏春色也不错。 沈栀栀坐在窗边,吃着糕点喝着茶,神色惬意。 倒是裴沅祯,即便今日休沐也忙得很。 他先是听了会侍卫禀报又交代了些事,约莫忙了两刻钟才得空过来。 沈栀栀递了块糕点过去:“吃不吃?” 裴沅祯瞥了眼,摇头。 他只喜欢吃甜的,其他一概拒绝。 “真的好吃,寺院厨子做的。”沈栀栀不管,将糕点塞入他口中。 裴沅祯无奈衔住。 过了会,有侍卫进来禀报:“大人,裴公家眷到了寺院,就在后院厢房歇息。” 裴沅祯问:“裴公家眷谁人?” “裴夫人何氏。” 侍卫道:“另外,裴二老爷今日也携家眷前来踏青,其女眷乃四小姐和六小姐,此时四小姐和六小姐正在后山赏桃花。” “嗯。”裴沅祯淡淡应了声。 沈栀栀听了,说:“裴二老爷看来是个疼女儿的,这一路我瞧见多是妇人带孩子前来,鲜少有男子呢。” 她这话一落,裴沅祯眸子微动,转头又吩咐道:“监视裴望和何氏,看他们在寺院都做了些什么。” “是。”侍卫领命而去。 沈栀栀不懂为何要监视这两个人,但也没多问。 她又递了块糕点过去:“你还吃不吃?” 裴沅祯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摩挲:“你吃就好,我靠着歇一会。” 说完,他阖眼,偏头靠在她肩上。 . 四月下旬,沈栀栀和尤冰倩的小院迎来了两位稀客。 刘淳抱剑蹲在院中撸阿檀的脑袋:“小丫头你想不想我?” 阿檀腼腆点头:“想的,刘淳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祖母过寿,得等寿宴过了才能离家。” “哦。”阿檀问:“我听栀栀姐姐说你要来京城考武官是吗?” “我爹是这么想的。” “那你不想吗?” “我不想进宫当武官,我就想当裴大人的护卫统领。” “可护卫统领是郝哥哥呀。” 刘淳心里不大舒服:“你什么时候有别的哥哥了?郝靳比我大那么多岁,他不是哥哥。” “不是哥哥是什么?” “喊他叔叔。” “哦,知道啦。” “阿檀真乖。”刘淳满意地又撸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 堂屋里,尤冰倩忍俊不禁:“刘淳心思单纯,跟阿檀倒是合得来。”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喝茶的陈良焕,问:“陈将军跟刘公子一同入京的?” “嗯。”陈良焕点头:“在下回京述职,正好在路上碰见刘公子。” 沈栀栀问:“阿焕哥来京城述职会待多久?” “暂时不知,若是顺利很快就能回去。” “回岱梁吗?” “岱梁已经稳定,我带螭虎军回安州。” 沈栀栀问:“阿焕哥是第一次来京城吧?回头我带你逛逛。” “说来我也挺遗憾呢,我虽然在京城待了好些年,可鲜少出门。对了......”她转头问尤冰倩:“冰倩姐姐是京城人士,你知道有哪些地方好玩吗?” “若你得空,不妨也一起去逛逛?冰倩姐姐这些日子也累了,就当放松身心。” 她又问陈良焕:“阿焕哥觉得如何?” 陈良焕看向尤冰倩。 “我问你呢,你看冰倩姐姐做什么?” 此话一出,两个当事人顿时闹了个脸红。 陈良焕脸红耳朵红,局促地说:“栀栀妹妹的主意极好。” 尤冰倩也有些窘,不着痕迹躲过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我暂时不知得不得空,但想来应该腾得出时间。” “好哇!那就这么定了!” . 裴府,墨韵堂书房。 “大人,”侍卫禀报道:“我们监视了半天,裴二老爷在厢房歇了半个时辰,之后出门寻两个女儿一起赏花。” “何氏呢?” “何氏一直待在厢房里未出门。”侍卫道:“两人的厢房一墙之隔,属下认真查看了,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等侍卫走后,裴沅祯若有所思。 安俊良问:“你怀疑这两人可疑?” 裴沅祯道:“越是表面没有破绽的事越容易可疑。” “但适才侍卫说了,两人各自在厢房,连房门都没出,话也没说一句,或许是巧合?” “房门没出,不代表没见面。” 安俊良惊讶:“你的意思是?” 裴沅祯道:“回京后,我一直派人监视裴彦和何氏。何氏很沉得住气,一直以来没什么动静,直到昨日才出门。” “她去寺院一不赏花二不上香,你不觉得可疑吗?” “确实可疑。” “还有裴望,平日热衷四处打转的人,却突然带两个女儿去寺院赏花,你不觉得可疑吗?” 安俊良忖了会,问:“可这两人能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一查便知。” 默了会,裴沅祯吩咐:“你今日就带人去查一查裴家的账册。” 安俊良笑:“裴望管账多年,还从未听说过账目有何错漏,想来他做账天衣无缝,我们恐怕难以查到什么。” “正是因为天衣无缝,才觉得裴望此人不简单。”裴沅祯说:“我真正要查的不是账册,而另有其他。” . 出了书房,裴沅祯看了看天色,打算进宫一趟,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 问:“她正在做什么?” 郝侍卫自然明白问的是沈栀栀。 他如实禀报道:“大人,沈姑娘正在平福巷接待刘公子和陈将军。” 平福巷街是沈栀栀和尤冰倩住的小院所在地。 裴沅祯听了,蹙眉:“陈良焕何时入京的?” 他记得,此前陈良焕的书信里说明日才抵达京城。 郝靳道:“刚到不久,约莫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 郝靳又道:“陈将军此前来了府上,原本想拜见大人,得知大人在忙便离开了。” 裴沅祯默了默,吩咐:“去平福巷。” 郝靳诧异:“大人不去宫里了?” “晚些再去。” “是。” . 裴沅祯到的时候,小院里热闹非凡。 沈栀栀正在杀鸡宰鸭款待刘淳和陈良焕。 当然,主要是款待陈良焕。因为陈良焕说上次帮她写信回村里,村长答应看好她家的宅子。 沈栀栀高兴,亲自忙活起晚膳来。 陈良焕在一旁打下手,问沈栀栀:“你还打算回村吗?” 沈栀栀停了下,说:“兴许以后会回吧。” 这么多年回村的念想因裴沅祯搁置了,若是有机会,她想带裴沅祯回去看看。而且离家多年,她父母的坟墓应该长许多杂草了。 沈栀栀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继续忙活:“阿焕哥,你想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问完,见没人应她,转身一看,差点折了腰。 裴沅祯站在门口,而陈良焕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懵了懵:“大人怎么来了?” 裴沅祯面上看不出情绪,不咸不淡问:“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栀栀探头往外看了看:“阿焕哥呢?” “你找他做什么?” “阿焕哥走了,谁帮我生火?”沈栀栀说:“总不能让你堂堂裴大人生火吧。” “......” 裴沅祯走进来,往锅里看了眼,见她正在做青笋炒肉,心里不大是滋味。 他幽幽道:“我还从没吃过你做的菜。” “怎么会没吃过?” 沈栀栀手上不停忙活,边说:“我往回做桂花、做甜羹不都是给你做的吗?” “可我没吃过这个。” 沈栀栀点头:“行,大人若是得空留下用晚膳,届时你也尝尝。” “我不吃嗟来之食。” 沈栀栀诧异地瞪大眼睛:“这叫嗟来之食?” “不是特地给我做的,便是嗟来之食。” “......” 沈栀栀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敢情......裴奸臣这是吃醋了? 她压着唇,心里好笑。 但也没压得住,裴沅祯见她要笑不笑的,脸色黑了几分。 “这是给你阿焕哥做的?” “你怎么知道?”沈栀栀故意逗他:“这是我家乡菜呢,阿焕哥许久没吃了,也不知我手艺到不到位。” 裴沅祯心口堵。 见她转身去取调料,他问:“拿什么?” 沈栀栀说:“帮我把盐拿过来,对,就是那个黑色罐子。” 裴沅祯拿了,却没给她:“你手上不得闲,我帮你洒。” 他舀了一勺出来:“这么多够吗?” 沈栀栀瞥了眼:“够.....哎....你怎么洒这么多下去?” 裴沅祯无辜:“不小心手抖了下。” “......” 厨房不大,他杵在一旁,沈栀栀行动不便本就有些嫌弃。这会儿见他故意找茬,心下恼火。 她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裴沅祯长眉一横:“你这是在撵我?” “......” 沈栀栀忍了忍:“大人今日不忙吗?” 怎么还有空跑来这吃陈良焕的醋? 她早就说过跟陈良焕没什么,喜欢他那也是以前小时候的事了,有必要耿耿于怀到现在? 沈栀栀放下锅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裴沅祯:“大人若是想吃饭就留下,若是不想......” “不想当如何?” “不如何。”沈栀栀气归气,见他眼下还有些乌青,又心疼起来。 她说:“你留下,我单独给你做一道菜好不好?” 她态度突然软化,裴沅祯心口那股闷气也骤然散开了。 “给我做什么?” “给你做道糖醋鱼怎么样?”沈栀栀压低声音哄:“我放多多的糖。” “唔.....”裴沅祯扬起唇,矜持道:“你如此盛情,我留下便是。” “......” 第 100 章 由于人太多, 晚膳分成了两桌,一桌摆在堂屋,一桌摆在院子里。 也不知是裴沅祯气势太迫人还是怎么的,阿檀不敢跟他同桌吃饭, 拉着刘淳去坐院子。 尤冰倩自觉不适宜跟裴沅祯同桌吃饭, 便也在外边的桌子坐下。 陈良焕犹豫了下, 对裴沅祯行了一礼,跟着尤冰倩去了。 如此,堂屋内便只剩下沈栀栀和裴沅祯。 沈栀栀撇嘴:“你看你,平日总是冷着脸,连小孩都怕你。” 裴沅祯瞥了眼见他像猫躲老鼠、而见刘淳就有说有笑的阿檀, 不知想到什么,他认真问:“小孩怕我?” “嗯。”沈栀栀点头:“难道你自己没发现吗?” 裴沅祯默了默, 说:“我知道了,会尽力做好。” 沈栀栀听这话莫名其妙:“什么尽力做好?” 裴沅祯笑笑没说话。 夕阳金霞灿灿,映在斑驳的墙上, 小院一片昏黄美好。蔷薇树下,也不知刘淳说了什么,阿檀的笑声欢快。 裴沅祯夹了块糖醋鱼,慢条斯理嚼,难道地,心下宁静。 过了会, 他问:“你们这院子太小,可要换个住处?” 沈栀栀停下筷子:“换哪去?” “我在京城有几处别院,你挑一处喜欢的就是。” 想起什么,沈栀栀问:“大人有几处别院?” “唔......兴许七八处吧。” “为何这么多?”沈栀栀撇嘴:“大人要这么多别院做什么,莫不是也想学方冀金屋藏娇?” 沈栀栀可还记得之前在荆城时, 方冀就有许多别院,而且每一处别院都住着个美人。 裴沅祯有偌大的裴府还不够,置办那么多别院做什么? 然而听了她这话,裴沅祯错愕了片刻,缓缓笑起来:“你怎么这么爱吃味?” 他说:“这些都是手下人送的,有的是我自己置办的。” “你置办来做什么?” “有用。” “有什么用?”沈栀栀刨根问底。 “你真想知道?” “......算了,”沈栀栀继续夹菜吃饭:“我不想知道了。” “说给你听也无妨,”裴沅祯说:“有时候裴府不方便关押的人,就会关在别院中。” “哦。”沈栀栀戳着鱼肉,唇角翘起。 裴沅祯见她这模样就爱得不行,伸手道:“过来。” “做什么?” “脸凑过来。” 沈栀栀悄悄看了看外头,小声说:“这么多人呢,你别胡来啊。” 裴沅祯好笑:“你脑子里想什么?” 他曲指往她额头弹了个暴栗:“以后不许冤枉我。” 沈栀栀捂着额头,怒瞪他:“那你也不准欺负我。” “这就叫欺负了?” “难道不是?” 裴沅祯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她,没说话。 但沈栀栀总觉得他肯定不是想什么好事。 少顷,裴沅祯问:“适才说搬院子的事,你意下如何?” “我倒是没所谓,不过冰倩姐姐肯定不愿意,毕竟是你的别院。而且......”她说:“我在这住得挺好的,也喜欢这里,不想搬了。” “也罢,”裴沅祯点头:“随你高兴就是。” 用过晚膳后,裴沅祯还有事要进宫一趟,只是,离开时顺道把陈良焕也带走了。 . 裴沅祯派安俊良去查裴家账目,此事突然,人人侧目。 裴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里里外外的行当都是交在裴望手中,而且裴沅祯也从未过问此事。 如今突然查账,难免不让人多想。 裴望得知消息,讪讪地赶来。 “贤侄,可是账目上有纰漏?”他忐忑问。 “确实有些不明之处。”裴沅祯道。 裴望心惊:“哪些?咱们用的账房先生都是多年的老先生了,对裴家忠心耿耿。我时常叮嘱记账要仔细稳妥,竟不想还有纰漏,若查出来我定会严惩不贷。” 裴沅祯将一本账册递过去:“二叔且自己看看。” 安俊良在一旁道:“裴二爷,这本账册上有多处不明支出,数额虽不大,可做账最是讲究明与细。这么显眼的纰漏,裴二爷就没查过?” 裴望慌张地接过账册,然而当看清是哪些后,径自解释道:“贤侄有所不知,这些支出是每月人情赶礼的汇总。因东西太过琐碎繁杂,便汇成了一项。” “你也清楚,”裴望说:“裴家乃大族,平日往来、街坊往来、还有朝中往来的,每个月下来不计其数。” 裴沅祯听了有意思:“朝中往来是怎么回事?” “贤侄莫误会,”裴望说:“我是想着贤侄在朝中做官,得打点好官场。平日他们送礼过来,若是不回礼显得我们裴家目中无人。是以,我便思量着酌情回些。一来不显得失礼,二来也好帮贤侄维系同僚关系。” 裴沅祯不紧不慢道:“我竟不知二叔为我的事如此费心。” 裴望呵呵笑:“贤侄日理万机,哪有精力管这些小事?当然,贤侄若是觉得二叔此举不妥,往后我便断了这些往来。” “可有礼册?” “呃......有,我这就让人取来。” . 裴望走后,书房安静。 安俊良翻了翻礼册上的名单,说:“倒也还好,皆是朝中五品以下的官员,兴许平时巴结不到你这,便将礼送去了裴望那。” 奚白璋在一旁提醒:“你别忘了,死在牢中的户部清吏司常大人,和自缢在家中的杨佥事也是五品以下的官职。” 安俊良一震:“你是说,裴望暗中跟这些人有勾结?” 他难以理解,看向裴沅祯:“可他一个不在朝的人勾结朝堂做什么?” 裴沅祯沉默坐在桌边,没说话。 “这案子越查越有意思了。”奚白璋说:“何家何戟,裴公之妻何氏,裴公养子谢芩,裴公,以及裴望。这些人到底利益相关在何处?尤其是裴望跟何氏皆插了一手,实在难以想通。” 裴望跟何氏...... 裴沅祯琢磨了会,若有所思道:“兴许,崇安寺后院厢房能找到答案。” 闻言,安俊良和奚白璋皆朝他看过去。 . 夜晚,长风呼啸,崇安寺桃花纷乱。 一顶轿子匆匆而至。 须臾,从里头下来一人。 他踩着地上的花瓣悄然往后院厢房而去。 进了间屋子后,他提盏灯四下看了看,然后轻启墙上的暗格机扩。 很快,墙从中间向两侧移开,渐渐露出一扇门来。 他叩了叩:“是我。” 片刻,门打开,露出另一间厢房的模样。 房内烛火微亮,纱幔重重落在地面。 “你如此着急见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一名妇人问。 这妇人正是裴彦之妻何氏,何姣英。 “英娘,我恐怕被他怀疑了。”他在桌边坐下,接过何氏递来的茶:“昨日,他大张旗鼓派人去查账册,虽查不到什么,但定是已对我起疑。” 何氏道:“你慌什么?那些账册无论怎么查,也只能查到些不相干的官员。官宦之家,谁还没个人情往来的?” “可你清楚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清楚,但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你非朝廷中人,谁会往旁的去猜想?” “英娘,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查到我并没什么,我就怕将他也暴露,那么多年谋划恐怕就泡汤了。” “你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何氏说:“裴沅祯已经盯上我你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你怎能轻易跟我见面?” “我......我心里没底,也没个谋算。” “越是如此,你越要沉住气别自乱阵脚。赶紧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 “那你呢?” “我跟他说近日梦魇,来这里清修,过两日再回。” “英娘,”裴望突然从身后抱住她:“既如此,我今晚留下如何?我来的时候很小心,没人看见。” 他的唇在何氏的脖颈上急切探寻。 何氏拍打他:“你疯了?这里是寺院。” “英娘,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想吗?” 他的手从衣摆里钻进去,何氏娇喘一声,闭上眼。 纱幔里,两人的身影纠缠,气息越来越浓,后头的话也没再谈下去。 裴沅祯在外听了会,足尖一点,迅速离开了。 . 马车里,裴沅祯阖眼静默。 原来裴望跟何氏是这等关系。 其实他早该看出来的。 记得小时候,他跟裴沅瑾从私塾下学爬墙,被发现后,两人跪在院里受罚。 何氏路过,看似不偏不倚地为他们说话,实则句句暗指他教唆裴沅瑾。他无从辩驳,只好一力承担下来。 后来,裴望赶来将裴沅瑾领走,然而走之前,他跟何氏互对了几眼。 当时就觉得两人的眼神些许黏腻,但彼时他年幼并不知其中之意。如今看来,何氏与裴望早在多年前就有了首尾。 没多久,马车停下来,外头侍卫道:“大人,到府上了。” 裴沅祯睁眼,掀帘瞧了瞧外头天色,已是寅时,再过不久就该入宫上朝。 想了想,他吩咐:“去平福巷吧。” “是。” 马车又缓缓启动。 . 沈栀栀是被热醒的。 眼下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她夜里睡觉贪凉,常常喜欢把腿露在外头。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整张软衾全裹在她身上,密密实实的,热得她冒汗。 她迷迷糊糊掀被褥,抬脚蹬了蹬。 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蹬了蹬。 下一刻,她倏地睁眼。看见床对面坐着的人时,吓得惊呼出声。 裴沅祯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巴:“是我。” 沈栀栀拍着胸口后怕:“你大半夜不睡觉,闯我的屋子做什么?” “我一会要去上朝,还早就过来看看你。” “你不声不响坐那,吓死我了。” 裴沅祯轻笑:“谁叫你睡觉不老实。” 他一掀帘,入目的便是一双纤细白皙的腿。 好看是好看,就是容易着凉,索性拿被褥严严实实裹起来。 裴沅祯问:“还睡吗?” “你在这我怎么睡得着?” “那就陪我说说话。”裴沅祯将她抱入怀中,如往常一样,下巴靠在她肩上。 他做这个动作时,往往是比较疲惫的时候。 沈栀栀心疼:“你夜里去做什么了?” “唔.....你怎么知道我夜里去了别处?” “你身上有花香。” 裴沅祯勾唇:“你就不怀疑是别的女人的香气?” “我自己做过花露,自然懂得区分。花露的香气是混合复杂的,跟单一的花香不一样。” 裴沅祯捏她:“竟不想我的栀栀如此聪明。” 沈栀栀骄傲地哼了声,手不经意摸到他肩上的伤疤,问:“对了,你这里的伤好了吗?” 提起这个,裴沅祯默了片刻。 低声道:“栀栀,有件事......我其实瞒了你。” “你是不是想说你假装受伤的事?” 裴沅祯诧异:“你知道?” “哼!”沈栀栀气:“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京的时候,无意中从奚白璋口中得知的。” 裴沅祯摸了摸额:“你不生气吗?” “我本想生气来着,”沈栀栀说:“可不知为何气不起来。” 她垂眼:“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即便受伤也只是想让我留下来,我非冷血之人,怎么忍心怪你?” “沈栀栀,”裴沅祯盯着她:“你居然都清楚,为何对我还如此绝情?” “我怎么绝情了?”沈栀栀说:“我又不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我以为你想纳我做妾呢。” 听得此,裴沅祯有些后悔。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若是早对她坦白自己心思,也不至于走这么多弯路。 沈栀栀继续道:“我其实喜欢你来着,可不敢应你。在荆城,奚白璋说你时日无多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想应你了。” “我想着反正你也活不久了,陪你最后一程罢,大不了我回村当个寡妇。” “......” “后来回京得知你是骗我的,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比起生气,我更觉得庆幸。” “幸好你没死,幸好我不用背负一辈子的内疚活着。” 她絮絮叨叨说着,身上的香气幽幽地萦绕在他鼻尖。 而她衣衫单薄,领口之处露出点莹白的弧度来。从他的角度,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看得清楚。 裴沅祯可耻地瞥了瞥,瞥了又瞥。 心猿意马起来。 “沈栀栀。”他突然喊她。 沈栀栀停下:“什么?” 听见他呼吸粗重地问:“你是不是故意勾我?” ? 沈栀栀莫名其妙:“我哪勾你了?” “你就是故意的。” 他声音低哑,灼热的气息陡然压下去,噙住她的唇。 很快,撬开她的口腔,温柔而霸道地吮吸。 天际渐渐露出鱼肚白,床帐内,春色融融。 不知过了多久,侍卫在外头提醒道:“大人,该入宫了。” 裴沅祯闭了闭眼,用尽十分力气才让自己停下来。 “栀栀......”他抵着她的额:“等我查出背后之人,立即娶你回府。” 第 101 章 五月初五, 端午,大曌有传统的佩灵符、簪榴花、归宁和赛龙舟等习俗,其中赛龙舟是最受欢迎的活动。 京城外有一条江河,东岸种了片海棠。此时正是花开之际, 樱粉的海棠花挂满树枝。树影倒映河中, 水天相接, 如梦似幻。 一大早就有人开始在海棠树下摆摊了,挑担的也提前从家中出来等候。 辰时过后,夫人小姐们乘马车而来,各自在河畔选一块空地,摆上桌椅, 撑着伞,准备看赛龙舟。 以往这样的事裴府并不参与, 不过此前沈栀栀无意提了一嘴。裴沅祯便问:“你想去看?” 沈栀栀点头:“我还从未去看过呢。” “行,届时我陪你。” 是以,裴府下人也早早地来此占了个位置。因得知是裴沅祯要来看赛龙舟, 各家府上自觉地把最前头位置让出来。 到了巳时,裴沅祯才匆匆从宫里出来,去平福巷接上沈栀栀后,带着她朝城外江岸而去。 “你今日不忙了吗?”沈栀栀问他。 裴沅祯摩挲着沈栀栀的手,目光清浅愉悦:“忙,但也可抽空陪你一会。” “一会是多久?” “你想多久?” “这哪是我能想的?”沈栀栀说:“你若是忙只管去忙好了, 我约了冰倩姐姐,还有刘淳和陈将军他们,不寂寞的。” 为了尽量避免裴沅祯吃醋,沈栀栀如今都不喊阿焕哥了,改成了陈将军。 却不想, 即便如此,裴沅祯也不满意。 他听了后,语气凉凉:“你言下之意嫌我多余?” “......” 沈栀栀憋了憋,说:“我哪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事吗?” “那你就不想让我陪着?” “行吧,你想陪着就陪吧。” “你看起来很勉强。” “......” 沈栀栀耐心哄:“一点也不勉强,有大人陪着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是么?” “嗯。”沈栀栀尽量真诚地点头。 裴沅祯斜眼:“但你看起来并不热情。” “......” 沈栀栀强颜欢笑,将唇角拉起,僵硬说:“这样够热情了吗?裴大爷!” 裴沅祯见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爱得很,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马车到河畔时,龙舟赛已经开始。 还未下马车,沈栀栀便听见一阵阵喝彩声。 裴沅祯牵她过去。 人少的地方还好,到了人多的地方,沈栀栀便不肯再让他牵了。 她径自挣脱开来,将手藏在袖中。 裴沅祯似笑非笑睨她,也没勉强。 他走在前头,沈栀栀紧跟其后,一路顶着夫人小姐们打趣的目光,到了最前头的位置。 刘淳和阿檀早已在那等待。 阿檀抱着块甜瓜对她招手,见到裴沅祯,又怯怯地收回去。 沈栀栀好笑,走过去捏她的脸,转头问时菊:“陈将军和冰倩姐姐还没来吗?” 时菊说:“陈将军派人来说还有些事忙,尤小姐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沈栀栀点头,随后在裴沅祯身边坐下来。 . 这边,尤冰倩刚从医馆忙完,带着婢女打算去寻沈栀栀。 然而到了河畔,远远地看见父亲,她停下来。 “小姐,”露秋也看见了,说:“今天尤府的女眷也来了。” 尤冰倩点头,她家摆了张桌子,庶兄和庶妹都在。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见礼,那厢尤大人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 父女俩视线对上,尤大人冷冷地别过脸。 尤冰倩抠着指腹,微疼,心也微凉。 “露秋,”她说:“随我过去。” 她走过去,在尤大人两步之外停住,福了福:“父亲。” 尤大人拉长着脸,目视前方不予理会。 尤冰倩张了张口,很想问他旧疾好些了没,然而她还未说话,旁边的庶妹先笑起来。 “咦?这不是姐姐吗?”她惊讶地上下打量:“几日不见,姐姐怎么变成......” 她捂着嘴,面上一副心疼的神色:“姐姐,你好端端的贵女,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我听说姐姐自己开了家医馆,姐姐怎么还是不通事?”她走过来,挽着尤冰倩:“姐姐曾经是京城贵女的表率,如今整日抛头露面,还跟阿堵物打交道,你知道她们背后怎么议论姐姐吗?我听了都气得很。姐姐这样执拗,且不说咱们家名声好不好听,就说姐姐一身的诗书才华岂不可惜?” “姐姐快跟父亲服个软如何?外头那些事别掺和了。父亲也是为你好,姐姐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父亲的头疾......” “住嘴!”尤大人沉脸:“你莫要跟她多说,她已经不是你姐姐。” 尤大人性子耿直,说这话毫不避讳旁人。 周遭有人悄悄投眼过来。 尤冰倩身子晃了晃,面色发白。尽管知道父亲脾性如此,可听他不留情面说这些话,仍是难过。 她抽出手臂,缓缓福身:“父亲,女儿不孝,还请多保重身体。” 说完,她转身离开。 走出人群后,她脑子里一阵眩晕袭来,脚下虚浮。 “小姐?” 她听见露秋担忧的声音,但预想的摔倒并没发生,手臂已经被人稳稳托住。 尤冰倩等那阵眩晕感散去,缓缓抬眼。 就见陈良焕关切地问:“尤姑娘还好吗?” . 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 十数条龙舟齐头并进,龙舟上坐着年轻公子们,个个青春昂扬,意气风发。 许是觉得天热,有的索性脱衣光膀子,露出健硕的胸膛和优美的肌肉曲线来。 看得岸边的夫人小姐们脸红心跳。 夫人们还好,都是经过事的,而小姐们则捏着团扇半遮不遮地瞧,个个脸上一副羞答答却暗自兴奋的模样。 沈栀栀也兴奋。 一溜儿的俊俏公子们光膀子,多壮观啊。 她边嗑瓜子,边跟裴沅祯探讨:“依我看,蓝旗帜的那条龙舟会得第一。”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那条龙舟目前在第四位。他问:“何以见得?” “你看船上的人,”沈栀栀认真分析:“个个健壮有力,而且都很年轻,划到现在依旧速度不减,肯定能夺魁。” 裴沅祯微酸,不咸不淡道:“你眼力倒是不错。”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也不知指的是什么眼力。 沈栀栀只听字面上的意思,顿时骄傲道:“那当然,我最是会看这个。你看,同是光膀子,别的船要么瘦弱要么过胖,但他们却不一样。” “哪不一样?” “比如肩背的地方......你看最前头那人,提桨时,手臂有力,很显然......” 她说着说着,发现旁边空气凉飕飕的。 “怎么了?”她茫然转头:“我说得不对?” 裴沅祯眸子幽幽地:“旁人看赛龙舟,你就看光膀子了?” “......我哪有?”有也不能承认啊。 年轻又俊俏的公子光膀子,谁不爱看? “我这不是在跟你讨论夺魁的事吗?你冤枉我。” 裴沅祯似笑非笑的,正想开口说她,突然,他带着沈栀栀翻转了个身。 下一刻,一支长箭钉在椅子上。 侍卫们迅速赶过来,将他们围住。 “有刺客!” “快抓刺客!” 很快,无数刺客从四面八方涌来。霎时间,岸边人仰马翻。 各府的家丁们护着夫人和小姐离开,百姓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有的跌倒在地,有的被人踩得鬼哭狼嚎,有的大喊救命。 到处乱哄哄。 而裴沅祯将沈栀栀护在怀中,平静地看着护卫们跟刺客打斗。 刘淳犹犹豫豫,想上不敢上。 阿檀问:“刘淳哥哥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为何不去帮忙?” 刘淳想说“我怕血”,但在小姑娘怀疑的目光中,一咬牙,拔剑加入战局。 刘淳加入,郝靳如虎添翼。没过多久,刺客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沈栀栀见周遭安静下来,抬脸问:“刺客走了?” 裴沅祯“嗯”了声:“吓着你了?” 沈栀栀摇头。 . 与此同时,崇安寺后院厢房的门被人敲响。 “你们是何人?”何氏问。 “夫人,”侍卫道:“属下等人奉裴大人的令请夫人前去做客。” 何氏怔了怔。 这一天,还是来了。 . 何氏上了马车,往南城别院去。 裴沅祯已经掌握了她跟谢芩与何戟的证据,她早就清楚这一天要来,也准备了赴死的决心。只是不料到了别院后,等在那的人并非裴沅祯。 何氏惊慌:“怎么是你?” 裴彦阴沉盯着她,起身缓缓走过去。 他靠近一分,何氏便后退一分,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你不问我为何在这?” 何氏不答。 “那你猜猜我为何在这。” 何氏浑身僵硬,双手紧紧攥着,预感不妙。 果然,没多久,有侍卫过来禀报。 “裴公,二老爷带人来了。” 裴彦突顿住脚步,倏地一巴掌拍过去。 “好你个何氏!” 他压着怒意:“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却背着我跟二哥通奸。” “不!他也不是我二哥了!枉我多年对你们信任,你们居然背叛我!” 他掐上何氏的脖颈,死死盯着何氏痛苦的面容。 这是她的发妻,是他年少爱慕求娶的女子。这么多年敬她爱她,甚至把所有身家都交给她。 殊料,她背着自己吞没他的家业不说,还利用他的名义掺和岱梁的事。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何氏被他用力掐着,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但她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听到有许多人脚步凌乱地进来,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 更听到裴望着急地喊:“英娘,我来救你了!” 她闭眼,唇角艰难地扯出抹苦笑。 傻霖郎!她们中计了! 裴望提着刀,带人一路冲进来,却见裴彦在此,顿时愣在原地。 “四、四弟?” 他心下一慌,赶忙上前:“四弟怎么是你?你......” 这时他才回过味来,看向何氏。 裴彦已经放开何氏,这会儿面上含着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二哥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想杀我?” “我......” 猛地,裴彦从旁抽出刀,朝裴望砍去。 裴望躲开:“四弟你疯了?” “还敢在我面前演!”裴彦眼睛冒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裴望大骇。 “裴沅祯跟我说时,我还不信,哪怕我两刻钟前坐在这里,我仍旧不信。” 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敬重的二哥。然而当侍卫说裴望带人来时,他心里骤沉,如坠冰窟。 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意。 他再次朝裴望砍去,裴望提刀与他对打起来。 裴家男人从小习武,但裴望略逊,自然不是裴彦的对手。才过几十招,裴望一口血倒地。 “霖郎!”何氏冲过去抱住他:“你怎么这么傻!你来这做什么!” 裴望握紧她的手:“我听说你被裴沅祯抓了,我来救你。” 他此前在铺子里查看账册,有人传信说裴沅祯在江边看龙舟赛遭刺杀,而那些刺客是何氏所派。正巧寺院有人匆匆来禀报,说何氏已经被裴沅祯带走,还递给他何氏的信物,让他务必带人前去营救。 他心急如焚,哪能考虑那么多,径直带人追了过来。 何氏大恨:“你怎么这么蠢!我若被裴沅祯抓了,你来有何用?” 原先她一路上都已好了要怎么摘除裴望,可这下全完了! 好个奸诈狡猾的裴沅祯! 裴望被她骂却并不气,反而笑道:“我这一生委屈你,从没为你赴汤蹈火过,也没让你光明正大过。今天,我高兴。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凑近何氏的耳边:“你放心,我准备好了,我们会死得干干净净。” 不远处的裴彦见两人死到临头居然还如此不知廉耻,气得发抖,冲过来扬刀就要砍。 何氏挡在裴望身前:“裴彦,是我当初勾引他在先,要杀你就杀我!” 裴彦眸冷笑连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所做的事,即便是何家也保不住你!” “是,我自知该死!但裴望是你二哥,你杀了他对得起你大哥死前的嘱咐吗?” 裴彦死死握着刀。 何氏见他有所松动,继续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谢芩是我勾结的,何戟也是我蛊惑的,还有荆城的裴胜,这么多年我与他皆有来往。至于你二哥,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劝过我,可我没听。” “是么?你们私下苟合,难道他也是被逼的?” “裴彦!”何氏直直地望着他:“我为何与他苟合,你心里清楚!” “我跟他本就情意相通,当年若不是你强娶,我何至于......” 裴彦眼眶通红,面庞怒极颤动,回想当年之事,又痛又悔。 他一字一句说:“我就不该娶你这个贱人!” 何氏低低笑出声,继而,笑声越来越大。 “你后悔了?后悔了好啊,我等的就是你后悔的这一天!” 她闭上眼:“你动手吧!” “英娘!”裴望挣扎着起来,看向裴彦:“四弟,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口中所有事都是我做的,我才是始作俑者!她一个妇人家谋划这些做什么?一切是我为了夺取裴家权势做的,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放过英娘!” “你们这对狗男女!” 在裴望惊恐的目光中,裴彦刀锋落下,顿时,鲜血溅出。 裴望死寂了片刻,摸了把脸上的温热。 不是他的血。 “英娘!” 他转头,见何氏倒在血泊中。 裴彦红着眼呆愣了许久,随后丢下刀,一言不发出门。 看见裴沅祯站在院外,他走上前:“裴望的命我给你留着!” 裴沅祯点头。 裴彦走了两步,又停下:“六年前将你妹妹引出寺院的人,是何氏。这么多年我自私地没告诉你,一来她求我隐瞒,二来......” “二来,你怀疑杀阿箐之人是裴望对吗?”裴沅祯替他说。 裴彦点头:“但我没证据。” 裴沅祯冷笑:“你不是没证据,而是不敢查证据。” 裴彦不说话,默认。 大哥死前交代他护好裴家,结果到最后,他一个也没护住。大嫂死了,侄子们也死的死残的残。裴沅祯的胞妹死了,如今连裴望也...... 裴望落在裴沅祯手里,必死无疑。 一日之内,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脚步沉重地离去。 . 堂屋内,裴望抱着何氏的尸体痛哭流涕。 余光瞥见裴沅祯进门,他并不惊讶,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 过了会,他放下何氏的身体。 疲惫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六年前的事。”裴沅祯说。 裴望笑了笑,愣怔地回忆。 “六年前啊......” . 大曌建朝不过百年,而裴家两代阁老把掌政。到了裴缙这一代,掌权更甚,朝中一度只闻裴阁老而不知文阳帝,就连皇后也是出自裴家。 裴家可谓权势滔天,风光无两。 然而文阳帝忌惮裴家,忍辱多年,总算将裴缙熬到油尽灯枯。 在裴缙出殡这日,文阳帝发动了震惊朝野的“南门之乱”。 彼时,裴缙的灵柩刚出了南城,城门便迅速关上。 随即城墙上有人大声念奏章,这封奏章是今日刚送到文阳帝龙案上的。 奏章弹劾裴家“指斥乘舆”谋大逆之罪,其上直言:“裴缙位居内阁首辅,事涉不逊,见君辂马,犯上作乱,乃谋大逆。” 奏章念完,随即是文阳帝的旨意:裴缙犯谋大逆之罪,下令将其后人抄家斩首。 说完,城墙上弓箭手齐备,皆指向披麻戴孝的裴家众人。 彼时,裴沅祯就站在其中。 而城外十里地的崇安寺,裴沅祯的胞妹裴沅箐还全然不知外头情况。 有个婢女悄悄进了寺内找到裴沅箐:“五小姐,今日你父亲出殡你可知?” 裴沅箐认出是何氏身边的婢女,她怯怯点头:“知道的。” “你想不想去送你父亲最后一程?” 裴沅箐抿唇不语。 她在寺院里待了许久,父亲是何模样已经不记得了。 十岁时,她同二姐姐在湖边玩,二姐姐不小心落水生病,后来婆子们一口咬定是她推的。 嫡母气怒,把她打得奄奄一息,差点救不回来。兄长回来后得知此事,抱着她沉默一宿,第二天以养身子为由将她送来了寺院。 眼下四年过去,她早已忘了父亲是何模样,只记得兄长的样貌。 婢女见劝不动她,便在她耳边低声说:“那你想不想去见你阿兄?你阿兄就在南城外。” “想,我很想见阿兄。”裴沅箐眼睛一亮:“可我能去吗?阿兄说不让我出寺院。” “不打紧,你就说你想送父亲一程,你阿兄不会责怪你的。” “嗯。”裴沅箐点头。 当即,她按照婢女的法子躲过护卫,偷偷出了寺院。 . 南城门口,此时刀光剑影,混乱成一团。 文阳帝想杀裴沅祯,而裴沅祯早有准备。城墙防守顾指挥使是他的人,三日前换防异动他早得知消息。 那封递到龙案上的折子是文阳帝早就准备好的,今日早朝命人当众念出来,一群附和之人也早是他安排。 当然,这里头肯定还有裴家内奸,只是此人是谁暂时不得而知。 他的人冲上城墙,与守城侍卫厮杀。 血战了半日,郝靳下城墙来:“大人,城墙防守现已是我们的人,接下来该如何做?” “如何做?”裴沅祯咬着这三个字,冷笑。 他翻身上马:“带人随我入宫。” “是。”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就在他走后不久,裴沅箐跑到南城门下四处寻他。 裴沅箐踉跄地进城,听见有人喊了句“阿箐”,她欢喜转头,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一支长箭便射在她胸口。 刚到宫门口的裴沅祯听得消息,立即跑回来,见妹妹一身家常白袍躺在血泊之中。 他疯了。 那一日,南城变乱持续了一整天,整个城墙下全部是血。 . 傍晚,何氏坐立不安地等着。 见婢女来,何氏问:“事情怎么样了?” “夫人,二公子带人入宫了。” 何氏惊讶:“他没死?” 婢女摇头。 “那五小姐呢?” 婢女道:“奴婢按夫人吩咐,将五小姐引去南城。但五小姐去晚了,到的时候,二公子已经离开。” 何氏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迟了一步,就迟了一步。” 差一点,裴沅祯就会死在南城门。 只要他看见裴沅箐,他必定会乱阵脚,必定会顾及不暇,必定会死于她精心安排的箭下。 裴沅祯从小韬光养晦,近年来羽翼丰足。三年前,他带兵上战场屡建奇功,更是创立了一支勇猛无敌的螭虎军。 当年那个被人忽视唾弃的野种,一跃成为裴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可她怎么能让他继承裴家呢?如今裴缙死,裴家的权势若是落他手上,她的儿子可就再没机会了。 因此,只能借皇帝之手,将裴家大房的人连根拔除。裴沅祯死,大房后继无人,裴家的继承人只能是她儿子。 何氏忖了忖,吩咐:“走,我们去大房那边看看。” 但才出门,就遇见丈夫裴彦浑身是血地归来。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们刚才说什么?引沅箐去南城?” 何氏心下大惊,立即哭着跪下去:“裴彦,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 文阳帝发动南城之乱,不仅没杀掉裴沅祯,反而被裴沅祯整死了。 文阳帝被软禁,没过多久,传出皇帝旧疾发作驾崩的消息。皇后得知皇帝谋杀裴家族人,痛心自缢。 是以,帝后双双去世,只留下个八岁的太子。太子在裴沅祯的扶持下,匆匆登基。 太子年幼,裴沅祯把持朝政,裴家权势如日中天。 但裴沅祯并没多高兴。 相反,痛失胞妹令他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世人皆说裴沅祯疯了。 裴缙入土才不过半月,裴沅祯提剑去了正院,一刀一刀地将嫡母凌迟。 据裴家下人所说,当时正院里凄厉惨绝。嫡母、兄长,乃至曾经那些欺负过他们兄妹的下人,皆被他卸成好几块,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血肉被狗吃尽。 从那之后,裴沅祯弑兄杀母的恶名不胫而走。 更有甚者,有人说连宫里的皇帝和皇后也是裴沅祯弄死的。 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手段残忍! 他就是个疯子! . 回忆结束,裴望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我知你对大嫂恨之入骨,当年是她活生生打死你母亲,也是她将你妹妹打得奄奄一息落下病根。这些年她折磨你、作践你,你早就想杀她而后快。” “引你妹妹出城之事确实是英娘做的,可大嫂也不干净,是她出的主意,她就是想要你死。” 裴沅祯坐在上首,懒懒听着。 过了会,他问:“那封折子是何人写的?” “是......是我。” 裴沅祯淡笑了下:“那些话你骗得过裴彦,可骗不过我。” 他道:“你说是你勾结谢芩,又是你引诱何戟,与荆城裴胜秘密往来也是你指使何氏......” “何氏与你有旧,她帮你也说得通。只是你这番话漏洞百出。” 裴沅祯继续道:“谢芩是南汌后人,他与你勾结有何好处?” “你非朝廷中人,跟我作对于你何益?” “另外,杨佥事乃裴彦的心腹,又岂肯为你所用?” “还有,岱梁民乱之事,如此周密计划可不是你一个久居京城的人能做的。” “所以我想......”裴沅祯缓慢道:“你一定是在为某人遮掩,对不对?” 裴望震惊。 “这个人,定是我熟悉之人,我猜得可正确?” 裴沅祯拿出支箭矢:“这是当年杀阿箐的那支,而同样的箭矢,我在你书房找到了。” “你如此明目张胆将这支箭放在书房,分明是想到今日会被我找到,也分明是想将杀阿箐的罪名往身上揽。” “可你自作聪明,越是如此,便越加说明这场谋划另有其人。” 裴望瞳孔震了震,面色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猜中又如何?六年前杀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大喝一声:“来人!准备!” 裴沅祯眯了眯眼,这时侍卫匆匆前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别院四周都埋了火药,还有大量桐油。” “裴沅祯!”裴望整个人歇斯底里:“我来之前早有准备,今日我便要让你给英娘陪葬!” “是么?”裴沅祯冷冷掀眼,视线落在门外来人的身上。 “你看看,你身后是何人。”他说。 裴望转身,见来人骤然一惊。 裴沅瑾一身红衣从外进来,面上一副闲适姿态:“二哥喊我来有何......” 他看见死在地上的何氏,脚步一顿。 不过只片刻,便又若无其事走进来。 “你来着做什么?”裴望冷汗涔涔看着他。 “爹,”裴沅瑾茫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四婶她......她怎么了?” “你为何在这?”裴望绝望大吼。 裴沅瑾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裴望,笑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裴沅祯唇角浅浅勾了下,语气平静得像在谈天气:“二叔说他勾结谢芩陷害我,何氏是帮手,当年杀死我妹妹的人也有何氏的份。” 他目光扁平而犀利地盯着裴沅瑾:“三弟,此事你可知晓?” 裴沅瑾脸上的笑缓缓凝固。 他迎上裴沅祯的视线,面色坦然:“二哥怀疑我?” 裴沅祯没说话。 “二哥,阿箐是我妹妹,我为何要杀她?” “我疼她、护她都来不及,又岂会对她下杀手?” “阿箐的死,我也悔痛难当,我跟你一样也想找出凶手抽筋剥皮!” “当年阿箐被大婶打得半死,是我拼命上前挡着的。” “还有......”他情绪越发激动:“阿箐五岁那年病重,二哥和阿箐被婆子们关在屋子里,是我得知消息,半夜哭着去求大伯的。” “我视阿箐如亲妹妹,又岂会杀她?” 裴沅瑾踱步,指着裴沅祯怒道:“二哥你可以怀疑天下人,但唯独不能怀疑我!” 他看向一旁的裴望:“爹,谢芩真是你勾结的?你为何要这么做?我跟二哥亲如兄弟,二哥好我便也好,你与他作对做什么?” 裴望低头,不语。 裴沅祯不紧不慢摩挲玉扳指,面色始终清淡。 “爹!你说话啊!”裴沅瑾质问:“你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二哥?” “沅瑾,”裴望哭泣:“是爹对不起你!爹一己之私,害了你也害了自己!”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唔——” 他腹部一疼,缓缓低头看去。 那里,一把长剑穿透他的肚子,鲜血汩汩流出来。 他顺着长剑一点点看向裴沅瑾,见他面色决绝,满脸恨意。 这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是他终其一生想保护的人。 今日死在他的剑下,他并不恨。 裴望低低笑起来,腹部的血越流越多,身体里某些东西也在慢慢流逝。 英娘! 我来陪你了! 我们的儿子,一定会为我们报仇! 裴沅瑾轻轻放开剑柄,手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 他转头望向裴沅祯,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笑起来。 “二哥,这下你信了吧?我裴沅瑾永远是你兄弟,永远不会背叛你!” . 走出别院,阳光刺眼。 裴沅祯站在台阶上闭了闭眼睛,静默不言。 沈栀栀从马车里掀帘看出来,笑问他:“你怎么去这么久?” 看见她,裴沅祯也笑了。 他抬脚过去,钻进马车,朝沈栀栀张臂:“过来,让我抱会。” 察觉他的情绪,沈栀栀敛去笑意,走过去坐在他膝上。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裴沅祯点头。 “是什么事?可否跟我说?” 裴沅祯摇头。 沈栀栀默了会,捧住他的脸:“你近日疲惫,我们回平福巷,我给你做糖醋鱼好不好?” “不去平福巷。” “你不想吃糖醋鱼?” “想。”裴沅祯说:“但我想去另一个地方。” .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破旧的宅院门口停下。 裴沅祯带着沈栀栀上前敲门。 过了会,一位老人来开门。看见裴沅祯和沈栀栀,他高兴:“小祯,你带你媳妇又来啦?” 裴沅祯点头。 沈栀栀对老人笑了下,比划说:“我们今晚在这吃饭,好不好?” “好好好!”老人家连忙点头,笑嘻嘻地带他们进去。 沈栀栀从侍卫手里接过买来的食材,径自去厨房里忙碌。 裴沅祯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她。 老人家搬了张矮凳坐在他斜对面,不停跟他说话。 他指着墙角的一棵树:“长虫了,这两年结的果子越来越少,还涩,不好吃。” “你娘栽它的时候,你才出生。后来你还爬过这棵树,记不记得?” 裴沅祯点头。 “现在树这么大了,差点把瓦掀翻,我坎了几根树枝,它又长出来了。” 说完,他兀自起身离开,片刻后拿了把柴刀过来递给裴沅祯:“小祯,你帮我把长出来的砍啦,太高了,我够不着。” 裴沅祯接过柴刀,想了想,把衣袍下摆掖在腰间。 沈栀栀在厨房里腌肉,她端着碗往门口瞧,就见裴沅祯三两下跃上墙头。 然后站在那砍树枝。 老人在下头指挥:“对对对,那支也砍掉,果子长出外头去可惜。” 沈栀栀含笑看了会,见裴沅祯瞥过来,立即进屋了。 晚饭是在夕阳的小院里吃的。 老人没跟他们坐桌子,自己扛着碗蹲在廊下吃。边吃边对沈栀栀竖大拇指:“小祯媳妇手艺真好!” 沈栀栀笑。 她看向裴沅祯:“你呢?” “我什么?”裴沅祯抬眼。 “你就不夸夸我吗?” 裴沅祯望向她,目光漫长、眷恋。 良久,开口道:“好吃,我的栀栀做什么都好吃!” 第 102 章 原本是句普通的话, 可他长情的眸子令沈栀栀莫名羞臊起来。 她含着筷子,瞪他:“你胡说什么呢!” 左右看了看,还好小院就他们三人,而老人家——虽然听不见, 但盯着他们这边嘻嘻笑。 “......” 沈栀栀又剜他一眼, 低头吃饭。 . 晚膳后, 沈栀栀收拾灶台,裴沅祯继续帮老人打理其他。 结束后,他站在西边的一面墙跟前,发愣。 沈栀栀洗完碗,走过去。 “大人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 看向墙面上斑驳残秽的字迹,笑起来:“这些都是大人写的?” “嗯。” “我上次听老人说这些字是你娘教你的, 她也会认字?” 沈栀栀看向他,原本也没指望他会回答。 却不想,裴沅祯默了会, 说:“会,是裴缙教他的。” 裴缙是他父亲,他却没喊他父亲。 裴沅祯继续道:“她认的字不多,但她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读书认字,只有做这件事时她脸上由衷地欢喜。” 沈栀栀默默听。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也是个很胆小的女人。说话小声, 做事谨慎,从不敢忤逆裴缙,也从未责备过我。” 这时,老人洗了两颗果子,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他呵呵笑比划了两下, 又走开了。 裴沅祯拿着果子没吃:“他是我母亲的养父。” 指的是这位老人。 “他从生下来就被遗弃,后来一直靠乞讨为生。活到三十岁遇见我母亲,他花了十文钱买我母亲当女儿。” “他们流浪到京城,后来遇见裴缙。” 故事很简单,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少顷,裴沅祯朝沈栀栀伸手。 沈栀栀把手交给他,两人牵着在小院散步。 裴沅祯母亲住的这座小院不大,却处处精致,连游廊上铺的石板都是雕花的。 这里的家具虽老旧,却皆是上好的红木材质。想来,裴缙当年很宠爱他母亲。 只可惜,红颜薄命,被活生生打死了。 “我想你母亲肯定是个美人。”沈栀栀说。 裴沅祯觑她:“你怎么知道?” 沈栀栀倒退着走在裴沅祯面前:“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啊。” 裴沅祯笑:“我像裴缙多一点,而阿箐......” 他停了下,说:“阿箐像我母亲。” “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沅祯:“我带你去看。” “带我去看?”沈栀栀毛骨悚然。 她还以为裴沅祯把妹妹的尸骨藏在这里,然而裴沅祯只是将她带进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很小,里头桌椅、书架齐全,看起来是间书房。 此时是傍晚,房间光线有些暗。很快,老人进来帮他们点灯,问裴沅祯:“小祯写字啊?” 裴沅祯摇头。 老人没再多问,笑着又出去了。 沈栀栀打量屋内,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而且到处很干净,看来老人经常来打扫。 她转身,见裴沅祯站在书架前翻找。过了会,他取了本书过来。 “你看。”他翻开书本,说:“这些都是阿箐弄的。” 这是本启蒙读物《龙文鞭影》,书页上已经被染了许多墨,显然是有人调皮画上去的。 沈栀栀望着这些笔墨,仿佛看到当年,五岁的裴沅祯坐在这认真读书,而两岁的妹妹在一旁捣乱的童趣画面。 她笑道:“竟不想阿箐比我小时候还淘气,若是我乱画书,铁定要被娘亲打屁股的。” 裴沅祯莞尔。 “这些是我教她画的。”裴沅祯又取了另一本书过来。 是一本小画册,上面画了许多鸟和虫,画技稚嫩,动物憨态可掬。 有些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有些被直接描成了凌乱一团。 裴沅祯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他难得地说了很多,皆是关于他小时候在这发生的趣事。 沈栀栀想,他虽然关在这座小院五年,但那五年想必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 端午过后,天气热起来。 沈栀栀此前承诺要带陈良焕好生逛逛京城,索性抽了一天空闲,召集众人去游湖。 除了尤冰倩和陈良焕,还有刘淳、阿檀,以及狗大人。 狗大人得知要出门玩,摇着尾巴忙前忙后招呼。一会帮沈栀栀叼帷帽,一会帮尤冰倩叼食盒,一会又跑进屋子帮阿檀拿她的小布袋。 准备妥当后,众人乘马车往城外别庄而去。 别庄是裴沅祯的,沈栀栀此前跟他去过,那里风景优美,湖泊清澈,这个时节去游玩最是合适。 裴沅祯得知她要去玩,早早让人准备了衣食住行,还派侍卫将一行人护送去别庄。 “裴大人怎么没来?”马车上,尤冰倩问。 “他忙着呢,”沈栀栀边吃糕点边看外头风景:“最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想来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事。” 尤冰倩笑,想了想,问:“栀栀,裴大人可与你提过婚事?” 突然提这个,沈栀栀难为情起来。 “前几日倒是听他说一嘴,等案子查清就娶我什么的。” 尤冰倩见她害羞,忍俊不禁:“想来也该快了。” “你如何知道?” “师父说的。” 沈栀栀诧异:“你何时跟奚白璋见面了?” “也是前两日。”尤冰倩似乎不想说太多,忙岔开话题:“今天我们玩些什么呢?” “哦,我想好了。我们到了别庄后先去爬山,吃过午膳再去游湖,你觉得如何?” “好。”尤冰倩点头。 马车到了别院,刘淳和阿檀都很兴奋,才下车就喊住要四处逛逛。 狗大人扯着沈栀栀,要她一起去。 沈栀栀没辙,只好对尤冰倩说:“你先歇息会,我带她们逛一圈就回来。” 尤冰倩点头,转身招呼婢女们搬东西。 “把食盒给我。”她对婢女道。 露秋将食盒递过来,尤冰倩正欲去接,余光里出现一只手把食盒先接了过去。 她转头笑道:“多谢陈将军。” “陈将军不去逛逛?”她问。 “尤姑娘为何不去?”陈良焕反问她。 尤冰倩道:“我起得早,路上有些困,想歇会。” 陈良焕点头:“我送你去歇息。” 尤冰倩张口想拒绝,那厢陈良焕提着食盒往前头走了。 她只好跟上去。 陈良焕道:“一直以来,我欠尤姑娘一句道谢。” 尤冰倩不解。 陈良焕说:“此前在荆州,我挨了一百军棍差点没命,是尤姑娘帮我治的伤。” 尤冰倩道:“陈将军不必客气,我在军营行医,无论是谁都会用心医治。” 陈良焕笑意滞了滞,继续往前走。 到了厢房,尤冰倩停下:“多谢陈将军相送,食盒给我吧。” 她伸手,陈良焕却没给她。 他看着她,犹豫了会,说:“尤姑娘,我不日就要离京了。” 尤冰倩微微垂头,面色平静。 “我......”陈良焕喉咙动了动:“我会带螭虎军回安州,这一走兴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望着她娴静姣好的面庞,鼓起勇气道:“尤姑娘,若是我求娶你,你愿意吗?” 尤冰倩默了会,缓缓抬眼。 “陈将军是裴大人得力臂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能得陈将军欢心实在三生有幸。只不过......” 陈良焕心下寸寸发凉。 听她继续道:“我早已心有所属,辜负陈将军错爱了。” 陈良焕失落,强自淡然地笑了笑:“不知尤姑娘已心有所属,是我唐突,尤姑娘莫怪。” 他将食盒缓缓递过去,低声道了句:“尤姑娘好生歇息。” 尤冰倩点头,接过食盒。 过了会,她转身喊:“陈将军。” 陈良焕停下来。 “陈将军是伟岸英雄,定会觅得良人佳媳。我祝陈将军往后顺遂安康,余生知音常伴。” 陈良焕长睫颤了颤:“多谢。” . 陈良焕走了,离京这日晴空万里。 沈栀栀和刘淳送他离开的,尤冰倩说有事忙脱不开身,陈良焕听了只是笑笑,说“无碍。” 回程时,刘淳跟沈栀栀商量:“我带阿檀回去如何?” 沈栀栀不解:“回去?回哪去?” “回府啊,我家在京城有宅子,可我一个人住着冷清。” “哦。”沈栀栀吓一跳,还以为他也要离京。 “这事我没法替阿檀做主,回头你自个儿问她吧。” “行。”刘淳高兴,为了哄阿檀回府,他赶忙买零嘴去了。 沈栀栀与他辞别,看了看天色,打算去趟东三街的干货铺子。 铺子如今渐有起色。沈栀栀接手过来时认真查看了下,铺子经营亏损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干货卖得贵,倒不是干货不值当这个钱,而是东三街住的百姓并非有钱人,不适合卖高价的干货。 二是干货品类不多,选择少。东三街铺子虽近,可人们更愿意多走两条街去更大的铺子选购。 是以,沈栀栀想了个主意。把高价的干货剔除,多卖一些中、低价位的。 另外就是,将低价位的干货整齐罗列在铺子显眼的地方,而且隔几日拿出一个品种做低价活动吸引客人。 如此,铺子才经营了一个月,盈利却是比以前翻了一倍还多。 沈栀栀在铺子里忙了一上午,午时,时菊进来喊她:“栀栀,大人来了。” “在哪?” “在门口,”时菊促狭地笑:“大人来接你去用膳,你还忙什么......” 她夺过沈栀栀手上的东西:“快些去吧,莫让大人久等了。” 沈栀栀奇怪,等一下怎么了,裴沅祯以前又不是没等过。 然而出了门,唬一跳。 裴沅祯一身鲜亮的宝蓝锦袍,玉冠高束,打扮得风流倜傥地站在门口。 不远处的妇人们暗暗朝他打量,脸红羞臊。 沈栀栀:“......” 她走过去:“你下马车来做什么?” 裴沅祯奇怪:“我不能下马车?” “能是能,只是......”你不觉得自己太招人了吗? “只是什么?”裴沅祯问。 “算了,没什么。”她拉着裴沅祯上马车,问:“我们去哪?” “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笼蒸蟹,可好?” 沈栀栀捧着脸,笑眯眯地看他。 “怎么了?”裴沅祯挑眉:“我脸上有东西?” 沈栀栀点头。 裴沅祯狐疑摸了摸:“有什么?” “有......”沈栀栀凑过去,认真而缓慢地打量他。 然后,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有口脂。”她得逞地笑。 她如此精怪,还没等她退回座位,就被裴沅祯长臂一捞,栽进他怀里。 “亲了我就想跑?” “你想怎么样?”沈栀栀女霸王似的,凶巴巴:“谁让你今天这么招人的?” “嗯?” “你没瞧见适才好些妇人在看你吗?” “瞧见了。” “瞧见了你还让她们看?” “为何不能让她们看?” “因为......” 因为那些妇人看裴沅祯的眼神,跟她梦里看美男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仿佛剥开裴沅祯的外袍,瞧见了他身材。 沈栀栀可不乐意。 她瘪嘴:“反正以后你在马车里等我,不能让旁人看。” “你实在霸道。” “那你答不答应?” 裴沅祯无奈:“行,只给你看。” “什么只给我看,”沈栀栀脸烫:“我何时说想看了?” 裴沅祯是何人?她脑子里适才想什么,又岂会不知。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温柔撩人:“你不是想看身材吗?我给你看就是。” “......” 沈栀栀涨红脸,死不承认:“我我我......我才不想看。” “再说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嫁人呢,你说这话不害臊?” 裴沅祯轻笑,将她搂进怀中。 “栀栀,”他突然说:“我们成亲好不好?” 第 103 章 沈栀栀愣了愣, 莫名心慌起来:“要、要成亲吗?” “你不愿意?” “不是,我就是......” “是什么?” “就是觉得......会不会太快了?” 裴沅祯亲吻她:“可我等不及了。” “为何等不及?” 为何? 裴沅祯的气息滚烫,沿着她的唇瓣吮吸。 渐渐急切的动作回答了她。 他在唇上流连了会,低哑地说:“我想快点娶你, 想每日这样亲你, 还想......” 沈栀栀捂住他的嘴:“不准说了!” 她红着脸瞪他:“你怎么越来越......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 这是在马车上呢。 裴沅祯莞尔, 缓缓拉下她的手,继续凑过去亲她。 “食色性也,圣人也不例外,有何说不得?” “栀栀,”他边亲边问:“我们成亲可好?” 沈栀栀攀着他脖颈, 呼吸不稳,正想说话, 他的舌趁机探进来。 温柔,霸道,眷恋...... 也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停下来,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酒楼到了。” 裴沅祯抵着沈栀栀,努力舒缓。 在她面前,他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有时候只是亲吻就令他反应强烈。 想疯狂欺负她, 揉碎她。 沈栀栀也喘得不行,过了会,她低声问:“你好了吗?” “什么?” 他身体的变化她自然感受到了,以前若是不知那是什么,可后来尤冰倩给了她一些画本后, 她就明白了。 尤冰倩怕裴沅祯婚前逾越,而沈栀栀家中无长辈,于是她不得不红着脸对沈栀栀教导。 说男女爱情,有些事能做,但有些事不能做。 哪些不能做她不好细说,于是把以前教导嬷嬷递给她的东西交给了沈栀栀,让她自己去琢磨。 沈栀栀脸红心跳地琢磨了一宿,两眼精光。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算是开眼界了! 当然,私下里沈栀栀看那些画册看得津津有味,但真放在台面上,她怂得像只鹌鹑似的。 低头,脸红,羞臊不语。 裴沅祯捏了捏她,好笑道:“无碍,一会就好。” “栀栀,你还没回我的话。”他说。 沈栀栀当然清楚是什么话,她想了想,问:“成亲后,你能跟我回村吗?” 裴沅祯不解。 沈栀栀说:“我想带你回去见我父母,告诉他们我嫁人啦,他们的女婿长得很俊俏呢。” 裴沅祯轻吻她的鼻尖,温柔道:“好。” . 近日,京城盛传两件事。 一件是大曌首辅裴大人要成亲啦,听说钦天监正在看日子,日子定下后就筹备婚事。 另一件,就是裴家二老爷突然暴毙,但裴家不设灵堂不办丧事着实奇怪得很。 裴家对外说是邪祟入体而亡,晦气不宜发丧,但这里头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再有就是,裴公突然对外宣称妻子何氏病重,送去寺庙清修。何家人上门探望却皆不得见,最后何家族长找裴彦讨说法,也不知裴彦说的什么,何家人灰溜溜地出门,再不提此事。 此事神神秘秘,引起诸多猜疑,有人私下说是何氏与裴二老爷通奸,被裴公发现,于是裴公怒杀兄长。 消息传得隐秘,却沸沸扬扬,连沈栀栀都听说了。 她悄悄问裴沅祯:“真是这样?” 裴沅祯正在写字,“嗯”了声。 沈栀栀惊掉下巴,愣了半天才呐呐问:“那裴三公子知道此事吗?” “我也不清楚。” 写完字,裴沅祯将一份红帖递过去。 “是什么?”沈栀栀狐疑接过来,翻开看,里头写了三个日期。 六月初八,八月十二,十二月初三。 裴沅祯说:“这是钦天监算的日子,你选一个,我们成亲。” 他商量这事跟商量国事似的,一本正经。 沈栀栀小声问:“只有这三个日子?明年呢?” “你想明年再成亲?”裴沅祯挑眉。 “嗯,不行吗?” 裴沅祯放下笔,将她拉过去拢在身前。 斩钉截铁道:“明年不行。” “为何不行?这日子太赶了,嫁人这么大的事得张罗许久呢。” “张罗什么?” 沈栀栀张了张嘴,她头一回嫁人,也不知道该张罗什么。 紧接着听裴沅祯说:“我府上什么都有,库里家具、用器、绸缎一应俱全。” “再说了,你届时嫁进裴府,府上也无需做什么改动。后头正院是现成的,连家具也是崭新的,就等着女主人住进去。” 沈栀栀撇嘴,狐疑瞥他:“你准备得这么齐全,难道早就想娶妻了?” 裴沅祯刮她鼻子:“我若跟你说一件事,你不准吃醋。” 已经吃了! 沈栀栀气鼓鼓瞪他,无声威胁:你最好解释清楚! 裴沅祯无奈,将她抱紧几分:“那些都是六年前长辈们准备的。” 他说:“六年前,我从战场归来,裴缙有意让我继承他的衣钵,便张罗着让我娶一门妻室。只不过后来裴缙去世,这事便搁置下来。” “听语气,你还挺遗憾?” 裴沅祯微微错愕:“你这是胡搅蛮缠。” “你嫌我胡搅蛮缠?”沈栀栀挣开他:“那你去娶别人吧,你家中不是给你说亲了吗,你还娶我做什么?” 裴沅祯莞尔,将她箍得紧紧的,哄道:“只是准备说亲,没定下,你哪只眼看见我遗憾了?你冤枉我还不准我反驳?” “可你说我胡搅蛮缠!” “我说错了,你没有胡搅,你很有道理!天底下你最有道理!” “哼!你言不由衷。” “......我肺腑之言。”裴沅祯举手:“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 沈栀栀忍不住唇角翘起来。 她看向帖子上的三个日子,问:“真只能选今年的吗?” “嗯。” “那就......八月的吧。” 裴沅祯诧异:“你比我还急?” “我哪是急?可上头只有三个日子,选六月太早,选腊月届时天气冷穿衣裳不好看,就只能选八月了。” 裴沅祯勾唇:“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成亲日子就这么定下来。 . 大理寺地牢,阴森昏暗。 何戟在这已经关了两个多月,多日的折磨早断了何家这位年轻后生的傲骨。 此时,他死气沉沉地坐在墙边,目光散幻。 过了会,锁链轻响,有人开门进来。 那人几步走近,蹲下。 “戟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何戟一听声音,骤然抬头:“祖父,你是来救我的吗?祖父,你快救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若是能救你早就救你了,何须等今日?你所犯的事证据确凿,是抄家砍头的大罪。” “那你来做什么?” “祖父救不了你,但能帮你救妻儿。” 何戟愣了愣。 过了会,牢役过来押他:“何戟,快出来!裴大人审问!” 裴大人...... 何戟转头问:“是裴沅祯?” 何宏简点头:“你去吧,你妻儿是否能活,就看你了。” . 大理寺地牢审讯室,守卫深严。 裴沅祯独自坐在椅子上。 牢役押何戟进来,请示道:“大人,可要将他锁住?” 裴沅祯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室内安静下来后,何戟缓缓跪下来:“裴大人想问什么?何某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沅祯漫不经心转了转玉扳指,看来何宏简出面说话还是有用。 他问:“荷县毁堤的事是你与何氏勾结,还是她指使你做的?” 何戟老实道:“是何氏指使。” “你堂堂四品指挥使佥事,且远在乾州,为何受个妇人指使?” “我有把柄在她手上。” “什么把柄?” “两年前,我贪污了乾州军饷。” “她如何得知此事?” “我在青楼吃醉酒不小心说出来。也不是......”何戟回忆了下,说:“我并非不小心,平日即便喝醉我也谨慎。但那日像是被人下药,那花魁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后来我猜测是中计,再去青楼找那花魁,人却不见了。” 何戟说:“起初担忧了许久,后来姑母送了封信来,说那花魁碰巧被她遇到,已将人封口。” “我高枕无忧了两年,可就在年初时,姑母派人找到我,以把柄做要挟,让我提供军火炸药。” 青楼花魁...... 离开大理寺地牢,裴沅祯若有所思。 走到门口他转头吩咐侍卫:“去查一查裴老三跟何氏的关系。” . 自从沈栀栀接下东三街的铺子后,她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有时候裴沅祯想见她,还不得不亲自跑去东三街。 是以,东三街的街坊们发现,首辅大人常常混在排队的人群中买干货。 这日,沈栀栀正在铺子忙碌。 今天铺子里出了项新的优惠活动,来买干货的人特别多。跑堂在外头维护秩序,她则站在柜台前称重收钱。 沈栀栀低头拨算盘,没多久,听见人群中一阵低低的喧闹。她抬眼看去,就见外头排队的人群里有个人格外显眼。 裴沅祯从容闲适地站在队伍中。 见她看过去,只淡淡地瞥一眼过来。 那模样,像真的只想买干货。 沈栀栀没空理他,继续低头拨算盘。 约莫过了一刻钟,裴沅祯到了跟前。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柜台上敲了敲:“东家,买两斤虾仁。” 沈栀栀奇怪:“你买这个做什么?” “我家猫爱吃。” “......” 这分明是沈栀栀爱吃的东西。 她压着唇角瞪了眼裴沅祯。 这一眼三分嗔怒七分娇俏,瞪得裴沅祯心痒得很。 “还要多久结束?”他问。 “我忙着呢,你若是得空就等我片刻。” 裴沅祯哪里得空? 他也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她,就想陪她一会。 默了默,他走进柜台:“我来算,你收钱。” 沈栀栀诧异,但也没说什么,把算盘给他。 于是,在这之后,东三街的街坊们又发现件趣事。 大曌首辅裴沅祯,下朝后就喜欢来铺子里拨算盘。 第 104 章 休沐这日, 裴沅祯在平福巷待了一上午。 他一大早来的,带着本书,就坐在庭院琵琶树下晒太阳。而阮乌趴在他脚边睡觉,偶尔惬意地甩一甩尾巴。 沈栀栀挽着袖子在厨房里给他做午膳。 尤冰倩早在裴沅祯过来时, 就去医馆了。婢女们也识趣地躲了起来, 小院里就裴沅祯和沈栀栀两人。 时光静谧。 沈栀栀做好饭后, 将小桌搬到院中,给阮乌盛了一大盘放在它跟前。 裴沅祯放下书,见桌上两荤一素简单清淡,愣了会。 沈栀栀问:“太简陋不合你胃口?” “不是,”裴沅祯摇头:“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什么事?” 裴沅祯说:“我母亲也会做菜, 她跟你一样,只做两荤一素, 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 沈栀栀笑:“对啊,做菜其实很辛苦,若是辛苦做出来吃不完浪费了, 做菜的人岂不是难受?” 裴沅祯轻哂,接过她递来的碗筷。 沈栀栀问:“大人今日不忙了?” “暂时不忙。” “哦。” “你呢?”裴沅祯问她。 沈栀栀叹了口气:“我忙呢,一会用完膳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要做什么?” “我得去金银斋选花色打首饰。”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虽说没什么可张罗的,但一些精细的东西还得准备。沈栀栀家中无长辈,凡事得自己亲力亲为。 鸳鸯床帐、衣鞋、妆奁等都得一样一样过目。 裴沅祯点头:“你忙你的就是。” 用过膳后, 裴沅祯亲自送沈栀栀去金银斋。正欲回府,侍卫在他耳边禀报了几句。 “人带来了?”他问。 “带来了,”侍卫说:“今日上午到的,此刻关在水东巷的别院。” 忖了忖,裴沅祯吩咐:“去水东巷。” “是。” . 水东巷别院。 一个着降紫褙的婆子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上。 “裴二夫人当年生产时, 是我帮她接生的,当时裴二老爷就在外头等。我记得生下来的分明是个女婴,却不知后来怎么就变成了男婴。” 裴沅祯眸色动了动。 “我只是去如个厕的工夫,回来后,见裴二老爷抱着孩子欢欢喜喜,众人都恭贺他喜得贵子。我心下奇怪,怕他们弄岔想上前查看,就被人拦住了。” “后来裴二老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离开京城,还威胁说,若是我敢在京城出现就会要我的命。我当时害怕,带着钱当天就回了老家。” “裴二夫人生产是哪天,你可还记得?”裴沅祯问。 “记得记得!”婆子说:“是昭启元年二月初九未时。” 裴沅祯听了,翻开一封信来看,信上正是裴家四房三姑娘的出生详情。 裴三姑娘跟裴沅瑾同年同天,出生只差几个时辰。 当年,裴二夫人发动后,没多久裴四夫人也发动了,两个孕妇在同一天生产。 然而裴家二房先报喜,裴家四房隔了几个时辰后才报喜。 若是没猜错,两个婴孩其实是同一时辰出生,只是故意对外谎报时间。 默了默,裴沅祯起身出门。 “去裴公府上一趟。”他说。 何氏去世,裴公未免引人猜疑秘不发丧,只对外说何氏病重送去寺庙休养,等过一两年再对外宣布病重而亡。 这些日,裴公府上大门紧闭。 裴沅祯造访时,裴彦正在书房睡大觉。 听得小厮禀报,他醉眼蒙眬地醒来,就见裴沅祯站在门口。 他带着满身天光进来,刺得他眼睛睁不开。 缓了缓,才沙哑开口:“我知道你为何事来。” 裴沅祯脚步停在门口,书房里一股浓郁的酒味。而他的四叔,当年雄姿英发的裴公,如今烂醉如泥地躺在榻上。 他整个人憔悴苍老,鬓边白发陡生。看见他来,只微微掀眼,又闭上。 “慧儿不是我的孩子,非何氏所生。当然......”他凄然笑了笑:“何氏生的也不是我的孩子,是他奸夫的。” “我被他们蒙在鼓里二十年,还帮他们养女儿养了二十年,风风光光送她出嫁,陪嫁我半数家财。” 他指着自己:“我就是个夯货!” “慧儿的奶娘关在柴房,她已经交代了一切,人你只管带走。”裴彦挥手撵人:“出去,别打搅我。” 裴沅祯示意侍卫关上门,然后转身走去柴房。 裴三姑娘的奶娘就关在那。 她见裴沅祯过来,吓得瑟瑟发抖。 “我问你。”裴沅祯开口:“何氏生的可是男婴?” “我没看清。”她忐忑地说:“当时是稳婆抱着的,没说是男婴还是女婴。抱过来给我喂奶时,孩子已经包在襁褓里了。” “喂完奶后,她们就让我离开了。不过,我记得那孩子脖颈上有颗痣,但后来再抱来给我喂奶时,脖颈上的痣就没了。” “左侧还是右侧?” “右侧,靠近耳朵。” . 夜晚,凝香馆灯火通明却安静无声。 才下过雨,桥廊上湿漉漉。地面映着灯火,泛着寂寥的光。 裴沅祯独自穿过桥廊,到了阁楼前停下。 “二哥来了?” 池子对面,裴沅瑾一身红衣慵懒地倚着栏杆。屋檐下的灯笼照在他脸上,仍是那副雌雄莫辩、恣意张扬的面庞。 “你知道我会来?”裴沅祯问。 “知道。”裴沅瑾点头:“我在这等二哥许久了。” 裴望与何氏死,裴沅瑾就猜到裴沅祯必定会查他的身世。而且他还猜到,裴沅祯已经查清楚了。 裴沅瑾手里提着壶酒,朝裴沅祯扬了扬:“二哥可要喝一杯?” “好。”裴沅祯抬脚过去。 两人就在回廊坐下来,长腿抵着廊柱,各自散漫地靠着栏杆。 裴沅瑾给他斟了杯酒递过去:“这是上好的金陵春,我私藏了多年。” “上一回跟二哥喝这金陵春时,还是六年前,二哥一举登上内阁首辅之位,我为二哥庆贺。” 裴沅祯没说话。 “我由衷为二哥高兴,因为你是我二哥!”裴沅瑾似乎喝了很多,说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你知道吗?”他说:“我从小就喜欢亲近你。尽管那些兄弟欺辱你、看不起你,但我觉得,只有跟你在一起才痛快自在,才心理平衡。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身份,都是野种。” 裴沅祯瞥了眼他脖颈右侧的那颗痣,慢条斯理饮酒。 “其实我一开始也跟他们一样,看不起你。觉得你不配与我为伍,毕竟再如何,我也是裴家三公子。但有一次,我怂恿你爬墙被抓,二哥跪在院中替我挨打,我以小人之心躲在远处看,二哥却没辩驳一句。” 裴沅瑾笑:“我敬佩二哥,那时候我就发誓以后要对二哥好。尽管他们骂我孬种,我也愿意跟在二哥身后。” “每当那些人骂二哥野种时,我仿佛觉得他们也是在骂我。不,若是他们得知我的身份,他们会更疯狂地羞辱我。我忍不了那样的委屈,我看二哥受委屈,就觉得二哥是在替我承担。” “所以啊,我敬佩二哥忍辱负重,敬佩二哥卧薪尝胆。后来,你果真出人头地,把那些人全部踩在脚下,再也没人敢骂你,也再没人敢对我不敬。” “这些年,我打从心底敬重我的二哥。但是我害怕......”裴沅瑾哭起来:“当我得知我爹跟何氏......” 他顿了下,说:“我爹跟我娘悄悄谋划对付你,我就害怕若是你哪天知道了,我们兄弟情义就到头了。” “我害怕二哥不会放过我,害怕死在你剑下,我就拼命劝他们我不想取代你。先不说我没那个本事,就说你是我二哥,你好,我就好,我根本不想取代你。” 说完这些,他转头看裴沅祯:“二哥,你信吗?” 裴沅祯默了下,淡淡道:“信。” “我一辈子也不会背叛你,二哥,你信吗?” 裴沅祯又道:“信。” 裴沅瑾笑起来,拿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 又说:“阿箐真不是我杀的,我得知我娘把她引去南城门,我当时跑去是想阻止。但我去的时候,阿箐已经死了。” 裴沅祯视线落在酒杯上,金陵春清浅泛黄。 “二哥,你还是不信?”裴沅瑾急。 “信。”过了会,裴沅祯低声道。 听见这句,裴沅瑾怔了怔,盯着他,缓缓笑开来。 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二哥会信我。” 他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 天气热,沈栀栀睡不着,熬了许久才攒了点困意。 迷迷糊糊闭眼时,听见窗户吱呀地响了声。 “时菊,你关窗做什么?”她懒懒问。 时菊也听见了,揉着眼走过来,当看清内室的人时,立即恭敬地退出门。 沈栀栀没听见时菊回应,也没多想,翻了个身继续睡。 过了会,她感到旁边有人坐下来,还闻到些酒气。 这才觉得不对劲。 一睁眼,就见裴沅祯坐在床沿。 她诧异:“你怎么来了?” 沈栀栀坐起来,凑过去嗅他身上的气味:“你还喝酒了?” 裴沅祯坐着不动,任她嗅。 在她欲退开时,倏地将人拢进怀中。 沈栀栀怕热,挣扎退出来。 “别动!”裴沅祯低哑:“让我抱会。” 感受到他的情绪,沈栀栀不动了,乖乖靠在他胸前。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裴沅祯没回答。 “是不是朝堂上遇到了难事?” 裴沅祯依旧没回答。 “你这人......”沈栀栀有点气:“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跟我说说你会.....唔——”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他堵住。 继而,缓缓压向床榻。 第 105 章 他今日显得十分霸道,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发泄什么。 舌尖没有任何预兆地敲开她的贝齿,在她口中搅弄。 沈栀栀被他压在榻上,后背抵着床头。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偏他还用了几分力, 不管不顾地。 她推了会没推动, 便尝试换了个角度,挨着床头侧身躺下去。 裴沅祯追过来,手擒住她双臂,让她动弹不得。 沈栀栀半睁着眼打量他。 此时的裴沅祯面目些许陌生,长眉间凝着股郁气。烛光映在他的脸上, 半晦半明。 他吻得凶狠而用力...... 沈栀栀起初有些慌乱,但渐渐安静下来。 她抬手摸上他的脊背, 一下一下地安抚他的情绪。 渐渐地,他才平息。 裴沅祯停下来,伏在她肩窝处:“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好。”沈栀栀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可否说给我听?” “若是我遇到不开心的, 我铁定说出来。不方便说给旁人听我就找个安静的地方,或是找一块石头,说给石头听。说完后,心里就舒服了。” 裴沅祯轻笑。 “真的,你可以试试,憋心里做什么?若是你觉得不方便让我知道, 那我捂住耳朵如何?” 裴沅祯摇头。 随着他动作,鼻尖在她肩窝蹭来蹭去,令她发痒。 忍不住笑起来。 他像是找到有趣的事,蹭得越发用力。 沈栀栀边笑边躲,最后实在受不住, 拧他腰间的肉,他才打住。 裴沅祯抬头,静默望着她:“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累。” 沈栀栀也静默跟他对视了会:“嗯,那你好好歇息,兴许明日起来就好了。” “我不想歇,”他说:“我想亲你。” “......” “可现在三更半夜的,你又喝了酒......” “你怕我控制不住?” 沈栀栀点头。 自从尤冰倩提醒了她之后,她时常记得。平日裴沅祯亲她时就反应强烈,更何况他今日还喝了酒。 裴沅祯盯了她一会,不得不老实承认道:“你担忧得对,我确实难以控制。” 就像现在,仅仅只是压着她,就已经很煎熬了。 他起身,扶她坐起来:“那你陪我说会话吧。” 裴沅祯退开,径自坐在床的另一头。这般,与她远远地对坐着。 “你想说什么?”沈栀栀问。 “我想听你说。”裴沅祯说:“随便什么都好。” 沈栀栀想了想:“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 “很久以前,深山里住着一家人,他们原本过着幸福的生活。后来......” 夜色寂静,床帏里,两个身影投在浅色的纱幔上。 沈栀栀的声音舒缓且轻柔,等她把故事说完,发现裴沅祯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 . 尤冰倩的医馆筹备得比预想的迟了些,开业这天也正是七月初六。 沈栀栀在医馆忙了大半日,才得以歇息。 尤冰倩倒了杯茶给她,在一旁坐下来:“今日真是辛苦你了,若是没你帮忙,我还真应付不过来。” 沈栀栀坐在二楼,通过栏杆往楼下大堂看,见楼下满满当当的客人。 她笑道:“没想到你这一天开业还颇受欢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的是酒楼,这么多人争相来捧场。” “那些人哪是来捧场?是来看热闹罢了。”尤冰倩说。 尤冰倩是京城颇有名气的贵女,许多小姐们都以她马首是瞻。后来她去了趟荷县,回来后就被家里逐出门,这事在京城不是秘密。曾经那些小姐们都默契地远离了。 如今得知她开医馆,又好奇地结伴来瞧。 适才尤冰倩应付了一上午有些疲惫,索性全数交给掌柜,自己上楼来寻沈栀栀偷闲。 “对了,明日是七夕。”她打趣问:“想好了要跟裴大人怎么过?” 沈栀栀不好意思道:“他那般身份能去哪?兴许就带我去裴府后院莲池边走一圈罢。” 尤冰倩好笑:“也不一定。我听说裴大人近日常去铺子帮你打算盘,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是做这些的人。” “但又觉得极合情理。”她继续道:“裴大人做事向来不顾旁人眼光,恣意、随性,却又分寸得当。” 想起那夜裴沅祯的情绪,沈栀栀问:“冰倩姐姐了解大人吗?” “算不上了解,但我自认为看人准确,像裴大人这样的人看着清冷,实则是重情重义之人。” 沈栀栀若有所思。 过了会,她玩笑问:“冰倩姐姐既然看人准确,为何看不到陈将军的好?” 尤冰倩一怔,短暂地失了会神。 . 翌日,七夕。 沈栀栀照常去铺子忙活,直到傍晚,门口才停了辆马车。 她当做没看见,继续埋头算账。近日,她除了筹备婚事外,还跟账房先生们学习看账,是以,每天都比较忙。 但尽管忙,得知七夕出门玩,她还是努力把重要的事都提前做了,就等着今日跟裴沅祯见面。 哪曾想左等右等,等到了傍晚,裴沅祯才姗姗来迟。 侍卫进门来请她,沈栀栀故意道:“你让他回吧,我今日不得闲。” 侍卫迟疑了下,过去禀报。 马车里裴沅祯听了,“唔”了声。 过了会,马车果然离开了。 沈栀栀算着算着,倏地将账本一摞,气得很。 她等了他一天,他居然没个解释,说走就走了。 “好得很!我再也不想见这个混蛋!” “骂谁混蛋?” 倏地,身侧传来声音。 沈栀栀转头一瞧,就见裴沅祯含笑站在那。 “你......你不是走了吗?” 裴沅祯无奈:“你气性这么大,我哪敢走?” “我哪气性大了?分明是你来迟了。”沈栀栀嘟哝:“上午说下午过来,下午又说傍晚过来,可这会儿都天黑了你才来。” 裴沅祯无辜地看了她一会,凑近低声哄道:“我的错,有事耽搁了。” “你等了许久?”他问。 “我才不会傻傻等你。”沈栀栀别过脸,继续把账本翻开。 裴沅祯一把夺过去:“别看账了,我带你去看河灯,今晚陪你玩尽兴可好?” 沈栀栀憋不住,唇角翘起来。 但也没能翘多久,两人的马车才驶出巷子口,突然停下来。 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有位姑娘......想见大人。” 姑娘? 沈栀栀诧异,拉开车门瞧出去,只见车前横着个年轻女子。 她张开双臂,神情固执坚决,扬声说:“小女子乃杨佥事之女,想见裴大人。” 裴沅祯敛了笑意,正色问:“有何事?” “小女子可否单独跟裴大人谈?” 裴沅祯看了眼沈栀栀,说:“我去去就来。” . 裴沅祯下了马车,径直去了旁边的茶楼,约莫过了两刻钟,他才从茶楼出来。 沈栀栀探头看,只见裴沅祯出来,却没见那位姑娘。 等他上马车后,她问:“谈完了?” “你就不好奇那女子找我说什么?” “我为何要好奇?”沈栀栀说:“她说她是杨佥事的女儿,可杨佥事去年不是死了吗?” 她还记得去年裴沅祯被人诬陷将官员抄家的事,好像这事就是杨佥事谋划的。 想来,谈的也该是正事。 “我只是可惜。”沈栀栀说。 “可惜什么?” “又耽搁了些时间,七夕夜市都快结束了,我们快些吧。”沈栀栀撒娇道。 裴沅祯莞尔,吩咐车夫往承阳街去。 . 七夕又称乞巧节,京城的百姓们在七夕这日,会拜月穿针祈福心灵手巧,又或者放河灯许愿良缘。 在七夕这日,京城不禁夜市,满城热闹,灯火灿烂。 才下马车,沈栀栀便听到了人群沸腾欢呼。 不远处围了许多人看杂耍表演。 沈栀栀也很兴奋,嫌裴沅祯走得慢,拉着他:“我们快些。” 裴沅祯任她拉着,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 沈栀栀带他挤进人群中,见有人正在表演入壶。 两张四脚矮桌并列,桌上各放一个大肚细口坛子。一人从右边的坛口钻入,其双脚露在外,头和身子却从左边的坛子钻出,且挥舞双手。 顿时,众人惊恐窒息,随即大声叫好。 沈栀栀也惊讶得很,转头问裴沅祯:“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杂耍把戏裴沅祯在书上看过,名为遁术。 他给她分析道:“其实坛中有两人,一人从右边坛口钻进去,另一人早在左边坛里藏好。两人配合做戏,看着惊险,实则不费吹灰之力。” 他声音原本不大,但好巧不巧被杂耍的人听见了,以为他是来拆台的。 那人横眉竖眼看了他片刻,一挥手,两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过来:“这位公子!你是来砸场子的?” 看架势,裴沅祯若是敢再多说一句,他们就不客气了。 沈栀栀脖颈一缩,讪讪道歉,然后拉着裴沅祯撒腿跑。 她跑,裴沅祯不得不跟着她跑,后头随行的侍卫们也跟着跑。 个个面面相觑,强装无事发生。 第 106 章 沈栀栀拉裴沅祯跑出老远, 方停歇。 笑道:“原来是骗人的把戏啊,我差点以为那人真能使分身神技。” 裴沅祯拨开她脸颊边的发丝,面上无奈又宠溺:“还想去哪?” “去看皮影戏怎么样?”沈栀栀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牛郎织女的皮影戏了,不知京城有没有。” “好。” 裴沅祯牵着她走, 交握的十指隐在袖中。 他长得俊美, 气度翩翩, 再者沈栀栀容貌秀丽,俊男靓女携手同游实在吸人眼球。 路过的行人们,皆忍不住回头。 沈栀栀不大好意思,悄悄去看裴沅祯,见他面上闲适自然, 似乎对旁人目光毫不在意。 隐隐间,又觉甜蜜。 两人看过皮影戏, 还看过伎乐杂耍,赏了河灯。沈栀栀还买了根糖画,是按裴沅祯的样子画的。 她捏着糖画晃啊晃, 逗裴沅祯:“我从哪吃比较好呢?” 裴沅祯含笑睨她,面色几分告诫,意在说你敢吃试试。 沈栀栀就敢! 在他目光下,她恶狠狠地一口咬掉脑袋。 挑衅看他。 裴沅祯无奈:“好吃吗?” 沈栀栀点头:“好吃。” 裴沅祯盯着她唇边沾了点塘丝,眸色暗了暗。 “我也想尝。” 沈栀栀将糖画递过去,手却被他捉到身后, 下一刻,他整张脸压下来。 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我想尝这里的。” 他缓缓地,动作放浪而撩人地,舔了舔她的唇角。 霎时, 沈栀栀僵住。 裴沅祯居然...... 这么不要脸! 她脸色渐渐涨红,所幸此时是夜间,灯光映在她脸上也是红的,看不出什么。 而且这会儿两人已经走离人群,地方偏僻。旁边几座宅院,有的已经关灯安歇。 “好吃吗?”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裴沅祯“嗯”了声:“我还想吃。” 沈栀栀当然听出他弦外之音,哪里是还想吃糖,分明是想亲她。 但她也想。 月色皎洁,银霜披在树梢,今夜如此温柔美好,她也想亲他。 沈栀栀主动靠近,昂起脸,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她闭眼那一刻,裴沅祯迷乱地含上她的唇。 跟以往任何一次亲吻不同。今夜,他动作轻柔缓慢,没有□□,没有占有,只有满心的眷恋和欢喜。 他欢喜地探索属于她的每一样东西。 她的鼻,她的眼,她的唇,还有她带着清香的气息。 沈栀栀手上的糖不知何时落地,她毫无所觉,全身心受他指引。 她不自觉地踮脚攀上他脖颈,可由于身高差距令她攀得费力。 裴沅祯察觉了。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往后一转,然后放在块木板上。 沈栀栀睁眼看了看,她坐的地方是个瓦缸,瓦缸里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上头盖着块木板。 她担忧地问:“会不会坐坏了?” “你就这么点肉能有多重?” “可万一坏了呢?” “坏了就赔。” “......行吧。” 裴沅祯主动把她的手臂绕上自己脖颈,他则搂住她的腰,然后推开她的腿,站进来。 这般姿势让两人贴得很近,她仿佛挂在他身上似的。 沈栀栀羞赧,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做什么?”他的唇继续凑过来,不准她分心。 “有点热。” “忍会。” “哦。” 仲夏之夜,尽管有风,却还是带着一股闷热。 沈栀栀被他抱在怀中亲吻。 他的吻冗长而温柔,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像在玩有趣的游戏。 这般春风化雨的柔情像是蛊毒,沈栀栀迷醉在其中。 不经意地,她摸到他后背的衣料,感受到他后背湿了一团。 她摸了又摸,裴沅祯索性将她的手捉回去,继续亲她。 呼吸交融间,舌尖勾缠,仿佛有蜜糖在上头,怎么吃也吃不尽。 又仿佛她口中有泉眼,源源不断的甘甜令他贪婪。 但甘泉也有殆尽之时。 也不知被他亲了多久,沈栀栀口渴得很,再是难坚持下去了。 她推他:“不要了。” 裴沅祯气息紊乱,低声问:“为何?” “你不渴吗?” 他点头:“有些。” “我快渴死了,想喝盏茶。” 她四处看了看,此时四周漆黑,只剩一家人的窗口还亮着微光。 但这个时候去旁人家借茶显然不合适。 正在她犹豫之际,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突然打开。 “小姑娘,你们结束了?” 说话的是个老婆婆,她老伴还在一旁瞅着他们呵呵笑。 轰地,沈栀栀全身滚烫,像掉进锅里的虾子,又热又局促。 老婆婆说:“天气热,进来吃盏茶吧。” 沈栀栀羞愤欲死地问:“婆婆,你们怎么还没睡?” “原是想睡下的,但你们一直在窗外,睡不着啦。” 沈栀栀:“......” 裴沅祯:“......” . 在老人家里借了两盏茶后,裴沅祯便领着沈栀栀告辞了。 两人重新回到热闹的街市,这会儿,街上行人已然稀少。 裴沅祯问:“还想逛吗?” 沈栀栀不想逛了,但喜欢与他牵手走在人群中的感觉。 她说:“我们走回去如何?” 裴沅祯颔首。 然而才走没多久,街上突然起乱,人群惊呼四散。 下一刻,一对兄妹双双跌倒在裴沅祯脚下。 后头追着一群黑衣人,长刀明晃晃地指着他们:“还想跑?带回去!” 兄妹俩绝望地哭起来,转头看见裴沅祯,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 那兄长抱着他的脚:“公子,可否救救我们兄妹?” 领头的黑衣人看向裴沅祯,说:“劝公子别多管闲事,芩爷要的人,谁插手谁死!” 裴沅祯眸色一动:“哪个芩爷?” 那人不跟他废话,上前就要将那两兄妹提走。 裴沅祯一脚将人踢飞:“京城地界,阎王的事我也管得!” “你是何人?” 黑衣人提刀犹犹豫豫,最后一咬牙冲上来。 裴沅祯的侍卫也迅速迎上去,与他们对打。 “你们是裴胜的孩子?”裴沅祯视线落在兄妹俩身上。 兄妹俩显然很诧异,神色戒备没说话。 裴沅祯几乎确定了,此前裴胜的一双儿女在流放途中被劫走,竟不想在京城出现。 “是何人追你们?谢芩?” 兄长慌忙否认:“我们不认得什么谢芩,也不是裴什么胜的孩子,你认错人了。” 裴沅祯轻笑:“你们长得像裴胜,还说荆城口音。” 这下,兄妹俩心如死灰。 那厢,黑衣人越来越多,郝靳有些抵挡不及,转头对裴沅祯道:“大人先离开,属下断后。” 裴沅祯点头,带着沈栀栀和兄妹俩径自离去。 . 裴府,墨韵堂书房。 “原来裴胜的一双儿女居然就藏在京城。”奚白璋不可思议:“还藏在裴望的庄子里。” 他问裴沅祯:“你说,裴沅瑾知不知此事?” 裴沅祯没答这话,却说:“谢芩可能在京城。” 奚白璋惊讶:“他不是逃回南汌了吗?” “据黑衣人描述,他们口中的芩爷,必定是谢芩无疑。” “这个谢芩像亡命之徒,上次被他逃脱居然还敢回京城。”安俊良说:“我总觉得,这时候他出现在京城很不简单,兴许有什么重要的谋划。” 他继续道:“但不论他谋划什么,裴胜的一双儿女在裴望的庄子里发现,这事想必跟裴沅瑾脱不了干系。” “也不一定,”奚白璋说:“可能只是裴望与谢芩勾结,而裴沅瑾不知情呢?” 安俊良说:“我知你这些年跟裴沅瑾关系要好,很难怀疑他,但事实是,现在许多证据都指向他。” “去年在家畏罪自杀的杨佥事,你可还记得?”安俊良继续道:“大人昨日在街上遇到杨佥事之女,其女告知,杨佥事并非畏罪自杀,而是受人要挟。” “什么要挟?” 安俊良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缓缓道:“杨佥事能有今天,全靠裴彦提拔。当年杨佥事入京赶考拜在裴彦门下,但科考时身子不适出了点岔子。后来裴彦动手脚,将旁人的考卷代替了杨佥事,他这才得以顺利入仕。” “科举舞弊,轻则杖刑除名重则发配边疆,一生起复无望。这事杨佥事瞒了多年,却不想被人得知了,以此要挟他做了不少事。” 奚白璋震惊:“这么一来,许多事就说得通了。杨佥事是裴公的心腹,却帮着他人做事,原来是受人要挟。他死前留书,言辞间满满对裴公愧疚,原是这般。” “只是......”他茫然问:“如此隐秘且藏了多年的消息,怎么就被人得知了?” 安俊良笑了笑:“有个地方打探消息便捷,任你掩藏多年,上至亘古,下至今朝,皆能打探。” “哪里?” “青楼。” 此话一出,书房内死寂了会。 “所以......”奚白璋问安俊良:“你怀疑是裴沅瑾做的?” 他又看向裴沅祯:“你呢?也这么怀疑?” 裴沅祯没说话。 安俊良道:“还记得何戟吗?他堂堂朝廷四品高官,怎么会跟何氏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勾结?但他有把柄在何氏手上,所以才不得不听命于她。而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仅仅岱梁的事就牵扯了朝廷半数官员,难道说这些官员都在勾结裴望与何氏?他们图什么?” “定是他们有把柄在裴望手上,所以才不得不为他做事。” 安俊良继续分析:“但以裴望的手段,又岂能轻易得到这些人的把柄?自然是有人将朝堂官员们的把柄源源不断地告诉他。” “又或者,裴望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人,并非最终谋划之人。” “这么说,也只能怀疑裴沅瑾了。”奚白璋说:“天底下开青楼最多的就是他。” “难怪我们在岱梁时,许多消息总是迟一步。我们要见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对方猜得清清楚楚。” “这个裴老三,藏得可不深啊。”少顷,他问裴沅祯:“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第 107 章 京郊湖畔画舫上, 歌舞喧耳。 谢芩质朴青袍、戴斗笠,等在岸边。 过了会,一只小船行来,船夫问:“客官买鱼吗?” “青鱼三斤二两六钱, 少一钱不要, 多一钱也不要。” “好嘞, 客官请上船。” 小船朝着画舫而去,到了地方,唱喏一声:“买鱼的贵客到。” 一个护卫过来,将人领上画舫。 谢芩压低斗笠,穿过舞姬们, 踩着长绒银花地毯而入。 少顷,停在降色纱幔前。 纱幔内隐约坐着一人, 他摇了摇警铃,顿时,室内的舞姬们退出去。 “你倒好雅兴!” 谢芩冷笑了下, 掀帘入内。 那人缓缓倒茶:“风声正紧,你见我有何事?” “裴胜的一双儿女被裴沅祯带走了。” 那人手一顿,随即将茶放在他面前。 “那又如何?他们见过你的脸,顶多只是把你招供出来,但你在裴沅祯那已经不是秘密,还怕什么?” “你恐怕不知道, 裴沅祯一直在找杜梁志的另一半账本。” 那人停下。 “当初我刺杀杜梁志时,他透露账本在裴胜那。” “你是说......裴胜把账本交给了他一双儿女?” “正是,不然我为何要从裴沅祯手中劫走他们?” “你如何得知?” “裴胜老奸巨猾,他儿子却并不聪明,诈一诈便知。只不过小兔崽子也清楚那账本是保命的东西, 如何也不肯说藏在哪。现在他们落在裴沅祯手中,若是裴沅祯得到账本,那你我这些年谋划恐怕要前功尽弃了。” 默了默,那人问:“所以,你想从裴沅祯手中夺人?” “夺人多费劲?你我联手,杀人。”谢芩说:“只有人死了,账本就变成了永不能见天日的秘密。” . 七月中旬,天气越发热起来,裴沅祯跟沈栀栀的婚期也渐近。 除了首饰,沈栀栀还得做一批衣裳,纤衣阁的绣娘这些日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沈栀栀在纤衣阁挑选花色布料,没多久,时菊进来说裴沅祯在楼下等着了。 沈栀栀探头从窗户望下去,门口果真停了裴沅祯的马车。 她问:“他何时来的?” 时菊笑道:“等了快一个时辰,大人原本不让我说,但我瞧着大人等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跟你说一声。” 沈栀栀点头:“好,我知道了,再选两个花色我就下去。” 纤衣阁的生意不错,今日来这订做衣裳的夫人们很多。 其中就有一对夫妻,丈夫陪妻子来选花色,许是等得久了些,不大耐烦了。 他拉开车门,吩咐小厮:“天这么热,你进去问问夫人还要多久。” “是。”小厮立马跑进去,没过多久出来说:“爷,夫人说还得一会。” 那人撇撇嘴:“此前也说一会,但一炷香过去了,还是一会。” 他下车,边拿袖子扇风,边跟旁边一同等妻子的人抱怨。 “女人就是麻烦,做件衣裳都得挑三拣四,我这都等快半个时辰了。” 那人道:“你等半个时辰算什么?” 他指了指前头的马车:“瞧见没?那是首辅大人的马车,已经停在这快一个时辰了。” “......” 默了默,他讪讪上车,继续等待。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沈栀栀才从里头出来,一上马车便歪头打量裴沅祯:“你等许久了?怎么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裴沅祯低头看奏章,说:“无碍,并不耽误工夫。” 须臾,他提笔标注了几处,然后放下。 “午膳你想吃什么?”他问。 沈栀栀认真想了想。 但还没等她想出来,侍卫就匆匆赶来说:“大人,不好了,有刺客闯水东巷。” 裴沅祯一顿,歉意地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立即说:“你有事快去忙吧。” 裴沅祯点头,当即下车,骑马离开。 . 水东巷是裴沅祯关押重要证人的地方,这里守卫森严,寻常人不敢乱闯。 然而今日突然硬闯,想必来的人存着灭口的决心。 裴沅祯赶到时,院内已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地上躺了许多人,死的死伤的伤。 “人呢?” “大人,”侍卫说:“他们进地牢发现那对兄妹不在便立即撤了,罗统领正带人往西边追。” 当即,裴沅祯也追了出去。 水东巷是他做的局,暗暗放出消息裴胜的儿女关押在此,目的就是为了引谢芩露面。 没想到,谢芩真的露面了。 而且,若是他没猜错,谢芩不要命地来杀那对兄妹,想必他们身上有重要的东西。 他顺着踪迹追过去,到了城外一座破庙。 侍卫副统领罗昶见他过来,上前行礼:“大人,属下追到这的时候,他们的行迹突然消失了。”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他们人不多,却皆武功高强。其中一人是谢芩,另一人......”罗统领犹豫不敢说。 裴沅祯沉声:“何人让你遮遮掩掩?” “大人,另一人属下跟他过了几招,武功路数跟大人极像。” 裴沅祯一震。 武功路数极像...... “大人,我们还捡到了这个。” 罗统领递给裴沅祯一支箭:“适才属下差点就要抓到那人,但关键时刻,从他袖中射出了支箭,属下躲闪间,被他逃了。” 裴沅祯盯着那支箭,浑身血液凝固。 . 另一边,谢芩等人匆匆撤回了间茅草屋。 他脸色沉沉:“裴沅祯狡猾诡诈,我千方百计打听又安插人手,这才摸到水东巷。” “竟不想......”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暗恨:“这是他做的局,早就等我钻进去。” “也不知那对兄妹被他关在何处,如今打草惊蛇,再想灭口恐怕就难了。” 他见旁边的人一直不说话,且面色惊惶,蹙眉问:“怎么了?一个侍卫统领就把你打怕了?” 那人缓缓摇头:“我失策了。” “什么?” “适才与那侍卫统领交手,不小心将袖箭射出去。” 谢芩一惊:“你暴露了!” . 裴家老宅。 空旷的庭院里,四处幽静,只廊下挂着稀疏几盏灯笼。 裴沅祯坐在槐树下饮酒,雪白槐花花瓣落了他满身。 过了会,一个身影出现在廊下,那身影渐走渐近。 在裴沅祯跟前停住。 “二哥,你邀我来有何事?” 裴沅祯头也未抬,示意道:“坐,喝一杯。” 裴沅瑾坐下来,笑道:“这还是二哥第一次邀我喝酒,以前都是我邀二哥。” 裴沅祯递了杯酒过去,淡淡问:“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裴沅瑾动作顿了顿,说:“是大伯出殡之日。” “还有呢?” “还有......”裴沅瑾缓缓说:“是阿箐死的日子。” 裴沅祯猛喝一口酒。 “这里是小时候我跟阿箐住的地方,你也常来这玩耍。”他指着槐树下的秋千:“这个还是你亲手帮阿箐做的,她很喜欢。” “还有那,”他又指着个小木屋:“那是你们一起给阮乌搭建的。” “这些......你还记得吗?” 裴沅瑾点头:“记得。” “记得,你还敢单独来此赴宴?”裴沅祯掀眼,眸子阴沉。 裴沅瑾迎上他的视线,不语。 “怎么不说话?” “二哥想要我说什么?” 裴沅祯笑了笑:“我知道今日闯水东巷的人是你。” “我们从小一起习武,师出同门,我们的武功路数一样。” “二哥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裴沅祯又饮了杯酒,平静道:“从我去岱梁的路上。” 裴沅瑾神色变了变。 裴沅祯继续道:“彼时,我安插在青楼的暗庄告诉我,传递去京城的消息网有疏漏,我便开始怀疑。” 青楼是裴沅瑾开的,裴沅祯借此便利天南地北安插了自己的探子,为的是监视当地官员。 而消息网并没瞒着裴沅瑾,若有疏漏,他必脱不了嫌疑。 “还有你突然出现在荆城,彼时我已查到了裴胜一些重要证据。” “当然,最令我怀疑的便是我们在裴胜别庄,探听谢芩跟裴胜说话之时,谢芩提起背后之人却戛然而止。彼时你说是自己不小心......”裴沅祯勾唇笑了笑:“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做事不小心之人。” 裴沅瑾继续迎着他视线,也笑了笑:“所以,回京后你故意让我去查谢芩的身份,其实只是想试探我?” 裴沅祯漫不经心倒酒,默认。 谢芩的身份他已掌握线索,即便裴沅瑾不去查,他也能查出来。彼时交给他,确实有试探之意。 但后来,裴沅瑾还是查了。当时,他曾信过他。 裴沅瑾缓缓笑起来,笑得疏离而陌生:“你居然都猜到了,为何不杀我?” 裴沅祯道:“我原本想断你羽翼,留你一命。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倏地起身,抽出长剑抵在裴沅瑾额前。 “你千不该万不该杀阿箐!” “阿箐是你看着长大的,与你无冤无仇,她真心拿你当兄长看待,你为何杀她?” 他扬声质问:“到底为何?” 裴沅瑾脸上的笑滞了会,又缓缓扬开。 笑声越来越大,张狂且放肆。 “你问我为何?”他也站起身,神色疯癫:“因为老天不公!” “同样是野种,为何偏偏你站在光明之处?为何你独得裴缙看重?就因为你是他儿子?” “可裴家选继承人向来不看重嫡庶,能者居之!” “我从四岁知世时,父亲就告诉我母亲另有其人,他会为我挣下偌大家业,会让我成为裴家最尊贵的孩子。我从小便信以为真,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有我才配继承裴家!” “论才学、论本事、论谋略,我哪一样输你?即便论出身,我们也彼此彼此!” “我为避你锋芒拒绝入仕,在裴家,我就像你的影子。除了裴家老三和无瑕公子之名,我在世人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甚至为你天南地北地搜集消息,培养暗庄,这些可都是我的功劳!没有我,你以为你自己能坐稳内阁之位?但其实,这一切都该是我的!” 裴沅祯冷笑:“事到如今,你还在口口声声说为我。难道杀阿箐也是为我?” 裴沅瑾一顿。 “三弟!你只是为你自己!”裴沅祯说:“开青楼,设暗庄,只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掌握朝堂百官的把柄,为你所用。” “你暗中勾结他人,屡次坏我政令,还陷我于不义,百姓唾骂我,世人憎恨我。这便是你口中的为我?” “你原本胜券在握,但我在战场上立功,裴缙有意送我入内阁,你开始慌了。” 裴沅祯继续道:“你暗中投靠先帝,怂恿发动南门之乱,欲图将我杀死在南城门下。何氏引阿箐去南城,也无非是想让我心神大乱好斩杀于我,而你却趁机射杀阿箐。” “旁的事我能忍,但阿箐的仇我必报!” 说完,裴沅祯长剑刺过去。 第 108 章 裴沅瑾后退一步, 立时拔剑相迎。 剑锋相对,寒气瑟瑟。 两人默契地避开庭院里的东西,随后飞上屋顶,各自静默一端。 “原来你一直在掩藏武功。”裴沅祯冷笑。 适才在下头打斗时, 数十招间, 裴沅瑾招招凌厉, 全然不在他之下。 想到这些年他竟是扮猪吃老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裴沅祯怒意更胜,腾空而起,挥剑过去。 这一剑气势如虹, 裴沅瑾躲闪不及,匆匆后仰, 只觉得头上一重,玉冠落地,三千长发飘散。 他一身红衣狂狷邪魅, 墨发随风乱舞,红唇如血,妖冶雌雄莫辩。 “彼此彼此!二哥不也同样掩藏了么!” 说着,裴沅瑾持剑迎上去。 两人从地上打到屋顶,再从屋顶打到街上,最后你追我逃, 又落入院中。 几番较量下来,裴沅祯步步紧逼,裴沅瑾节节败退。 眼见裴沅祯飞转而至,剑锋就要刺破他胸膛,他横剑竭力一挡。 整个人被其内力逼退数步, 喷出口血。 裴沅祯停下来,持剑对着他:“你终究输了。” “是吗?”裴沅瑾低笑:“胜负尚且未分。” 裴沅祯蹙眉。 就听他继续道:“二哥难道就不想一想,我今晚为何敢独自赴宴?” 他从怀中掏出支紫玉簪子来。 “二哥可认得?” 裴沅祯瞳孔一震:“你居然敢动她!” 他剑锋一挽,寒气划过裴沅瑾的额边,留下道血痕。 裴沅瑾额间一滴汗落,死死盯着他:“二哥今日若杀了我,她必定随我陪葬!” 空气死寂片刻,额边的剑缓缓收回去。 裴沅瑾狂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我英明神武的二哥,竟也会有软肋,而且还是个女人......哈哈哈......” 裴沅祯脸色铁青。 裴沅瑾笑完,缓缓站直,蓦地挥剑刺入裴沅祯胸口。 裴沅祯并未反抗,黑眸冷厉,一句一字道:“把她放了!” 话落,他唇角溢出鲜血。 “放她可以,但那些人......”裴沅瑾指着四周:“叫他们退开。” 裴沅祯抬手,做了个手势。 隐在暗处的侍卫们纷纷离去。 裴沅瑾这才抽出剑,足尖一点,飞身逃离。 “大人。”郝靳立即上前来:“可要属下去追?” 裴沅祯闭了闭眼,脸色阴沉:“护在平福巷的是哪些人?” 郝靳立即跪下:“大人,是属下派去的人,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裴沅祯现在没空责罚他,他捂着胸口大步出门。 但才出门,就有个侍卫立即赶来。 “大人,沈姑娘并未被劫走,大人被骗了!” 裴沅祯一顿,神色错愕。 侍卫继续道:“属下才从平福巷过来,沈姑娘还好端端地在平福巷待着。” 裴沅祯伤口撕扯了下,疼得他直咳嗽。他弯下腰,一时不知是愤怒还是庆幸。 “去平福巷。”少顷,他吩咐。 . 到了平福巷,裴沅祯在院外停下来。 此时院里还有灯火,他听见沈栀栀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她似乎做了美味宵夜,正在招呼尤冰倩和婢女们一起尝。 裴沅祯踉跄下马,站在外边,透过墙上的菱花瓦缝看进去。 沈栀栀坐在矮桌旁,欢喜地端着碗。 “夏天吃这个最合适,有牛乳、杨桃,我还放了冰,酸酸甜甜的。” 她眨了眨眼,问尤冰倩:“怎么样?好喝吧?” 尤冰倩点头:“喝完这碗,是彻底清凉了,夜里也好安睡。” 沈栀栀又转头对刘淳说:“天色不早了,吃完夜宵,赶紧带阿檀回去歇息,她玩一天也困了。” 刘淳老老实实点头,嘴里忙活着吃食。 裴沅祯静默看了会。 郝靳上前低声问:“大人不进去吗?” 裴沅祯摇头。 看见她好好的,他就安心了。 再说,他现在受伤,手上和袖子全染了血,这么进去会吓着她。 须臾,他转身上马,悄悄离去。 . 刘淳吃完夜宵,牵着阿檀出门,走到门口时,察觉不对劲。 他仔细嗅了嗅。 嗅完,整个人往旁边一歪。 沈栀栀唬一跳,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好端端晕什么?” “血.....我闻到血了。”话一说完,人彻底晕过去。 “......” 沈栀栀奇怪,让小厮将人搬去屋里歇息,然后下台阶四处查看。天色太黑,她什么都没见着。 想了想,她问侍卫:“为何会有血?” 刘淳的鼻子比狗还灵,他若是闻到血,那肯定是有血的。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犹犹豫豫不敢说。 沈栀栀猜到什么,立即沉脸:“你们遮掩什么,是不是大人来过了?” . 裴府,明辉堂。 奚白璋正在帮裴沅祯上药。 “他拿沈姑娘威胁你你就信了?你也不分辨一下那簪子是真是假。女人家用的东西,皆长得七八分相似,说不准他只是花了几文钱在摊上买了个便宜货。” 裴沅祯没说话,默默听他叨念。 “你也是,关心则乱,一遇到沈姑娘的事就昏了脑子。让他逃脱不说,还白白受了一剑。” 奚白璋啧啧两声,嫌弃道:“你看你身上,还有哪一块肉是好的?这一年来,都受多少伤了?” “这一剑还好刺偏,不然你命都没了。” “不过,想必他也不敢杀你,那些暗卫还在,你若死了,他也活不了。但查了这么久才查到他,就这么轻易让他逃了,实在憋屈得很。” “也不知道沈姑娘得知你这伤......” “你有完没完?”裴沅祯突然出声。 奚白璋挑眉:“还嫌我啰嗦?” 他上完药,动作粗鲁地包扎,三两下打结。 疼得裴沅祯满头大汗。 奚白璋包扎完,扛起药箱丢下句“我都懒得理你”,然后出门。 出了门,正好遇上赶来的沈栀栀。 “奚神医,”沈栀栀问:“大人果真受伤了?为何受伤的?严不严重?” 奚白璋停下,十分认真道:“他今日去逛青楼,看中个姑娘,人家姑娘不同意,他非要用强,结果就被那姑娘捅去了半条命。” “......” 门口的侍卫们嘴角抽抽。 沈栀栀愣了下,随即剜了奚白璋一眼,嘀咕了句“老不正经”,赶忙进门了。 “嘿!你说谁不正经呢?不是,你说谁老呢?我也才二十七芳龄。”奚白璋在外头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早晚要被这小两口气死! 这厢,沈栀栀进门后,见裴沅祯汗淋淋地坐在椅子上。 她上前:“大人,你为何受伤了?严不严重?” 裴沅祯摇头:“轻伤。” “轻伤你还疼得满头是汗?” 裴沅祯无奈,奚白璋“报复”再加上天气炎热,他浑身出了不少汗。 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提起这个,沈栀栀就气:“你去平福巷为何不告诉我?若不是刘淳闻见血,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 她走到桌边,提了盏灯过来,仔仔细细地对着胸口看。但伤口已经包上看不出什么,只白色布条上渐渐洇出些血来。 沈栀栀心疼死了:“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栀栀,”裴沅祯说:“这事我晚点跟你说,眼下我想沐浴。” 沈栀栀只好压下心头的担忧,起身出门吩咐热水。 “不必了,”裴沅祯站起:“我去渊池就是。” 他径直往渊池走,沈栀栀跟在后头。 见她跟到门口也没停的架势,裴沅祯脚步停下,转头好笑道:“我进去洗澡,你跟着做什么?” “我不放心,万一伤口碰着水了怎么办?” “有小厮在。” “小厮粗心大意的,我得看着才行。” 裴沅祯似笑非笑地问:“沈栀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栀栀瞪他:“我当然知道,一个黄花大闺女盯着个男人洗澡,你想问我害不害臊是吗?” “我告诉你,男人洗澡我看得多了,有什么害臊的?我今天就非得看你洗怎么了?” 后头的小厮和侍卫个个低头,装死。 裴沅祯脸黑,幽幽问:“男人洗澡你看得多了?” “有何奇怪的?”沈栀栀强行镇定说:“夏天的时候,村里的男人都在河边洗澡,我每回路过都能看见啊。” “......” 默了会,裴沅祯道:“罢了,你想看就看吧,又不是头一回被你看。” “......” . 说是这么说,但有小厮在,沈栀栀还是觉得羞臊。 可她担心裴沅祯的伤,盯着小厮的动作,不停嘱咐:“小心些,仔细伤口。” “哎哎哎,轻点擦......” “你往那边些,别碰着了......” 擦到一半,小厮们累得不行。 有人突然手抖了下,不慎弄了点水在纱布上,立马苦着脸跪下来:“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裴沅祯坐在池边,腹下搭着块布,上身裸露,水齐腰线。 他无奈掀眼,挥手:“你们退下吧。” “是。”两个小厮如蒙大赦。 以往不是没帮裴沅祯洗过澡,可今日有沈姑娘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沈姑娘好凶。 两人退下去后,渊池内安静下来。 沈栀栀问:“你让他们走了,还怎么洗?” “我自己洗便是。” 受伤而已,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兀自拿起一旁的帕子,却倏地被人夺去。 沈栀栀说:“算了,我帮你擦吧,小厮毛手毛脚的我也不放心。” 裴沅祯惊诧,盯了她一会。 “看什么?”沈栀栀红着脸,凶他:“闭上眼睛。” “唔.....” 裴沅祯乖乖闭上。 她动作温柔细致,将帕子拧得半干,然后从头擦拭一遍。 先是他的脸,再到脖颈,再然后是伤口附近的地方。 由于裴沅祯是坐在渊池台阶上,而沈栀栀蹲在岸边,擦拭时得倾着身子。 如此一来,两人离得极近。 她擦得认真专注,倒是苦了裴沅祯。鼻尖是她身上的清香,耳畔是她轻盈的呼吸。 许是觉得累,她还时不时还发出点低低的声音。 磨人得很。 沈栀栀是真的累。 也不知裴沅祯是怎么的,额头才擦过,没一会又冒汗了,于是她不得不再擦一遍。 如此这般,裴沅祯折磨,她也折磨。 等洗到面前时,沈栀栀这么蹲在一侧不方便,想了想,索性脱下鞋子。 裴沅祯听见她的动静,问:“做什么?” “我下来,站前头帮你洗。”沈栀栀说。 “那你裙子岂不是湿了?” “湿了再换就是,我蹲着怪累的。” “嗯。” 沈栀栀脱鞋,小心翼翼下水。 渊池的水冬暖夏凉,站进去时,一阵清凉袭来,令她舒服地暗叹。 正欲转身,脚下不知踢到什么,猛地一滑。 下一刻,“噗通”栽入水中。 裴沅祯只来得及拉住她胳膊,却无济于事,沈栀栀大半身子已入水。 而且还呛了一口。 她觉得丢脸,慌忙起身:“我适才没注意看脚下。” “嗯。” “没碰着你吧?” “没。” 问完,沈栀栀后知后觉发现裴沅祯愣愣地盯着她。 她顺着他视线缓缓垂眼。 此时此刻,自己全身湿透,夏日薄衫贴在身上,婀娜曲线一览无遗。 第 109 章 “呀!”沈栀栀忙捂住自己:“你看什么?” 裴沅祯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你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言下之意, 不是他想看,而是不小心看了几眼。 沈栀栀捂着胸口,又去扯贴在腿上的衣裙,可怎么扯都还是贴着的, 难为情得很。 她既想回去重新换衣裳, 又不放心把裴沅祯搁这。 犹豫之际, 裴沅祯已经闭上眼。 “反正都湿了,别忙活了,我不看你就是。” 沈栀栀迟疑,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他真没反应, 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千万别睁眼啊,我洗好了再跟你说。” “嗯。” 沈栀栀放心下来, 重新拿帕子帮他擦身上,擦完身上又让他转过来擦后背。 等上半身擦完,沈栀栀瞥了眼他腹下搭着的布, 犯难了。 她将帕子递过去:“接下来你能自己洗了吧?” 手够不着背,难道还够不着腿么?沈栀栀想。 哪曾想裴沅祯没接,只淡淡道:“我还想再泡会,等下再擦。” 他现在不宜动作。 适才那一幕冲击太大,闭上眼脑子里满是她湿漉撩人的样子,他可耻地、不争气地起了些反应。 这会儿, 需要缓一缓。 他兀自闭眼,坐着一动不动。 少顷,听见她缓缓起身。 “上哪去?” “我想回去换衣裳。” “你怎么回去?” 沈栀栀一顿,心想,也是, 她这么湿漉漉的怎么出门? “那怎么办?” “在这等一会,我让人帮你取衣裳过来。” 裴沅祯扬声吩咐了句,外头的小厮听见了立即出门。 沈栀栀想了想,索性蹲下来,大半身子没入水中。 渊池虽凉,却温度适宜,在炎热的夏季泡池子,实在是美好的享受。 沈栀栀掬了捧水,从脖颈处缓缓倾泻,然后她悄悄地、惬意地喟叹了声。 裴沅祯勾唇。 他全部感知都集中在她那边。她每一个动静,每发出一点声音,都在他猜测之内。 比如这会儿,她正在洗脸。 然后,她又擦了擦脖颈。 她偷偷转头看他了,见他仍闭着眼,心里松了口气。 她缓缓转过身,然后在水下动作。 他听见丝帛轻响...... 他听见她正在解系带...... 裴沅祯听着听着,不自觉地呼吸急促起来。 “沈栀栀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出声,沈栀栀吓得大跳,飞快拢住衣襟。 转头看去,还好裴沅祯仍闭着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她问。 “我听见水声了。” “......” 沈栀栀只是想松开衣带,让自己泡得舒服些。 她动作这么轻了都还能被他发现,便不敢动了。 那厢,裴沅祯缓了会,发现根本就缓不下去。 无奈苦笑。 他长呼出口气:“你别动了,我难受。” 孤男寡女泡池子,她在那边毫无顾忌地解衣裳,真当他是柳下惠? 然而沈栀栀却想岔了,听他说难受,还以为是伤口进水了,顿时顾不得其他,呼啦起身朝他走去。 “我看看,是不是又流血了?” 她慌张凑近,一手撑在他肩上,低头查看胸口的伤处。 沈栀栀仔细看了会,发现纱布上确实洇了许多血出来。 她担忧问:“奚神医不是上药了吗?怎么还止不住?” 裴沅祯苦笑。 原本是止住了的,哪曾想...... 沈栀栀发现他身子有些烫,抬手去探他额头,却倏地被他攥住。 然后一扯。 她整个人跌坐进他怀中。 “你——”她碰着那处,不可思议。 裴沅祯睁开眼,气息紊乱:“栀栀,是你先勾我的。” 说完,他抱着人猛地转了个身,将她抵在池边。 火热的唇急切地压上去。 婢女正好捧衣裳进来,见两人纠缠在池中,赶忙蹑手蹑足退出门。 . 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何戟,在大理寺关押了数月后,定在秋后斩首。 斩首这日,裴沅祯随三司一同去观看了。 何戟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死气沉沉跪在断头台上。何家没人来送行,只着小厮端来一杯酒。 “四爷,您安心去吧,太爷说会帮您照顾好妻儿。” 何戟笑了笑,就着小厮的手饮了酒,缓缓闭眼。 午时一到,刽子手扬刀,何戟人头落地。何家最引以为傲的后生子弟就这么陨落了。 裴沅祯看完斩首,去了趟皇宫,再从宫里出来时遇到礼部和户部的几个官员。众人朝他拱手,贺他即将新婚大喜。 裴沅祯勾唇,很给面子地寒暄道:“届时,还请各位大人赏脸来吃酒。” “好好好,一定一定。” 上了马车,侍卫问:“大人,现在回府吗?” 裴沅祯忖了忖,问:“她在何处?” “沈姑娘在东三街的铺子里。” 裴沅祯点头:“去看看。” 随即,他又道:“罢了,先回府。” 自从那日两人在池子里荒唐后,沈栀栀落荒而逃,这些日都不敢见他。只每日派人送来滋补的汤药,再问一问伤势。 回想起渊池的那一夜,裴沅祯不禁莞尔。 马车路过承阳街时,街上格外热闹。裴沅祯听了会,问外头侍卫:“京城近日有活动?” “大人,”侍卫说:“京城近日来了些传教士,是南边兴起的民间宗教,他们四处游历传道,前两日刚传入京中,颇受百姓欢迎。” 裴沅祯掀帘瞧了会。 传教士举着黄旗幡,幡上写有“青山主人、弥勒转世”等字样。成两列队伍,缓慢走在街上,队伍中央抬着尊佛像。 一行人慢慢悠悠从他马车旁经过。 默了会,裴沅祯吩咐:“去查一查这些传教士。” “是。” . 回府后,奚白璋惯例来给裴沅祯上药,见他胸口的伤已经结痂。 说:“看来裴沅瑾已经逃离京城了,我们的人翻遍所有角落都找不到他。” “谢芩呢?”裴沅祯问。 “谢芩不知道。不过奇怪的是,近日京城来了个“闻香教”,教主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而得名。也不知传的什么教义,竟令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裴沅祯说:“我已让侍卫去查了。” 奚白璋点头,帮他上好药后,又道:“眼下初六,没几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忍着点,别像那天一样血流了半个池子。” “......” 裴沅祯跟沈栀栀在渊池里的事不是秘密,婢女知道,奚白璋自然也知道。 他面无表情:“你弄好了吗?若好了,我要出门了。” “又要出门?去哪?” “去东三街。” “......” . 东三街,沈栀栀正在铺子里看账。 忽然,面前覆盖了道阴影,还闻见一阵清幽的草药味。 还没抬头看人,她就先脸热起来,越发地将头埋得低低的。 “你来做什么?不忙了么?”她呐呐问。 裴沅祯勾唇:“我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见她还在假装忙碌拨算盘,裴沅祯捉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来。 沈栀栀咬唇,左右看了看,抬眼瞪他:“做什么,这是在铺子里。” 裴沅祯笑:“为何躲我?” “我哪躲你了?只是忙而已。” “是么。”裴沅祯牵起她的手,领她往后院走。 后院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是沈栀栀平日用来歇息的地方。 裴沅祯一脸平静地带她进了屋子,随后倏地关上门,把人抵在门上。 “可想我?”他问。 沈栀栀任他搂着,压着唇,脸别过一旁:“才不想。” “真的?”他轻揉她腰肢。 揉得沈栀栀发笑:“当然真的。” “我不信......”裴沅祯倾身,在她耳畔呢喃:“我却很想你。” 情话是最浓稠的酒,只需稍稍一句便令人沉醉。 沈栀栀仰头闭上眼,任他的气息拂在脖颈间。 她突然想起在渊池的那夜,彼时他也是这么亲她。狂热而温柔,仿佛要把她吸干似的。 她推他,他却不管不顾。 她说:“你流血了,再这么下去会死的。” 裴沅祯却笑得邪气,把她的手往下拉:“看到了吗?我快憋死了,你救我一救,兴许能活。” 那天,他丢弃了二十多年来的矜持,也抛却了他堂堂首辅大人的脸面,像个无赖似的哀求她、讨好她。 结束时,他身上的血流了到处都是,却笑得餍足。而她,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 “大人,这些传教士都查过了,他们来自闻香教。最初由个乡野村夫创办,鼓吹‘行气功、练丹术’方可解脱,招揽了大批信徒。后来一路南上,途经澶州、陵城等地传教,前两日才抵达京城。” 墨韵堂书房,裴沅祯正在跟安俊良议事。 闻言,他问安俊良:“你怎么看?” 安俊良忖了会:“大曌建朝不过百年,沿袭前朝佛教和道教。前朝败落时,民不聊生,民间便顿生许多宗教,这些朝廷并没管,当然也主要是这些民间宗教规模不大。可这个‘闻香教’发展速度甚是迅速,我认为当谨慎看待。” 裴沅祯点头。 须臾,他又问:“除了这个闻香教,谢芩可有踪影?” “谢芩并没无踪影,倒是属下等人在京城发现了许多紫星阁的人。”侍卫说。 “紫星阁?” “是,他们像是在寻什么人,行踪规矩而隐秘。” 安俊良看向裴沅祯:“我记得你说过,紫星阁阁主是谢芩,谢芩不露踪影,莫不是来寻谢芩的?” “应该不是。”裴沅祯道:“谢芩下落不明有可能是障眼法。” 默了会,他吩咐:“闻香教暂时先不用管,盯好紫星阁的人,大婚在即,切勿出乱。” “是。” . 八月十二,大吉日,宜婚嫁。 京城这日,红妆十里,满城热闹。大曌首辅裴沅祯在这一天,终于要娶妻了。 虽然裴沅祯名声不好,可婚礼办得盛大,舞狮的、打鼓的、杂耍的、唱戏的,应有尽有。 百姓们纷纷出门观望。 裴府管家还准备了好几箩筐铜钱,用马车拉着,随着迎亲队伍一路走一路撒。 众人跟过年似的欢乐。 而裴沅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前大红绸花鲜艳亮眼。 人们见过他穿官袍威风凛凛的样子,也见过他穿锦袍玉树临风的样子,这会儿见他穿了身大红喜服,明眸秀眉,丰神俊朗。 凡是见过这一幕的人,多年都难以忘记。 当年,裴沅祯十里红妆迎亲,风流如少年般,意气风发。 而此时,沈栀栀因起得太早,坐在床榻边困得不行。 过了会,她悄悄掀盖头看天色,见时菊笑嘻嘻地端着碗东西进来。 她问:“时菊,迎亲队伍何时到?我快撑不住了。” 时菊笑她:“新娘子在这天都会辛苦,成亲哪有不累的?” 她把碗端过来:“你快吃些,补足力气,晚上好成礼。” 成礼是怎么回事沈栀栀自然清楚,她羞臊地接过碗。 “这是什么?” “莲子花生粥。”时菊说:“有早生贵子之意。” 沈栀栀点头,拿勺子小口小口喝,说:“你出去看看,若是迎亲的来了,你喊我。” “好。” . 从裴府到平福巷,按理说只需走三条街就是。不过裴家长辈们觉得既然是裴沅祯娶亲,所幸便让全城都热闹热闹,于是商定迎亲队伍绕京城半圈。 只是婚轿到了长玉街时,出了点岔子。 一群闻香教徒吹吹打打地斜冲过来,将迎亲队伍冲断成两截。 裴沅祯沉脸:“怎么回事?” 顺天府府尹苏大人赶忙过来告罪:“大人,下官原本早已将街道清理了,只是碰巧撞上今日闻香教送佛仪式。” 百姓眼里,神佛为大,任你天王老子成亲也得为神佛让道。 裴沅祯目色沉沉看着送佛队伍不急不缓地从迎亲队伍中穿过,一半目光盯着沈栀栀的花轿。 确定这些人只是借道走过,而没起什么乱子,这才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迎亲队伍继续前行。 申时辰二刻,花轿到了裴府大门。 喜婆站在花轿前唱吉,唱完便喊道:“请新娘子下轿。” 等了会,没动静。 “吉时到,请新娘下轿。” 依旧没动静。 喜婆正要上前查看,裴沅祯倏地上前踢开轿门。 此时,花轿里空空荡荡,只一块绑着红绸的石头。 第 110 章 裴沅祯大婚当日, 新娘消失,此事震惊整个京城。 顺天府府尹、京城禁卫指挥使以及相关官员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人是在他们巡防范围内消失的,推不了责。当即顾不得其他,封锁城门, 连日连夜全城搜人。 一时间, 原本热闹喜庆的日子弄得人心惶惶, 鸡飞狗跳。 闻香教所有教徒都被押入大牢中。 裴沅祯像疯了一样,怒杀数十人,整个顺天府大牢里几乎染红了血。 第三天,当他再欲屠杀闻香教时,安俊良拼命拦着。 “大人, 不能再杀人了,闻香教在大曌信徒众多, 若你执意如此,保不齐会引起公愤。” “况且,此生恐怕再难摘掉‘奸邪’的帽子。” 裴沅祯岂会在乎这个?他杀红了眼。 沈栀栀不知所踪, 消失得半点痕迹也无,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若那些人只为要挟他,这三天里至少该有消息。可若是那些人欲拿她泄愤羞辱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连着多日,他都不敢阖眼,生怕梦见沈栀栀死的模样。 裴沅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面色却极其平静。平静得像暗流汹涌的海面,令人胆寒。 他没说话,绕过安俊良,径自翻身上马。 安俊良看他行尸走肉般离去,摇头叹气。 . 裴沅祯骑马出城, 这几日所有裴府的侍卫都出动,向京城以外两百里的地方搜索。 却如同大海捞针,仍旧没有沈栀栀半点音讯。 他在岔路口停下来,望着长路尽头,呆愣了会。 身后的侍卫问:“大人,要去哪个方向?” 哪个方向? 裴沅祯也不知哪个方向。 他每天不停出门,希望听到有人来禀报消息,又希冀能在路上遇见她的身影。 或许她只是调皮出门玩了一趟。像上次在淮武县客栈时,她灰头土脸地回来,然后委委屈屈地跟他说,她又累又饿。 少顷,一阵眩晕袭来,裴沅祯撑着马闭了闭眼。 随后,勒紧缰绳选了条往东的路。 东边是座村庄,离京城不远。他们一行人路过时,村里有些江湖人在这卖艺。 因裴沅祯大婚,全国各地的人都来京城凑热闹,原是想趁此机会挣些钱,却不想出了这种事。京城百姓们人人自危哪里还有闲心看卖艺?是以,这些人不得不又离开京城,沿着周边的一些村镇卖艺挣钱。 裴沅祯远远地听见一阵惊呼声,他停下马,转头朝那边望过去。 这几天为了找沈栀栀,他开始疑神疑鬼。有时候路上碰到有人推车,就怀疑沈栀栀藏在车里头,命人搜一遍。有时候看见戴斗笠的女子,也要亲自上前查看,怀疑那戴斗笠的女子是沈栀栀假扮的。 这会儿,他望着街边杂耍,那些人正在表演幻术。 只见一人掀开绸布,露出笼子里关着的动物,是一只狐狸。 那人盖上绸布,嘴里念叨几声,又做了些诡异夸张的动作后,再掀开绸布时,笼子里的狐狸变成了个小女娃。 如此反复,过了会掀开绸布,小女娃又变成了条狗。 周围的人皆不可思议,直呼神奇。 裴沅祯静静看了会,索然离去。然而没走多远,倏地停下。 “回京城!”他吩咐:“立即将所有人召回京!” “是。”侍卫领命而去。 . 裴府,奚白璋和安俊良见他这么快返回,且面色严肃,以为是得了沈栀栀的消息。 “怎么样?”奚白璋问:“查到沈姑娘在何处了吗?” 裴沅祯摇头:“我们中计了。” 奚白璋和安俊良互相看了看:“什么计?” “若没猜错,劫走栀栀的人应该是谢芩。” 奚白璋说:“可我们查过了,闻香教跟谢芩并无关系。” “不,劫走栀栀的人是谢芩。”裴沅祯说:“他让我们误以为劫人的是闻香教,于是将全部视线放在闻香教上。” “我还是听不明白,”奚白璋说:“沈姑娘入轿时好好的,直到路上碰见闻香教才丢失,这里头怎么就不是闻香教做的? 裴沅祯道:“闻香教路上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动手,而且当时我盯着轿子,没有看到轿子周围有何异动。” “那沈姑娘是如何丢失的?” “幻术。” “幻术?”奚白璋和安俊良皆不解。 裴沅祯解释道:“这些是江湖把戏,所谓幻术便是用一种迷药,让周围的人产生幻觉,把某一件物体看成另一件物体。” “你的意思是?” “沈栀栀早在上花轿前就已经被人调换了。” “原来如此!”安俊良说:“好个障眼法!我们只顾捉拿闻香教,却忽视了谢芩。谢芩趁乱离开京城,等我们发现时,他早已带着沈姑娘逃之夭夭。” 听得此,奚白璋倒是松了口气:“若真是谢芩,那沈姑娘应该还活着。谢芩如此大费周章地劫人,定是沈姑娘身上有可谋之处。既如此,沈姑娘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他这厢话落,裴沅祯心底也同样松了口气。随即支撑不住,两眼一黑,突然倒地。 众人大惊。 奚白璋赶紧上前诊脉:“无碍,他只是太久没歇息,让他睡一觉就好。” 等安顿好裴沅祯,奚白璋跟安俊良出门。 奚白璋倒是担忧起了另一件事,说:“闻香教既是被人利用,那裴沅祯岂不是错杀了许多人?若事情真相大白,朝中必定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对他不利。” 安俊良道:“也不算错杀。” “此话怎讲?” “你恐怕不知,这些民间宗教多以敛财为目的,为祸乡民。”安俊良说:“闻香教鼓吹的行气功、炼丹药乃邪术。况且他们发展速度如此之快,若说没人在背后推动我实在不信,这样的民间宗教极易为人所利用成为反朝廷的工具。大人早有收拾闻香教之意,借此由头敲山震虎未必不好。” 奚白璋狐疑问:“你的意思是,推动闻香教的人是谢芩?” 安俊良说:“我只是猜测,或许闻香教跟他有勾结。不然这群人为何不管不顾冲撞大人的迎亲队伍?” “我看十有八九是这样。”奚白璋说:“谢芩倒是聪明,借助闻香教打掩护。闻香教信徒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以百姓为肉盾对付裴沅祯,实在恶毒至极。” . 另一边,沈栀栀昏睡多日,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 她大惊,跑出船舱查看。 茫茫江面一片晨雾看不到天际,也不知此地是何处。 这时,时菊端着早膳上楼来,见她已醒,说:“栀栀你身子还虚弱,先吃点东西吧。” 沈栀栀着急问她:“时菊,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不是正在成亲吗?大人呢?” “栀栀,”时菊说:“先吃早饭,吃完早饭我慢慢跟你细说。” 沈栀栀见她神情淡定,半信半疑地跟她进了屋子。 她在桌边坐下来,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醒来就觉得特别饿。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时菊在一旁看着她,迟疑了下,说:“栀栀,对不起,你恐怕跟大人成不了亲了。” 沈栀栀一顿:“何意?” 时菊说:“我们现在去往南汌的路上,以后再也不会回京。” 沈栀栀茫然了下,随即笑起来:“时菊你可是在跟我说笑?” 她拍了拍脑袋:“我是不是没睡醒?” “栀栀。”时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没骗你,我们已经离京多日,过不了多久就到达南汌。” “我去南汌做什么?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况且大人还在京城,我为何要去南汌。” “其实你......” 时菊正欲开口,这时门口突然站着一人。 沈栀栀抬眼看过去。 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陌生男子,他一身月色长袍站在那。五官俊秀,面容清冷,耳边一支碧玉珰。他仿佛天生就孤独,眸色淡而浅,看人的眼神无端地带着些悲凉。 “你是何人?”她问。 那人朝时菊示意了下,时菊立即点头,然后起身出门。 “哎......时菊你去哪?” 时菊没应她,走出门口,想了想,把门关上了。 那男子负手走进来,不急不缓地在沈栀栀对面坐下。 “介绍一下,”他说:“我叫宇文渊,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沈栀栀奇怪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我何时多了个兄长?我在南溪村出生,父母早亡,十二岁当婢女孤身一人到现在,哪里来的兄长?你们莫不是看我马上要嫁给裴沅祯了,所以故意来攀亲戚的吧?” 谢芩嘴角抽了抽。 沈栀栀继续说:“你既然要攀亲戚,也该去京城攀,带我去南汌做什么?” 谢芩说:“你的家在南汌。” 沈栀栀面无表情睇他,一脸“我听你胡扯”之意。 谢芩道:“我是宇文渊,而你并非沈栀栀,你真实名字叫宇文姝,是南汌国皇后幺女。刚出生时,恰逢国破,你被奶娘和侍卫带走,此后十几年杳无音讯。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你活着,所以四处派人寻你,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我兄妹终于团聚。” 沈栀栀听他一本正经胡诌,“嗤”地笑起来:“那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你带我回去认祖归宗,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兄妹俩涅槃重生联手复国,届时再重新帮我找个驸马,风光大嫁是吗?” 谢芩诧异:“你怎么知道?” 沈栀栀鄙视地摆手:“这种戏本子我听得多了,你若要编就编个有新意的吧。” 谢芩也不恼,反而笑了笑:“姝儿妹妹果真天真烂漫。”难怪那人会喜欢。 沈栀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喝粥。 谢芩说:“我此言不假,你我真是兄妹,一切等到了南汌你就明白了。” 等他出门,沈栀栀缓缓放下勺子,手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办? 这些人看来是绑架她离京了,而且还编了个这么离谱的身世给她,想给她灌迷魂汤,然后好要挟裴沅祯。 不对......她甩了甩脑袋,若要要挟裴沅祯,为何要给她灌迷魂汤? 她缓缓看向自己的手。 为何发抖?在怕什么? 过了会,时菊敲门进来:“栀栀,你吃好了吗?我将这些撤下去。” “时菊!”沈栀栀厉声呵斥她:“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时菊?” 时菊一顿,垂头不敢看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是他们的人对不对?你一开始接近我就不怀好意对不对?”沈栀栀气怒:“枉我这么信任你,还把你当朋友,你却做出这种狗彘不如的事!” 时菊身形晃了晃,落了滴泪在手背上,却仍是说对不起。 “栀栀,不管你信不信......”她抬眼望向她:“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他们?他们是谁?” 时菊摇头,不敢再久留,端着碗筷出门了。 第 111 章 “当年南汌皇室丢失了两个孩子, 一个是四岁的九皇子,还有一个是皇后将将诞下的小公主。但彼时正逢国破,四处兵荒马乱也没人在意这个女婴,便被奶娘和侍卫偷偷带出了皇宫。没想到......” 安俊良说:“紫星阁一直在寻的人居然是沈姑娘。” 他看了眼裴沅祯, 裴沅祯此时垂眸沉默, 也不知在想什么。 少顷, 他问:“大人......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裴沅祯仍旧没说话。 书房内安静了会,奚白璋将安俊良拉出门:“算了,让他静静。沈姑娘突然变成了南汌皇室之女,确实,别说他, 我自己也吃惊。” 喜欢的女人就这么归家了,他连挽留的立场都无, 谁心里好受呢? 安俊良点头:“我还是先去处理弹劾之事。” 奚白璋停下:“怎么?朝上又有人弹劾裴沅祯。” 安俊良道:“是何家那帮人,此前大人将何戟斩首,他们早就怀恨在心。如今大人杀了许多闻香教教徒, 这么个时机又岂会不抓住?现在朝上弹劾大人罔顾生命滥杀无辜,朝堂外百姓们也议论纷纷。这里头定是有人在后头搅和,我得去查一查。” 闻言,奚白璋叹了口气。 . 这边,沈栀栀又在船上休养了两日,觉得身子缓过来后, 她开始想逃离之策。 她打听过了,船每隔两天就会停下来补给,下一次补给是明天早上。 她必须想办法回京去,才不想去南汌当什么公主。她爹娘在梅南村,她出生就在梅南村, 什么南汌,什么皇室,什么公主,她全然陌生,像是在听旁人讲故事。 谢芩跟她说的那些过去,她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她不想当公主,只想回京城见裴沅祯。 也不知道他发现自己被谢芩绑了没。 “唉!” 沈栀栀叹气,趁现在无人,她将身上的首饰和屋内值钱的小物件都收起来,这一路逃回京城需要盘缠。 过了会,时菊进来,见她慌忙藏东西,假装看不见。 “栀栀,用午膳了。”她将饭菜摆在桌上:“船上简陋,只能将就吃这些,不过谢公子还是将船上最好的食材都留给了你。” 沈栀栀并不感动,把东西藏在被褥里,若无其事坐回桌边。 饭照吃,觉照睡,就是不跟时菊说话。 时菊难过,却也知是自己对不住她。想了想,她开口:“栀栀,我知你心里怨恨我,但你想从船上逃走机会渺茫。我劝你莫如此,届时逃不出去反而惹谢公子发怒。” 沈栀栀顿了下,继续吃饭。 时菊道:“船上高手如云,护卫无数,每一处都看得紧。” 沈栀栀没吭声。 时菊又道:“我倒是觉得去南汌当公主没什么不好,你在大曌是婢女身份,即便嫁给裴大人,可旁人仍旧说你是个贱籍出身。裴大人是首辅,位高权重,往后你总要跟官夫人们应酬交道。旁人虽然面上恭敬你,肚子里却看不起你,日子久了,你必定会过得不开心。” 沈栀栀停下筷子:“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那些官夫人也不是我,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时菊张了张口。 她曾经也是贵女,可一遭家落,成了人人皆可待价而沽的货物。 时菊停了会,劝她:“栀栀,既然去南汌的事不能改变,你不妨顺应谢公子,即便心里不愿,也脸上做做样子。谢公子是个有抱负之人,同时也是......”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也是个心狠之人,若是你总与他对抗,他哪天觉得你阻碍大业,兴许会对你.......” 后头的话时菊没说下去,但沈栀栀懂。 以前她常听裴沅祯说起谢芩。谢芩本是裴彦的养子,裴彦对他这么好他都能背叛,更何况她一个十多年从未见过且血亲淡薄的人呢? 另外,时菊倒是提醒她了。她不一定要在船上逃离,万一逃脱不成反而会让谢芩更加谨慎。 既如此,她不妨先与他虚与委蛇,等到了南汌再另谋打算。 她信裴沅祯会来救她! 她等他来救她! . 京城,裴府。 裴沅祯静坐了半天,连夜让人准备行囊。 “你真决定好了?”安俊良问。 裴沅祯点头:“我去救她,她是沈栀栀,从生下来就是沈栀栀。南汌跟她有何关系?跟我又有何关系?南汌国灭是南汌国主昏庸无道的结果,我裴沅祯必不会为其背债。” 安俊良见他赌气说了这么一大通,暗觉好笑。 他说:“眼下何家联合都察院那帮人弹劾你,你若在这个节骨眼离开,恐生变乱。” 裴沅祯道:“让翌景代我留京,其余之事你看着处理。” 安俊良道:“翌景只是替身,并不能替你上朝。” “那就让他称病在府中便是,我此去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定会回来。” 见他坚决,安俊良叹气,情之一字成了他的死穴。 他道:“可大人独自去南汌实在危险,不若先派人去探一探形势再说?” “不必,人多会打草惊蛇,我去南汌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裴沅祯说。 “而且,若是我没猜错,裴沅瑾必定已逃到南汌。我此去除了救沈栀栀,还有个目的便是为阿箐报仇。” “罢了,我也不多劝。”安俊良道:“京城局势我会竭力稳住,愿你早日归来。” 裴沅祯点头:“此去南汌我乔装而行,消息不便传递,京城之事你自行决断。” “好。” 裴沅祯转身,走到门口见奚白璋等在那。 奚白璋挎着个包袱乐呵呵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南汌我还没游历过,正好补齐了。” . 船继续行了五六日,在九月中旬到达南汌。 沈栀栀一下船,许多人恭敬地喊她“公主”。沈栀栀别扭得很,却也没反驳,毕竟谢芩就站在她身后。 谢芩对她如此表现很满意,当即走上前来:“姝儿妹妹,这里就是南汌了,等过两日我处理好一些事,带你去街上逛逛,带你看看我们南汌国土和风光。” 沈栀栀伸展了下胳膊,问他:“我们住哪呢?坐了这么久的船我累死了。” “一会就到客栈了。” 沈栀栀挑刺:“住客栈?你说带我来南汌当公主我信你了的,你居然让我住客栈?没有宫殿吗?” “......” 谢芩唇角抽了抽,耐心哄道:“阿兄一定会让你住上宫殿,只不过国还未复,你暂时还不能当真正的公主,我们也暂时住客栈。” “但你放心,我在南汌有产业,过了明日,带你去别院。” “哦。” . 这厢,裴沅祯同样乘船南下,一路往蜀州方向。 只不过进入九月下旬后,却连着下了好几天雨,使得行船缓慢。 奚白璋从船舱出来,见他撑伞站在船头发愣,无奈走过去。 “你急也没用,船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裴沅祯没理会他。 “进去吧,”奚白璋说:“这些天我见你都没怎么歇好,别南汌还没到,你把自己给累垮了。” 裴沅祯仍旧不语。 奚白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道:“你是不是担心去了南汌,她不愿见你?” 奚白璋说:“倒也不必忧虑,以我对沈姑娘的了解,她只会盼着你去救她。” 这回,裴沅祯有了反应。他转头问:“你很了解她?” 奚白璋一噎:“沈姑娘跟你风风雨雨都经历过来了,又岂是一个外人能随意挑拨的?” “你自己不是说,南汌灭国乃国主昏庸无道吗?跟你有何关系?彼时你只几岁,而沈姑娘更是才出生。你居然已经这么想了,还多虑什么?” “哦,你是怕沈姑娘不要你了?” 奚白璋打量他神色,发现自己居然猜对了,顿时嘿嘿笑起来。 “你也有今天。”他丢下这么句,走了。 . 十月初,天气冷了下来。 这日,裴沅祯正在船舱看书,过了会,外头传来阵喧哗。 他蹙眉听了会,很快,侍卫过来询问:“大人,河里发现一对母子,可要救?” “母子?”裴沅祯起身,走到船头一看,果真见不远处河面上飘着两人。那妇人抱着根木头,另一只手还抱着半大的孩子。 母子俩也看见了他们的船,却并没呼救。 裴沅祯眯了眯眼,吩咐道:“把人捞上来。” “是。” 没过多久,母子俩被捞上来。妇人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神色戒备地看着他们。 裴沅祯蹲下去:“你们在逃什么人?” 那妇人瞳孔一震,拼命摇头。 她声音沙哑道:“没有,我们只是不小心落水,感谢贵人相救,可否将我们母子送回岸边?” 但随即她又摇头:“先不要送回去,请问眼下是在何处?离开蜀州了吗?” 裴沅祯道:“我们的船去蜀州,快到蜀州境内了。” 闻言,妇人顿时崩溃,喃喃道:“难道命该如此吗?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 怀里的孩子已然疲惫,在妇人怀里睡了过去。 裴沅祯见他唇色发白,捉起他的手检查。 妇人见此,渐渐冷静下来:“你们到底是何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裴沅祯放下孩子的手,说:“他已休克,若不及时救治,会死。” 妇人一怔,忙去查看孩子,随即哭着跪下来:“贵人救救我儿子!求贵人救救我儿子!” “救他可以,但你要说出为何被追杀。” . 两刻钟后,妇人换了身干净衣服,在裴沅祯面前坐下来。 “公子,我们本是蜀州知府的家眷。两个月前,得知蜀州知府遇害,在护卫的掩护下我与儿子逃脱。可这两个月我跟儿子东躲西藏,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就在昨日,那些人又追来,最后一个护卫死在他们刀下,我跟儿子不得已,跳水逃生。” 奚白璋震惊:“蜀州知府遇害?为何京城没收到消息?” 妇人说:“我丈夫是在半年前被暗害的,他死后,有人顶替他的身份继续当蜀州知府,外头的人自然不知情。” “你丈夫?”裴沅祯问她:“你是季霄什么人?” 妇人诧异:“公子认得我丈夫?” 奚白璋道:“他也是朝廷中人,此去蜀州正是查案。身份暂且不宜告知,但你有何苦楚只管说来。” 妇人大喜,又哭又笑。 “我丈夫两年前结识了个姓谢的人,那人对我丈夫诚挚,两人以兄弟相称......” 姓谢...... 奚白璋跟裴沅祯立即交换了个眼神。 “......我不知枕边人早已换了芯子,竟跟他夫妻恩爱了快半年。”妇人继续道:“直到两个月前发现真相,我才悄悄带儿子逃出来。后来被他发现,派人四处追杀我们,还好今日遇到公子相救。” . 妇人离开后,奚白璋道:“她的话不像作假,恐怕整个蜀州已经在谢芩的掌控中。” 他猜到什么,顿时惊恐:“谢芩这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重建南汌国?” 若真如此,蜀州必大乱!大曌必大乱! 比起奚白璋,裴沅祯倒是面色平静。 此前在荆城发现一批运往蜀州的兵器,早在当时,他就已经猜到谢芩正在暗筹兵马。只是不料,他直接在蜀州偷龙转凤,釜底抽薪。 他说:“我们这趟去蜀州除了救人,还得查一查谢芩养兵在何处。” 奚白璋点头,忖了忖,又说:“蜀州已经在谢芩的手中,若你身份暴露,恐怕凶多吉少。” 裴沅祯面色严峻:“越是如此,我越是要去探一探。按这妇人所说,谢芩接管蜀州也就半年,而且身份还在暗处,尚且还来得及阻止,南汌之事最好能兵不刃血解决。” 况且沈栀栀还在他手上,他不能轻举妄动。 . 蜀州。 沈栀栀已经在别院住了大半个月,许是此前她挑剔的缘故,谢芩特地将别院里最好的院子给她。 只是,这大半个月也不知谢芩在忙什么,一直没见人影。 她每日得空就四处逛,然而令她遗憾的是,别院里守卫森严,逃脱不易。 若想离开,恐怕还得出去才行。 沈栀栀正思忖着计划,翌日,谢芩就出现了。 他依旧是一身月色长袍,皮肤白而冷,五官虽俊美却带着几分薄情。因他眼神总是带着点悲伤,令人讨厌不起来,反而惹人怜惜。 若是沈栀栀没听过谢芩的所作所为,想必也会被他外表欺骗。 她心里暗暗定了定神。 这些天别院的婢女一直给她灌迷魂汤,说谢芩对她多好多好,即便失散多年也不影响两人的兄妹情谊等等。 她们如此卖力,沈栀栀自然也不好辜负。 在谢芩来别院时,索性跟他演起了兄妹情深。 “阿兄你这些天去哪了?我一个人在这闷死了。”她上前福了福,笑嘻嘻道:“你不是说带我去看看南汌风土人情吗?现在可有空啊?” 她这般热情,谢芩受宠若惊。 愣了下,他道:“好,我今日正好得空。” 说着,他便吩咐人备马车。 . 蜀地富庶,南汌国灭后,大曌在此建立蜀州管辖。除了税制、学制等政策改变,经济、农业、风俗等仍旧按照原先发展。 南汌灭国后,蜀地不仅没有颓败迹象,反而变得更加繁荣,一度被称为西南鱼米之乡。 这里的建筑多以木为主,梁柱雕花、碧瓦朱甍,一座连一座的精致小楼在街上随处可见。 街道并没京城的宽敞,但井然有序,可见蜀州知府将这治理得极好。 沈栀栀虽是跟着谢芩来领略南汌风光的,可心里还盘算着逃离计划。是以,一路慢吞吞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连着走了好几条街,暗自记下路线以及通往城门的地方,然后才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来。 谢芩问:“累了?” 沈栀栀反问他:“你不累?” 话说完,她视线倏地顿住。 不远处,一间米铺前,站着个人。那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可莫名令沈栀栀觉得熟悉。 那是裴沅祯的身影。 他身姿颀长挺拔,气度凛然中带着风雅,即便只是静悄悄站在人群中,沈栀栀也能一眼发现。 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他真的来了! 她确定就是他! 谢芩见她愣怔,眸子犀利地转头。 “你在看什么?”他面色变了变。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并没瞧见什么人,米铺门口空空荡荡。 沈栀栀心头一跳,忙道:“我适才瞧见只异瞳的黑猫,它一直盯着我,我害怕。” 她说:“我小时候被猫吓过,见不得这种奇怪的东西。” 谢芩半信半疑收回视线,说:“走吧,进去用膳。” 第 112 章 沈栀栀点头, 慌乱地又看了眼米铺,此时门口早已无人,也不知他藏去了何处。 他是一人来这的吗? 适才远远瞧着,他身形消瘦了许多, 想必她离开的这些日他过得很不好。 沈栀栀没见着人时还好, 这会儿见着人, 心里头就像滚了一锅油,着急地得冒烟。 谢芩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她:“还在想什么?” “没,我这就来了。”她调整好心情,追上去笑嘻嘻问:“听说蜀州的辣锅子最有名, 一会我们尝尝如何?” 谢芩盯着她看了会。 沈栀栀茫然摸了摸脸。 谢芩说:“你母后在世时也最喜欢吃辣锅子。” “......” 时时刻刻不忘提醒她身份,这谢芩心机真重。 沈栀栀听得麻木, 绕过他径自上楼,喊道:“掌柜的,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好嘞, 姑娘稍等!” 喊完,沈栀栀扭头问谢芩:“怎么样?” 谢芩笑:“你都已经做主了,何须再问我?” 沈栀栀说:“我想起来这顿饭得你付钱,所以问问你。” “......” 一大桌菜两人自然是吃不完的,但能让谢芩大出血沈栀栀很痛快。 他将自己绑来这种鬼地方,害得她亲都结不成, 她旁的不能做,但给他添点堵还是能的。 沈栀栀吃饭细嚼慢咽,边思索裴沅祯来南汌的事。 他刚才应该也看见自己了吧?他今天会带她走吗?若是如此,她就不宜擅自行动了,静静等他来救自己便好。 真好! 他总算来了, 她这些天担惊受怕,如今见他来,她心里顿时像灌满了泉水,温暖而踏实。 “为何不吃菜?” 少顷,谢芩见她咬着筷子不吃饭,抬眼问她。 沈栀栀支吾了下,嘿嘿一笑:“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你能不能天天带我出来啊,南汌实在太好玩了,我今天意犹未尽。况且这些天我待在别院里,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谢芩迟疑。 沈栀栀继续道:“你不是说我是公主吗?我都是公主了,怎么还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 “我不管,我要出门逛街,我一个公主连像样的行头都没有,我要买衣裳首饰。” 谢芩平静道:“阿兄会让绣娘给你做,世间最好的首饰和衣裳你都会有。” 沈栀栀撇嘴:“你们男人就是不懂女人的心思,我们女人想买衣裳首饰你以为是真的想买衣裳首饰?”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享受花钱的快乐!” “......” “对了......”说起这个,沈栀栀道:“我既然是公主,有钱吗?多的不说,随便几百俩应该有吧?” “......回头我派人送去给你。” “嗯。” 沈栀栀咬了会筷子:“那我每天能出门逛街是吧?” “可,不过需护卫陪同。” 沈栀栀就知道是这样,不过还是知足地点头。 用过膳,谢芩还有事:“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别院。” 临出门前,他突然问:“你就不恨我?” 沈栀栀怔了怔:“一开始是恨的,我好不容易钓着个金龟婿,结果你搞砸了。” “后来呢?” “什么后来?”沈栀栀无所谓地说:“反正都来南汌了我还能怎么样?你不是说要我当公主吗?我觉得挺好的,我当婢女当厌烦了,这辈子最想当锦衣玉食的公主,却不想你帮我实现了,不挺好吗?” “你不想回京城了?” “有公主不当回去当婢女?我傻了吗?”她说,随后又狐疑问:“总之,你不是诓我的对吧?” 谢芩仔细打量了她一会,见她神色不是作假,这才抬脚离开。 沈栀栀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等他们离开后,一墙之隔的雅间里,裴沅祯沉默。 . “你信她的话?” 另一处别院里,裴沅瑾慢条斯理品茶。 谢芩坐在对面,此前在沈栀栀面前的温柔已不在,周身散发一股戾气。 “不论信不信,她都是南汌公主。” 裴沅瑾动作顿了顿,又听谢芩说:“南汌百姓敬重闻嘉皇后,若是得知闻嘉皇后的女儿归来,你说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谢芩唇角勾了勾:“明日我便让人将公主归来的消息放出去,再着人混入其中宣扬复国,假以时日,整个南汌必定拥护我为王。” “待复国之后,我将她联姻金昌,再联合金昌攻打大曌。到时候......”谢芩脸上带着一丝狂热,信心十足道:“裴沅祯必败在我手下。” 比起他的狂热,裴沅瑾倒是显得冷静。他说:“我二哥可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人,你别忘了,他有螭虎军。当初,也正是他的螭虎军将金昌铁骑撵出大曌边境。” “此一时彼一时,”谢芩说:“你不是说在京城有部署吗?任他裴沅祯三头六臂,届时内忧外患,必让他应接不暇。更何况......我手里还有沈栀栀这颗棋子。” 裴沅瑾眸色微动,须臾,他开口:“我认为将沈栀栀联姻金昌不妥。” 他分析道:“金昌强盛且野心勃勃,他们早有攻打大曌的意图。凭什么你会认为金昌国主愿意跟你分一杯羹?” “我自有计策。” “是么?”裴沅瑾点点头,随后道:“但与金昌联姻,无异于与虎谋皮,劝你谨慎。” 谢芩斜眼,轻蔑地笑了笑:“裴沅瑾,你是不是被你二哥吓破胆了?怎么今日说话处处长他人志气?” 他说:“与金昌联姻固然与虎谋皮,可只要打败裴沅祯,我愿一试。再说,金昌国主不至于马上翻脸,只要给我三五年喘息机会,我必定能站稳脚跟。” 闻言,裴沅瑾若有所思。 . 沈栀栀回别院后,当即沐浴了一番,然后早早地准备吹灯睡觉。 时菊不解:“你平日不是爱去院子里逛吗?” “我今日逛累了,想早点歇息。” 时菊点头,放下床帐又吹了灯后,走出外间。 沈栀栀见她离开,一骨碌坐起来,然后开始静静等待。 她今日见着了裴沅祯,裴沅祯也见着了她,他一定会来吧? 夜色安静,安静得沈栀栀都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她从未觉得有哪一刻这么难熬,也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期盼见到裴沅祯。 只要他来,她一定要用力抱他。 她想。 而另一头,裴沅祯一身夜行衣,坐在别院的某个角落。 “怎么还不去?”奚白璋问他。 裴沅祯不语。 片刻,奚白璋低笑起来:“你莫不是还在想酒楼里沈姑娘那番话?” 裴沅祯凉凉睨他:“你很闲?” “不闲不闲,这不马上要跟你分头行动吗。” 今晚,奚白璋要去探一探蜀州知府到底是何人所扮,不过走前不妨碍他嘲笑裴沅祯一顿。 他散漫而欠揍地说:“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我觉得沈姑娘说得挺有道理。有公主当,谁愿意去当婢女呢?而且......” 见裴沅祯目光冷冷射过来,他赶紧闭嘴。又低笑了下,然后飞身走人。 裴沅祯目送他身影离去,视线渐渐散幻。 下午沈栀栀在酒楼的那番话如春雷一样砸进他脑中,轰隆隆地响了许久,现在还有余音。 ——“你不是说要我当公主吗?我觉得挺好的......” ——“你不想回京城了?” ——“有公主不当回去当婢女?我傻了吗?” 这到底是她的真心话,还是为了骗谢芩? 他知道沈栀栀喜欢钱,比起他,钱更得她欢心。谢芩许诺她做公主,还动辄给几百两,如此诱惑,她岂不心动? 过了会,他突然闭了闭眼。 不,他应该相信她! . 也不知等了多久,夜风有些凉,凉到沈栀栀突然打了个寒颤。 裴沅祯迟迟没来,她想了许多种可能。猜测他应该是忙所以没来,随后担心他是不是被别院的护卫发现了,被谢芩追杀。又或者,他已经被谢芩抓到了,正关在某处受刑...... 沈栀栀越想越担忧,心力交瘁也越加困倦。 真是熬死个人了! 她用力拍了拍脑袋,把这些不好的想法甩掉。决定还是先睡吧,或者他今夜是真的忙。 然而正当她掀开被褥打算睡下,突然听见外间时菊闷哼了声。 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往内室走来。 沈栀栀心口扑通扑通跳,等那脚步近了,她小声问:“裴沅祯?是你吗?” 外头的人没回答。 下一刻,床幔被掀开。 还未看见来人的脸,沈栀栀闻着熟悉的味道就扑了上去。 裴沅祯稳稳接住她,抱着她后退着转了两圈。 “呜呜呜.....你终于来了。” 沈栀栀像八爪鱼似的紧紧贴在他身上,双腿夹在他腰处。 “你怎么才来?”她说:“我担忧了一晚上。怕你不来,又怕你来了被人发现,害怕你被谢芩追杀。这里是南汌,是谢芩的地盘,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却令裴沅祯格外怀恋。 他的鼻尖缱绻而深沉地摩挲她面庞,多日来的思念此时却难以言说。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她的鲜活和心跳,感受她对自己的依赖和喜爱。 过了会,沈栀栀说完,问:“你怎么不说话?” 未等裴沅祯开口,她又道:“算了,你先别说,我现在想亲你。” 裴沅祯一愣,随即她的吻密密麻麻地覆下来,笨拙而热情。 他忍了会,倏地叹息,思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像发狂的狮子般,抱着人转了一圈,放在梳妆台上。 第 113 章 沈栀栀被裴沅祯放坐在梳妆台上, 适才的吻地被打断,她着急去够裴沅祯的脖颈。 下一刻,裴沅祯整个人压下来, 深深噙住她的唇, 反客为主。 他单手撑在一侧, 另一只手臂将她紧紧拢在怀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汹涌的、狂热的气势亲吻她。 沈栀栀迷恋他这样的热烈,令她觉得踏实,也令她多日惶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归位。 她疯狂地迎合他的吻, 恨不得将他吃入腹中。 片刻,引来他一阵轻笑。 他动作渐渐停下来, 满眼含笑望着她:“几日不见, 我的栀栀变得这般热情。” 两人各自气喘吁吁。 沈栀栀抱着他的脖颈, 也笑:“哪里才几日?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委屈说:“我想你, 想得快疯了, 你怎么才来?” 裴沅祯没回答她, 继续铺天盖地地吻她,撬开她的唇舌, 吮吸她的一切。 他用行动告诉她,他也想她,很想很想! 沈栀栀感受到了, 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湿濡和冰凉的触感令裴沅祯又停下,他捧着她的脸, 一点一点将她的泪吻去。 “别哭, 我来了。” 沈栀栀点头,唇上含着笑,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流。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裴沅祯微微错愕:“你为何这么想?” “谢芩说我是南汌公主,可我并不想当公主, 我是沈栀栀,是你喜欢的人。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要我了。” 回南汌的这些天,她一直想逃回去,可她心里没底。一来怕自己逃不出南汌,二来也怕裴沅祯不要她。 大曌又岂会容许一个灭国公主存在?她的身份终究令她胆怯且不安。 裴沅祯沉默了下,在这瞬息的沉默中,沈栀栀的心提到嗓子眼。 随后却听裴沅祯问:“你真是这么想吗?” “什么?” “你不想当南汌公主。” “我为何要当这个公主,凭什么他们说我是我就是。我只记得自己在梅南村出生,爹娘也是梅南村人。我好不容易长大,好不容易见到你,也好不容易要嫁给你,我才不想当什么公主。” 裴沅祯缓缓笑了,他温柔地打量了她一会,然后唇贴上去。 这一次,他极尽温柔,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绪让她慢慢感受一遍。 他想告诉她,他也如此。 踽踽独行二十载,能遇见她,他三生有幸。 不论她是公主也好,还是梅南村的沈栀栀,谁人也不能阻止他爱她。 他的吻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耳畔。 最后又来到沈栀栀的脖颈。 沈栀栀仰着头,手摩挲他消瘦的肩膀,上头已经凸起坚硬的骨头。 “你瘦了。”她说。 裴沅祯动作不停,迷乱而沉醉,只“唔”了声。 沈栀栀从他肩膀摸到后背,发现连背上也少了许多肉。 “你没好好吃饭吗?” 裴沅祯囫囵回答她:“想你,吃不下。” 沈栀栀心头一软,在他的脸埋入衣襟时,只短暂地纠结了会,叹息。 罢了,若他喜欢,成全他。 她已经准备好了将自己给他,却不想裴沅祯极其克制。只徘徊了一小会,又抬起头来。 “栀栀,我今天还不能带你走。”他说。 沈栀栀心口一缩,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为何?你不想带我走吗?” “你听我说。”裴沅祯道:“我此来南汌,除了救你还有其他两件事做。” “哪两件?” 默了会,裴沅祯道:“我此前没告诉你,杀阿箐之人是裴沅瑾。我猜测他已躲到南汌,正在找他。” “还有一件,”他继续道:“谢芩在蜀州偷养兵马,但这批兵马藏在何处、有多少人,我并不知,得探一探。” “所以,在这些事还没解决之前,我还不能暴露,不能带你离开。比起待在我身边,你现在待在这里更安全。” “但你放心,等事情解决,我一定带你回京城。你安心等我,嗯?” 他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小心翼翼而急切,生怕沈栀栀生气。 沈栀栀听完,却是笑了:“你是大曌的首辅,你有你的责任,若你只为了救我而弃蜀州的百姓不顾,我才瞧不上你呢。” 她说:“你只管去做便是,我等你来接我。” 一番话落,裴沅祯静静地望着她,满是欢喜。 “我的栀栀深明大义。” 沈栀栀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她有些口渴,问他:“要喝茶吗?” 裴沅祯点头。 沈栀栀走出外间,特地看了眼昏睡的时菊,然后倒茶进来。 裴沅祯就坐在她的床榻边,窗外的月色透进来,照亮了他半边脸。 沈栀栀仔细看,这才发现他已经易容。 她问:“你现在住哪里?安不安全?若是我想见你怎么办?” “三阳街有间成衣铺子,那里是我在蜀州的暗庄。若是挂蓝幡,便说明我在那,你进去买衣就是。” 沈栀栀点头。 一盏茶喝完,裴沅祯说:“我不宜久留,外头的守卫只是短暂昏迷,过不久就会醒来。” “你要走了吗?”沈栀栀不舍,立即抱住他。 裴沅祯也不舍,在她抱过来时,当即翻身将她压在床榻上。 两人默契而热切地亲吻,气息交融,依依惜别。 过了会,裴沅祯强忍着停下:“我该走了,等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嗯,那你一定要来啊。”沈栀栀说,随即又摇头:“算了,你还是别来了,这里守卫森严,万一被发现了可不好。” 裴沅祯轻笑,刮她鼻子:“放心,我自有法子。” “我走了。” 沈栀栀咬唇重重点头,见他转身,飞快跃出窗户身影消失。 . 次日,沈栀栀醒来探了探时菊的神色,见她一直狐疑地揉脖颈并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她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收拾一下,我今日想出门。”沈栀栀说。 时菊刚端早膳进来,闻言不语,只点头应了声好。 过了会,她又进来:“马车和护卫都准备好了,栀栀你想去哪?” “随便去哪,只要不闷在这里就行。” 昨日见了裴沅祯后,沈栀栀心里安定,眼下她只需静静等候。不过依旧不能麻痹大意,不能让谢芩知道裴沅祯来了这里。 是以,她还得继续跟谢芩虚与委蛇。 吃过早膳正想出门时,别庄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小丫头,”裴沅瑾一身红衣恣意风流地走进来:“我们果真有缘,在这里都能相见。” 若昨日没听裴沅祯说裴沅瑾是杀阿箐之人,沈栀栀恐怕还能和颜悦色待他。但现在,看见这张惯会作戏的脸,她觉得别扭。 “你怎么在这?”她故作惊讶地问。 “我当然是来恭贺你当南汌公主的。” 沈栀栀撇嘴:“既如此,你怎么两手空空的来,就没点表示吗?” 裴沅瑾一愣,继而笑开。 他想了想,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此玉佩乃前朝名家所制,世间罕见。这个礼如何?” 沈栀栀没收。 “怎么,不喜欢?” 沈栀栀玩笑道:“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合适。男子送女子玉佩有定情之意,你送我这个做什么?若是拿去当钱了回头你还得怪我薄情。” 裴沅瑾哈哈大笑。 他的手没收回去,继续将玉佩递过来,敛了此前吊儿郎当的神色。说:“你既明白,也该知我送玉佩是何意。” 沈栀栀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 “玉佩乃定情信物,我只想送你。”他眸色突然温柔起来。 沈栀栀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阵寒颤。 “你胡说什么!”沈栀栀说:“我岂能收你......不是,你岂能送我玉佩,我跟裴大人有婚约的。” 裴沅瑾道:“不是没嫁成吗?既如此,我有机会不是?” 沈栀栀睁大眼睛打量他,想看他是不是在说笑。 但裴沅瑾一脸认真。 他说:“栀栀,以前在京城我不敢说出口,其实我对你的心意藏了许久。” “......” “你跟我二哥结不成亲,说明你们无缘无分。我原本欲放弃的,可如今阴差阳错在蜀州遇见你,这便说明老天爷也想让我们在一起。” 听他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沈栀栀才吃进肚子里的早膳都差点吐出来。 她面色复杂、难言、奇怪地看了他一会。 “你没病吧?” “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裴沅瑾的神色显得激动:“栀栀,你如今不是他婢女,你是南汌堂堂正正的公主,男未婚女未嫁,我有资格追求于你。” 沈栀栀嫌恶:“你别说了,你没机会的,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裴沅瑾愣了愣,摸摸脸:“不喜欢我这样?哪样?是不够俊还是不够伟岸?”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沈栀栀也想恶心他一把:“自从我见过你女装风情万种的模样,我打心底就把你当姐妹看。你现在告诉我想追求我,这不是让我磨镜吗?” “......” 裴沅瑾脸黑。 “所以啊,不是你长得不俊,也不是伟岸与否的问题。是你在我眼里,就像姐妹,是个女人,知道吗?你说,让我怎么喜欢得起来呢?” “......” 裴沅瑾胸口像堵了一大堆沙子,沉重而气闷。 他收敛笑意坐下来:“怎么?你还想回京嫁我二哥?” 沈栀栀懒得理他。 裴沅瑾继续道:“你别忘了,南汌是大曌所灭,你们隔着家仇国恨,永远不可能。” 沈栀栀说:“那请问你姓什么?你可是大曌人?” “......” 裴沅瑾又堵了堵,头一次发现这丫头牙尖嘴利。 他说:“我可以为你改姓改籍,我跟他不一样。” 沈栀栀翻了个白眼,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开始赶客:“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吧。” “还有......”她说:“我以后嫁给谁是我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喜欢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别再来了。” 说完,她转身出花厅。 裴沅瑾见她身影离开,面色沉下来,若有所思。 过了会,又见一人进来,他冷冷掀眼:“你有何事?” “公子。”时菊福了福身:“公子适才的话可是真的?” 裴沅瑾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时菊眸色黯然,忙摇头:“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她咬唇:“只是不想栀栀被利用。” 裴沅瑾像听了个笑话:“你也配说这话?别忘了,是你将她引出来的。” 时菊低头。 她自然清楚对不住栀栀。可她从未有过朋友,也从未有人像沈栀栀那样真心待她,即便她已经不待见自己,但还是不想她受到伤害。 默了默,她跪下来:“公子,您要我办的事我会竭力去办,但只有一点,请不要伤害栀栀。” “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质问我?” “属下自然是求公子。” 裴沅瑾盯了她一会,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低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求我?你以为你还是当初柳家风光的大小姐吗?” “你现在只是个婢女,是颗棋子。”他说:“我救你,不是让你来忤逆我的。” 他捏起她下巴,语气淡而凉薄:“明白?” 时菊长睫颤了颤:“属下明白。” 说完,裴沅瑾扔下她,大步出门。 . 被裴沅瑾扫了兴致,沈栀栀懒得去逛街了,她跑回屋子,兀自躺在榻上回味昨夜。 她跟裴沅祯接吻,他们彼此喜欢并珍惜。 真好! 裴沅祯没有放弃她! 想着想着,沈栀栀唇角翘起。过了会,她听见房门打开,有人进来。 时菊进了内室,问她:“栀栀,你不出门了吗?” “不去了。” 时菊又问:“你现在想睡觉?” 沈栀栀对她没什么好脸色:“我爱如何就如何,你问这么多?” 她倏地坐起身:“时菊,我以前怎么真心对你的你清楚。现在你假惺惺做给谁看呢?无论你如何做,我都不会原谅你。” 时菊僵了僵,点头:“知道的。” “那你出去吧。” “好。” 时菊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栀栀,你可愿意再听我说个故事?” . “我原名叫柳拾意,是临州知府柳大人之女,因父亲牵扯党争而被裴沅祯抄家斩首......” “当年,我才十四岁,在流放途中差点被那些官兵折辱,正是路过的裴三公子救了我......” 回忆起曾经,时菊喃喃道:“他一身红衣纵马而过,意气风发,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他像天神一样把我从那些官兵手中救下,问我想不想活,问我想不想救奶娘一家。” “我说想,但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 沈栀栀说:“所以你同意当他的细作?” 时菊点头,却又轻轻摇头:“也不全是这个,我还想为父亲报仇。” 她抬脸:“我父亲并没犯大错,只是政治立场与裴沅祯不同,就被他抄家。我想为我父亲报仇,所以我自愿进入裴府当细作。但这些年他从未动用我这颗棋子,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隐姓埋名当一辈子的丫鬟。直到那天......直到你大婚的前两天,他们寻到我。”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把我出卖了?” “栀栀,”时菊慌乱解释说:“我并非此意,你待我好我知道。我又何从不是将你看做最好的朋友?你知裴沅祯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无恶不作,他心狠手辣,他并非良人。你既然是南汌的公主,为何不回南汌当公主?公主身份尊贵,不比在京城当婢女来得强吗?”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当公主还是婢女?再说了,我要嫁给他了,也不会再当婢女。” 时菊笑了笑:“栀栀你想得太简单,裴沅祯那样的人,世间美人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他此时宠爱你会待你好,可日后呢,等你年老色衰,他会不会宠爱年轻的美人?即便没有年轻的美人,若是旁人嘲笑他娶个婢女为妻,久而久之他会不会心生厌恶?你是婢女出身,即便赎身嫁给了裴沅祯,旁人也只会认为你不择手段勾引他,也只会认为你是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你嫁给他必定不能长久幸福。” 沈栀栀听得不耐烦:“你自相矛盾,你曾经不是还劝我当他的妾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栀栀,我不会害你。”时菊说:“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朋友。裴沅祯是我的仇人,我又岂会眼睁睁看你跳进火坑。” “时菊!”沈栀栀说:“往后这些话你不必跟我说了,你的身世我很同情,但我没法附和。裴沅祯是何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个好官,外头传他心狠手辣,可他是非分明,他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你也说你父亲牵扯党争才引来抄家之祸,你不去想一想你父亲为何有罪,倒怨恨裴沅祯杀你父亲,这是何道理?” 时菊愣怔,她张了张口想反驳,最后只是道:“我只知道,他是杀我父亲的仇人。” 沈栀栀沉默,须臾,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当你的细作,我做我的沈栀栀。你也不用口口声声说拿我当朋友,我没有你这种欺瞒我多年还背叛我的朋友。” 说完,她指着门口:“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 隔了两日,谢芩给沈栀栀送了三百两银子过来。 三百两啊! 沈栀栀抱着那些银子,心都是颤的。 她将婢女们撵出门,独自欢欢喜喜地数了一上午。数完后,她想,果然还是数钱最快乐! 当天,她顾不得歇午觉了,吃过午饭就带着人出门逛街。 先花他一百两! 两个侍卫在身后抬着一百两银子,心情复杂又瞠目结舌。还从未见过这种花钱方式,简直令人发指! 沈栀栀将马车停在最热闹繁华的三阳街,叉腰吩咐婢女:“今日不准偷懒,不准敷衍!我要你们把这条街上铺子里最好的东西都买回来!” 她豪气一挥手:“各自去忙吧!” “是。” 沈栀栀朝最显眼最奢华的一家首饰铺子走去,掌柜的迎接她像迎接财神爷似的,笑眯眯介绍个不停。 “这是金丝红玛瑙耳环......” “这是汉白玉梅英采胜钗......” “这是镶金翡翠玉镯,戴您手上最合适......” “好!”沈栀栀眼睛都不眨一下:“都包起来!” 她进了一家字画铺子,站在大堂中央欣赏了会,说:“你们这最值钱的字画是哪些?通通拿出来!” 掌柜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眯眼仔细打量她,见她年纪轻轻说话轻狂,笑道:“小姑娘,你可莫要来我这逗趣,若想玩乐去别的地方吧,我这是卖字画的,东西金贵,哪能轻易拿出来给你瞧?” 沈栀栀对身后侍卫勾了勾手,示意他们把钱抬进来。 一箱子沉甸甸的银锭子,放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儿。 掌柜伸长脖颈瞧了眼,顿时喜笑颜开去取字画了。 如此这般,沈栀栀财大气粗地逛了一整条街。侍卫和婢女们怀里抱着、手上提着、脖颈上挂着,个个累得不行。 最后见沈栀栀进了街尾的成衣铺子,个个跟死了爹娘似的互看一眼——怎么还买? 沈栀栀瞥了眼门口蓝色的幡,说:“我还得挑一些衣裳,若你们累了只管在这歇息等我。” “可是......”侍卫迟疑。 “可是什么?”沈栀栀斜眼:“你们这么多人守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插翅飞出去?再说了,我进去试衣裳,你也要跟进去看?” “不敢不敢!”侍卫忙道:“属下就在外头等您。” “嗯。”沈栀栀满意,径自跟掌柜上楼。 然而,一进雅间,立即被里头的人抱了个满怀。 第 114 章 沈栀栀撞进他火热的胸膛, 被他抱着转了一圈。 她欢喜地凑过去在他面颊亲了一大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就不怕抱错了?” 裴沅祯笑:“我老早听说有个豪横女子在三阳街撒钱, 就一直在等何时撒到我这。” 沈栀栀翘唇:“哼, 我这不就来了嘛。” 她捏他的脸:“看在东家这么俊俏的份上, 我就多撒些。” “多谢财神娘娘。”裴沅祯附和。 沈栀栀笑起来,忍不住又在他左边脸颊亲了下。 然后伏在他耳边说:“我见到裴沅瑾了。” 闻言,裴沅祯顿了顿。 “我在谢芩的别院见到的。”沈栀栀低声道:“他果真藏在这里, 只是......” “只是什么?” “他突然变得很奇怪,居然要送我玉佩, 还说什么......”沈栀栀见他面色沉下来, 忙道:“我说了你不准生气啊。” “他还说什么早在京城就心仪我, 但碍于你是他二哥才没开口, 现在来了南汌便想追求于我。” “当然, 我是不信他这些鬼话的, 一个字也不信。只是觉得他此举实在奇怪,像突然转了性子似的。” 默了会, 裴沅祯道:“看来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何意?” “若我没猜错,他只是想利用你。” “利用我什么?你说清楚啊。” 裴沅祯些许阴阳怪气:“你的身份倒是挺招人,连裴沅瑾也想讨你欢心。” ? 沈栀栀不懂。 就听他继续道:“他若是迎娶你, 便能借南汌旧部的势东山再起。” 沈栀栀一听就气:“我就知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呸呸呸, 黄鼠狼给我拜年不安好心, 实在坏死了。” “那你现在要杀他吗?”她问。 “不急,”裴沅祯说:“既然知道他在南汌,等南汌之事解决,我定为阿箐报仇。” 见沈栀栀一直盯着他瞧, 便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沈栀栀叹气,轻柔摸上他的脸:“你瘦了,我心疼极了。” 裴沅祯神色变得温和了些,任她抚摸。 “这些日你可有按时用膳?” “嗯。” “可有早睡?” 裴沅祯没说话。 “我问你呢。” “没有。”他说。 沈栀栀横眉:“为何没有?” “想你。” “......” 突然被喂了一把糖,沈栀栀心头顿时一片柔软。 她两根手指比了点距离,俏皮道:“那你可以少想一点点嘛,分些精力睡觉。” “嗯。” “裴沅祯。” “嗯?” “我又想亲你了。” “......” “快过来让我亲。” 裴沅祯好笑,走过去把她抱起,然后放在桌上。 再然后闭上眼睛。 他如此乖巧,还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实在令沈栀栀心痒得很。 她捧起他的脸,没有任何技巧,只凭着心里的热烈和欢喜,笨拙地亲上去。 裴沅祯见她啃了半天迟迟未入正题,无奈得很。 “不是这样。”他说。 沈栀栀茫然:“是哪样?” “这样......” 他眸色极深,手环过她的腰肢轻轻一拢,然后偏头噙住她的唇。 在唇边吮吸了会,敲开贝齿而入。 他极尽温柔、耐心,舌尖慢条斯理捉弄,不过片刻就令沈栀栀意乱情迷。 她慢慢闭上眼睛,在他缱绻的吻中,毫无保留地坠落。 迷蒙间,有什么东西探入衣摆,微凉的指腹令她清醒。 她睁开眼睛,望着他。 裴沅祯也望着她。 他指尖在边缘徘徊,轻喘问:“栀栀,可以吗?” 沈栀栀的脸淡淡地起了层红晕。 尤冰倩曾告诫的那些话在脑海里半晦半明地出现,可不知为何,她现在想叛逆,想沉沦。 她喜欢裴沅祯!很喜欢很喜欢! 只想跟他在一起做快乐的事! “好不好?”裴沅祯细细吻她耳垂,热气洒在耳廓,又痒又撩人。 沈栀栀的心颤了颤,低低“嗯”了声。 下一刻,她被他擒住,仿佛整颗心被他捉住似的。 她紧张地闭上眼。 九月的天气微凉,衣摆缝隙灌进来几丝凉风,却并不冷。 沈栀栀提着心,全部感官都在他的手上。 她想起以前在裴府伺候笔墨的时候,彼时她喜欢看裴沅祯写字。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握笔时,虎口处可见粗糙的茧。 裴沅祯的字遒劲有力、游云惊龙,那时候她就好奇,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如此灵活高妙。 如今,她感受到了。 那只灵巧的手就藏在衣襟下,令她浑身滚烫。 过了会,她感受到他的视线,又睁开眼。 裴沅祯正望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是隐忍的欢愉。 “栀栀,”他低声开口:“等我们回去,重新拜堂好不好?” 沈栀栀咬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脸上一片绯红。 她别过脸,躲开他放浪的视线。 过了会,他的唇又追上来,怜爱地亲吻她。 从鼻尖到脸颊,再到耳畔,又滑至脖颈...... “裴沅祯,”沈栀栀气息不稳说:“我恐怕不能待太久。” 她虽然很想见他,可不想让他在南汌涉险。 “嗯。”裴沅祯用鼻音回应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她锁骨上。 “我一会就得走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沈栀栀被他折磨得要死,开口说:“你能不能快些?” 话毕,裴沅祯已挑开她的衣襟,外衫滑落。 . 一炷香后,沈栀栀换了身衣裙下楼来,侍卫们见她出来,松了口气。 她身后跟着铺子里的两个绣娘,绣娘手上捧着几件华丽衣裳。 沈栀栀道:“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是。”婢女忙拿银子去付钱。 她靠坐在马车里,闭上眼时,唇角不自觉翘起来。 婢女问她为何这么高兴。 她眼也不掀地说:“今天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当然高兴,难道你们不高兴?” 婢女们面面相觑。 沈栀栀不用看都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说:“今天你们也辛苦了,我买了许多首饰,回去赏你们一些。” 闻言,婢女们顿时高兴起来,立即福身:“多谢公主。” 沈栀栀暗暗翻了个白眼,南汌国都不在了,哪来的公主? 这边正想着,隐隐约约地听到外头有人议论: “闻嘉皇后居然还生了个公主?” “公主才诞下就被奶娘抱走了,现在公主已经被找到。” “老天有眼啊,总算让闻嘉皇后留下点血脉。” “听说公主已经悄悄回到南汌。” “回南汌做什么?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 “不回南汌去哪?南汌才是她的家啊。说起来这小公主也真是可怜,若是隐姓埋名长大就算了,偏偏被找到,如今国不是国、家也无家,她该何去何从?” “什么何去何从?闻嘉皇后在世时,救了多少黎民百姓?公主既然回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护住她......” 听到这,沈栀栀脸上的笑淡下来,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 若她的身世是真的,那他们谈论的闻嘉皇后就该是她的母亲。 他们有句话说得对,让她隐姓埋名长大该多好?她根本不想接受这样的身份。 谢芩想复国报仇,可她心里完全没有仇恨。她生在大曌,长在大曌,还遇到了最好的男子。 即便听到闻嘉皇后,她心里也只是一抹淡淡的叹息。 这个南汌,以及这个身份,对她来说都极其陌生。 过了会,马车突然停下来,沈栀栀回过神。 婢女忙拉开车门问:“发生何事了?” 车夫说:“前头来了辆马车,路堵住了。” 走的这条道比较窄,而今日恰逢赶集,街道两旁都设了小摊,实在难以让路,只得其中一辆马车后退。 服侍沈栀栀的婢女是谢芩安排的人,平日势利惯了,这会儿听见这话,顿时蹙眉。 “让他们退回去!” “是。” 侍卫上前交涉,过了会,走回来说:“对方说急着赶路,让我们让一让道。” 婢女像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 整个蜀州都是谢芩的,马车里坐着的是谢芩的妹妹,是南汌的公主,哪有让公主让道的理? “公主稍等,奴婢去看看。” 她正准备下马车,那厢,前头马车的主人便过来了。 是个妇人,她着急地走到车前,说:“我是宋知州府上的女眷,不知马车里是哪位贵人,今日与贵人的马车冲撞了实在抱歉。不过我急着带孩子去治病,贵人可否行个方便?” “宋夫人着急,难道我们就......” “闭嘴!” 未等那婢女说完,沈栀栀斜眼呵斥:“我还未开口,有你说话的份?” 婢女动动唇,不说话了。 沈栀栀探头瞧出去。 那夫人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且富贵非常,一时琢磨不定是哪家的小姐。 她歉意道:“我着急带孩子去就医,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沈栀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吩咐车夫:“马车往后退,让道给这位夫人。” 宋夫人大喜,一叠声说“谢谢”。 . 回到别院已经是傍晚,沈栀栀在裴沅祯那吃了些糕点,并不饿。粗略用了碗鱼粥后,就吩咐婢女备水沐浴。 时菊站在门口,模样欲言又止。 沈栀栀忍了忍,转头问:“你想说什么?” 时菊斟酌了下,说:“栀栀,我听说你半天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嗯,不妥吗?” “我并非此意,只是......”她走进来,压低声音说:“谢公子给你钱那你便省着些花,往后你要嫁人,总需要一笔嫁妆傍身,有钱能让你过得舒坦些。” 沈栀栀不以为意:“我是公主,谢芩还能短我的嫁妆?” “......总归存着点有好处。” 沈栀栀奇怪地看她,她像是知道什么秘密,却不肯说。 你看,口口声声说拿她当朋友,却又事事瞒着她。 沈栀栀不喜,转身进了浴室。 泡在温热的水中,她整个人舒服地叹了口气。 婢女问:“公主,可要奴婢帮您擦洗?” 沈栀栀摇头,她可没这个习惯,将人都撵出去。她自己擦,擦到身前时,胸口些微疼痛。 沈栀栀垂眼看了看,面颊隐隐发红。 想起下午在成衣铺子跟裴沅祯胡闹的一幕,令她又甜蜜又羞臊。 竟不想,素来清冷自持的男人,居然也有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 她掬了捧水缓缓淋上去,那里又痛又红。 . 沐浴结束后,天色彻底黑下来。 婢女帮她擦头发时,突然想起什么,她问:“你知道闻嘉皇后吗?” 婢女一顿,心下窃喜。 九殿下交代她们要时常跟公主说些南汌的事,往回她们提起,公主总是厌烦,竟不想今日主动问起闻嘉皇后。 婢女轻缓地帮她擦头发,边说:“公主,闻嘉皇后是天底下最美丽最贤德的女子......” 南汌是个朝代更迭频繁的小国,但无论如何更迭,皆是南汌世家轮流坐皇位。 宇文家是南汌最大的世家,几十年前在击败其他世家后,皇室总算冠上了宇文姓氏。不过宇文家的男人皆活得不久,第一代皇帝登基不到三年就驾崩了,第二代皇帝匆忙上位,也只当了六年皇帝。然而皇帝死后,宇文家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境地,是以,宇文族人只能在嫡系支脉里选了个人出来。便是前朝的惠仁帝,还娶了当时才貌双全的世家女为后,便是闻嘉皇后。 可惠仁帝虽有个“仁”字,却并无仁德,他天生喜好享受不务朝政,逐渐成为宇文家族的傀儡。但闻嘉皇后为了不让江山拱手让人,是以不得不极力对外遮掩皇帝昏庸荒政的作为。闻嘉皇后聪明、貌美,在豺狼虎豹的世家和野心勃勃宇文家之间周旋。 彼时南汌气数已尽,世家和宇文族人争相夺利压榨百姓,是闻嘉皇后在其中力挽狂澜稳住局势,也让百姓们得以喘息。 可总归一人难挡众拳,最后还是阻止不了南汌覆灭。据说死前命人催产,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才肯咽最后一口气。 “公主,闻嘉皇后死也要拼命将您生下,可见她对您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吗? 沈栀栀心里沉甸甸的,有些闷。 她起身:“不必擦了,我出去走走。” . 另一边,奚白璋正在跟裴沅祯谈事。 “谢芩利用蜀州知府身份肆意加重蜀州的赋税,蜀州百姓对大曌怨声载道。” 裴沅祯蹙眉:“此时发生多久了?” “真正的蜀州知府季霄被害没多久,这条政策便出了,如今已有半年。” “这是谢芩的计谋,他要的就是蜀州百姓对大曌怨恨,从而煽动复国情绪。现在,大街小巷随处可听见复国的声音。” 裴沅祯沉默思索。 过了会,他说:“得尽快找到谢芩养兵的据点,然后一网打尽,不然局势难控。” 奚白璋说:“谢芩狡猾,将地图分成了三块。目前我只寻得一块,另外两块还在找。” “不过......”他又道:“听说其中一块在谢芩手中,还有一块在南汌旧部世家手中,而南汌旧部世家以苏家为首,想来应该在苏家。” “再过几日,是苏家太爷的八十大寿,届时苏家会大办宴席,或许是个时机。” 裴沅祯点头。 . 沈栀栀后来又出门逛了几趟,半月不到,三百两银子花得精光。 钱花完了,她也就老实了。 不过也不全然老实,得知谢芩来别院看她,她撒娇道:“阿兄你终于来了!” 谢芩诧异:“你一直盼我来?” “当然。” “盼我来有何事?” “嘻嘻......那个......”她摊开手掌:“最近手上没钱了,阿兄能不能......” “......” 谢芩闷了闷,说:“我不是才给你三百两吗?” “三百两很多吗?”沈栀栀嘟哝:“都不够我花几天呢。” “......你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你若是缺什么只管与我说,我让人给你准备。” “哎呀,我不是说过嘛,我买东西又不是纯粹买东西,是享受花钱的快乐。我整日待在这院子怪闷的,就想出门逛逛,谁知南汌的东西这么好啊,我看了样样都想买,不买不得劲。” “......” “阿兄,”沈栀栀大眼睛眨巴了下:“再给我三百两如何?” “......” 谢芩心口堵。 她可知三百两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三百两!虽然他有钱,但钱来之不易,而且他还有许多人要养。旁的不说,光练兵每个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此前还好,但自从岱梁被裴沅祯整顿后,断了他大半的财路。如今每花一分都是掰开用,她居然开口就是三百两。 沈栀栀见他迟疑这么久,顿时横眉竖眼不高兴起来。 “你不是说让我来当公主吗?三百两都没有?” 她说:“往回我在京城给裴沅祯当婢女,他时不时都要赏我几十两呢。后来定亲,他当即就将所有家业都交给我了。” 沈栀栀低声抱怨:“早知道当公主这么穷我就不干了。” 谢芩:“......” 他忍了忍,咬牙道:“好,过几日我派人送来。” 沈栀栀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卖乖道:“阿兄真好,果然是与我血缘关系最亲的阿兄。” “......” 谢芩本来是百忙之中抽空来跟她培养培养感情的,但坐下来还没一刻钟就没心情培养了。 他想走。 不过走之前,还是交代道:“过两日是苏家太爷的八十寿辰,父皇在世时与苏家交好,届时你准备准备,我带你去赴宴。” 第 115 章 隔了两日, 谢芩亲自来接她去赴宴。 沈栀栀还是第一次跟他同乘马车,很不习惯。 谢芩阖眼养神,虽沉默, 却存在感极强。他身上的凌厉和孤独气质相悖又意外和谐。 即使他只是静静坐着, 都难以令人忽视。 车厢里的气息焦灼而寒冷。 沈栀栀百无聊赖忍了忍, 最后没话找话地问了句:“阿兄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二。” “娶家室了吗?” “并未。” “为何不娶?”沈栀栀说:“阿兄一表人才,想必有许多女子愿意嫁阿兄吧?还是说阿兄眼光高,等闲女子瞧不上?我觉得阿兄年纪不小也该考虑考虑了, 不是说要复国吗?复国后总得有个女主子帮阿兄打理内宅。况且阿兄这些年一个人忙里忙外应该很累,有个知冷暖的人陪着说话解闷多好啊。” 谢芩听得额头突突跳。 若是娶个女子回来跟她一样话多, 他宁愿一辈子光棍。 沈栀栀全然不知他所想, 继续道:“我前两日出门逛街时就瞧见街上有许多靓丽女子, 想来蜀州是个养人的地方, 蜀州女子个个貌美如花, 杨柳细腰实在好看。对了, 阿兄喜欢什么样的?我今日赴宴给阿兄留意留意......” 谢芩强忍着等她说完,然后立马扭头问车夫:“还有多久到?” “殿下, 还有两刻钟。” “阿兄,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沈栀栀瘪嘴。 “什么问题?”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话少的!” “......” 沈栀栀憋了憋,不大乐意。又问道:“话说回来, 阿兄为何一开始就笃定我是闻嘉皇后的孩子?” “你身上有个标记。” 沈栀栀想到什么,突然惊恐地捂住衣襟。 “......” 谢芩脸黑, 解释道:“你的婢女时菊看到了, 左肩锁骨下,半朵像梅花的疤痕。” 沈栀栀想了下,她锁骨下确实有个疤痕,可连她自己都瞧不出来是梅花还是什么花呢, 时菊眼力真好。 许是猜到她心里想什么,谢芩又解释道:“你出生时,宫人们慌乱,彼时不小心被一支梅花簪弄出了伤痕。伤好后,留下一道像梅花的疤,不过戚兰为了掩藏你,将疤痕动了些手脚。” 沈栀栀许久没听旁人说起娘亲的名字,这么多年了,再次听到,心里五味杂陈。 谢芩又道:“八年前,暗卫在淮州发现戚兰的踪迹,这才确定她还活着,且你也还活着。是以,我们找了你多年。” 沈栀栀神色一厉:“我娘是你派人杀的?” 谢芩一顿,没说话。 “是也不是?” “她不是你母亲,你母亲是闻嘉皇后。” 沈栀栀袖中的手握紧拳头,鼻尖酸涩。但她不能哭,不能在谢芩的面前哭,不能引他怀疑。 她呼出口气,努力咽下难受,说道:“你说得是,我母亲是闻嘉皇后,可她养我这么多年,我对她感情深厚,你将她杀死了我总是难过的。” 谢芩不语。 “我不管,我觉得还需要几百两银子慰藉慰藉。” “......” . 马车到了苏家门口,苏家掌权人苏政亲自站在门口相迎。 他盯着车门看,没过一会,见里头下来个十七八岁气度大方的女子,神色惊讶了下,随后笑着上前。 “九殿下,这位便是闻嘉皇后的遗孤?” 沈栀栀茫然看他。 苏政行了一礼:“公主,我姓苏,与公主的外祖父私交甚笃,说起来,我还是看着你母亲长大的。” 苏政文雅翩翩,气势沉稳内敛。适才虽对沈栀栀行礼,可礼数并不周全带着些敷衍。 沈栀栀也明白,自己只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对待棋子自然无需太过客气。 谢芩介绍道:“这位正是舍妹,寻了多年,终得归来。” 苏政笑:“果真是闻嘉皇后的女儿,也只有皇家的血脉即便流落民间也气度矜贵不凡。” “九殿下请!公主请!”他做了个手势:“诸位宾客已在前厅等候!” 今日来苏家赴宴的都是南汌皇室旧臣,也是当地世家豪绅。谢芩带沈栀栀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让闻嘉皇后的女儿在众人面前露脸,好齐心协力商讨复国大计。 沈栀栀跟着他去正厅,受了众人的礼后,谢芩就派人将她送去了后院女眷处。 她是今日的贵客,到了女眷的地方又成了夫人小姐们打量的对象。 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看她,南汌国还未复,已然将她当公主。 有几个贵女争先恐后地上前攀谈。当然,大多数都是聊关于谢芩的话题,少数问她在民间如何生活。 沈栀栀曾在大曌首辅府邸当过婢女且差点跟首辅成亲之事,谢芩只字不提,是以,南汌的这些旧臣并不知晓,只以为她一直在民间长大。 沈栀栀口干舌燥地说了会,最后还是一个夫人笑着上前来解围,她才得以脱身。 真是巧了,这位夫人就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宋夫人。 “原来是公主殿下,”她说:“那日多亏殿下谦逊让道,我儿得以及时救治,说来我还欠公主一份人情。” “好说好说!”沈栀栀笑,趁机将她拉出人群:“此事我们细谈。” 宋夫人一愣,不明所以地被她拉去了园子。 沈栀栀远离那些小姐们后,顿时长长舒了口气。她转头对宋夫人笑道:“实在抱歉,我也没什么事要跟你细说,只是借你躲一躲。” 她指着花厅里:“夫人和小姐们都太热情了。” 宋夫人也笑:“公主有所不知,闻嘉皇后未出阁时,曾与许多夫人交好。闻嘉皇后恩泽广传,眼下大家得知你归来,皆是高兴。” 沈栀栀客气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那厢听到不远处有人呵斥:“你是哪里的侍卫?可有腰牌?” 她扭头看了眼,顿时愣住。 那身影......不是裴沅祯又是谁? 他来这做什么? 今日聚集在这里的可都是南汌旧部,若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忙走过去,对裴沅祯道:“你怎么才来?快跟上!” 那巡逻的卫队见她,行了一礼,问:“公主认得此人?” “当然,这是我的侍卫,武功高强着呢,你们可不一定是他对手。”她转头对裴沅祯说:“愣着做什么?万一我被人掳走了你担待得起?” 卫队首领道:“公主,我等在此,不必担心。” 他看了眼裴沅祯,许是此前沈栀栀那句“你们可不是对手”刺激了心,令他看裴沅祯不顺眼得很。 裴沅祯:“......” 卫队首领说:“既然是公主的侍卫,且跟紧了,后院女眷多,切莫乱走。” “我的侍卫岂是你能训的?”沈栀栀一副公主架势,摆手撵人:“行了,你们去忙吧!” 卫队听了,讪讪离去。 沈栀栀带着人走回原处,宋夫人还等在那里。 她歉意地福身:“抱歉,我适才丢了重要的东西,让侍卫去找,不过他说没找到,想来得我亲自去看看。” 宋夫人问:“可要我带婢女帮忙寻?” “多谢夫人,不必,我慢慢寻,就当散步罢。” 辞别宋夫人,沈栀栀带着裴沅祯离开。 转过月门,她扭头吩咐婢女:“是一支镯子,许是路过时丢在附近了,都找找。” 婢女犹豫。 沈栀栀斜眼挑眉:“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是,奴婢这就去。” 裴沅祯也行了一礼,装作找东西离开。 沈栀栀见他身影消失,这才松了口气。 她沿着回廊徘徊,少顷,倏地被人拉进间屋子。 裴沅祯将她拉进去后,立即关上门。 “你怎么还在这?”沈栀栀的心口砰砰跳。 裴沅祯望着她,满意笑意:“我的栀栀冰雪聪明。” 适才的做派,简直滴水不漏,颇有公主风范。 沈栀栀瞪他:“我问你话呢。” “我来寻东西。”裴沅祯说。 “寻什么东西?就不能让侍卫来?非得你亲自出马?” “此事重要,还真得我亲自来。” “是什么?” “是谢芩养兵的据点分布图。”裴沅祯抱着她,在她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这张图被谢芩分成了三份,目前我们只得了一份,另外两份在谢芩和苏家手上。” “你放心,我此来自有把握,不会涉险。” 沈栀栀拿眼剜他:“还说自有把握,适才若不是我解围你当如何?” “我有腰牌。” “......哦。” 沈栀栀放下心来,有腰牌那就能畅通无阻了。 “不过还是得小心。”她说。 “嗯。”裴沅祯道:“你快回去吧,沿着游廊一直往东边走,很快就能到花厅。” “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苏家每一处路线。” 沈栀栀眨眨眼,她倒是忘了这个男人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勾唇,踮脚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骄傲地说:“我男人真聪明。” 裴沅祯无奈莞尔。 第 116 章 沈栀栀走出去, 见婢女归来,问:“找到了吗?” 婢女摇头:“公主,奴婢们没寻到, 或许被府上下人捡去了, 奴婢回去查一查。” 沈栀栀故作遗憾:“算了, 若是下人捡去,查出来可就要遭殃的。左右一只镯子罢了,回头再买。” “是。”婢女附和:“公主宅心仁厚。” 沈栀栀懒得听马屁, 沿着游廊东边一直走,快走到花厅时, 她突然停下。 问:“谢芩呢?哦, 我阿兄呢?” “殿下在前院与人吃酒。” 沈栀栀若有所思, 少顷, 她抬脚进花厅。 女眷这边很快开席, 席上, 夫人小姐们饮果酒。也有酒量好的,让换成陈酿白烧。 沈栀栀想了想, 笑着对那位夫人道:“我也尝尝?” “哟!”那夫人笑:“公主居然是个海量的!” 她立即倒了杯过来,然后说:“既如此,我先敬公主一杯。” 沈栀栀也不扭捏, 端起酒杯对她示意了下,仰头一口喝尽。 旁的夫人们瞧见了, 纷纷笑起来。 只不过, 下一刻,沈栀栀猛地醉倒在桌上。 众人一愣,继而大笑。 沈栀栀被婢女扶下去歇息,走到岔路口时, 她醒来。 “我阿兄呢?他在哪?”她踉踉跄跄推开婢女,茫然四顾。 婢女又上前去扶:“公主,您喝醉了,奴婢扶您去厢房歇息。” “不歇,我要找阿兄!”她当即在地上坐下来,喊道:“快去叫我阿兄来,我要见他!要见他!” 婢女劝了会没劝住,无法,商量道:“不若还是着人去请殿下来吧。” 没过多久,谢芩闻声赶来,见她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大哭。 他过去蹲下:“姝儿妹妹怎么了?” “呜呜呜......” 沈栀栀是真哭,娘亲被杀,仇人就在眼前,她难受憋屈。此前没机会哭,此时借着酒性发泄。 但她抱着谢芩的手臂道:“我想阿兄了,我爹娘没了,阿兄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阿兄别丢下我。” 谢芩仔细打量她,见她哭得真情实意,问:“你不恨我杀了你奶娘?” “阿兄也说了她只是奶娘,闻嘉皇后才是我母亲。不过我虽不恨但还是有些难受的,回头阿兄记得给银子啊。” “......” “阿兄,我们回家好不好?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得。” 她哭得像个孩子,谢芩默了会,道:“好。” 他扶她起身,哪曾想才站起来,沈栀栀紧紧抱着他吐了。 “......” 谢芩脸黑。 周围的婢女大惊。 而沈栀栀却嘿嘿笑:“阿兄背我好不好?我脚麻了。” 谢芩被她吐了一身,浑身僵硬,也浑身冒烟。 都快被她气死了,哪里还想背她? 当即丢下她,吩咐婢女:“看好公主。” 然后走了。 沈栀栀被婢女扶去厢房,喝了碗醒酒汤后,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她问:“我阿兄呢?” 婢女一言难尽,说:“公主,殿下在客房换衣。” “为何换衣?” 婢女张了张口,还是打住道:“衣袍洒了些酒水,脏了。” “哦。”沈栀栀点头,起身:“我去见他。” “哎......公主不歇息了吗?” “歇什么歇?我们是来苏家吃席的,主人家在办寿,我们躲这歇息像话?” “......” 沈栀栀径直往谢芩的客房走,走到门口,侍卫们拦住她:“公主不能进。” “怎么不能进?” 侍卫们没说话。 沈栀栀低声道:“我有重要的事给阿兄说,十万火急,耽误了事你们脑袋还要不要?” 她神情煞有介事,侍卫们互看了眼。 沈栀栀推开他们手臂:“我进去说完就出来,你们在外头等着。” 沈栀栀闯进了客房。 苏家是有钱的簪缨世家,给谢芩准备的客房居然还连着浴池。浴池就在卧室后边,穿过一个暖阁就是。 沈栀栀进了卧室,听到了些水声。 她悄悄走进暖阁。 近了,又听见了些其他声音,像是女子难耐的喘息和低吟。 沈栀栀脚步一顿。 谢芩不是换衣裳吗,怎么换个衣裳的空档还有闲情做这种事? 殊不知,这是苏家的安排。苏家养了许多貌美撩人的婢女,皆是用来服侍贵客的。 谢芩沐浴时,这婢女进来服侍擦身。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虽不迷恋女人,可见到身姿妖娆的女人也会起反应。 况且,他还喝了点酒,索性便跟这婢女调起情来。 两人在浴池里弄得火热,婢女坐在他身上扭得像个妖精,而谢芩双臂搭在台上,面色平静地仰靠在浴池边。 只浅淡的眸子里露出几丝欢愉。 谢芩俊美,五官冷白而薄情。被他那双薄情的眸子欣赏地瞧着,婢女浑身燥热,越发地卖力起来,竟试图凑过去亲吻。 谢芩冷冷偏过脸。 婢女讪讪,闭上眼,享受地在他身上驰骋。 沈栀栀透过帘子瞧见了情况,唬了一跳,赶紧捂眼睛转身离开。 正欲退出门,走到卧室时,瞧见衣架上放着谢芩换下来的衣服,袍子内衬露出半张帕子。 却也不是帕子...... 想到什么,沈栀栀心口砰砰地跳。 她走过去,拿出帕子来看,上头画的是一幅地图。 “公主说完了吗?”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她手一抖,忙把地图按原样塞回去。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门。 . 当天,沈栀栀回到别院,等了大半宿没其他动静才睡下。 看来谢芩并没发现异样。 如此,她得尽快去见裴沅祯了。 次日,她出门逛街,只不过经过成衣铺子时,门口皆是红幡。她悻悻地随意买了些东西就回了别院。 接下来的几天她又出门了两次,依旧如此,裴沅祯不在铺子里。 她开始担心起来,也不知那天他有没有顺利离开苏家。 这么提心吊胆地熬了两日,别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宋夫人。 她一进门就笑道:“那日在宴席上碰见公主,才得知公主住在这。我原本早该来了,只是府上有事耽搁了些时日。” 她让身后的婢女把东西拿过来,说:“这些是给公主的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公主别嫌弃。” 沈栀栀请她入座,探头看了眼,问:“是什么?” 宋夫人打开匣子,是些南汌小食。像糕点又不是糕点,五颜六色精致小巧,一格一格地排放,煞是可爱。 宋夫人说:“我左思右想,公主什么贵重的东西都见过,只家乡味道恐怕鲜少尝。这些是南汌风味,公主才回南汌兴许还没吃过。” 旁边的婢女也附和道:“这是我家夫人亲手做的,我家夫人可会做这些呢。” 宋夫人嗔怪她。 “哦?”沈栀栀将食盒接过来:“那我得好生尝尝。” 宋夫人只比沈栀栀大三岁,两人年纪相仿,许多事皆聊得来。尤其是衣裳首饰,沈栀栀买得多了,也颇有心得。 两人坐着吃茶吃了一个上午。 后来谢芩得知了,问侍卫:“宋夫人去见公主,两人聊什么?” 侍卫说:“宋夫人跟公主聊首饰,还聊了些南汌吃食。” 谢芩点头。 侍卫问:“可要属下派人盯着宋夫人?” 宋知州是大曌的官,后来发现蜀州知府被换人后,他识时务地投靠了谢芩。 谢芩想了想,说:“不必,宋夫人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免得她嫌无聊总跟他要银子。 . 送走宋夫人,沈栀栀下午想出门再逛逛。然而午觉醒来,又听说裴沅瑾来了。 沈栀栀不大想见这人,出门时见时菊恭恭敬敬站在他跟前,听他说话,她更是不喜。 裴沅瑾原本在给时菊交代事,余光瞥见沈栀栀出门,他立即笑着招呼:“栀栀,睡醒了?” “你怎么又来?”沈栀栀没好脸色。 裴沅瑾装看不到,步履闲适走到她面前:“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出门走走如何?” “我不去。” “你不是想出门吗?”裴沅瑾说:“我见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既如此我带你逛一逛蜀州。” “你带我逛?你又不是蜀州人,你带我上哪逛?” 裴沅瑾笑:“我不是蜀州人,但我有钱,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比起谢芩,裴沅瑾可是在大江南北开青楼的人,银钱花都花不完。这也是尽管他现在如落水狗般逃到这里,谢芩却仍旧愿意跟他合作的原因。 因为谢芩需要钱,而裴沅瑾需要势。 沈栀栀听了毫不为所动:“我自己有钱。” “让开!”她掠过裴沅瑾,往大门口走。 裴沅瑾跟在她身后:“沈栀栀,你为何如此讨厌我?” 沈栀栀头也未回:“裴三公子,你平日不照镜子吗?” 裴沅瑾挑眉,不解其意。 “但凡你照照镜子,就知道我为何讨厌你。” 裴沅瑾也不气,玩世不恭地勾了勾唇:“你这性子越发地对我胃口。” 沈栀栀懒得理他,继续走。 “我二哥已经不要你了,你难道还想嫁给她?”裴沅瑾又道:“他是大曌的首辅,不可能娶一个南汌皇室遗孤。” “没错,他是比较喜欢你,可比起权势,对你的那点喜爱实在微不足道。” “而我就不一样!”他说:“我能给你所有想要的,钱或是权我都会给你,而且只会娶你一人,一生一世对你好。” 沈栀栀听得心下恶寒。 她停下脚步:“裴三公子,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就只有你们裴家男人可嫁了?” 裴沅瑾目光一动:“何意?” “天底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我为何非得挑你们裴家的男人?” “难道你不喜欢我二哥了?” “以前喜欢。”沈栀栀满不在乎说:“但我现在是公主了,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男人也有男人,我何必还惦记他。” “再说了,”沈栀栀斜眼:“我决定不嫁了。我都当公主了还嫁男人做什么?自己养面首不好么?” “......” 裴沅瑾嘴角抽抽。 又听她继续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爱慕我,那我勉为其难让你当第一个面首,如何?你放心,我一生一世会待你好,即便做面首,你也是最得宠的那个。” “......” 一番话,成功将裴沅瑾恶心走了,沈栀栀解气得很。 . 沈栀栀带着侍卫和婢女出门,跟往常一样,逛了些别的铺子,最后才来到成衣铺。 她瞥了眼门口的幡,是蓝色的。 顿时唇角翘起来。 “你们等我,我进去试几套衣裳就出来。” 这些天沈栀栀格外爱买衣裳首饰,成天打听成衣铺子有没有新货。 婢女们皆知晓,应了声“是”,规规矩矩在大堂里等。 沈栀栀跟随掌柜上楼,进了房间,就瞧见裴沅祯拿着本书,含笑坐在那等她。 她像蝴蝶一样飞扑过去,坐在他膝上,捧着他的脸不停亲吻。 裴沅祯任她亲,一手拿着书,一手揽着她腰肢,怕她掉下去。 过了会,沈栀栀停下来:“你知道我要来?” “嗯。” “你这些天去哪了,我来了好几次,门口都没挂蓝幡。” 裴沅祯无奈:“就这么想我?” “哼!”沈栀栀退开些,挑眉看他:“你就不想我?” “当然想。”裴沅祯又把她揽回去。 他索性放下书,双臂拥住她,在她唇瓣眷恋地摩挲了片刻。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沈栀栀满意:“我几次都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这些天你去哪了?” “去了趟安州。” “安州?”沈栀栀问:“你去调螭虎军了?” 随即她高兴起来:“南汌这边的事是不是快结束了?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跟你回去?” “嗯。”裴沅祯点头,深邃的眸子满是柔情:“栀栀,我会尽快带你离开,你在这多待一天,我就多担心一天。” 所以,他得尽快解决南汌的事。 “地图你找到了吗?”沈栀栀问。 “苏家的找到了,目前还有谢芩的没找到。”裴沅祯说:“但眼下拖不得,关于南汌公主归来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谢芩安插了许多人在民间渲染复国情绪。若再不揭露谢芩的阴谋,恐怕整个南汌的百姓都会沦为他手中的肉盾。” 沈栀栀点头,想了想,说:“我看过谢芩的那张地图。” “你看过?”裴沅祯惊讶:“你如何看过?” 沈栀栀略过谢芩跟婢女的那段事不说,只道:“我趁他换衣时去探望,就看见他衣袍内衬露出半截画着地图的帕子来。” “彼时时间紧迫,我记不住图案,但我看见上头有处标注,写了两个字。” “什么字?” 沈栀栀下了他的膝,走到桌边,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个地名。 她说:“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也不知具体在何处,你或许可以派人打听打听。” 裴沅祯瞥了眼字,蹙眉。 “怎么?我写得不对吗?” “不是。”裴沅祯问:“栀栀,你是不是故意醉酒吐谢芩身上?” 沈栀栀骄傲:“怎么样?我厉害吧?” 裴沅祯叹气,将她揽进怀中:“你不必为我涉险,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要做,知道吗?” 沈栀栀乖乖点头:“知道啦。” “我只要你好好待着,完好无损地等我来接你,嗯?” “嗯。”沈栀栀说:“可我也想帮你啊,你为了南汌的事都瘦了。” “比起南汌的事,你更重要。若是要牺牲你来换取这些,我宁愿......” 他宁愿负天下人! 裴沅祯闭眼。 他自始至终是个自私的人,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重要。成亲时她被劫走生死未卜,那种感受,他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沈栀栀抬脸:“宁愿什么?” 裴沅祯望进她的眼睛,没说话。少顷,低头怜惜而珍视地亲上去。 第 117 章 离开铺子, 已近黄昏,沈栀栀带着一众婢女侍卫去了酒楼。 酒楼人多嘈杂,她坐在雅间里还能听见隔壁的人说话。 那些人似乎情绪激动:“大曌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突然加这么多赋税, 摆明了不是想让我们死吗?” 也有理智的人怀疑:“说来也奇怪, 这十几年来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半年前增加赋税?” “这有何奇怪?大曌需要钱了, 只能让百姓交税。见我们蜀州富庶,所以头一个拿我们开刀。这日子真是受够了!若要复国,算我一个!老子跟他们拼了!” “嘘!小声点!大庭广众说这话你不想活了?” “我竟不知你胆子也就屁\眼大,大曌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你还畏畏缩缩。你去街上转转,如今哪个不在说复国的事?况且闻嘉皇后的女儿丢失了十几年突然回来,说不定真的是上苍之意呢?” “是啊是啊,据说几大世家都偷偷见过公主了。而且苏家老爷苏政还亲口夸公主气度不凡,即便泯没在民间多年也仍有皇家的骨气。想来这就是老天爷之意。” 沈栀栀慢条斯理嚼饭,默默听着百姓们的激昂言辞。 这谢芩挺有本事, 她才来蜀州没多久,整个蜀州舆论就被他搅翻了天。 . 隔了几日, 沈栀栀又在别院遇见裴沅瑾。 这回他换了身衣服, 不再是张扬的红衣,而着了身月白长袍。初冬刚至,居然不嫌冷地执了把扇子,扇得风度翩翩。 沈栀栀正在吃早饭,没理他。 他径自在对面坐下来,吩咐:“添双筷子来。” 时菊看了看沈栀栀,又看了看他,去取碗筷。 等碗筷摆上来, 沈栀栀立即放下筷子起身。 “哎.....” 裴沅瑾无奈,只得跟她一同起身。 “栀栀,你恐怕对我有误解。定是此前我二哥在你面前说过我许多坏话,你一个小姑娘不能偏听偏信,有些事并非非黑即白,我与他只是立场不同,缘何你就不肯看看我?” “你长得丑!” “......你不曾了解过我所以一叶障目,若是你认真了解了,必定知道我并非不如他。” 裴沅瑾三两步上前挡住她去路:“沈栀栀,我裴沅瑾是真心爱慕一个女人,也是头一回被女人这么拒绝。” “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放弃。” “......” 沈栀栀绕过他离开,但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住胳膊。 “你做什么?”沈栀栀挣扎,却被他拖着往外走。 “我带你去逛街!”裴沅瑾说:“你不是喜欢逛街吗?整个蜀州的好物我都给你买下来如何?” 只是不想,两人才到街上,迎面来了群蒙面人。 上前就拔刀。 沈栀栀吓得大跳,躲在裴沅瑾身后:“你不是说爱慕我吗?你得护好我了,少根头发你就没机会了!” “......” 裴沅瑾边护她,边持剑抵御。 不过蒙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裴沅瑾和沈栀栀带来的护卫抵挡不及,裴沅瑾当场就中了一剑,鲜血直流。 沈栀栀也被人砍晕,飞快扛走。 这事就只发生了短暂的半刻钟,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蜀州官府的人姗姗来迟,围观百姓们指指点点。 像是有意要把这事闹大,到后来,所有人都得知掳人的是大曌刺客,而被掳走的人正是闻嘉皇后的女儿——南汌公主。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在蜀州发酵很快。 裴沅祯也得到了消息。 他心下一惊:“她被掳走了?是哪边的人?” 郝靳摇头:“属下还在打探,但那群人来路不明,蜀州城这两日也没见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城。” 奚白璋说:“既如此,那肯定不是大曌刺客干的,兴许是谢芩的计谋,贼喊捉贼。” 裴沅祯脸色铁青:“恐怕没这么简单。” “你猜到了什么?”奚白璋问。 裴沅祯摇头,缓慢道:“谢芩定是察觉了。” “不行,”他说:“我要去救她!” “你别冲动!”奚白璋拦住:“万一这是谢芩做局,引你出现呢?” “我顾不得这些!”裴沅祯眸色冷厉:“她现在在谢芩手上!” “她一直都在谢芩手上,她现在是南汌公主,谢芩未复国之前定不会对她如何!你冷静点!” 裴沅祯闭了闭眼。 再睁眼,认真望向奚白璋:“若是瑶娘在他人手中命在旦夕,你还会拦着吗?” 奚白璋一顿,默了默,缓缓松开。 裴沅祯道:“其他事可败!但沈栀栀,我不允许她出任何差池!” 说着,他戴上斗笠,出门。 只不过才开门,就见一人站在外面。 “大人,”那人左右看了看,然后进门来:“沈姑娘不会有事,谢芩在诈您!” . 另一边,谢芩跟裴沅瑾对坐下棋。 “你怎么确定裴沅祯来了南汌?”裴沅瑾问。 “我不确定,只是怀疑。”谢芩落下一颗子。 裴沅瑾抬眼。 就听他继续道:“我前两日得到消息,闻香教被裴沅祯端了。他如此速度,定是从裴胜一双儿女那得到了账本。” 闻香教是他两年前培养的民间宗教,除了敛财,也是用来集结势力的。 各地的乡绅都有跟他暗中勾结。每年会有源源不断的钱孝敬到南汌,可今年,这项财路突然断了,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裴沅瑾道:“他既然得到账本,那应该知道了你暗中养兵的事。” “我也是这么猜测。”谢芩说:“他人应该已经到了南汌。” 裴沅瑾笑:“怎么,你如今不怕了?” “怕!”谢芩也笑,但笑得邪气,冷声道:“所以,我得加快速度了。” 在裴沅祯攻打南汌之前,他要尽快复国,这样才能师出有名。 “不过眼下看来,他应该放弃了沈栀栀。”谢芩说。 “何以见得?” “我猜他定是来了南汌,听见沈栀栀被掳的消息居然还能泰然不动。” 裴沅瑾勾唇:“这不正好如了你的愿?” 谢芩瞥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口,说:“我知你心里有何打算,但劝你收了这个心思。” 裴沅瑾一顿。 “你以为......”谢芩说:“你还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裴三爷?别忘了,你现在是靠我庇护。以你现在的情况,只配与我合作,不配与我联姻。” 裴沅瑾不紧不慢扔下棋子,淡笑了笑。 . 沈栀栀幽幽转醒时,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懵了懵,问刚进来的婢女:“我不是被人掳走了吗?” 婢女说:“公主,说来此事惊险。公主被人敲晕了带走,幸好殿下及时赶到,是殿下将公主救回来的。” “哦。” 沈栀栀挠了挠头,觉得此事莫名其妙,跟做梦似的。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懒腰才伸到一半,就听见婢女在外头说谢芩来了。 沈栀栀停下,换了身衣裳去花厅见人。 一进门她笑嘻嘻地凑过去:“阿兄,听说是你救了我,阿兄对我真好!阿兄没受伤吧?” 谢芩面色淡淡:“你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沈栀栀摇头:“没有,就是后脖颈被敲了下,还有点疼。” “阿兄特地来看我的?” 谢芩点头,然后道:“后日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便知,但在这之前,我有件事交代。” “什么事?” 谢芩递过来一张纸,上头简短地写了些内容,嘱咐道:“把这个背熟。” 沈栀栀若无其事地接过来,展开看了两眼:“哦,知道了。” 谢芩一走,沈栀栀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手抖起来。 谢芩居然要她背“誓师词”,若她没猜错,复国应该就在这几日。 . 沈栀栀担忧了两日,这两日她想出门却被侍卫们拦住。 谢芩将她软禁了。 外头的事如何她一概不知,只从时菊的口中得知,南汌的百姓情绪高涨,人人拥护复国。 而且蜀州已全城戒严,只进不出,这更让沈栀栀担忧裴沅祯的处境。 可她不能问,只能干等,等谢芩带她出门。 终于,在第三天,谢芩来了。 他一大早等在门外,还让婢女给她作了打扮,将她的发簪卸下,换了身轻装铠甲。 沈栀栀被人推着出门,见了谢芩,他目光只是淡淡地审视了她两眼,然后示意上马车。 上车后,沈栀栀问他:“我们要去哪?” “到了你便知。” 谢芩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起来,此前的兄妹情谊他懒得再装了。 沈栀栀也清楚,复国在即,他恐怕已耗尽耐心。 一路上,她心里打鼓,也不知会将自己带去何处。 她想掀帘瞧一瞧,然而才动作就被谢芩拦住。 “劝你莫往外看。” “我看都看不得?” 谢芩笑了笑,却笑意不达眼底,毛骨悚然。 沈栀栀心下发憷,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晃晃荡荡、七拐八拐,似乎经过一座吊桥。 因为她听见有人在外头说“下桥”,然后是一阵锁链哗啦啦的声音,声音停后,马车才驶过去。 如此,又过了半炷香,马车停下来。 外头侍卫道:“殿下,到了。” 谢芩率先下马车,然后喊她:“姝儿,出来!” 沈栀栀忐忑出去,放眼眺望,顿时震惊。 眼前是一处山坳,山坳中央的平地上,密密麻麻地站着铠甲士兵。 他们手持长矛,神情肃穆,见两人下马车来,排山倒海地齐声高呼:“殿下千岁!公主千岁!” 呼声荡在四周山岚,回音阵阵,气势磅礴。 在他们的高呼中,谢芩牵着沈栀栀,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他玄色大氅迎风猎猎,气势如山,说出的话令所有士兵振奋。 他说:“看!这就是闻嘉皇后的公主!” 他说:“上天欲助我南汌再起!南汌必胜!” 士兵们跟着高喊:“必胜!必胜!” 沈栀栀站在高台上,风刮得她脸疼,心底如千斤沉重。 她在谢芩的安排下,像个木偶似的背了那份“誓师词”。 背完后,她哭了。 第一次深刻体会,自己是南汌的公主。 也第一次明白,自己居然要跟裴沅祯为敌。 不!她不想与他为敌! 蜀州土地上生长的是南汌的百姓,所有的一切只是谢芩的阴谋,只是谢芩自私的欲\\望。 可这些人却被他怂恿,被他蛊惑,皆不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螭虎军的铁骑踏在脚下。 这一刻,仿佛闻嘉皇后的魂魄入体,她感受到了沉重的悲痛。 她想,若是闻嘉皇后在此,定不会忍心看南汌的百姓们送死,而只想让他们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 隔了几日,在十月中旬的某一天,谢芩果然反动了! 一夜之间,他带人将蜀州知府荡平,然后把“蜀州知府”押上城墙,在所有围观的百姓们面前,慷慨激昂地说:“今天,我南汌皇室九皇子宇文渊,在此斩杀大曌狗官!还我南汌百姓一片明净山河!” 百姓们欢呼:“杀了他!杀了他!” 被作为替死鬼的“蜀州知府”在城墙上跪下来,痛哭流涕。 他哭得多伤心,城下的百姓们就多高兴,声音越呼越高。 “杀了他!” “杀了他!” 谢芩长刀一扬,在千万双目光中,将“蜀州知府”的人头砍下。 人群顿时热血沸腾。 接下来,许多蜀州官员跪在谢芩面前,个个匐地:“我等愿归降南汌,愿拥护南汌九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 百姓当中,有一群人带头跪下来,也说:“我等愿拥护九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 围观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纷纷跪下来,像海浪一样,匍匐在蜀州斑驳古老的城墙下。 拥护之声响彻云霄! 沈栀栀麻木地看着这些人,浑身发冷。 最后,谢芩将沈栀栀推到城墙上,让百姓们看见。 他说:“这是闻嘉皇后的公主,这是我们南汌的公主,宇文姝!” 百姓们纷纷大喊:“公主千岁!” 谢芩在沈栀栀耳畔低声提醒:“誓师词呢,快背出来!” 沈栀栀不想背。 她站着愣了许久。 谢芩眯眼,又提醒了遍:“快点!趁他们此时满腔热忱,背出来!” 沈栀栀颤抖,眼眶发红。 十月的天浓云滚滚,阴沉得像要吞没整座古城。 城墙下是无知百姓们的呼声。 入眼处,是“蜀州知府”献祭的鲜血。 她红了眼睛,头脑昏沉,却清晰地听见自己说:“不!我不想念!” 谢芩冷脸:“你说什么?” “我不想念!”沈栀栀大声吼出来。 “百姓是天下的百姓,不是谁的百姓,他们是他们自己,只想认真活着!历史朝代更迭不断,从未听说有万世长存的王朝,只有千古不变的百姓。他们永远子子孙孙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只冠以自己的姓名。” “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们冠上‘宇文’的姓?” 谢芩一怔。 “若你真为蜀州百姓着想,不该挑起战乱,而是好生维护他们。但你为了一己之私打破他们的宁静,让他们活在战火之中,可能面临流离失所,也可能面临生灵涂炭,这便是你认为的大义吗?” 她话落,周遭鸦雀无声。 士兵们望向她。 城下的百姓也望向她。 风吹得她发丝飞扬,天地乌云暗淡,可她的眼睛明亮。 她悲悯地看向城墙下的百姓,一字一句道:“你复国的理由冠冕堂皇,可真正目的你自己清楚。你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有抱负你想当国主,可那是你的抱负,不是百姓的抱负。他们原本过得富足无忧,你却挑拨是非,暗中......” 谢芩心中大骇,未等她的话说完,立即道:“公主疯了!快带她下去!” 侍卫上前来推沈栀栀走,沈栀栀挣扎。谢芩眼疾手快点了她的穴道,令她顿时昏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所有人目瞪口呆! 所有人安静无声! 此前热血沸腾的气氛戛然而止。众人先是死寂了片刻,随后窃窃私语起来。 “公主说什么?这是皇子殿下的计谋?” “公主看着分明不想复国啊.....” “皇子殿下是将公主控制了吗?” 人群渐渐混乱起来,谢芩面色铁青,当即草草说了几句话,命人将人群疏散。 百姓各自离去后,不远处的角落,奚白璋才放开裴沅祯。 “适才你若贸然闯出去,沈姑娘定会性命堪忧。” 沈栀栀在城墙上的那席话他听见了。那是他的栀栀说的话,她明媚圣洁,像盛开在雪巅的清莲。 那些话令他动容。 也清楚沈栀栀彻底跟谢芩撕破脸,谢芩千算万算,不料关键时刻被她坏了好事。 可想而知,谢芩接下来会如何对她。 裴沅祯定了定神,吩咐:“谢芩动作如此之快,应该是被逼急了。我已隼鹰传信给陈良焕,螭虎军在路上,你带人去接应。” 奚白璋问:“那你呢?” “我去救她!” “谢芩肯定知道你去救,你现在出现无异议于送死,你还去?” “刀山火海我也去!” “再者......”裴沅祯说:“我在这拖住谢芩,你与陈良焕会合后,只管按计划行事。”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军令!” 奚白璋面色一震:“是!” . 奚白璋匆匆出城,而裴沅祯带人去寻沈栀栀。 可他到了别院后,别院里空空荡荡,沈栀栀早已不见踪影。 “不好!有埋伏!”郝靳说。 话落,四面八方的弓箭手从天而降,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人身着红衣从远处飞身过来,立在屋檐上。 他笑得张狂:“二哥啊二哥!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情种!明知是龙潭虎穴也敢来!” 裴沅祯问:“她人呢?” “谢芩带走了。”裴沅瑾懒懒地说:“至于带去何处我也不知,我今日来,就是要跟你做一个了断。要么你死在我手上,要么我死在你剑下。” 裴沅祯冷笑:“上一回没能杀你是我大意,这一回,我岂会放过你!” “今日,我就为阿箐报仇!” 说着,他持剑飞身而起,狂风大作。 裴沅瑾振臂一挥:“放箭!” 箭矢密密麻麻地朝着裴沅祯射去,像无数雨线,快而犀利。 侍卫们立即迎上来抵御,边抵御边为裴沅祯撕破一道口子,向外冲。 跟在裴沅祯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作战的好手。战场上被千军万马围困也能突围逃生,何况区区箭阵。 他们数十支剑,成风轮形状,所过箭矢皆被削断并向四方飞散。 弓箭手应对不及,反而死伤无数。 裴沅瑾大惊,没想到裴沅祯身边居然还有这样一批高手。 难怪他敢单枪匹马闯蜀州。 眼见裴沅祯朝他这边过来,他足尖一点,立即转身逃离。 裴沅祯眸色一冷,迅速朝他追过去。 裴沅瑾只得边退边抵御,同时试图击溃他心神。 他说:“裴沅祯,你与我在此死斗,殊不知沈栀栀此时正在受折磨。” 裴沅祯眸色凛寒,剑气千斤。 裴沅瑾被削断长发,脸颊边也被剑气划了道深深的血痕。 他不死心,继续道:“沈栀栀得罪谢芩,谢芩是不会放过她的。谢芩手段狠辣不亚于你,你猜......” 裴沅瑾邪笑起来:“谢芩会怎么处置她?兴许她此刻正在地牢中被鞭打,又或者受人凌\辱.....啊——” “凌\辱”二字才说完,他手臂顿时被砍飞。 裴沅瑾惊恐地抬头,就看见裴沅祯如疯子似的杀红了眼。 他哈哈大笑:“你今天杀了我又如何?你心爱的女人也会死!” 眼见裴沅祯凌厉的长剑呼啸而至,刹那间,他感受到死亡的召唤。 但恰在此时,有人从另一边斜冲过来。 那人撒了把霹雳烟粉,然后拎起他:“走!” . 当天,谢芩在蜀州匆匆成立新南汌,自立为帝,封沈栀栀为澜月公主。 这事只引起了百姓们短暂的讨论,因为次日,大曌令人闻风丧胆的螭虎军兵临城下。 蜀州大地,人心惶惶。 第 118 章 沈栀栀被关在个富丽堂皇的笼子里, 四周堆满了书卷和古物。 据说这里是谢芩的书房重地,四周皆有侍卫看守,每隔一刻钟还有人来回巡逻。 沈栀栀站在窗前, 望着浅淡的天光, 神情麻木。 她已经关在这两天了,没人跟他说话, 也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偶尔只听到外边轰隆隆的声音,或是呼喊的声音。 她问:“外边是不是在打仗?” 依旧没人回答她。 下午,终于有个人过来了,令沈栀栀惊愕的是, 这人居然是“故旧”。 “霍秉?你没死?” 霍秉一身黑衣轻甲,腰间挎长刀,肃穆地立在门口。 一年多过去,他改变了许多,气质内敛沉稳,面容如刀刻般, 处处透着犀利和冷漠。 他极淡地看了眼沈栀栀,没说话。 沈栀栀走过去:“你怎么在这?你......” 她恍然明白过来:“你后来投靠谢芩了?” 霍秉走进来, 停在地毯上的炉鼎前, 朦胧天光落在他肩上,显得陈旧而孤寂。 “沈姑娘,”他说:“我此来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被殿下封公主了,名号‘澜月’,寓意圣洁。” 沈栀栀觉得可笑。 她根本不关心公主不公主,走过去问:“霍秉,你到底还是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人?你怎么能投靠谢芩?” “你忘了冯姑娘是怎么死的吗?谢芩用毒药控制她, 令她每天生不如死。谢芩才是杀冯姑娘的仇人,你居然跟谢芩为伍。若是冯姑娘泉下有知,该多难过。” 霍秉静静听着,不为所动。 “大曌首辅裴沅祯的螭虎军已经到城下了,裴沅祯亲自挂帅,兴许这两日会开战,公主切莫乱走。” 沈栀栀听了,立即高兴起来:“螭虎军来了?太好了!裴沅祯没事就好!” 少顷,她继续追问:“你到底是怎么来南汌的?你不是死了吗?” “没死透!”霍秉倏地转身,许是觉得她太啰嗦,索性满足她的好奇心。 他说:“我后来被裴沅祯捉回去,折磨了多日。我求他一刀杀了我,他也同意了,不过那日行刑的是跟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没忍心,假装将我杀死后,让我逃了。” “所以你就逃到南汌做谢芩的走狗?你忘了冯姑娘是怎么死的吗?” “冯如意是被裴沅祯杀死的!” “你——”沈栀栀简直不可思议,冯如意根本是自己纵火在她的如意阁烧死的。 “公主别问了,我此来只是告诉你这两件事。” 他转身走:“公主好生安歇!” “等一下。”沈栀栀喊住他,问:“谢芩会怎么处置我?” “不知。” 说完,霍秉大步出门。 . 谢芩匆匆成立新南汌,将蜀州衙门改成新朝的临时议事处。 他已经两天没阖眼,穿着一身盔甲刚从城墙下来。一名士兵快马而至,递给他一封文书。 谢芩展开看,脸色顿时大变,又立即掉头跑上城墙。 城墙外驻扎着密密麻麻的螭虎军,帐篷连绵到山岚天际。 “好个裴沅祯!好个暗度陈仓!”谢芩大恨。 连着两日,他养兵的据点被螭虎军突袭,速度如此之快令他都来不及撤离。 他沉脸,立即下城墙,夺过侍卫的马往府衙而去。 进门就遇见裴沅瑾,谢芩问:“上哪去?” 比起谢芩忙得不可开交,裴沅瑾看起来无所事事。 只不过他右臂被裴沅祯砍掉了,袖子里空空荡荡,略显狼狈。 他笑道:“听说我二哥把你在闾塘坳的据点端了?” “你还笑得出来?”谢芩咬牙:“我死了,你也同样要死!” “所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裴沅瑾问。 谢芩站在台阶下忖了片刻,道:“裴沅祯早有预谋,看来在我们回南汌没多久他就已经潜入南汌了。眼下不宜硬碰,待我收拢剩余兵马先撤离,日后再谋。” 他问:“你可要一同撤离?” 裴沅瑾摇头:“当然要撤离,不过我就不拖累你了,我自行离去便是。” 谢芩冷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裴沅瑾见他大势已去,打算另寻靠山。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说了句“好自为之”,然后快步进门。 . 裴沅瑾回到客栈,进屋后,将外袍脱下,却不小心牵扯了手臂伤口。 他“嘶”地一声,疼得眉头拧起。 须臾,缓缓转身对着镜子看。 倏地狠狠撕扯衣袍,不顾鲜血直流,像疯了一样拼命扯,却又因失了条手臂而显得动作笨拙。最后,身子失去平衡,猛地踉跄倒在柜子前。 然后就是轰隆的一阵柜子倒地的声音。 裴沅瑾被柜子压在地上。 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我是个废物!我裴沅瑾活着就是个废物!” 爹娘的仇报不了,心中的抱负也实现不了,如今还被人砍去一只手臂,连脱件衣服都成了困难。 “啊——为何要这么对我!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他狂躁地掀开柜子,在屋内又摔又打。不过片刻,房间里满地狼藉。 时菊听见声音,走进去:“公子!” 她平静地看了眼地上的凌乱,温声说:“公子,你又流血了,属下帮您包扎。” “滚!”裴沅瑾厉色。 见她没挪脚,猛地掐住她脖颈:“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他大吼:“滚啊!” 时菊难受地闭眼,眼角流下泪水,嘴上却仍是坚持道:“公子......你流血了,我为你包扎。” 裴沅瑾细细审视她,片刻,突然笑了:“你真贱!” 然后缓缓松开。 时菊像是没听见,站直后,有条不紊地扶起柜子,然后从里头拿出纱布、剪刀以及药粉。 她走到裴沅瑾跟前,任他阴沉的视线打量,不慌不忙地给伤口上药。 过了会,等包扎结束,她问:“公子,粥熬好了,可要现在用膳?” 裴沅瑾失去右臂,持箸不便,又不愿让人喂,于是只能喝粥。 他未答她的话,只一根手挑起她的下巴,多情又温柔地凑近。 笑问:“柳拾意,你喜欢我?” 时菊睫毛颤了下。 裴沅瑾兀自煞有介事点头:“也是,以前你不配,现在我落魄了,你可以妄想了。” 他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捻抹:“姿色还不错,不过......” 他邪恶地笑起来,继续道:“在我心里,你依旧不配。” 时菊浑身僵硬发冷,却目光平静。 “我就要离开了,”裴沅瑾问:“你想跟我走,还是想留在这?” 时菊道:“属下的命是公子救的,公子去哪,属下就去哪。” 裴沅瑾点头:“好,我带你走。不过,走之前,你替我办一件事......” . 城外营帐。 裴沅祯与几位将士正在研究蜀州军事布防图。 见郝靳进来,裴沅祯抬眼:“如何?人找到了吗?” 郝靳摇头:“属下派人摸进城寻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皆没发现沈姑娘的踪影。” 其他将士听了,停下来。 眼下,螭虎军迟迟未攻城,便是顾及澜月公主。澜月公主在谢芩的手上,裴沅祯不敢轻举妄动。 空气安静了会,有人小声道:“若再这么等下去,过不久,城中弹尽粮绝。谢芩倒不怕,就怕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沦为他垂死挣扎的肉盾,届时就麻烦了。” 其他人点头,皆有此担忧。 奚白璋也道:“想必谢芩明白我们正在找沈姑娘,他故意将人藏在隐秘处与我们干耗,既如此何不逼一逼他?” “我看此计可行!”有人附和。 忖了会,裴沅祯点头:“人继续找。” “另外,明日先小股攻城。” “是。”众人领命。 . 这边,谢芩被围困几天,精神焦虑,尤其听到沈栀栀被裴沅瑾悄悄带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侍卫进来禀报说:“殿下,我们派人追出百里外,依旧没见到裴三公子的踪影,是否还要继续追踪?” 谢芩一脚踢掉面前的香炉,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 “好你个裴沅瑾!居然忘恩负义!”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霍秉上前道:“若是有澜月公主在,裴沅祯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 “报!”一人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殿下,攻城了!螭虎军攻城了!” 闻言,众人大惊。 谢芩站起来,目光呆滞了片刻,立即出门往城墙而去。 到了城门口,厮杀声震天。放眼望去,漫天的箭雨密密麻麻,城墙上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 谢芩冲上城墙查看。螭虎军作战有序,弓箭手、□□手协作默契。眼见有人爬梯上来,他夺过侍卫的刀冲过去一把将人砍下。 可倒下一个,还有源源不断的人上来。 跟随他的副将一直在城里,此前从未跟螭虎军打过交道,顿时被螭虎军的作战能力震撼。 谢芩的这些兵马也同样如此,纷纷惧怕。 他们此前一直在据点演练,从未真枪真刀上过战场,哪里是这些螭虎军的对手?光看他们喊打喊杀勇猛地冲来,就已经吓得腿软,有的甚至想丢下长枪逃离。 “不准怂!”谢芩站在城墙上大喊:“砍一人头,我赏百两!砍十人头我赏千金!砍百人头,我拜将封侯!所有人给我死死守住!” 说完,谢芩当即砍了几个怕死的,以儆效尤! 当即,有人震慑于谢芩的狠厉,也有人贪图钱财和军功,努力拼杀半日后,总算将螭虎军逼退。 然而,他们不知,这只是螭虎军的开胃菜。 还没等城中将士歇息半日,到了夜里,螭虎军又换了一批人来攻城。而且声势更加浩大,喊杀声响彻云霄。 谢芩顾不得歇息,亲自带人阵守在城墙上,继续以钱财和军功威逼利诱才得以守住城。 但是,第二天,士兵们才睁开眼,螭虎军又来了。 这次谢芩的震慑已无用,钱财利益诱惑也成了空谈。不知谁人带头丢下刀剑,陆陆续续,许多人哭喊着跑下城墙。 谢芩大怒,将所有逃兵当众斩杀,人头用绳子串起来,挂在城墙上迎风吹。 这一次,谢芩用血腥手段稳住了局面。 可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士兵们既惧怕谢芩又惧怕螭虎军,早已无心开战,疲于抵御。 隔了两日,螭虎军还未攻城时,光听见号角声,就有人腿软地主动投降。 夜色漆黑如墨,谢芩还在睡梦中时,就听见外头轰乱起来。 有人大喊:“破城了!破城了!” 谢芩猛地惊醒,立即逮着个侍卫问:“发生了何事?” 那侍卫战战兢兢道:“今夜螭虎军突然攻城,有人主动投敌开城门,螭虎军冲进城了。” 谢芩大骇。 副将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惊恐地问:“殿下,螭虎军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谢芩徘徊踱步。 怎么办? 他现在也不知怎么办? 原本想收拢剩余兵力撤离,可裴沅祯根本没给他机会。 片刻,他停下,发号施令:“快!放火烧城!” “不可!城中都是南汌百姓,不能烧城!”副将劝道。 谢芩拔刀抵在他脖颈上:“现在活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命令你放火烧城!” “是!”副将冷汗涔涔,立即去办了。 没过多久,城内火光冲天,百姓们四下逃窜。哭喊声、惨叫声,大街小巷一片鬼哭狼嚎。 谢芩跑上西城墙查看,整座蜀中城浓烟滚滚,大火冲天。 火光映着他的面庞,像阴间里的阎罗。 他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裴沅祯,满城大火,我看你是先救人重要,还是先杀我重要!” 笑完,他转头吩咐霍秉:“立刻召集剩余人马随我从西城门撤离!” “是。” 想了想,他又道:“带上一个婢女,扮成澜月公主的模样。快去!” . 裴沅祯骑马进城时,入目的便是漫天大火。火舌窜上夜空,照亮了半边天。 他心底寸寸发凉。 谢芩疯了!居然敢放火烧城! 烧的还是他南汌的百姓! 奚白璋也惊骇得说不出话,他问:“接下来该如何?” “传军令!先救百姓!” “是!” “谢芩在何处?”裴沅祯又问。 “大帅,”一个将士说:“谢芩带人从西城门逃了!末将带人去追!” “不必!”裴沅祯说:“我亲自去!” 奚白璋问:“这么大的火,你不救沈姑娘了?” “她不在城内。” “你如何知道?” 裴沅祯冷笑,以他对谢芩的了解,沈栀栀现在是他的保命符,他肯定带她一起逃了。 这么寒冷的夜,谢芩带着她逃,她肯定害怕极了。 想到这个,他心如刀绞,再是等不得片刻,策马一声追出西城门。 . 这边,谢芩带着几千残余兵马,一直往西跑。 “殿下,前面是赤鹿崖。”霍秉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们只要在那抵御住追兵,便可博得生机。” “去赤鹿崖!” “是!” 寒风凛冽,快马如箭。所有人不敢停歇,一个劲地往前奔。 有人受不住劳累掉下马来,也有些受伤严重被颠簸下马来,还有的因城中失火失去家人而灰心丧气不愿再逃,自己掉下马的。 一路上,人不断地减少。 副将回头看了眼,担忧道:“殿下,我们所剩已经不到两千人了。” 谢芩不予理会,物竞天择,能跑到赤鹿崖的就有机会活下去。 “不要停,继续往前!”他吩咐。 寒风刮过他的脸,可他的神色比铁更坚,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黑夜。 他不信! 他不信好不容易复国,却败得这么快! 他不信这些年的筹谋会付诸一炬! 他更不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可此时,高空突然传来一阵鹰鸣。 有人惊恐地喊出来:“是螭虎军的哨鹰,它发现我们了!” 人群慌乱起来,有人崩溃大哭! 恰好此时,一行人已经奔到半山腰,前方突然落了几块石头,左侧是一望无际的断崖深渊。 谢芩勒马停下。 他转头看了眼,这一眼,令他整个人血液凝固。 螭虎军铁骑已追到山脚下,领头那人,正是裴沅祯。 霍秉上前来:“殿下,不跑了吗?” 谢芩没说话,而是平静地盯着裴沅祯的身影,说:“拿弓来!” 他接过长弓,对准马上的人,用力拉弦。 下一刻,却见裴沅祯也长弓搭在手臂上,将铁箭对准他。 谢芩心惊肉跳,却不闪不避。 两人远隔数十米,各自持弓对准对方。 然后,默契放箭。 长箭划过夜空,发出尖锐的声音。 谢芩下意识一躲,箭矢穿头而过。他赶忙朝裴沅祯看去,那里却早已不见裴沅祯的身影。 他茫然了下,莫不是被他射中了? 目光正四下寻找时,就见裴沅祯已经踏风而来。 “谢芩,你可是在找我?” 裴沅祯的身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 谢芩大惊,情急之下,拉过一旁的婢女横在身前。 “裴沅祯,沈栀栀在这里!你敢上前一步,我立即将她扔下去!” 果真,裴沅祯被唬住。 他在不远处停下来。 很快,螭虎军也追上来,与谢芩的残兵打斗,不过片刻,他的人都成了手下败将。 谢芩大势已去,心如死灰。 他带着“沈栀栀”走到断崖边,低低笑起来。 奚白璋见状惊讶:“谢芩!我劝你束手就擒,将沈姑娘放下!” 谢芩像是没听见,兀自笑不停。 “沈栀栀”被他挟持在手中,瑟瑟发抖。 夜色里,她的身姿单薄消瘦,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遮住了面庞。 她不住地摇头,嘴里堵着东西呜呜咽咽地哭。 这一幕,令裴沅祯眼眶发红,心都碎了。 “谢芩!”他举起手,小心翼翼道:“我放你走,你先把她放了如何?” “哈哈哈......”谢芩继续笑。 过了会,他停下来:“要我放了她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只管说!” “一,让螭虎军退兵!二,你自行了断在我面前!” “谢芩!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奚白璋道。 “答不答应?”谢芩猛地将“沈栀栀”半边身子悬出崖外。 “应!”裴沅祯的心跳到嗓子眼,嘶哑地喊:“退兵!” “大帅不可!” “裴沅祯你疯了?退兵可以答应他,自行了断你疯了不成?”奚白璋怒其不争大骂! 裴沅祯疯了,他看见沈栀栀悬在崖上,哪里还听得进奚白璋的话。 “你先放下她。”他颤抖着说:“我答应你!我全部答应你!” 他提起剑,在谢芩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横在脖颈上。 “少废话!快了断!”谢芩浑身血液兴奋,面目狰狞。 就在这时,他胸口倏地一痛。 一把长剑从背后破穿胸口。 他愣了愣,缓缓转头。看清那人的面容,不可置信:“霍秉?你居然背叛我!” “谢芩,当你利用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霍秉道。 他神色畅快! 冯如意的仇,终于报了! 谢芩怒意腾起,一掌袭过去。在裴沅祯冲过来之前,飞快将他身边的“沈栀栀”夺过来。 他得逞地笑了下,在裴沅祯惊恐的目光中,拉着人纵身一跃。 “栀栀!” 裴沅祯瞳孔一缩,想也未想,冲过去也跟着跳下。 至此,谢芩被螭虎军追杀于赤鹿崖,匆匆成立的新南汌国也只短暂地维持了半个月就覆灭。 . 林安县客栈。 时菊端着刚煎好的药等在门口。 这些天她跟随裴沅瑾一路逃到此地,原本要一直北上,不料裴沅瑾伤口恶化,不得不在这停下来医治。 截至今日,她们住在这客栈已经是第三天了。 屋子里,裴沅瑾跟侍卫谈事。 “谢芩死了?” “昨夜刚送来的消息。”侍卫道:“破城当日,谢芩纵火烧城。蜀州城内浓烟滚滚、百姓惊慌四窜,谢芩趁乱从西城门逃了。” “螭虎军一路追击到赤鹿崖,谢芩被刺杀后跳崖身亡。” “那裴沅祯呢?” “裴沅祯正在养伤。” “养伤?” 侍卫道:“谢芩用假人质充当澜月公主,将人推下断崖,裴沅祯也跟着跳下去。” 裴沅瑾听了不可思议,错愕片刻,随即低低笑起来。 “裴家净出痴情种!” 笑完,他瞥了眼站门外等候的时菊,喊道:“药拿过来。” “是。”时菊端进去。 裴沅瑾喝完药见她还没走,问:“还有事?” “公子......”时菊迟疑了会:“您打算带她去何处?” 裴沅瑾似笑非笑抬眼,俊美的容貌邪气又冷厉:“怎么,后悔了?” 时菊咬唇,没说话。 裴沅瑾折叠好信,然后道:“她是我手上最大的筹码,有了她,我可以轻易打败裴沅祯。” “公子的意思是......要拿她要挟裴沅祯?” “要挟?”裴沅瑾轻笑了下:“要挟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那公子想如何?” “自然是带她去金昌。” 时菊大惊:“公子要向金昌投诚?” 裴沅瑾冷脸:“怎么,你有异议?” “属下不敢!”时菊摇头:“可公子分明答应属下不会伤害她。” “你放心!”裴沅瑾走过去,抬手在她面庞轻佻地刮了刮:“我答应你自然不会食言。她在我手上不会受伤,但到了金昌我就不能保证了。” 闻言,时菊心头大骇。 她愣怔地走出屋子,慢吞吞回到房间。 打开门,见一人昏迷在榻上。 正是沈栀栀。 时菊犹豫了下,走到柜子旁,从包袱里掏出个药瓶。然后揭开盖放在沈栀栀鼻尖晃了晃。 渐渐地,沈栀栀睫毛微颤,然后醒来。 看见是时菊,沈栀栀顿时没好脸色:“我现在在哪?” “在淮州林安县。” “淮州?”沈栀栀惊讶:“淮州离南汌千里,我难道离开了多日?” 时菊点头:“已经十余日。” “时菊!”沈栀栀问:“你老实与我说,你们要我掳去何处?” 时菊别过脸,没敢看她眼睛,只呐呐道:“栀栀,你放心,公子不会伤害你的。” 说这话时,她自己都没底气。 受不住沈栀栀的视线,她忙拿出另一个瓶子在沈栀栀面前晃了晃,沈栀栀又昏睡过去。 一路上,沈栀栀就是这么半睡半醒跟着她们逃离的。裴沅瑾给她吃了种易睡的药,这种药能让沈栀栀每天睡至少八个时辰。 时菊站在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褥,轻声道:“栀栀,对不起。” 原以为她离开谢芩会安全,没想到裴沅瑾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 另一边,林安县城城东一处宅院。 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说:“娘,夫君来信说南汌局势已稳,让我们娘俩回去。” 这妇人正是南汌宋知州的妻子,宋夫人。 此前南汌打仗,宋知州提前将妻儿送来丈母娘这避难。如今南汌平安,便派人来接妻儿归家。 宋夫人的母亲杨氏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这些日我一直提心吊胆。女婿不容易,总算熬过去了。” “对了,”想起什么,她担忧地问:“女婿此前投诚那个什么九皇子,会不会被受罚?” 宋夫人笑:“夫君是假意投诚,彼时旁人都那么做,他迫不得已。后来得知裴大人来南汌,暗中联系了裴大人,里应外合保住了南汌百姓。夫君不仅不会受罚,说不定还会升职呢。” 杨氏舒了口气,露出笑来。 辞别母亲,宋夫人带丫鬟出门。 明日就要回南汌,她得亲自上街采买些路途所需的东西。 然而经过一家客栈时,婢女突然出声:“咦?夫人,那不是公主的婢女吗?” 宋夫人转头瞧过去,也诧异道:“还真是。” 婢女说:“好像叫什么菊,她怎么在这?” “夫人,”婢女问:“公主的婢女在这,那是不是公主也......” 见客栈门口的人回头,宋夫人赶忙拉婢女背过身,站在摊前假装买东西。 过了会,见那婢女进去了,她低声道:“这事蹊跷得很,咱们得赶紧回南汌。” 有些事婢女不清楚,她是清楚的。 丈夫此前跟她说过,澜月公主是被宇文渊挟持到南汌的。她是裴大人喜欢的女子,而且两人互相有情。 如今宇文渊已经带兵西逃,可澜月公主却在这里,实在可疑。 . 蜀州,知府府邸。 裴沅祯正坐在榻上让奚白璋看伤势。 “你也是,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也不犹豫一下。还好你有内力,否则不死也残。” “你为何总是没吸取教训?”奚白璋嫌弃得很:“上回被裴沅瑾用根簪子骗,这回被谢芩用个假货骗。” 谢芩将人扔下断崖,裴沅祯不管不顾地跟着跳下去,跳下来后才发现并不是沈栀栀。 彼时奚白璋心肝胆颤地跑下山崖寻人,见他躺在地上笑,半疯半傻地喃喃:“幸好不是她!不是她!” 裴沅祯一脸麻木地任他数落。 过了会,开口问:“人找到了吗?” 郝靳摇头:“霍秉说,他曾在谢芩的书房见过沈姑娘,后来霍秉被谢芩调去守城,就再没见过了。” 奚白璋纳闷:“谢芩到底把人藏哪去了?” 裴沅祯说:“也不一定是谢芩藏的。” “此话怎讲?” “谢芩逃跑匆忙,不见得会带上她。况且陈良焕这一路都在追击谢芩,若是他身边带着人,陈良焕定会发现。” “那依你之意,沈姑娘在谁人手上?” “裴沅瑾!” 提到这个名字,裴沅祯眸色寒冷:“她若是在谢芩的手上还好,可若是在裴沅瑾的手上......” 以他对裴沅瑾的了解,必定会拿她换取最大的利益。 默了下,奚白璋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裴沅瑾早在多日前就逃离了南汌,若是他将人悄悄带走了,谢芩不可能不知道。” “也许谢芩知道呢?”裴沅祯说:“谢芩发现裴沅瑾带走了人,无法追回,最后寻了个假的做人质。” 听得此言,奚白璋点头:“也不无道理。” 过了会,侍卫进来禀报:“大人,门外宋知州携夫人求见。” “宋知州携夫人?” 侍卫道:“宋夫人说有沈姑娘的消息。” “快!快请人进来!” 第 119 章 林安县客栈。 大夫查看伤势过后, 嘱咐道:“公子切忌碰水,也别再肆意活动,以免再度恶化。” “大夫, ”时菊问:“我家公子的伤何时能好?” “这说不准, 此前伤口化脓严重,得再消毒两日。” “这么说, 我还得在这多住两日?”裴沅瑾面色阴沉地问。 “最好如此。” 大夫有些怕他,这人年纪轻轻戾气极大,治伤的这些天,脾性变得越发地古怪。 不过仔细想来也能理解, 任谁年纪轻轻丢了只臂膀都会如此。身体残缺这辈子可就算完了,不能入仕途,还会受人白眼。 唉!可惜了! 大夫暗自叹息,收拾好药箱赶紧出门。 然而才出门口,一人匆匆从回廊跑过来,将他撞了个趔趄。 那人边跑边道:“公子不好了, 城外十里地发现有追兵。” “哪来的追兵?”裴沅瑾问。 “好像是螭虎军。” 裴沅瑾脸色大变。 立即吩咐:“备马!金银钱财不必收拾!速速离开!” 时菊也紧张,问:“那栀栀呢?” 裴沅瑾走到门口停下, 忖了忖, 说:“带着她不方便,先将她藏起来,待我甩开裴沅祯再来接你们。” “公子,”时菊说:“我跟随公子走。” 裴沅瑾冷笑:“你想跟着我送死?” 时菊一顿。 自己不会武功,跟着他确实拖累。遂,不再多说什么,立即转身帮他收拾要紧之物。 裴沅瑾带着侍卫快马离开客栈,然而才走到城外陆水坡, 迎面就撞上了郝靳等人。 他心下暗道倒霉,竟不想裴沅祯来得这么快! 当即顾及不得其他,命一部分护卫在此抵挡,而他朝另一个放向逃离。 . 这边,沈栀栀还在昏睡中,迷迷糊糊闻到一阵刺鼻的气味。 她醒来。 见是时菊,她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天除了用膳,其他时候皆是睡着的。她整个人昏昏沉沉难受,索性又闭上眼。 感到时菊在背她,她闭着眼睛问:“你们要带我去哪?” 时菊不说话。 沈栀栀却轻笑起来:“是不是裴沅祯来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想带我逃命。” “不,我不带你逃命。”时菊说。 沈栀栀愣了愣,缓缓睁眼看她。 “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等裴沅祯来了会找到你。” 沈栀栀诧异:“你为何这么做?你不是怨恨裴沅祯吗?不是想让我离开裴沅祯吗?” 时菊抿唇。 在裴沅瑾离开后,她突然心跳加快。脑子里有个想法冒出来,且越来越清晰。 她不能让沈栀栀去金昌,沈栀栀是无辜的,不应该牺牲在她和裴沅祯的仇恨中。 时菊没回答她,艰难地将她背出客栈。裴沅瑾留下的两个护卫等在门口,见她出来,走过来帮忙。 “柳姑娘,交给我们吧。” “无碍,”她摇头:“我自己来。” 等把沈栀栀放进马车后,时菊再出来,对两人招手:“公子有件事让我交代你们。” 那两个护卫毫无防备,甫一走近,就被时菊撒了把药粉。 “你——” 两人不敢置信,当即昏了过去。 时菊心惊胆战,还好她从裴沅瑾那拿了两瓶秘药。这药粉强烈,不昏迷两天不会醒来。 她忙坐在车沿上,取过缰绳,驾马离开。 . 这厢,郝靳带人一路追杀裴沅瑾到江边,令裴沅瑾无路可退。 两拨人在江边打斗多时,裴沅瑾的护卫几乎全军覆灭。 他面容疯狂,满身是血,望着远处姗姗而来的马车。 目睹裴沅祯步履闲适地下车来。 “三弟!又见面了!”他淡淡地说。 裴沅祯拔出长剑,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擦拭剑锋,出口的话带着刺骨寒意。 “你千不该万不该掳走她!” 裴沅瑾仰天长笑:“我掳不掳,你都要杀我,有何不该?” 他站在江岸离江水只几步之遥,风吹得他空荡的袖口猎猎,有种生死不惧的悲壮。 须臾,他笑泪并流:“我只是没想到,我裴沅瑾会落得如此地步!” “你没想到的事情可不只这一件!”裴沅祯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当年我母亲被活活打死,其中就是何氏出的主意。” “想知道我怎么处置何氏吗?” 他走到近前,语气慢条斯理:“我派人将何氏的尸体挖出来,在我母亲的坟墓前鞭尸。然后,尸体喂狗,一根骨头也不剩。” “啊!!!” 裴沅瑾面目狰狞。 裴沅祯又道:“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我要你跪在阿箐的坟前忏悔。你射了她一箭,我要用百支箭奉还!” 说着,他眸色陡然凌厉,提剑刺过去。 裴沅瑾左臂横剑抵挡,却被逼退数步,差点掉进滚滚江流中。 他后怕地扭头看了眼,额头冷汗涔涔。 随即又笑起来:“哈哈哈......” 他长剑对准自己,在裴沅祯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穿肠而过。 鲜血顺着他唇角流出,裴沅瑾得意:“我不会让你得逞!你永远都不会得逞!” 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顷刻间,滚滚波涛将其吞灭。 “大人,”郝靳震惊地走过来:“可要属下派人去捞?” 裴沅祯沉默。 他定定地望着广阔寂寥的江面,寒风吹得他长袖翻飞。 裴沅瑾已死,大仇得报,他该高兴才是。 却不知为何,他愈加觉得孤独了。 . 离开江岸,裴沅祯带人径直入城,来到一间医馆。 侍卫们早已守在门口,见他来了,上前道:“大人,沈姑娘在里面。” 裴沅祯点头,快步走进去。 此前,时菊以看病的名义将沈栀栀安置在医馆里,留下二两银子就走了。走之前,她寻了个乞儿把消息递给裴沅祯的侍卫。 裴沅祯这会儿到的时候,时菊早已不见踪影,屋子里只有沈栀栀一人坐在榻上。 沈栀栀见他进门,恍惚而认真地看了许久。她睡了太长时间,有时看东西会出现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裴沅祯?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沅祯见她瘦了许多且面色苍白,心里满是愧疚和酸涩。在她开口时,再是忍不住,箭步冲过去将人紧紧抱进怀中。 “是我,你不是做梦。” 他闭眼,怜惜地亲吻她的头顶:“栀栀,我来了。” 随后又哑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沈栀栀听见他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压抑着什么。 她抬脸,笑起来:“你是不是想哭?” 裴沅祯也笑,摇头。 “我看见了,你眼睛红了。” 沈栀栀望着她,眼睛也跟着红起来:“真好!我还能见到你!真好!” 说着,她从裴沅祯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用力抱住他脖颈,疯狂亲吻他。 裴沅祯任她亲了一会,继而发疯地迎上去。 与她口舌交缠,与她气息相融,与她紧紧相拥。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慰藉心底的思念。 他一寸一寸地箍紧她,又一寸一寸地占有她,像是要将她揉碎、吃尽般,疯狂而热烈。 只是...... 没过多久,前一刻还气势汹汹攀他脖颈亲吻的人,突然脑袋一歪,栽倒下去。 “栀栀?”裴沅祯唬得大跳。 . 半刻钟后,大夫诊完脉。 他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沈栀栀。委婉劝道:“年轻人气血旺,需克制些!” “沈姑娘本就体虚未愈,不宜房事,尤其是过于激烈的房事。不然......” 裴沅祯面色不自然地咳了咳,解释:“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 大夫是个五十岁的老人,一脸“鬼才信你”的表情。这女子唇瓣微肿,他又岂会看不出? 他继续道:“别跟我说你们只是亲个嘴就能把她亲晕了。” “......” 郝靳等人站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尴尬望天。 “她此前睡得太久,”大夫说:“得好生休养。” “好。”裴沅祯点头。 大夫见他态度良好,勉强满意,收拾东西起身。 出门之前,又板着脸嘱咐:“切记,不能行房!” “......” . 大夫出门后,裴沅祯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打量她的眉眼。 这是他的栀栀,是他喜欢的女人。 他记得她所有的样子。 狡黠的,俏皮的,妩媚的,以及那天在城墙上像真正的公主一样,高贵圣洁的...... 他轻柔地抚摸她面庞。 少顷,低声道:“这世间欠你的,我一定会给你。” 既是蒙尘的明珠,就该让天下人看到。 . 沈栀栀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饿醒的。 以前每到饭点,时菊会让她醒来用膳,今日却没人将她弄醒。 她睁开眼,窗外透进来些许微亮的光,也不知此刻是几时,天色昏暗。 茫然了会,才似有所感地转头。 裴沅祯呼吸平稳地睡在一侧,长臂搭在她肚子上。 难怪她觉得又饿又累。 沈栀栀偏头看了会,觉得脖颈酸,于是悄悄翻身,侧卧着瞧他。 许是很久没好生歇息了,这会儿他双眼紧闭,睡得深沉。 沈栀栀看着看着,唇翘起来。 她的男人真好看! 五官精致俊逸,长眉下,一双卷翘而浓密的睫毛乖巧地搭在眼睑上,令他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他睡得毫无防备,鼻尖呼吸均匀而有力,吹拂着她落在枕上的发丝。 沈栀栀觉得那发丝碍事,索性轻轻拨开。 然后伸手,顺着他完美的轮廓线条慢慢描绘。 他的浓眉,他的长睫,他高挺的鼻梁,还有唇瓣....... 唇瓣有些白,还有些干燥。 也不知他这些天是怎么过的,肯定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还不辞辛苦千里赶来救她。 沈栀栀心疼死了! 想了想,她缓缓凑过去,在他唇上轻柔地舔了会。直到他唇瓣润亮,才满意退开。 但下一刻,整个人倏地被他拢进怀中。 沈栀栀吓一跳:“你醒了?” 裴沅祯勾唇:“早醒了。” 她窸窸窣窣地动作,又是拨头发,又是亲他的唇,岂会不醒? 沈栀栀脸热:“你早已醒来为何不提醒我?害我......” “害你什么?”裴沅祯掀眼,深邃的眸子含笑。 沈栀栀捶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醒了也不喊她,害她偷偷亲他还被抓了个正着。 这种事,越是光明正大地做越没什么,越是偷偷摸摸反而让人难堪。 沈栀栀便是如此,在他促狭的目光中脸臊了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扑过去继续亲他。 亲了会,她被裴沅祯推开。 沈栀栀讶异:“怎么了?” “栀栀,大夫说你身子虚,不能如此。” “不能亲你?” “嗯。” “我又不会虚到那种地步,亲亲还是能的。” 沈栀栀不管,翻身压在他身上。见他还想反抗,直接按住他的脸:“不准动!” 裴沅祯果真不动了,含笑望着她。 “我今天就要亲你怎么了?美男在侧,不亲一口天理难容!” “.......” “闭上眼睛!” 裴沅祯无奈,乖乖闭上眼。 沈栀栀翘唇,先是摸了摸他的俊脸,然后缓慢而珍视地亲下去。 从他的眉眼到他的唇瓣,不急不缓,满腔柔情。 . 两人亲昵了许久,直到天黑,沈栀栀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尴尬地捂着,惹得裴沅祯大笑。 两人起身简单拾掇了下,然后出门用膳。 “我们还回南汌吗?”饭桌上,沈栀栀问。 裴沅祯反问:“你想回南汌?” 沈栀栀摇头。 默了会,她说:“我也不知想去哪,突然发现好像没地方可去了。” 自从得知自己是南汌公主后,她已经没法坦然回京城了。 京城是大曌国都,而她是南汌的公主,那里的人想必不会欢迎一个亡国公主。 却也不想再回南汌,那个地方令她感情沉重,下意识地想逃避。 裴沅祯默了默,开口道:“这里是淮州。” “嗯?”沈栀栀茫然。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在淮州梅南村。”裴沅祯继续道:“这里是林安县,离你的家乡并不远,不妨去看看。” 沈栀栀呆愣了下,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她笑着点头:“的确不远,可你不回京城了吗?” “回,但不着急。” 沈栀栀身子还虚,索性先在淮州养一养。 “此前你说想带我去看看你父母,不妨趁这个机会,我陪你回去。”他说。 “嗯。”沈栀栀点头。 . 在林安县停留了一宿,次日,裴沅祯带沈栀栀启程去梅南村。 车里,沈栀栀抱着个软枕继续睡觉,今日起得太早,她还没睡够。 梅南村在定源县,从林安县过去得走上两天,未免沈栀栀路上不适,裴沅祯在当地买了两个婢女,又雇了个大夫随行。 马车走得不快,一路慢慢悠悠,在第三天的中午到达了梅南村。 沈栀栀下马车时,腿都是软的。 她奇怪地问:“我是不是身子还虚啊?” 裴沅祯莞尔,没拆穿她是近乡情怯。 沈栀栀愣愣地望着阔别已久的家乡,再次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竟有些恍如隔世。 六年时间,梅南村变了许多。 她记忆里独自从村子走去县城的那条小路,如今变得平整宽敞。 村口破旧的天门,此时已经换新。 陈良焕此前跟她说过,村子正在重新规划住宅。以前破破旧旧的村子,此时西边多了一片崭新的屋舍。 不过,好在村里变化虽大,但还是有许多地方是她记忆中存留的模样。 比如村口那棵大槐树。 沈栀栀指着槐树兴奋道:“从那过去,走几步就能到我家。” “走!”她拉着裴沅祯:“我带你去看看。” 裴沅祯点头。 两人到村口时,凉亭里有老人正坐在那抽水烟闲聊。 见一男一女衣着华丽地走来,纷纷稀奇地打量。 有个妇人挑担路过。她转头看,突然“咦”了声:“这不是沈松家丫头吗?” “哎呦,”她放下担子,又仔细打量,确认道:“还真是!” “沈栀栀,你回来啦?” 沈栀栀还记得她,就住在她家隔壁:“常婶,是我,我回来看看。” “哎呀呀!”常婶被她认出来很高兴,有点不好意道:“我都老成这样了你还记得我呐?” 她看向沈栀栀旁边的裴沅祯,先是震惊了下,随后压低声音问:“这是你男人?” 沈栀栀看了看裴沅祯,笑着点头。 “哎哟哟!了不得!了不得!沈家丫头挣得一身富贵啊!”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整个村都知道沈家当年投奔亲戚的女儿带金龟婿回来啦! 要说,沈栀栀如此受瞩目,全仗她爹娘。沈栀栀的爹娘在世时帮过许多人,尤其她爹沈松,在村里名声响当当。有她爹在,旁的村子都不敢欺负梅南村。 是以,作为沈松的女儿,村里人自然很关注。 同时格外关注的,还有沈栀栀带来的这个金龟婿。 裴沅祯本就仪表堂堂、面如冠玉,通身的矜贵气质即便在京城都难寻第二个,更何况在梅南村。 村里妇人们都夸沈栀栀有本事,嫁了这么好的男人。 当然,也有嫉妒得冒酸水的。 比如当年跟沈栀栀一同山上捉鸟、河里摸鱼的小姐妹们,真真是.......几年未见,沈栀栀变得跟仙女一样好看就算了,找的男人也这么好看! 实在羡慕死个人! 有人不服气,阴阳怪气地说:“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多的去了!” “你怎么知道中看不中用?” “哎呀,你忘了我爹是做什么的?我爹可是大夫,我多少也会看面色啊。她男人长得高大不假,但身骨消瘦,而且嘴巴没点血色像是病了很久的人,一看就不中用。” 至于哪方面不中用呢?村里人嘛,大家都想得直接,个个捂嘴笑:“说的也是,男人不能光看外表,床上没两把力气活那就是绣花枕头。” 这些人就站在院外聊天,说话声音不大不小。 院里的裴沅祯听得脸黑。 沈栀栀边指挥丫鬟忙活,边闷笑。 裴沅祯瞥了眼:“好笑?” “唔.......不好笑。”她使劲摇头,眼里却是毫不掩饰地取笑。 越发地令裴沅祯脸色不好看。 . 破旧的院落收拾一下午后,总算能住人了。 不过宅子比较小,也就两间屋子再加个柴房。 正屋给裴沅祯睡,沈栀栀自己睡侧屋,也就是她以前睡的屋子,柴房收拾出来给婢女歇息。 到了傍晚,沈栀栀坐在院里削南瓜,准备亲手做南瓜粥给裴沅祯喝。 南瓜是隔壁常婶送的,除了南瓜还有一把新鲜的青菜,外加一筐鸡蛋。 沈栀栀送了一盒糖果和一匹布给常婶,让她带回去给孙儿,常婶喜笑颜开。 她见裴沅祯坐在一旁没事干,索性把青菜丢过去。 “会洗菜吗?” 裴沅祯默了下,缓慢点头。 沈栀栀起身进厨房,嘱咐道:“洗好了,拿进来给我。” 沈家门口有株槐树,槐树不高,上头扎了个鸟窝。傍晚,正是母鸟归巢之际。 裴沅祯埋头洗菜,听雏鸟们叽叽喳喳的叫声,心里一片安宁。 他边忙活,偶尔抬头看厨房里忙碌的沈栀栀。 沈栀栀似有所感,转头对他笑:“青菜洗好了吗?” “嗯。” “拿进来吧,”沈栀栀说:“喝粥配一碟青菜最是可口。” 裴沅祯起身,将洗好的青菜拿进去,然后站在一旁打下手。 “要我帮你什么吗?” “你能帮什么?连撒盐都不会。”沈栀栀忍笑说。 这话意有所指,上次在京城平福巷时,沈栀栀给陈良焕做家乡菜,结果裴沅祯吃味,故意手抖撒了许多盐进去。 可怜陈将军不忍辜负沈栀栀一片好意,愣是憋着将一盘菜吃完。 回想起当时,裴沅祯心下莞尔。 他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搭在她肩窝处:“你怎么如此锱铢必较?” “我这叫锱铢必较?”沈栀栀提了提肩膀:“让开,你这样我没法炒菜了。” 她往锅里下油,见油热了又放了些蒜沫进去。正欲将青菜倒进锅中,动作突然顿住。 裴沅祯察觉了,问:“怎么了?” 沈栀栀缓缓转头,面色无奈又嫌弃:“你怎么连青菜都不会洗?” “这么大只虫子没瞧见吗?” 裴沅祯瞥了眼,菜叶上,一只肥硕的虫子正在翻滚。 “.......我重洗一遍?” 油都热了,哪里还有时间让他重洗一遍? 沈栀栀曲指将那虫子一弹,弹出去老远。也懒得查看了,一股脑倒进锅里。 嘴上嘀咕道:“她们说得没错,确实中看不中用。” “.......” 这话也不知戳中了裴沅祯哪个命门,让他记了很久。 用完晚膳后,天色暗下来,沈栀栀让婢女回去歇息,然后自己点了盏灯跟裴沅祯坐在堂屋里说话。 两人脚边燃了盆炭火,沈栀栀在炭盆里放了个地瓜。 她拿火钳边翻地瓜,边说:“我娘在的时候,喜欢烤地瓜给我们吃,我爹吃大的,我就吃小的。” “我娘的手艺很好,做菜比旁人好吃,连烤地瓜薯也比旁人烤得香,冬天睡前吃一个烤地瓜是我最喜欢的事........” 裴沅祯静静听着。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都会,她种菜不行。同样一块地,旁人种的菜又绿又蓬勃,我娘种的就像永远吃不饱似的蔫蔫一小棵。”沈栀栀说:“有时我去菜地里摘菜,望着旁人家的菜地很羡慕,暗想为何我没有一个会种菜的娘亲呢?” 裴沅祯好笑。 “不过我娘手巧啊,”她又道:“她做的衣裳好看,绣的花也时兴。我小时候穿的衣裳是村里最好看的,私塾里的男学生都喜欢我。” “.......” “那你的阿焕哥呢?”裴沅祯问:“他喜欢你吗?” 沈栀栀翻了个白眼,陈芝麻烂谷子的账他也翻出来算,亏他好意思! 这个白眼翻得裴沅祯爱得很,娇俏又妩媚。 他将人抱过来坐在膝上,亲了亲她的面颊。见她已经哈欠连天,便说:“早些安置吧,明日再说。” “嗯。”沈栀栀点头。 她打算起身,腰肢却被裴沅祯箍住。 “做什么?”她抬眼:“不是要歇息吗?” 两人的房间就隔了个堂屋,裴沅祯的在东边,她的在西边。 她眨巴着眼睛,不解。 裴沅祯抱着人,盯着烛火下的红唇,喉结滚了滚。 “栀栀,我.......” “你是不是想亲我?”沈栀栀狡黠地问。 裴沅祯“嗯”了声。 沈栀栀攀着他脖颈,主动凑过去,贴在他唇边含糊不清道:“我也想。” 想亲一亲他再睡。 两人气息滚烫,一触即发。 唇舌勾缠嬉闹,静谧的堂屋里,声音格外清晰。 听得人脸红心跳。 许是环境让人放松,又许是失而复得的情意太浓,他们彼此珍惜,彼此深爱。 疯狂地、不加掩饰地索求对方。 良久,裴沅祯停下来:“栀栀,夜深了。” 沈栀栀气喘吁吁地望着他,察觉衣襟里的手要退出去,她忙按住。 “裴沅祯,我喜欢。” “什么?” “裴沅祯,”沈栀栀认真道:“我们同房吧。” 裴沅祯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探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沈栀栀突然流下泪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喜欢你也这般爱我!”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令她踏实,才能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天长地久是多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日分分合合,让她明白人生短暂,只想与爱的人欢度朝夕。 “裴沅祯,我要你!”她哭着说。 第 120 章 裴沅祯心下一叹, 俯身亲吻她的眼睛,将她流出来的眼泪一点一点舔舐。 “别哭,栀栀别哭!”他说:“我在这里!” 沈栀栀闭眼, 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渐渐平复心绪。 裴沅祯将她抱起, 走向西边的屋子。屋子里漆黑没燃灯,却并不影响裴沅祯的视力。 他抱着她单手开门, 又关上门,然后走到床榻边将她放下。 沈栀栀见他要走,拉住他衣袖:“你去哪?” “去把灯和炭盆拿进来,屋里冷。” “嗯。”沈栀栀这才放开。 过了会, 裴沅祯将灯拿进来,屋子里瞬间变得光亮。随即,他又出去把炭盆也端进来,放在床榻边。 屋子里狭小简陋,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以及衣柜。 沈栀栀就这么靠在床榻安静地看他忙活。 裴沅祯进进出出, 一会又端了盆热水进来,然后在床边蹲下来, 帮她脱鞋。 沈栀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忙起身:“我自己来。” 裴沅祯按住她:“别动,我帮你。” 他脱去她的袜子,像对待美好的东西一样,捧着她的脚放进盆中,帮她搓洗。 沈栀栀直直地盯着他,突然发笑:“裴沅祯,你是不是第一次给女人洗脚?” “嗯。” 他洗得认真,脚趾头一根一根地搓过。等洗完沈栀栀的, 就着这盆水给自己洗。 他不暇思索动作自然,仿佛这样的事经常做。 她坐在一旁歪头打量他。 “看什么?”裴沅祯问。 “没什么?”沈栀栀笑:“我居然有种咱们在这生活了许久、老夫老妻的感觉。” 裴沅祯也笑,斥她:“把脚放进去,别着凉了。” 沈栀栀立即将脚收进被窝。 过了会,裴沅祯洗完脚,端盆出去,进来后将门关上。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似乎在考虑今晚怎么开始。 沈栀栀莫名紧张起来,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不敢看他。 裴沅祯好笑,解开外袍后钻进被窝。 他的手从身后横过来,落在她腰肢上:“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沈栀栀没说话,咬唇。 “栀栀.....”裴沅祯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根处。他说:“转过身来。” 沈栀栀听话地转过去。 他背着烛火,英俊的面庞隐在阴影中。 沈栀栀看不清他的脸,却发觉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他说:“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吗?” “嗯。”沈栀栀的手攀上他胳膊,紧紧抓住他:“裴沅祯,我不用想,我喜欢你,也想要你狠狠地喜欢我。” 夜色下,小姑娘分明紧张,却明艳而坚定地说“裴沅祯,我喜欢你。” 裴沅祯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当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先是亲吻她的眉眼,她的鼻尖,而后吻至耳畔。唇在耳边摩挲了会,又回到她的唇上。 舌尖敲开她的贝齿探入,动作温柔且耐心。 “栀栀,我也喜欢你!”过了会,他说。 “很喜欢很喜欢!”随后又补充道。 听见他这句话,沈栀栀闭上眼睛,心里踏实、宁静。 . 夜幕深沉,庭院一片寂静。 沈家西屋却还亮着灯,烛火透过窗户纸映出来,忽明忽暗。 屋子里的声音也忽高忽浅,有时是一段短促的轻吟,有时则是低低的私语。 “冷吗?” “不冷。” “这样可好?” “轻、轻点......” 屋子里,沈栀栀紧紧扯着被褥以免滑下去,她靠在枕头上,神色迷离地望着头顶的横梁。 那里挂着串麦穗,是用来祈福岁岁如意的。 麦穗轻晃,她的心也跟着轻晃。 裴沅祯的头埋在被褥里,像是在探寻宝藏。一点点、一寸寸,细致认真。 沈栀栀怕他闷着呼吸不过来,还特地将被褥掀了点缝隙,结果又被他拉严实。 “小心着凉。”他说,然后埋头继续。 他唇舌所过之处,如柳枝儿轻撩湖面,漾起阵阵涟漪,而沈栀栀则在涟漪里飘荡。 像寻不到方向且担心溺水之人,她紧张、慌乱地攥紧被褥,大口大口呼吸。 沈栀栀仰头闭上眼,突然想起年初他们从岱梁回京的时候。 彼时朝堂百官站在东城门相迎。 裴沅祯一身锦袍站在百官中央,他高大、俊美,从容不迫地与人谈笑风生。 他似乎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此刻伏在她胸前也是如此,动作慢条斯理。 没多久,院外传来了点动静。 好像是婢女起夜。 两个婢女初来此地觉得陌生,即便如厕也是两人相约一起。 “你帮我提灯,我先进去。”一个婢女小声地说。 “好,那你快些。” 沈栀栀屏气凝息,生怕屋里的声音被听了去。 然而下一刻,裴沅祯挪至身下。她惊呼了声,浑身打了个激灵。 异样的感受令她神志浮浮沉沉,再记不得什么婢女,也记不得旁的事了。 . “嘘!”两个婢女如厕好后,互看了眼,皆明白屋子里怎么回事。 她们蹑手蹑脚往回走。 从后边茅房出来会经过西边的甬道,但主人们的屋子也正好在西边。 屋里的人像是正在经历什么甜蜜的折磨,声音难耐且愉悦。 听得两个婢女脸红羞臊,忙匆匆回屋关门。 沈栀栀也听见了急切的关门声,羞得脸通红。 她抬脚蹬裴沅祯的脸:“够了。” 少顷,裴沅祯从被褥里钻出来,笑问:“现在舒服了?” 沈栀栀别过脸,不想理他。 她想象中的情\事不该是这样,而应像尤冰倩给的那些画本子里的,两两交融。 可裴沅祯却硬生生忍着自己,只让她在他唇上发泄。 她缓了缓,问:“你就不憋得慌吗?” 怎么不憋得慌?裴沅祯都快炸了。 只不过,他不能在这里要她,也不能这么潦草地要她。 “栀栀,”他说:“等回去,我便请旨赐婚。婚前我不能唐突你,万一有孕对你不利。” 他想得如此周到,沈栀栀心下惭愧。 “嗯。”她点头,随后又问:“那你现在难受吗?” “难受。” 想了想,沈栀栀翻身将他压住:“换我来帮你。”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沈栀栀像泥鳅似的钻进被窝。 . 过了两天,天气转好。 沈栀栀跟裴沅祯用过早膳后出门,今天,她要带裴沅祯去爹娘的坟墓前祭拜。 因太久没回来,坡上长了许多杂草,连路都看不见了。还是隔壁常婶的丈夫得知她要去祭拜,便热心地帮她领路。 常叔拿着把镰刀在前头盘草,将路边的荆棘以及多出来的树枝都砍掉。 侍卫们一道帮忙。 裴沅祯背着沈栀栀在后头走。 “你累不累?放我下来歇会吧。”沈栀栀说。 裴沅祯摇头:“你趴好别动,我就不累。” “哦。”沈栀栀箍着他脖颈,果真不动了。 不远处的山上有人打柴回来,看见两人这般亲密,促狭地笑。 “看见没,”一个妇人对自家丈夫说:“这才是会疼人的。” 那丈夫听了,笑起来:“你要我背你下山?行啊......” 他把肩上的柴一撂:“来来来,我背你。柴不要了咱们下山,回头一起喝西北风。” 妇人气得很,跳起来就去打他:“你这个挨刀的,我就说一句,丢柴做什么?我哪里说让你背我?除了这个你不会旁的了?疼我两下你会死啊!” 妇人骂骂咧咧追着打,丈夫边笑边哎哟哎哟地躲。 夫妻俩打打闹闹下山了,惹得沈栀栀好笑。 裴沅祯也莞尔。 沈栀栀的父母就葬在后山上,很快,两人就到了地方。 坟墓周边的草都被清理干净,露出两座小土丘来,上头歪歪斜斜地立了两块墓碑。 沈栀栀指着左边的说:“这是我爹的墓。” 又指着右边的说:“这是我娘的墓。” “他们死的时候没有尸首,里头埋的只是两人的遗物。墓还是村里人帮着挖的,我当时从家里掏了些钱请人打了两块墓碑。” 裴沅祯摸了摸她后脑的头发。 他记得她曾说过,父亲在她六岁时去世,母亲在她十岁也去世了。到了十二岁,家里的积蓄用光只好自己卖身为奴。 当时,她只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裴沅祯望着两块墓碑,在沈栀栀惊讶的目光中,跪下去。 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你——” 沈栀栀张了张口,不可思议。 说起来,坟墓里的人跟裴沅祯毫无关系。她们只是沈栀栀的养父养母,而且还是南汌皇室的仆人,一个奶娘和一个侍卫。 却不想...... 沈栀栀愣愣地看了他一会,见他神情肃穆庄重,像在默念着什么。 过了会,她问:“你跟我爹娘说什么了?” 裴沅祯笑,不语。 沈栀栀压着唇角嘀咕:“神神秘秘做什么,我才不想知道。” 裴沅祯笑,起身拉过她的手:“告诉你也无妨。” “我跟岳父岳母说我是他们女婿,以后会替他们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生死不渝。”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饶是沈栀栀脸皮厚,也脸颊发烫。 她嗔怪地瞪他:“谁是你岳父岳母了?我们还没成亲呢。” 说完,她忙几步上前,羞臊地跑远。 第 121 章 深冬山野, 四处一片枯寂苍凉。 时菊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取了盆干净的水。她呵气暖了暖冰凉的手指,然后端起盆往附近的一个山洞走去。 听见里头传来些动静,她加快脚步。 “你怎么起来了?”她放下盆, 忙上前去扶裴沅瑾。 裴沅瑾披散着头发, 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和豪无血色的唇瓣。 他整个人恍恍惚惚,沉默地推开时菊往洞外走。 时菊猜想他去做什么也没跟着, 只嘱咐道:“公子小心些,外头快下雪了。” 她转身往山洞深处寻了寻,少顷摸出个烧水的壶和一口铁锅。 这里曾是猎户住的地方,锅碗瓢盆齐全, 倒是极其方便。 那日裴沅瑾跳江后,她沿着河岸寻找,总算在河岸下游的一个村庄找到他。 是村里人把他救起来的。时菊给了那人二两银子,然后又买了匹骡子,驮着昏迷不醒的裴沅瑾上山了。 她知道裴沅祯的人一直在寻他,她不能让他暴露, 是以带着裴沅瑾藏进山中。 如今,两人在山洞里住了好几日。天气好的时候, 时菊下山去买米粮和药材, 还买了些粗布麻衣,改一改两人也能凑合穿。 裴沅瑾伤得严重,腹部的伤以及手臂的伤令他这几日反复高热。时菊不敢阖眼,常常半夜起来照看他,直到退热才安心睡下。 过了会,外头果然缓慢地飘起了小雪。 时菊一边烧水,一边愣愣地望着山洞外的天光。 她喜欢看雪。 以前她是柳家大小姐时,还作过几首关于雪的诗。旁人都夸柳家小姐才情一流, 她的诗作被附庸风雅的男子们争相品鉴。 曾经,她也是个高傲的千金小姐,等闲男子入不得她的眼。 直到后来,有人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凤眼笑得漫不经心,问她说:“我救你,你可愿跟我?” 她愿,她心甘情愿。 思绪飘忽了会,洞口处出现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是裴沅瑾回来了。 时菊忙上前去扶他,然后带他在木床边坐下来,拿被褥将他全身裹住。 她取壶倒热水,又取帕子来帮他净脸。然后站在一侧将他散落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拾起来束紧。 两人皆没说话,这几日来一直如此。 裴沅瑾不愿理她,他瞧不上她,憎恶她。 她心里清楚。 所以除了必要,其他多余的话她从不说一句,以免让他厌烦。 可今日,梳完头发后,他突然开口了。 “你为何放走沈栀栀?” 时菊动作一顿。 “为何?”他声音平静沙哑。 起初裴沅瑾得知沈栀栀被她放走,心头暴怒。不过后来一想,即便她不放走,裴沅祯也会找到。 但他不爽的是,时菊居然背叛他。 “栀栀是无辜的。”过了会,时菊说:“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此前已经做错太多,不能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 裴沅瑾低低笑起来,也不知到底哪里好笑,他居然笑了许久。 直到后来牵扯伤口疼痛,他咳了一阵才停下来。 时菊帮他倒了杯温水过去,然后坐回火堆前熬粥。 吃过粥后,裴沅瑾精力不济又睡了。她帮他掖好被褥,自己加了件厚棉袄出去捡柴火。 再回来已是天黑。 时菊进洞,习惯性地查看裴沅瑾的情况。然而才走到榻边,手腕倏地被他攥住。 “你去哪了?”他声音有些急,还有些颤抖。 时菊愣了愣,说:“去捡柴火了。” “怎么去这么久?” “附近的捡完了,我走远了些。” 裴沅瑾没再说话,却依旧紧紧攥着她。 时菊另一只手探上他额头,了然。 他又起高热了。 “我去打水来。”她说。 时菊抽出手,打了盆水来帮他敷额头降温。又将中午剩下的粥煨热,然后小口小口地喂他吃。 发热的裴沅瑾神志不清,迷迷糊糊说胡话,且不肯张嘴喝粥。 时菊没辙,喂了两口索性把碗搁在一旁。 “冷.....好冷......”裴沅瑾一直在发抖。 他抱住自己,像个孤零零的孩子似的卷缩成一团。 “冷......爹.....娘.......我好冷......” 时菊鼻子一酸。 默了会,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去,然后钻进被褥里,贴上他身躯。 . 裴沅祯陪沈栀栀在村里住了几日,两人每天睡到日晒三竿才起。 自从那夜亲密过后,也不分房睡了,皆挤在沈栀栀那张小床上。 沈栀栀原本怕冷,但夜里被裴沅祯火热的胸膛抱着时,不仅不冷,有时还会热出汗。 比如此刻,她侧卧着,身后像靠着个火炉。她眯眼看了看窗外,还早,便挪开些继续睡。 可没过片刻,她又被捞了回去。 她下意识地继续挪,后头的人也继续捞。 两人这么反反复复地,也睡不着了。但天气冷,起来没事干,他们默契地不想出被窝。 索性躺在榻上说话。 “你要在这住多久?”沈栀栀问。 “嗯?”裴沅祯掀开眼,鼻音懒懒的。 沈栀栀说:“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吧?京城还有许多事等你。” 裴沅祯把玩她的手指:“不急,过些日我带你一起回京。” 沈栀栀没吭声。 须臾,腰肉被他掐了下。 “想什么?”他问。 斟酌了会,沈栀栀说:“我还能跟你回京吗?” “为何这么问?” “我是南汌的公主,还能跟你回京吗?”沈栀栀下意识放轻呼吸,等他回答。 他是大曌的首辅,而她是南汌的亡国公主。时菊此前也说过,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大曌的百姓是不会欢迎一个亡国公主的。 裴沅祯缓缓将她的脸掰过去,望着她。 “你是谁跟我喜欢你有何关系?”他说:“我裴沅祯要娶你,谁也拦不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沈栀栀顿时觉得自己担忧多余。 她笑起来,主动捧起他的脸亲吻。 裴沅祯顺势压过去,温柔地迎合她。 两人在榻上闹了会,没多久,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夫人,隔壁常婶来了。” 为避免村里人误会,裴沅祯让所有人喊沈栀栀夫人。 屋里的两人听见了,停下来。 裴沅祯慢条斯理地从她兜衣里抽出手,问她:“可要起身?” 沈栀栀香腮绯红,气若游丝:“常婶许是有事,我出去看看。” “好。”裴沅祯在一旁躺下来:“我等你。” 沈栀栀面颊一臊:“等什么,天色大亮了,该起了。” 裴沅祯笑。 沈栀栀拾掇好后,出来堂屋。 “常婶,”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常婶见她面色红润,一副被滋润得熟透的模样,心下懂。说话也就直白了些:“哎呀,这么早打搅你们了。” “也没什么事,”常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你青莲姐姐还记得不?小时候你们一起玩来着。她嫁在隔壁村,上个月得了个胖小子,想邀你去吃满月酒但又怕你不得闲,让我问问。” 常青莲是常婶的三闺女,小时候跟沈栀栀玩得熟稔。沈栀栀十二岁那年离村时,她还曾烙了几个面饼给她路上吃。 况且常婶一家对她颇有照顾,这点薄面自然要给。 她笑道:“那先恭喜常婶了,又得了个大外孙。青莲姐姐办喜宴我当然要去的,对了,是哪日办席?我去帮忙。” 村里人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是互相帮忙,沈栀栀清楚。邀你去吃席不能只带着嘴去吃席,还得出力帮着筹备。 常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喜笑颜开:“后日,得你这话青莲定高兴,我今儿就过去跟她说。” “好嘞!” 送走常婶,沈栀栀进屋。 裴沅祯居然还懒在床上,沈栀栀不可思议:“你怎么还没起?” 裴沅祯目光幽怨地望向她:“我想起,但......” 他瞥了眼腹下。 “......” 沈栀栀了然,该是还没消下去。 默了默,她说:“我帮你吧。” 她走过去,手伸进被褥里,背对着裴沅祯坐在床沿。 “后日我去隔壁村吃席,你想不想去?” “你去吧,”裴沅祯舒服地闭眼:“我在家等你。” 在村子里,凡是裴沅祯出门,总免不了被围观,他后来懒得再出门了。 沈栀栀明白,点头道:“行,我后日去帮忙,会尽早赶回来。” “嗯......” . 第三日,沈栀栀一早就随常婶去了隔壁村。 她一走,裴沅祯也骑马出门。 “南汌的事已了,安俊良催促我们尽快回京。”客栈里,奚白璋说。 裴沅祯坐在桌边翻阅天南地北送来的信件,其中京城来的最多。 他此前离京留翌景作替身称病在府的事,后来随着他突然在南汌出现又被众人得知。 有人故意拿此做文章,连上了好几封奏折弹劾他藐视君威,都察院那帮人也跟着附和。 再有就是他率螭虎军攻打南汌的事,又被都察院弹劾他擅自用兵开战。 尤其都察院的尤大人格外忿忿。 尤大人此前被裴沅祯捉去山上软禁了一个月,新仇旧恨加起来,尤大人逮着机会便使劲弹劾。 他嘴皮子利索得很,几番折子下来,把京城舆论搅得沸沸扬扬。 这倒没什么,裴沅祯什么时候没被弹劾过?口诛笔伐听得多了,他不痛不痒。 倒是皇帝的态度有些微妙。 安俊良在信中直言,皇帝命御林军将翌景抓了起来。 众所皆知翌景是裴沅祯的替身,而皇帝抓裴沅祯的替身,大有撕破脸皮之意。 “安俊良猜想,兴许后头有人在挑唆皇上。”奚白璋说:“不然,他不会做出这种令你下不来台的事。” “当然,”奚白璋补充:“这事皇上肯定也下不来台。但他脑子发热已经把人抓了,也没审问施刑。现在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说:“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去主持大局吧。” 裴沅祯默了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 沈栀栀从隔壁村吃席回来已经是傍晚,天上飘起了雪,天地间一片灰蒙蒙。 她戴着帷帽,与村里的其他妇人们一起归家。走到村口时,见一人撑伞立在路边。 妇人们纷纷打趣:“哎呀,才离开一天就想了?小夫妻就是黏糊!” 裴沅祯站在那,眸子含笑。 沈栀栀羞赧,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村里的妇人们说话不讲究,况且又吃了点酒,就更是大胆。 有人说:“你看她男人高高大大的,瞧着不像不中用的啊。” 没人回答她,索性扭头直接问沈栀栀:“你男人那方面行不行?” “......” 行!怎么不行!她每回弄得手都酸了。 沈栀栀头皮发麻,支吾回应:“还好吧。” 妇人们哈哈笑,告辞离去。 沈栀栀走近裴沅祯:“你怎么出来了?” 裴沅祯牵起她的手:“我来接你回家。” “今天过得高兴吗?”他问。 “嗯。”沈栀栀红着脸:“挺好,吃了喜酒,还跟以前的小姐妹们说了许多话。” 见他牵着自己往另一条道走,她奇怪问:“不是回家吗?” “我适才来的时候见后山开了几枝梅花,”裴沅祯说:“我带你去看看。” “嗯。” 两人撑在一把伞下,手牵着手,沿着田间小路缓慢走。 半刻钟后,到了后山的几棵梅树下。 梅花盛开尚早,大多还是花骨朵,只有几朵粉红颤颤巍巍绽放在枝头。 沈栀栀上前摘了一朵,插在发髻上,歪头问:“好看吗?” 红梅艳艳,冰肌似雪,少女歪头一笑百媚千娇。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倏地将人抵在树上,摇落一树花瓣。 他噙住她的唇,低喃:“我的栀栀好看。” 第 122 章 背后的树枝坚硬, 沈栀栀微疼,轻吟了声。 裴沅祯的舌趁机探进去。 他身上带着股清香,似麝似檀, 混合梅花的冷香一起, 很是撩人。 沈栀栀的手揪着他的衣袍,睫毛颤颤巍巍, 又难耐又紧张,生怕有人过来。 她推了推他胸膛:“别在这。” “怎么?”裴沅祯退开些许。 “这是外边呢,”沈栀栀难为情地说:“被村里人瞧见了会笑话的。” 裴沅祯勾唇,目光落在她红艳艳的唇瓣上, 那里残留了一丝莹润。 “现在已经是傍晚。”他说:“村民都归家了,不会有人来。” “是、是吗?” 沈栀栀四下看了看,村子离他们隔着几亩田。白雪絮絮飘散在天地间,到处一片朦胧静谧。 她笑起来:“你不怕冷?” “你冷?”裴沅祯握上她的手,发觉确实有些凉,于是拉进胸膛。 他的胸膛暖和, 沈栀栀两只手都贴在其上,还调皮地挠了挠。 裴沅祯笑, 索性将大氅敞开, 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揽着她腰身。 他低头又亲了亲她,随后道:“我们明日回京如何?” “明日?”沈栀栀抬脸。 “若你还想住在这,我陪你再住些时日也无妨。” “不是。”沈栀栀摇头:“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 裴沅祯清楚她顾虑什么,他把人拢紧了些,下巴摩挲她头顶。 “别怕,有我在。”他说:“你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 “嗯。”沈栀栀点头。 少顷, 裴沅祯的唇从头顶寻过来,划过她的额头和鼻尖,落在她的唇上。 轻柔,缓慢,眷恋...... 这般又亲了许久,他才停下。 沈栀栀察觉到他情绪特别,似乎格外喜欢亲她。她气喘吁吁问:“你今日怎么了?” 裴沅祯莞尔,他也不知怎么了? 或许,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这样平静恬淡的日子令他放松,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没有战场的血肉厮杀,只有平民百姓家的粗茶淡饭、温馨烟火。 “栀栀,”他突然开口问:“若是.....” “什么?” 须臾,裴沅祯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未知的事,还是暂且不说吧。 他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走,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 山洞,清晨。 裴沅瑾高热退去,一夜好眠。 他被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吵醒,翻身动了动,视线落在身侧沉睡的女人身上。 倏地,目光顿了顿。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竟是满脸泪痕。 这些天他夜里发热时,都是她捂着他睡的。她以为自己不知道,每次在她醒来时,自己已闭上眼。 等她起身后,他便装作无事发生。 他不明白,自己分明表露对她轻视、无意和羞辱,她为何还要执意于自己。 若他还是京城风光的裴家三爷,他自是不奇怪。 可现在,他落魄狼狈、无家可归更无处可去。这副模样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裴沅瑾不解。 他盯着她看了会,心下依旧几分淡淡的嘲弄。 过了会,见她睫毛颤了几颤,他立即闭上眼。 时菊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家了。家中父母还在,弟弟依旧调皮,她还是柳家的大小姐。 她抱着父母哭了许久,说想他们,很想很想! 说以后会听话相看个合适人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再不远离父母、远离家乡。 她央了许多事,父母皆笑着点头,如小时候那般迁就包容她。 梦里,她哭了许久许久。醒来后,发觉眼角沁凉。 她抬手抹了把,居然是泪。 时菊下意识转头看去,见裴沅瑾还未醒来,她松了口气。 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抓过床尾脱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 身后,裴沅瑾睁开眼,就这么平静地盯着她一件一件地穿衣。 . 十一月中旬,裴沅祯带螭虎军凯旋回京,一同带来的还有南汌的公主。 这事已经不是秘密,全京城的百姓们都站在街边围观,想看看这遗落了十几年又突然冒出来的南汌公主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不过,令他们遗憾的是,全程只瞧见螭虎军和一辆奢华的马车,南汌公主坐在马车里并未露脸。 队伍进了城后,马车径直在平福巷停下。 这里,尤冰倩和刘淳以及阿檀她们早就等着了。当然,还有身形庞大的狗大人。 它摇着尾巴挤在最前头,见沈栀栀下马车来,欢快地扑过去。 殊料人没扑着,狗头就被一只手摁住。 摁住它的正是它的主人裴沅祯。 裴沅祯将沈栀栀护在怀中,说:“她身子虚弱,受不得你这么莽撞。” 阮乌:嗷呜~ 它哀怨地看了眼沈栀栀,老实站在一旁。 沈栀栀好笑,摸了摸它的狗头:“我给你带了吃的,一会拿出来。” 嗷呜~ 阮乌又立即高兴起来。 阿檀眼巴巴地望着沈栀栀,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沈栀栀瞧见了,对她招手:“阿檀,认不得我了?” 阿檀抿唇,挪脚过去小声道:“阿檀想栀栀姐姐,可我听冰倩姐姐说你当公主了,阿檀不敢冒犯。” 沈栀栀揉了把她的脑袋:“当公主也还是你的栀栀姐姐,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阿檀笑起来。 尤冰倩站在一旁欣慰地望着她们,视线不经意掠过几人,瞧见后头刚下马的年轻将军。 陈良焕也默默看着她这边。 两人视线对上,滞了片刻,尤冰倩移开。 她上前挽住沈栀栀:“走,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沈栀栀点头,走了两步,又转身看裴沅祯。 裴沅祯目送她:“进去吧,我入宫一趟,晚点过来接你。” “好。” . 裴沅祯骑马进了宫。 到了乾清殿,远远地瞧见门口的内侍跑进去,裴沅祯眯了眯眼。 旁边领路的总管见了,面色沉了沉,斥道:“瞧瞧什么规矩!这些兔崽子咋咋呼呼,杂家得了空定要好生教训教训!” 裴沅祯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脚步不停。 进了乾清殿,皇帝闷闷地坐在龙椅上,而宗人府的廖宗正抱着几卷画轴站在一旁。 裴沅祯行了一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眼,也不出声让他平身。 不过裴沅祯不在意,兀自起身走到廖宗正面前。 “这些是什么?”他问。 “裴大人来得正好。”寥宗正讪讪道:“这些是从各大世家选出来的贵女画像,皇上翻年便十六了,是该立后了。” 此话一落,皇帝倏地撂下折子:“朕不想立后,难道你们要逼朕吗?” 寥宗正叹气。 裴沅祯敛下眼睫,对寥宗正道:“寥大人且将画像放下,我与皇上谈谈。” “好。” 寥宗正放下东西,逃似的出殿了。 乾清殿内安静下来。 裴沅祯漫不经心翻了翻画像,一共十二幅,皆是宗人府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抽出其中一幅,说:“我看恒国公府的嫡女就不错,年纪虽长你两岁,但生得温婉端庄,颇有母仪天下之态。” “朕不喜欢比朕大的女人!” 裴沅祯又展开另一幅画像:“承恩侯府的三小姐秀外慧中,性子天真烂漫兴许与你合得来。” “长得太丑!” 裴沅祯听了,慢条斯理地又挑了一幅画像:“魏老将军的孙女,姿色上乘,虽出身武将之家,却琴棋书画精通,皇上可作考虑。” “舅舅既然这么喜欢,何不娶了这杨小姐给朕当舅母?”皇上挑衅道。 他才十五年纪,少年人长得瘦弱白净,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且被长辈们惯坏的孩子。 一副叛逆模样,就这么横眉冷眼地睨向裴沅祯。 裴沅祯静默回视他。 他清楚,这只是皇帝的表象,只是他故作姿态的忤逆。这些贵女立谁人做皇后于皇室有利,他自然清楚。 不过,他并不想惯着他。 片刻,裴沅祯面色沉下来。 “皇上,立后乃国之大事,不可儿戏!” 儿戏儿戏! 皇上历来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 以往,他也总是这么训斥他“不可儿戏”,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愚蠢可笑的、任他摆布揉捏的孩子! 皇上也沉了脸,却不敢再顶撞他。 裴沅祯默了会,说:“皇上今日心情不虞,臣先告退!” 说完,他行了一礼,抬脚出门。 裴沅祯一走,皇上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气怒之余,还有几分后悔。 他颓败地耷下肩膀,靠在龙椅上。 “小德子,你说......朕方才是不是做错了?” “哎呦!皇上是天子,又岂会有天子做错的事?况且是皇上自己选妻,理应以皇上的喜好为先!皇上不满意,那肯定是臣子做得不好!” “可是......”皇上道:“舅舅出门时分明生气了。” “裴大人......”内侍斟酌了下,见四周没其他人,走过去小声道:“裴大人许久未回京,一来就给皇上下马威,想来是记恨您抓他替身之事......” 闻言,皇上面色阴鸷。 . 平福巷,小院里热热闹闹。 沈栀栀坐在堂屋里,边吃糕点边听阿檀说近日来的趣事,多是她跟刘淳的。 阿檀此前住在刘淳的宅子里,刘淳一心想当裴沅祯的侍卫而没考功名。是以整日游手好闲,于是阿檀也跟着他游手好闲。 两人一大一小,几乎将京城逛了个遍。 “那日我们上街遇到了个奇怪的哥哥,后来得知那奇怪的哥哥居然是......”她小声道:“是皇上。” “皇上?” 阿檀郑重点头。 “怎么遇着的?”沈栀栀好奇问。 阿檀眨巴了下眼睛,小小的人儿脸上神色古怪。 她看向刘淳:“那地方......刘淳哥哥知道。” 刘淳面色一红,支吾道:“在凝香馆。” “......” 沈栀栀先是语塞,随即气怒:“你居然带阿檀去那种地方?” “不是不是,”刘淳忙解释,我们是去附近的铺子买糕点,路过时遇到的。彼时皇上没带银子,被几人围住......” 想到什么,刘淳捂住嘴:“事关皇上颜面,不好说。” 他不说,但沈栀栀也猜着了,当然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不过还是担心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是皇上?” 刘淳说:“我看见他身上的玉佩了,当今世上,谁人敢佩戴刻有‘泓’字的玉佩?” “泓”是皇上的名字。 沈栀栀又问:“那皇上知道你们认出他来了吗?” 刘淳摇头:“兴许是不知的。” 沈栀栀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侍卫说裴沅祯来了。 “这么快?”沈栀栀诧异。 裴沅祯的马车就等在门外,她耽搁不得,当即辞别众人跟裴沅祯回府。 她甫一钻入马车,立即被抱了个满怀。 第 123 章 沈栀栀被裴沅祯拉坐在他膝上, 两人才抱上,下一刻,一团雪白也跟着钻进来。 阮乌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颠颠儿地挨在沈栀栀身边, 昂着大脑袋兴奋地望着他们。 “......” 沈栀栀不大好意思,往外挪了些:“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不是说去宫里有事吗?” “原本有事,”裴沅祯说:“不过皇上今日心情不虞,索性回来了。” “皇上为何心情不虞?哦,算了。”沈栀栀问完又说:“我不该打听这种事。” 裴沅祯莞尔, 手掌不紧不慢地在她腰间摩挲。 “皇上已经年满十五,明年便是十六,到了立后的年纪。”他缓缓道:“待皇上大婚后,也该亲政了。” 沈栀栀见他面色疲惫,抬手帮他揉额头:“我听说皇上登基时才八岁,如今七年过去, 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听她语气有些低沉,裴沅祯仔细打量她:“怎么了?” “没。”沈栀栀摇头。 “你有话只管与我说就是, 在我面前没有不能说或该不该说的。” 沈栀栀点头:“我就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这些年......你名声不大好, 可我清楚你是个好官,所做的事对得起皇上也对得起百姓。可皇上并不知道......” “你是怕他羽翼丰满拿我处置?” 沈栀栀不语,默认。 自古以来,冠上奸臣名声的人都没好下场。裴沅祯虽是皇上的舅舅,可舅甥俩并不合。 裴沅祯勾唇笑了笑,拉下她的手攥在掌中。 “无须担忧,我心里有数。” “嗯。”沈栀栀点头,窝进他怀中。 须臾, 想起一事,她说:“我听刘淳说,此前他们在凝香馆碰见皇上了。” “何时的事?” “我们在南汌的时候,刘淳带阿檀去买糕点路过凝香馆,碰见皇上和内侍在一起,身边也没带其他人,想来是偷偷出的宫,当时还是刘淳给解的围。” 裴沅祯脸色沉了些。 他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了,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说完,他阖上眼。 “栀栀,”裴沅祯说:“朝堂上现在还有些忙,又是年关之际,等过些时日我便请旨赐婚,我们重新拜堂。” 他突然提起这个,沈栀栀说:“我不急的。” “我急。” ? 沈栀栀抬眼,见他闭目像睡着似的,只唇边一抹浅浅的笑。 她抬手去捏他的鼻子:“你急什么?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裴沅祯勾唇:“旁人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儿女绕膝了,方才出宫时遇到吏部侍郎,他家中又得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还邀我去吃酒,你说我急不急?” 沈栀栀直起身,神色诧异:“你居然......也急这个?” “什么叫也急这个?” 沈栀栀好笑:“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子嗣呢。” “确实不在意子嗣,但我在意人生苦短。”他说:“我想跟你生儿育女,想像普通人家一样当孩子的爹爹,想和你白头到老。我一刻也不想浪费,只想快些与你成亲。” 他满脸认真地望着她,像是在沈栀栀身上燃了把火,那火越烧越旺。 到最后,沈栀栀整个人烫得快冒烟了。 她嗔怪地啐他一口:“你青天白日做梦吧。” 裴沅祯莞尔。 . 沈栀栀跟随裴沅祯住在裴府,不过裴沅祯平日忙,她闲来无事便又把之前经营的铺子捡起来。 这日天气好,她自行出门去了趟东三街的干货铺子,忙了一上午后便去医馆看尤冰倩。 哪曾想才进门就见尤冰倩正在给陈良焕看伤。 尤冰倩坐在他跟前,陈良焕目光笔直轻柔地盯着她,眼里几乎看不到旁人。 沈栀栀咳了咳,两人才反应过来。 陈良焕耳朵微红,尤冰倩些微不自在。 她问:“你怎么得空来我这了?裴大人呢?” 沈栀栀背着手,笑得狡黠:“他在宫里,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们在忙啊?那你们忙......你们忙......” 未等尤冰倩开口说什么,她立即又出门了。 尤冰倩无奈,余光瞥向陈良焕,见他此时也有些羞臊局促。 她重新坐下来:“陈将军这是陈年旧伤了,肱骨微损。若再不注意,日后恐怕恶化。” “嗯。”陈良焕点头。 “此乃气滞血瘀所致,可用些强壮筋骨、活血通络的药。” “嗯。” “配以针灸效果会更好。” “嗯。” “午时了,陈将军何时回营?” “嗯。” 陈良焕盯着她的头顶,心里尽是与她重逢的欢喜,哪曾留意她的话?只记得嗯嗯应声。 尤冰倩默了默,抬脸,正撞上他的视线。 陈良焕像被抓包似的,慌乱别过眼:“尤姑娘还有什么交代吗?” 尤冰倩坐直:“我适才问,陈将军何时回营?” 陈良焕顿时尴尬,脸也忍不住红起来。 忙起身道:“实在抱歉,我打扰你多时,是该回去了。” 他放下裤腿,接过药。 走到门边又转身:“尤姑娘。” 尤冰倩停下:“陈将军还有何事?” “我身上没带钱,诊金明日给你送来。” 尤冰倩垂下眼,又岂会不知他这是借口?即便真没带钱,吩咐旁人送来也是一样的。 不过她没说其他,只点头:“好。” 陈良焕笑起来。 少年将军的笑单纯且热烈,有那么一瞬间,她恍了下神。 . 等陈良焕一走,沈栀栀又过来了,径直走去后院找到尤冰倩。 尤冰倩正在查看晾晒的药材,见她过来,问:“你就这么得闲?裴大人还没忙完吗?” “你嫌我来得勤快?”沈栀栀挑眉。 尤冰倩放下药材,好笑:“怎会?自从你回裴府住我便鲜少见你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药材屑:“走,还没用午膳吧?我们去醉香楼。” 两刻钟后,两人在醉香楼订了个雅间。 然而才坐下来,隔壁雅间里便传来一阵欢闹,随后也不知何人开了个头,提到沈栀栀。 沈栀栀和尤冰倩互看了眼,静默听。 “没想到她居然是南汌的公主,这身份一变,竟有些攀不上了似的。” “你攀她做什么?即便是公主,也是个亡国公主。南汌都亡了多少年了?国不是国,这公主身份倒显得尴尬。” “我看最尴尬的该是两人的亲事吧?此前裴大人娶她无可厚非,可现在她是南汌的公主,这还怎么嫁裴大人?” “对啊,我听爹爹说朝堂上已经有人因此弹劾裴大人了。” “那裴大人是何意,还想娶南汌的公主?” “裴大人不是把她带回来了吗?兴许还会娶的。” “你也只说是兴许,京城贵女何其多,哪个不比亡国的公主好?裴大人仕途正劲,娶一个敌国皇室遗孤岂不引人诟病?” 尤冰倩握住沈栀栀的手,低声安慰:“别理她们,这些贵女平日没事干就喜欢搬弄是非。” 沈栀栀摇头,笑了笑:“我知道。” 虽这么说,但到底还是入心了几分。 用完午膳,沈栀栀吩咐驾马回府,到门口恰巧遇到刚从宫里回来的裴沅祯。 他站在台阶上等她下马车,然后牵着她一同走去明辉堂。 “在醉香楼吃了什么?”裴沅祯问。 沈栀栀上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裴沅祯都清楚,也知道她刚从醉香楼回来。 沈栀栀点头:“素锅子并些糕点。” 她问:“你呢?” “我还未用膳。” 裴沅祯手指插\\进她指尖,这般亲密的动作早已熟稔。 走进明辉堂,他说:“坐下,再陪我说说话。” 沈栀栀点头,见他面色些许沉郁,问道:“可是在宫里遇到了事?” “嗯。” “什么事?” “上次你跟我提到皇上偷偷出宫之事,我派人查了。除了偷偷出宫,私下还有许多荒唐之举,皆是身边的两个内侍撺掇。”裴沅祯不紧不慢道:“今日上午,我命人将那两个内侍杖毙了。” “当然,除了这两个内侍,宫里所有其他人安插\\进去的探子和心怀不轨的恶奴,我皆已杖杀。” “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不想与皇上闹僵。现在皇上长大,即将亲政,自然不能再放任。” 沈栀栀问:“那皇上知道你的用心吗?” 裴沅祯不以为意:“此时他不知,以后总该有明白的一天。” “我倒不这么认为。”沈栀栀说。 裴沅祯抬眼。 就听她继续道:“你做了为他好的事就该让他知道,不然岂不是吃亏?况且你们是舅甥,关系亲厚,就更不该隔着误会。” 裴沅祯动作顿了顿,须臾,扬唇笑起来。 枉他聪明一世,居然也忽视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今日他杖杀宫人,皇上以此跟他闹了通别扭。皇上叛逆,他心底也有气,不屑于跟个孩子解释。 殊不知,如此一来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我知道了。” 裴沅祯点头,伸手过去捏了捏沈栀栀脸颊:“我的栀栀果真聪慧。” . 山洞里。 裴沅瑾和时菊在这住了快半个月,裴沅瑾的伤好了许多,除了每日换药,已经不再起热了。 这日,时菊从溪边打了盆水进来,见裴沅瑾正在收拾东西。 她脚步停下。 “回来了?”裴沅瑾头也未转,径自说:“我要走了,多谢你这些日照顾。” 时菊鼻间酸涩,片刻,沉默地走回去。 她把火堆挑旺了些,架上锅子,如往常一样洗米煮粥。 裴沅瑾继续道:“我会留些钱给你,够你用一辈子,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时菊没吭声。 “你以后不必跟着我,也不再是我的下属。以前欠我的,这些天也已经还够了。” 裴沅瑾余光瞥过去,见她坐在火堆旁无动于衷地忙活。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我......从此两清。” 时菊缓缓停下。也不知是十一月的天太冷还是怎么,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冷的,浑身都冷。 她又拨了拨火堆,添了几根柴进去。 “你怎么不说话?”裴沅瑾睨她。 “公子想让我说什么?” 裴沅瑾愣了下,轻笑。 是啊,他希望听到什么?自己难不成病糊涂了? “既如此,我走了。”他挎上包袱。 山洞昏暗寂静,脚步声清晰。时菊听见他一步一步离开,身体里也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流失。 她突然喊住他:“公子?” 裴沅瑾在洞口停下。 “公子......”时菊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道:“山水迢迢,公子保重。” 说完,她低下头,泪水落在灰烬里。 . 裴沅瑾走了,下山后联系所有的护卫,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潇洒风流的无瑕公子。 他在客栈歇了一宿,次日一早带护卫们出城。 他打算往北而去,永不回头,也永远不回大曌。 只不过骑马走了半日,他又停下来。 护卫问:“三爷,怎么了?” 裴沅瑾摸了摸腰间,怅然地说:“我好像落东西在山洞里了。” 护卫问:“是何物?属下这便赶回去寻。” 默了默,裴沅瑾摇头:“不必,我亲自去。” 他调转马头,往回赶,似乎那东西真的很重要,速度竟比来时更快。 一行人赶回山洞已经是傍晚,暮色朦胧。 裴沅瑾让护卫等在外面,他自己走进去。 山洞里空空荡荡毫无人影,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他站在木床旁呆滞了片刻,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过了会,他转身。 罢了,丢就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他想。 正欲抬脚出去,却见洞口静静地站着个人。 裴沅瑾盯着看了看,紧绷的下颌一松:“你怎么还不走?” 时菊抱着刚洗好的衣裳站在那,愣了会神。 她走进来:“公子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找东西。”裴沅瑾随意翻了翻床上的被褥:“你可见过我的玉佩?” 时菊心底失落:“并没有。” 默了下,裴沅瑾又问:“你为何不离开?” “我能去哪呢?” 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也没有家。曾经是他的属下时,她将任务当成了生活的寄托。可如今她们已经两清,他再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也试图离开过,但才走出山洞就发现,天大地大,她居然不知该去哪。 “抬起头来。”裴沅瑾吩咐。 时菊没动。 他索性上前两步,捏起她的下巴。 见她眼里含泪,眸光楚楚,突然轻笑了声:“柳拾意,你就那么喜欢我?” 时菊不语,只落了滴泪下来。 “就算我一无所有也愿意跟着我?” 时菊仍不说话。 裴沅瑾盯了她片刻,倏地狠狠亲过去。 第 124 章 时菊一愣, 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裴沅瑾在她唇上轻佻地吮了两下,掀眼看她。 他眸色平静却深邃,时菊看不透, 但却明白必定藏着什么东西。 “不是想跟着我吗?”裴沅瑾淡淡道:“既如此, 我给你个机会。” 许是冲击太大,时菊愣怔间, 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沅瑾耐心地等了会,见她并没反抗便当作默认。 他顺势将她拉进怀中,揽着她的腰,将人压在木床上。 洞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 天色彻底暗下来。而洞内暖意融融,时菊衣衫半解,趴在枕头上,肩背布满细汗。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发展成了这样,两刻钟前她分明还在河边洗衣,分明还绝望地想自己恐怕要凄苦孤独余生了, 殊料...... 外头的天光昏暗,令她时而清明, 时而迷离。然而迷离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平静。 裴沅瑾许久没跟女人做这种事, 他极尽耐心。 目光紧紧盯着她的侧脸,不满于她眼里的平静百般捉弄。直到看到她面庞再一次染上春色,这才邪气地笑起来。 “别忍着。”他说。 时菊脸色绯红,不吱声。 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旁的我不能给你,不过让你在床上舒服的本事还是有的。” 时菊闭眼,放任自己坠落深渊。 . 关于立后的事,皇上似乎跟朝臣们拗上了。 尤其针对裴沅祯, 凡是裴沅祯提出的意见皆被皇上驳斥。 这是继皇上抓了裴沅祯的替身后,再一次大剌剌地不给裴沅祯脸面。舅甥俩连续多日呈冷战状态,朝堂上一度鸦雀无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是在为裴沅祯擅自杖杀宫人的事而彻底怒了。 但裴沅祯并不解释过多,一句“祸乱欺君”将乾清殿一半的宫人杖杀,其中还有皇上身边的两个贴身内侍。 裴沅祯去乾清殿跟皇上商议事时,皇上故意让他等在门外许久,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好相劝。 然而裴沅祯素来不愿理会皇上的脾气,见皇上冥顽不灵,索性勒令宗人府举办一场茶宴,邀请各家贵女们入宫吃茶,届时让皇上自己选。 他话中之意便是:“他喜欢哪个选哪个,若选不出来,宗人府挑一个。” 皇上听后当场摔了茶盏。 . 裴府,墨韵堂书房。 安俊良无奈:“皇上果真长大了,连脾性也见长。” 裴沅祯头也不抬:“光长脾气不长脑子。” 这话实属大不敬!若是旁人听见,恐怕会吓得腿软,不过安俊良听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安俊良道:“你杖杀他身边的那两个内侍是同他长大的玩伴。” “皇上八岁便失恃失怙,他一个孩子住在偌大的皇宫无人照看,还要学习各种严苛的帝王之术。那两个内侍多年的陪伴令他看重,这也不是坏事,说明皇上是个重感情之人。” “帝王无须重感情,若如此,江山还怎么治理?” “你这人......”安俊良摇头失笑:“还说皇上的性子倔,我看你们都一样。” 他说:“要我说,皇上身边的人被人钻空子跟你也脱不开干系,你这些年若是能多关心皇上一二,他也不至于跟你生分对旁人偏听偏信。” 裴沅祯阅卷宗头也不抬,鼻子里低哼了声,不以为意。 须臾,他又停住:“罢了,你说得也对,这些年我只顾报仇倒是鲜少存眷皇上。” 安俊良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裴沅祯沉吟:“暂时不知。” . 每年冬天,城外城隍庙都会集聚许多难民。尤冰倩会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去城隍庙义诊。 她已经在城隍庙义诊了多日。 “收拾东西吧,”眼见天色暗下来,尤冰倩吩咐婢女:“我们现在回去。” “好。”婢女露秋将最后一包药发放给老人,又嘱咐了些用药事项,然后麻利地拾掇药箱。 收拾好后,两人出门。然而一出门脚步就停下了。 门外,陈良焕站在那。 尤冰倩愣了愣,见他独自牵着马,似乎等了许久。 她问:“陈将军怎么来这了?” 陈良焕笑:“我去医馆听说你在这,就赶来了。” “陈将军找我有何事?” “上次你说我的腿伤需辅以针灸,而营中的针灸大夫请假了,我想请尤姑娘帮我看看。” 但见她面色疲惫,陈良焕赶紧道:“不过今日不急,待你得空再说。” “好。”尤冰倩点头。 迟疑了下,陈良焕问:“你们现在回去?” “嗯,义诊结束,准备回医馆。” “哦。” 见他还没走,尤冰倩问:“陈将军还有事?” “无事,天色晚了,我送你吧。” “不......”必字还未说出口,陈良焕已经翻身上马,尤冰倩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后咽下去。 她福身:“多谢陈将军。” . 车外寒风阵阵,尤冰倩坐在车内,视线清清浅浅地从帘子缝隙飘出去,落在年轻将军的身上。 他坐得笔直,脊背坚\挺宽阔。目不斜视,像真的在专心护送她回家般。 似乎也不怕冷,这么寒的天,衣衫单薄。袖子上...... 尤冰倩仔细看了看,那里脱线破了道口子,看样子已经破了许久他并不曾发觉。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想起沈栀栀曾跟她说过,陈良焕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将他带大,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家中无兄弟姐妹,身边也无伺候的婢女,想来也无人能照顾他衣衫破旧。 马车晃晃悠悠进城,等到了医馆门口,婢女先下去。 却突然惊讶地唤了句“老爷”。 尤冰倩动作一顿,缓缓钻出马车,就见她父亲一身官袍站在几步开外。 他板着脸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陈良焕身上打量,随即低嗤了声。 “还以为你在外这么久能有悔改之心,殊料越来越不像话了。” 尤冰倩赶紧下马车,转头歉意地对陈良焕道:“陈将军,我到了,多谢相送。” 陈良焕动了动唇,原本想说什么,但觉得不合时宜,便恭恭敬敬地对尤大人行了一礼,而后离去。 陈良焕离去后,尤冰倩这才看向尤大人。 “父亲,你今日特地过来看女儿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经过此地。”他脸色阴沉,没好气地看向这个女儿:“你难道想一直在外头住下去?” 尤冰倩福身:“父亲有话进去说如何?外头冷。” “不必了!恰巧遇见,我就在这说两句。”尤大人说:“我问你,你到底还想不想归家?” “父亲,”尤冰倩道:“女儿自然是想的,若是父亲让女儿回去,我立即回去。” 尤大人脸色好看了些,又道:“既如此,你把你这破医馆关了,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再相看个人家好生嫁了。你年纪也不小,难道想拖成老姑娘?你自己不在意,可你总得为你妹妹们想一想。家中有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尤家?” “再有,你若想回家,裴沅祯那些人一概断绝往来。裴沅祯是何人?人人唾骂,臭名昭著,你成天跟他的人混在一处做什么?一会是那个南汌的公主,一会又是那个什么神医。还有这个陈将军,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嫁他!” 经过这么久,尤冰倩再听到父亲这些绝情的话已经麻木。 她平静地说:“父亲若是肯放下成见,或许会发现裴大人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世人对他误会至深,父亲自诩开明通理为何就......” “你这是在教训我?”尤大人气得胡须发抖:“看来你毫不知悔改,今年过年也不必回去了!” 说完,尤大人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到懊悔和求饶。 然而尤冰倩只是静静地低垂着眼。 尤大人等了会,心头大怒,甩袖离开。 寒风萧瑟,卷起地上枯黄的叶子飞上半空。尤冰倩望着父亲离去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顷,许是觉得冷,她打了个摆子。 “尤姑娘,天气凉,别在外头久站。” 身后传来句温暖的声音。 尤冰倩诧异转身:“陈将军怎么还没走?” . 裴府。 用过晚膳后,裴沅祯继续在书房处理庶务,而沈栀栀则窝在里头隔间的小榻上看话本子。 桌边点着盏灯,沈栀栀把软枕堆叠在扶手一侧,然后侧卧就着光线看话本。 隔间内,烛火静谧,外头偶尔传来裴沅祯跟旁人议事的声音。 沈栀栀看了会,将书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她认真听外头动静,谈话声音还在继续,说的正是宫里办茶宴各家贵女们的表现。 “皇上去御花园转了一圈,待不到片刻就离开了。”宗人府的寥大人说。 “可有看中哪个贵女?” 寥大人摇头叹气,问:“大人,您看这事该怎么办?立后关乎国本,不能随皇上的性子来,可若是立个令他不如意的,将来帝后不和也麻烦。” 裴沅祯默了片刻,点头:“此事我考虑考虑,明日早朝再议,寥大人先回吧。” “好好好。” 很快,书房的声音没了。 裴沅祯继续看卷宗,留着三分心思听隔间的动静,此前还能听到翻页的声音,现在里头安安静静。 默了默,他起身往里走。掀帘入内,就见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走过去,拉过毯子帮她盖上,随后在她跟前蹲下来。 曾记得在岱梁罗县客栈时,也看过她的睡颜。彼时她为了救阿檀在船上跟歹徒斗智斗勇,还拿“我是裴沅祯的女人”作要挟。她聪明、狡黠、古灵精怪,可睡着的样子却乖巧可人。 比如现在,她呼吸轻盈,睡得恬静。长睫根根分明,在眼睑处落下一层阴影。红唇清艳,微微嘟起,略显调皮。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唇瓣动了动。 裴沅祯莞尔。 就这么看了会,他倾身过去,在她鼻尖轻轻碰了碰。 正欲退开时,见她缓缓睁眼。 “我吵醒你了?”他问。 沈栀栀扬唇笑:“你是不是想偷偷亲我?” 裴沅祯默认。 “怎么在这睡着了?” “我看话本子累了,原本想打个盹来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那还想睡吗?” “嗯。” “既如此我陪你。”裴沅祯说完,掀开毯子,钻进去。 沈栀栀往里头挪,不过软榻不大,睡一人刚刚好,睡两人就显得挤了。 裴沅祯从身后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手臂上。 “睡吧。”他说:“我在这。” 第 125 章 可裴沅祯这么搂着她, 沈栀栀哪里还睡得着,瞌睡虫早已飞了。 她手搭在裴沅祯的手臂上,与他聊天。 “近日很忙吗?” “嗯。” “忙什么?” “年底都比较忙, 户部清账, 刑狱结案,还有皇上立后之事。” 沈栀栀说:“我听说今日宫里设茶宴邀请各家贵女, 皇上可有中意的?” 说起这个就头疼,裴沅祯鼻尖摩挲她的头发:“暂时没有。” “那皇上是何意?不想立后吗?” 按理来说,皇上立后对他是有利的,大婚过后就可以亲政了, 为何拒绝这等事? 裴沅祯猜到她心底疑惑,说道:“皇上使性子罢了。” “因为你杖杀他身边的内侍?” “嗯。” 沈栀栀忖了忖,转过身来:“我觉得这事你做得确实专横了。” 裴沅祯挑眉。 “那些挑拨离间的人固然不能留,可总归是皇上身边的人,你要杖杀他的人,至少要先跟他商量啊。” “何须商量?皇上并非不谙世事, 那两个内侍做了些什么,是好是歹他心里都清楚。” “可那也是他的内侍啊。”沈栀栀强调说:“正如你所说, 皇上已经长大了, 心里什么都懂。也清楚那两人留不得,可即便如此,你也得经过他的同意吧?” “他不会同意。”裴沅祯说:“他不忍杀那两人,我只是帮他作出决断。” 沈栀栀沉默了片刻:“可你跟皇上的关系总这样僵持也不好。” 裴沅祯勾唇:“你有何主意?” “上回我不是跟你说,你既然做了为他好的事,就让他知道吗?” “我此举对皇上有利,他清楚。” “那皇上为何还跟你怄气?” “......” 裴沅祯闷了闷,不说话了。 故去的皇后是裴家嫡女, 也是他堂姐。可裴沅祯从小跟裴家人就不亲厚,是以跟故去的皇后也没什么感情,对于皇后留下的孩子更不用提。 七年前皇帝驾崩,大曌不可一日无君,他匆匆将八岁的孩子送上皇位。 直到那一刻,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陌生的外甥。 这么些年,他极力培养他。只是他忙于朝政,却忽略了那个孩子不知不觉已经长大,而且变得叛逆。 这令他头疼得很。 想起安俊良说的那句“皇上变得如此,你也难逃干系”,他叹了口气,将怀里的人拢紧了些。 “栀栀,”他问:“我不擅于跟孩子打交道,你帮帮我。” 若他跟皇上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他自有法子。可除了君臣,他跟皇上还是舅甥。 这世间,他最不会处理的关系就是血亲。 沈栀栀却道:“这有何难?” “我问你,”她说:“你可曾陪皇上用过膳?” 裴沅祯默了片刻:“没有。” “一次也没有?” 裴沅祯不吭声。 沈栀栀捏他脸:“看来是真的了。你把他丢在宫里,只忙于自己的事,连用膳都没陪过他,他又怎会跟你亲厚呢?” 她说:“若说维系感情,饭桌上最合适了。气氛到了再小酌两杯,铁定什么误会都没了。” “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我爹娘吵架,就是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和好的。若是再喝两杯酒,我爹爹还能将娘亲哄得找不着北去。” 裴沅祯笑。 “所以,你不妨进宫陪皇上用顿膳。兴许你们把话说开了,关系便也缓和了。” 见他唇凑过来吮她脖颈,沈栀栀拍他:“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进去了没?” “嗯。” “嗯是何意?是采纳还是什么?” 裴沅祯心里暖烘烘的,满腔爱意。他边亲手边往衣摆里钻:“我听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无限柔情地吻她,索求她。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腊月初,裴沅瑾一行人抵达金昌。 到达这日,正赶上金昌都城举办十二月花神活动,他带着一众侍卫挤在人群中,往客栈而去。 “快看!”这时周遭欢腾,有人说:“公主来了!” 裴沅瑾漫不经心转头看了眼。 旁边的人继续道:“看到了没?打前头骑在马上的是三公主和四公主,这两人每年花神节都暗暗较劲,也不知今年花落谁家。” “我看是三公主。” “何以见得?” “三公主是皇后所生,且很得皇上宠爱。旁的不说,就她胯\下那匹马便是进贡的汗血宝马,有如此神驹,今年花神必然是她。” “我倒是觉得四公主也有可能,你忘了四公主的母亲是任贵妃了?任家可是武将之家,据说任贵妃武艺超群不输男子,四公主又岂会逊色?” 金昌皇室有六位公主,长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嫁不能再参加花神节。而五公主和六公主年岁尚小,是以,只有三公主和四公主有资格。 参加花神节的都是金昌官宦府邸未出阁的贵女,考校众人君子六艺,胜出者夺得花神之名,且有资格点第一盏新年长乐灯。 其实也就是个名声罢了,奈何金昌的这些贵女们较劲得很,花神节办得一年比一年盛大,百姓们也乐得凑热闹。 今年便是如此,一大清早,百姓们就在街边等着了。 裴沅瑾瞥了眼马上英姿飒爽的黄衣女子。 这位便是四公主明昭,此前跟随郗博皇子去过大曌的京城,那时候,裴沅瑾从街上打马路过时还见过这位高傲的公主。 他盯了她片刻,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胯\下的马上。 若是没看错,她的马应该被人动了手脚,此时马的神色在众人的欢腾中逐渐变得狂躁。 可马上的明昭公主并不知晓,她还在洋洋得意地用下巴蔑视落她身后的三公主。 裴沅瑾心里默数,数到第十声,那马骤然扬蹄狂奔,吓得围观的百姓们轰乱逃窜。 而马上的明昭公主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慌地去扯缰绳,她整个人如波浪里的芦苇,摇摇晃晃。 只片刻工夫,便从马上坠下。 就在众人以为四公主会被摔下马时,一人飞身过去,迅速将她接住。 明昭公主惊魂未定,抬眼看向来人。 他桃花眼勾人,语气风流:“公主小心。” 明昭公主心神恍了恍,突然心跳加快。 回到宫里,明昭公主大怒:“三姐姐那个贱人!居然耍这种下三滥招数!立即让人去查,若是查出来是她做的,我必不会饶她!” “是。”侍卫领命去了。 明昭公主坐在软榻上,气过后,又开始想起那个接住他的男人。 他的速度居然比她的侍卫还快,而且胆子也大,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抱她。 可也不知为何,她非但不恼,反而...... 忆起那张面庞,眉目英俊如谪仙般,还有他勾人的桃花眼。明昭低头一笑,然后吩咐婢女:“你去查查那人是谁,住在何处。” “是。” . 裴沅瑾回到客栈,时菊正在帮他缝衣。 他瞥了眼,在对面坐下:“费这个心神做什么?花银子重新买不就行了?” 时菊没作声,继续忙活针线。 自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裴沅瑾待时菊像变了个人,偶尔温柔体贴,偶尔轻佻霸道。不过时菊仍是此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很少说话,凡事规规矩矩。 裴沅瑾不懂她心底在想什么,但他也懒得懂。就比如此刻,她忙活她的,他自己则坐对面思忖今日上午之事。 他来金昌,本就是为寻求时机,原本还以为会经过一番波折,竟不想遇上这位四公主。 金昌六位公主中,就属这位公主性情刚烈奔放。然而他清楚,越是如此性子越是容易掌控。 正想着事,这时,护卫过来禀报:“三爷,四公主派人送东西来了。” 裴沅瑾怔了怔:“你说谁?” “金昌的四公主,她的贴身婢女亲自送来的,说是酬谢三爷今日搭救的恩情。” 裴沅瑾站起来,神色渐渐舒展,继而惬意一笑。 他走出门,见客栈大堂里站着个蓝衣婢女。 那婢女高傲地上下打量他:“您是裴公子?” “正是在下。” “我们公主说了,”她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这些是给裴公子的谢礼,还请裴公子收下。” 裴沅瑾朝箱子看了眼,满满一箱金银。他有的是钱,这些东西并不看在眼里。 转而问道:“除了这些,四公主还说了什么?” 那婢女一副了然的模样,笑了笑:“裴公子果真聪明,我家公主说了,明日酉时邀公子去湖畔画舫一聚,不知公子可有空?” 裴沅瑾心下窃喜,面上却矜持道:“公主有请,在下不敢不从,定准时赴约。” “好,那我便回去转告公主,裴公子好生准备准备。”婢女福了福,带人离开了。 好生准备准备...... 裴沅瑾细细品咂这句话。 金昌民风开放,公主私下养面首的事不是秘密,尤其是这个明昭公主,十五岁便已经有面首。裴沅瑾混迹风月场所多年,对这些女子最是了解,表面高贵端庄,私底下放荡风\\骚。 想来,这个四公主将他看作入幕之宾了。也好,正愁无计攀附,如今倒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转身回屋,见时菊就站在门口看他。 裴沅瑾走过去:“看什么?” “公子,”时菊问:“你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 时菊不可思议:“公子想投靠金昌?” 裴沅瑾冷脸:“我早有此意你不是不知,既然知晓还问什么?” 时菊身形晃了晃。 她确实早就知晓,可心底也天真地盼着他只是一时戏言。来金昌的路上她越发地心慌,此时听他坦白,她不是不能接受,只是....... 只是觉得失望。 “公子,”她说:“你可知你这么做便是叛国,会被万人唾骂.......” “闭嘴!”裴沅瑾眸色凌厉:“我做什么岂容你置喙!再说了,你不是想为你家人报仇吗?若是我打败裴沅祯,不正好圆了你报仇的愿望?” 时菊声音发颤,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般难受:“我固然恨裴沅祯,可我们有其他法子对付裴沅祯。若是投靠金昌,那我们对付的就不只是裴沅祯,还有大曌无辜的百姓。我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让我这么做,如此不忠不义.......啊——” “啪”地一声,时菊的脸火辣辣地疼。 裴沅瑾打完也后悔了,忙上前捧住她的脸:“我看看。” 时菊别过脸,眼泪落下来。 她进屋端起针线,看也不看他跑出门。 “你去哪?”裴沅瑾问。 然而时菊并没回答,身影消失在廊下。 . 次日傍晚,裴沅瑾如约去画舫赴宴,明昭公主早就在那等着了。 画舫内暖和,她一身轻薄缎面长裙侧靠在美人榻上。一个婢女跪在她身前帮她染蔻丹,另一个婢女则剥了颗橘子一瓣一瓣地喂。 见裴沅瑾进来,明昭公主纤纤玉指勾了勾:“裴公子,过来。” 裴沅瑾淡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后,斯文儒雅地行了一礼。 金昌公主媚眼如丝地打量他,最后,视线落在他右边肩膀处。 那里少了只胳膊,袖摆空空荡荡。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此俊俏的人儿竟是个残缺的。” 裴沅瑾面不改色:“公主邀在下来,不是为了奚落在下吧?” “自然不是。” 明昭公主坐起身,将两个婢女挥退,对他道:“昨日裴公子救了本公主,据我那婢女说一箱金银财帛并未入裴公子的眼。” “那本公主想问问.......”她缓缓走到裴沅瑾身前,贴着他轻轻呵气:“裴公子想要什么?” “在下想要的公主能给吗?” “好大的口气,本公主倒是喜欢。”明昭公主拉着他那只空荡荡的袖摆往美人榻走:“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裴沅瑾径直跟着她走过去,然后在公主面前蹲下。 他抬手在她唇边轻佻一勾,一丝橘子水汁挂在其上。 明昭盯着他的动作,见他不慌不忙地将那丝果汁含入口中。 “滋味不错。” 他这副邪魅的模样,撩得明昭公主心头火热。 她问:“你是不是想讨好本公主?” 裴沅瑾不语,默认。 明昭公主一笑:“那要看你有什么本事.....啊......” 她话才说完,腿倏地被掰开,裙摆下探入一只手。 “你好大的胆子!”虽是这么说,可明昭公主脸上半点怒意也无。 反而一副期待的模样。 裴沅瑾轻笑了下:“在下的胆子可不只这点。” 明昭公主果真如传言般风\\骚,缎面的衣裙下,是一层轻薄的绢纱,半遮未遮,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他沿着她的小腿一寸一寸地向上,眸子紧紧盯着她的面庞。 明昭公主的神色逐渐变得迷醉,最后闭上眼睛享受。 渐渐地,她不满足于他的手指:“你可尝过女人那处?” 裴沅祯当然听出她言外之意,他神色清明道:“天底下,没有女人配让我舔。” 明昭公主怒:“本公主也不配?” 裴沅瑾手上一掐,公主啊了声,又听他说:“任何女人皆如此。” “你敢忤逆本公主,就不怕本公主杀了你?” 裴沅瑾继续动作,还放肆地在里头搅动。过了会,他把手拿出来,上头一片水光莹亮。 他邪笑道:“这么多,我想公主定然舍不得杀我。” 明昭见了,娇蛮一笑:“你这性子果真对我胃口,跟那些唯唯诺诺的男子不一样,我喜欢。” 说着,她扑过去抱住裴沅瑾脖颈,热情亲他。 两人烈火干柴,一触即燃。 第 126 章 腊八这天, 沈栀栀在小厨房做腊八粥,用食盒装了一份打算给尤冰倩送去。 裴沅祯正好出门,于是顺道送她去东三街的医馆。 沈栀栀进门, 嚯地吓一跳。 陈良焕一身织锦银纹长袍, 头束玉冠,风流倜傥地站在内堂。 他听见声音, 转头笑道:“栀栀妹妹也来了?” 沈栀栀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他,目光促狭:“你来找冰倩姐姐?” 陈良焕点头。 “冰倩姐姐在做什么?” 陈良焕指着里头一间屋子:“正在给患者看病。” “哦。”沈栀栀探头瞧了眼,视线又落在陈良焕身上,笑道:“没想到陈将军换了这身衣裳, 居然跟个贵公子似的。” 她问:“约冰倩姐姐出去玩呢?” “不是,”陈良焕摇头,羞赧道:“我腿有旧疾,过来请尤姑娘施针。” “......” 针灸而已,用得着这么隆重? 沈栀栀好笑。 “那你站着做什么?等人也不是这么等的。”她示意堂内靠东的椅子:“去那里坐着啊。” “无碍,这么站着方便。”陈良焕说。 沈栀栀莫名其妙, 起初还不明白“站着方便”是怎么个方便法。 在她又瞥了眼忙碌的尤冰倩时,顿时会意过来, 站在这方便尤冰倩从屋里一眼就看见他。 “......” 所幸她的干货铺子就在医馆对面不远, 她放下食盒告辞陈良焕,想着一会再过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尤冰倩忙完。 见陈良焕还站在那:“陈将军不累?” “尤姑娘累了?” 尤冰倩摇头,余光瞥见桌上的食盒,她问:“这是你带来的?” 陈良焕说:“是栀栀妹妹带来的,她亲手做的腊八粥。” 尤冰倩面上露出笑来:“我倒是忘记今日是腊八了。” 她走过去,揭开食盒一看,里头满满一盅。她一个人吃不完, 想了想,问陈良焕:“陈将军用过早膳了吗?” 陈良焕从军营来的时候用过了的,这会儿却不想说用过。 可他不善于撒谎,红着耳朵支吾:“还......还没。” 尤冰倩冰雪聪明,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转身吩咐婢女:“露秋,去取一副碗筷来。” “为何一副碗筷?”陈良焕不解:“尤姑娘不吃吗?” 原本是想吃的,但他这模样弄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倒是不好跟他一起吃了。 便说:“我跟露秋去后院吃。” “......哦。” 陈良焕失落。 尤冰倩又说:“陈将军,等你用过粥后,我便为你施针如何?” “好。” 沈栀栀在干货铺子忙了一会后,又来到医馆,此时陈良焕针灸完刚刚走,出门时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尤冰倩与她站在门口相送。 进门时,沈栀栀问:“你觉得陈将军这人如何?” 尤冰倩哪曾想她问得这么直接,差点栽了个趔趄。 她装傻:“陈将军正直忠义,是个好人。” “我不是问这个。”沈栀栀说:“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陈将军喜欢你,这么优秀的男子,你为何不接受?” “难道你还惦记奚神医?”她又问。 尤冰倩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谁也不惦记了,也不想嫁人,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哪里好?” “有医馆,有事可做,生活自由,还有你们关心我。” 沈栀栀默了默:“你这样很好,若是有个待你好的人在身边,会更好。” “我自己待自己好也是一样。” “不一样,你不曾体会过有人爱你、心里眼里都是你的滋味,你便不知道能有多好。” 尤冰倩笑她:“知道啦,裴大人待你极好。” 沈栀栀骄傲地眨眨眼:“陈将军也会这样待你。” “你不妨考虑考虑陈将军,若迟了恐怕后悔都来不及。我听说陈将军这次在南汌立下大功,仕途必定更上一层楼,京城许多人家都想招他作女婿。而且裴沅祯手下一名将军对他有提携之恩,欲将女儿嫁给他,那将军怕旁人比他早了去,现在正托媒人说亲呢。” 尤冰倩神色顿了顿,随即笑道:“陈将军有福,这是好事。” . 裴沅祯去官署办事,赶在午时又进宫了一趟。 乾清殿,皇上阴沉着脸听夫子说礼教说了半天,早已不耐烦。 见他来了,居然偷偷舒了口气,问:“裴大人此来有何事?” 以前两人面子过得去时,皇上称裴沅祯为裴爱卿,疏离时便是裴大人,若是生气便冷言冷语喊舅舅。 这规律朝臣们已经摸得门儿清。 陈大人见裴沅祯来,行了一礼:“首辅大人。” 裴沅祯颔首,问了问皇上近来的功课如何,磨磨蹭蹭差不多快到饭点时,咳了咳:“陈大人先归家用膳吧,我与皇上谈点事。” “是。”陈大人出去了。 殿内安静后,皇上吊着眉眼:“舅舅这时候来有何事?” “无事。”裴沅祯瞥了眼龙案上的奏折,问:“我听说工部呈上来一份修缮皇陵的折子,皇上可看了?” “看了。” “皇上意下如何?” “不如何!国库银子紧缺,去年赈灾就用了大半,好不容易充裕些自然得存着有备无患。皇陵修不修都不打紧,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这话实在有失孝义,可由皇上说出来又十分在理。 原因无他,先皇驾崩前想将裴家一网打尽,而先皇后是裴家人,皇帝是裴家外甥,差一点就被先皇软禁。后来还是裴沅祯力挽狂澜,裴家和皇上才免于遭难。 而且先皇后是怎么死的,皇帝比谁人都清楚。他心里永远记得母后自缢前说的那番话,是以对先皇并无好感。 要他拿钱去修皇陵,还不如拿去喂狗。 话虽粗俗了些,但句句为明君之道,裴沅祯心下满意几分。 皇帝见他还杵在这,不耐烦问:“舅舅还有事?” “唔......皇上可用过膳了?” 皇帝错愕,暗暗揣摩他意思。 裴沅祯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每一句都含着目的。哪怕是这么简单的、犹如家常的“用过膳了吗”。 他这是......想跟他一起用膳? 但想想应该不可能,这些年裴沅祯除了宫宴,从未在皇宫用过膳,更别提单独同他用膳。 而且......即便他想同他用膳,他却不想! 谁想同个冷冰冰的人用膳?反正他吃不下! 于是,皇帝道:“用过了。” “......” 默了默,裴沅祯说:“臣还未用膳,皇上不妨陪臣再用些。” “大胆!你也自知臣子,居然敢以下犯上!” “那外甥陪舅舅再用些。” “......” . 裴沅祯出宫后,天空密密麻麻地飘起鹅毛大雪,这是入冬以来,下得最盛的一场。 他站在宫门口望了片刻,上马车前问:“她在何处?” 郝靳道:“大人,沈姑娘在尤小姐的医馆。” “唔.....” 裴沅祯颔首,吩咐道:“过去吧。” “是。”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东三街去,到了医馆门口,裴沅祯下马车来。听说沈栀栀正在跟尤冰倩学看诊,他颇有些好笑。是以,在医馆大堂内寻了个位置坐下慢慢等。 小小的医馆坐着这么尊大佛,弄得掌柜的紧张不已,医馆的大夫和小厮们经过时也屏气凝神。 一炷香后,等尤冰倩忙完出来,还诧异今日医馆为何这么安静。转角一看,裴沅祯一身绯色官袍端正严峻地坐在那里。 她好笑,转头对沈栀栀说:“你家大人来了。” “在哪呢?”沈栀栀走在后头,两步上前看了看,一眼就瞧见了裴沅祯。 她高兴地走过去:“你何时来的?” 裴沅祯放下医书,伸手:“过来。” “做什么?”沈栀栀左右扫了眼,小声提示:“这里是医馆。” 裴沅祯表情微愣,停顿的片刻神色有些滑稽,似乎没想起来这里是医馆人来人往呢。 往回两人在府上独处,他总喜欢喊她过去,然后将人拉坐在膝上。问她今日过得如何?用膳了吗?用的哪些?合不合胃口?等等.....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若是以前,沈栀栀铁定觉得他啰嗦,但现在却享受他这般关切自己。 此时,她见裴沅祯神色有趣,噗呲笑出来。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你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了。” “在宫里用的?” “嗯。” 沈栀栀顿时来了兴致,凑近几分悄悄问:“怎么样?跟皇上解开误会了吗?” 裴沅祯没说话。 “没解开?你们不是一起用膳了?你没说吗?” “皇上食不言寝不语。” “......” 说起来,在宫里的那顿午膳实在惊天地泣鬼神。 除了沈栀栀,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们也很关心。 裴沅祯与皇上同席用膳的事不出午时就传遍了各家府邸,众人皆很诧异,纷纷猜测裴沅祯这里头是何用意,也到处打听饭桌上说了什么。 然而事实是,饭桌上两人全程各自沉默地用膳。 裴沅祯不好开口,皇上也不想听他开口,舅甥俩这顿午膳用得寡味又诡异。 沈栀栀剜了眼裴沅祯,撇嘴:“都是死要面子。” 裴沅祯勾唇,却心情不错。 他拉过沈栀栀的手,说:“我出宫时见下起大雪,今日我们不回府了,带你去崇安寺赏雪如何?” 难得他有兴致,两人当即乘马车往崇安寺去。 崇安寺是百年古刹,建在崇山峻岭间。四季景致各异,春有桃花满山,夏日翠竹听雨,秋赏清露梵音,冬来银装素裹。 沈栀栀下马车时,不禁惊叹。白雪覆盖成片山岚,山间隐约可见崇安寺的雄伟建筑。红墙白雪相衬,湖泊如明镜映天,煞是好看。 裴沅祯牵着她的手走上藏经阁的最高楼。 “还记得年初桃花开时,我们曾来过此处?”他说。 沈栀栀点头:“记得,彼时游人如织,我不好意思去桃林便与你躲来了这里。” 两人走到顶楼后,屋子里早已燃了两盆炭火,暖意融融。 裴沅祯将她揽在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窝处,满目眷恋。 沈栀栀问:“为何想来这看雪?” “这里安静。” “你不忙了?” “事情总有忙不完的,我想多与你看看京城的景致。” 闻言,沈栀栀偏头瞥了他一眼:“你有心事?” “嗯。” “可以跟我说说吗?” 默了默,裴沅祯说:“栀栀,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京城。” 沈栀栀一惊:“你要去哪?” “去北边战场。”裴沅祯说:“从去年开始金昌屡屡试探边境,我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最近这两个月,北边频频传来消息,边境不太平。” 沈栀栀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妙了,她嘟囔问:“你要去多久?” “兴许也不用多久,我对金昌早有防范。金昌野心勃勃,这场仗必打,不然大曌恐难安生。” 他又说:“我原本想尽快与你完婚,但顾及金昌进犯,不想如此匆匆委屈你。栀栀,你可愿意等我?” 沈栀栀转身,捧住他的脸:“也不是不能等,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快些回来,还得全须全尾地回来。若是来迟了,或是来了后少只胳膊少只腿,我可就不愿嫁了。” 裴沅祯问:“所谓迟......是多久期限?” “那你自己说多久?总不能让我等上五六年吧?若是那样我都成老姑娘了。” 裴沅祯沉默。 “怎么?”沈栀栀竖眉:“真让我等这么久?” “不会,”裴沅祯摇头:“但战场瞬息万变,我也不知道会多久。兴许半年,兴许一年半载,你......” 他小心翼翼问:“会等我吗?” 沈栀栀仔细打量他,突然笑起来:“裴沅祯,你何时变得这般不自信了?” 裴沅祯笑。 有她之后,他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傻瓜!”沈栀栀捏他的脸:“我当然愿意等你!一年半载也好,五六年也好,哪怕一辈子,我也愿等。” 她说完,眼眶骤然红起来:“不过你别以为我对你宽容你就可劲儿拖延时间不回来啊,真让我等一辈子我就......下辈子喜欢旁人去!” “不会,我会尽快回来。” “你还得答应我不能受伤。” “这......” 沈栀栀立马道:“身上有一丁点儿伤口我就不嫁了。” “好。”裴沅祯赶忙保证。 他无奈地磨了磨她的鼻尖:“你怎么这么刁蛮?” “那当然,我沈栀栀只想嫁俊俏的男人,你若是一瘸一拐或是伤得半死不活地回来,我才不嫁。” 裴沅祯莞尔。 “栀栀,我想亲你。” “很想很想。” 第 127 章 连续数日, 裴沅瑾跟明昭公主厮混一处,不是打马球便是游湖,有时候时菊好几天见不着他。 但裴沅瑾只要回客栈, 身上必带着女人的胭脂香味, 而且还是同一个女人。 裴沅瑾这些日去做什么,跟谁在一起, 时菊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外头人人都在传明昭公主迷恋上一个男子,还为那男子争风吃醋与三公主大打出手。 此事原委是这样,明昭公主跟裴沅瑾去赏花,路上恰好遇到三公主。明昭记恨三公主陷害她坠马一直未能报仇雪恨, 如今狭路相逢又岂会轻易错过? 是以,故作不小心冲撞三公主的马车,使得三公主狼狈地滚出来。三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她心虚不敢跟明昭硬碰,便把气撒在裴沅瑾身上。 但裴沅瑾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一手接住三公主的鞭子, 笑得颠倒众生:“三公主脾性太大了些。” 那三公主哪里见过裴沅瑾这种风月老手?当即惹得脸红心跳,娇叱裴沅瑾放肆, 并让侍卫将他带回府处置。 明昭又岂会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分明是看中了裴沅瑾想夺回去当面首。 她气怒之下,当即跟三公主打起来。 皇家公主打架,等闲人不敢劝,侍卫们皆躲得远远的。而裴沅瑾见惯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也习以为常作壁上观。 事后,两位公主双双被皇上禁足,裴沅瑾不用再陪明昭公主这才得空回客栈。 不过这次回客栈他喝得有些多,踉踉跄跄地进屋。四下看了看, 问护卫:“柳拾意呢?” ........宝贝们,因为防盗问题,初初把剩余正文内容放在作话,大家可以直接去作话看哈(每一章结束都会有“作者有话说”,直接翻到这里看就行)。两天后,初初会换回来。因为盗文满天飞,初初几乎吃不上饭了,不得已用这个法子,请宝子们理解哈。放心,正文字数跟防盗字数是一样的,大家不会多花钱。以下内容是乱码,用来防盗。.......... 荆城热闹繁华,是岱梁最南边的一个州郡。而且此地靠海,长年对外往来经商,街上随处可见服饰奇特的异乡人。 沈栀栀下船后目不暇接。 码头上行人纷纷,有脚夫有商客。附近还有酒肆,酒肆里有卖唱的歌女。 琵琶悠扬,融在码头的喧闹中,居然一点也不违和。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走,而裴沅祯与方冀并肩在前谈事。 少顷,方冀问“肖大哥,等卸完货,你们有何打算” 裴沅祯道“早就听闻荆城热闹兴盛,难得这次与内子一同出门,便带她逛逛。” 方冀说“既然来了,肖大哥就好生住一段时日。若是肖大哥不嫌弃,不妨在小弟的别院暂住,如何” 裴沅祯听了,脚步停下来,对方冀拱手道“方兄弟热情好客,肖某便不客气了。内子有身孕,住客栈确实不大方便,能暂住你的别院,肖某感激不尽。” “肖大哥与我客气什么。”方冀朝沈栀栀瞥了眼,爽朗道“肖大哥与嫂嫂尽管住下来,别院里小厮婢女应有尽有,比客栈舒适。” 沈栀栀趁机虚弱地福了福。 都怪裴沅祯,她现在是个怀孕妇人,偶尔还得装一装弱不禁风。 方冀到荆城还有事,留了个别院的住址给裴沅祯,就告辞离去了。 等他一走,沈栀栀哀怨地问“我是不是得一直这么装怀孕妇人” “嗯。”裴沅祯点头。 “可这么装实在太累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她说“反正你的伤也快好了,到时候我就假装跌倒,然后落胎。” 裴沅祯正在想事,闻言回神睨她“为何” 沈栀栀苦着脸“走路慢慢吞吞,不能跑不能跳,偶尔还得虚弱一下,快憋死我了。” 裴沅祯好笑,抬手过来。 “做什么”沈栀栀下意识偏头。 却仍是没躲过裴沅祯的魔爪,被他捏了脸颊。 沈栀栀纳闷,也不知裴奸臣最近抽了哪根筋,居然动不动喜欢捏她脸。 就这么好捏吗 沈栀栀气 裴沅祯捏完脸,心情愉悦地负手往前走。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附近的仓库。仓库门口,刘淳站在那指挥人把家具一件一件地往里搬。 “小心些”他说“这些都是贵重的家私别碰着了。” 见裴沅祯和沈栀栀过来,他赶忙跑过来“肖二爷,我按您吩咐让人把货卸在这。” 裴沅祯点头“货物清点好,明日你派人去请方府管家来验收。” “好。” 裴沅祯又道“这些家私贵重,今晚你带人在此守夜,明日交货后我再派人送你回容县。” “肖二爷,我”刘淳期期艾艾说“我能不能不这么快回去” 裴沅祯睇他。 刘淳看了看沈栀栀“我也想在荆城玩,你们带上我如何” 他举手“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听话不乱跑,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就是别让我回去行不行” “我平日难得出门,家里父母都拘着我,若不是看我十六七了一事无成,兴许还会继续拘我在家中呢。” 裴沅祯却是问沈栀栀“你觉得如何” “啊”沈栀栀不解“为何要问我” 狡兔三窟之计被沈栀栀发挥了个淋漓尽致,等侍卫把全部银钱挖出来时,裴沅祯自己都惊讶了下。 “沈姑娘藏得很隐秘。”侍卫说:“属下寻了数十个地方才寻到,有的甚至藏在墙头瓦缝中。” 侍卫把挖出来的钱一吊一吊地掏出来,约莫有二十多吊钱,其中还有两锭银子。 裴沅祯望着那些零零散散,用绳子绑成死结的铜钱,默了会。 沈栀栀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悔了,她望着幽深的厅堂,小声喊:“大人?” 回音像水波一样从远处荡回来,令人心肝胆颤。 沈栀栀想打退堂鼓,转身去开门。然而使劲拉了拉,门却纹丝不动,也不知是被人上锁了还是怎么的。 她靠在门边,深呼吸:“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就着灯火的昏暗光线,沈栀栀缓缓往里走。 墨韵堂是一座呈长方形的建筑,沈栀栀走在厅内像是穿过一座隧道般漫长。 她边走边小心翼翼四处查看,这里头居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走到尽头时,总算见到一点天光。绕过巨大的金丝楠木玄关,后面是一处跨院。 跨院不大,紧接着是一座古朴精致的阁楼,门头匾额上也是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清风阁”。 不过清风阁的大门是紧闭着的,沈栀栀上前推了推,没推开。 思忖片刻,她后退几步,望着二楼的方向喊道:“大人,吃饭啦。” 喊完,她等了会。 “难道是没听见?”沈栀栀嘀咕,抬手放在嘴边,加了点嗓门:“大人,下来吃饭啦。” 她又等了会,仍旧没人回应。 担心热乎的饭菜变凉,也不想自己到手的二两银子白费,沈栀栀咬牙,再次上前推门。 这一回,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沈栀栀走进去,黑暗中突然一道白光闪现,有个庞然大物朝她扑来。 那东西扑到近前,沈栀栀才看清是一只长毛大犬。 是真的大,身躯比人还健硕壮实,张着血盆大口和一根长长的舌头。 沈栀栀被吓得跌在地上,发出“啊”的一声。 她惊恐地捂住脸,为自己下一刻就要变成这恶犬的盘中餐而悲愤。 那恶犬一步一步靠近,喉咙里还发出嘶嘶的滚动声,大脑袋在沈栀栀的身上不停嗅。 沈栀栀连声音都是颤的:“狗大人,我的肉不好吃,我体格瘦,还长得丑。全身就几块骨头,你放过我行不行?” 可惜恶犬没听懂她的话,继续在她身上嗅,湿漉漉的舌头还碰到了沈栀栀的脸,似乎是在考虑从何处下嘴比较好。 “我是真的不好吃啊,我就是个烧火的,还没洗澡,身上烟熏味重。我......” 沈栀栀顿生悲凉,开始呜呜咽咽起来:“我今年才十七,还没嫁人呢,想不到就要这么死了。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还没捂热乎,也不知道死后归谁。希望是时菊,时菊她家穷,爹娘等着她挣钱回去给弟弟看病。唉......” 说到这个,沈栀栀又想起来:“我床头藏的钱不多,还有几包铜钱埋在院子的树下,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沈栀栀哭着碎碎念,恶犬也离她越来越近,眼看它张口就要咬下来,沈栀栀脑袋空白,闭眼。 “阮乌。” 这时,不远处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在唤这只恶犬的名字,它听到后立即停下来。 沈栀栀惊魂未定,良久,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迟钝地抬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屏风下,一个男人对窗而坐,窗外透进来一束浅淡的光,照着他半边身子。 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沈栀栀看不清。但看清了他身上衣裳精致的花纹,还有骨节分明的手。 沈栀栀被他手上的东西反光刺到了眼睛。 那是一把长剑。 这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擦拭剑锋。 春寒料峭,烟雨朦胧。 翠柳下鬼鬼祟祟地聚了几个年轻俏丽的小丫鬟。 小丫鬟们个个红着脸,强忍羞臊地听沈栀栀侃京城第一风流贵公子的艳闻轶事。 “那如茵姑娘自从见了他一面就害相思,茶不思饭不想,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 “呐....”沈栀栀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一叠帕子,展开数了数,共五张。她说:“我托人弄到无瑕公子用过的帕子,你们想不想要?” 她轻扬雪帕,薄如烟的料子流光溢彩,香气阵阵。 “想!当然想!” “老规矩!”沈栀栀伸出一只手:“十文钱。” “十文啊?”其中一个丫鬟顿时犹豫起来:“一匹绢才七文钱,你这也太贵了。” “我卖得贵?”沈栀栀瞪大眼睛:“这可是无瑕公子的帕子,在外头许多贵女都愿意花银子买呢,我这还是看大家同是府上做事的姐妹,才特地给你们便宜的。” “这......” 沈栀栀拿帕子在这丫鬟面前扬了下香气:“到底买不买?不买我走了,还得回去干活。” “......行吧。” 一咬牙,几个小丫鬟顿时数了铜钱给她,然后欢喜地拿着帕子走了。 沈栀栀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豪气一拍掌,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匣子:“再去储玉院走一趟,上回卖给何姑娘的口脂应该用完了。” . 沈栀栀是个烧火丫头,刚进裴府也就三个月。 她是自愿卖进来的。 一来听说裴府待遇好、月钱高。二来裴府丫鬟奴仆多,方便赚钱。 府上主人是当朝首辅裴沅祯大人。 裴大人名声不好,外头都骂他大奸臣。但这关沈栀栀什么事呢?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进来混口饭吃,攒点钱,以后赎身回去嫁个老实人。 她都想好了。 手上有钱,回村建座宽敞的宅院,买上几亩田地养鱼种菜,再嫁个俊秀点的老实人。 日子不知有多快活! 想到此,沈栀栀加快脚步,想着把手上这盒口脂卖了就回去干活。但才走出夹道,远远地就见两个婆子拖着血淋淋的东西过来。 沈栀栀赶紧靠边让道。 经过跟前时,她不经意瞧了眼,这一瞧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这血淋淋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个人。 “今早过去还好好的,回来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旁边几个婆子小厮窃窃私语。 “我看难,得罪了大人还想活命?就算今天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怎么得罪的?” “她是储玉院的人,你说呢?”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 沈栀栀愣在一旁,心情复杂。 储玉院的事她也听说过。 沈栀栀回灶房跟时菊打招呼又换了身衣裳后,磨磨蹭蹭出门,见陈管事站在天井里等她,这才赶紧小跑跟上去。 第 128 章 腊月二十六开始, 朝廷封印,百官们放假了。 裴沅祯也总算得了闲,不过闲下来的裴沅祯像换了个芯子似的, 黏人得很。 沈栀栀去东三街的铺子, 他也跟着去。沈栀栀在一旁看账,他就站在柜台前帮着拨算盘。 年关时节, 各家生意都比较忙。尤其是沈栀栀经营的这家干货铺子,这半年来,盈利竟是比往日好几年的还多。 裴沅祯道:“你如此本事,以后我若是不当首辅了, 靠你养也使得。” 沈栀栀嫌弃:“大人怎的跟街上那些混油子一样,光想着吃软饭?” 裴沅祯莞尔:“ 也不全然,我这不是在帮你打下手吗?别的不会,拨算盘还是顺溜的。” 沈栀栀:“你堂堂首辅大人,说这话也不脸红。” 两人这边旁若无人打情骂俏,排队买干货的夫人们倒是听得牙根都酸了, 却又不好表露神色。小声催促:“沈掌柜,这些帮我匀一匀秤吧。” “唉, 好好好。”沈栀栀接过来, 往秤上一放:“肚菌一斤二两。” 裴沅祯听后,头也不抬地拨算盘:“一共三两银子。” 得,还未成亲,两人配合默契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排队的一众夫人们牙根更酸了。 . 隔了两日,沈栀栀突然想起来件事。 大早上她推了推裴沅祯:“醒醒,我有事跟你商量。” 裴沅祯搂着她眼也不睁,懒懒道:“你说。” “后日就是除夕了,你打算怎么过?” “照常过。” “如何照常过?” 裴沅祯缓缓掀眼:“你有何主意?” “是这样, ”沈栀栀说:“去年除夕咱们是在岱梁过的,今年既然来了京城,干脆办热闹些。” 裴沅祯静静听她说。 “我们请皇上一道过除夕如何?” “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 “请皇上来臣子的府上过除夕,还从未有过这等先例。” 沈栀栀眸子转了转:“不来你府上,咱们去裴家祖宅过除夕。裴家是皇上的舅家,外甥去舅家过除夕不会惹人非议吧?” “到时候将裴家的长辈们都请来,大家热热闹闹过除夕,多好!” 裴沅祯沉默,不言。 “你觉得我这个主意不好吗?”沈栀栀说:“我主要是想着皇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里过年,实在不忍。” “不是不好。”裴沅祯面色些许古怪:“皇上未必肯来。” “你还未曾请,怎知皇上不愿?” 默了片刻,裴沅祯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你高兴就好。” 沈栀栀不乐意,嘟哝道:“什么叫我高兴就好?我这还不是为了缓和你跟皇上的关系?我如此用心良苦倒是让你当作儿戏,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这娇气模样,裴沅祯爱得不行。立即又把她抱过来:“你变着法地骂我是狗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还使上性子了?” “我哪有骂你?” “不识好人心的前一句你却不说,不是在心里骂我吗?敢骂本官是狗,你该当何罪?” “我就骂怎么了?” “也不怎么,本官略施小惩。” 说着,他翻身压过去,噙住她的唇。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栀栀迎上他。 裴沅祯喜欢她的热情,她不像其他女子扭捏矜持,她从来都是直接的,对他的爱意也是如此。 两人唇舌纠缠,气息相融,在冬天的清晨温情脉脉。 这般轻柔地亲了会,裴沅祯退开:“越发舍不得你了。” 沈栀栀知道他说的是何事,望着他的眼睛:“你只管去,不要牵挂不要分心,我会好好等你回来。” “嗯。”裴沅祯低下头,继续凑过去亲她。 裴沅祯的卧室有地龙,两人在室内衣衫单薄,这么摩擦了会,各自身子火热。 这些日,沈栀栀在裴府皆是跟裴沅祯同塌而眠,两人互相舍不得对方,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但这令他们甜蜜又苦恼,睡在一起总忍不住做点旁的。沈栀栀到还好,在裴沅祯的抚弄下,她总是很快就得到满足,而裴沅祯却日渐难伺候起来。 就比如现在,他的东西埋在那里,令她难以忽视。 沈栀栀忧愁地望着他:“能自己消下去吗?” 裴沅祯摩挲她唇瓣,含糊不清地问:“你帮我好不好?” “可我连着几日帮你,手连吃饭都使不上劲了。” 裴沅祯轻笑:“最后一次,嗯?” “你上回也这么说。” “......” “就不能自己消吗?不然,你自己动手?” 裴沅祯脸黑,面无表情:“不能。” “那怎么办?”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模样无辜又促狭。 裴沅祯暗暗咬牙,并不打算放过她:“我有其他法子,你肯不肯配合?” “什么?” 一刻钟后,沈栀栀站在柜子旁,手扶住桥台。她衣裙下,光洁的双腿发颤。 “你还要多久?” “受不住了?”裴沅祯从身后抱住她,一部分衣裙被他叠在她腰间:“再等等。” “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我饿呢。”她还没吃早膳,又累又饿。 “很快。”裴沅祯凑过去,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扳过她的脸与她温柔缠绵。 他低声道:“你站直些,我很快就好。” 沈栀栀脸红啐他,却乖乖地照做。许是在外边的缘故,她除了腿酸并没有其他感觉,倒是身后的人,竟是难以抑制地喟叹。粗重的呼吸一道一道地洒在她耳廓处,听得她脸红心跳。 终于,又过了一刻钟,他总算停下来。 沈栀栀见柜上洒了一摊乳白之物,羞得不敢看。 . 也不知裴沅祯是如何进宫请人的,皇上居然同意去裴家过除夕。 是以,除夕这日,沈栀栀起了个大早忙前忙后。 没办法,裴家无操持年节的妇人,只能她这么个未过门的来筹办。 裴家大房已经无人,而裴望的妻子在裴望死后得知真相时,已经带着女儿心灰意冷地回了娘家。裴彦更不消说,何氏是他亲手杀的,如今膝下无儿无女,孤零零一个。 说起来,裴家偌大家族竟是最后死的死散的散,裴家祖宅空空荡荡。 好在除夕这日,来赴宴的除了裴彦、裴沅祯外,还来了几个裴家旁支的后辈。 这些人是长辈们安排来的,因皇上和裴沅祯在,特地送来露露脸。 用膳的时候,众人围坐一桌。皇上坐在上首,裴沅祯坐在左下,而裴彦坐在右边,裴家几个年轻后生坐在下首位置。 男女分席而食,隔着屏风,沈栀栀和裴家几个小辈女眷单独坐了一桌。 小辈们对她很是好奇,边吃边小声问她许多事。 沈栀栀是个爱说话的,更喜欢与天真无邪的小孩们打交道,她们问得有趣,她说得也生动。南汌有什么?外头有哪些吃食,去岱梁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皆娓娓道来。 女眷这边气氛热络,倒是男眷那边显得冷冷清清。 席上,裴沅祯没说话,皇上也不爱说话,小辈们更是不敢贸然出声。只有裴彦坐在一旁喝闷酒。 自从裴望与何氏过世后,他像变了个人。 以前意气风发的裴公已不再,眼前的是又瘦又憔悴的裴彦。他不问世事,整日跟戏楼里一帮唱戏的人混在一处,大有得过且过了残余生的意思。 许是心里没了欲望,便也没了敬畏。桌上的人,无论是裴沅祯还是皇上,他皆当成小辈教训。 两杯酒下肚后,他觑了眼两人,突然笑起来。 “这么板正做什么?又不是相亲。来来来......”他主动举杯:“你们都陪我喝一杯,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有了他开头,小辈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过年就得喝酒才畅快。” 裴沅祯不紧不慢举杯,目光瞥向一旁的皇帝。 皇帝从坐下来就一副“我很不高兴”的模样,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却又浑身别扭。 在众人的期盼下,他勉为其难地抬起高贵的手:“朕只饮一杯。” 裴彦点头:“随你。” 但接下来,也不知是酒好喝还是怎么,一桌人开始一杯接一杯。 喝到最后,裴彦已经趴下了,裴家的几个后生晚辈也个个醉醺醺。 裴沅祯索性让人将他们送去厢房歇息,然后,桌上便只剩下裴沅祯和皇帝两人。 皇帝像是暗中跟他较劲般,裴沅祯没醉,他也撑着不肯醉。 裴沅祯勾唇:“你倒是挺能喝。” 皇上道:“当然,朕在宫中时常小酌。” “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一噎。 裴沅祯对他管得极严,喝酒这些事是他私底下偷偷干的,此刻不小心说漏了嘴,面色有点难看。 然而裴沅祯却道:“不过皇上长大了,喝点酒无伤大雅。我知你心中有分寸,不会喝酒误事。” 皇上心下一动,问:“你怎么笃定朕有分寸。” 裴沅祯道:“这些年皇上一个人在宫中我虽鲜少相陪,但皇上学了哪些功课、做了哪些事我皆清楚。” “你承认了?”皇帝气:“你一个臣子,竟敢监视天子举动。” 裴沅祯没理会这话:“我每每听闻皇上的言行动静,便能猜出你其中用意。皇上天资聪慧、至圣至明,定会比先帝做得好,未来可堪明君。” 皇帝头一回被他这么夸,神色别扭得很。前一刻还怒着,这会儿心底愉悦却不好表露,是以只得继续维持面上“我很不高兴”的样子。 裴沅祯继续道:“怀淑皇后对皇上寄予厚望,整个裴家也对皇上寄予厚望。” “怀淑”是皇帝追封其母后的谥号。 “那你呢?”皇帝突然出声,话问出口时他自己都愣了下。 许是觉得问得幼稚,又许是想遮掩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他脸上更加“不高兴”起来。 暗暗恼怒自己失言。 少年即便掩饰得好,却毕竟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他八岁当皇帝,没有糟心的宫廷倾轧,没经历过风雨侵蚀。是以他性子单纯,心里想什么,眸子里便表达什么。 裴沅祯默了默,说:“我亦如此。” 皇帝诧异:“什么?” “我也一样,对你寄予厚望。” 他说“你”,而不是“皇上”,语气含着几分亲近。骤然戳中了皇帝某根心弦,弦倏地一松,整个人变得欢快起来。 他承认,他打心底敬重裴沅祯,也打心底崇拜裴沅祯这样的人。 他永远记得七年前宫廷大乱,母后自缢在眼前的场景。那时候禁卫军将母后的坤宁殿围住,欲将他们软禁。 他当时恐惧又慌乱,眼前是母后的尸体,身后却无一人可依。 绝望中,见裴沅祯大步进来,很快将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拿下,然后走过来牵他的手。 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别怕,臣是殿下的舅舅。”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心底便依赖这个人,这个他才见一面的舅舅。 但遗憾的是,那一刻的温暖极其短暂。 后来裴沅祯迅速稳定皇宫,又迅速将他推上皇位。再之后,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无穷无尽地学习帝王之术,鲜少能见到他。 偶尔见到,也是他过来商讨政务的时候。但他清楚,所谓商讨其实是考校罢了,朝堂所有事务他都已决策好,又岂会真听他的意见?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问题,生怕说得不对他就沉脸。当然,即便他答对了,他也依旧是冷冰冰的。 仿佛那日说“别怕,臣是殿下舅舅”的那个人,只是他的幻觉。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喜欢他了。等长大知事后,他更是觉得裴沅祯讨厌碍眼。 竟不想,今日在他口中听到这么句“我对你也寄予厚望。” 皇帝不习惯,脸上“我不高兴”的表情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神情越来越别扭。 最后索性怒道:“你说这话教朕如何相信?你在宫里安插探子,在朕的臣子府邸也安插探子,朝堂上下都是你的探子,你若是对朕寄予厚望,就该对朕信任。” “皇上不也在臣府上安插探子了?” 一句话堵得皇帝哑口无言:“朕.....朕那是.......” “是什么?”裴沅祯慢慢悠悠地说:“我在朝臣府邸安插探子,那是朝堂手段。但我在宫里安插探子......皇上以为,宫里就只有我的探子?整座皇宫四处漏风,各方的探子多不胜数。别的不说,裴沅瑾安插在皇上身边的那两个内侍......难道皇上不知?” 提到这个,皇帝脸色变了变。 “这些年裴沅瑾私下与皇上走得极近,他在皇上耳边怂恿了什么,皇上不说我也知道。但他用意为何,皇上恐怕比我还清楚。我若是不安插探子,宫里早就乱套了。” “朕与裴三舅......不是,朕与裴沅瑾并非一路人。” “我当然明白!皇上纯善,心里有大是大非、大善大恶,从皇上这些年在我府上安插探子却没任何动作,便可看出。” 皇帝咽了咽喉咙,不自在地问:“你不怨朕?” “为何怨皇上?” 裴沅祯今日喝得有些多,眉眼醺醺然,出口的话带着久违的温柔和安抚。 他说:“皇上能这么做,我很欣慰。说明皇上开始有锋芒了,这是好事。” 大曌皇朝不需要愚蠢的皇帝,有心机有手段才能治理好江山。 皇帝听了,心下震动。 犹记得母后死前在他耳边说的话:我儿,你要依靠裴家,务必信任裴沅祯。 他心下渐生愧疚。迟疑了会,主动举杯:“舅舅,新年伊始,愿你岁岁康泰!” 裴沅祯莞尔,同举杯道:“臣也祝愿皇上,山河锦绣,四海升平!” 第 129 章 湖畔画舫上, 明昭公主衣衫凌乱地依偎在裴沅瑾怀中。 她染着火红蔻丹的手指轻柔摩挲他的胸膛,脸贴在他胸口处。 “让本公主听一听,裴公子这些日有没有想我。” 裴沅瑾勾唇, 笑得风流又邪气。他躺靠在软榻上, 手搭在明昭公主的腰间。 “可听到了什么?” 明昭公主懒洋洋地,煞有介事道:“它说并不曾想。” “哦?”裴沅瑾垂眼睨她。 明昭公主道:“它说, 我禁足的这些日,裴公子心里装了其他人,根本不曾想我。” 裴沅瑾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 继续笑问:“它还说了什么?” “它还说......裴公子对那女子爱得很,日日带在身边,还命侍卫守护。” 裴沅瑾眸色沉了沉。 明昭公主居然派人监视他。 “怎么?”明昭从他怀里坐起身:“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不高兴了?” “无稽之谈。” “是无稽之谈,还是裴公子不肯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 “裴沅瑾!”明昭公主娇蛮道:“你身边有个婢女,为何不跟我说?” 裴沅瑾不以为意:“你也说了只是个婢女, 我堂堂裴三公子连个婢女都不能有了?” “可她不是普通婢女,你们有肌肤之亲。” 裴沅瑾笑得颠倒众生, 轻佻地刮了下她鼻子:“跟我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多得是, 你若是一一吃味恐怕吃不过来。” 明昭顿时怒目看他。 裴沅瑾不慌不忙任她看,嘴上道:“公主,我裴沅瑾心里有你,所以不想瞒着你。在遇见你之前,我确实有过许多女人,但遇见你之后,我便只有你了。” 这话令明昭满意,又问:“可那个婢女是怎么回事?” “那个婢女......是我的通房, 服侍我多年,走南闯北一直带着她。” “你以前如何我不管!”明昭撒娇道:“可现在你是我的男人,身边就必须干干净净!” “那公主可曾干干净净?”裴沅瑾反问她:“府上的面首打发了吗?” “裴沅瑾,你敢质问我?” “我裴沅瑾的女人,自然身边不能有其他男人。” 他这话说得霸道又甜蜜,明昭公主怒不起来。 她故作姿态娇喝:“我是公主,什么你的女人?你想得美!” 裴沅瑾笑,无奈摊手道:“我是否干净,适才你不是检查过了,身上哪有女子痕迹?我连人带心都是你的。” 明昭抿唇笑,依偎进他怀中:“你尽会说好听的哄我。” 然而她就爱他身上这股霸道的劲儿。 在金昌,再尊贵显赫的男子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奉承她、讨好她,毫无男子气概。 令她实在瞧不上。 而裴沅瑾不同,这个男人哪哪都合她胃口。即便在床上也霸道十足,让她有种被人珍视和疼爱的感觉。 她就稀罕裴沅瑾这样的男人。 少顷,她抬起头来:“我已经跟阿兄提起你的事。” 闻言,裴沅瑾缓缓掀眼。 就听她继续道:“阿兄对你的提议很有兴趣,让我改天带你去见他。” “裴沅瑾,你不会是为了攀附我阿兄才故意接近我的吧?”明昭调皮地问。 “你说呢?”裴沅瑾深情款款望着她:“这些天公主就没看见我的心意?自从见了公主,其他女人就再难入我的眼。我心仪你,此生只想与你在一起。” “真的?” 裴沅瑾将她的脸压在胸膛:“那你听听,是否真的。” 明昭嗔怪地捶他:“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必须交给我处置。” 裴沅瑾眸子闪过一道狠厉之色,却面上平静道:“何须脏了你的手?一个婢女而已,我回去就处置。” 说着,他似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低头噙住明昭的唇瓣,又将人压在软榻上。 . 客栈。 时菊被裴沅瑾的护卫看守在屋子里,除了那天出门去医馆,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待在客栈。 此刻,她手里握着那包落胎药,面前是一杯热茶。 对于腹中的孩子,她胆战心惊了多日,也犹豫了许多天。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孕,也从未想过此生会当母亲。可是,这样的事却像惊雷一样,突如其来劈在她头上。 令她惊慌失措,令她狼狈迷茫。 她反复告诉自己,落掉这个孩子吧,它不该存在。可另一个声音却说,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血,你唯一的亲人。 这些天,这两种声音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对峙,她都快疯了。 但裴沅瑾离开了多日,最迟不过明天就会回来,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尽快做决定。 过了会,时菊抬手缓缓摸向腹部,决然地闭上眼:“是我对不住你,来生......来生你投个好人家吧。” 说完,她迅速将药包打开,然后倒进茶杯里,生怕慢一丁点自己就会后悔。 她全身抖得厉害,手颤抖得难听使唤,原本简单的动作今日却做得万般艰难,好些药粉都洒在了外面。 药倒进去后,她用勺子搅拌了下,于是端起杯子仰头喝。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裴沅瑾的声音。 “她在里面?” 时菊心头一跳,茶水堵在喉间,呛得她昏天暗地。 门倏地被推开,裴沅瑾站在门口。 他打量她神色:“吃什么呛着了?” 随即,目光瞥见桌上洒了许多像药粉的东西,顿时脸色大变。 “快去叫大夫!” 他吩咐外头侍卫,然后朝时菊奔过去,抠弄她喉咙,让她吐出来。 “你吃的什么?”他厉声问:“是不是想寻短见?” “柳拾意!你居然敢背着我寻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摆脱我了?我告诉你,你即便死了我也不会放你!” 时菊没精力跟他说话,她呛得心肝肺都在疼,泪眼模糊,头脑昏沉。 很快,她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看着地上脏污的东西,不知为何,她居然像劫后余生般觉得庆幸。 她恍恍惚惚地坐在椅子上,傻子似的又哭又笑。 裴沅瑾见她这模样,蹙眉。 他蹲下去,将人抱进怀中,轻柔地抚摸她脊背。 “柳拾意,你别恨我了,好不好?” 待一切事情结束了,他想与她好好过。 他真的,想跟她好好过。 . 很快,大夫过来了。给时菊诊脉后,松了口气:“还好公子反应迅速,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了,否则腹中胎儿保不住。” 裴沅瑾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腹中胎儿?她不是寻死吗?” 大夫道:“那不是寻死的药,是落胎药,夫人已经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他话落,裴沅瑾整个人惊在当场。 随即又突然兴奋起来。 “我有孩子了?” “我当爹了!当爹了啊!” “是我的孩子!我裴沅瑾的孩子!” “太好了,我有孩子了!” 大夫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又看了看裴沅瑾。暗暗摇头,一个魂游天外,一个高兴得疯疯癫癫,这对夫妻实在奇怪。 诊完脉,他开了副养胎的方子,然后收拾药箱走了。 裴沅瑾握着药方,欢欢喜喜地去看时菊:“柳拾意,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是我裴沅瑾的孩子!哈哈哈......” 他大笑了会,然后满脸温柔地问时菊:“你现在累不累?哦,你应该累了,你先休息,我让人去抓药。”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你千万躺着别动,要什么跟我说,别累着自己。” 说完他立即开门出去,吩咐护卫:“去按这方子抓药,要最好的药!快!” “是。” 吩咐完,他又欣喜若狂地跑回来,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似的。满脸止不住笑容,呆傻且激动地盯着时菊。 时菊目光虚虚地望着床帐,没看他,也不说话。 裴沅瑾问:“你早就得知自己怀孕了是不是?你为何不想要这个孩子?” 时菊仍旧没吭声。 裴沅瑾面上的笑淡了些:“你不能这么自私,他现在是我裴沅瑾的孩子。” “我裴沅瑾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爹,我真的......”他忍不住又笑起来:“我真的很高兴。” “我裴沅瑾有孩子了......哈哈哈......” 裴沅瑾絮絮叨叨地坐在床边说话,这模样跟以往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 良久,时菊转头看他。 “裴沅瑾,你放我走吧。” 裴沅瑾顿时紧张:“你去哪?你现在怀着身孕!听话,乖乖待在我身边,嗯?” 时菊说:“我想回大曌,我不想待在金昌。” 迟疑片刻,裴沅瑾哄道:“你放心,我不会在金昌久留,待事情结束,我就带你们娘俩......” “裴沅瑾,”时菊打断他:“是我自己离开,我想独自离开。” 裴沅瑾停下,脸上的欢喜一点一点散去。 他沉下脸来:“你想离开然后再偷偷拿掉我的孩子?你休想!” “裴沅瑾,你若是想要孩子,许多女人都愿意给你生,你放我走吧。” “不一样。” “哪不一样?” 裴沅瑾唇瓣动了动,没回答哪不一样,却坚定道:“总之,我不会放你离开,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既如此,”时菊冷笑:“那你就留我的尸体在这吧。” “何意?” “你留得下我的人又如何,大不了我不吃不喝一尸两命。”时菊残忍地笑起来:“裴沅瑾,你什么都得不到!” 听她这么说,裴沅瑾急了。 他立马变了脸色,小心讨好:“怎么会?我适才跟你说笑的。你是我孩子的娘亲,你想离开、想去哪,随你意愿就是。” “只要你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我什么都应你。” “你想去哪?”他温柔地问:“你一个人上路不安全,我派护卫送你。你放心,我说到做到,送你到地方就行,我不干涉你。只要你......” 他视线看向她腹部:“只要你跟孩子平安。” “我今日就想离开。” “好好好!”裴沅瑾恼火地站起来,却不敢对她发怒,朝门口护卫大声吩咐:“听见了吗?快去准备马车!” . 当天,裴沅瑾焦头烂额地将时菊送走。 给她准备了最好的马车,还安排了十数名护卫,又花重金雇了个大夫,还买了服侍的婢女。若非他抽不开身,恨不得想亲自送她回大曌。 时菊临走时,他在马车旁苦口婆心嘱咐,无非是让她放宽心,别再打落胎的主意,有事尽管写信告知他云云。 他跟送祖宗似的小心翼翼,时菊坐在马车里不为所动。 马车缓缓离开,裴沅瑾站在门口默默目送。 折腾一天,已是午后酉时。 人才离开,他竟开始担忧起她们娘俩来。 离开也好。 他想。 明昭公主妒性大,万一哪天把时菊带走,他还真难以顾全她的安危。 也不知怎么回事,起了这么个念头后,他一直心神不宁。 果然,到了傍晚,护卫匆匆赶来说时菊丢了。 彼时,裴沅瑾正在用晚膳。 “丢了?活生生的人怎么丢了?” “三爷,是.....是被明昭公主带走了。” 裴沅瑾立即沉脸:“好端端地为何遇到明昭公主?” 随即一想,倒也不奇怪。明昭公主派人监视他的举动,他今日把人送走必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当下顾不得用膳,裴沅瑾丢下筷子出门。 . 公主府邸,灯火通明。 裴沅瑾自报身份后,婢女将他领进暖阁。 暖阁中,明昭公主刚刚沐浴结束。一头长发半干半湿地披散在身后,身上衣裳轻薄如雪,胸前衣兜只浅浅遮盖,露出傲人的双峰。 见裴沅瑾进来,面无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 她低哼了声,与他置气:“你果然在意那个贱人!” 裴沅瑾心底腾起一股怒气,却不得不生生压住。 “公主,”他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来:“你掳她做什么?我说过,她只是一个婢女而已。” “若只是婢女,为何一听说我要处置她就匆匆将人送走?而且还派这么多护卫?” 裴沅瑾心底不耐烦,勾住她的一只腿放在膝上,缓缓摩挲:“公主有所不知,她怀了我的孩子。” 明昭公主一顿:“她居然还怀了你的孩子?” “怎么?”裴沅瑾不满地睇她:“在公主眼里,我裴沅瑾还不能有后?” 听他这么一说,明昭公主火气降下去了些。在他手指的抚弄下,生了些旖旎来。 她一边享受他的逗弄,一边娇蛮道:“可我嫉妒!” “嫉妒什么?”裴沅瑾不紧不慢问:“嫉妒她给我生孩子?还是说,公主也想给我生孩子?” 明昭公主一噎。 她虽然喜欢裴沅瑾,可断不会为一个面首生孩子,往后她总归得找驸马,若是跟个面首生下孩子岂不是惹人笑话。 何况裴沅瑾是个有傲骨的男人,哪个男人不想有后?让旁的女人生孩子也无可厚非。 这么一想,她心气稍稍顺了些。 裴沅瑾见气氛差不多,倏地将人拉进怀中:“公主,把她放了。” “你这是命令我,还是求我?” “不求也不命令,而是商量。”他说:“我裴沅瑾想要孩子跟我喜欢公主并不冲突,何须为了这种事伤了你我感情?” “若我非要处死她呢?”明昭抬起下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裴沅瑾含笑,手在她身上不徐不疾地游离,从她胸口渐渐滑至脖颈。 而后,倏地掐住。 明昭大睁着眼睛:“裴沅瑾,你放肆!” “公主,”裴沅瑾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我裴沅瑾的子嗣,谁也不能动。” 明昭公主又气又怒,又伤心。 她说这话只不过试探那贱婢在他心中的位置罢了,他居然对她动起手来。 而且看他模样不是作假,竟是真想掐死她。 可她是真心喜欢他啊,若不是他身份特殊,她都想招他为驸马,却不想...... “你放开我!”她拍开裴沅瑾的手:“我放她就是。” 裴沅瑾松开,面上神色好看了些。 “为了个低贱的女人,你竟对我如此......”明昭伤心欲绝,眼眶慢慢红起来。 “公主,”裴沅瑾叹气:“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为了她,而是为她肚子里的种。” 他将她的手拉向心口位置:“我这里有谁你还不知道吗?我对公主一见钟情,心里只有公主。” “那婢女我原本是想处置的,但不巧得知她怀有身孕,便想将她送回大曌,给她些钱让她把孩子养大。” “谁知公主醋味这么大,把人直接掳来了。你这么做,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公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难道就是这么喜欢的?” 明昭觉得理亏,嘟囔问:“真的?” 裴沅瑾深情地亲她唇瓣:“我何必骗你,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天底下尊贵无双,别的女子岂能跟你比?” 明昭公主满意,偎进他怀中:“裴沅瑾,我明昭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你是第一个。” 裴沅瑾道:“我何尝不是?” 他温柔地安抚她的脊背,可眸子里却酝酿了浓浓杀意。 第 130 章 大年初二, 刘淳带阿檀去裴府拜年。 阿檀梳着双丫髻,发髻两头还绑上了红绸带,眉间点了颗火红的吉祥痣。她身着红色小袄, 衣领处扎了圈白绒绒的兔毛, 衬得她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喜庆可爱。 这身打扮还是嬷嬷给她安排的。阿檀住进刘淳的宅子后, 刘淳给她安排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婢女服侍。不过,阿檀依旧帮刘淳养花,倒也不像在岱梁时养一盆野草,她认真学习了许多养花的知识, 在刘淳的府邸养了各样品种的花。 此时此刻,她抱着个小肉包边啃边问刘淳:“刘淳哥哥,我们会不会去得太早了?” “不会,”刘淳抱着剑:“往年我在家中,拜年都得起这么早的。” “哦。”阿檀紧张说:“我一会要怎么跟裴大人拜年?” 她还是第一次跟裴沅祯拜年,裴沅祯那样威风凛凛的人, 让她胆怯。 刘淳道:“出门时嬷嬷不是教你了?你就按着她说的,捡着吉利的好话说, 保准裴大人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 想到大大的红包, 阿檀暗暗给自己鼓劲。 “嗯,我懂啦。”她震声道。 没多久,马车到了裴府大门。阿檀高兴地钻出去,然而才探出个头,立马又缩回来。 刘淳不解:“怎么了?外头有洪水猛兽?” 他狐疑地拉开车门瞧出去,当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人时,“嚯”地赶忙关上门。 他跟阿檀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疑惑:那人是皇上吧?是吧? 皇帝刚刚下马车, 原本要进门的,见又来了辆马车,索性停下来看看是何人。 竟不想,马车里冒出个圆乎乎的脑袋瓜,那脑袋瓜瞧见他立即缩回去。 这就有意思了。 他好整以暇等了会,过了片刻,马车里的两人才讪讪下来。 刘淳一副想行礼却不知该怎么行礼的模样,纠结又忐忑。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是皇上,可皇上却并没表明身份,他又不能擅自揭穿对方行叩拜之礼。 皇帝看出他脸上的纠结,低哼了声:“既然已经猜出了朕的身份,还遮掩什么?” 刘淳头皮发麻,忙拉着阿檀跪下去:“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了,起来吧。”皇帝说:“朕今日微服私访,不必拘礼。”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问:“你何时认出朕的?” “呃......上次在凝香馆的时候。”刘淳老老实实回答。 倏而,皇帝似笑非笑起来:“这么说,是你跟裴沅祯告状我私自出宫的事?” 皇帝聪明,其中蹊跷一联想,便猜到了整个过程。 刘淳忙又跪下:“草民......草民.......” 他支吾半天不知如何解释,惶恐得很。裴沅祯杖杀皇上的内侍令皇上不满,这事不是秘密。 而作为告密人...... 刘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阿檀见此,心里也害怕,可真正告密之人不是刘淳哥哥,而是她。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鼓起勇气看向皇帝:“是我说的,皇上别怪刘淳哥哥。” 说完,她眼睛红了,皇上要是砍她脑袋怎么办? 皇帝目光淡淡挪向一旁的小丫头,小丫头梳着双丫髻,模样娇憨。分明害怕,却还故作镇定。 皇帝一直没说话,气势安静唬人。阿檀腿软得很,渐渐扛不住,眼泪啪嗒掉下来。 刘淳心疼死了,立即拉过阿檀:“皇上,阿檀还小,要罚就罚草民一人吧。” “朕何时说过要罚你们了?还是说你们想领罚?” 刘淳愣在原地,倒是阿檀反应过来,立马一抹眼泪:“不想,我不要砍脑袋。” “......” 这对兄妹真是又蠢又傻。 皇帝嫌弃。 他低哼了声,抬脚进门。 . 说起来,皇帝和刘淳他们来得也不算早,但奈何堂堂首辅大人最近爱上了睡懒觉。 放假的这些天,他跟沈栀栀两人几乎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管家匆匆跑来禀报说皇上来时,裴沅祯还在被窝里搂着沈栀栀亲昵。 “大人,皇上来了。”管家在门外说。 裴沅祯诧异:“谁来了?” “皇上,还有刘淳公子。” 沈栀栀也奇怪:“皇上怎么和刘淳在一块?” 她推裴沅祯,埋怨道:“我就说今日得早起吧,你偏要......这下好了,让人看笑话。” 裴沅祯莞尔,不疾不徐起身,穿衣。 这边,皇帝和刘淳以及阿檀等在渺德堂中。皇帝像是一点也不急,目光闲适地打量整个裴府的环境。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裴沅祯的府上,原来裴沅祯平时住在这样的地方。据说渺德堂是他待客之处,而明辉堂是他办政议事之地。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北门,想瞧瞧明辉堂是什么模样,却不经意瞥见一道身影匆匆赶来。 是裴沅祯。 他进来,对皇帝行了一礼:“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打住他:“舅舅不必多礼,在宫外一切从简。” “是。”裴沅祯直起身,问:“不知皇上过来有何事?” “......无事。”皇帝不自在,总不能说他是过来拜年的吧。咳了声,他道:“朕微服出宫,经过你这顺道进来看看。” 裴沅祯勾唇,自然猜得出皇帝心中所想,但不揭穿。 他转身看向刘淳和阿檀,问:“这么早,刘公子此来是......” 刘淳拉着阿檀起身,笑嘻嘻道:“裴大人,我跟阿檀来向您拜年的。” 阿檀正色,按着出门前嬷嬷教的话,她挺起胸脯朗声道:“裴大人新年好!祝您好事连连吉祥如意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说完,她紧张又期盼地望着裴沅祯。 裴沅祯被小姑娘这么望着,有些不明就里。 这时,管家进来,默默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红包递给两人。见阿檀得了红包欢喜的模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姑娘是向他讨红包来了。 裴沅祯莞尔,扭头打算请皇上去明辉堂坐一坐,却见皇帝盯着刘淳和阿檀的红包看。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想了想,裴沅祯从管家手里取了个红包来,然后递过去:“这是皇上的。” 皇帝故作冷脸:“朕是皇帝,岂能像小儿一样收红包?” 从八岁开始,皇上就从未收过红包了,甚至这些年几乎忘了红包长什么模样。若是他母后在,一定会给他准备一个大红包,但母后去世,过年也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裴沅祯仍伸着胳膊,眼里浅笑:“这是舅舅给外甥的,拿着。” 皇帝矜持了片刻,“勉为其难”地收下:“朕可不是为了红包来的。” 裴沅祯点头:“知道。” . 裴沅祯和皇帝在明辉堂议事时,沈栀栀和刘淳、阿檀以及阮乌就在外头的庭院里玩雪。 “想来兵部已经跟皇上禀报过了,金昌野心昭然若揭,皇上对此怎么看?”裴沅祯问。 皇帝目光时不时落在门外的庭院里。 那里,刘淳滚了个大雪球,而小姑娘蹲在一旁给雪人戴帽子,阮乌欢欢喜喜地围着打转。 他收回视线,反问:“舅舅有何看法?” 裴沅祯道:“虎欲食人,就拔了它的利齿。让它害怕,让它畏惧,不敢贪婪。” “舅舅之意,是想与金昌开战?” “这一仗迟早要打,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以扬我大曌名威。” 默了片刻,皇帝点头:“舅舅可有胜算?” 老实讲,距上次开战到现在也不过七年,而这七年间,大曌经历内乱、灾荒,早已风雨飘摇,也就这两年在裴沅祯的治理下勉强能喘口气。 若此时跟金昌开战,未必能赢。 “却势在必行。”裴沅祯说:“金昌从去年开始便屡屡挑衅。我得到消息,金昌暗中屯兵韶城边境,最迟今年春便会动作。” 皇帝顿了顿,问:“舅舅有几成胜算?” 裴沅祯没说话。 过了会,皇帝又问:“舅舅打算何时出征?” 裴沅祯看了眼门外。 刘淳不慎滑了跤,半边身子全是雪,沈栀栀抱着阿檀哈哈大笑。 他缓缓道:“过完十五便出发。” . 午后小雪不断,天际一片灰蒙蒙。 尤冰倩捧着个布包站在裴府东院门口。 过了会,一个小厮走出来:“尤姑娘,奚神医说这会儿忙,让您回去。” 尤冰倩默了会,把手上的布包递过去:“既如此,麻烦小哥代我把这个送给师父。” “这......”小厮拿不定主意,说:“小的不能做主,小的先去问问奚神医。” 说完,他立即转身跑回去。 尤冰倩站着继续等。 雪越下越大,她站的地方没有遮蔽之处,没过一会身上就落了许多雪。 尤冰倩弯腰,将裙摆上的雪花抖落,再抬头时,动作顿住。 奚白璋一身青布棉衣从里头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显得清冷。 “师父。”尤冰倩福了福:“您这会不忙了吗?” 奚白璋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也没问是什么,径自斥道:“让你离开,你为何还固执等在这?” “我.....”尤冰倩停了下,将手上的布包递过去:“师父,这是我做的外衣,师父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尤冰倩每年都会给奚白璋做两身衣服,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奚白璋并不接:“不必了,我有衣物。天气冷,你回吧。” “师父。”尤冰倩喊住他。 奚白璋转身,态度淡漠:“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你师父,当初你拜师时,我也未曾答应。本就是错误的关系,这么些年,也该纠正了。” “尤姑娘......”他开口。 这声“尤姑娘”令尤冰倩身子僵硬。 奚白璋盯着她,继续道:“你回吧,收起你所有的心意,就当喂狗也好,总之,我奚白璋承受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尤冰倩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过了许久,她似乎觉得脚站麻了,才一步一步踉跄转身离去。 而回廊处,奚白璋定定地站在那。良久,叹了口气。 出了裴府,婢女露秋问:“小姐,现在回医馆吗?” 尤冰倩没说话,兀自上了马车,过了会才吩咐:“不去医馆了,回平福巷。” 露秋这才听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张口想问,但清楚小姐向来有事只会憋心里,最后便也沉默地跟着上马车。 到了平福巷,马车停下来。 尤冰倩下马车后,见门口站着的人,神情怔了怔。 “陈将军,”她忙别过脸压了压眼角,然后问:“陈将军怎么在这?” 陈良焕仔细打量她面庞,说:“我来向尤姑娘辞行。” 尤冰倩走过去,福了福:“陈将军要离京了吗?” “嗯。”陈良焕点头:“过不久我就要随军出征,此事虽未宣昭,但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迟疑片刻,陈良焕问:“尤姑娘哭过了?为何?” 尤冰倩不自在地笑了笑,此前在马车上眼睛酸涩,强忍着不掉眼泪,也不知为何这会儿被陈良焕一问竟是难以抑制起来。 她才擦过的眼角,不小心又湿润了些。 却强撑着摇头:“没什么,有东西进眼睛了。” 她既不愿说,陈良焕也不好再问,“哦”了声。 尤冰倩道:“陈将军还没说何事来不及。” “是这样,”陈良焕道:“我明日就要进军营,之后便会一直待到大军出发,兴许再无机会见尤姑娘......” 他说完这句,目光紧紧盯着她,似乎盼她能说些什么。 可尤冰倩低头,只道:“预祝陈将军旗开得胜。” 说完,她安静等了会。见陈良焕没再说什么,便福了福身:“若陈将军没其他事......” “尤姑娘!”陈良焕喊住她,犹豫了下,开口:“我此来还有句话想说。” “何话?” 陈良焕紧张道:“若我.......若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可否求娶你?” 尤冰倩一愣,缓缓抬头看他。 少年将军立在墙垣下,大片大片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却浑然不觉。 他眸子纯净而炽烈,问她若活着回来可否求娶她。 莫名地,尤冰倩心头一酸。 她问:“这次攻打金昌很凶险吗?” 陈良焕道:“金昌养精蓄锐多年,有备而来。” “那陈将军有把握活着回来吗?” “不知。” 尤冰倩像是被他赤诚的眼睛吸了进去,感受到他激荡而隐忍的心情。 某种未知的、像珍惜的东西从深处滋生,令她些许慌张。 良久,她说:“请陈将军务必活着回来。” 陈良焕呆了呆,一时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何意。 “那......那....我能求娶尤姑娘吗?”他又问了遍。 这回,尤冰倩只是笑了笑,然后提着裙摆进门了。 陈良焕望着她身影消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露秋抱着东西经过,噗呲笑起来:“陈将军怎么听不明白?我家小姐让你活着回来求娶呀。” 陈良焕一愣,继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 攻打金昌之事,朝廷并未宣昭,消息却不胫而走,朝堂内外都在谈论此事。 上午,沈栀栀带阮乌去了趟铺子,回来时就听见路人谈论。 个个气势高昂,信心十足。 原因无他,只因这次挂帅出征的是裴沅祯。 “七年前,裴大人能将金昌铁骑撵出大曌,七年后,照样能把金昌打得屁滚尿流。” “裴大人挂帅的事确定了?不是说裴大人要成亲了吗?” “成亲哪有打仗重要?再说螭虎军一直驻扎在城外没回安州,想必裴大人早就准备打这一仗了。” “有螭虎军在,不出半年,金昌必败。” “这话说得有点早,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 “我听说出征的旨意也快了,后日朝廷不是开朝吗?兴许会有消息。” 关于攻打金昌,人人振奋,而沈栀栀听了却心情沉重。 她回到裴府,径直往墨韵堂而去。 书房里,裴沅祯还在跟几个官员议事,正巧也是议论此次出征金昌之事。 武将们的声音洪亮,说话也直接,沈栀栀站在廊下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书房里的声音方停歇。 官员们纷纷出门,有的瞧见她在廊下,颔首以示招呼。沈栀栀也福了福身,等他们都离开后,这才赶紧进书房。 裴沅祯阖眼靠在椅子上,听见动静,唇角勾起。 “回来了?” 沈栀栀走过去,如往常一样熟稔地坐在他膝上。 “是不是很累?”她抬手,揉上他的额。 “最近确实比较忙。”裴沅祯说。 沈栀栀沉默。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心情,裴沅祯掀眼:“担心我?” “嗯。” 裴沅祯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不必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这些话他已经跟她说了很多次,她此前也接受了的,还自我宽慰了许久。 可临到出发,她又无端地担忧起来,甚至......甚至希望他留在京城,换人挂帅。 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清楚裴沅祯必不会同意。 她缓缓靠进他怀中:“若我想你了怎么办?” 她如此依赖的模样,倒是令裴沅祯疲惫散了许多。 裴沅祯笑道:“你若是想我,就写信给我,你的信可随军书一同传递。” “不要。”沈栀栀摇头。 裴沅祯挑眉。 “我不要写信,万一让你分心怎么办?” “可若我也想你该如何?” “那你忍着。”沈栀栀仰脸:“我们都忍着!我要你专心战场不许分神,我要你活着回来,还得毫发无伤地回来。” 裴沅祯莞尔,低头摩挲她鼻尖:“等我,我必回来与你拜堂。” . 正月二十六,裴沅祯挂帅,领二十万大军出征。 当日,皇帝誓师,亲自送裴沅祯出东城门。沈栀栀站在城墙上,挥手相送。 第 131 章 裴沅祯出征次日, 宫里派了辆马车到裴府,将沈栀栀接入宫中。 这事暗暗掀起一阵风波,众人纷纷猜测皇帝此举意图。 有人说, 皇上扣押裴沅祯的女人以作要挟。也有人说, 沈栀栀是南汌公主,身份特殊, 此前裴沅祯不在时皇上不好动作,如今裴沅祯走了自然不能留这个公主。 但更多人相信第一种说法,毕竟此前皇帝抓了裴沅祯的替身,两人早已撕破脸, 扣押他的女人无可厚非。 至于第二种,南汌国破十多年了,新南汌国也灭得悄无声息。一个破国皇室后裔,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但不论真相如何,皇帝请沈栀栀入宫之事并没瞒着天下人。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除了京城, 就连千里之外的金昌也听说了此事。 然而此时,大曌皇宫里。 沈栀栀正在用早膳, 一同跟她用早膳的还有皇上、刘淳和阿檀。 几人就坐在皇上的乾清宫偏殿里。偌大的宫殿安静空旷, 稍微发出些声音也显得格外响。 沈栀栀总算明白,裴沅祯此前说让她入宫陪皇上排解寂寞是何意了。 若是皇上一个人坐在这用膳,听这些空荡荡的回音该多难受啊。 可他一听就听了这么些年。 饭桌上,阿檀兴许不大习惯,迟迟不敢动筷子,还时不时瞄一眼坐在上首的皇帝。 皇帝向来食不言寝不语,但被人瞄多了也不习惯。 他忍了忍,斜眼过去:“看什么?” 皇帝身上本就带着股威严, 此时穿着明黄的龙袍,威严更甚。 这一眼斜得阿檀手抖,筷子掉地上了。 嵌玉的檀箸落地,声音松脆,也极其清晰。 所有人目光望过去...... 阿檀都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栀栀好笑:“没人怪你,筷子掉了,重新取一双就是。” 内侍听了,立即去换新的来。 阿檀小声说:“可嬷嬷交代了,让我在宫里一定要谨小慎微,尤其不能在皇上面前失仪。” 说这句话,她小心翼翼地又瞥了眼上首,见皇上并没有发怒,心底松了口气。 她继续道:“嬷嬷说,宫里用膳最讲究礼仪。筷子要摆放整齐,忌讳三长两短,不能舔筷、嗦筷,不得满嘴淋漓,不要啃骨头,不可大口喝汤......” 刘淳听后,蹙眉。 府上的嬷嬷本来是半路请来教导阿檀的,听介绍的人说曾在大户人家待过,他便也没多想。 殊料,对阿檀这么严格。 失什么仪?阿檀这么乖的小孩又岂会失仪?原本十分的胆子被那嬷嬷吓去了五分。 沈栀栀听了很惊讶,然后看向皇上:“皇上平日用膳也是这样吗?” 皇帝点头:“宫里嬷嬷皆有教导。” 阿檀一听,更想哭了。你看,她没能做好。 “不过......”皇帝又道:“朕觉得这些规矩烦琐,后来那嬷嬷实在啰嗦,索性把人轰走了。” 沈栀栀笑,然后对阿檀眨眼道:“听见了吗?皇上也不守这个规矩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真的?” 阿檀高兴,重重点头:“嗯。” 用过早膳后,皇上去批奏章。而沈栀栀带着阿檀去御花园听戏,听完戏两人剪纸玩。 之后,沈栀栀又跟宫里的绣娘学做衣裳。 这么的,努力让自己忙忙碌碌,才过完一天。 她叹气。 怎么办?裴沅祯才走,她就觉得想得不行了。 . 金昌。 裴沅瑾在酒楼门口下了马车。 大曌攻打金昌之事,金昌也得了消息,整个金昌都城都在谈论两国战事。 裴沅瑾站在门口听了会,皆是关于任家军和螭虎军一较高下谁输谁赢。 金昌是马背上的国家,作战勇猛,尤其以任家军为首。当年金昌皇帝便是娶了任家女,借用任家军队夺得了大位。不过七年前侵犯大曌时,任家军不在战场上,是以任家军与裴沅祯的螭虎军并没交过手。 而这次,裴沅祯率兵攻打金昌,迎战主力便是任家军。 他今日要见的正是任贵妃之子郗博皇子。 任贵妃为郗博皇子争取到了这次随军出征的资格,金昌还未立太子,若是郗博皇子能在战场上立功,想来储君之位就坐稳了一半。 过了会,一辆奢华的马车来到跟前,从马车下来的正是郗博皇子和妹妹明昭公主。 郗博皇子看见裴沅瑾,淡漠地打量。 裴沅瑾拱手一笑:“久闻郗博皇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这样的恭维郗博皇子听过无数,但能像裴沅瑾这样不卑不亢的倒是少见。是以,对他轻视的态度稍稍减了些。 他颔首:“我听明昭说,对于两国交战你有计策献上?” “正是。”裴沅瑾比了个手势:“还请皇子里边坐,待在下细细详谈。” 郗博皇子率先抬脚进酒楼,明昭则娇媚地勾了他一眼,也跟着兄长进去。 裴沅瑾正要转身,目光倏地停了下。 街对面有个卖小玩意的摊子,此时一对母子正站在那。小孩选了个拨浪鼓央着娘亲要买,妇人面上无奈却宠溺:“别急,娘买给你就是。” 他静静地看了会。 “裴沅瑾,”这时公主转头喊他:“看什么呢?” 裴沅瑾转身,三两步上前:“没什么。” 一行人进了酒楼雅间,裴沅瑾自顾在郗博皇子对面坐下。 郗博皇子蹙眉,随即又松开,嘲弄道:“看来裴公子很有把握。” 裴沅瑾道:“我知此次出征,殿下会随军而行。我裴沅瑾既然决定投靠殿下,自然要拿出诚意。” “何诚意?” 裴沅瑾不紧不慢盯着郗博皇子道:“能让郗博殿下一举坐上储君之位的诚意。” 郗博皇子一顿,正色对他。 “哦?”他问:“你是大曌人,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真心投靠我?” 裴沅瑾道:“在下适才说过了,我此次带着诚意来。” 说着,裴沅瑾从怀里掏出样东西,缓缓摆在郗博皇子面前。 郗博皇子见了,瞳孔一震。 “韶城军事布防图?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从何而得?” “我自有我的手段。”裴沅瑾道:“我在大曌潜伏这么多年,手上有无数官员的把柄,想要获取这些易如反掌。” “你裴公子本事如此了得,为何还要来求我?” “郗博殿下,”裴沅瑾平静道:“有一点我需要强调,我并非求殿下,而是合作。” 他继续道:“我固然有我的本事,可我面对的是裴沅祯,单枪匹马自然比不上与强者联合。” “有意思!”郗博皇子说:“裴沅祯是你兄长,你为何这么做?” 裴沅瑾笑了笑:“我今日有意投诚,若郗博皇子无意合作,裴某人只能说很遗憾。” 说着,他缓缓拿过那张军事布防图。 但下一刻,图纸另一端压了根手指。 “裴公子且慢,”郗博皇子扯住图纸,说:“我适才的话只是玩笑罢了。裴公子在大曌的遭遇我自然知晓,也清楚裴公子与裴沅祯之间的恩怨。你欲借我的手杀裴沅祯,可你也说了,对方是裴沅祯,而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代价实在太大,光这点投诚恐怕不够。” 裴沅瑾停下,问道:“郗博殿下有何条件?” “听说你有个婢女,还怀了孩子。” 裴沅瑾心底盛怒,瞥了眼明昭公主。 明昭咬唇,不敢看他。 “怎么?”郗博皇子问:“舍不得?” 裴沅瑾眸子阴沉了片刻,笑起来:“郗博殿下想如何?” “裴公子一边投靠我却一边提防我,是何意?” “郗博殿下误会了,此事......” “不必解释,”郗博皇子道:“与其将人送回大曌,倒不如放在金昌。若是她们落在裴沅祯手中,你以为会是什么下场?我这也是为裴公子免去后顾之忧啊。” 郗博皇子盯着他:“裴公子以为如何?” 裴沅瑾凝眉,片刻后笑起来:“还是郗博殿下想得周到,我明日就派人去将她们带回来。” “我就知道裴公子诚心可嘉,”郗博皇子拍拍他的肩:“实不相瞒,我早已派人去请了。” 闻言,裴沅瑾袖中拳头攥紧,青筋毕露。 . 送走郗博皇子和明昭公主后,裴沅瑾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过了会,问护卫:“她们人到哪了?” 护卫道:“赶的水路,快到临州了。” 快到临州...... 思忖片刻,裴沅瑾起身:“回客栈。” 出门后,他又突然停下,转头看向对面的小摊。 然后走过去。 “客官,要买东西?”摊贩问他。 裴沅瑾盯着做工小巧的拨浪鼓,静静看了会。 女子十月怀胎,今年八月他就能当爹爹了。可惜...... “客官想买这个?”摊贩拿起一个拨浪鼓摇了摇,说:“客官应该是第一次当爹吧?买这个给孩子逗趣最合适,放在跟前摇一摇,保准孩子听见响儿就咯咯笑。” 裴沅瑾试想了下画面,唇角缓缓勾起。 摊贩问:“客官可要带一个回去?” “好。”他点头。 . 半月后,裴沅祯的军队到了韶城。韶城居北,天寒地冻,有些地方河水都还未融冰。 裴沅祯议事结束后,从营帐中出来。 夕阳藏在滚滚乌云中,夜幕笼罩天地,像风雨欲来。 “大帅!”一名士兵在旁询问:“现在是否用膳,属下让人端过来。” “好。”裴沅祯点头。 他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走,走到帐门口时,见远处跑来个小兵,他停下。 那小兵手上攥着封信,飞快跑到跟前:“大帅,您的书信。” 裴沅祯接过来,原以为是沈栀栀写来的,然而拆开信一看,眉头微蹙。 “送信的人呢?” “是隼鹰送来的。” 隼鹰...... 以往裴沅祯传送最重要的消息才会用隼鹰,而大曌跟他用同样方式传信的还有另一人。 “你怀疑裴沅瑾在金昌营中?”奚白璋问。 “不是怀疑,”裴沅祯道:“是确定。” 他把信递过去。 奚白璋看后,不明就里:“这是何意?” 随后,他又道:“我看这里头必然有诈,不必信他。他既在金昌营中,想必已投靠了金昌。” “信与不信皆无碍。”裴沅祯道:“金昌此次领军的是任老将军,任老将军戎马一生,骁勇善战。区区一个裴沅瑾还不至于能影响他的作战决策。我们照计划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那信中所提之事......” “派人去临州看看。” . 另一边,金昌大营中,郗博皇子、任老将军和其他任家的将士们在一起议事。 郗博皇子站在最前头,指着舆图说:“外祖父,大曌屯兵在这,我们可派一部分兵马取道羊亭,夺取巫峡口。届时斩断了螭虎军后援,围歼韶城当无困难。” 任老将军的儿子任琮附和道:“父亲,有道理啊,这么一来,我们还能乘其不备。” 任老将军年过六十,鬓边白发蓬生,神色分明浅淡,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 他低哼了声:“纸上谈兵,头头是道。” “外祖父,”郗博皇子道:“您且信我,此战略绝对可行。” “你如此策略分散兵力不说,巫峡口地势险恶,兵力难以展开,若遇埋伏,必定全军覆没。” “没有埋伏。” “你怎知没有?”任老将军说:“你能想到这条捷径,你以为裴沅祯想不到?” “我.......”郗博皇子想说,他手上有韶城军事布防图,可这张图他不宜拿出来。战事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容易被人倒打一耙。 “父亲,”任琮也劝:“郗博殿下的建议,儿子以为......” “不必说了!”任老将军严肃道:“殿下就算了,你跟随我出征多年,难道还不知军中规矩?” 他说:“军中无父子,也无亲戚,我不是你们的外祖父也不是你们父亲,我是主帅!” 说完,他咳嗽起来,摆手撵人:“你们出去罢!” . 郗博皇子出去后,走到个僻静的营帐旁停下。 “出来吧。” 裴沅瑾走出去,见郗博皇子面色不好看,问:“殿下,事情不顺?” “他并不信我。”须臾,郗博皇子转头:“你给我的布防图确定不假?” “是真是假,郗博皇子派斥候一探便知。我裴沅瑾已无退路,何必欺瞒殿下?” 话落,郗博皇子脸色更不好看了。 “可惜,外祖父并不采纳我的意见。” “殿下打算就这么放弃了?”裴沅瑾说:“若这一条行不通,我还有旁的主意。” “什么主意?” “殿下。”裴沅瑾走过去:“我得到消息,裴沅祯此次领军二十万,而粮草只有三分之一。” “你如何知道?”郗博皇子惊讶。 “大曌皇帝跟裴沅祯关系不和,想必此事你也清楚。裴沅祯出征次日,皇帝就将裴沅祯的女人扣押于宫中,这个消息不是秘密,殿下稍稍打听便可得知。” “至于粮草的事......”裴沅瑾继续道:“我在大曌军营有细作,尽管裴沅祯极力掩藏这个消息,但毕竟运送粮草的人不少,里头到底有多少粮一看便知。殿下若不信,派人打探一二就清楚我所说不假。” “大曌皇帝此举无非是想让裴沅祯死在战场上,这个时机真是天助我们!” “裴沅祯粮草不足,必定求胜心切。我们暂避其锋芒,待粮草用尽后再出击,届时他士气散乱松懈,我们可伺机将其歼灭。” 郗博皇子眼睛亮起,却还是犹豫。 “若我外祖父依旧不采纳呢?” “殿下,”裴沅瑾道:“殿下随军可不是为了长见识,而是建功扬名坐稳储君之位。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固执,可若是因他的固执而毁了殿下的前程,殿下......您会怎么做?” 郗博皇子若有所思。 第 132 章 “消息确定真实?”任老将军问。 “外祖父, ”郗博皇子道:“我已派斥候去打探过,裴沅祯的军营现在喝的确实是稀粥掺红薯,马嚼的是树枝和落叶。” 任琮已听郗博皇子说过这事, 此时也从旁劝道:“父亲, 若果真如此,螭虎军的军粮恐怕不足以维持半月, 最多十二日便会锅中绝粮。届时他们士气衰弱又饥肠辘辘,正是我们攻打的好时机。” 任老将军沉吟,倒是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乐观。 他征战多年,虽未与裴沅祯交过手, 可七年前的那几场战役他听说过。裴沅祯作战骁勇,战术诡谲多变,不是个简单的人。 须臾,他开口:“再派斥候去探。” 仿佛是印证他们的猜测,裴沅祯此次用兵显得急躁,似乎想速战速决。 连着多日派人在营前叫骂, 想逼他们应战,但任家军不为所动。 郗博皇子好整以暇, 任琮也好整以暇, 只有任老将军站在烽火台上观察整个螭虎军阵营。 而螭虎军营帐这边,裴沅祯坐在帅帐里看一封信。 说是一封信,其实只有寥寥几个字,最主要的还是一张军事布防图。 奚白璋惊讶:“裴沅瑾手上居然有这个。” 裴沅祯默默盯着地图,乍一看确实跟韶城的军事布防图一样,可仔细看却能瞧出细微差别。 当然这些差别不是所有人都能瞧得出来,除了韶城主将和他,其他人皆难以分辨。 裴沅瑾在图上改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裴沅祯视线盯着巫峡口处若有所思。 奚白璋看半天没看出名堂, 最后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送一份假的军事布防图过来,打什么哑谜?” “我是越发看不懂了,他不是投靠金昌了吗?难道他唱的是戏中戏?” “的确是戏中戏,只不过这戏唱给谁看就未可知了。”裴沅祯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张假的布防图已经被金昌的人看过。” “任老将军不一定信。” “但有人会信,既如此......”裴沅祯说:“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 任家军迟迟不应战,裴沅祯表现得越来越急,还派小股兵力试图从其他地方强攻,但皆讨不着好。 而就在此时,郗博皇子凭借手上的布防图,带兵偷袭了螭虎军的几处营寨,居然大获全胜。 他信心满满地回营,不想,迎接他的是任老将军阴沉的脸。 “谁让你擅自带兵行动?” 郗博皇子心底不满,暗觉裴沅瑾说得对,外祖父人老了变得固执。 他说:“我得知消息,螭虎军有几处防守松懈,便带人偷袭。外祖父,我胜利了,还缴获了许多兵器和马匹。” 说着,他让人将兵器以及马匹带到帐外:“外祖父你看。” 任老将军走出帐门口瞧了眼,眉头紧蹙。 事情越来越古怪,总觉得太过顺利了,顺利得不像裴沅祯的作风。 可他此前派人偷偷打探过,螭虎军营中确实每日吃稀粥掺红薯,连马这几日都瘦了不少,更别提人。 若说是裴沅祯的计策,可数十万将士,裴沅祯居然敢如此豪赌。就不怕他真的攻打吗?届时真刀真枪决战他必败无疑。 这个年轻人......是他戎马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敌手。他像一个赌徒,更像一个疯子。 他们现在看似占据上风,可总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为了打破这种诡异的优越感,隔日,任老将军出兵应战。 两拨人马在韶城五十里外的羊亭开战。 这一仗,任家军勇猛精悍,而螭虎军也不示弱,羊亭平原上人流如蚁汇聚,双方厮杀如火如荼。许是吃不饱的缘故,螭虎军起初士气高涨,屡屡有压任家军一头的态势,后来渐渐落了些下风。战到最后,竟匆匆鸣金收兵。 这是大曌和金昌对峙了多日之后,煞有规模的第一场仗。 然而,螭虎军败了。 金昌众人欢呼。 而大曌,千里之外的京城先是不可思议地静默,随即一道弹劾裴沅祯好大喜功的折子出来后,朝堂内外皆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提议换帅,但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武将这边自然不会同意,可文官们才不管。尤其都察院那帮人,以尤大人为首,觉得裴沅祯此人刚愎自用,若是再如此下去,韶城恐怕保不住。 是以,文武两拨人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大打出手。 皇帝下朝回到乾清殿时,沈栀栀等在偏殿中。 “皇上,”外边的声音她都听到了,连着两日她都难以阖眼。她上前行礼,问:“现在情况如何?” “第一场败了,还是舅舅率领的螭虎军。”皇帝道:“有人提议换将。” “皇上,您务必要信裴沅祯,不可换将。” 皇帝笑了笑,负手进乾清殿,走到门口时,转身说:“朕从来都信他。” . 任家军打了胜仗,营中人人欢欣鼓舞,饮酒庆祝。 在热闹的庆祝声中,任老将军独自坐在帅帐中沉默。 这场仗赢得蹊跷,可蹊跷在何处又说不上来。战场上,他分明瞧见螭虎军拼尽全力了的,而且螭虎军确实如传言中作战勇猛,跟他任家军比起来并不逊色。 但是,这样一支军队,战了不过半天就败了。 任老将军一生用兵谨慎,虽不善阴谋,却也见识过不少阴谋,而裴沅祯此举着实令他看不透。 难道真如他们说的......急于打胜仗,好回去解救佳人? 过了会,他胸口一阵难受,又咳嗽起来。 这时,任琮带着几个部将进来。 “大帅!今夜全军高兴,您怎么独自坐在这?” 任老将军咳了会,摆手:“老了,身子不好,你们去吧。” 任琮蹲下来,帮他顺背:“爹,你出去露个面吧,大家伙都盼着呢。” “是啊。”也有部将说:“我们第一战对上螭虎军,那可是螭虎军啊,威名赫赫,居然被我们任家军打败了。若是我们接下来继续重挫螭虎军,将来整个金昌,不,整个九州,我们任家军无人能敌!” 这话说得众人斗志昂扬,纷纷劝任老将军:“大帅不必饮酒,出去说两句话也使得。” 任老将军摇头,继续摆手:“你们去,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见他仍是拒绝,众人只觉扫兴,但也不勉强。说了些“大帅好生安歇”之类的,然后出了营帐。 当晚,任家军营帐里彻夜篝火,欢声笑语不断。 . 接下来双方休整,斥候依旧将敌方情况一日日来报。 “报!螭虎军营中今日是稀粥掺红薯。” “报!螭虎军营中今日减少了几口锅。” “报!螭虎军营中今日饿死了几匹马。” 终于,到第十二日时,斥候说: “螭虎军锅中已无粮,大军正欲撤回韶城。” 郗博皇子听了,顿时着急。忙去看任老将军:“外祖父,不能让他们撤回去,等他们养精蓄锐卷土重来,恐怕就难了。” 任琮也道:“对啊,父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其他几位部将纷纷劝:“大帅,末将愿意领军攻打螭虎营!” “末将愿!” “末将也愿!” “儿子也愿!” 郗博皇子看了看众人,也站出去:“外祖父,我也愿领军攻打螭虎营!” 郗博皇子此前带兵袭击几个营寨,对此信心满满。当然,若是他此次能击败螭虎军,别说储君之位,他的名字也将会名垂青史。 打败最强大的敌人,这是战场上每个将士的梦想,简直令人热血沸腾。 然而,任老将军坐在主帅位置上,依旧不为所动。 “这恐怕是裴沅祯的障眼法,不可轻举妄动。” 任琮道:“父亲,斥候去打探过了,螭虎军确实正在收营,难道真的要等他们退回韶城了才后悔?” “螭虎军作战能力如何,此前儿子也是亲眼所见的,若不是这次天助我们,恐怕以后再无机会。等他们退回韶城,届时就难以攻克了。” “你们明白打仗最忌讳什么?”任老将军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求胜心切。” “可眼下不同,父亲......” “别说了!”任老将军抬手制止:“此事暂时不议,都出去吧。” “唉!”任琮暗叹可惜。 . 出了营帐后,郗博皇子回到自己的帐中,面色晦暗。 裴沅瑾走进去:“殿下,任老将军不愿攻打螭虎营?” 郗博皇子道:“外祖父果真老了,再也不是当年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大将军。此前我打了几场胜仗他嗤我侥幸,而这次大好时机在眼前,竟然畏首畏尾不敢出兵。”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裴沅瑾这话才落,立即有个小兵送了封信进来:“殿下,是皇城送来的。” 皇城,那应该就是任贵妃了。 郗博皇子拆开信一目十行,脸色竟是比之前更难看。 看完,他气怒地将信扔进火盆中。信纸卷起一阵火舌,继而消失殆尽。 裴沅瑾盯着他,随后就听他道:“大皇兄前日得了个儿子。” 裴沅瑾明白了。 金昌皇室还未立太子,原因是皇后一脉和任贵妃一脉斗得火热,金昌皇帝为难得很。 为争储君之位,除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后宅女眷也暗流汹涌。 大皇子率先诞下皇室嫡子,这便夺得一筹。 郗博皇子道:“据说父皇得知消息龙颜大悦,还亲自赐名。” 裴沅瑾淡淡笑了笑:“既如此,殿下恐怕更得抓紧了。若这次立不了功,或是功劳不大,顶多只能算跟大皇子打个平手。” “殿下辛辛苦苦在战场上拼杀搏命,而大皇子只需借助妇人腹中的一个孩子就轻而易举获胜,裴某也实在为殿下感到不值。” 郗博皇子听后,神情阴冷。 过了会,他倏地起身出营帐。 . 镖旗将军任琮的营帐里,任琮才送走几个部将,就见外甥郗博皇子过来。 他问:“用过晚膳了?” 郗博皇子绷着脸:“舅舅,外祖父不愿出兵攻打螭虎营,你是何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任琮叹气:“父亲是主帅,他不愿,也只能听他的。” 郗博皇子面无表情问:“若主帅病倒昏迷不醒,军中规矩又当如何?” 任琮一愣:“病倒?何意?” 郗博皇子凑过去,在任琮耳边低语了一番。 . 当夜,任家军出兵突击螭虎营。 声势浩大,火光冲天,战马如雷,整个旷野充斥着喊杀声。 螭虎军一边抵御一边撤退,最后竟是连原先收拾好的东西都不要了,跑得屁滚尿流。 郗博皇子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竟是兴奋异常。 “舅舅,螭虎军逃了,还不乘胜追击?” 任琮跟随任老将军上战场多年,也不是全然不懂经验。 他望着硝烟中螭虎军逃离远去,驻足停下。 “穷寇莫追,况且,万一螭虎军有埋伏我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今日能重创螭虎军,他已经满意了。 于是当即吩咐:“把营中所有战利品归拢,立即收兵回营。” “舅舅!” 郗博皇子急,他说:“螭虎军跑得匆忙,哪里还能埋伏?” “你看,”他指着不远处的灶火:“灶中火种未灭,锅里的稀粥还在冒热气。说明他们连晚膳都还没来得及用,此时正是孱弱之际,良机难得。” 任琮顺着视线看过去,确实如郗博皇子所说,好些锅中都还冒热气,而且地上摔了好些碗,碗里散落稀薄的粥。看来,应该是得知敌军袭营匆匆撂下的。 “还有那边,”郗博皇子继续道:“你看,那些瘦马,那可是螭虎军的战马,如今瘦骨嶙峋。他们兵弱马瘦,此时不追击更待何时?若我们一举将其歼灭,舅舅......” 郗博皇子道:“届时,恐怕外祖父也要将这个主帅之位让给你,整个任家军皆以你为尊。” 任琮听了意动。这些年他跟着父亲上阵杀敌,可他上头还有个更勇猛的兄长。兄长颇得父亲喜欢,若不是这次病重不能出征,今日这样的好机会未必轮到他。 他沉沉思忖片刻,扬声道:“所有将士听令!即可追击螭虎军!” 第 133 章 螭虎军一路退到了巫峡口, 任家军也紧追而至。只不过到了巫峡口入口处便停了下来。 “舅舅,为何不继续追了?”郗博皇子问。 任琮凝眉:“父亲此前说过,巫峡口地势狭长, 兵力难以展开。若是螭虎军设有埋伏, 我们恐怕难以撤退。” “不会有埋伏!”郗博皇子道。 “你怎知不会有?” 郗博皇子张了张口,想说他手上有军事布防图, 巫峡口这里两面地势险峻,埋伏不易。 但他不能把军事布防图的事说出来,于是道:“巫峡口寸草难生,两面皆是断壁悬崖, 若是有埋伏定掩藏不了,派斥候进去一探便知。” 任琮想了想,点头,吩咐斥候上前查探。 十万人马在入口等了许久,约莫过了一炷香,斥候出来。 “将军, 巫峡口确实两面陡峭难攀,而且螭虎军一路逃跑疲惫, 许多人半路丢了刀枪, 他们正在峡谷中坐地歇息。” “真的?” “千真万确。” 郗博皇子听了,大喜:“天助我金昌,螭虎军手无寸铁、逃无力气,岂不是我们的砧上肉?” “那裴沅祯呢?”任琮问。 “裴主帅被人护在最前头,兴许再过不久便会穿过巫峡口回韶城。” “不能让他回韶城!”郗博兴奋。 裴沅祯的威名他可是听说过的,若是此次能斩杀他项上人头,从今往后,他郗博扬名立万。 是以, 催促道:“舅舅,时不我待啊!” 任琮仍旧蹙眉犹豫。 郗博皇子等了会,恨其不争地嗤笑了声,然后转身对将士们喊道:“裴沅祯和螭虎军就在里头,如今任由我们痛打落水狗,想建功立业的跟我冲!” 说着,他率先驾马冲进了巫峡口。 任琮来不及阻止,而且岂敢让皇子殿下以身涉险?于是不得不也立即跟上去。 就这么,十万人马冲进巫峡口中。可等他们进去后,峡谷中空空荡荡,哪里还见螭虎军的身影? 任琮自知中计,心中大骇,立即喊:“撤退!撤退!” 可峡谷幽长,兵马松散,哪里能听得清他的指挥?前头的人拼命往后退,而后头的人不明真相依旧往前冲。 如此一来,螭虎军还未反攻,任家军就先自乱阵脚。 再之后,便是轰隆隆的落石响起,大地震动。任家军脸上的兴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黑夜里无尽的恐惧。 他们纷乱窜逃,却寻不到方向。一个士兵欲往后退,但他身后的马蹄踏过来,硬生生将他踩在脚下。 他惊惶得还来不及闭上眼睛,视线里是凌乱的脚步,耳边是众人绝望的呼喊。他难以抑制地发出痛苦呻\吟,想求救,可此时人人自顾不暇,无人在意他。终于,一块石头落下,正好压在他脊背上,像斩断最后一根稻草。 他茫然而不甘地断气。 那一夜,峡谷里喊杀震天,马蹄声、呐喊声、哀嚎声回荡在峡谷中。 厮杀了一整晚。 据说,巫峡口岩石峭壁被染得鲜红,尸体堆成了山,血水如河流从谷中溢出。 任家军惨败! . 金昌营寨里。 任老将军翌日迷糊醒来,听说儿子半夜带兵突袭螭虎军,当即心头一跳,预感不好。 果然,不过多久又听说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巫峡口时,顿时一口老血吐出,差点昏过去。 “任琮呢?人在何处?”他强撑着站起来。 部将沉痛道:“镖旗将军为护郗博殿下,牺牲了。” 任老将军踉跄,胸口像漏风一样呼哧呼哧。 又问:“那郗博殿下呢?人在何处?” 部将回道:“天亮时,最后一批人护送郗博殿下撤回,此时应该在来的路上。” 任老将军猛咳了会,尽管气急攻心,可郗博殿下不能不管。 他立即道:“集结剩余人马,随我前去营救殿下。” “不好了!营啸了!” 这时,外头匆匆传来喊叫。 任老将军一怔,黑目圆瞪,又喷出口血:“扶我出去!” 此时此刻,军营内已经乱成了一团,也不知从哪冲出来的一波人马突袭大营。 再加上前方战败消息传来,弄得人心惶惶,将士们哪里还有抵御的心思,皆四下溃逃。 任老将军由部将扶出营帐。 老将军不愧是老将军,即便如此,战场上仍临危不惧。他一身盔甲立于马上,镇定地指挥剩余兵马作战。 当得知是郗博殿下带来的幕僚作乱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亲自带兵上前绞杀。 裴沅瑾人手不多,原本就是趁乱袭营。然而原先还乱成一团的军营,没过多久就开始整齐有序起来。 得知任老将军已经醒,他暗道不好,匆忙带人撤离。 可退不到百里,又遇上匆忙逃回来的金昌残兵。 郗博皇子见到他,哪还有不明白的呢? 他怒气滔天,恨得银牙咬碎了,当即命剩余的数千残兵将其团团围住。 “裴沅瑾!”他大喝:“你个狗彘害我!” 裴沅瑾几百人马被围困自知插翅难逃,他哈哈大笑。 郗博皇子振臂一挥,命人杀过去,自己则夺过护卫的弓箭,对准被围困在中间的人。 裴沅瑾独臂持剑,难以支撑。片刻后,一支长箭破空而来,他胸口重重一痛,从马背上跌下来。 “抓活的!”郗博皇子大喊:“我要他万箭穿心而死!” 士兵们听令,将裴沅瑾拖起来,绑在树上。 郗博皇子数箭齐发,支支穿透裴沅瑾身体。 这边,裴沅祯领兵一夜混战后,有些疲惫。当听说金昌营啸时,惊讶了下,随即了然。 “整顿兵马,随我速速追击。”他吩咐。 奚白璋说:“眼下任家军战败已成定局,区区残兵派陈将军去便是,你还去做什么?” 裴沅祯沉默片刻,说:“裴沅瑾在那。” 奚白璋一愣,不说话了。 . 三月的天,分明明媚晴朗,却突然浓云密布。天空压得极低,乌云滚滚而过,像巨兽的嘴欲将整个大地吞没。 裴沅祯带兵赶到的时候,电闪雷鸣,他望着地上成片的尸首,分不清哪一具才是裴沅瑾。 将士们四处寻找,尸体皆已血肉模糊。 有人说:“大帅,兴许人不在这。” 也有人说:“大帅,裴三公子应该被掳走了。” 突然,一阵雷电霹雳闪烁,犹如一把长刀劈开乌黑的云幕,泄出一束亮光。 那亮光照在树下,裴沅祯看过去,呼吸一滞。 树上绑着一人,无数箭矢插在他身上,远远看去,竟像是浑身长满荆棘。 裴沅祯坐在马上,望着那人,不喜不悲,却心下震撼。 曾想过无数种裴沅瑾的死法,竟不想是这么惨烈的一种。 他下马,走过去。 裴沅瑾头发凌乱,脸上、身上全是血水,身体和脚被箭钉在树上动弹不得。但仅剩的一只胳膊却呈弯曲状,紧紧护住胸口的地方。 看见他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他笑:“二哥,你终于来了。” 裴沅祯问:“你为何这么做?” 从收到他的信开始,他就很疑惑。裴沅瑾不是投靠金昌了吗?按理说,若想打败他,借助金昌的力量确实大有胜算。 因为这一仗,他自己并未有多少把握。 但裴沅瑾在这个时候联系他,还暗示了金昌营中动向。这也便使得他将计就计做出一副假败的样子。 “可是......到底为何这么做?”他还是不明白。 裴沅瑾低低笑起来,开心道:“二哥,我有孩子了。” “想不到......我事事输给你,但在最后还是赢了你一把。” 他艰难地抬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布包略微鼓囊,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封信和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信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他瞥了眼,然后攥着那只拨浪鼓仔细检查,见并未损坏,松了口气。 只不过上头不小心沾了点血,他眉头微蹙,在身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擦了擦。 裴沅祯这才恍然,原来他死死护住胸口是为了护这些东西。 “二哥,”裴沅瑾说:“这些求你帮我交给她。” “也求你......”他嘴角呛了口血,缓了缓,继续道:“求你.......放过她们娘俩,好不好?” 裴沅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静静看着他。 裴沅瑾继续笑:“二哥,我这一生做过太多错事,可做得最对的就是跟着二哥。” “四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你很冷漠......”他陷入回忆中:“后来我摔倒了,你背我回去,我才知道你外冷心热。从那以后我就每天在上学堂的路上等你,追在你身后说话。” “我六岁生辰时,二哥偷偷送了我一架木鸟......我很喜欢。后来被父亲发现说我玩物丧志,把木鸟摔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小时候收到最喜欢的礼物,至今还放在我书房的箱子里。” “还有八岁那年中秋,我偷偷跑出来找二哥,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全府的人都在找我,我害怕,是二哥把我送回去的。但你可能想不到......”他呵呵笑起来:“我很聪明,我回去后躲在柜子里,撒谎说在柜中睡着了,免了顿鞭子。” “后来......后来......” 他唇边的血越流越多,沿着他下颌染得脖颈鲜红。 裴沅祯道:“你不必说了,我让人把你解开。” 裴沅瑾摇头:“来不及了,我该有一死。今天万箭穿身,也算是还了当年阿箐的那一箭。” “二哥......”他突然难过起来:“我很遗憾......我不能看到孩子出生。求你把信带给她,让她把孩子好好养大。” “还有这个......”他把拨浪鼓递过去:“这是......这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希望他能喜欢。” 说完这句,他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二哥,我自知罪虐深重,但我死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求你。”他说:“把我的尸首带回京城,我想.....想......回家。” 说完,他的头缓缓垂下。 第 134 章 螭虎军重挫金昌, 大获全胜,这个消息如同春雷骤然响彻大曌上空。 京城众人还沉浸在第一场败仗中对裴沅祯口诛笔伐,然而突如其来的胜利像猝不及防被人敲了一榔头。 先是寂静, 随即心情几番转变, 最后如水入油锅,轰地沸腾起来。 “原来这是裴大人的计谋啊。” “我就说, 威名赫赫的螭虎军怎么可能吃败仗。” “就是,裴大人何曾在战场上输过?还是那句话,七年前裴大人能收拾金昌铁骑,七年后照样能!” 大街小巷, 纷纷是赞扬裴沅祯用兵如神的美言,仿佛此前那些不堪的指责和谩骂都没发生过。 而朝堂上,那些弹劾裴沅祯好大喜功的人此时像吞了苍蝇般脸色难看,早朝上皆闭嘴不言。有的甚至称病在家,连上朝都不敢去。 这位称病在家的便是都察院的尤大人。 尤冰倩担心他病重,还特地带药箱上门去探望。原本以为会被父亲撵出门, 却不想小厮瞧见他高兴道:“大小姐回来了?昨儿老爷还叨念,居然真来了。” 尤冰倩诧异:“父亲叨念我?” “正是。” “父亲现在何处?身体可还好?” 小厮当然清楚尤大人是故意称病, 支支吾吾也不好解释, 便说:“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小的也说不清楚。” 尤冰倩带着药箱赶忙过去。 进了尤大人的屋子,她上前关切道:“父亲,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尤大人侧着身子,没脸见这个女儿,隔着屏风沉声道:“你就站那,别过来。” “父亲, 让女儿好生给您看看。” “不必了,我没病。” “没病?没病为何......” 尤冰倩突然停下来,仔细回想这些日的传言,勉强猜出了些名堂。 裴沅祯吃败仗,朝堂上一半的文臣欲换将,但皇帝坚持不肯。她爹爹气性上来竟连皇帝都弹劾了。彼时皇帝愠怒,公然在早朝时说:“倘若裴大人赢得此战,你当如何?” 尤大人冷哼:“老臣便将所有弹劾的折子生吃了,再当众上裴府磕头道歉!”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皇帝以半月为限应了他这话,哪曾想,半月不到,裴沅祯赢了。 这下,最尴尬的莫过于尤大人。他自诩一诺千金之人,说出去的话定会去做。 可丢出去的脸......怎么也捡不回来了。 过了会,他转过身问:“裴沅祯何时回京?” . 四月初,裴沅祯带兵凯旋。 入城当日,京城百姓夹道相迎,掌声、欢呼声不断。 这一日,没人再记得裴沅祯是个奸臣,他好似一夜之间成了大曌的英雄,人人爱戴。 路边,还有人捧着鲜花,裴沅祯骑马路过时,鲜花抛在他脚下,带去一阵清香。 他威风凛凛,器宇不凡,一身戎装高大挺拔。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令他甲衣泛起耀眼光芒。 他骑在马上,神情严肃,像个守护大曌的天神。 这一幕,多年后仍让京城的百姓们记得,并且津津乐道。 . 队伍一路进了皇城,裴沅祯带部将们入宫例行参拜。 强忍着走过所有繁文缛节,最后百官们欲上前恭维时,皇上索性替他把人给挡了。 “裴大帅一路风尘仆仆,众位爱卿今日先回,后日的庆功宴有的是机会。” 是以,百官们讪讪退下,心里也清楚,裴大人这是着急去见人。 至于见谁人? 观他脚步匆匆去了乾清殿偏殿便知晓。 偏殿里,沈栀栀早已焦急等待,透过敞开的大门望着他一步一步走来。他的脚仿佛踩在她心上,每走一步就令她心情激荡。 裴沅祯也望着她,眼含笑意。 等走到门口时,他停下,就这么静静地与她对视。 “栀栀,我回来了。”他说。 这一声“我回来了”思恋如潮,令沈栀栀热泪盈眶。 他离开了三个多月,仔细算来是一百零九天。从他离开的第一日,她就无时无刻不想他,想写信给他却又怕他在战场上分神。就这么,两人各自忍着,忍了一百零九天。 “愣什么?过来!”裴沅祯喊道。 沈栀栀“呜”地一声,不争气地涌泪奔过去。 在她撞入怀中那一刻,裴沅祯的心如同干渴的沙漠遇甘霖,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和踏实。 那些战场上的焦虑、路途中的疲惫,此时全部烟消云散。怀里只剩她的气息,以及她给的所有慰藉。 两人就这么站在偏殿门口紧紧相拥。 显眼得很。 外头,年轻的官员还好,可年迈的官员瞧见了忙捂眼睛。 “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 顿时,惹得人哈哈笑。 沈栀栀自然也听见了笑声,她不好意思,挣扎着退开。 “别动!让我好生抱抱!”裴沅祯低声说。 内侍主管极其有眼色,忙派两个宫人过来将殿门关上。吱呀一声,偏殿与外界隔绝。 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心上人。 两人无声依偎,各自感受对方的心跳。 良久,沈栀栀从他胸膛抬起脸,摸向他的下巴:“长胡子了。” “嗯。”裴沅祯眸色温柔。 “还瘦了。” “不打紧。” “怎么不打紧?瘦了不好看。” 裴沅祯似乎有点在意这个,默了默,说:“那我尽快补些肉回来。” 沈栀栀点头,又问:“身上有伤吗?” 裴沅祯还记得此前他离开时答应她的话,没敢吭声。 沈栀栀见状,担忧问:“怎么?还真的受伤了?” “只有一点点伤,行吗?” 什么行吗?沈栀栀心疼死了,当即要扒他衣裳查看。 裴沅祯攥住她的手:“这里人多,回去再看。” “哪里有人?殿门都关上了。” “你不怕害羞?” “脱衣服的是你,我羞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 “?” 沈栀栀没反应过来,下一刻身体倏地腾空。裴沅祯抱起她大步往里头走,转了一圈没发现合适的地方,干脆将她放在桌上。 然后唇压下来。 汹涌地、狂热地、缱绻地吻她...... . 裴沅祯凯旋,成了京城大街小巷最热的话题。然而谈论最多的,便是皇上会如何赏赐这位大功臣。 有人说:“肯定金银财帛、美人无数。” 也有人说:“封侯拜将,缺一不可。” 更有人说:“挣得如此功绩,即便封个异性王都不为过。”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众人倒抽一口气。但尽管惊讶,却也觉得理所应当。裴沅祯已经位高权重,再如何封侯拜相又能封到哪里去?想来“异性王”也当得。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嫉妒,有人观望。所有人都在等,等皇帝如何封赏。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庆功宴这日,裴沅祯却跪在皇帝跟前求了道圣旨。 一为赐婚。 二为南汌公主名正言顺。 当即,宴上百官鸦雀无声。 裴沅祯是何人?野心勃勃、争权夺利。如今大好机会不为自己讨点实际的东西,居然用偌大军功去换个公主身份。 有人觉得此举实在不值当,一个公主身份罢了,即便领南汌食邑又如何?只是个无实权的虚名,哪有实际握在手中的东西重要? 可也有人感动,竟不想铁骨铮铮如裴沅祯,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此前那些爱慕裴沅祯的京城贵女们更是嫉妒羡慕得心中冒酸水。 而当事人沈栀栀,此时正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汌公主宇文姝秀外慧中、贤淑温良,特封为怀宁公主,领南汌食邑千户,赐婚大曌首辅裴沅祯。” 圣旨念完,她匍匐在地上。分明很高兴,却不知为何眼泪直流。 “怀宁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裴沅祯赐婚,沈栀栀封了怀宁公主。这些天来,京城的百姓凡是出门便能听见关于这两人的消息。 后来,也不知是谁人将两人的际遇添笔加墨,写成了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权势滔天的首辅,一个亡国公主,两人历经风雨、生死契阔,最后厮守并肩,感人肺腑。 是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全京城的书肆都在卖这话本子。 连沈栀栀都看得津津有味。 裴沅祯进门来,见她利索地把话本子藏于身后。 他勾唇:“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栀栀起身:“你回来了?” 她过来帮裴沅祯解官袍,然而才解开两颗扣子,人就被裴沅祯抱住。 “栀栀,”忖了会,裴沅祯道:“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 “皇上赐给你一座府邸,我去看了,宽敞精致。” 皇上赐府邸这事沈栀栀也清楚,封她为公主的时候,府邸就已经赏下来了。只是沈栀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裴沅祯望着她:“你喜欢吗?” “你到底想说何事?”沈栀栀奇怪。 “栀栀......”裴沅祯道:“我们离开京城怎么样?” 沈栀栀动作停下来。 裴沅祯呼吸一紧:“你现在贵为公主,有食邑有府邸。京城繁华热闹,不舍也在情理之中......” “裴沅祯!”沈栀栀打断他:“你想辞官吗?” 裴沅祯定定望着她,默认。 沈栀栀见他如临大敌模样,反而笑出声来:“傻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嗯。”沈栀栀说:“去年在梅南村时,我就看出来了。” 她道:“你在那里很自在,舒展闲适毫无戒备,那才像真正的你。” “我早猜你有此打算,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做决定。” 裴沅祯心下欢喜:“不,其实更早。” 沈栀栀惊诧,抬眼。 裴沅祯道:“还记得容县吗?我们在那买了座小宅院,虽然只住了两日,可那两日是我人生中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我时常回忆起我们在阁楼时的那个傍晚,你醉酒醒来,躺在软榻上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彼时我就想,这样的日子真好,若是能过得慢一些就更好了。” “栀栀......”裴沅祯抱紧她:“若我不再是首辅,身无一技之长,不会种地,不会做饭洗衣,兴许做买卖也不如你,你会嫌弃我吗?” 沈栀栀狐疑打量他,缓缓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养吧?” 裴沅祯低笑起来,胸口发出闷闷的声响,下巴搭在她肩上轻轻颤动。 “难道你那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沈栀栀不可思议。 堂堂大曌首辅,居然早早就计划了要吃软饭。 就,心情很复杂! “那你愿意吗?” “愿意倒是愿意,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明白,既然决定辞官归隐,你为何还要在皇上面前求旨让我当公主?” “不为何,”裴沅祯鼻尖摩挲她耳畔:“南汌本该是你的,我曾发过誓,属于你的定会如数归还。” 况且,她本就是公主,他要让她的身份光明正大,不再受世人指指点点。 沈栀栀心下感动,像是有无数暖流涌出,将她淹没。 她眼眶泛红,却凶巴巴道:“裴沅祯!别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心安理得让我养。事先说好啊,你得让我爱我敬我,不得欺我负我瞒我,不得惹我生气让我难过。我好不容易当公主了就要跟你辞官归隐我亏死了......” 她戳他胸膛:“反正,你这辈子必须对我好,要天底下顶顶好!” 裴沅祯忍俊不禁:“好。” . 夏日的京城,燥热而喧闹。 人们还在为裴沅祯和沈栀栀的故事感慨时,一道惊世骇俗的消息突然传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赐婚不过半月,裴沅祯入宫跟皇上谈了一上午。也不知这对舅甥俩谈的什么,裴沅祯出宫后,他辞官归隐的消息闪电似地从皇宫传出。 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没人明白裴沅祯为何这么做。 他年轻有为仕途正劲,且即将娶妻成家,形势大好。却不想,做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似乎才明白过来。一直以来,他们好像看不透裴沅祯这个人,也误会了裴沅祯这个人。 人人传他心狠手辣,玩弄权术。可这样一个人,却甘愿放下唾手可得的一切辞官归隐。 渐渐地,有人传颂他的“好”来。 裴沅祯颁布“改农种桑”的政令,令大曌经济复苏;他治理岱梁,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他上阵杀敌,维护了大曌百姓安宁。 是啊,他做了哪些恶事呢? 即便是传言中“被摆布于股掌”的皇帝,也只记得他的好。 一时间,京城的百姓开始舍不得这样的好官离去。 朝堂上,那些曾弹劾过裴沅祯的人,也垂头沉默。 这日,裴府大门外,静悄悄地停了辆马车。 马车停了许久,车内的人纠结再纠结,叹气又叹气。 车夫问:“老爷,可要下马车?” 车里的人正是尤大人。 为兑现金銮殿上的诺言,他今日要上门磕头道歉,可他一生清高刚正,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是以,只得让人去请尤冰倩。 尤冰倩正在里头陪沈栀栀说话,听得婢女说她父亲在门口,立即赶过来。 “父亲。”她福身:“您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马车里的人默了片刻,道:“这叫我怎么进去?” 实际上,他此前拖着不敢来,但今日一早听说裴沅祯辞官归隐的消息,便坐不住了。 可来了后,又难以开口。 尤冰倩也猜到了父亲的心思,不以为意笑了。 “父亲,您实在不了解裴大人。”她说:“裴大人光明磊落,他是号令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是胸有丘壑之人,又岂会记恨于你?即便你想向他磕头,他也不会受你跪拜,因为他真的不在意啊。” “若是父亲有心想道歉,女儿觉得磕头就不必了,父亲入府诚心恭贺裴大人,其实比磕头道歉更有用。” “真的?” “自然。” 大结局 裴沅祯和沈栀栀离京这日, 晴空万里。 皇帝立于朱雀门城墙上,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舍地红了眼眶。 犹记得裴沅祯临走前说的那番话: “皇上, 臣半生碌碌, 为皇上、为百姓、也为私仇,宿愿已了。恐功高盖主, 欲辞官归去。皇上有明君之相,大曌托于皇上手中定能国泰民安。” “珍重!” 皇帝对着远去的马车挥手,喃喃:“舅舅!朕会谨记谏言,此生, 你也珍重!” 裴沅祯和沈栀栀的马车出了东城门,在官道十里亭又见众人等在此处。 马车停下来。 陈良焕带着尤冰倩上前来送行。 经过巫峡口一战后,陈良焕威名远扬,被皇上亲封威武大将军,官拜二品,继续领螭虎军。 他郑重地对裴沅祯行了个军人之礼:“大帅, 一路保重!” 裴沅祯颔首,拍了拍他肩膀, 视线看向后面走来的安俊良。 安俊良常年一副好说话的笑脸, 像只是送好友出门探亲般,语气随和。 “往后你倒是轻松了,”他说:“我还得留在京城鞠躬尽瘁。” 裴沅祯辞官后,命安俊良辅佐皇上。前两日,皇上正式授予他内阁首辅一职。 “你志在庙堂,心怀天下,如今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也不枉你这些年跟着我尽心尽力。” 安俊良拱手:“良师益友如你, 高山流水如你,至亲至爱亦如你。走好!” 裴沅祯颔首。 另一边,沈栀栀跟尤冰倩和刘淳还有阿檀告别。 阿檀问:“栀栀姐姐,你以后还会回京城吗?” “暂时不知,兴许回吧?若是阿檀长大嫁人,我就回来吃喜酒。” “啊!”阿檀失落:“可要等我嫁人还得许久呢?我今年才上女子书院,夫子说了得四年后才能结业归家。” 想到什么,她转身问刘淳:“刘淳哥哥,我结业后就嫁人好不好?” 刘淳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才养个小孩儿养得正起劲呢,她就想着嫁人了。 “好不好?”阿檀晃他袖子。 刘淳不大乐意地从嘴里吐出句:“随你。” 阿檀顿时高兴起来,对沈栀栀说:“栀栀姐姐,四年后你要来看我哦。” 话落,惹得众人莞尔。 沈栀栀望着她们,心下欣慰。 阿檀去了女子书院,而刘淳也准备考武官。据皇上的意思,看中刘淳的一身剑术,欲让他入宫当御前侍卫,考试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所有人都得到了老天最好的安排,就连尤冰倩...... 她看了眼那边正在跟裴沅祯说话的陈良焕,然后凑到尤冰倩耳边,问:“你们打算何时成亲?” 尤冰倩似有所感地瞥了眼陈良焕,陈良焕也正在看她。 陈良焕回京的当夜便跑去平福巷站了一宿,只为等她次日出门求娶。 彼时,少年站在晨光中,笑容灿烂。问她:“尤姑娘,此前离京的话还作数吗?” 回想当日,尤冰倩不禁脸热,不大自在地说:“还不知。” “怎么不知?你们也到年纪了。” 尤冰倩年满二十,在大曌来说,女子这样的年纪实在是再也拖不得了。 尤冰倩小声道:“昨日我父亲还说想见陈将军一面,可父亲此前对陈将军印象不好,也不知......会不会同意。” “此一时彼一时,”沈栀栀笑:“陈将军如此优秀之人,京城世家都想招他做女婿,尤大人能得这样的乘龙快婿想必梦里都要笑醒。” 尤冰倩好笑。 她视线在众人中巡了会,又看向城门口。沉吟片刻,问:“师父今日没来。” 沈栀栀一愣,差点忘了奚神医。 她走到裴沅祯跟前,问:“奚神医今日不来了吗?” 裴沅祯道:“他昨夜已离京。” “离京了?” “奚白璋此生心愿已了,无意再留京城。他喜爱独来独往,昨夜已悄悄离开京城。” 沈栀栀问:“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裴沅祯道:“去他想去的地方。” 八年前,奚白璋跟裴沅祯约定,裴沅祯帮他报仇,而他辅佐裴沅祯。其实奚白璋早就大仇得报,只不过辅佐之路尚未完成,就一直留在裴沅祯身边。现在裴沅祯辞官归隐,他便也安心离去。 从此大江南北游历,逍遥余生。 此时,京城二百里外的山道上,一个恣意单薄的身影牵着马缓慢行走。 许是心有所感,他勒马驻足,遥望京城方向。 天地苍茫,远路迢迢,无来时踪迹,无去时方向。 须臾,他淡笑了下。摸了摸包袱里的牌位:“瑶娘,听说千池山下雪了,我带你去看。” .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午时,裴沅祯和沈栀栀在临州停了下来。 按以往出远门的经验,白天势必要继续赶路的,见他停下来,沈栀栀不解问:“为何停这?” 裴沅祯道:“赶路不急,临州风光好,我们不妨留两日,顺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裴沅祯勾唇,神神秘秘:“届时你就知道了。” 两人在客栈安顿好后,沈栀栀歇了个午觉。午觉醒来,她有些渴,唤婢女沏茶。 过了会,有人端茶进来,沈栀栀坐在桌边查看临州的线路并未留意。 很快,来人出声:“栀栀,喝茶了。” 沈栀栀动作一顿,立即抬头。 “时菊?” 眼前的人是时菊,却又不像时菊。 她变化极大,身子比以前丰腴了。梳着妇人发髻,头上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落了缕头发在额边。 恬淡、温婉、柔和。 分明是柳家大小姐柳拾意的模样。 时菊对着她笑:“我得知你来临州很高兴,想过来看你又怕你不肯见我......” 沈栀栀视线落在她凸起的腹部,惊讶:“你嫁人了?” 时菊摇头:“并未。” “那这孩子......” “孩子是裴沅瑾的。” 沈栀栀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却又有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她接过茶盏,让时菊坐下来:“裴沅瑾已经死了,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我家在临州,幸得裴大人求情,皇上免了我的罪名,还将此前封的宅子还给了我,如今我就住在以前的柳府中。” “可孩子呢?” “孩子我会生下来好好养大。”时菊说:“他给我留了许多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足够我们娘俩生活。”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裴沅瑾。 沈栀栀点头,心里有很多想问,张了张口,却又觉得多余。 “孩子多大了?” “已经八个月,”时菊摸了摸肚子,笑道:“大夫说八月就会生。” 她说话轻声细语,言行举止端庄娴静,脸上的笑清浅温柔,有了做母亲的风韵。 沈栀栀感慨万千,点头道:“这样很好!” 时菊也点头:“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在这世间总算还有个亲人。” 过了会,侍卫送了样东西进来。 沈栀栀问:“这是什么?” 而时菊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望着盘中的一封信和一个拨浪鼓,突然流泪。 侍卫道:“这是裴三公子死前托大人交给柳姑娘的。” 时菊盯着信,颤抖地伸手。 信中寥寥几行字,张扬不羁,仿佛那人邪气而散漫地站在眼前。 “柳拾意,我这一生做了太多后悔的事,唯不后悔有两件。一是在四年前救下你,二是掉头回山洞找你。 是我对不住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吧,若是他长大问起父亲是何样,就告诉他,父亲是个英俊的人......” 看完信,时菊泣不成声。 . 裴沅祯和沈栀栀一路上走走停停,慢慢悠悠赏景,终于在八月初到达容县。 此前裴沅祯买的宅子还在,彼时离开前托刘员外看管。如今裴沅祯归来,刘员外带着管家忙过来开门。 小厮婢女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裴沅祯的身份只有刘老爷一人知道,街坊们认出裴沅祯和沈栀栀,依旧称呼他们是肖策和沈倾城。 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 听见动静,隔壁的大门吱呀一开。 “哎呀!”祝婶高兴:“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你们回来啦!” 沈栀栀笑:“婶子,我们回来了。” “以后不走了吧?” “不走了。” 祝婶招呼人过来帮忙搬东西,然后自来熟地拉着沈栀栀进门:“不走了好啊,你们这一去去了这么久,我还觉得怪冷清的。” 她仔细打量沈栀栀,见她面色红润,悄悄问:“你跟你男人成亲了?” 沈栀栀摇头:“定亲了,还未拜堂,准备这次回来办。” 祝婶听了,双掌一阖:“哎呀,大喜事!你放心,请客之事交给婶子,保准帮你们办得热热闹闹!” 沈栀栀忙福了福:“多谢婶子,我还正愁不知该请何人呢。” 祝婶笑:“这有什么,邻里邻居的,婶子就喜欢热闹。” 送走祝婶,又跟其他街坊叙旧了会,已经是下午。 沈栀栀问婢女:“二爷呢?” 婢女道:“二爷在后院。” 沈栀栀点头,吩咐了些旁的事,然后不紧不慢去后院。 她边走边打量环境。 宅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转过影壁就是天井,天井中央的大瓦缸里依旧有几尾小鱼游来游去。 天井旁的四季桂今年似乎开得比往年更盛了些,才没一会,地上又落了许多雪白的花瓣。 她深呼吸了口花香,心情舒畅。 穿过前厅就进入抱厦,站在抱厦里,一眼便可瞧见对面的卧房,此时婢女们正在忙活收拾。 她站着瞧了会,想去厨房吩咐饭菜,然而才转身,脚步就顿住。 此时,庭院桂花树下坐着个人。 他一袭浣花锦道袍散漫而慵懒地躺靠在椅子上,膝上一团雪白,花树映其身后。夕阳洒落,给他身上镀了层柔和的光影。 此情此景,令沈栀栀愣了愣。 似曾相识。 她盯着他看,仔细回想,倏而莞尔。 裴沅祯阖眼,正在悠闲撸狗。察觉到她的视线,出声问:“看什么?” 沈栀栀不答,就这么歪头含笑看着一人一狗。 裴沅祯任她看,缓缓勾唇。 少顷,沈栀栀走过去:“你可知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沈栀栀说:“我最初进裴府的时候。” “彼时你挖走我的银子,我做了份桂花糕去讨好你。”回想起往事,沈栀栀好笑:“当时,你就坐在庭院里的花树下,抱着阮乌惬意地晒太阳。” “那时候你也问了这么句‘看什么’。” 裴沅祯轻哂。 记得,又岂会不记得? 他头一回见这么胆大包天的婢女,像一只纯洁的鹿突然闯入他的世界。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谁又能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如今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过来。”他伸手,把阮乌推下膝。 阮乌呜呜抗议,转眼见沈栀栀坐上裴沅祯的膝上,更是委屈得不行。 它后退两步,梗着脖颈对两人嗷嗷吼了会,然后气呼呼跑了。 沈栀栀忍俊不禁。 她窝进裴沅祯怀中:“我喜欢这里,这样的日子真好。” “嗯。”裴沅祯仍旧阖眼。 “你说我们成亲的日子定在哪天比较好?” “越快越好。” 沈栀栀仰头,抬手捏他鼻子:“这么急?” 裴沅祯掀眼:“适才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们在这生活了多年,我们有三个孩子。孩子们跟阮乌玩闹,我坐在院中晒太阳,你做好桂花糕喊孩子们一同吃。” 沈栀栀动作停下,静静望着他。 “裴沅祯!” “嗯?” “那我们尽快成亲,生三个孩子吧?” 夕阳静谧,将花树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斜长。 裴沅祯低头,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好。” . 八月二十六,大吉,宜嫁娶。 这一日,城东的肖二爷娶妻,容县热闹犹如过年。 十里红妆场面壮观,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舞狮的、敲锣的、奏乐的一路吹吹打打,喜钱洒满了半个容城。 裴沅祯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马上,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围在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瞧见了,纷纷惊讶赞叹:“好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啊!这沈娘子有福了!” 此时,城东的肖府中,宾客盈门,祝婶站在门口帮着迎客笑得合不拢嘴。 吉时到,喜婆唱喜,新娘下轿。 跨马鞍,跃火盆,从此事事顺遂,岁岁平安。 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朝正堂缓缓走去。 裴沅祯牵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攥在沈栀栀手中。 余晖落在院中,落在他们身上,落在古朴幽静的青瓦屋檐。 他牵着她,像走过一段长长的岁月,曾经那些并肩相依的画面浮现眼前。 她初入府时,狡黠灵动地请他用膳...... 她喝醉吐了他一身,却还碎碎念埋怨...... 她陪他去岱梁,一同救百姓、买米粮,住过客栈,躲过追杀。在荆城被劫持,生死之际却哭着让他别冒险上当...... 一目目,一念念,皆是他和她走来的点点滴滴。 今天,他们终于要成亲了。 一拜天地,琴瑟和意。 二拜高堂,两结连理,嬿婉及良。 夫妻对拜,余生执子之手,白首共天长。 【正文完】 番外一 暮色降临, 烟薄凉夜。 裴沅祯踉跄穿过正厅。 小厮跟在一旁:“二爷,小的扶您。” “不必。”裴沅祯摆手,走到抱厦停下来。 他一身大红喜服绚丽张扬, 灯笼下, 那张俊脸清隽俊秀。 夜风穿过庭院桂花树,带来阵阵清香。他就这么站着, 醉眼朦胧地望着正屋方向。 那里有他心爱的女人。 他们今日成亲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置身梦境。自己像是从未去过京城,也从未当过首辅。而是一直跟心爱的女子厮守一隅。 他笑起来,满心踏实。 抬脚向正屋走去。 屋子里, 沈栀栀已经沐浴结束,头发擦得半干用支簪子松松地挽着。此时,正在吩咐婢女摆晚膳。 成亲累人,忙活了一天也就这会儿得闲歇息。 想起来一天未怎么用膳,便让婢女做些清粥果腹。才拿起勺子用了半口,外头就听见婢女请安的声音。 下一刻, 房门打开,裴沅祯站在那。 他喝醉了, 满面笑容。 沈栀栀也笑起来:“宾客们都走了?” 裴沅祯点头。 “晚膳用了吗?可要再用些?”她问。 裴沅祯依旧含笑看她, 摇头。 沈栀栀又问:“我让人备水给你沐浴如何?” “好。”他出声。 “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沈栀栀被他这么直剌剌地瞧着,怪难为情。 她起身,欲上前迎他。 裴沅祯三两步走过去,摁住她肩膀:“吃你的。” 沈栀栀又坐下去,转头对婢女道:“去给二爷备水。” “是。”婢女出门。 室内烛火亮堂,沈栀栀瓷白的脸映在火光中,妩媚而温柔。 裴沅祯盯着看了片刻,在一旁坐下。 “今日累吗?”他问。 沈栀栀点头:“还好, 就是饿得慌。” “为何不用膳?” “没空。”沈栀栀道:“许多事得操持,不得闲。” 她头一回成亲,家中无长辈,事事皆自己亲力亲为。所幸有管家从旁协助,勉强算是转得过来。 闻言,裴沅祯拉过她的手:“辛苦你了。” 他今日心情极好,从进门时就一直带笑。 这样的笑容跟在京城时不同,是放松的,坦然的。 沈栀栀喜欢他这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裴沅祯。 犹记得最初她见他时,他站在明辉堂的窗边,伸了只手漫不经心晒太阳。 彼时他慵懒舒展,气质干净得犹如聊斋里走出来的书生。 那一幕的裴沅祯令她印象深刻,也令她始终认为他就该是那个模样。但后来朝堂俗事令他忙碌,便再未见过那般清澈的样子。 直到现在。 沈栀栀欢喜地望着他。 裴沅祯问:“为何这么看我?” “你好看。” 裴沅祯莞尔:“你以前也常这么说。” 沈栀栀眨眨眼:“是么?” 裴沅祯点头:“你时常明目张胆偷窥我。” 过往之事,今时再回忆起来,全剩下甜。 两人相视片刻,默契笑了。 过了会,婢女进来:“二爷,热水备好了。” 裴沅祯点头,放开沈栀栀的手,起身。 “你用膳吧,我去沐浴。” . 浴室离卧室只一门之隔,沈栀栀进内室换衣时听得那边水声哗啦,脸渐渐热起来。 今晚就是洞房日。按理说两人除了最后一步其他的皆已做过,对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却不知为何,此刻竟有些忐忑。 她飞快换好衣裳,然后寻了本书坐椅子上。 夜越来越静,婢女们皆已退出室内。她侧身坐在昏黄烛火下,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裴沅祯沐浴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他眸色暗了暗。 “看的什么书?” 沈栀栀抬眼:“容县地志怪谈,是这里一个老秀才编撰的。” 书很薄,也就二十来页,此前沈栀栀出门时顺道买的。原先看了几页撂下,这会儿再捡起来,竟觉津津有味。 裴沅祯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坐在自己膝上,然后从身后抱住她。 “一起看。”他说。 沈栀栀点头:“正好,还有两页就看完了。” “这个县城虽小,却历史悠久。”沈栀栀道:“历经了三朝,前朝发生许多趣事,这上头皆有记录,以及出过哪些名人......” 裴沅祯下巴搭在她肩窝处,安静听她说。 不知她今日用的什么花露,格外好闻。幽幽香气窜入鼻中,撩得他心猿意马。 “前朝还出过一位女诗人,”沈栀栀继续道:“这位女诗人身世传奇,说来你恐怕难相信。她文采斐然是一代才女,却喜爱男装且离经叛道。曾十六岁时冒名科考,居然......” 察觉他动静,她气息顿了顿。 “继续。”裴沅祯好整以暇:“你说你的。” “......” 沈栀栀贝齿轻咬,继续说:“她冒名参与科举考试,居然中了解元......” 他手指薄茧粗糙,是常年练剑所致。按理说行武之人手皆不好看,他的却骨节分明,可柔可刚。 沈栀栀见过他捏桂花糕,也见过他握笔写字。如今,却喜欢揉她。他似乎格外喜欢,平日来了兴致便要把玩一番。尤其夜里睡前,总喜欢边把玩边与她聊天,聊到最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盘中肉。 而她像长在树上的桃儿,在他殷勤呵护下,日渐成熟。如今已熟透,轻轻一拢,掌中尽是饱满。 “为何停了?”裴沅祯低声问。 “......”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晚的裴沅祯格外坏。 “继续说,这个故事我喜欢。”他道。 沈栀栀气息不稳:“后来,这位女诗人冒名考试被人发现,差点吃牢饭。所幸家中有些权势,免了她一场牢狱之灾,但从那之后....唔.......” 他动作缓慢,那果子在他指尖硬如石子。 沈栀栀心神难宁,娇嗔:“你到底还要不要听?” “要。”他今晚喝了点酒,声音低哑迷人,像一根丝滑的绸缎拂过她耳畔,令沈栀栀浑发痒。 裴沅祯笑:“这么敏/感?” 沈栀栀不好意思,她身子如今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了,倒像是裴沅祯的。他对她了如指掌,知道怎么做能让她溃败。 许是觉得里头的小衣碍事,他指尖一挑,沈栀栀脖颈上的细绳松开。 很快,他把小衣拿出来。 沈栀栀靠着他,视线微醺地望着藕茎色的小衣,注意力却停在他的动作上。 “你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他瞥了眼小衣,说道。 “嗯?”沈栀栀鼻音虚弱:“什么?” “我见你买过这种颜色的小衣。” 沈栀栀清醒了些:“何时的事?” “前年从京城去岱梁的路上,你央着我下船,说若是时间充裕允你去铺子里扯布。” 回想起那一幕,裴沅祯莞尔。 彼时还下着小雨,他撑伞等在青石街道上,隔着雨幕,他看见沈栀栀在铺子里挑选。 没多久,她出门来,手上拿的便是藕茎色的布。 起初他不明白那么小的一块布用来做什么,后来,他才清楚。 沈栀栀也想起来了,含臊啐他:“难道你那时候就已经想......” “没有。”裴沅祯澄清:“我岂是轻浮之人?” “若不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他语气慢条斯理,动作慢条斯理:“在服侍夫人。” “呸!”沈栀栀别过头:“我才不要......” 他笑问:“难道你不舒服?” 沈栀栀正想反驳,他就凑在她耳畔说:“若不喜欢,为何流这么多?” 他眉眼明净,霸道的剑眉下是一双促狭的眼睛。唇角半挑,又坏又勾人。 沈栀栀恍了恍神,不想裴沅祯居然还有这么一面,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个男人逐渐开始将真实的样子展露出来。他恣意,却享受。 说着,他掀起她裙摆:“还不承认?” 他将手指放在沈栀栀眼前,烛火下,上头一片莹润光亮。 沈栀栀不敢看。 然而,下一刻,他猝不及防抹在她唇边。沈栀栀吓得大跳:“做什么?脏死了!” “不脏,我尝过了,让你也尝尝。” 他从容闲适,分明做着羞人的事,面上却一副温润君子模样。 她眉眼含春,柔媚可人:“不要,我才不想尝。” 裴沅祯轻哂,爱死了她这娇娇模样。 “还看吗?”他问。 沈栀栀瞪他:“我还能看得下去?” “那就别看了。”裴沅祯抽去她手上的书本:“我们做点别的。” 说完,他将人打横抱进内室。 榻上的花生糖果已经收拾干净,大红的鸳鸯喜被气氛旖旎。 沈栀栀被他抛在柔软的被褥中,衣裳也一件件剥去。 秋天的衣服本就不多,薄薄的两层很快就掉落地上。纱幔放下,烛光氤氲,沈栀栀被剥了个精光,羞耻地扯着半截被褥。 “害羞了?”裴沅祯半撑着身子在一旁欣赏。 她皮肤白皙,落在大红锦被中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令人爱不释手。此刻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态,更是招人得很。 他兀自欣赏了会,覆唇过去。 庭院月色盈盈,浅风温柔。而室内烛火融融,纱幔影姿绰约。 朦胧间,只见一人头颅埋于玉泉,水声啧啧。 他仿如朝圣之人,虔诚地跪于玉泉边。分明干渴,却缓慢而耐心。泉水汩汩而冒,吮不断饮不完。 沈栀栀长足架于他肩上,拿被褥盖着自己,目光散幻地望着纱幔外的楹窗。 这一刻,她想起在京城时,裴沅祯凯旋归京的画面。 她站在乾清殿偏殿窗边,见他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地入宫门。隔着百官人群,他们视线交织。 那一眼,带着如潮水般的念想,汹涌热烈地望进她的眼。 彼时,她忍不住心颤了颤。 亦如此刻,她浑身颤抖。像是淋过一场春雨,湿漉却欢喜。 良久,他抬脸笑问:“现在满意了?” 沈栀栀别过脸,仍不可抑制地颤抖,缓了许久才停。 “栀栀,”他俯身过来:“滋味不错,你试试。” 沈栀栀愣了下,红唇被他噙住。 “......”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她从未尝过自己的,实在是...... 所幸,他满口清甜,除了淡淡酒味再无其他。一时令她有种错觉,那东西是不是也清甜如此? 半晌,他问:“好吃吗?” 沈栀栀剜他一眼,不语。 裴沅祯眉眼带笑,又亲了亲她的面庞,最后在她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沈栀栀微微僵硬,她清楚这话是何意。 准备好了吗? 其实早已准备许久,可临到阵前,她又莫名害怕。 他此时一副侵略者姿态,虽笑着却气势逼迫,犹如战场上野心勃勃的将军令她畏惧。再者,那东西以前用手都难以伺候,更何况...... 她深呼吸了下,悲壮地闭上眼睛。 裴沅祯错愕好笑,下一刻,劲腰一沉。 见她黛眉微蹙,他停下:“可还适应?” 沈栀栀咬紧唇角,从鼻中溢出些音:“嗯。” “若是疼,别忍着。”他说。 疼倒是不疼,毕竟已经很湿滑。但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酥酥麻麻地遍布全身,令她难以忍耐。 她怕婢女们听见动静,强行忍着。 可裴沅祯却告诉他不要忍。 他像是知道她心中顾虑,劝道:“下人都离开了,外头没人。” “真.....真的?” “嗯。”裴沅祯说:“我见书上说了,这种事起初会有点难受,后面多弄几次就好了。” 沈栀栀羞:“你怎么还看这种书?” “我怕你不舒服,提前研究了点。”裴沅祯道,他开始缓慢动作。 “以前可看过?”沈栀栀问。 “并未。” “可我见你以前也熟练得很呢。” “这并非难事,琢磨一二便知。” 裴沅祯退出少许,用力一埋,惹得她低呼。 “对,就是这样。”他笑道:“无须忍,越忍越难受。” 许是受他鼓舞,又许是意志力渐渐溃散。沈栀栀果真不再忍,放纵地喊了半宿。 . 深夜子时,窗外虫鸣已歇,然而室内动静才将将停下来。 沈栀栀累得浑身无力,眼眸半阖,长睫上还沾着泪珠。 裴沅祯笑问:“还起得来吗?” 这人,分明已经一身汗,却神清气爽。 沈栀栀剜他一眼,有点委屈,折腾半宿她累得不轻。 “我不想起了。”她在被褥里滚了滚,翻身背对他:“累死了。” 裴沅祯将她转过来:“我抱你去沐浴。” “哎.....哎.....疼疼疼......” 是真的疼,跟骨头散架似的。 感受到什么,她立即停住:“别动,我兴许怀上了呢?” 裴沅祯笑她:“哪有这么快?” 沈栀栀嘀咕:“就算不快也不能浪费了。” “什么?”裴沅祯起先不明白,须臾,会意过来,觉得她傻得可爱。 “不浪费,”他说:“这东西宜精不宜多,况且过了这么久,该有已经有了。” “你怎么知道?” “书上记载。” 沈栀栀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研究过,狐疑问:“真的?” “嗯。况且生孩子不是一蹴而就,你若怕浪费,回头我多给你些。” “闭嘴!” 沈栀栀觉得,经过今晚,裴沅祯彻底变了个人。 不,他已经不是人! 情到浓时,他居然在她耳边说那种话...... “你是不是长了两张嘴?一张伶牙俐齿,另一张会咬人。” “没吃饱么?怎么还不肯松开?” “紧得不像话,分明疏通许久了......” 此刻,沈栀栀已经无法直视他这张俊脸。 她说:“你先去洗吧,我歇会。” “好。”裴沅祯也不勉强,掀开纱幔就去了隔间浴室。 沈栀栀将自己卷缩起来,埋在软枕里默默恢复。 夜色寂静,火光温馨,她虚虚望着床边银色帐勾,随即唇角漾开。 真好,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以后会为他生儿育女,会陪他白头到老。 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便粗茶淡饭也满足。或许,这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吧? 她兀自甜蜜了会,没多久,裴沅祯出来。 “现在好些了吗?”他问。 沈栀栀点头:“你闭上眼睛。” 裴沅祯挑眉:“害羞?” 沈栀栀瞪他:“我才不像你,色胚!” 裴沅祯笑,依言闭上眼睛。 . 成婚后,沈栀栀和裴沅祯突然闲了下来。 大多时候两人各忙各的,却又在视线范围内,偶尔默契地对视几眼。 当事人不知,可从旁伺候的婢女们被这对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甜得发齁。每每伺候两人结束,便赶紧溜了。 沈栀栀看完了那本地志,又找了些其他书来看,皆是关于容县以及周边地方的。 裴沅祯经过时,问她:“为何喜欢看这个?” 沈栀栀琢磨说:“咱们既然定居此处,总得有些营生,不能坐山吃空。” “夫人说得对!”裴沅祯点头。 “况且我还得养你。”沈栀栀头也不抬。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裴沅祯当了这么些年的首辅,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虽不当首辅了,可书房里用的皆是上好笔墨。 况且沈栀栀也如此,不当丫鬟的这两年,她逐渐喜爱享受。 至少已经习惯婢女服侍了,穿衣要好看精致,首饰也不能马虎。吃的嘛,更是追求美味。 裴沅祯此前贵为大曌首辅,看着府邸光鲜亮丽,后来沈栀栀接管后,发现尽管家业庞大,但他花销很多。旁的不说,光养那些侍卫每个月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 是以,成亲后一归拢,库里居然空空荡荡。 沈栀栀想好了,家业得立起来,以后她们有孩子了可以继承。她这两日了解容县的各样行情,看能做哪些买卖。 裴沅祯见她思索认真,将人抱起来放在膝上。 “做什么?”沈栀栀推他,书房门还敞着呢。 “能做什么?”裴沅祯一本正经望着她:“夫人辛劳,为人夫君的自然得好生抚慰。” “不要你抚慰。”光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没想好事。 裴沅祯低低笑起来,抱着她走去关门,然后又坐回椅子上。 “这样就没人瞧见了。”他说:“夫人只管想你的生意,我帮你捏捏肩,不妨碍。” 他动作轻柔,捏得舒服,沈栀栀几分享受便由他去了。 却不想,他捏着捏着,动手动脚起来。 沈栀栀拍开他作恶的爪子:“我想事呢。” “你想你的,我做我的。” “......” 自从尝了滋味后,他几乎爱上这种事,天天都不厌烦。这会儿还没到中午呢,他居然...... 沈栀栀提醒:“别,一会要用午膳了,若是让下人们知道,会笑话。” “谁敢笑?” “旁人在心里笑你知晓?” “那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他诱哄:“你不是想快点怀上吗?” 沈栀栀听了,停下:“你有法子?” “当然。”裴沅祯附耳道:“听说心情欢愉时最容易怀上。” 沈栀栀眨眨眼,不懂。 又听他道:“栀栀,我还没试过在书房,你想不想?” “书房跟心情欢愉有何关系?”沈栀栀不解。 “当然有,一会你就知道了。” “哎哎......” 已经来不及了,裙摆被他掀起来。他抱着她旋转一圈,面对面而坐。 他力气极大,一只手抬起她,一只手还能轻松解系带。 没片刻,她只觉得下头一凉,空落落的。 他神色些微放浪,却浪而不淫。相反,因为他身上的气质矜贵,竟带着点风流之意。 沈栀栀脸颊滚烫,别过头看墙上的挂画。 西边墙上挂了幅山水图,崇山峻岭中,一条瀑布从天而降。她起起伏伏,那瀑布竟也像活了似的,上下流动起来。 隐约还能听见水声。 沈栀栀羞得很,因是在书房里,她屏气忍耐。 裴沅祯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神色,在她各样细微的变化中得到满足。 “如何?是不是很愉悦?”他问。 呸! 沈栀栀闭上眼。 裴沅祯轻笑,凑过去吻她唇角,然后探舌而入。 这种感受很是新奇。以往两人亲吻时只是单纯的亲吻,若是要做别的,也会专心做别的。 可此时,他边忙碌着边吻她,确实令她无比愉悦。 她主动攀上他脖颈,热情相迎。 过了会,想到什么,她睁开眼:“裴沅祯。” “嗯?”他眸色迷离,像喝醉酒般。 “我想在容县开铺子,你觉得好不好?” “好。” “那我做什么生意好呢?”她仰着脖颈,美眸含春。 “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沈栀栀认真思考,感受他唇缓缓滑下,她抱着他脑袋:“我大体有些想法,只是不知......” 身前,小衣欲落不落,最后一根细绳被他咬了去。雪峰初露,摇摇欲坠。 “我算了下手上银钱,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裴沅祯埋首,囫囵不清问。 “容县富庶,但以木材生意居多......”她气喘道:“木材生意中又以家具为主。但我看了,容县的雕工极花样不如京城精细繁多,我想......想从京城雇一批雕工师傅来,专门承接家具制作......你觉得怎么样?” 一段话,她说得断断续续,艰难得很。 “好。”裴沅祯简明扼要,自顾忙自己的事。 少顷,见她仍旧分神想生意,心底不满。 “先别想了,回头我跟你一起商量。” 说着,他扶着她重重一压。顿时,沈栀栀眸子迷乱,再说不出话来。 . 两人在阁楼书房胡闹了许久,楼下正厅里婢女们面红耳赤。午膳早已摆好,可谁也不敢上去打搅主人。 女主人原先还矜持着,后来渐渐忍不住溢出声来,似哭泣又似欢愉。 良久,婢女们各自尴尬地对视了眼。 有个小丫头问:“灵芝姐姐,饭菜要凉了,可要拿去煨热?” 叫灵芝的丫头是跟随沈栀栀从京城来的,已经伺候了一年多。这些日子对于主子们的事也早已摸清门路。 她上前探了探瓷盘温度,然后道:“拿下去煨吧。” 以她们大人的精力,没个把时辰停不下来。 果然如婢女所料,两人在阁楼书房胡闹了快一个时辰才姗姗下楼。 沈栀栀腿软,却不服输地不让裴沅祯搀扶。 “婢女们在呢,多臊人啊。”她瞪他一眼。 裴沅祯不以为意:“我们在上头耽搁这么久,你以为她们不知道?” 沈栀栀脸红,知道是一回事,可瞧着她这副散架的模样又是另一回事。 她才不想在下人面前丢脸。 话落,她突然停下。 “怎么了?”裴沅祯问。 沈栀栀咬唇,心情复杂。也已不知他适才灌了多少进去,怎么擦也擦不尽,这会儿竟是又要漏出来。 许是猜到了情况,裴沅祯闷笑,然后将她抱起。 “算了,还是先带你去沐浴。”他说。 沈栀栀简直羞愤欲死,刚从书房出来就去沐浴,这下婢女们不用猜也知为何了。 . 关于做买卖的事,后来沈栀栀跟裴沅祯合计了下,裴沅祯也认为可行。 是以,新婚日子没过两天,沈栀栀开始忙碌起来。 起初裴沅祯还能忍,但见她停不下来就开始后悔了。 他巴巴地盼望她归家,然而归家后她一头扎进账本中,将他忽视了个干净。 这日晚上,两人用过膳,沈栀栀欲起身去书房看账。 裴沅祯拉住她:“急什么?才吃完不宜静坐。” “走,陪我去消消食。” 他牵着她出门,后院不大,从抱厦便可一眼望到头。但好在庭院静谧,两人手牵手散步也别有一番趣味。 夕阳如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温馨而细长。 “近日很忙?”裴沅祯问。 “嗯。”沈栀栀心里还在琢磨白日未尽事宜。 默了默,裴沅祯问:“你现在除了生意就没想点别的?” “比如?” “比如........我。” 沈栀栀愣愣望着他,见他神色认真,顿时笑出来。 “你自己在家无聊了?” 倒不是无聊,裴沅祯如今爱上了兵书编纂,多年前他便对此极有兴趣。如今得空重拾,也算圆了他小小愿想。 只不过,他才成亲一个月就被娇妻冷落,任哪个男人也难以接受。 他从身后抱住她:“我并非无聊,只是想你过多。” “有时,我常感慨时光短暂为何不早一点遇到你。”裴沅祯气息温柔:“世事短如春秋,幸好有你相伴。可如今你把大量目光放在生意上,我竟觉得分外寂寞。” “我知你喜爱经商,自不会干涉,只不过......”他几分可怜,也几分委屈地说:“能否腾些时间陪陪我?” 听他这么说,沈栀栀顿时心疼起来。 深深反省自己。 她转身依偎进他怀中:“裴沅祯,你说得对,人生苦短,与相爱之人在一起多难得,我差点本末倒置了。” 裴沅祯趁机问:“那一会还去书房吗?” 沈栀栀摇头:“不去了,生意的事哪有忙得完的?” 裴沅祯满意。 两人在庭院转了几圈,天才刚刚擦黑,裴沅祯就拉着沈栀栀回屋了。 可此时安歇还早,沈栀栀建议做点别的。 “做点什么?”裴沅祯饶有兴致问。 “你教我下棋如何?” “为何突然想下棋?” “不为何,就想学学。平日见你总是自己左手与右手对弈怪孤独,便想日后陪你。” 裴沅祯勾唇,将人拉坐膝上。 “夫人如此有心,我实在高兴,只不过......”他话音一转:“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需做。” “什么?” “生孩子。” “......” 沈栀栀也清楚这些天冷落他了,他这人最喜欢这种事,却不得不迁就她。 想来他憋了许久。 心下一软,便点头答应:“夫君,这些天难为你了。” 想起几日前他在床榻上提了个请求,彼时她羞臊不应,这会儿有心补偿,便道:“上次你说的事,我们......我们今晚试试?” 裴沅祯眸子微动:“真的?若你不愿,不必勉强。” “不勉强。”沈栀栀强行镇定别过脸。 裴沅祯仔仔细细打量她神色,直到她面颊绯红,倏而莞尔。 当即,他将她抱进内室,放在梳妆台上。 “栀栀,”他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手去解她的衣带:“我们先生个女儿可好?” 沈栀栀被他亲得晕头转向,却听清了这句。 “为何想先生个女儿?”她还想先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呢。 “女儿乖巧可爱,”他将她抵在镜子前,含糊不清道:“若长相如你最好。” 沈栀栀开口,但想说的话瞬间淹没在他唇舌中。 她意乱情迷地望着镜中之人。一个高大,一个娇小,身影纠缠缱绻,宛如地久天长。 她想,那就生个女儿吧。 番外二 这日, 尤冰倩刚出诊回来,走到医馆,见她父亲一身朝服站在外边。 她惊讶, 上前福身:“父亲, 来了为何不进去坐?” 尤大人板着脸不自在道:“路过而已。” 尤冰倩心下好笑, 她父亲清高好面子, 在朝堂如此,在家中亦如此。 当即便顺着他话头说:“既然路过, 女儿请父亲进去喝杯茶如何?” 尤大人勉强点头。 他其实常常路过女儿的医馆,有时还能瞥见女儿在堂中忙碌的身影。 尤大人觉得自己始终不了解女儿。 在他印象中,尤冰倩从小乖巧懂事,从不忤逆他, 即便喜爱学医也只是偷偷行事。她娴静、孝顺,像她母亲。 却又不完全像她母亲。 她母亲是个柔弱的女子, 常常因为他训斥大声了些就抹泪。可尤冰倩不一样,她骨子里透着倔强。 他以为自己冷落这个女儿,过些时日就会主动上门求饶。可他低估了她的心志和坚韧, 竟是一条道走到底。 原先他不理解为何变得如此, 后来渐渐在女儿身上发现了改变。 她变得自信,从容, 举手投足间宛若一股清风。 是他欣赏的样子。 “父亲请喝茶。”两人在堂内坐下, 尤冰倩递茶过去。 尤大人转头四下打量,这还是他头一回来女儿医馆。以前觉得俗不可耐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温馨和睦。 大夫们为病患诊脉, 小厮站在药柜前仔细称量,药婆子坐后院天井煎药。药味随风穿堂而过,竟带着淡淡的清香。 原来, 他女儿这一年多来过得这般富足。 怪不得她不想回家。 想到此,尤大人微微沉脸,开口道:“你现在是铁了心不认尤家了。” 尤冰倩大骇:“父亲怎么这么说?” “你若还顾念半点亲情,怎么迟迟不归家?” 尤冰倩恍然明白,顿时道:“父亲,女儿一直想归家,可没有父亲准许,我不敢回。” 她这么说,尤大人脸色好看了些。 随即又听她道:“父亲此前说让女儿放弃医馆,不然就不准回去,女儿实在是......” “父亲有所不知,这医馆是女儿的心血。女儿喜欢行医,比起待在闺阁绣花喝茶,女儿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踏实安宁。女儿也惦念父亲,可女儿难以取舍。” 尤大人问:“你真就放不下这破医馆?” 尤冰倩道:“医馆不大,却能救死扶伤,它令我活得有价值。” “父亲不也从小教导女儿‘人当有志,志必力行’吗?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力行......” “行了,别说了。”尤大人摆手。 看得出来,她女儿想回家,也想说服他留下医馆。 不知为何,心底有点高兴。 尤大人一盏茶喝尽,咳了咳:“你既如此喜欢,留下便是。” “父亲?”尤冰倩眼里溢出欢喜。 尤大人板着脸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能阻拦你一时又岂能阻拦一世?我们总归是父女,不能一辈子这么僵着。前两日我总梦见你母亲......” 说到这,尤大人语气软了些:“若你母亲在,见我们如此想必又要难过。” “罢了,”他说:“你想行医也好,想救死扶伤也好,随你。但家不能不回,不然像什么话?” 尤冰倩笑:“父亲教训得对。” 尤大人问:“你打算何时搬回去?” “明日就搬。” “明日?” “不,女儿今日就搬回去。” “嗯。”尤大人满意,又喝了盏茶,木着脸走了。 . 当天下午,尤冰倩就收拾东西搬回了尤府。 整整三辆马车停在尤府大门,尤家跟过年似的热闹,小厮和婢女欢欢喜喜出来搬行李。 尤冰倩庶妹尤冰茹得知消息,也出来看了两眼。 “哟,姐姐回来了?”她上前挽住尤冰倩:“还以为姐姐在外头乐不思蜀呢。” 尤冰倩扭头:“何为乐不思蜀?” 她语气不大客气,尤冰茹面色尴尬。 一年多过去,这个嫡姐变了许多。往回若夹枪带棒地说话,她即便听得出来也不会表露不悦,反而端着她京城第一贵女的大度。 如今也不知怎么地,身上流露着一股强硬气势。 真是粗鄙。 尤冰茹想。 果然跟怀宁公主那样的人混久了,也变了样子。 尤冰倩不知庶妹的心思,也懒得理会,她站在门口招呼婢女们搬东西。 “小心些,”她说:“尤其是那几罐药材,别磕着了。” 露秋高兴地应声。 她家小姐回尤府了,身份变回了尤家的大小姐,依旧是京城人人追捧的贵女。 她家小姐本该是这样高贵的人物,这一年多来住在平福巷吃了不少苦,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下好了,老爷不仅同意小姐开医馆,还主动请小姐回府。她有种预感,往后小姐在府上的地位只会更好。 “二小姐让让,仔细别碰着了我们小姐的宝贝。”露秋故意从尤冰茹身边走过。 尤冰茹错愕地睁大眼。 了不得! 不仅嫡姐变得强势,连婢女也变得跋扈起来。 她心里气得很,面上的笑装不下去了,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欢迎姐姐归家”,然后离开。 露秋低嗤了声,这个二小姐以前没少欺负她们小姐,私下冷嘲热讽一副小家子做派。 尤冰茹回到姨娘院子,沉脸坐下。 常姨娘瞧见了,问:“谁惹你生气了?” “娘,”尤冰茹说:“爹爹居然让她回来了。” “她是尤家的女儿,不回来去哪?” “可是......” 可是尤冰倩回来后,那以后旁人只会下帖子请尤冰倩去吃茶,哪里还想到她? 这一年多来,尤冰倩不在府上,她作为尤府的小姐,去参加了不少茶花宴,享受了不少阿谀奉承。 她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可尤冰倩一回来,她又变成了尤家庶出二小姐。 尤冰茹不乐意。 常姨娘自然清楚女儿心里想什么,劝道:“眼光放长远些,争那些虚名有何用?握在手上的东西才是重要的。想想程家的亲事,也不枉你这一年来在你父亲跟前努力表现。她回来便回来,嫡女又如何?眼下年过二十已经是老姑娘了,京城官宦家哪个会娶这种年纪的儿媳?等着看吧,日子长了,只有她羡慕你的份。” 尤冰茹想起前不久自己跟程家公子定了亲,心下甜蜜。 程家是京城上流世家,陈老也在朝中是个实权的四品官。且程公子今年开始入仕,虽只是个六品的主事,但放眼京城,已经是百里挑一的才俊后生。 这门亲事,还是他爹爹极力争取的,她一个庶女能嫁这样的人家,不知红了多少贵女的眼睛。 想到此,她心情舒畅:“娘说得是,计较那些虚的做什么?我嫁得比她好就行了。” . 尤冰倩整理好行李后,头一件事便是去尤家祠堂里给母亲上香。 母亲生前是个温柔的女人,与父亲恩爱有加。但父亲性子耿直刚硬,常常令母亲生气,尤其是关于纳妾之事。 尤冰倩的母亲梁氏生下她后,肚子连着三年没动静。后来又常常生病,尤老夫人想抱孙子,便劝尤大人纳妾。这事让得梁氏得知了,心里难受却也不敢阻挠,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也知自己对尢家亏欠,是以只默默憋心里。 尤大人见她心情日渐沉郁,问她为何,她没说,后来两人因此吵了一架。彼时尤大人离京办差去了,几日后回来,得知夫人病逝后悔不已。 常氏进门,头胎生了个儿子,二胎生了女儿。 正妻死后,尤大人见常氏规矩识大体,便将府上中馈交与她手中。 说起来,常氏掌家已经快十年了。 尤冰倩在母亲牌位前说了些旧事,然后插上香烛,出了祠堂。 晚膳,尤家人坐在一处。 常氏虽是妾的身份,但这些年打理尤家上上下下宛若半个主母,年节频频上桌,尤家人习以为常。 视礼教为常纲的尤大人也默认了此事。 饭桌上,众人恭贺尤冰倩归来。 尤大人心里高兴,多了喝了两杯。 “回来了就好,”他说:“前些日你二妹定了人家,现在也该轮到你说亲了。” 尤冰倩点头:“是,女儿听父亲安排。” 常氏听了,低声道:“冰倩母亲早逝,家里又只有妾身一个长辈。若冰倩不嫌弃,姨娘给你张罗如何?” 她自觉此举再贤惠不过,毕竟尤大人一个男子不好过多插手女儿亲事,而尤冰倩又是未出阁女子,这事她揽过来无可厚非。 哪曾想,尤大人直接摆手:“不必了,已有人选。” 话音一落,常氏以及尤冰茹都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尤大人转头问尤冰倩:“那个陈将军待你如何?” 尤冰倩和陈良焕的事瞒不过他眼睛。 以前因为不喜裴沅祯,他反对女儿嫁陈良焕。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自知误会了裴沅祯,对陈良焕也能接受。 只不过,许是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作祟,尽管陈良焕一表人才且前途无量,他仍旧不大放心。 是以,劝道:“他出身淮州梅南村,又常混迹军营。武将习惯跟我们不一样,就怕你难以适应。” “父亲,”尤冰倩说:“他人很好,待女儿也好。” 见她坚定,尤大人点点头,暗想回头找个时机会会陈将军。 尤冰茹听了半天,好奇死了。 将军? 什么将军? 难道是哪个中郎小将? 她问:“爹爹,姐姐要嫁将军吗?是何人?为何女儿没听说过?” “姐姐,”尤冰茹也劝:“姐姐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为何要嫁将军?我听说那些个莽夫平日连澡都不洗呢。况且长得五大三粗的,实在配不上姐姐。” 尤冰茹印象里的将军便是这样,至少,她曾见过好姐妹的将军父亲,就是个莽撞粗俗之人,说话大声,吃饭囫囵,毫无礼数。 想到嫡姐要嫁那样的人,她很是舒心。 比来比去,赢的人还是她。 然而,尤大人道:“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在家里说就好,别传出去。况且陈将军位高权重,婚事更需谨慎。” 陈将军? 位高权重? 大曌位高权重且还未成婚的将军,恐怕只有那位了。 京城新贵,官拜二品,皇上跟前的红人,且刚赐了大府邸。更是令京城贵女们谈论起来皆脸红心跳的人——陈良焕。 尤冰茹不可置信地问:“爹爹,您说的可是陈良焕陈将军?” “正是。” 啪嗒—— 尤冰茹的筷子掉地上。 常氏也目瞪口呆。 . 次日,下早朝后,皇帝把陈良焕叫去乾清殿说话。 约莫过了两刻钟,陈良焕出来,走到宫门口见尤大人慢慢悠悠地在前头。 陈良焕立即走上去,谦卑地行了一礼。 “尤大人。” 尤大人停下,斜睨了他两眼。 “陈将军有事?” “晚辈无事,只不过正巧碰见尤大人便上前见礼。” “嗯。” 尤大人点头。 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陈将军可得空陪老夫吃杯茶?” 陈良焕谦逊之态做得足足的:“晚辈荣幸。” . 医馆。 尤冰倩听说父亲跟陈良焕喝了一上午茶,居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露秋笑:“这可一点也不像小姐。” “往回小姐遇任何事都处变不惊,如今陈将军只是陪老爷吃杯茶罢了,小姐竟也担忧?” 尤冰倩作势拧她耳朵:“我哪是担忧,我是怕他嘴笨不会哄父亲开心。” 她父亲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就得顺毛驴。 而陈将军朴直,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两人成亲之事遥遥无期。 她在医馆里等了一上午。 果然,午时,陈良焕来了。 他甫一进门,尤冰倩就问:“怎么样?” 陈良焕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问的什么,顿时笑起来。 却故意道:“什么怎么样?” 他一副不温不热不疾不徐的样子,尤冰倩强压下好奇,也故作淡定。 “没什么。” “......” 陈良焕无奈,只好主动道:“我跟你父亲吃了两壶茶,茶渣都泡淡了。” 他说:“我这辈子还从没这么紧张过,跟考状元似的,手心都是汗。” 尤冰倩听了好笑,父亲那人向来严厉,想来这一上午考教他不少。 “然后呢?”她问:“结果如何?” “不知。”陈良焕摇头:“尤大人行事不苟言笑,辞别时亦面无表情。” “倩儿,”他些许着急:“你父亲会不会接纳我?” 这句“倩儿”,三分宠溺七分旖旎,令尤冰倩脸热。 她看了看堂内,所幸众人都在忙没注意这边。 “我们出去说话。”她道。 医馆后是一片荒地,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宅子,但后来宅子拆了,杂草丛生。不过院中花卉还在,开得繁华明艳。 两人沿着小径慢走。 “我父亲性子一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面上不显,但心里在衡量。” “所以......”陈良焕问:“我在他眼中好还是不好?” 尤冰倩道:“你自然是好的,不然我父亲不会主动见你。” 陈良焕停下,含笑望着她。 “怎么了?”尤冰倩问。 “那我在你心里呢?” 少年郎目光明净纯粹,心思从不遮掩,喜欢你便喜欢的直白热烈。 尤冰倩比陈良焕大两岁,按理说长两岁也长些稳重从容,却愣是被他看红了脸。 她低头:“你当然也是好的。” “哪好?” “哪里都好?” 陈良焕唇角扬起,渐渐扩大。满心欢喜无处发泄,倏地跑了。 尤冰倩莫名其妙,见他跑到槐树下又跑回来,依旧笑盈盈。 “我高兴。”他说。 这模样像个被长辈夸奖又或是得了心爱的糖果一样,满脸欢喜。 尤冰倩望着他,噗呲笑了。 夏天炎热,且又是午时。两人走了没多久,各自一身汗。 可这会儿时光静谧,皆不舍回去。 “再走走如何?”陈良焕提议。 “嗯。” 尤冰倩点头,与他并肩而行。 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袖摆处总是拂过他的手,有时两人的指尖相碰。 这么地,碰了两三下,尤冰倩便知他是故意的了。 她开始紧张起来。 “我们去树下坐坐吧。”她说。 “好。” 见她率先抬脚,陈良焕想也不想牵上去。 两人掌心相触,各自怔了怔。 却并未挣开。 尤冰倩素来镇定惯了,面上看不出什么。倒是陈良焕,从耳朵根到脖颈染上一片绯红。 可小径不长,槐树就在不远处,两人走上几步便到了地方。 若坐下来,必定得松开手。 陈良焕舍不得。 他迟疑片刻,道:“不若,我们再走走?” 就这么地,大热天大中午,两人在废旧的庭院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各自汗流浃背。 . 八月初,宫中举办菊花宴。这场宴席是由宗人府举办的,意在为皇上选后。 上次在宫里举办了场茶宴,精心挑选了些贵女,但并没有皇上中意的。因此宗人府跟礼部合计,决定将菊花宴办得热闹些,五品以上官员子女皆可参加,且不分年龄不分嫡庶。 是以,连尤冰倩都得了帖子。 赴宴这日,尤大人有事提前去了宫里,而尤家无女眷长辈,是以便由尤冰倩带着庶妹尤冰茹去。 尤冰倩在门口等了会,尤冰茹才姗姗来迟。 “抱歉,让姐姐久等了。”庶妹一身鲜亮的衣裙,珠钗华髻。 她皱了皱眉。 宫里举办这场宴会为何人人皆知,竟不想这个庶妹如此不知分寸。 但她也没多说,只淡淡点头:“上车吧。” 两人到的时候,宴席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女眷们扎堆寒暄。见尤冰倩来,纷纷侧目。 尤冰倩在京城的贵女圈中消失了近两年,一度沦为笑柄,皆笑她好好的贵女不当抛头露面当个医女。 曾经,尤冰倩是贵女表率,仿佛谁跟她走得近也沾几分才德似的,彼时许多人乐于攀附。后来尤冰倩被撵出家门,那些曾经走得近的人渐渐疏远。 谁能想到,如今她回了尤家,又变成了那个温婉端庄的尤家大小姐。 众人心情复杂,随后陆陆续续有人走近。 “冰倩姐姐来了?” “许久不见冰倩姐姐还怪想念的。” “冰倩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是哪家绣娘做的?” 一群贵女围着她,从头发到首饰皆被人夸了个遍。而尤冰茹分明穿得比尤冰倩好看,却被冷落在一旁。 她脸上的笑僵硬。 一同跟她僵硬的还有不远处几个贵女,正是那些个曾跟尤冰倩关系要好,后来疏远了的。 这会儿,很是尴尬。 尤冰倩早已看淡这些,恭维也好,嘲弄也罢,她并不在意。 她礼待众人,偶尔回应几句,大多时候微笑倾听。 不消说,仅这副气度就把其他小姐们比了下去。 有个妇人暗暗观察了会,对旁边的人道:“可惜了,若非尤小姐年纪大,我还真想讨她回去做儿媳。” “可不是?也不知她以后姻缘如何,为了行医竟是生生耽误大好前程。” “我听说曹家想上门提亲。”另一人加入话题。 “曹家?哪个曹家?” “也不怪你们没听过,”那人说:“这曹家门第不显,曹侍郎在朝中任个四品闲职,以前还算大户人家,这些年渐渐没落了。” “曹家哪个提亲?” “曹侍郎次子。” “他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前头那个去了,想娶继室。那曹二郎在医馆见过尤小姐,心心念念想讨她。” “虽说曹家门第低了些,但尤姑娘已年过二十,这般年纪嫁曹家也配得。” 这话被尤冰茹听到了,心情渐渐好转,脸上的笑又明艳起来。 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只配做继室! 她款款入座,寻自己的小姐妹们说话去了。 “你们听说了没?皇上今日欲选后。”有人压低声音道。 尤冰茹竖耳听。 “不知会花落谁家。” “还能落谁家?猜都猜得出来。皇上年纪不大,能与之相仿却还未出阁的也就那几位。门楣低的就不用考虑了,皇上定看不上。” “也是。” “听说除了皇上,还有一人即将赐婚。” “谁?” “陈良焕将军。” 听到这个名字,贵女们兴奋起来,连尤冰茹也凑得极近。 陈良焕是朝廷新贵,位高权重且仪表非凡,许多人家都想招她做女婿。 “是广恩侯府家,杨三姑娘对陈将军一见钟情,扬言只想嫁陈将军不然削发当一辈子尼姑。侯爷夫人最是宠她,哪能让她去当尼姑?况且这位陈将军也很得侯爷夫人喜欢,是以杨家托关系都托到宫里来了,想求圣旨赐婚呢。” “宫里什么关系?后宫连个娘娘也无,不会是直接求皇上吧?” “后宫没有,但染翠苑不是还有几位太妃吗?尤其是贺太妃,贺太妃跟怀淑皇后关系要好,且从小看着皇上长大,若是贺太妃相求,想来皇上会卖她这个面子。” “啊!”有人酸溜溜道:“想不到杨三命这么好!” “谁说不是呢。” 听到这,尤冰茹立即去看尤冰倩。此时她正在给曹家的夫人把脉,曹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低嗤了声,心情越发地舒坦。 . 没多久,宫宴开始,皇上入席,众人跪下来山呼万岁。 皇上喊平身后,大家抬眼,发现皇上还带着另外两人过来。 一个约莫十八九岁,面庞白净俊秀,怀里抱着把剑。 另一人是个小姑娘,年纪约莫十岁出头,梳着双丫髻,眉间一颗粉红花钿,乖乖巧巧地站在皇上身后。 “宴席开始!”内侍高唱一声,众人入座。 紧接着,鼓乐歌舞响起。 皇上身后的那两人单独分了个长桌入座,众人暗暗纳罕。 “这又是哪来的新贵?怎得皇上如此青睐?” 有消息灵通的说:“那人叫刘淳,非京城人士,是皇上破格提拔的御前侍卫,他身边的那小姑娘是他妹妹。” “哦。”夫人目光一转,问:“这位成亲了没?” “这倒没听说啊。” “回头打听打听。” 在座的夫人们暗暗思量。 菊花宴热闹,这还是裴沅祯致仕后,百官与天子同饮的第一场宴席。如今皇帝当政,内阁之首安俊良辅佐,朝堂焕然一新,君臣和睦。 宴席上,百官各自敬酒,其乐融融。 席至一半,有个内侍悄悄在皇上耳边禀报了两句,皇上道:“宣贺太妃。” 所有人慢慢安静下来。 广恩侯府请旨赐婚的事虽谋划隐秘,可私底下大家都得知了消息,此刻,静默观望。 自然有人希望赐婚失败,如若不然,京城岂不是又少了个金龟婿? 毕竟是官拜二品的年轻将军啊,手握螭虎军,朝堂上跺跺脚都得响上一阵的人。能得这么个女婿,门楣何等荣耀。 片刻,贺太妃盛装而来,上前行了一礼:“哀家本不该来扰皇帝兴致,只不过哀家路过此地听说皇帝设菊花宴,恰巧前两日怀淑皇后托梦,说甚是想念皇帝,哀家便过来看望。” 贺太妃提及皇上的母后,立即将关系拉近了许多。 皇上听后,也微微感慨,吩咐道:“来人!给太妃赐座,今日盛宴,一同共享。” “哀家多谢皇帝。”贺太妃坐下来。 歌舞过后,接下来便是贵女们献才艺。 为博得皇上垂青,贵女们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轮到广恩侯府的杨家三小姐时,她上台献了支舞。 舞姿轻盈矫健,时不时瞥向席上的陈将军。她本就长得妩媚动人,这般屡屡示意,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杨三喜欢陈将军。 只不过陈将军却一边喝酒一边跟旁人说话,偶尔看向女眷席安静坐着的尤冰倩。 尤冰倩气质出尘,人山人海也掩盖不了她的独特。犹如夜间纯白的牡丹,只需一眼便能瞧见。 陈良焕入席后,就频频往她这打量,尤冰倩又岂会感受不到? 她心下甜蜜,却也羞恼,不动声色剜了他一眼。 平日鲜少见她这般调皮,这一眼由她做出来宛若撒娇,令陈良焕一愣。 继而唇角漾开。 周围人见了,还以为是对台上杨三姑娘有意,心下诧异。 贺太妃也瞧见了,等舞曲结束后,她故意问:“皇帝,杨家小姐才艺如何?” 皇上答:“杨家小姐舞姿曼妙,自然脱俗。” 贺太妃笑,对杨三姑娘招手道:“听见了吗?还不快过来叩谢皇上?” 杨三姑娘窃喜,羞答答睇了眼陈良焕,走去太妃身旁。 贺太妃又道:“实不相瞒,哀家今日来还想求皇上一件事。” “太妃请说。” 贺太妃玩笑道:“哀家的外甥女今年已年满十七,平日被哀家惯坏了,眼光挑的很。不好那满腹经纶的才子,偏偏敬仰英武不凡的将军。可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就数陈将军最英姿非凡。哀家便斗胆,想为这外甥女求个赐婚旨意。” 话落,席上众人鸦雀无声,皆朝陈良焕看去。 连皇上也看向他,问:“陈爱卿,你意下如何?” 杨家三姑娘站在贺太妃旁边,娇羞低头。 陈良焕沉默,目光却看向女眷那边。 他毫不掩饰,旁人的视线也跟着去女眷席中寻人。 “莫不是陈将军另有所爱?” “看着挺像啊,不过,是何人呢?” 视线寻了一遍也没寻到是哪个,毕竟人们不会猜到尤冰倩身上。尤冰倩年过二十,比陈将军还大,怎么看也不可能。 哪曾想,陈良焕缓缓起身,走到中央朝皇帝跪下。 “多谢皇上和太妃美意,臣惶恐。”陈良焕声音洪亮道:“但臣已有爱慕之人,想娶她为妻。” 此话一落,杨三姑娘僵在原地,贺太妃脸色不好。 皇上却饶有兴致地问:“陈爱卿爱慕之人是谁?快快说来。” 陈良焕道:“正是尤大人府上的千金,尤冰倩小姐。” 瞬间,所有目光集中在尤冰倩身上,跟无数支箭似的,扎得尤冰倩坐立难安。 那厢陈良焕依旧镇定自若道:“臣记得皇上前日问臣有何心愿,借此良辰,臣想请求皇上赐婚。” 贺太妃一听,面色更难看了,杨三姑娘也摇摇欲坠。 众人窃窃私语。 他们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有的去看尤冰倩,有的打量杨家三小姐,还有的观贺太妃的神色,也有人暗查曹夫人的表情。 总之,像是一出大戏,精彩纷呈。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陈良焕的求娶,他巴巴地望着尤冰倩,像是在征求她同意似的。 尤冰倩难得地红了脸,可这事她不能表态,毕竟婚姻之事得父母做主。 皇帝自己还未成婚,就要给人做媒,实属没想到。 惊讶了下,转头问尤大人:“此桩婚事尤大人怎么看?” 尤大人自然是满意陈良焕的,见他当众求娶自己的女儿,很是有脸面。上前跪拜道:“能得如此良婿,臣甚欣慰。” 尤冰倩也起身,顶着众人的视线走到陈良焕身边,一同跪下。 “臣女愿嫁陈将军。” “好!”皇上展颜:“朕便为你们赐婚!” . 戌时,夜色静谧。 尤冰倩沐浴后坐在窗边乘凉。她撑着下巴,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庭院的花树下。 露秋端了盘荔枝进来,笑问:“小姐在想什么?” 尤冰倩回神:“哪来的荔枝?” 露秋道:“是安国公府的管家送来的,说是给老爷,但老爷不爱吃这个,就吩咐送来小姐这。” “小姐,”露秋道:“这可是独一份,以往老爷会分一半去碧合院给那两位,现在老爷心里只惦记小姐呢。” 她继续道:“小姐有所不知,奴婢适才来时听说二小姐气得摔了茶盏。” 尤冰倩听了,只淡淡一笑,问:“让你扯的布扯好了吗?” “早扯好了,奴婢这就去拿来。” 过了会,露秋抱了匹布过来,这布是上好的浣花锦缎料子,靛青连枝暗纹,最适合男子穿。 “小姐真孝顺,这是给老爷做衣服呢?可奴婢瞧着老爷不爱穿这种花色呀。”露秋故意打趣。 尤冰倩莞尔:“就你皮。” 她起身,想着趁现在有空去量一量尺寸。然而才转身就听得露秋“咦”了声。 尤冰倩扭头:“怎么了?” 露秋没回,门口也没她的身影。 尤冰倩走出去,庭院里安静,视线扫了圈,倏地顿住。 花树下,站着个颀长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陈良焕站在暮色中,欢喜地望着她。 尤冰倩也欢喜,唇角渐渐扬起来。 她还记得他今日在殿上求娶的一幕,彼时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臣有爱慕之人。” 那一刻,她又羞又感动。 隔着庭院和朦胧夜色,两人静静地对望了会。 尤冰倩走过去:“你怎么来我家了?” 还是这种时候来,跟做贼似的。 “我......”陈良焕攥住她的手,心情激荡:“我想你,很想很想。” 他目光灼热,尤冰倩被烫得心颤,缓缓别过脸。 暗想他平日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可大胆起来居然如此大胆。 “倩儿,我想你。”他又说了遍:“我忍不住,就想来看你一眼。” “刚来的?” “嗯。” “从你府邸过来要许久呢。” “我骑马过来的。” 月色下,她的面容白皙姣好,臻首娥眉,巧笑倩兮。 陈良焕看得发愣。 尤冰倩清楚他在看她,许是在自己的小院气氛格外暧昧。她兀自镇定了会,镇定不下去了。 “呆子,看什么?” 话落,一墙之隔突然有声音传来,尤冰倩大骇。 慌乱下,拉着他进屋:“快躲一躲。” 陈良焕头一回私闯女子内院,也很慌,想也不想就跟她进了卧房。 门一关上,烛火幽静,两人面对面皆愣了愣。 这才察觉此举实在不妥,她们虽心意相通且赐了婚,可毕竟还未成亲。 尤其...... 也不知是不是尤冰倩的错觉,原本宽敞的卧室,陈良焕高大的身子进来后,就显得很压迫。 仿佛满屋子都是这个男人的气息。 尤冰倩低头。 陈良焕视线打量了会,见她身上穿的是家常衣袍。衣袍宽松且薄,令她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他顿时觉得空气稀薄起来,呼吸些许局促。 明知不该如此,可手臂不听使唤地将人抱进怀中。 尤冰倩顺从依偎过去,听着他的心跳,自己也砰砰地跳。 这个拥抱,她等了许久。 “倩儿,我下个月就来下聘好不好?”陈良焕抱着她说。 尤冰倩道:“这事你得跟我父亲商量。” “嗯,”陈良焕说:“我明日就去找他商量。” 心爱的女子就在怀中,陈良焕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满足。 他想娶她回去,想尽快成亲,想以后就这么跟她厮守。 这么抱了一会,尤冰倩渐渐平复,可陈良焕却平复不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最后慢慢低下头,试探地亲她的唇。 这个亲吻笨拙得很,他鼻尖碰到尤冰倩的鼻尖,怎样都觉得不对劲。还是尤冰倩偏了下头,他才觉得顺了许多。 他先是浅尝,继而撬开她唇瓣探舌进去。 舌尖相触的一瞬间,两人颤了颤。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灌进心里,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 少年人对这样的事热情且充满求知欲,他紧紧抱着人,一点一点地探索。 他动作渐渐汹涌、急切,尤冰倩舌根发麻,几乎站不住。 她后退倒在门上,陈良焕乘胜追击将她抵着。 卧室安静,至于两人亲吻之声。 也不知亲了多久,倏地,外头有人出声:“大小姐睡了?” 尤冰倩吓得大跳,立即清醒推开陈良焕。 陈良焕粗喘着停下来。 外头那人纳闷:“睡了怎么不吹灯?” 须臾,露秋也不知从何处飞快跑出来:“王嬷嬷有何事?” 王嬷嬷是尤冰倩的教导嬷嬷。 “也没什么事,”王嬷嬷说:“听说赐婚圣旨下来了,兴许陈将军不日就会来下聘。虽然小姐知礼不会在婚前逾越,但难保姑爷控制得住,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来提醒小姐,免得婚前闹出笑话来。” 露秋瞥了眼屋子里,忙说:“嬷嬷,小姐已经歇下了,要不你明日再来?” 嬷嬷点头:“也好,我回去了。” “哎,嬷嬷慢走。” 过了会,外头安静下来。 屋内,知礼的尤冰倩面色发窘,而难以控制的陈良焕也耳根通红。 两人对望了眼,各自尴尬,又互相笑了。 . 九月初,陈良焕请媒人去尤家下聘,据说从威武将军府抬出来的嫁妆足足有上百担。 围观百姓们暗暗咋舌。 “不是说陈将军草莽出身吗?怎么家底这么厚?” “这你就不懂了,陈将军可是打过无数胜仗的,每回的赏赐数不胜数。况且我听说前首辅大人还派人送了许多礼来,沉甸甸的箱子从码头抬下来,都是好货啊。” “那难怪了,尤家得了这么个女婿真是门楣翻天了啊。” 下聘这日,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得眼睛通红。 尤冰茹在屋子里摔了无数瓷器,气得很。原先还觉得自己赢了尤冰倩,可如今,她简直像个笑话。 比起陈良焕来,那程家的公子实在上不得台面。而且,前日还听说程家下聘只愿出三十担嫁妆。 三十担?这不是拿她的脸丢地上踩吗? “娘!我不想嫁程家了!”她说。 常氏心里也很不舒坦,自从尤冰倩回来后,丈夫几乎将那个宝贝女儿当成了眼珠子,什么好物都往她的院里搬。 虽说她也清楚丈夫心中没有自己,可这些年她为尤家默默付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而当她跟他商量茹儿的嫁妆时,丈夫却道:“冰倩是嫡女,且嫁的是将军,嫁妆自然要以她为先。” 听了这话,常氏险些没气得仰倒。 敢情她这些年为尤家操持,不仅没能得个正妻之位,到头来还为他人做嫁妆。 她努力缓了缓,好言劝道:“这话你往后可别说了,整个京城除了程家还能有哪家更好?” 尤冰茹吼道:“更好的多得是,那些公爵之家一抓一大把。” “可那也是公爵之家,你难道不知自己身份?想去当妾不成?” 尤冰茹一怔。 身份身份!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投错了胎! 少顷,她瘫坐地上不甘心地痛哭起来。 . 次年,三月初六,威武将军府与尤府办喜。 这一天,尤冰倩出嫁,热闹繁华,红妆倾城。 京城所有人都围观了这场盛大的婚礼。威风凛凛的螭虎军开道,少年将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有人说:“快看,新郎真俊!” “新郎娶新妇,都快笑傻了!” “哈哈哈......” 围观的百姓们笑,螭虎军也笑,坐在花轿里的尤冰倩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天,威武将军府宾客盈门,人人兴致高昂,欢闹到三更天方才离去。 尤冰倩在新房里等得直哈欠,频频问:“他还在喝吗?” 露秋道:“还有最后一群宾客在喝,都是螭虎营的人。不过姑爷厉害,旁人都倒了,他还站着稳稳当当。” 武将性子豪爽,喝起酒来无所顾忌。尤冰倩怕陈良焕扛不住担忧了大半宿,现在听露秋这么说,心安了些。 过了会,她眼皮子打架,实在等不下去,说:“我先打会盹,姑爷来了喊我。” “哎,好勒。” 子时,陈良焕将最后一位部将喝倒,他才放下酒杯。 小厮扶他踉踉跄跄回正院,转过拱门,他挥开小厮直起身子。 “哎?”小厮诧异得很:“将军,您没醉?” “醉了,”陈良焕说:“只不过我厉害。” “.......” 见他步履稳当地大步往前,小厮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 陈良焕到了正院,四处静悄悄,只廊下灯火照得喜庆通明。 露秋见他回来,欲转身去喊尤冰倩,但陈良焕先她一步进了屋子。见尤冰倩在椅子上睡着,他挥手让露秋出去。 露秋会意,立即关上门。 陈良焕走过去,仔细打量尤冰倩眉眼,哪哪都觉得好看。 想着她等了这么久,暗自心疼。 过了会,他轻手轻脚将她抱起,往内室走去。 尤冰倩睡得浅,他才抱起,她就醒了。 “前头宾客都走了?”她问。 “没走。” “没走你怎么回来了?” 陈良焕笑:“他们都醉了。” 尤冰倩惊讶:“那么多人都醉了?那你呢?你怎么没.......” 她上上下下打量陈良焕,神情根本无半点醉意,身上虽然有些酒气,但不多。 “你......”她不可思议猜测:“使诈?” 实在难以相信,陈良焕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会做这种事。 但她却忘了,陈良焕是战场出来的常胜将军,最擅长使诈。 陈良焕笑,默认。 “起初喝了许多,”他说:“后来怕耽误今晚,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只是简单这么一说,尤冰倩却听得脸红。 怕耽误今晚........ 陈良焕也后知后觉地感到这句话很旖旎,他脚步停下。 “你现在累了吗?” 尤冰倩道:“有点。” “那.......还想睡觉吗?” 尤冰倩没吭声,当然清楚他言下之意。 “嗯?”陈良焕追问:“还想睡吗?” “你呢?”尤冰倩反问他。 “我想.......” 尤冰倩微微失落,她等了这么久呢。但下一刻听他接着道:“......圆房。” 顷刻间,尤冰倩面颊滚烫。 “好吗?”陈良焕盯着她问。 尤冰倩被他抱着,气势不足,反显娇柔。她别过脸,轻轻“嗯”了声。 陈良焕顿时欢喜,快步将她抱上榻,说:“等我,我去沐浴,速速回来。” 是真的“速速”。 说完,他立即去浴室,在浴室待了不过半刻钟就出来了。 吓得尤冰倩大跳。 陈良焕入伍多年,身上练得一块块腱子肉,平时穿衣不显,此时赤身尽数展露出来。 他褐色的肌肤上水珠氤氲,引人遐思,令她突然紧张起来。 陈良焕也紧张,可比起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他一步步朝尤冰倩逼近。 尤冰倩下意识地想往旁躲,却猛地被她抱住。下一刻,火热的男人气息铺天盖地席卷着她。 三月初春,月色清凉,照在婆娑的花树上,也落在摇晃的纱幔里。 尤冰倩沉沉浮浮恍若飘在云端,她视线迷离盯着地上一抹月色。 想起年幼时读过的一句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彼时不知何意,而此刻,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阿焕,”激荡之际,她动情地抱住陈良焕:“愿我们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陈良焕一顿,心中欢愉,情不自禁亲吻她。 “好。”良久,他说。 番外三 休沐日, 刘淳不必当值,歇息在家。 阿檀从书院下学回来,一进门见刘淳捧着封信看。 “刘淳哥哥, 谁人写来的信?”她走过去。 刘淳坐直:“家书。” “我父母在信中说过些日就来京城, ”说到这他很是期盼:“我已经许久没见父母了, 好想他们。” 阿檀点头:“这是大好事。” “唉!好是好, 但有一样不大好。” “哪样?” 刘淳说:“我父母信中提到要来京城给我说亲。” “说亲不好吗?”阿檀说:“刘淳哥哥前日过十九生辰,明年就及冠了。常言道男子二十成家立业, 刘淳哥哥现在已经立业,只剩成家了。” “小丫头也懂这么多?” 阿檀昂起下巴:“那当然,我现在可是书院的女学生。” 刘淳好笑。 阿檀来京城之前从未读过书,但她年纪不小了, 又不能跟四五岁小儿一样读启蒙私塾。是以,跟沈栀栀商量了下, 决定送她去女子书院。 大曌的女子书院教学以德言容功为主,至于其他知识教得不深,在阿檀这个年龄阶段来说还能适应。 除此之外, 为了让阿檀不落后于旁人, 刘淳在沈栀栀的建议下单独给阿檀请了个夫子补功课。阿檀聪明,且学得认真, 这才短短半年, 进步肉眼可见。 “叔父婶母何时到京城?”阿檀问。 “信上说月底。” 阿檀点头:“届时我跟刘淳哥哥一起去接他们。” 两人说着,小厮进来禀报道:“公子,有客来访。” “有客?” 刘淳和阿檀不约而同扭头, 稀奇得很,刘淳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没结识其他朋友, 哪里来的客? 小厮道:“是个妇人,穿金戴银看着很富贵,说是受承恩府老爷夫人之托来拜访公子。” 承恩侯府派人来的,更是稀奇了。 阿檀问刘淳:“刘淳哥哥何时结交承恩侯府了?” 刘淳一脸茫然,但既然是侯府派来的人总不能失礼。于是道:“带人进来。” “是。”小厮出去。 过了会,小厮领着个妇人过来。 那妇人进厅先是三分笑,再开口带着一股自来熟的热情。 “哎呀,刘公子真是如传言说得一表人才风姿过人,我看潘安都未必比得上公子半分。真是传言不如一见,见了更是惊艳......看着就是个前途无量的。” 刘淳被她一顿夸有些不好意思,等她说完,他问:“请问您是?” “哎哟哟,”妇人径自坐下来:“我是姜媒婆,是这京城最有名的官媒。今日受承恩侯府之托,前来为刘公子说亲事。” “说亲?” 刘淳和阿檀双双惊讶,互相对视了眼。刘淳面上是复杂之色,而阿檀隐隐流露兴奋。 姜媒婆发挥自己的本事,一口茶下肚后,开口道:“承恩侯府有位四小姐,今年刚及笄,长得花容月貌......” 她狂夸了顿承恩侯府四小姐,最后问:“不知刘公子意下如何?” 刘淳脸色通红,难堪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如今我父母不在京城,我岂能自己做主?” 刘淳父母不在京城这事,承恩侯府当然清楚。不只承恩侯府清楚,连旁人家想招刘淳做女婿的也清楚。 认真说起来,说亲也确实得跟刘淳的长辈商量。可刘家长辈不在呀?承恩侯夫人又怕被人抢了先,于是一拍腿直接请媒婆上门了。 她承恩侯府有权有势,先亮出态度——这个女婿我们许家要定了。 媒婆也是百般应承侯夫人务必说和这门亲,因此,对刘淳的话她不以为意地笑了。 “刘公子说得对,婚姻大事确实是父母之命。但这也不妨碍刘公子先挑好人啊,刘公子若是同意,回头写封信去问问双亲。” “刘公子放心。”姜媒婆说:“承恩侯府是体面人家,定会派人去刘公子家中与双亲商量。” 她又问:“刘公子现下是何意?” 什么何意? 刘淳根本不乐意,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阿檀想了想,说:“姜婶婶,这事能不能让我哥哥考虑考虑?” 姜媒婆见小姑娘嘴甜,顿时笑起来:“那当然,这可是大事,得谨慎考虑。” 待送走姜媒婆后,刘淳颓败地坐在椅子上。 阿檀说:“我方才听姜婶婶说那侯府四姑娘很好啊,刘淳哥哥为何不愿意?” 刘淳道:“媒婆的嘴你也能信?” 刘淳家里姐妹多,每年都有许多媒婆来说亲。嘴巴上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刘淳悄悄去看,皆是些歪瓜裂枣。 这侯府四姑娘被姜媒婆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越是如此越不能信。 他说:“我又没见过那四小姐,万一是个丑八怪呢?怎能答应?” “可适才姜媒婆说,承恩侯会派人去你家,若你父母同意,那刘淳哥哥怎么办?” 所以啊,这才是刘淳担心之事。 他家商户出生,若能娶个侯府的媳妇,别说长得丑,就算长成猪,他父母说不定也愿意。 两人默了片刻,刘淳突然站起来:“不行,我得去会会那位侯府四小姐。” . 金秋十月,正是柿子成熟之季。 城外十里地的庄园种了片柿子林,此时金灿灿的果子挂在树上,从远处望,宛若一片金黄海域。 此时林子里,有两人扛着竹竿摘柿子。 “小姐小心些,别摔着了。” 一个妃色长裙女子踮着脚正在够树上的果子,她站的地方有些高,身后是两道台阶。 婢女在她身后扶着,边指:“过去一点,对,那颗柿子最大。” “嘿呀......”妃衣女子昂得脖颈都酸了,就是没能摘下来。 少顷,她气馁地将竹竿撂下:“这玩意儿真是摘柿子用的?” 她看着竹竿上的几根勾子,狐疑得很。 婢女道:“庄上的婆子说平日用的是这个。” 婢女在一旁坐下来,歇气道:“小姐,您不是不喜欢干这些脏兮兮的活吗?今日怎么想着来摘柿子了?” 妃衣少女正是承恩侯府的四小姐许瑜英,今年才及笄。她瓜子小脸微微一皱:“我出来散散心。” 婢女了然:“小姐可是为刘家的亲事烦恼?” 许瑜英道:“我又不认得那刘公子,爹爹非要我嫁他。” “可奴婢听说那刘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五官俊秀。” 许瑜英嫌弃:“我岂是那种只看脸的肤浅之人?” “小姐当然不是。”婢女立即道:“可是,那刘公子还是御前侍卫呢。” “那又如何?我不喜欢。” “小姐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许瑜英说:“烟儿在宫宴上见过,她跟我说的。那刘公子身形瘦弱一点也不威武,还长得比女人白,跟个小白脸似的。这样毫无英气的男子我才不喜欢。” 许瑜英爱看话本子,羡慕话本子里的英雄人物。情窦初开的少女嘛,梦里都有个如英雄一样的意中人。 所以,她铁定是看不上那瘦弱又比女人还白的刘淳。 也不知父亲为何偏偏看中那样的人。 她越想越气。 过了会,她起身:“我就不信这颗柿子摘不下来。” 她扛着竹竿,继续吭哧吭哧地扒拉树上的柿子。 不远处,刘淳和阿檀躲在树后。 阿檀见他鬼鬼祟祟地瞧了半天,低声问:“怎么样?刘淳哥哥看见许四小姐了吗?” “看是看见了,不过......” “不过什么?” “太蠢了。” 刘淳摇头,连柿子都不会摘。 见她摘了半天也摘不下来,刘淳打算行行好帮她一把。 他捡起颗石子朝那个柿子打过去。 只听那边“哎呀”一声。 “哎呀!”阿檀惊呼:“砸到了。” “砸到什么了?” 刘淳扭头,就见那许四小姐捂着脑袋。柿子从那么高掉下来,应该砸得不轻。 “......” 实在太蠢了!刘淳又摇头,连躲也不会躲。 “是谁在那边?”许四小姐猜肯定有人搞鬼,不然柿子好端端地为何掉下来砸她头上。 她扭头往刘淳这边看。 刘淳和阿檀默契地一缩脖颈。 “那边有人!快去抓过来!”许四小姐吩咐小厮。 话落,刘淳拉着阿檀飞跑。 两人上马车后,阿檀拍了拍胸脯:“刘淳哥哥,若许小姐得知是你砸她,这婚事恐怕就要泡汤了。” “泡汤就泡汤,”刘淳说:“我不想娶这个许小姐。” “为何?”阿檀说:“许小姐长得很好看啊。” 刘淳撇嘴:“好看有什么用?脑子太笨。” 娶媳妇当然得娶聪明的,要不然日后生一窝小笨蛋,想想就难过。 他想。 . 两人马车沿官道往回走,走到半路遇到一群禁卫军飞奔而来。 “天子出行!回避!” 刘淳跟阿檀对视了眼,立即下马车匍匐在路边。 过了会,一阵马蹄声经过,很快,那马蹄声又倒回来。 停在两人跟前。 “你们在这做什么?”皇帝骑在马上。 刘淳抬脸,笑嘻嘻说:“皇上,臣今日休沐带阿檀出来玩。” 皇帝看了看天色,问:“现在回去?” “嗯。”刘淳点头。 “回去还早。”皇帝视线落在阿檀身上,问她:“阿檀想不想学骑马?” “骑马?” 阿檀抬眼,目露惊喜。 她们书院也有骑射课,不过她明年才开始学。往回见大一届的姐姐们骑马的英姿,就羡慕得很。 “我真的能学?” “当然。” “去哪学?” “朕的马场。” 就这么地,两人半路掉头,又跟皇上去了皇家马场。 皇家的马场颇大,一望无际的绿野山岚郁郁葱葱,白云悬挂其上,天地明净得仿若仙台瑶池。 “哇——”阿檀站在草地上,惊讶又欢喜:“这里全是皇上的?” 一旁跟着伺候的内侍总该说:“阿檀姑娘,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何况一个小小的马场。” 阿檀点头:“也是。” 刘淳四处观望,也很是兴奋。他家中也有马场,但马场不大,平日用来给姐姐们打马球玩乐的。 可习武之人谁不喜欢恣意纵马,见这么片马场,他跃跃欲试。 只不过皇上没开口,他不敢僭越。忍着那股心痒痒看向阿檀:“阿檀,我骑马厉害,回头教你啊。” 他话落,皇帝睨了他一眼。 刘淳莫名,他说错什么了? 随即,皇帝来了点兴致:“不如 ,我们比试比试?” “好啊。”刘淳高兴。 若是换作旁人,定会吓得跪下磕头。天底下,谁人敢跟皇上比试?即便敢也没资格跟皇上比试,应下这话就等于找死。 但刘淳不一样,皇上待刘淳和阿檀有种特别的情愫。 许是这两人曾跟裴沅祯走得近,皇上视为朋友也视为亲人,待两人情分很不一般。 是以,刘淳应了这话,旁人竟是半点也不觉得奇怪。 很快,内侍带刘淳去选了匹马过来。 刘淳牵着马,老远见皇上倾身跟阿檀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阿檀笑得明艳。 他走过去:“阿檀,皇上跟你说什么?” 阿檀声音清脆欢快:“皇上让我下注呢,赌谁输谁赢?” 一听这个,刘淳顿时激动:“阿檀,给我下注啊,我肯定能赢。” 这话就有点大不敬了,内侍总管咳了咳。 刘淳后知后觉明白,神色蔫蔫的。 “这么说,臣还不能赢皇上啊,那你下注皇上吧。”刘淳说:“多赢点钱啊。” “......” 皇帝道:“今日马场比试不分尊卑,你只管拿出你的本事来。” 刘淳眼睛一亮:“真的,若臣赢了皇上,可不许怪罪。” 皇上斜眼:“你若敢马虎,朕立即削了你的官职。” “遵命!” 刘淳率先上马,信心满满地问阿檀:“想好了吗?你要给谁下注?” 阿檀看了看两人,迟疑了下,小声道:“我给皇上下注。” 刘淳气得个仰倒,这小妮子白养了。 皇上却大笑。 恰巧马场西边是一片果园,两人比定,谁人能最快骑到对面取一颗果子回来,而且还能果子完好,便算赢。 箭矢破空,啸声立起。两人马蹄齐齐飞扬,如闪电奔驰而出。 内侍请阿檀去凉亭里坐,凉亭里早已准备了瓜果点心,她边吃点心边等两人回来。 没过多久,有人兴奋喊:“来了!” 阿檀伸长脖颈看去。 只见一匹棕色骏马上,那人玄色骑装猎猎,雄姿英发。 正是皇上。 阿檀立即站起来,挥舞双手。 皇上骑马奔过来,停在凉亭前:“丫头,朕不骗你吧?” “嗯嗯。” “那朕与你约定的事,考虑得如何?” 阿檀正欲开口,后头刘淳的马跟上来,他遗憾道:“若不是我走错方向,我铁定是第一的。” 皇上淡淡道:“愿赌服输。” “是是是,”刘淳下马,又问:“阿檀,你们约定什么事了?” 阿檀眨巴了下眼睛,不大敢说。 皇上道:“适才朕与阿檀约定,若是朕赢了,便当她师父教她骑马。” “阿檀,”刘淳不满道:“不是说好了,让我教你?” 阿檀难为得很,刘淳很想教她,可皇上看起来也想。 刘淳待她亲如兄长,但皇上是天子,拒绝谁都是件不容易的事。 她迟疑纠结,就听刘淳道:“罢了,我今日技不如人,没脸当你师父,你还是拜皇上为师吧。” 皇帝满意:“既如此,你且自便,朕带阿檀去挑匹小马驹。” 说着,两人离开了。 空旷的马场,吹来阵秋风,凉意沁人。 刘淳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莫名觉得自己多余。 还有点......不大痛快。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凡是关于阿檀的事,皇上就喜欢跟他争个高下。 这是他家阿檀,他争什么呢? . 这日,刘淳下职归府,路遇一家点心铺子生意红火,想了想,也过去排队。 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盯他。 他顺着视线猛地扭头。 那人往柱子后一缩,粗壮的柱子遮住了那人身影,只露出一角青色衣袍。 刘淳若有所思。 买了点心后,他佯装随意地逛街,果真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在身后。 刘淳蹙眉,抱剑拐进巷子。 后头的脚步声很快追过来:“咦?怎么不见了?” 倏地,这人肩膀被什么东西敲了下,然后胳膊拧到了身后。 她哎哎惊呼,疼得眼泪直流。 刘淳单手掣肘他胳膊,语气不善问:“公子为何跟踪我?” 眼前的人身子瘦弱单薄,胳膊也没三两肉,分明就是个不会功夫的。 居然敢跟踪他。 旁边同伙见状立即冲上来帮忙,也被刘淳用剑一招点穴动弹不得。 那人大喊:“放开我家小姐!” 小姐? 刘淳诧异,猛地将人转过身,看清那张脸时,顿时嫌弃。 “怎么是你?”他问:“你跟踪我做什么?” 还穿着男人的衣裳,不伦不类的。 许瑜英疼得满眼泪花,又气又怒:“街道是你家开的不成?何故说本小姐跟踪你?” 见她不肯承认,刘淳撇撇嘴:“若不是跟踪我,适才那句‘人怎么不见了’是鬼说的?” “......” 许瑜英一噎。 她这几天越想越不甘心,倒想看看父母口中夸赞的小白脸到底有多好,是以派人打听行踪后,特地换了身男装过来瞧。 哪曾想...... “粗鄙!”她低低怒斥。 刘淳听得清楚,不喜:“许小姐,在下被人跟踪,且不知是歹是奸,正当反击怎叫粗鄙?” 许瑜英却是关注另一个问题,她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许.....许小姐?” “我......” 刘淳不好说他也曾偷偷打探过她。 但许瑜英才干过这种事,顿时便猜出来。 “好啊!”她黛眉一横:“刘公子居然私下行偷窥之事。” “我哪是偷窥?”刘淳说:“我光明正大,你大白天摘柿子,我恰巧路过看两眼罢了。” 提到柿子,许瑜英眼睛瞪大。 刘淳也后知后觉发现说漏嘴了,忙捂住嘴巴。 “原来是你——”新仇旧恨加起来,许瑜英指着他发颤:“原来是你搞的鬼,你偷窥便算了,居然还使计砸我,现在还拧我胳膊对我动粗。刘公子,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小白脸!” 这句“小白脸”出来,刘淳瞬间炸了。 他家里姐姐妹妹多,爹娘养了那么多闺女养习惯了,索性也把他当闺女养。连肌肤也从小保养得比女人家还嫩,以至于后来他怎么晒都晒不黑。 再加上他体格比旁人瘦了些,睫毛比旁人长了些,常常令同窗们笑他像女人。 更有甚者,他们私底下给他取绰号叫“小白脸”。 刘淳心里可是装着江湖英雄梦的伟岸少年,哪里听得这个绰号,他最恨的就是旁人叫他小白脸。 很好!许瑜英今天动了他逆鳞。 他抱剑冷笑:“这可是许小姐说的,可个敢对天发誓?” 许瑜英立马举起两根手指:“皇天后土在上,我许瑜英发誓,就算全天下男人死绝了,也不会嫁给刘淳小白脸。如有违背,就让我下辈子做狗!” 刘淳也不敢示弱,立即举起两根手指:“皇天后土在上,我刘淳也发誓,就算全天下女人死绝了,也不会娶许四小姐,若有违背,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狗!” “哼——” “哼——” 两人抱胸,各自扭头嫌弃。 放过狠话后,双方都觉得很爽。 刘淳对这个许四小姐没什么话好说,他抱剑离去,走之前,提醒道:“还请许四小姐说到做到,最好回去跟令尊也说清楚,免得届时我拒了许家婚事让你们没脸。” 许瑜英立马回嘴:“还轮得到你拒?你想得美!我回去就将你品行卑劣之事告知他们。” “我哪里品行卑劣了?” “偷窥我,还让柿子砸我,不算卑劣?” “我那是看你太笨,想帮你一把。” 许瑜英瞪他:“再加一条,辱骂我笨。” “......” 吵架吵不过,刘淳胸闷。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告辞!” 说完,他抬脚出了巷子。 . 与许瑜英在巷子里吵架原本就是件不足挂齿的事,若是以往刘淳当天就不放心上了。 可这次也不知为何,他竟是不得劲了许多天,连阿檀邀他去骑马,他也提不起兴致。 见她着了身粉粉嫩嫩的骑装,双丫髻上还绑两朵珠花欢欢喜喜的模样。 他心里更堵。 原本是他养的孩子,如今又被人插了一脚进来,还拒绝不得。 他摆摆手:“你去吧,我没空。” “哦。”阿檀也没多挽留,当即转身蹦蹦跳跳出门了。 “......” 所幸十月下旬,刘家夫妇抵达京城,这令刘淳心情好了许多。 他拉着阿檀站在码头,对着船上的人挥手:“爹!娘!这里!” 船一靠岸,就飞奔过去。 刘家夫妇是个乐呵的性子,见谁都笑脸。一年多未见儿子,想得很,也不顾众人目光,一家三口在码头抱作一处。 刘爹说着说着差点就要流泪,还是刘夫人提醒:“都见着人了,有话回去再说。” “哎.....好。” 刘爹转头看见阿檀,立即欢喜起来:“这就是小阿檀吧?” 阿檀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叔叔婶婶好!” 她近日在女子书院学礼节,这礼数行得端正优雅,看得刘夫人稀罕得很。她自己生过三个女儿,个个调皮,从未见如此文静的。 此前刘淳在家书里跟他们说过阿檀的事。阿檀早早没了娘,父亲又是个混账货,路上丈夫跟她商量干脆将这小姑娘收为义女算了,彼时她还不大放心。 眼下看来,这义女还真是收得划算。 “好好.....”她说:“阿檀也好!” 阿檀腼腆笑了。 . 刘家夫妇来京,刘淳的婚事就立马提上议程。 不过承恩侯府的亲事作罢了,也不知许瑜英回去是怎么说服父母的,那日之后,姜媒婆再没来过。 不过姜媒婆没来,其他媒婆倒是陆陆续续登门。有心人得知刘家夫妇来了京城,便抓紧时机说亲。 刘家夫妇看着众多茶宴请帖,内心震惊——没想到他们儿子在京城这么受欢迎。 可不受欢迎?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皇上待刘淳不一般,现在是御前侍卫,难说以后没有更大造化呢? 如此有前途的年轻人,即便家世门第低了些也不打紧,总归日后前途无量。 是以,在刘家夫妇吃了两回茶宴后,就开始火急火燎帮儿子安排相看。 刘淳休沐这日,被打扮得玉树临风。头戴玉冠,腰上坠着金丝勾线的如意香囊。 连剑都不让他抱了,刘老爷硬塞了把折扇给他。 刘淳无奈:“爹,大秋天的不热,我拿扇子做什么?” 刘老爷说:“不扇风赶蚊子也成啊。” “......” 路上,刘夫人高高兴兴地交代:“我跟你说啊,这梁姑娘可是个知书达理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通古今还琴棋书画都懂。梁家祖上还出过帝师,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我刘家要是能得这样的媳妇真的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刘夫人下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要讨这位梁小姐欢心,若是弄砸了......” 刘夫人目色一寒:“看我怎么收拾你!” “......” 刘淳从小就怕他爹娘,尤其是她娘亲,只要面色一沉,他爹都会跟着腿打颤。 他咽了咽喉咙,欲哭无泪点头:“知道啦,可若是那梁姑娘看不上我呢?” “怎么会?”刘夫人信心满满:“我儿现在是御前侍卫,本事大长得还白净好看,除非那梁小姐眼瞎。” “......” 刘淳最不喜他娘这么夸,偏他娘亲还觉得长得白净是好事。 “再说了,”刘夫人继续道:“那梁小姐肯出来跟你相看,想必也对你有好感。你只管努力表现,平日你在家怎么哄你姐姐们欢心的,今日就这么哄。” “哦。”刘淳热情不高。 但那梁小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应该不是个笨的。若是再长得好看点,那就娶吧,反正他早晚要娶妻。 他打定主意,务必讨得梁小姐欢心。哪曾想,才到地方就出了变故。 刘家跟梁家定在崇安寺相看,但这日许家跟旁的人家也定在崇安寺相看。 许瑜英一身浅绯长裙,翩翩若蝶站在河岸边,也不知对面公子说了什么,她低头娇羞。 刘淳过来时,她似有所感扭头,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视线交汇,各自嫌弃。 一个打扮得玉树临风,一个打扮得宛若仙女,皆明白对方今日来此目的。是以,默契地低嗤了声,不约而同别过脸。 刘淳带着梁小姐在树下走,十一月的天基本上没什么花开了,也就树枝上寥寥几朵杜鹃。 梁小姐饱读诗书,气质文静,连说话也柔柔弱弱。 “刘公子平日喜欢看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看过,近日喜爱《山海经》” 梁小姐脸红红道:“竟不想刘公子与我如此投缘,我也喜欢山海经。” 刘淳听了,顿时高兴:“听闻梁小姐出身书香门第,原以为不喜这些鬼怪神论,殊料是我知音。” “知音”这话显得有点亲密,刘淳没多想,但听在梁小姐耳中羞得不行。 刘淳此人,她是极其满意的。 还未见其人时,就听父母说过是个俊秀斯文的人,且身怀武艺绝学,连皇上都对其青睐。 如此奇才,京城世家子弟没几个比得上。 况且,私下也曾听其他贵女讨论过刘淳此人,话里话外带着倾慕。她也是个有虚荣心的女子,若是这般优秀之人成了她夫君,岂不是令人羡慕? “刘公子......”她脚步停下来,几分娇羞几分真切:“我......我也视刘公子为知己。” 刘淳对她笑。 老实讲,他对梁小姐印象还挺好的。长得好看,温柔乖巧,说话也温声细语跟那个......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河对面的许瑜英,心想,跟她比起来,这梁小姐简直好上百倍。 想到来时母亲的叮嘱,他试探地问:“梁小姐,不知在下今日表现......” 话还未落,河对面就传来惊呼声。 “不好了!小姐落水了!” 刘淳扭头看去。 许瑜英跟那相亲的公子过桥,也不知怎么走的,许瑜英落水了。河水湍急,许瑜英没多久就被冲去老远。 那公子站桥上犹犹豫豫,想下水救人又不敢,而旁边的婢女们却没一个会游水。 刘淳见许瑜英在水中扑腾挣扎,情急之下,抱拳道:“梁小姐,请稍等片刻,我救了人再回来与你说。” 梁小姐见他想也不想跳进水中,心情复杂。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等他救人回来,她们亲事就黄了。 果然,刘淳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单纯地做件好事,没多久,承恩侯府跟刘家就开始议亲了。 议亲对象,正是他的死对头——许瑜英。 番外四 “娘, 我不想娶许四小姐。” 刘淳很不高兴,也难以想通,他分明做的是救人的好事, 为何还得搭上自己的婚事。 刘夫人耐心解释道:“你众目睽睽下把人家姑娘救上来,她全身湿漉漉的被你抱着, 你不娶她谁娶?” “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所以嘛,”刘夫人优哉游哉心情很好:“这就是你们的缘分。” 那可是承恩侯府啊,而且她打听过了, 那许四小姐聪明伶俐才情过人, 能得这样的儿媳妇, 刘夫人这辈子都不敢想过。 这下好了,他儿子一出手就来了个大的。 刘夫人越看自己的儿子越满意。 她无视刘淳的气愤,拍了拍他的肩起身:“好了,人你也救了,救回来不娶,你是想害人家姑娘去当姑子?” 刘淳一噎, 不说话了。 . 这边, 承恩侯府。 许瑜英伤心欲绝, 同时很是悲凉:“完了完了!” 侯夫人同样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慢吞吞喝茶,慢吞吞问:“什么完了?” 许瑜英抹泪摇头:“娘不懂。” “不懂什么?” 许瑜英发过誓,全天下男人死绝了也绝不嫁刘淳, 否者下辈子做狗。 看来, 她下辈子真得做狗了。 她把这事跟侯夫人一说, 侯夫人哭笑不得:“这有什么的?既然你们俩都发过誓,那下辈子做狗也是你们一起做狗。” “......” 许瑜英悲愤:“娘,我就非得嫁那小白脸吗?” 侯夫人故作沉脸:“英儿休得胡说!刘公子一表人才, 武艺高强,长得白些更显玉树临风,又岂是小白脸?若不是这次出手救你,你恐怕早就......” 后头的话不吉利,侯夫人没说下去。她叹了口气,耐心劝道:“英儿,你不是一心想嫁个英雄人物吗?其实刘公子也是个英雄人物。” 许瑜英不解。 “刘公子纯良,武功也好,还当上御前侍卫。你可知此前刘公子在岱梁做了什么?” 许瑜英静默听。 “刘公子曾随同裴大人在岱梁查案,岱梁肃清贪官污吏,刘公子也出过不少力。” “这样的人物不是英雄好汉,那什么是呢?” 侯夫人握住女儿的手:“人不可貌相,你父亲看人向来准,英儿嫁给刘公子不吃亏,他保准这辈子都会待你好。” 许瑜英问:“娘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侯夫人高深莫测笑了笑:“待英儿嫁过去便知了。” . 刘家跟承恩侯府的婚事在两位当事人的沉默下,定下来了。 下聘这日,从刘府抬去的聘礼简直闪瞎了京城百姓的眼。 刘家富庶,且刘家夫妇为彰显对承恩侯府这个儿媳妇的喜爱,那聘礼可是净往好的添,连挑担的小厮都穿得整整齐齐,鞋子上绣的是金丝纹线。 这排场,这面子,恐怕京城的一些官宦人家都及不上。 这事在京城茶楼里议论了好几日,连宫里的皇上都得了消息。 这日,刘淳当值,百无聊赖站在乾清殿外望蓝天浮云。 皇帝下朝回来,特地问了一嘴:“刘淳,听说你要成亲了?” “唉!”刘淳叹气。 皇帝见他这模样,心里知晓。此前阿檀跟他说过,刘淳不喜欢许家小姐,却不得不娶。 他感同身受。 他不想立后,可朝臣们催得紧。但他是皇帝,没人敢逼他娶个不喜欢的女子,是以,他没松口,谁也不能为他做主。 “走,”皇帝说:“朕带你去跑马,届时什么烦恼都没了。” “皇上又想出宫?” “近日朝政繁忙,难得今日得闲还不准朕放松放松?” 刘淳点头,跟着皇帝走。 走到半路,皇帝问:“阿檀今日是不是休沐?带上她。” “是。”还未等刘淳开口说什么,内侍总管立即去安排了。 刘淳:“......” 不知为何,他越加觉得心口堵。 . 皇家马场,刘淳陪皇帝跑了两圈,阿檀才到。 “刘淳哥哥。”她站在凉亭里挥手。 随后皇帝过来,又端正地对皇上行礼:“皇上。” 皇帝蹙了蹙眉,似乎听着称呼不大乐意,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进凉亭,在一旁坐下来。 皇帝问阿檀:“这些日在书院过得可好?” 阿檀点头,笑道:“夫子说我的课业增进很快,昨日还夸了我写的文章。” “哦?写的什么文章,说来听听。” 阿檀自己写的,记得清楚,当即便背了一遍给皇帝听。 皇帝听后,赞许道:“虽朴实却字字精妙,思路清晰,不过主次略加不当......” 皇帝针对文章分析讨论了一番,阿檀听得认真,频频点头。 一旁的刘淳根本插不上话。 这都第几次了? 刘淳郁闷得很,每回都这样,皇上把阿檀叫出来,就将他抛在一边。 好不容易等两人谈完文章的事,皇帝起身道:“走,现在考考你御马之术。” “好勒。”阿檀跟着起身,小脸兴奋。 她已经学了小半个月的御马,自觉进步极大,能驾马小跑了。 “哎......”我呢? 刘淳招手,愣了愣。 两人就这么走了,完全没理会他。他叹了口气,只得默默跟上去。 皇帝教阿檀骑马,阿檀学得用心,两人时不时低头交流,跟说悄悄话似的。 刘淳在一旁看了会,心里不是滋味。 这种不是滋味憋了很久,总算在又回到凉亭歇息时,憋不住了。 内侍上了几盘精致的点心上来。 “阿檀尝尝这个。”皇帝将一盘糕点推到阿檀面前:“这是御厨新研制的,前日朕尝了,味道还不错。” 阿檀高高兴兴捏起块糕点尝,一口入腹,顿时眯起眼睛。 “真好吃,多谢皇上。”她说。 皇帝趁机道:“不必如此客气,朕将阿檀看做妹妹,阿檀不妨也喊朕哥哥。” 刘淳听到这,不乐意了。 皇上这是明晃晃地夺人啊。 他立即道:“皇上,这是我家阿檀。” 皇帝好整以暇,斜眼问:“你家亲生的?” “......” 皇帝转头问阿檀:“阿檀觉得如何?” 阿檀突然紧张。 要喊皇上哥哥?怎么喊?直接喊哥哥还是喊皇帝哥哥? 可怎么喊她都觉得不妥,毕竟皇上跟刘淳不一样。她真心把刘淳当哥哥,可皇上是天子,是令她敬畏之人。 皇帝见她犹豫,心里不大高兴。 但刘淳见阿檀犹豫,顿时就浑身舒爽。 “阿檀,我是谁?”他故意问。 阿檀没多想:“你是刘淳哥哥呀。” “那皇上呢?”刘淳又问。 阿檀小声道:“皇上当然是皇上。” 刘淳:嘿嘿 皇上:...... . 刘淳跟许瑜英的婚事定下,因许瑜英才及笄,按承恩侯府的意思想留女儿两年,是以,刘淳又等了两年才成家。 娶亲这日,刘家府邸热闹非凡。 刘家原本在京城的亲戚不多,但刘淳人缘好,认识的同僚多,况且他这个御前侍卫是皇上的心腹,奉承的人也来了不少。 以至于刘府宾客盈门,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数十桌,只把刘老爷乐得笑开了花。 但刘淳乐不起来。 先是闹洞房时就出了点岔子。 事情是这样,刘淳的同僚们起哄要闹洞房,年轻公子们喝了点酒兴致高昂,非要看刘淳亲手喂新娘子吃花生。 原本也没什么,吃花生本就是件吉利事,旁的新娘子为了讨个吉利还偷偷吃呢。 但花生是生的滋味不大好,再加上许瑜英本就不待见刘淳,便不乐意配合。 刘淳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心底涌起了股憨劲。当即捏着许瑜英的脸,将花生喂了下去。 许瑜英不是好惹的,立马不客气地咬他一口。 刘淳的手指见了血,洞房顿时安静了。 还是喜婆机灵,说了句见红便是见喜是为鸿运当头,人们才又开始轻松起来。 只不过这事在刘淳心里成了个疙瘩,他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许瑜英不肯吃就不吃,他偏喂她做什么? 不过想起许瑜英一点情面也不留,竟是将他咬出血,也暗暗恼怒。 这会儿,宾客散去,红烛高照。 他徘徊在新房门口,迟迟不敢进门。 不用想,许瑜英肯定不愿跟他圆房。 虽然他也不大愿。但他娶都娶了,许瑜英注定以后就是他妻子,他自会尽职尽责做个好丈夫。 只是...... 今晚要不要尽责呢? 唉! 头疼得很! “姑爷?” 须臾,许瑜英的婢女端盆出门来:“姑爷来了为何不进去?” 刘淳透过门缝瞥了眼背着他而坐的人,单看背影就觉得许瑜英还在生气。 于是道:“哦,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 他匆匆转身:“我先去忙,叫你家小姐别等了。” “哎......姑爷去哪?” 过了会,有个婢女跑回来禀报:“小姐,姑爷去书房了。” 许瑜英正在卸妆:“去书房做什么?” “不知道,说有事忙呢。” 许瑜英脸色一沉,将发簪撂下:“他哪里是有事?我看他根本是不想跟我圆房。” 婢女大惊:“小姐,可要奴婢去请姑爷?” “请什么?”许瑜英说:“我堂堂侯府嫡小姐,难道还得热脸贴他冷屁股去求他圆房么?” “若是这事传出去,我以后要不要做人了?” “可是......”婢女心想,洞房花烛夜姑爷不在新房过,传出去更会被人笑话。 届时,许瑜英不得丈夫欢心将传遍京城,传遍整个贵女圈。 许瑜英显然也想到了此事。 她气得眼睛发红:“我就说不能答应这门亲事,我娘偏说刘淳是个好的。哪里好了?” 她委屈得不行:“当着那么多人面要我吃花生,我不想吃他居然强迫我,现在竟是新婚夜直接将我晾在一旁。” 许瑜英趴在梳妆台上哭起来:“我许瑜英这辈子就没这么屈辱过。” “小姐,”婢女慌忙劝:“今日可不兴哭,不然不吉利了。” 许瑜英伤心,哪里管那么多?哭得不可抑制。 婢女没办法,悄悄派人去书房打探情况,得知姑爷在书房看剑谱,暗自叹气。 许瑜英哭了会,心里抱着万分之一的期盼等刘淳回来。虽然她不喜欢这个夫君,可既然嫁过来了,她自然也希望刘淳能待她好的。 却不想,她越等越心凉,越等越失望。 “罢了!”她站起来:“左右我们是段虐缘,合不来离就是。” 说着,她径直上榻,把自己蒙进被中。 而书房这边,刘淳犹豫了半宿也觉得自己临阵退缩实在不像话。许瑜英再凶又如何?她嫁过来就是他妻子,就该履行妻子义务。 再说了,今晚他若是不洞房,以后还不得被同僚笑死? 是以,他决定回去好好跟许瑜英讲道理。 门口的婢女见刘淳大半夜回来了,顿时惊喜。 “姑爷忙完了?” “嗯。”刘淳背着手,瞥了眼房门,问:“你们小姐呢?” “小姐......”婢女为难:“小姐今日太累,等不及便歇下了。 ” 刘淳脚步一顿。 心里清楚这肯定是婢女委婉说辞,许瑜英岂会等不及,她分明不想让他进去。 可来都来了...... 他深呼吸口气,推门,吩咐婢女:“在外候着,不必服侍。” “是。” 刘淳轻手轻脚进去,果真见许瑜英已经睡下,床帐里锦被鼓起个小包。 他知道,许瑜英就在里头。 忐忑片刻,他抬脚靠近,然后在床沿坐下来。 “许瑜英。”他开口。 锦被里的人僵了僵,连呼吸都安静了。 “许瑜英,”刘淳清了清喉咙,将路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但事已至此,再无法改变。我想了下,咱们不若约法三章......” 话没说完,就感觉被子里的人不对劲。 刘淳功夫好,感知能力也强,他仔细听了会,诧异。 哭了? 他又听了会,倏地掀开被子,见许瑜英眼眶通红,果然哭了。 刘淳一慌,那些腹稿顿时忘了个干净:“许瑜英,你.....你别哭啊。” 他最怕姑娘家哭,一哭他就没辙了。 况且还是性子倔强的许瑜英,观她神情像是受天大委屈似的。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承诺道:“你不想嫁就不嫁了,我明日就去跟你父母告罪,就说是我的错,我不能耽搁你,让他们重新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别哭就是了。” 许瑜英哭得更伤心了。 “姑奶奶......”刘淳索性在床沿跪下来:“我真的求你了,你别哭了,不然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弱女子。” “呜哇......”许瑜英难过:“我才成亲没一天,你就要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哪说要休你,不是你不想嫁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想嫁了?” 刘淳一愣,随后明白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仔细打量许瑜英面色:“不是,许瑜英你能不能说清楚?你为何哭啊?” 许瑜英渐渐停下来:“我问你,你既然不愿娶我,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 “我.....”刘淳说:“我娘说你众目睽睽下被我救了,若我不娶你你这辈子只能当姑子。” 许瑜英安静。 “那你呢?”刘淳也纳闷:“你不是不愿嫁我吗?为何最后又同意了?” 许瑜英道:“我娘说你会待我好我才勉强同意的,哪曾想......” 想到今晚她等了许久他也没来,她心里一阵委屈:“哪曾想你居然头一天就给我摆脸色。” “我何时给你摆脸色了?” “你逼我吃花生,不是摆脸色?” 刘淳说:“那么多人在呢,你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我当时喝了点酒所以才......” “当然,我也觉得这事我做得不对,我现在跟你道歉行了吧?” “还有呢?”许瑜英睨他。 “还有什么?”刘淳不解。 “你迟迟不来,不想跟我.....跟我那个,不就是摆脸色吗?” “我——” 刘淳一怔,脑子飞快转了转,突然问:“许瑜英,这么说,你其实想跟我圆房?” “呸!”许瑜英羞得立即捂他的嘴:“我何时说过了?” 她美目圆瞪,眼睫湿润,俏丽又楚楚惹人怜。 刘淳呆了呆,暗想眼前这人就是他新娶的妻子啊,还怪好看的。 许瑜英不自在:“你看什么?” “许瑜英?”刘淳将她的手拉下来:“那你是怎么想?打算好好跟我过吗?” 许瑜英别过脸:“你也说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刘淳高兴,这个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他缓缓坐直:“既如此,那我们......我们......” 幽静的床帏内,烛火旖旎,映着各自的面庞,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两人的脸渐渐红起来。 刘淳咽了咽喉咙,试探地去拉许瑜英的手。见她没反抗,又拉过来些。 最后,竟是直接将人拉进怀中抱住。 新婚妻子虽然凶了点,但抱起来香香软软很舒服。 刘淳心想。 他今晚喝了些酒,且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还从未亲近过女人。如今一朝佳人在怀,便难以把持得住。 他呼吸渐渐急促,惹得许瑜英也脸红心跳。 “许瑜英,”刘淳说:“我...。...亲你了啊?” 刘淳将人缓缓放回榻上,倾身压过去,小心翼翼,却意乱情迷。 “许瑜英,”过了会,他说:“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既然嫁给我了就是我娘子,你莫哭了,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许瑜英心口一颤,低低应了声“嗯。” 红烛纱帐,鸳鸯交颈,情定此生。 . 周而复始,冬去春来,又到了踏青时节。 云韶女子书院再过几日便是第八批学子结业,不过在结业之前,夫子出了道考题给众人。那便是以春为题材交一份答卷,不论作诗、作画、谱曲,由学子自己选择。 是以,这两日常见学子们三三两两呼朋唤友出门踏青,美其名曰“捕捉春意”。 此时,崇安寺桃园里,几名少女坐于筵席上吃茶赏花。 其中一名黛绿襦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模样。面庞恬静娇美,一头柔顺长发落于胸前,影影绰绰地露出玲珑身姿。 如一朵洁白的茉莉开在初春早晨,令人心仪而不忍采撷。 这少女正是阿檀。 她慢条斯理地煮茶洗杯,娴雅的面容上一副轻松惬意。 “阿檀,”旁边坐着的少女问:“你想好交什么答卷了吗?” 阿檀回道:“君子六艺中,我最擅长骑射,其次便是作画,想必也只能以画作答卷了。” 那少女点点头,兀自苦恼:“可我还没想好,我作文章不行,作诗也不行,谱曲.......哎呀,谱曲也好难呢。” 说着,她邀阿檀:“我们去那边赏花怎么样?走一遭桃花林,说不定就有主意了。” 阿檀摇头:“你们去吧,我有些渴,先喝两盏茶。” 那少女带着其他人去了,留下阿檀和另一名黄衣少女。 黄衣少女是易阳伯府的五小姐,名叫甄颖,平日跟阿檀玩得最是要好。 她坐过去,低声问:“阿檀,没几日我们就要结业了,你以后有何打算?” 阿檀头也不抬:“嫁人啊。” 甄颖动作一顿,错愕看她。 一盏茶下腹,阿檀调皮笑道:“骗你的,嫁人要嫁,但我也有自己的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 “我想当女夫子。” 甄颖更加错愕:“为、为何?” “因为女夫子有月俸啊,届时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她在刘家长大,认刘家父母为义父义母,刘家供她吃供她住还供她读书。可她清楚,刘家不欠她,他们出于好心收留,但她不能一辈子依赖刘家。 她得自己有生钱的本事,然后才有能力回报。 但她仔细想了想,大曌的女子大多都是嫁人后相夫教子,有能力的自己经营些铺子,没能力的就只能靠丈夫和娘家。而她不擅经营行当,也不能去当旁人的婢女,所以思来想去做个教书夫子最合适。 在她们书院,大多都是女夫子,这些女夫子并非人人博学多才,但只要精通一样,便可在书院传道受业。 她觉得自己骑射不错,或许可以争取留在书院当教骑射的女夫子呢。 “甄颖,你呢?以后想做什么?”阿檀问。 甄颖正欲开口说话,便瞧见不远处走来个内侍,那内侍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阿檀顺着她视线转头,见来的是熟悉之人,她笑道:“李公公,皇上也来赏花了?” 李公公是宫里乾清殿的内侍主管,平日负责贴身侍奉皇帝。阿檀见到李公公,便知道皇上肯定也来了崇安寺。 李公公上前,对她客客气气道:“阿檀姑娘猜得正着,皇上瞧见姑娘在这,特地让老奴过来请。” 阿檀四下寻视:“瞧见我?他在哪呢?” “那呢,”李公公指了指崇安寺最高楼藏经阁,说:“皇上在那儿等姑娘。” 一旁的甄颖见着宫里的人就有些腿软,遑论跟他们说话? 阿檀很得皇上喜欢,这已经不是秘密,京城人人知晓。阿檀十岁的时候就经常出入皇宫,并且有时宫宴上还能瞧见阿檀的身影。旁的贵女没资格去的地方,阿檀照样能去,如此殊荣实在是头一份。 若非阿檀年纪还小,恐怕要以为皇上看中她了。 不过那是以前,以前阿檀的确年纪还小,但现在阿檀已经出落成个亭亭玉立的美人,这般姿色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连她看了都有些嫉妒呢。 甄颖悄悄转头看向藏经阁的方向。 说起来皇上也只比阿檀大五岁罢了,而且至今还未立后,后宫里连个妃嫔也无。这般毫不掩饰地展露阿檀的喜爱,难道是........ 想到某种可能,甄颖心头一跳,又看向阿檀。 她说:“既然皇上有请,阿檀你去吧,等晓靖她们回来,我代你解释。” 阿檀也不客气,点头:“多谢,我去去便来。” 李公公在一旁恭敬含笑。 心想,这一去恐怕来不了了,主子跟阿檀姑娘相处,哪回不是待上半天。 . 藏经阁顶楼,皇帝正在跟住持下棋。 墨玉棋子落下,住持莞尔:“老衲果真是老了,皇上棋技一日千里,走一步运筹百步,步步算计步步格局,帝王霸气尽显。” 皇帝淡笑了下,不紧不慢喝茶:“慧安大师并非老,而是藏拙罢了。” 慧安住持笑起来,摆手:“老衲并非戏言。” 随后他恭敬地问:“皇上,不知皇上此来崇安寺所为何事?” 皇帝品了口茶后,开口道:“四年前,慧安大师进谏立后时机未至,朕依言等了四年。眼下,朕实在疑惑,时机何在?” 四年前,群臣奏请皇上立后,连裴沅祯也请他立后,彼时皇帝烦闷来崇安寺躲清净。 碰见慧安住持,一眼便看出了他困扰之事。便道姻缘未至,皇帝无需着急。彼时皇帝问他,姻缘几何,慧安住持笑而不语,说四年后自会出现。 现在,皇帝已经等了四年,近日春思搅扰,又想起此事便来问问。 慧安住持仍旧笑得神秘:“皇上,紫气东腾耀千里,鸾凤展翅在今朝。” 皇帝蹙眉:“何意?” “皇上。”这时,内侍走进来:“阿檀姑娘到了。” 皇帝只好先压住心底的疑惑,转过头。 阿檀一身淡雅长裙俏丽娉婷站在门口,廊下的晨辉稀疏落在她眉目间,一大团紫色光晕将其笼罩,宛若下凡仙女。 皇帝愣了愣。 就听她笑靥如花道:“皇上,我来了。” 番外五 阿檀来到藏经阁, 见皇帝跟另一人对坐下棋。 她上前行礼:“没想到皇上今日也在崇安寺。” 她转头去看皇上对面之人。 皇帝介绍道:“这位是崇安寺住持,慧安大师。” 阿檀行礼:“慧安大师。” 然而,慧安大师却突然避开她的礼, 令众人惊讶了下。 慧安大师没解释, 只道:“既然皇上有客,老衲先告退。” 皇帝点头。 等慧安大师离开后,李公公也带着其他人退出去,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过来,”皇帝喊她:“与朕对弈一局, 看看你是否长进。” “嗯。”阿檀走过去, 熟稔地坐在他对面。 她抬脸娇俏问:“今日还让我三颗子吗?” 皇帝勾唇:“让你便是, 若这局赢了,回头许你个愿望。” “真的?” “君无戏言。” 当即,阿檀坐得笔直,打起精神。 她下棋很专注,微微低头, 目光盯着棋盘动态, 似在思索这一步如何展开。 两扇长睫如蝶翼, 轻轻颤动, 灵动可爱。 皇帝等了会,见她还未落子,无奈道:“你得考虑多久?不如朕先吃盏茶。” 阿檀羞赧:“再等等, 我这回得想个严谨的路子。” 皇帝点头, 兀自从旁端起茶盏。 他呷了口,透过氤氲水汽,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生得小巧,骨架瘦小, 胳膊细长,脸才巴掌大,下巴也尖尖的。 她今日着了身黛绿襦裙,露出修长的脖颈,脖颈下是笔直纤细的锁骨。 哪都小。 皇帝心想,也不知她怎么长的。 须臾,他问:“在府上没吃饱?” “啊?” 阿檀抬头,面露茫然,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皇帝也觉得这话些许突兀,他咳了咳说:“才半月不见,你瘦了。” 阿檀摸了摸脸,不解:“哪瘦了?” “哪都瘦......”皇帝视线不经意掠过她微微饱满的胸口,话音倏地停下。 瞬间,他又否定了适才的话。 也不是哪都瘦。 虽然以前肉嘟嘟的脸蛋没了,整个人抽条成了根竹竿子,可女子玲珑之处却开始显露。 想到这,他突然不自在起来。 眼前的小姑娘已经不再是小姑娘,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阿檀自是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她思忖了会,倏地合掌:“我想到了!” 皇帝掀眼,就见她葱白的手指捏着白玉棋子落下。 她高兴道:“皇上肯定不知道我在布什么局。” 语气中竟藏着几丝得意。 皇帝轻哂,审视了会棋盘后,捡起颗子慢条斯理放下去。 “哎——”阿檀顿时大惊失色? 她问:“你....你为何想走这里?旁的地方不行吗?你看那......” 她真诚而又认真地帮他分析:“棋子落这,你能吃我两颗呢。” 阿檀可不想让他落在这,不然她费尽心思设的局就白费了。 她狐疑打量皇帝,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运气。 皇帝忍笑,似是不知般恍然:“你提醒我了。” 他方向一转,按着她的指引落了另一个地方,果真吃了她两颗子。 听见她悄悄松了口气,皇帝莞尔。 跟小姑娘下棋大抵是磨人的,尤其跟爱较真的小姑娘下棋。再加上这一局皇帝许了个彩头,阿檀就格外郑重。 每一步都思索许久,落子时还小心翼翼偷看皇帝神色,见他没什么异样才安心落定。 她前两日看了本棋术,学了几招,这几招在小姐妹当中屡试不爽,想来应该能勉强赢一赢皇上吧? 她想。 可谁知皇帝是下棋的高手,平日偶尔让她赢两局,或是与她厮杀许久才赢,便让阿檀产生了皇帝棋技跟她不相上下的错觉。 以至于她今日信心满满,低估形势。 直到两人渐渐下到中段,棋局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阿檀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分明按着计划一步步走的,而且皇上也进了圈套,为何反成了自己困在圈套中? 眼看要输,她咬唇,神色十分不甘:“皇上,可否再来一局?” “也不是不可,”皇帝丢下棋子,似笑非笑:“只不过朕有个条件。” “什么?” 皇帝说:“若这一局朕赢了,你可否允朕一个愿望?” 阿檀顿了顿:“允皇上一个愿望?” “嗯。” “可是......我人微言轻,无权无势,恐怕难以实现皇上的愿望。” 皇帝道:“在你能力范围内,不违背道德不违背伦常,且是你轻而易举便可做到的。如何?” 阿檀想了想,没什么难,遂点头:“行,我应下了。来来来,继续。” 她清理棋盘,重振旗鼓,打定主意要好好给皇上挖坑。 哪曾想,这盘棋皇帝压根儿就不按她的圈套走,棋局才开始不过半刻钟,她被杀得干干净净。 阿檀傻眼。 皇上的棋技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随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皇帝平时跟她下棋留了一手,顿时有些气恼:“皇上你.....你骗我。” “朕骗你什么了?” “骗......”阿檀憋了憋:“罢了,是我技不如人,皇上想要什么愿望?” “先留着,等日后想到了再向你讨。” “......” 感觉她中计了。 . 四月初,阿檀从女子书院结业,然而结业没多久,她又要开始忙碌及笄礼。 许瑜英跟刘淳合计了下,打算给她办热闹些。 旁的大户人家女儿及笄,必定要请亲朋好友来观礼,还得请德高望重的妇人来簪髻。但刘家长辈在容县,京城也就刘淳和许瑜英。 夫妻俩夜里亲热过后,许瑜英坐起,问:“不若请阿檀书院的同窗来观礼?” “还有我娘家人。”她说:“我祖母算是德高望重,届时请她来为阿檀簪髻。” 刘淳在昏黄的光晕里望着她。 许瑜英嫁给他三年,生了个儿子,身段依旧如少女婀娜,却比少女更有风韵。 他将人拉过来,趴在他胸膛:“祖母愿意吗?” “我明日回去问问?”许瑜英说:“正好我娘这两日得了风寒,我带瑺儿回去住几日。” “住几日?” “三日吧。” “太久了。” “三日还......”想到自己夫君是个黏人的性子,估计三日要了他的命,许瑜英只好道:“那就两日,不能再少了。” 刘淳点头,明日我一早送你们去。 “好。” 许瑜英欲睡下,然而他却顺势翻身压过来。 “哎.....”她推他:“不是说明日送我们去吗?还得早起呢。” “你一走就是两日,我再温存一回过分吗?”说着,他挥开许瑜英的手,低头亲下去。 “......” . 五月十六,阿檀及笄。 这天,刘府来了许多宾客,几乎挤满了堂屋。 除了承恩侯府来的女眷,还有阿檀同窗的母亲和姐妹们。原本只是请同窗来吃茶的,但她们家中父母得知阿檀及笄,纷纷送礼上门。 如此一来,倒是令许瑜英忙得措手不及。 但她也清楚,这些人为何会热情上门,想来还是看宫中那位的面子。 如今阿檀及笄,依皇帝待阿檀的宠爱程度,说不准以后会入宫当妃子。 这个猜想在及笄礼刚开始没多久,便越加令人深信。 因为皇帝派人送了礼来。 众人见那对价值连城的缠丝镶玉金簪,就暗暗咋舌,阿檀以后的造化恐怕不止是个普通的妃嫔。 是以,接下来的及笄礼越发地热闹,夫人们观礼后还留在刘家吃了许久的茶才离去。 到了傍晚,许瑜英送走所有宾客,累得瘫坐在椅子上。 她歇了口气,转头问婢女:“阿檀呢?” 婢女说:“少夫人,门口来了辆马车将阿檀姑娘接入宫了。阿檀姑娘原本想给您说一声的,见您忙着跟娘家人说话,她不好打扰便先行出门。” 许瑜英点头,随即望了望天色,已快擦黑,也不知这时候皇上接阿檀入宫做什么。 . 宫里,阿檀乘轿子穿过御花园来到太液池。 池上精致的九曲桥梁蜿蜒伸展,池中建了座楼阁,有三层宽敞。 此时,她沿着桥廊过去,依稀听见丝竹管乐之音。领路的内侍说:“皇上今日批完奏折便来此处听曲。” “皇上来多久了?”阿檀问。 “有一会了。”内侍说:“原本想早一些去接阿檀姑娘,但听说及笄礼办得热闹,皇上便不让人打扰。” 阿檀点头,脚步加快。 到了阁楼,她挥退内侍,径自提裙摆上去。 二楼宽敞的雅厅中,光线幽暗氤氲,侍女持扇在两旁缓慢轻摇,而皇帝正坐于椅子上听曲。 他侧身对窗,暮色落在他的身上,朦胧绰约间,气氛宁静。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对她笑道:“来了?” 阿檀点头,走过去行礼:“皇上用晚膳了吗?” “阿檀用了?” 阿檀摇头:“还没来得及用呢。” 皇帝勾唇,吩咐内侍:“摆膳在此处,另外......” 他停了下,说:“温一壶瑶琨碧来。” 阿檀一听,蹙眉:“皇上想喝酒了?” 皇帝掌政后立志要做千古明君,很是克己复礼,除非宴席上应酬百官,否则平日滴酒不沾。 却不想,今日突然要饮酒。 皇帝道:“今日你及笄,朕心情好。” 阿檀不解,她及笄为何他心情好? 但左右一想,昨日刘淳出门前语重心长地说了句:“阿檀终于长大了,我居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彼时阿檀觉得他那模样像老父亲似的,颇好笑。 想必眼下皇帝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她也算是皇上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她将刘淳哥哥和皇上视为兄长,今日及笄,最想感谢的也是他们。 想到此,阿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感动,道:“那我陪皇上喝。” “你也喝?”皇上诧异睨她。 阿檀点头:“我也会喝酒的,我今日中午还喝了两杯。” 皇上笑:“酒量不错。” 过了会,内侍摆膳进来。 宫人们也陆陆续续进来点灯,瞬间,暮色被赶走,室内亮堂如白昼。 乐声还在继续,从轻柔的纱幔后悠悠传来。 一同传来的还有初夏的风。 阿檀与皇帝对坐桌前,两人静悄悄用膳。 皇帝用膳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阿檀跟着他也习惯了不讲究。 两人边吃边聊,皇帝问:“今日过得如何?” “嗯,”阿檀点头:“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阿檀抬眼,她今日梳了成年女子发髻,还描了精致妆容,面庞明艳。 “有许多亲朋好友来观礼。”她说:“人人面上热情欢喜,待我极好。让我恍惚......” “恍惚什么?” 阿檀笑:“恍惚觉得她们是我的亲人,是我的长辈。” 说到这,皇帝静静望着她。 阿檀的身世他早就知晓,她的遭遇也曾听刘淳说过。默了会,他问:“想家吗?” 阿檀顿了顿,摇头:“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阿檀的祖母四年前就去世了,彼时她远在京城原本想回去一趟。但当时大曌和金昌打仗,大曌官道戒严,且她人在宫中便没能见祖母最后一面。 后来沈栀栀派人去荆城将她祖母下葬,还将她祖母的遗物都带回了京城。至于她父亲,早就不知去何处了。 许是提起了过往,阿檀面上的笑淡了些。 皇帝有点后悔。 须臾,他倒了杯酒过去:“来,我们阿檀长大了,这杯酒祝贺你。” 阿檀抿唇笑,举杯慢慢喝尽。 酒有些烈,她秀气的黛眉微微拢在中间,脸也皱了皱。 模样俏皮中带着些成年女子的娇柔。 皇帝不动声色看了会,仰头也将杯中酒饮尽。 夜色静谧,琵琶音不知何时停了,外头淡淡月色照进来,落在盘花如意地毯上。 许是时光太好,又或是两人心情都不错。 不知不觉,皆贪了杯。 这“瑶琨碧”是御贡名酒,且十年陈酿,入口虽香醇,可后劲却不小。 到了最后,前一刻阿檀还高高兴兴说话,下一刻身子就缓缓下滑。 皇帝见了,立即过去扶住她。 “阿檀?” 她面颊微微红润,眼眸半掀,迷离的眸子露出星光点点。 “呵....我没事。”阿檀试图坐稳:“我还能喝一杯。” 她捏着酒杯,朝皇帝扬了扬。 嘴上说着没醉,可举止神态俨然醉得不轻。 但阿檀醉酒不吵不闹,安静又乖巧。她坐直后,大眼睛呆愣愣地望着皇帝,突然说了句:“皇上真好看。” “是我见过第二好看的人。”她说。 皇帝原本要退回自己位置,听得此,他抬眼:“谁是第一好看?” “裴大人第一好看。” “......” 空气安静了片刻,皇帝虽知不该吃个老男人的醋,但还是忍不住。 他低声道:“你喝醉了,眼神不好。” 阿檀没理会这话,她倾身去拿酒,然而才碰到白玉瓷瓶,酒壶就被人夺走了。 是皇上。 “阿檀醉了,不准再喝。” 阿檀瘪嘴,嘟囔:“今天我及笄呢。” “及笄也不能贪杯。” “再喝一点点如何?”她哀求。 她沿着桌角扑过去,抱住他胳膊:“求你了,我就喝一点。” 话落,皇帝微僵。 他视线缓缓下移,此时,她几乎半趴在他腿上,鼓囊的胸脯贴着他手臂。 少女眉眼如画,醉酒后姿态娇憨,无端撩人。 可阿檀不自知,她轻轻摇晃他胳膊:“好不好?” 皇帝不着痕迹收回视线,不为所动:“不好。” 阿檀向来是个乖的,平时也鲜少撒娇,若非吃醉酒,恐怕皇帝难以见到她如此模样。 不过旁的事可以允她,再喝一杯是万万不行。 阿檀见他不肯,叹气:“好吧。” 说完,她慢慢低下头。 皇帝等了会,还以为她生气了。 他轻声:“阿檀,并非不许你喝酒,只是今日你喝太多,伤身。” 阿檀没应声。 默了默,皇帝继续道:“这样,朕应你,过几日准你喝几杯如何?” 阿檀依旧没应声。 皇帝无奈,索性抬起她的脸。 哪曾想,这小丫头竟是睡着了。 番外六 阿檀吃醉, 皇帝吩咐人服侍阿檀在宫里歇息,内侍总管心中大惊。 他深知阿檀留宿宫中意味着什么,看来皇上是真打算以后让阿檀姑娘入宫当娘娘了。 遂不敢怠慢, 立即派人去收拾宫殿。 皇帝却道:“不必太远, 就在乾清殿后头寻间屋子便是。” 内侍总管差点打个趔趄。 乾清殿是皇帝的寝殿,虽说是在乾清殿后头寻屋子,可说来说去,不也是宿在乾清殿么? 出门前,他又偷偷看了眼趴在皇帝腿上的姑娘, 暗道, 这阿檀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啊。 六月底, 皇帝二十及冠。皇家冠礼制度规格极高,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筮日、奏告、加元服、谒庙等十数道礼。 男子及冠后便意味着成人掌事,但大曌礼节宽宥,许多男子即便还未到二十也入仕成家,女子即便还未及笄也嫁人生子。而天家由于身份特殊则更宽宥, 皇帝八岁登基, 十五岁执掌朝政, 及冠后, 依旧没改变什么。 唯一要紧的,就是成家。 是以,立后之事沉寂了四年, 再一次被人提及。这一回, 群臣团结,所有人都在催促此事。 宗人府私下问了皇帝意见,意外的是,皇帝此次并不拒绝。 点头:“是该立后了。” 宗人府大喜, 立即问:“皇上可有人选?” 皇帝却没说话,只意味不明地反问:“寥大人可有举荐?” 立后乃大事,寥大人即便有人选也不敢单独举荐。他揣摩了下皇帝心思,了然道:“不若按老规矩,宴请京城适龄女子,皇上自己选?” 皇帝点头:“可。” 于是,皇帝欲亲选皇后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各家的长辈们开始铆足劲头让自家女儿入选,礼部和宗人府也紧锣密鼓地筹办这场盛大宫宴。 因着皇帝年纪不小,在帝王这个年纪,后宫妃嫔早就该充裕了。礼部和宗人府合计了下,索性立后和选妃一道定了。便将此次宴请的条件放宽,凡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女眷皆可参加。 刘府目前未出阁的女眷只能算阿檀。 是以当许瑜英将礼部送来的帖子交到阿檀手中时,阿檀诧异。 “我去选妃?” 许瑜英笑问:“怎么,你不想选妃?” “可是......”阿檀心情复杂:“在我眼里皇上跟刘淳哥哥一样,如我的兄长般,突然让我去选妃,我实在是......” “况且皇上亦如此,”她道:“皇上视我为妹妹,定不会选我的,我去凑什么热闹?” 许瑜英诧异她心中居然是这么想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阿檀十岁的时候就跟皇帝认识,相处宛若兄妹。这么些年习惯了,确实难以想到别处去。 但阿檀不知,皇帝待她亲厚,或许以前将她看作妹妹。可上个月阿檀在宫中夜宿后,这性子就变了。 以前只是揣测,如今便是十足肯定皇帝想让她入宫。 但这事许瑜英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说:“礼部的帖子都送来了,左右你那日无事,去宫里玩玩也好。” 阿檀想想,点头,兴许她的同窗也会去,届时还能跟她们见面。 . 宫宴就设在太液池边上,此时已经是初秋之际,天气凉爽。 礼部为了这次的宫宴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宴上还设了自由才艺展示,女眷们在太液池边上可作画,可读书,可抚琴,也可跳舞。 人人心照不宣,暗自较劲。 不过也有那么几个纯属来凑热闹的,比如阿檀,又比如她的同窗好友罗雪和聂彩欣。 罗雪出身伯府,这门第在京城来说不低,但入宫当皇后就不够看了。可罗家父母不想她入宫当妃子,按罗雪的话说:“入宫有什么好?跟那么多女人抢皇上多累啊,我才不想过那种整日争宠的日子。” 阿檀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她又问聂彩欣:“你呢?为何不想入宫?” 聂彩欣正在嗑瓜子,闻言脸红了红,低声道:“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哦.....” “哦.....” 阿檀和罗雪不约而同出声,纷纷打趣。 惹得聂彩欣的脸更红了。 她揉了揉脸颊,反问阿檀:“你想不想入宫当妃子?皇上对你这般好,若是你入宫想必是最得宠的。” 阿檀道:“我也不想入宫。” “若皇上想要你入宫呢?” 阿檀一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摇头:“怎么可能?皇上将我看作妹妹般。” “我看不像,若将你当做妹妹,礼部为何给你送请帖?而且.....”罗雪压低声音:“我听说,你此前吃醉酒还留宿宫中了呢。” 阿檀心头一跳,上次留宿宫里的事她并不知道,彼时吃醉了,次日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在宫里,还在乾清殿偏殿屋子。 彼时她没多想,但现在旁人提起来,她心里生了些丝丝缕缕怪异的东西。 却仍旧觉得不大可能:“你也说我吃醉了,那只是个巧合罢了。” 这边,几人小声说着私房话,没过多久,内侍唱:“皇上驾到!” 满园子的贵女们跪下来,齐整整请安。这些声音中或娇柔,或妩媚,或激动,或期盼...... 唯阿檀沉默。 她低着头,久久没听见皇帝喊平身。须臾,却见明黄的袍子落在视线里。 “阿檀,随朕过来。”皇帝喊她。 “是。”她起身跟着皇帝。 皇帝又对众人道:“都平身吧。”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女们皆起身,目光却明里暗里打量阿檀。 阿檀在众目睽睽下跟着皇帝入了凉亭,头皮发麻。 她连坐都不敢坐,哭笑不得:“皇上,我站着就好。” “站什么?朕让你坐。” “是。”阿檀福身行礼,顶着或妒或羡的眼神入座。 她低着头,坐得也端正笔直规规矩矩,全然无往回在皇帝身边时的放松惬意。 皇帝勾唇,问她:“今日为何这么乖?” 阿檀搅着帕子:“大家都看着呢。” 皇帝视线扫了扫园内的众多贵女,突然开口问:“阿檀觉得,哪位堪当皇后?” 阿檀紧张,这么大的事她哪敢乱说话。 只道:“今日来的皆是万里挑一的小姐们,个个容貌倾城,才艺绝佳,我实在说不准。” 皇帝逼问:“是说不准还是不敢说?” “不敢说。”阿檀老实道。 “朕准你说。” “......” 阿檀咬唇,觉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她小声道:“这是皇上选妻,当不当得有何要紧?要紧是皇上自己喜欢。我说了也没用,您选个自己喜欢的就成。” 因她这话,皇上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你说得对,当不当得不要紧,朕喜欢就行。” 于是,他又问:“阿檀觉得,这满园当中,朕最喜欢哪个?” “......” 阿檀莫名地心跳加快,同时,之前聂彩欣说的那句“若皇上要你入宫呢”涌入脑海。 她心里琢磨不准,皇上是何意?难道.......难道真有那个意思? 皇帝盯着她:“为何不回答?” 正当阿檀为难之际,这时,上前来了个大胆的贵女。 也难怪她大胆,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崔婉柔,祖父是位高权重的安国公,母亲是长公主,算起来跟皇帝还是表亲关系。 她上前行了一礼,笑道:“皇上,臣女斗胆跟皇上借个人。” “哦?”皇帝抬眼。 崔婉柔道:“臣女几个正在那边比箭术,听闻阿檀姑娘箭术极好,特来邀请。” 说着,她转头对阿檀道:“不知阿檀姑娘可否赏脸,让我等今日开开眼界。” 这话有带高帽嫌疑,也让阿檀骑虎难下。 若应下,万一比试输了,让她没脸,让皇帝也没脸。因为谁人都知阿檀的箭术是皇帝教的。 可若是不应,又显得阿檀孤傲,连安国公府的嫡女也拒绝。日后更是落得个清高的名声。 但阿檀心里也清楚,这崔婉柔之所以过来请她,纯属是想引起皇帝注意罢了。 崔婉柔的箭术也是极好的,至少在京城贵女当中数一数二。她今日若是把阿檀比下去,那皇帝自然会更欣赏她。 而且,她的家世、容貌皆无可挑剔,私底下让她当皇后的呼声极高。今日,她就是想拿阿檀开刀,震慑园中所有人,好让她们知道她崔婉柔才配当皇后,你们想都别想。 阿檀真是欲哭无泪,莫名卷入这种无妄之灾。 此时,又想起罗雪说的那句话来:“入宫有什么好?跟那么多女人抢皇上多累啊......” 这还没入宫呢,明枪暗箭就来了。 罢了,崔婉柔想利用她当垫脚石,那她成全她吧。反正她是不想入宫的,输一回也没什么。 “好。”她起身:“与崔小姐比试,荣幸之至。” 那边,比试台早就搭好了,五十步之外设有箭靶。比试倒也不难,一人十支箭,谁入靶心最多谁胜。 阿檀举着长弓,心累得很,原本想来玩玩的,竟不想被人当靶子了。 皇帝走过来观她们比试,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当众鼓励了句:“阿檀,朕看好你。” 阿檀手一抖,差点拉不上弓。 她暗暗观察周围,果然,贵女们嫉妒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更有甚着,巴不得崔婉柔把她比下去,好狠狠打她的脸。 也不知怎么的,阿檀原先还想输的,这会儿被这些贵女们一激,竟是改了主意。 她阿檀虽无父无母,可也不是好欺负的。既如此,索性让你们嫉妒个够吧。 内侍送了十支箭过来,她一一检查了下,随后拉弓瞄准。 哨声一起,箭矢嗖嗖破空而过。 五十里外,内侍唱道:“阿檀姑娘箭中红心,崔小姐箭中红心。” 崔婉柔转头看了眼阿檀,唇角轻扬,似乎信心十足。 接下来,两人继续搭弓射箭。 内侍陆陆续续唱: “阿檀姑娘又红心,崔小姐也中红心。” “阿檀姑娘再中红心,崔小姐继续中红心......” 十支箭,唱到后来,崔婉柔神色严肃起来,周围瞧热闹的贵女们也渐渐安静。 待只剩最后一支箭时,两人红心靶子上已经插满,若想再从中挤一支进去实在不易,更有可能被挤掉下来得不偿失。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稍稍射偏,踩在红线上胜算最大。 崔婉柔是这么想的,她又看了眼阿檀,此时面上神色已经没了此前的轻松得意。 她道:“阿檀姑娘,这一箭你先开始还是我先开始?” 无疑,这已经是最后一箭,一箭便可分胜负。先射出一箭的人便是定胜负之人,所以谁先射谁更有利。 阿檀却道:“崔小姐先吧。” 崔婉柔原本是想争取先射的,可见她如此轻飘飘地就让了,心里又不大舒服起来。她堂堂国公府的小姐还要个小门小户之女让,岂不是笑话? 是以,她道:“不了,还是你先开始吧。” 阿檀也懒得跟她客气,转头搭弓,拉箭,瞄准。 动作利索。 但围观的人却屏气凝神,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的箭矢上,就连皇帝也静默盯着她的动作。 很快,箭嗖地一声飞出去,如闪电划破长空,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笔直而过。 只听“呲”地一道声音,像什么东西被尖锐的物体划开。人们伸长脖颈去瞧,随即眼睛瞪大,不可思议。 现场突然一瞬间的寂静,在这片寂静中,内侍清晰地唱道:“阿檀姑娘再中红心。” 崔婉柔也很惊讶。 五十步也不远也不近,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最后一支箭矢劈开了其他箭,直直地插\入靶心。 她喃喃:“怎么可能?” 阿檀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身子瘦弱,岂会有这般臂力? 其实倒也不是臂力惊人,而用的是巧劲罢了。这巧劲还是刘淳教她的。刘淳瘦弱,看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可他却能提剑劈数十斤的岩石,除了内力也带了巧劲。 但显然其他人不知晓,跟见鬼似的打量阿檀的瘦胳膊瘦腿——这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半勾着唇,鼓掌:“阿檀果真厉害。” 他一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一时间掌声雷动,倒令阿檀不好意思起来,像是故意要出风头似的。 其实她不想啊。 . 无疑,这场宫宴最出挑的要数阿檀。 宫宴结束后,皇帝将她留在宫里用膳。阿檀百无聊赖,坐在乾清殿偏殿等待。 待他从乾清殿议事出来时,已经快午时了。 阿檀困得悄悄打哈欠,见他进来,又迅速端坐。 皇帝负手,笑意轻柔:“阿檀等久了?” 阿檀摇头:“今日起得早,有些困。” 她确实起得早,为了赴宴,许瑜英让人寅时就喊她起来打扮。拾掇得像朵花似的,好看是好看,但太过累人。 皇帝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好整以暇落在她身上。此前在园子里人多他不好太过直接,这会儿大大方方欣赏起她的装扮来。 少女皮肤白净,眸子明艳。也许这个年纪的女子格外喜爱花瓣发饰,她头上簪了两朵洁白的栀子,更显得俏丽清纯。 阿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缩了缩脚:“皇上,有什么不妥吗?” “并非不妥,相反你表现得很好。” “阿檀,”皇帝状似苦恼问:“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什么?”阿檀不解。 就听他继续道:“朕原想着选宴上最优秀的女子为后,哪曾想,看来看去,旁人都比不上阿檀。” 话音一落,阿檀顿时瞪大眼睛。 一时没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何意,是怪她太出风头害他白忙活一场,还是...... 莫名地,她又想起此前聂彩欣说的那句“若皇上要你进宫呢”,她心下忐忑。 皇帝将她的神情一丝不落看进眼中,暗暗叹气。 罢了,小丫头恐怕还不懂这些。 番外七 皇帝起身:“先用膳吧。” 阿檀呐呐点头, 跟他坐去桌边。 “下午想做什么?皇帝跟她闲聊。 “教瑺儿背书,”阿檀说。 她立志当女夫子,虽目前还没机会, 但不妨碍她先教幼儿识字。 皇帝问:“刘淳他儿子?不是才两岁吗?” “会说话了, ”提起奶娃娃,阿檀笑道:“他很聪明,会数数,还能背百家姓。” “都是你教的?” “嗯。”阿檀点头。 皇帝嚼了口饭后,莫名说了句:“这样很好。” “什么很好?”阿檀抬脸。 皇帝勾唇, 深邃的眸子含着点意味不明的东西, 说:“阿檀总归以后要做母亲。” 话落, 阿檀面颊轰地烫起来。 她虽跟皇上亲近,可平日几乎不谈这种话题。自从她长大后,皇上和刘淳待她极有分寸,凡是关于女子方面的事皆回避。即便有时候迫不得已涉及,刘淳也是让许瑜英跟她说。 竟不想, 今日皇上突然说了这么句。 令阿檀局促。 见她面色发窘, 皇帝轻笑了下, 夹了块肉给她:“别羞了, 用膳吧。” 用完膳后,皇帝命内侍总管亲自送她回府,临走前还告知后日朝廷休沐, 届时带她去骑马。 若是往回阿檀定然高兴, 如今却有些害怕跟他单独相处。可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便只得点头。 回府后,许瑜英来看她。 “怎么样?”她促狭地问。 阿檀装傻:“什么怎么样?” “你参加宫宴之事啊,”许瑜英说:“听闻你在宫宴上比试射箭还赢了安国公府的小姐?” 阿檀点头:“崔小姐邀我比试, 我骑虎难下。” “所以你就赢她了?” 阿檀知道许瑜英想问什么,她叹气道:“我不是故意想出风头,可当时莫名昏了脑子就想一较高下。” 许瑜英说:“我听说皇上还在一旁观比赛。” “嗯。” “真不是故意的?” “嫂嫂。”阿檀脸红:“你说什么呢。” 许瑜英也不逗她了,想起一事道:“后日可得空?我带瑺儿去寺院上香,若是你想去可随我一起。” 提起后日,阿檀更加不自在了,有种跳进黄河洗不清也洗不清的感觉。 她低头,闷闷说:“后日皇上要带我去骑马。” 许瑜英莞尔:“你不是向来喜欢骑马吗?怎么听起来不大高兴?” “嫂嫂,我......”阿檀张口,心底有些疑惑想问,可忖了忖,到底没问出来。 她转了个话头:“嫂嫂跟瑺儿去吧,日后得空了再同你们一起。” 见她藏着心思不肯说,许瑜英也不急,嘱咐她好生歇息,然后出门。 . 隔了两日,朝堂休沐。 阿檀换好骑装,跟许瑜英和刘淳打了招呼后就出门。 皇宫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奢华而耀眼,阿檀还纳闷今日为何换了辆马车。 然而等她上去时,才发现皇帝居然也在。 她愣了愣。 皇帝道:“朕今日起得早,闲来无事便过来接你。” “哦。”阿檀冷不丁见他在这,脑子里懵了会,呐呐行礼:“多谢皇上。” “昨夜睡得如何?”皇帝与她闲聊。 “挺好。”阿檀规规矩矩坐着回答。 皇帝瞥了眼两人的距离,阿檀几乎挨着门口了,心下无奈。 “阿檀,朕是猛虎?” 阿檀忙摇头:“不是。” “那为何坐这么远?” “......” 阿檀深呼吸口气,挪回来一点。 自从她长大后,就鲜少跟皇上同乘了,皇上此前还留意男女大防,可现在...... 不知为何,阿檀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起得很早,故意乘马车来接她且不知会,故意......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这一刻,心底那些模糊的猜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皇上或许,真的是那个意思。 狭小的马车内,空气仿佛在蒸腾,阿檀不敢看他,兀自面颊发烫。 皇帝手里拿着本书,也不揭穿她,只淡淡勾了勾唇。 . 从皇城去马场并不远,往回阿檀觉得很快的一段路,今日却特别难熬。 她频频掀帘子去瞧外头景致,脸上难以掩藏的局促。 这般窸窸窣窣的动静岂逃得了皇帝的眼,他视线落在书上,心思却全在她这里。 见她又一次掀帘子时,他出声道:“还有一刻钟就到。” 阿檀动作一顿,讪讪收回手:“皇上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皇帝似笑非笑抬眼:“朕不止知道,朕还清楚......” 他目光轻柔,带着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说:“朕还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 腾地,阿檀脸红了。 有些事虽然猜到,可没有明说出来,便像还蒙着块布令两人关系自在。 可现在被他这么一提,像是揭开了道缝隙,露出羞人的心思。 她支吾辩驳:“我心里什么都不想,皇上看错了。” “是吗?”皇帝放下书,像是故意逗弄般,不紧不慢道:“那你为何脸红?” “我......” “哦,朕知道了。” “?” 阿檀抬眼。 就听他慢慢悠悠,意有所指地说:“阿檀莫不是对朕......” “我没有!”阿檀飞快打断他。 神色些许不可思议,还有些许被他倒打一耙的羞恼。分明是他有那个意思,却反过来诬陷她。 这人.....真可恶。 皇帝唇角扬起:“朕还没说完,你急着否认做什么?” 阿檀咬唇,涨红着脸打量皇帝,觉得这人今日像换了个芯子似的。 也不是,似乎自从那日两人在崇安寺下棋后,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无论是说话、还是待她的态度,皆有些......露骨起来。 现在,他竟是半点也不再遮掩,大剌剌地跟她说这种玩笑。 阿檀别过头:“我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皇上想说什么。” 闻言,皇上正色看她。 “阿檀,你既如此聪明,那应该也看得出朕心里想什么,对吗?” 他话中之意明显,阿檀心头一跳,随即乱了起来。 . 阿檀是傍晚回到刘府的。 许瑜英听说她回来,还觉得奇怪,往回阿檀回来定会高高兴兴跟她说马场的事,这回却是静悄悄。 她哄瑺儿用膳后,去阿檀的院子。 却见阿檀躲在被窝里整张脸发红。 “怎么了?”她问。 “嫂嫂.....” 阿檀咬唇,回来的路上她琢磨皇上近日的言行,越来越确定。 今日在马车里说的话,还有在马场时,他亲昵教她骑马。 更有那日在宫宴上他说的: “阿檀觉得,这满园当中,朕最喜欢哪个?” “朕原想着选宴上最优秀的女子为后,哪曾想,看来看去,旁人都比不上阿檀。” 她抱着枕头滚了一圈,最后羞愤坐起:“嫂嫂,皇上他......他好像喜欢我。” 许瑜英噗呲笑出来。 “阿檀,皇上何时不喜欢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我懂,你指男女之事。”许瑜英坐在床边:“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 阿檀愣了愣。 许瑜英继续道:“皇上这些年待你亲近,你及笄后,他又岂会让你嫁与旁人?” “可皇上待我不是......看作妹妹吗?” 许瑜英道:“若说以前将你看作妹妹,可那日你在宫中夜宿后,事情就变了。” “我那天喝醉了,”阿檀试图辩解:“后来一早醒来也被送回来了的。” “但皇上完全可以将你当晚送回来,但皇上没有这么做,你觉得是为何?” 为何? 阿檀心绪纷乱。 她低头:“嫂嫂,皇上真想让我入宫吗?” “很明显皇上有此意。”许瑜英问:“你不想入宫吗?” 阿檀摇头。 “为何?你不喜欢皇上吗?” 默了默,阿檀说:“自古以来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我不想入宫跟那些女子争宠。” 许瑜英呆了呆,恍然笑起来。 同时也松了口气。 老实讲,她也不希望阿檀入宫。能入宫当娘娘的门第背景皆不一般,在后宫没有娘家依傍实在过得凄惨,仅靠帝王的那点子宠爱能维持多久?后宫永远不乏新人,若是失宠,日子能生生熬死人。 但以前她不敢劝,怕这话伤了阿檀跟皇帝的情分。可眼下听她这么说,她握着阿檀的手:“好阿檀,你说说你想如何。” “嫂嫂,”阿檀坚定道:“我想像栀栀姐姐和冰倩姐姐一样,嫁个一心一意的男人。也想像嫂嫂这样,跟刘淳哥哥一夫一妻和和美美过日子。” 许瑜英想了想,道:“你等着,等你刘淳哥哥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 当晚,夫妻俩亲热过后,许瑜英趴在刘淳身上说:“阿檀今日跟我说不想进宫当娘娘。” 刘淳诧异:“发生何事了?” “发生何事不知,但阿檀看出来皇上想让她入宫,但她不愿。” 刘淳笑:“亏那小妮子还能看出来。” 许瑜英捶他:“你笑什么,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阿檀不想入宫就不入,本来我也不想她入宫,当皇上妃子能有什么好?” “可皇上那同意吗?” 闻言,刘淳沉默。 确实,皇上不同意就有些难办。若是皇上想让她入宫,谁也阻止不了。 许瑜英也觉得难就难在这里。 须臾,刘淳说:“你明日回承恩侯府问问你母亲,让她帮忙相看几个合适的公子,尽早将阿檀的亲事定下来。” 他嘱咐:“这事不能声张,悄悄进行就好。” 许瑜英一惊:“万一皇上知道了怎么办?” “都定亲了还能怎么办?他再气也不能砍了阿檀吧?”随即刘淳苦笑:“不过他可能会砍了我。” 许瑜英剜他一眼:“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唉,你就不担心皇上砍了我?”刘淳扒拉她。 许瑜英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砍吧,你皮糙肉厚多砍两刀不打紧。” “呵......”刘淳咬牙,掐她:“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这种。才服侍你舒舒服服,翻脸就不认人。” “你要不要脸!”许瑜英打他。 刘淳嘻嘻笑。 . 阿檀说亲之事进行得隐秘。 许瑜英跟承恩侯夫人说了情况后,承恩侯夫人立马应下来,说正好娘家就有个合适的人选,也就是许瑜英的表弟。 许瑜英的表弟说起来阿檀也见过,是个刚从国子监结业的年轻公子,今年十七,家里正在给他说亲,得承恩侯府人透露消息,便当即定下相看的日子。 许瑜英对此很满意,自家表弟知根知底,而且阿檀长得好脾性也好,嫁去舅家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当下便使劲撮合。 少男少女各自被家里说动,很快,就定下了相看的日子。 番外八 相看的日子定在七月中旬, 不过离中旬还有好几日。 这天,阿檀收到好友聂彩欣的信,邀她明日去戏楼听戏, 信中还神神秘秘地说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次日,阿檀准时去戏楼赴约, 聂彩欣和罗雪早已经在戏楼等着了。 屋子里,聂彩欣和罗雪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闹作一团,聂彩欣面庞还红乎乎的。 见她进门, 罗雪招手:“阿檀你来得正好,快来训训这妮子, 如今越发地不矜持了。” 阿檀坐过去:“何事这么高兴?” 聂彩欣饮茶, 缓了缓脸上的燥热, 说:“上次我不是跟你们说有意中人了吗?原本我还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却不想......” 她忍着欢喜,两眼弯弯甜蜜卖关子。 “哎呀, 你可真会吊胃口, ”阿檀笑斥:“快说快说,不想怎么?” 罗雪看不过眼,撇嘴:“我来说,她家的事我也知道, 就是魏家派人去她家说亲了。” “魏家?哪个魏家?” “婺城魏家,其二房的四公子正是今年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啊。” “哦......”阿檀顿了下,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上次你央我们去看状元游街,其实是想去看魏公子啊。” “不过话说回来,魏公子怎么跟你认得的?” 聂彩欣羞臊,支吾道:“我们此前偶遇过两次。” “偶遇就认得了?” “还说了会话?” “谁先主动的?”阿檀和罗雪异口同声问。 聂彩欣更是羞得低下头:“我帕子掉了, 是魏公子捡起来的。” “哦......”阿檀和罗雪又异口同声地拉长了音,意味深长得很。 惹得聂彩欣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似的,她羞恼,扑过来掐两人:“你们居然一同笑话我。” 顿时,三人又闹作一团。 闹完了,聂彩欣忙换了个话头:“对了,崔婉柔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聂彩欣压低声音:“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崔婉柔近日常常出入皇宫呢。” 罗雪奇怪问:“后宫又没个娘娘让她请安,她去皇宫做什么?” “没有娘娘但有太妃啊?不过崔婉柔每回去给太妃请安都要路过乾清殿,然后顺理成章地也给皇上请安。” 这话就挺有意思了,顺理成章,敢情崔婉柔其实是想跟皇帝套近乎。 “我听说这次皇上选后,十有八九落在崔婉柔头上,安国公府也在极力促成此事。” “皇上选后那得看皇上意愿,安国公府能有多大本事左右皇上?” “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没看皇上也并未拒绝吗?” 罗雪点头:“也是,想来皇上是默许的。” “而且我还听说啊,”聂彩欣继续道:“过两日,皇上要跟崔婉柔游湖呢。” 聂彩欣捂嘴嘻嘻笑,眨眼道:“这孤男寡女的,游湖还能怎么游?” 罗雪也跟着会心一笑。 倒是一旁的阿檀,胸口闷闷地没说话。 聂彩欣察觉了,问她:“阿檀,你怎么了?” 阿檀淡笑:“没什么,许是早膳吃得多了,有些不适。” 回去的路上,阿檀心不在焉。 戏楼里的那些话时不时浮现心头: “皇上并未拒绝。” “想来皇上是默许的。” “孤男寡女游湖还能游什么?” 他要立崔婉柔为后了。 “唉!” 阿檀叹气。 “那又如何呢?”阿檀努力甩头:“反正我又不想入宫,管他呢!” 而且......她也要相看旁人了。 对于这次相亲,阿檀没多大热情,但相看这日还是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 许瑜英的外祖家姓宋,宋家无爵位,但宋家家主在朝中谋了个吏部侍郎的职,算是个清官,是以宋家并不算富庶人家。但好在家风端正严谨,且书香传承,宋家的口碑在京城极好。 宋家子弟个个争气,宋大公子已成婚外放做县令,宋家二公子刚考取功名,今年进士榜上弟六十四位,也即将入仕做官。 而宋家三公子,也就是阿檀今日相看之人,今年堪堪从国子监结业。是个上进的,年纪轻轻便已经得了举人功名,听许瑜英说正在准备三年后的春闱。 也正是这样清风傲骨的人家才敢跟阿檀相亲,若是换作旁人恐怕要忌惮皇帝。但宋老爷听夫人说起阿檀情况后,二话不说同意相看。是以,阿檀虽对这次的相亲不大热情,但还是很珍视这次相看机会。 希望宋公子能中意她,免她入宫当妃子的命运。 今日,相看地点定在城外湖畔,宋夫人花钱租了座画舫。许瑜英领阿檀到时,宋公子已经站在岸边等着了。 阿檀下马车,一眼就瞧见那个高瘦的少年。他见她来,悄悄打量了一眼,随即就开始脸红。 宋公子上前喊许瑜英:“表姐,母亲和姑母已经在画舫上吃茶了。” 许瑜英问:“来许久了?” “才到。” “好。”许瑜英转身跟阿檀介绍:“阿檀,这就是我表弟宋谦,说起来瑺儿出生时他来过府上,你们还见过的,记得吗?” 那已经是两年前了,两人各自年少。不过对于这个腼腆且白净的少年,阿檀有些印象。 她点头,对宋谦福了福:“宋家哥哥,我记得的。” 她说话软糯好听,宋谦听了,连耳朵也开始红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回了一礼:“阿檀妹妹。” 许瑜英摇头好笑,为他解围:“阿谦,愣着做什么?快带我们过去。” “好、好。”宋谦忙应声。 . 夏日湖畔清风凉爽,坐在画舫里吃茶赏景别有一番滋味。 只不过今日阿檀是来相亲的,她没心思赏景,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听长辈们聊天。 若有似无地,她感到宋谦的视线朝她打量,但待她转过去看时,宋谦又收回了视线,故作忙碌其他。 “......” 这个宋谦也太腼腆了,她想。 那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呀? 这般,两人的动静瞒不过长辈们的眼睛。承恩侯夫人说了会话后,笑道:“瞧我,只想着跟嫂嫂说话竟是忘了还有两个小辈在,他们哪里耐烦听这些无趣的?” 她转头对宋谦说:“我也不拘着你们,今日难得出来游玩,你带阿檀姑娘出去看看景致吧。” 宋谦恭敬应下,起身看了看阿檀。 阿檀也起身对长辈们行了一礼,然后跟着宋公子出门。 出去后,湖风一吹,她深吸口气。 转头,见宋谦在看她。 “宋公子,”她想了想,打算主动找个话题:“听说宋公子今年从国子监结业了,现在在家中看什么书?” 这厢,宋谦正要回答,就听见不远处岸边喧哗。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湖畔东边来了一群禁卫军。 禁卫军开道,后头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当看清马车旁跟着的内侍总管时,阿檀顿了顿。 画舫里的人也听见了喧闹声,皆走出来看。 承恩侯夫人道:“竟不想今日会遇到皇上。” 宋夫人也说:“听说皇上跟安国公府的小姐在此游湖。” 这话是对着承恩侯夫人耳边说的,说的很小声,但阿檀还是听见了。 原来,皇上跟崔婉柔游湖约定在今天,还真是巧了。 她想。 承恩侯夫人听后,也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巧了”,皇上跟崔小姐游湖这意味着什么,人人皆知。 两位夫人相视一笑。 “罢了,我们继续进去喝茶。”承恩侯夫人吩咐小厮:“去跟船夫说一声,把画舫挪远些,莫打扰皇上雅兴。” “是。” 画舫慢慢启动,眼看着远离岸边,殊料,皇家画舫比他们的速度更快。 众人诧异。 过了会,有个内侍过来:“皇上今日游湖恰巧听说阿檀姑娘在此,特地请人过去问话。” 承恩侯夫人和宋夫人互看了眼,隐隐猜到些什么,宋夫人面色暗下来。 却不得不立即道:“既然皇上召见,阿檀姑娘还是先过去吧。” 阿檀咬唇。 他不是跟崔婉柔游湖吗?喊她过去做什么? 而且......她转头看了眼宋谦,宋谦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莫名地,阿檀心里恼火。 她憋着火气,随内侍上了皇家画舫。 皇家画舫精致气派,还有歌舞鼓乐。阿檀上了楼,并没见到想象中皇上跟崔婉柔眉目传情的场景,而是他独自一人负手立在栏杆边眺望。 听见她脚步,他未转身:“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阿檀的错觉,这声“来了”像是含着些许不悦。 阿檀紧了紧心神,跪下行礼:“阿檀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礼节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可却带着明显的客气。 皇帝微恼。 等了几息,才开口:“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 阿檀走过去,想了想,问:“皇上,适才内侍说皇上有几句话要跟我说,请问是什么话?” 皇帝转身,似笑非笑:“若内侍不这么说,你便不来了?” 他虽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平静面容下压抑着些情绪。 似怒,似怨,又似些其他东西。 阿檀没回话。 他又道:“朕若是不来,阿檀是不是准备偷偷将自己嫁了?” 阿檀羞得脸红,她低下头,像做错事不敢告诉长辈心虚的孩子。 可心虚之余还有些气恼。 什么叫偷偷将自己嫁了?她长大了难道还不能嫁人吗? 皇帝缓缓走近:“为何不答?” 阿檀后退,不语。 皇帝继续逼近,闻到她身上的花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为何不解释?” 阿檀退无可退:“皇上让我解释什么?” 她语气略微疏离,令皇帝难受死了。 他开口:“阿檀好没良心,忘了这些年朕怎么对你好了吗?” 提及此,阿檀心生愧疚,头埋得越发低了。 后退一步时差点被木墩绊倒,还是皇帝眼疾手快扶住她。 “朕这些年教你读书,教你骑马,给你享用不尽的金银和荣耀,到头来你却瞒着朕给自己找金龟婿。” 这话说得阿檀极端无情,阿檀有些受不住,忙摇头:“不是的。” “那你说是怎样?” “我......我及笄了总要嫁人,嫂嫂说宋公子是个好的,我就想......就想......” “就想嫁旁人?” 阿圆咬唇。 他咄咄逼人,跟以往那副温柔模样截然不同。适才宋公子惨白的脸还在眼前,谁人都知晓,她这一过来,她跟宋公子的亲事就泡汤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不畏强权敢讨她回去做儿媳的人家,可就这么生生地被他破坏。 阿檀气! 两人相熟已久,对方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阿檀此时心情,皇帝自然也感受到了。 从她疏离的行礼,到此刻沉默不言,想必内心在气他搅坏了她大好姻缘。 他心底冷笑。 看来她相中了那瘦得跟只小鸡仔似的宋谦。 “紫气东腾耀千里,鸾凤展翅在今朝。”若慧安大师没说错,阿檀本该是他的。然而他的人却心心恋恋想嫁旁人,还一声不响地背着他来跟人相看。 前两日在乾清殿批阅奏章,听暗卫禀报说她要相亲,还偷偷摸摸地约在这样的地方。 他气得额头突突跳,当即便也应下崔婉柔的邀请,就是想今日来捉她。 此时见她不仅没悔改,反而与他置气,皇帝越想越扎心。 阿檀气了会,却也知适可而止,毕竟他是皇帝。 忖了忖,她问:“我听说皇上跟崔小姐约好来游湖的,怎么不见崔小姐?” 不知为何,皇帝听了这句话,心情好了点。 他问:“你怎么知道朕跟崔小姐相约游湖?” 阿檀一噎,这消息虽说不是秘密,可也没传到明面上来。 她动了动唇,解释说:“我听说的。” 皇帝转身,傍着栏杆毫无顾忌地打量她。 见她妆容精致,香妃色的襦裙包裹着玲珑身段,柔美若仙,便有些不爽。 打扮这么好看,却是为了旁的男人。 他故作沉脸:“听谁说的?窥探帝王行踪可是死罪。” 话落,阿檀脸色突变。 她慌张跪下:“皇上,我....我自己打听的,不关旁人的事。” “你这么说,是笃定朕不会治你的罪?” 他语气严厉,阿檀从未见他这般凶过。 心里有些委屈,同时还有些难过。她竭力忍下这些莫名的情绪,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盈在眼眶。 她用力咬着唇,尽量让语气镇定:“民女知罪,任......皇上责罚。” 这声“民女”,陌生又疏离,还有些冷漠。 皇帝心头一酸,开始后悔起来。 他本意不想如此,却不知为何发展成了这样。 默了默,他说:“你起来,朕难道还真治你的罪不成?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见阿檀固执没动,他愠怒:“起来!” 阿檀道:“不敢,民女还是先跪着。适才皇上说有话要问民女,敢问是何话?若是没有,民女斗胆告退了。” 还斗胆,皇帝面色沉了沉,他看她现在就很大胆。 言下之意,是还想回去继续相亲? 门都没有! “朕准你回去了?朕让你起来!” 他语气不算好,冷冰冰的,冻得阿檀发颤。 眼泪便忍不住流出来。 她缓缓起身,低着头不去看他。 皇帝起先还气她顽固不化,然而见她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顿时慌了。 “你怎么哭了?朕又没说你什么。” 他语气一软,阿檀委屈如洪水开闸:“你凶我了!” “......” “我......”皇帝张了张口,视线淡淡睨向四周的护卫及内侍。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当空气。内侍总管善解人意,立即将所有人悄悄撵走。很快,画舫二楼就只剩下皇帝和阿檀两人。 阿檀并非大声哭,而是像小猫似的呜呜咽咽,低声细语,眼泪跟淌水似的。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皇帝这会儿真是后悔死了,他无措了会,低声哄道:“我没有凶你,我只是......” 阿檀低头背过身去,不想听他说话。 “......” 皇帝默了默,继续柔声道:“好,朕错了,朕不该凶你。但你今日此举就不该给朕一个解释么?” 这算什么道歉?两句话不到就开始质问她。 阿檀眼泪不要钱地流,她觉得自己冤得很。 他要立后要封妃是他的事,凭什么不准她相看人家?破坏了她的姻缘不说,还质问她要解释。 她要解释什么? 她长大了难道不能嫁人了? 难道这些年他宠爱她,是存着让她进宫当妃子的? 他以为这样是对她好了?却没问过她想不想。她才不想当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若是如此,还不如削发做姑子得了。 想到此,她眼泪流得更凶。 可皇帝自顾哄人,却没明白哄到点子上。 他好声好气自以为身份放得极低了,也兀自委屈地说:“朕这些年白疼你了,朕对你什么心你不清楚?你不声不响就背着朕出来相亲?你可曾想过朕的心情?” “皇上!”阿檀气得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便是定律,大曌律法哪条不准许我嫁人了?” “你——” 皇帝气,真是白哄了。 “阿檀,”他受伤问:“你这话置朕的心意于何地?” “皇上什么心意?”阿檀豁出去了,抬脸看他:“那皇上说说,是什么心意?” 她决然道:“不论皇上是何心意,我不愿意!” 皇帝一愣,犹如突然进入腊月天,他站在冰天雪地间,心头发冷。 阿檀摸了把眼泪:“皇上只顾自己,可有问过我的想法?” 皇帝僵着未说话。 阿檀发泄后,渐渐平缓情绪。 “皇上,”她平静道:“我不想入宫,还请皇上成全。” 说完,她福了福身:“若皇上没其他话吩咐,我......民女告退。” . 阿檀第一次相亲夭折,回府后,许瑜英说:“阿檀,不若等些时日,届时皇上的心思淡了,再重新相看人家如何?反正你现在才及笄,不急。” 皇上心思淡没淡不知道,自从画舫两人吵架过后没多久,阿檀病了。 婢女说是夜里贪凉开窗,邪气入体所以病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重病,伤寒罢了,喝两副药就会好。可不知怎么的,阿檀蔫蔫的,断断续续地在闺中养了许久。 她现在不爱出门,鲜少说话,有时候连膳食也没用两口。 刘淳察觉了她不对劲,私下问许瑜英,得知那天在湖畔发生的事。 他蹙眉。 去宫里上职时,原本想找个机会跟皇帝谈谈。哪曾想皇帝像是吃了火药般,一天到晚沉着脸。 许多时候他等在乾清殿,总是听说皇上又在朝堂上训了谁谁谁。总之,皇帝这个样子,他也不敢多说话。 是以,日子就这么沉寂下来。 不痛不痒,却熬人得很。 . 崇安寺,藏经阁。 慧安住持连续吃了皇帝好几颗子后,忍不住道:“皇上心不静,棋局难定。” 默了会,皇上问:“上回大师说鸾凤展翅在今朝,只教朕耐心等。” “朕想问,”他认真道:“朕还得等多久?” 慧安住持莞尔,摸了把胡须道:“皇上,稳中藏着个急字是何故?越急,越要心稳啊。” 皇帝点头,又耐着性子下了半局,最后起身。 “罢了,朕回宫。” 出了崇安寺,侍卫呈了份消息上来。 “皇上,”侍卫说:“刘府的暗卫送来的。” 皇帝脚步一顿,视线盯着消息看了会,还是接过来。 一目十行瞧了里头的内容后,他眉头蹙起。 病了? 皇帝顿时扭头斥责:“阿檀病了为何不及时告知朕?” 侍卫头皮发麻,小声道:“是......是皇上下令不准提阿檀姑娘的事。” “......” 皇帝面沉如水,上回两人在画舫争吵过后,他心里难受至极。觉得自己宠爱了她这么些年,真心喂了狗。当时便想着冷她一冷,不让侍卫传她的消息。 不曾想,她竟是病了多日。 侍卫也左右为难,若不是阿檀姑娘病情又加重,他们可不敢自作主张传消息。 还好,眼下观皇帝神色,似乎并不恼怒他们自作主张。 皇帝进了马车,径直吩咐:“去刘府。” 内侍总管一惊,天子莅临臣子府邸可不是小事,而且是去刘统领的府邸,旁人一猜便知是去看阿檀姑娘。 今日过后,阿檀姑娘不入宫都不行了。 他忙应声:“是,去刘府。” . 许瑜英听说皇帝銮驾到了门口,连忙带着儿子出来迎,又立即派人去请阿檀。 虽然阿檀病了,可天子驾临,即便病着也得爬起来叩拜。 但还未等她跪下行礼,皇帝便径直进了门,开口就问:“阿檀呢?她院子在何处?” 许瑜英愣怔忘了说话,青天白日的,皇帝这是要闯阿檀的闺房? 内侍总管在一旁提醒:“刘夫人,愣什么呢?还不快领路?” “是是是。”许瑜英回过神,立即上前。 . 这厢,阿檀也听说皇帝来了。 她虽不愿见他,可也不得不出来相迎。然而当她才走到花树下,那边就瞧见皇帝大步过来。 他站在几步开外望着她,像隔了几道春秋似的,满目眷恋。 内侍总管连忙将所有人赶出院子,连带许瑜英也劝出门。 许瑜英不放心:“皇上单独在里头没事吧?” 内侍总管想,刘府有皇上安插的暗卫自然没事。但随即又明白过来许瑜英担心什么,他不咸不淡笑了笑:“刘夫人,你以为过了今日,阿檀姑娘还能独善其身吗?” 许瑜英一惊。 院子里。 皇帝见阿檀苍白憔悴的脸,整个人瘦得像风一吹就要倒似的,气不打一处来。 “外头风大你出来做什么?”他走过去。 见她低头不肯看自己,他胸口发闷:“那宋谦有什么好?为了他你宁愿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阿檀知道他误会了,但不想解释。 皇帝心里难受,低声问:“你就那么喜欢他?难道看不到眼前有更好的吗?”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阿檀又羞又臊。 “抬起头来!” 阿檀没动作。 “阿檀,你如今是连看都不想看朕了?” 阿檀摇头。 “既如此,抬起头来。” 阿檀抬头,眼泪汪汪,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起来楚楚可怜。 皇帝叹气:“朕才说两句你就这样,你可知这些日朕心里有多委屈?” 这半个月来,他度日如年,既气她喜欢旁人,又内疚此前在画舫说话过重。 阿檀落了滴泪:“可我不想入宫。” 皇帝一顿:“为何?” 阿檀咬唇。 “你只管说,朕不会生气。” 迟疑了下,阿檀道:“你以后会有许多妃子,许多女人,我不想入宫跟那些人争宠,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谁跟你说朕会有许多妃子,许多女人?” “这还要谁说吗?你是帝王。” “帝王也不全然如此,你若是认真翻阅史书,便清楚历史上也有帝王只有一个女人。” 阿檀懵愣,茫然问:“可你总要立后吧?” “当然。” 阿檀说:“这不就是了,怎会只一个女人?” 皇帝心里的火气渐渐消失了,问她:“依你之意,若皇宫只有你一个女人,你便不拒绝入宫?” 阿檀一怔,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此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瞬间变得清晰。 原来,她心底居然不排斥入宫,她只是在乎他有许多女人。 见她模样傻愣愣的,皇帝勾唇。 他抬手将她最后一滴泪擦去,温声道:“傻瓜,朕要立后,但朕一直以来想立的人是你啊。” 阿檀不可思议。 “阿檀,”皇帝去勾她手指:“别气了好不好?也别嫁旁人了,朕娶你,此生只你一人。” 晨辉明艳,和风轻柔。花树下一大一小的影子渐渐靠近,像美好的誓言约定前世今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