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偏袒》 1. 第一章 乌云堆积在空中,不到傍晚太阳就早早地下了班,空气中泛着潮湿,有一场大雨要降临。 红灯亮起,汽车尾灯一个接一个的闪烁起来,无声的痛斥着在周五晚上降临糟糕的天气。 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朝外看去世界一片朦胧。 温冉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街景,掌心下传来了手机的震震动。 她的未婚妻庄澜终于回复了她中午时发的消息:【抱歉冉冉,我这边采访出了些问题,今天晚上回不去了,没办法跟你一起过生日了。】 接着庄澜还发来了一个猫猫作揖求饶的表情包,看上去就跟她本人一样。 闷闷的气息从唇间吐出,给玻璃上又蒙了一层白雾。 温冉眉眼低垂下来,心情显然没有刚才好。 庄澜只比温冉大一天,过去她们的生日都是一起过,这是在一起的五年里庄澜第一次爽约。 温冉跟庄澜一样是记者,明白一个采访会出现多少变化,顿了顿,还是故作轻松道:【生日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好好采访。】 温冉打字很快,消息发出去时距离庄澜跟她道歉才不过几秒,可消息却石沉大海。 掌心里没有再传来任何震动,她们两个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温冉沉默地看着她跟庄澜这番简短至极的对话,不由自主的往上拨起了她们的聊天记录。 好像从庄澜升职开始,她们的对话就成了这种只有三两句的状态,而且像有时差一样,总不在一个时间段里。 虽然报社禁止办公室恋情,她们需要偷偷藏着,但过去五年,无论再忙庄澜都没有这样过。 温冉隐约感觉她跟庄澜之间出现了些问题,可她最近太忙了,又是计划新闻专题,又是盯下月的婚礼,根本抽不出时间。 原本温冉想过生日的时候跟庄澜好好谈谈,现在看来是谈不成了。 “……” “回国是因为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其实这件事已经被耽搁很久了。” 温冉的叹气被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轰的吞了下去,负责开车的小李被吓得差点没把住方向盘。 “三三,你是想周末让咱们从医院过啊!”小李单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看着坐在身旁副驾驶的罪魁祸首。 三三手忙脚乱的关掉了视频,对车里两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蓝牙耳机没电了,突然改成外放了,没想到音量这么大。” “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我知道了。” 小李算不上生气的训了三三两句,三三点点头,胆怯的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温冉。 不过温冉的注意力并不在被三三吓到这件事上。 刚刚一瞬间,她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突然响起的这声音很耳熟。 她们被吓到完全是因为声音响起的突然又巨大,而不是那道声音。 实际上这声音很好听。 不同于很多采访者下意识产生的局促音调,这人的声音平静沉稳,透着一种冷调的干净。 她坦然的说着一件听上去颇有挫折的事情,让人觉得即使它有波折,结局也一定是好的。 温冉心念微动,看向三三:“这是谁?” “薄以秋。”三三调整着手机外放音量,回头看着温冉的表情还有些小得意,“陈时新闻放出这季度的人物专题采访了,咱猜得没错!” “那是当然。”小李接话,“这是薄以秋回国首次接受采访,陈时新闻可是她一手经办的杂志。” 说到这里小李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又肯定道:“不过即使不是自家人,陈时新闻也够格采访薄以秋。毕竟人家现在可是国内顶尖财经杂志。” 三三听到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陈编在的时候咱们还有点希望能跟陈时竞争,现在……” “我还想温冉姐当了副编后,咱们报社未来可以往上窜窜,说不定还能重现荣光。现在看来,咱们不往下掉就不错了。”小李意有所指的调侃着,三三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们说的毫不避讳,直指刚刚升任报社财经板块副编的庄澜。 报社上月的任免通知让大家都不服气,私下里也毫不避讳,毕竟之前很多人都认为这个空出来的副编肯定是温冉的。 而温冉也不是没有疑惑。 她问过庄澜,不知道是不是真谦虚,庄澜给她的解释跟在报社一样——可能是运气好。 可运气真的能盖得过实力吗? 温冉不信。 可她没办法跟三三她们诉说,只得笑笑:“能当上副编也不只是看业务能力,你庄老师要比我八面玲珑。” 三三不然,小声嘟囔:“可我觉得温冉姐也不差啊。” 小李看了眼坐在后排的温冉,不愿惹她伤心,将话题又重新扯了回去:“话说回来啊,薄以秋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薄老爷子是不是真跟传的那样不太好了,薄家准备分家了?” “不可能,薄老爷子上周还出席董事会来呢。”三三|反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是因为最近房地产动荡。薄以秋是当上君莱地产总裁,回来力挽狂澜的。是不是温冉姐。” “可能性不大。”温冉否定了,身为财经记者,她对国内大多企业都很了解,“君莱地产虽然是薄氏企业的核心,但它不只是房地产。高档酒店、度假村、珠宝矿,这才是稳定核心营收。” “那……还能是为什么呢?”三三苦恼的将视线聚焦在视频里那个接受采访的女人身上。 这人叠垂着手坐着,椅背与她始终有着一段距离。 她仔细的听着记者的问题,低垂下的眼睫浓密的织成一层上位者天然的高贵与压迫感,让人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情让她不顺遂。 “得是多大的事才能绊住薄以秋回国,让她觉得现在才是该回来的时机?” 天空中的乌云堆叠的更密了,出了一天外采,一行人终于在凌晨前回到了报社。 早就过了下班的点,又逢周末,即使是起早贪黑没个定时的报社,也早没人了。 小李先去停车了,温冉替她把她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她想既然今天不用早回去了,就不如熬个夜把采访剪出来,让三三她们可以轻松过个周末,反正加班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温冉正想这么干,桌上的u盘却被三三走过来拿走了。 小姑娘笑着挥了挥手里的东西,主动请缨:“温冉姐,剪辑的事情交给我吧,你就负责明天安心过个生日。” “不用……”温冉想要拒绝,三三却替她拿起了包,“不用什么,快回去过生日啦!哪有让寿星劳累的。我的剪辑水平你还不放心吗?你都帮了我这么多次了,这次就让我来吧!” 三三口才了得,温冉根本不是对手,在她的强烈要求与驱赶下,温冉还是提包离开了报社。 傍晚的风夹着丝丝凉意,吹拂过衣料带来难得的舒适。 温冉就这样微微昂起头,任凭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吞噬掉她连续加班的疲惫。 开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温冉还是头一次没有为了多赚一份绩效加班到晚上。 手机里没有婚庆那边的催促,也没有上司发来的工作,这样的感觉还真的是……挺轻松的。 上周庄澜说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温冉特意订了这家的生日蛋糕。 本来她想找个跑腿送到家,但现在她改主意了,脚步一转干脆自己去取。 地铁飞快的行驶着,将温冉从城西送到了城南。 城市的繁华在从地铁站口出来后扑了温冉满怀,霓虹灯火在乌云下连成一片,很难想象过去被人嫌弃的城南会是如今这番景象。 君莱旗下的懿心国际酒店是最早落址在这里的项目,纵然这些年高楼拔地而起,却依旧难掩其光彩,超前的设计一度成了来S城必打卡的景点。 温冉按着导航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懿心国际酒店,订蛋糕的甜品店就在这不远处。 “哎,迈巴赫!” “沃日,还是真的迈巴赫。” “不愧是懿心啊。” …… 两个女生感叹的声音传进了温冉的耳朵,对这些事高度敏感的她下意识的就抬头看了过去。 那老牌的复古感的车子从车流缓缓驶出,沉稳持重,让人有一种从时间中穿行而来的感觉。 漂亮的满是金钱的味道。 温冉财迷的视线不自觉的跟着这车走,却在它驶离懿心的时候顿住了。 不是她在这车上看到了什么,而是在这车路过的停车区。 懿心酒店的停车区不乏豪车,劳斯莱斯都有些泯然。 而就在这车前正站着一个女人,眼眉低垂,有些不耐,远远的注视着另一个女人朝她小跑来。 许是她太迫不及待,亦或者她让车前的女人久等了,绀色的裙摆轻盈飘动着,跟它主人一样,在某一瞬间贴在了女人的身上,双臂主动挽过一只手臂的亲昵习惯写满了温冉熟悉的模样。 过去,这个人也会用这样的方式补偿安抚等待她很久的自己。 是庄澜。 那个说自己在外地遇到突发情况回不来的人。 树叶摇晃在路灯前,熙熙攘攘的全是绿光。 定下结婚日期的那天,庄澜说婚后一定会好好对待自己。 这就是她说的好好对待自己。 温冉的手猛地攥紧了,唇间吐出的气息沉甸甸的,压着满是潮湿的空气。 她出离愤怒,难以置信自己的恋人在婚期将至的时候和别人暧昧在一起。 温冉觉得她应该冲上去找这个人要个说法。 步子刚迈出去,她却停了下来。 分手是分定了,但不能就这样匆匆爆发。 紧攥着的手维持着温冉仅剩不多的理智。 许是记者做的时间久了,越是遇到突发状况,温冉越是冷静,抬手举起了她随身携带的相机。 穿行的人群与车流被推出镜头,尽管放大了很多倍,取景框依旧无比清晰的框住了那两个在车前暧昧的人。 十指交扣,微微踮脚。 风吹过庄澜的头发,送她倾身过去吻在了那女人的唇上。 快门一声一声的响着,一连记录下庄澜从主动献吻,到被那女人拥入怀中的全过程。 这是温冉日后对峙分账的证据,也是她大梦初醒的声音。 庄澜出轨了。 她背叛了她。 乌云堆积的愈发厚重,沉闷的天在酝酿一场大雨。 温冉身边行人匆匆,她走得却很慢,像个快没发条的人偶。 石子沿着上坡滚了下来,雄伟的山一下塌了下来。 也不是突然就塌了,早在之前很多不经意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积攒裂缝了。 好像是从今年年年底开始,庄澜的出差越来越频繁。 她经常会遇到了突发状况回不来,说去了哪家以她的财力根本进不去的餐厅,说哪里的私人咖啡馆很好喝…… 当初听到庄澜的这些分享,温冉还很是遗憾。 她以为是自己忙于筹备婚礼,错过了庄澜跟她一同分享的机会,可实际上,这个人想要一起分享的人早已不是自己了。 “咔哒。” 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截断了温冉就要失控的愤愤。 河面折射着粼粼波光,忽明忽暗的闪过她的眼睛,对岸的钟楼将时间浸在水中,敲响了第二天的钟声。 温冉的二十六岁生日到了。 温冉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蛋糕,走到了河岸边的长椅旁。 ——不想回那个地方,她决定在这里过她二十六岁的生日。 打火机发出细微的声音,在夜色中打出了火花。 温冉将蜡烛插在蛋糕上,可偏偏老天爷像在跟她作对一样,火舌吻过蜡烛的瞬间,一滴水从天而降。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温冉难以置信,双手护着放在腿上的蛋糕,朝天空看去。 闷沉了一天乌云终于有了动静,雨滴以一秒一滴的速度向地面落去,在砸人脸上冰凉。 而她没带伞。 搞什么。 连老天爷都不愿意偏袒她一次吗? 情绪,向来喜欢在某个小点瓦解崩溃。 温冉盯着面前越来越微弱的烛光,不停落下的雨滴将她眼眶泛上的红色晕染开。 她就想许个愿而已。 “该死的。”温冉小小的咒骂了一声,倔强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也就在这时,一道影子笼罩住了温冉。 风声霎时消匿,看起来有些份量的伞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握着,替她挡住了落下的雨滴。 烛光摇摇升起,恰到好处的光影随着温冉视线的抬起描绘着这个女人。 她举着把黑伞,长发垂肩,薄唇殷红,清瘦的身形在被雨水打乱了灯光的靡靡世界中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美丽,令人过目难忘。 雨水不再是压灭火苗的介质,原本快要熄灭了的蜡烛在温冉的视线中重新亮了起来。 就像是这人将愿望从老天爷的手里帮她夺了回来。 温冉目光微定,不知怎么的还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如果她刚才凑过去看了三三手里的采访视频就会知道,这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女人就是薄以秋。 2. 第二章 雨水无声的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细密的织成一层雨幕。 而厚重的伞将这层雨幕切割开,一如它的主人,端庄优雅,向温冉倾过的伞柄散发着木质打磨后温润细腻的光泽。 温冉抬起的视线愣了又愣,挂着雨珠的眼睫无声的注视着对方。 河岸边绕过的风吹起这人的裙摆,黑色的刺绣蕾丝如玫瑰般摇曳。 夜色下看不清楚细节,但温冉依旧能感觉出这条裙子细腻且昂贵的颜色过渡,飘摇的黑色在女人的腰间掐出一道腰线,慵懒天然。 城市繁华的灯光被雨丝分解,披落在薄以秋背后,衬得她周身都散发着矜贵的光亮。 她脊背挺直,脖颈微昂,清瘦冷白的腕骨让人觉得遥远的不可触及,却为自己撑起了伞。 温冉捧着蛋糕有些微愣,她情绪不好,甚至可以说糟糕,头也不抬的拒绝着周围向她抛来的一切善意:“不用了,谢谢。” 可撑伞的人却并不识趣,也不想识趣。 河面乍时吹起一阵冽风,落下的雨水被迫改变了轨迹,骤然吹得到处都是。 路上的行人被这乍起的风掀得猝不及防,柳枝的摇曳中缠满了人们的惊呼。 风如浪般打过温冉的脚腕,在这春夜里冷的彻骨。 不过跟路上的行人比起来,她的冷是干燥的。 温冉讶异,抬头朝上看去。 尽管拒绝,黑伞的影子却依旧笼罩在她的头顶,那打伞的手臂笔直着,纤细的手腕上垂着金饰与宝石,将恐怖如斯的力感装点成轻描淡写的矜贵。 夜色掩去了世间大部分的细节,除了温冉面前的这个人。 河对岸的灯火擦过伞的边沿落在薄以秋背后,衬得她周身都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光亮,冷白的肌肤随着她微昂的脖颈挑起一道匀称的曲线,后背松弛又挺拔,是骨子里透出的修养。 薄以秋淡然,端举着伞,低眼看向温冉捧着的蛋糕:“奶油沾了雨水容易变质,最好不要吃。” 雨水砸在伞上,平静的音调配合这夜的雨,带着淡淡的疏离感,有一种冰川漂流而来的清冷。 温冉闻声低头,这才发现,奶油被打过的雨水加速溶解,整个蛋糕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漂亮。 就像她跟庄澜。 贴在口袋里的手机静悄悄的,没有半分来消息的提醒。 庄澜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一做,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下雨,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 怕不是这个时候已经跟…… 控制不住延伸下去的想法令温冉胃里一阵翻涌作呕,她用舌尖紧顶着上颚,声音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谢谢提醒,不过我也不会吃了。” “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的生日,几个小时前我发现我的未婚妻出轨了。” 温冉以为这句话自己可以用一种很轻松,甚至自我调侃的语气说出来。 可真的将这件事讲出来,她的声音比任何一次大采访前都要粗粝干涩。 四四方方的文字带着棱角的磨过她的喉咙,在脆弱的声道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疼了,温冉紧攥着手低下了头,牙齿咬过唇瓣,失血的苍白。 也正因如此,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薄以秋注视她的眼神,并不单纯。 许是因为打着伞的原因,薄以秋看起来比温冉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垂下的眼睛狭长而微挑。 黑漆漆的瞳仁被挡在眼睫后,烛火跳跃其中,它默然的装着温冉,始终不曾偏移半分。 没有人知道她这道目光后面藏的是什么,只是在她随着温冉肩头细微的颤抖移动时,被路灯折射的碎光捕捉到了一瞬。 风乍时又大了几分,吹得河堤旁的垂柳簌簌乱晃。 等温冉抬起头来的时候,薄以秋早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平静,让人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黑伞笼罩的阴影向下落了一分,蜡烛燃烧的火光好像照得周围更暖和了些。 温冉突然觉得鼻腔莫名的酸涩,她努力平静着自己的语调,对薄以秋道:“抱歉刚才那样拒绝你,谢谢你。” “举手之劳。”薄以秋淡声回答,接着俯下身,不紧不慢的擦掉了长椅上的水渍。 这动作没有征求温冉的同意,也没有再次被温冉拒绝。 偌大的黑伞将雨滴摈除在外,伞下的人不远不近的隔着一小段距离。 是陌生人之间很有分寸的间隔。 而陌生人是最好的倾吐对象。 “我们是大学同学,不是一个宿舍,交集也很少。直到大学毕业,我们都选择了现在的工作单位,她才鼓起勇气跟我表白。” 刻意压抑的情绪被刚才的一句话撕开了口子,温冉再也无法控制,极度想要将这些事吐出来。 她想她再不说出来,就要崩溃了。 她不想让身边人看到她这幅样子。 既然庄澜可以肆意践踏她们的感情,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将这些事毫无顾忌的吐给一个陌生人。 温冉自私的想,既然这个人没有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离开,反而坐到自己身边,那么她就必须要接受自己这些糟糕混乱的负面情绪。 “后来我才听她说,其实大学四年她一直都在暗恋我。” 这话听起来有些后知后觉的甜蜜,可温冉说着,却不由得对庄澜过去的忠诚也产生了怀疑:“可是你说,她当初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说着,温冉笑了一下。 她起来笑的时候很好看,勾起的唇角带着下巴微微昂起,早已不挂雨珠的眼睛黑亮亮的,干净的看不出有任何谄媚的痕迹。 而这抹笑容看起来有多么的漂亮,就又因为眼睫上挂着的雨珠,有多么的可怜。 没有人会舍得抛弃这样一个人。 可偏偏有人抛弃了这样一个人。 薄以秋就这样看着温冉,眼底浮现出一丝微顿。 像是沉默,又像是不悦,转身间又老练的被压制着平息。 “报社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我们就偷偷的在一起。一起出现场,一起写稿子,一起做专题策划……” 温冉说着,抬手拂过自己的眼角,将留在上面的笑容抹去。 雨丝愈发密集起来,落在河水中激起一层层的水花。 涟漪回荡,混乱的记忆按照重要程度,如刀割一般一片一片的划过温冉的大脑。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彼此相伴,互相扶持,而且很快国内通过同性婚姻法案,我想,我们不用遮遮掩掩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我见了她爸妈,她见了我阿姨,我们办了一个小型订婚仪式,在五一假期,算了一个定好的日子准备结婚……” 温冉的句子里写满了计划,满满当当的全是她付出的期待。 薄以秋听着温冉口中的“我们”,又听着她将“我们”拆开,眸色渐缓,却又始终紧绷。 雨水一颗一颗的打在伞上,就像是什么东西接连破碎的声音。 薄以秋没有打断温冉的话,只静默着将手中的伞朝她倾斜的更甚了些,那握着伞柄的手绷起几道不易被人察觉的青筋。 “用不着了。” 不知道说到了哪里,温冉的声音颤抖起来。 吐息吹得烛光晃动,飘摇着有一种无力感。 她托起下巴仰头朝夜空看去,这才发现。 原来当初山盟海誓,信誓旦旦,也会在某一天全都不作数了。 “如果是修成正果的婚姻,我无法接受爱人的背叛。”温冉声音止不住地在抖,带着决绝的愤恨,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青烟缥缈,逆着雨滴下落的轨迹升上了天空。 像是上天收到了她的这个愿望。 温冉从来都不觉得婚姻会是一段感情圆满的印证,她见过婚姻最不可靠的样子,她见过两摊烂肉横陈床上的样子,被烟磨过的嗓子发出的哼哼声是她这辈子听过最恶心的声音。 可温冉偏偏不死心,庄澜在她的阿姨面前说的那样诚恳,那样笃定,让她动摇了。 她愿意去婚姻里走一遭,试图向她的潜意识证明,她不会经历她母亲经历的事情。 的确,跟她妈妈相比,温冉现在的经历要好太多了。 起码她没有彳亍着,被流言与婚姻的锁链困住。 可都是烂人,又有什么好比较的呢? 雨丝如线,温冉正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她将自己毫无保留的披露给庄澜,让她知道她过去经历的一切,让她知道她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决定跟她组建一个家庭。 可庄澜不以为意,轻蔑拙劣的玩着出轨劈腿的把戏。 她环抱着自己,又亲昵着别人,将自己当傻子一样。 哪怕是不想想起,逃避似的试图遗忘,庄澜的脸还是闯进了温冉的脑海。 这个人依旧是笑靥如花,幼态的脸鲜活漂亮,却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雨水不停地落入河中,敲击着水面连成一阵阵声响。 温冉觉得周围的空气被这雨压得更低了,微薄的风吹过来,令她升起一阵恶寒。 她紧咬着牙,倔强的遏制着自己想吐的生理反应:“我真的太蠢了,我早就应该察觉到的。” “她回来的越来越晚,她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升职轻而易举,她随口说出的一些事情,昂贵的跟我们的共同回忆完全对不上号。” 温冉一件件的梳理着过去,快速的语调全是她抓狂到几乎崩溃的情绪。 可就像弦弹奏太快会崩掉,她的声音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突然就停住,周遭安静的只剩下了雨滴掉进河水中的声音。 “你说,人为什么会突然就变了呢?” 小时候也好,现在也罢,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谁都不可靠,谁都会突然离开自己。 温冉无望的托着下巴,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向身旁人抛去求救的信号。 垂挂在眼睫上的雨珠早就消失不见了,可在后面的眸子却比方才更加破碎。 伞外的雨下的更大了些,敲的伞啪嗒啪嗒的响。 周围的空气都是潮湿湿的,薄以秋端握着伞柄,掌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还保持着刚才坐下的距离,可伞的庇护注定了她再怎么保持距离,也不会离得有多远。 温冉投来的目光她没有回避,平淡的同她对视着,一如她方才的表现一样,冷静又克制。 只是连绵成线的雨丝在她脖颈后方划过,不着痕迹的滚动还是打断了它连贯的下落轨迹。 雨水挤满了周遭的空气,温冉脑袋里一团乱麻,像是不负重压,像是越来越低。 她知道一个陌生人只能作为她的情绪输出对象,是无法回馈给她答案的,也不等薄以秋回答,就默然收回了视线。 而接着放在腿上的蛋糕就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芒果从融化塌陷的奶油中流了出来,明明很不起眼,却霎时惹得温冉鼻腔酸涩。 “我不喜欢芒果,我想吃栗子味的。” “我不喜欢盯各种婚礼策划,我也想周末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 “我不喜欢她改的戒指,就算是用欧泊,我也想漂漂亮亮的嵌在上面。” “我也不想穿秀禾出门,我想穿妈妈留给我的旗袍。” …… 温冉列举着她的压抑在心底真实感受,再次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不可控的潮湿起来。 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委曲求全希望完满的事情,其实早就不可能完满了。 因为沉没成本太高,人们往往不愿回头,及时止损这个词比任何词都令人发疼。 雨越下越大,溅落起无数水花。 温冉倔强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撑在掌心上的下巴别扭的拧了过去,并不想让薄以秋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这太狼狈了。 可薄以秋还是探了过来。 积攒的雨水顺着骤然倾斜的伞骨砸落在地上,溅起一道道淅沥水花。 那骨骼分明的手挟住温冉的手腕,将她们之间克制的距离缩短为零。 她不介意她的狼狈。 3. 第三章 水雾在河面蔓延,蒸腾起说不清的暧昧。 被带起的风转了一圈落回了温冉的鼻尖,雨气潮湿,却盖不住面前这人身上的味道。 干净的,清冽的,泛着令人感觉遥远的冷调。 温冉被迫转回头朝上看去,倾斜的伞遮住了路灯的光线,让面前人看起来并不真实。 长而黑亮的直发不曾被雨水打湿,蓬松的垂在脸侧,描出一道精致的鼻峰。 她的眼睛跟人一样,纯黑而平静,明明是认真的注视着,却又格外的疏离,嫣红的唇瓣轻抿着,带着些寡淡的薄意,如高岭之花。 温冉下意识的想换气,风狡黠的挤进她的喘息,带来一道清冽。 她们靠的实在是太近,喘息不可避免的染着对方的温度。 跟这幅场景相比,被挟制着的下巴好像算不上什么。 可就在温冉快要忘记自己还在被薄以秋挟制着的时候,那虚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便朝她的眼侧探了过去。 凉风吹拂过脸侧,带起了发梢。 温冉还来不及感觉眼角积攒的泪水被风吹过的凉意,就有指腹就先将它抹去了。 从容的,又是克制的。 温冉完全没有料到薄以秋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拭掉眼泪,薄以秋便收回了手。 雨水落在伞上的声音微乎其微,温冉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拿出的方巾,等她注意到这个物件的时候,就已经被薄以秋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垂眼低眸,目光停在温冉脸上,轻描淡写的对她讲道:“想哭的话不必回避,会被淋湿。” 这声音一如刚才般平直,伸手给温冉送去方巾的动作也极其自然。 温冉瞬间意识到,刚才的贸然只不过是这个人修养中的一种礼貌,她给自己撑伞的目的就是不希望自己被沾湿,连带着将泪水也帮忙擦拭掉了。 这是上位者的涵养,也是他们的傲慢。 所有的暧昧都是情景烘托,清醒过来后就显得人自作多情。 微风拂过河面,撩起了温冉的头发。 她无比庆幸周围有风,微微昂起头,散了散脸上自作多情惹来的燥热,接着自然从容的接过了薄以秋递来的方巾:“谢谢。” 这方巾应该是被贴身放着,擦拭过温冉的眼角没有丝毫绸缎的冰凉感。 温温热热的,带着些温度,在温冉的鼻尖略过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 温冉心念异动,接着不着痕迹的将方巾全部攥到了手里。 她演技一流,轻吸了吸鼻子,如无其事的接上了刚才薄以秋的话:“是该哭,毕竟从她出轨的那一刻开始,我认识的那个庄澜就死了,为一个死人哭一哭也是应该的。” 薄以秋没有多余的话,很淡的“嗯”了一声。 是陌生人的礼貌,也是倾听者的认可。 温冉听到这声后微抿了下唇,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她坐在长椅上微微荡了荡腿,鞋尖略过浅浅的一洼积水,就感觉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也有一个人这样坐在自己身边。 天气预报也不是总那么准,明明说着暴雨将至,此刻的雨却下的小了一些。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伞上,温冉的手机跟着震了一下。 是她的好友区鸥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已经找好搬家公司了,一小时后就能到她家。 发现庄澜出轨之后,温冉想了很多,首要的就是搬家。 区鸥是做私募的,在市中心有套复式,听到这件事情,二话不说就让温冉搬过来。 温冉知道自己该走了,有些抱歉的看向薄以秋:“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搬家公司快到了,我今晚就要搬家。” 这是一句没有办法挽留的话,薄以秋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好。” 这个人实在是太淡了,就像是这夜落下的雨水,情绪不由人捕捉,转瞬就没入河中。 她就这样跟着温冉起身,同她一起在长椅前站住,仔细又疏离的替收拾东西的温冉打着伞,没有让温冉感觉到一丝负罪感。 温冉一边动作利落的将垃圾跟不让人有食欲的蛋糕装进回收纸袋,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她在想没有伞的自己该是以怎样的路线快速跑到不远处的地铁口。 首先肯定要保护好她的相机,这可是她的命根子,摄像头还是她上个月刚买的。 其次人比机器抗淋,就算是感冒捂一捂也就好了。 温冉做好淋成落汤鸡的思想准备,正要低头给自己的相机做保护措施,面前的伞却被递到了她面前。 薄以秋手腕倾斜,将大半的伞让给了温冉:“拿着伞。” 温冉愣了一下。 现在正下着雨,而没带伞的人是她。 薄以秋看出了温冉的顾虑,微抬了下下巴,示意道:“我有伞。” 温冉顺着看过去,就见河堤边有一团大大的阴影,只模糊的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 柳枝在风中摇曳,隐隐约约的她好像还看到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把跟薄以秋手中极其相似的黑伞张了开来。 雨水织成了一片幕布,男人接收到了薄以秋的信号撑着伞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昏暗的光线遮不住他脸上岁月的痕迹,笔挺的西装没有一丝久坐的褶皱,看上去很是得体老练。 这人很快就走到了薄以秋身边,得体的将伞撑在她的上方:“小姐。” 雨势比方才又大了几分,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犹如急流中的磐石。 那飞溅的落水丝毫沾染不到薄以秋的裙摆半分,她的脚下只有被冲刷的干净的青石板路。 的确是上流社会才能看到的景象。 雨水落入河中的声音愈发频繁起来,横在视线中的伞柄将温冉和薄以秋从刚才平等相处的世界中分割开。 温冉对面前刚刚发生的变化接受的很快。 她采访过不少阶级跃升的成功人士,这个男人是他们普遍都会配置的助理或者管家,她虽然将薄以秋当做一个倾听的工具人,但也从很多细节察觉到这位工具人小姐身份不俗。 男人站定,薄以秋对他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目光依旧停留在温冉的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温和从容像是在告诉温冉现在可以没有顾虑的接过她的伞了。 而温冉也很清楚这把伞对自己很重要,但对于面前这个人来说,一把伞算不上什么。 如果她想要,会有千万把伞朝她递来。 不再有任何顾虑,温冉伸手接过了薄以秋递来的伞:“那谢了。” 说罢温冉抱起自己的相机转身离开,没有问对方姓名,也没有说还伞的事情。 能跟这样的人遇见实属难得,温冉十分清醒,不会抱有任何跟这人还有第二次偶遇的幻想。 这场暴雨来的并不急躁,像是要对大地徐徐图之一般,慢慢的又将雨势变大了些。 薄以秋并不着急回车上,她还站在原地,在细密如织的雨幕中注视着那个走得干脆的背影。 直到那到背影慢慢缩小到孩童的大小,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雨中。 薄以秋平静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身旁的男人道:“莫叔,回了。” 这个被薄以秋叫做莫叔的男人是她的管家。 薄以秋在很小的时候曾走丢过,被寻回后,薄老爷子亲自挑选了他,照顾薄以秋的日常起居,教她礼仪谈吐,是薄以秋至亲至近的人。 莫叔虽然年过半百,眼力却比薄以秋身边任何人都好。 那镂空的披肩随着薄以秋的步伐轻盈的飘摇着,纯黑的就要没入黑夜,可还是被莫叔很轻易的捕捉到它有一大半都被雨水沾湿的痕迹。 莫叔自己是不会有这样的工作失误的。 他给薄以秋打开车门,不解她为何助人为乐:“小姐要助人为乐,也没必要淋湿自己。” 薄以秋闻言顿了一下,接着从容的坐进车里。 她语气淡然,似乎并不将这件事看做什么大事:“举手之劳。” 可莫叔却不然:“我可没见过小姐对谁有过这样的举手之劳。” 他说着就给薄以秋关上了门,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暖风绕过薄以秋的手指,将她身上的凉意吹散殆尽。 薄以秋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收了起来,上面还残留着温冉接伞时无意触碰到的温热。 雨水不断的冲刷着车窗,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只留下河岸边的灯光影影绰绰的亮着。 薄以秋侧目注视,轻轻勾了下唇:“以后还会再见到的。” “看来我这个老东西的见识还是不够多啊。”莫叔笑着启动了车子。他从来都不会主动猜测薄以秋的想法,这孩子太难猜了,不如就期待着,“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暴雨敲击着玻璃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搬家公司的车闪烁着大灯。 在酝酿了近三小时的小雨后,天气预报的大暴雨终于还是来了,温冉幸运的在区鸥的帮助下搬完了家。 温冉抱着最后一箱东西进来的时候,区鸥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一副累到歇菜的样子。 可就算这样,也挡不住她大骂庄澜。 她看到温冉回来了,又继续开火,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刻打车去懿心酒店撕了庄澜。 “当初我看她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还让你好好对人家。哎呦,我真是瞎了狗眼了,你说我这人怎么就看人这么不准!” 温冉听到区鸥这话,无声的笑了笑。 有了刚才在河边长椅上的倾吐,她现在对庄澜的那种愤怒已经好很多了。 她跟庄澜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算,脑袋不能被愤怒占据。 区鸥说的是又愤怒又自责,温冉倒了杯水坐到她身边,给她顺了顺毛:“还不准啊。这么多潜力股,你一投一个准,你们公司哪有你准的。” “这倒是……”区鸥对着话很是受用,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接着看向了温冉,“不过冉冉,你接下来还要继续在你那破公司上班吗?” 温冉顿了一下,声音晦涩:“不太想了。” 不只是因为庄澜劈腿。 她们报社这几年有了下滑的趋势,她这个职位的记者赚的少了不少。前不久刚有人晋升,短时间内她是不可能了。 “那不如跟我去做私募吧!”区鸥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知道温冉喜欢钱,诱惑道:“你比我脑子灵光,一年赚的肯定比做记者这五年都多!” “不了。”温冉摇了摇头,她们朋友间没必要委婉,“我还是想做记者。” “我就知道。”区鸥知道自己这次拉温冉入伙又失败了,头一仰重新瘫回了沙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记者做烦了啊。温貔貅,你玩股票搞基金都能赚那么多,来私募早就赚大了,开开窍嘛。” 温冉何尝不知道私募赚钱,事实上跟金融有关的职业,记者是最不赚钱的,可她偏偏就只想做这一行。 应该说在所有职业里,她最想做的就是记者。 还原一切真相的记者。 她们意见相左,温冉不想产生矛盾,悄然转移了话题:“怎么,不想让我在你这里久住,想我赶紧赚钱买房卷铺盖走人啊?” “怎么可能,你在这住一辈子我都愿意!”区鸥高声否定,“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那个时候……” 正当区鸥回忆往昔,温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封陌生发件人发来的邮件。 说是陌生,其实也不陌生。 邮件的发件人是陈时新闻杂志社,就是那个下班前还被三三提到,由薄以秋一手创办的杂志。 当初大家都以为这个杂志是薄大小姐玩票之举,都在等着看她跌落的笑话,可后来创刊一年,陈时新闻就凭借着其超高的品质跟毫不避讳事实的风格一跃成为国内财经类杂志头部。 看笑话的人悻悻散去,剩下的全是对薄以秋的谄媚吹捧。 他们说,这位薄氏接班人,哪怕是玩票,也能玩得最好。 陈时新闻的邮件很简单,短短两行,对温冉伸出了长长的橄榄枝。 ——hr看中了温冉的采访能力,想要挖她去陈时新闻。 温冉听三三说过,陈时新闻的工资高于行业基准,晋升空间也大,抢破头都难去。 这样的机会,温冉不想错过,很快回复了对方:【感谢贵公司邀请,我最近也正有意向准备去别处发展,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详谈。】 现在是凌晨四点,温冉对陈时新闻可以立刻跟自己详谈这件事并不抱希望。 她扣过手机,转头向区鸥打听起了这家杂志社:“鸥鸥,你觉得陈时新闻怎么样?” “陈时新闻啊,很不错。我之前好奇做过他们的估值,至少值这个数。”区鸥说着就伸出手晦涩的给温冉比了数,“资金稳定,构成合理,不少员工都是重金挖来的大佬,可谓前途……” 区鸥正要给陈时新闻带上王之桂冠,敏锐的看向了温冉:“冉冉宝贝,他们是不是要挖你啊!” 温冉淡定的点了点头:“陈时新闻刚刚给我发了邮件,问我要不要去他们那里。” “去啊!当然要去!这样好的机会咱可不能错过!”区鸥激动万分,一副恨不得自己姐妹明天就上岗的样子。 温冉看着区鸥对陈时新闻的这般认可,心里踏实了许多,跟她讲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回复他们了,看看什么时候面试合适。” 虽然温冉去陈时新闻的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但区鸥已经激动了起来,对着温冉就是一通彩虹屁:“太棒了冉冉!就是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老天爷一定是知道了你的遭遇,所以在你生日这天给了你一个大礼!这就叫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是渣女遏制了你的气运,离开她后,我们就会直入青云!一步登天!” 温冉怎么听,怎么觉得区鸥最后这个用词不准确。 而就在她要纠正区鸥的用词时,腿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陈时新闻的回复:【方便的话,温小姐明天上午八点来杂志社面试可以吗?】 区鸥听到动静好奇的从温冉背后探过了头,说出了温冉心中的惊讶:“哇,这么快!” 接着区鸥就联想到了什么,笑眼眯眯的凑到温冉耳边:“冉冉,我怎么觉得人家是蓄谋已久,就等你跟老东家感情破裂呢?” 温冉闻言顿了一下。 她承认她的确为区鸥说的这句话取悦到,可理智却并不让她也这么认为。 陈时新闻里不乏大佬,她才入行五年,就算有几篇代表作,也算不上知名,实在不值得蓄谋。 而且比起被人蓄谋已久的天方夜谭,她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否极泰来,远离人渣后老天爷给她的生日礼物。 温冉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钟表,淡定的对身后的区鸥提醒道:“小鸥,我觉得你与其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不如快点去补觉。今天你不还要去公司?” “妈呀!”区鸥猛地抬起头,“我得去睡了,不然到时候茶姐又要开始了拉踩我了!” 说罢,区鸥就像一只灵活的金丝雀,踩在沙发垫子上三并两步的跳了下去。 温冉看着她这道背影,笑着摇摇头,回卧室的路上给陈时新闻回复了同意面试的邮件。 暴雨还在继续,雨水被风推着砸在玻璃上,在安静的卧室里听得分外明显。 温冉全不在意,她累极了,草草给自己收拾出了一条通往床铺的路,仰头倒了下去。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明亮的灯光被雨水冲刷的昏黄,没有一丝要睡去的迹象。 风雨的痕迹被折射在没有任何拼接痕迹的瓷砖面上,静谧的仿佛山水流淌在上面。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停在门前的人影破坏了这幅画面。 特助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向里面的人报告道:“薄总,温小姐那边已经同意了。” 薄以秋已经换下了方才的裙装,剪裁得当的衬衫衬得她利落。 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对来人的回报只回了一个字:“嗯。” 这是薄以秋一贯的作风。 她是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没必要在知道结果的前提下再多分出精力盯着落实。 特助习以为常,报告完毕便准备转身离开。 只是脚尖刚点在地上,薄以秋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安排一下。” 染着墨的钢笔被放到了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薄以秋抬起了头,语气安闲的吩咐道:“周末考察陈时。” 4. 第四章 苍绿的藤蔓绕着铁艺栅栏铺满了一片,蔷薇挂着露水熙熙攘攘的开满了绿化带。 帆布鞋踩在车站前的花砖上,风带着暖意绕过温冉的裙摆,满是春日里的温柔。 她抬手放在额头迎着日光朝车行驶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欣欣向荣中,简直跟昨天下了一天暴雨的样子全然不同。 还真是个好兆头。 温冉这么想着,刚刚在路口错过公交车的心情好了很多。 跟自己在市中区的老东家不同,陈时新闻的位置在城东。 这个位置离温冉的阿姨家很近,但离区鸥家有好几公里远,打车也要三、四十分钟。 真是要命的通勤。 如果今天敲定了,就要着手找新房子租了。 温冉心里打算着,狠了狠心,还是抬手拦了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 春日的城市透着一种盎然的悠闲,没有人会在周末选择早起,这个时间路上的车辆并不多。 温冉看着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眼熟,又在某个转弯处变陌生,很快就到了陈时新闻杂志社。 跟报社老旧沉疴的老式办公大楼不同,陈时新闻的位于前年建成的省创业园。 黑色的艺术大字嵌在一幢四层楼前,严谨不苟中又透着点跟时代接轨的新意。 前台小姐姐热情礼貌的登记了她的信息,接着就带她上了二楼办公场所的小会议室面试。 跟老东家一样,周末的杂志社几乎没人,就留了几个值班的人,但温冉还是敏锐的从来这些人身上嗅到了些严阵以待的味道。 被人整了又整的文件堆,连背带都好好卷起来的相机。 咖啡被放在桌上热气彳亍着,甚至都在收敛这份味道。 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人要来吗? 腹诽着,温冉就跟着前台小姐来到了小会议室。 一个很是利落的女人正面含微笑的等在门口:“温小姐是吧,您好,我是陈时的副编常宁,也是面试官。” “您好。”温冉礼貌颔首,不着痕迹的将自己溜出去的思绪收了起来。 那递到桌子上的简历写满了温冉这些年的成绩。 新闻工作一般是绩效工资,温冉又是属貔貅的,这五年写出来的新闻比入行十年的记者都多,质量还出奇的高,拿得出手的新闻采访一搜就是一大把。 没有杂志社不喜欢这这种肯下力又有质量的人。 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常宁很快就跟温冉敲定了来陈时新闻工作的事情,而她也是温冉日后的组长。 “以后我们就一起工作了。” “还请您多多指教。” …… 两人的面谈很是融洽,说着从小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常宁人很不错,知道对温冉还没有处理原公司的事,主动道:“虽然咱们组有人离职,但正在做的专题已经进入了收尾,你可以放心处理好那边的事。” “谢谢常编。”温冉很是意外,表示道:“我想三个工作日应该就可以处理好全部事情。我也想快些融入大家,尽早进入工作状态。” 常宁很满意温冉的工作态度:“那我们下周四见。” 电梯间离小会议室不远,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常宁刚按下来时的电梯,一旁的另一台电梯就跳跃着数字,显示来到了这一层。 温冉并不知道这台电梯亮起的意义,只记得刚才上来想用它,结果被前台小姐礼貌拦了一下。 但常宁知道。 这台电梯空了一上午,是专门为一个人准备的。 温冉清晰的察觉到从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整个杂志社的氛围就变了,连身边见惯大场面的常宁都露出了几分紧张。 红色的灯光跳跃闪烁着,银色的大门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打了开来。 偌大的电梯舱装着四五个人,杂志社最大的总编并没有站在中间,站在中间的是一个跟周末的轻松氛围完全不同的女人。 ——薄以秋。 昨天的雨淋得春意染上了层料峭,薄以秋在外面穿了一件戗驳领的大衣。 略宽的腰带随意的打着一个单节,将宽松的版型束缚起来,恰到好处的勾出她挺直的腰身。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红唇带着些寡淡的薄意,始终跟身边跟着的人没有任何交流。 那温和的颜色看着平易近人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嘴角微微抿起的一丝痕迹,就让人感到一种兵临城下的压迫感。 温冉懵了。 第一秒她跟身边人一样,被薄以秋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接着她就觉得这人看着眼熟。 ……似乎和她昨天凌晨在河边碰到的那个人轮廓一致。 电梯内外交错的顶灯将周围的光线打断,令此刻的画面看上去分外不真实。 可即使光线混乱,温冉也能依稀分辨出这人远比旁边人优越且熟悉的皮骨。 深棕色的戗驳领很好的切割出领口的留白,恰到好处的同纤细的脖颈衔接。 没有多余的项链装饰,干净的冷白色透着血液流淌的温度,是一种天然且独一无二的高贵,让人过目难忘。 温冉拒绝接受自己昨天拿大老板当做情绪垃圾桶的人的事情,眼睛紧紧地钉在薄以秋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目光太过炽热,薄以秋从电梯里出来便朝这边看了过来。 就跟昨夜一样,薄以秋的眸子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痕迹,陌然的就扫到了温冉身上。 尽管她们离得很远,可温冉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压力,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内心里疯狂祈祷薄以秋千万不要认出自己来。 所幸上天保佑,薄以秋的目光扫过温冉后,就移到了别的地方。 随意的好像只是在查看这个电梯间的陈设。 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薄以秋的视线有为温冉停留。 一行人没有在电梯间停留,薄以秋在总编恭敬的指引下朝办公区域走去了。 温冉长松了一口气,多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其实先不说自己现在的样子跟昨天的失魂落魄差距多大,就单说当时的灯光昏暗,薄以秋这样的人物就不可能费心记得自己。 温冉冷静的安慰着自己,一旁的常宁随手拉住了一个刚才跟薄以秋一块上来的人:“小王,薄总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可能是路上比较顺吧。也没多快,就比昨天的通知提前了半小时而已。”小王回答的利索,全然没有意识到什么。 常宁看了一眼这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记者,有些无奈。 对薄以秋这样的人来说,每分每秒都金贵,只是周末抽空视察公司,根本不会提前这么久。 不过常宁知道这种事情全凭自己悟,没必要跟不懂的人讲。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温冉,给她介绍道:“小温,你别看咱们杂志社在整个薄氏企业中排上号,但薄总却是咱们实打实的大老板,各种决策报告我们都是直接向她本人汇报的。” 也就是薄以秋的直系。 温冉听着,实在是有些意外。 她很清楚像薄以秋这样的人物一天到晚有多少决策等着她,这样一个小小的杂志社实在是不值得她耗费这么多精力,也怪不得常宁的语气里透着一种骄傲了。 可薄以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出于记者的敏感,温冉脑袋里不由得升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只是还不等她探究,口袋里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 是庄澜打来的。 温冉看着屏幕上跳跃着的名字,情绪控制不住的在眼底绷了又绷。 她紧握了一下手机,接着强撑平静的对常宁道:“抱歉常编,我有个电话,失陪了。” “不要这么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常宁对温冉给予了很深的希望,她说着就拍了拍温冉的肩膀,语气也比别人温和。 也就是这样的语气跟动作,让很容易没安全感的温冉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些许的归属感。 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失陪”就快速离开了。 周末来上班的人都在忙着应付薄以秋的考察,洗手间空无一人,冰冷的瓷砖衬得温冉声音生冷:“喂。” “冉冉,你在哪里啊,家里的东西一下子少了好多。”庄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害怕。这不是装的,她回到家看到半空的家,的确被吓得不轻,“但是我没有看到被撬锁的痕迹,我好害怕……” 听筒将声音细节一丝不差的传到温冉耳中,每一声都携着跟过去一样的对温冉依赖。 庄澜就这样楚楚可怜的向温冉寻求着帮助,但这一次被温冉冷声打断了:“是我干的。” “我把我的东西都拿走了。” 庄澜登时愣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家里消失的是温冉的痕迹,心跳加速:“为,为什么?” “我想你比我清楚。”温冉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诘问,“庄澜,你昨天究竟在省外还是省内。” 电话那边安静了。 半秒后温冉的耳边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吐气声,庄澜坐到沙发上翘起了腿,语气轻松:“你看到了?” “没错,我昨天就已经回来了。”庄澜知道温冉已经发现了,承认的爽快。 温冉本以为自己对庄澜的出轨对象不会好奇更不会在意,可问题还是从她嘴巴里问了出来:“她是谁?” “沈南一。”庄澜利落的答道。 有的人只是一个名字就能让人记得。 温冉记得庄澜三月的采访对象是她,那篇成稿还是庄澜缠着自己,让自己帮她润色的。 想到这里,温冉猛地收紧了扣在洗手台上的手。 尽管洗手间里一尘不染,游游荡荡的飘着令人舒适的茶香,可她还是止不住地恶心想吐。 “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温冉,我们结婚的事情就算了吧,我跟我爸妈说不用你出面。” 不等温冉调整,庄澜的声音就又从听筒里穿来过来。 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羞愧,甚至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关于婚礼取消的损失我会算好,再在这基础上添一笔钱一起给你,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在一起五年里,庄澜从来都没有这么大方过。 温冉瞬间明白,淡声讲道:“你有钱了。” “是啊。”庄澜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带着的那条跟自己身上裙子一点都不配的珍珠项链,满目欣赏,“昨天沈南一送了我一条缀着三颗十二厘米南洋珍珠的项链,特别漂亮。” “前几天她还给我爸爸的公司送了一笔合作,我爸爸想关于跟你阿姨的孤儿院的合作下月底到期就结束了,上面给的儿童营养补助实在是赚的太少了,我爸爸妈妈也要生活的。” 庄澜用炫耀的口气卖着自己的可怜,毫不犹豫的抛弃对她没有价值的人。 温冉也是真的没想到,当初为了这个合作给自己阿姨示好求合作的庄澜爸爸会是这般嘴脸。 努力控制着,温冉没有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失控。 温冉知道庄澜有些许的拜金,却没想到她们的感情在金钱面前竟一文不值。 她们过去互相扶持度过的五年,竟然抵不过一个女人向她捧去的珍珠。 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极度的愤怒下是冷静到没有音调的声音,温冉紧攥着自己止不住发抖的手,对庄澜道:“那恭喜你了。” 说着,温冉抬手就要挂断这通电话。 却忽的听到庄澜喊了自己一声:“温冉。” 温冉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耳边:“还有事吗?” “你真的喜欢我吗?”庄澜问道,声音里有些不甘。 在她看来,爱人发现对方出轨,是应该歇斯里悲愤难过,再不济也得苦苦哀求,追问为什么。 怎么可能是温冉现在这幅没有质问,还恭喜自己的样子。 这算什么? “你就是这样,用美好的外表吸引人靠近你,实际上内里却没有丝毫味道。”庄澜看着电视机柜上她跟温冉的合照,满眼的不甘与怨怼,企图用最鄙劣的手段让温冉崩溃,“干什么都要求着你,每次跟你做都做不尽兴。” 褪去了素日里撒娇粘人的样子,庄澜的声音单纯的满是恶毒:“我真的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庄澜满意的将电话打开扬声器放到桌上,挑起新得的珍珠项链,慢慢等待那头传来她想要的,温冉狼狈挂掉电话的声音。 就是这样期待着,庄澜在外放中听到了温冉的声音。 “可能就是你说的,不喜欢吧。” 声音回荡在偌大又空荡的小屋里,脆弱的珍珠猛地被庄澜攥在了手里。 狼狈的确在电话两头的某一张脸上出现了。 庄澜震惊又慌张的伸过手去想将扬声器关闭,温冉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庄澜,过去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现在我也祝你未来能得偿所愿。” 是祝福。 更像是诅咒。 温冉吞掉了“不够喜欢”中的那个“够”字,将她对庄澜的感情否定的一文不值。 说罢立刻挂掉了电话。 巨大的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包裹着她,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就这样撑在洗手池边上,冰冷的大理石板贴着她的掌心,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在发抖,却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悲痛。 作为一个记者,温冉可以一小时就资料中分析出她的采访对象性格特点。 可五年的朝夕相处,却不够她看清庄澜,那些包含着恶毒、贬低甚至瞧不起她原生家庭的话,居然是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她究竟……究竟是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五年啊。 温冉的手越攥越紧,新长出来的月牙嵌进了肉里。 她抬起头想洗把脸,就看到在这幅陌生的场景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清冷的光折射在镜子上,温冉猛然意识到这地方不是她能用来释放情绪的地方。 这是她崭新的未来。 稍作整理,温冉从洗手间走了出去。 却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走廊尽头。 瓷砖墙面同她靠过去的背形成一条直线,她一只手拿着手机,垂眼低头,静谧的光倒映在她的脸上,尽管平淡还是给她的侧脸勾勒出了好看的光影。 昏黄的灯光让这人身上的大衣有些褪色,只是依稀可以辨别这身形怎么看怎么像薄以秋。 而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是注意到洗手间有人专门在这里等待。 温冉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空担忧洗手间的隔音状况,满脑子都是薄以秋有没有认出自己。 她真的还没做好被大老板认出来的准备。 挣扎了一秒,温冉有些破罐破摔,干脆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薄总,抱歉占用了这么长时间。” “不用抱歉。”薄以秋淡声道。 周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可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跟着这道声音一同在温冉耳边响了起来。 这清冷的嗓音完全契合上了昨晚存在温冉脑海中的寥寥数语,也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薄以秋注视着她,声音疏离又亲近:“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5. 第五章 长而寂静的走廊里拉着两道影子,一头一尾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温冉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昨天之所以这样肆意放心的对一个陌生人倾吐,就是因为察觉到对方身份不凡。 这样的人跟她是有着天然壁垒的,可以遇到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可她们还是遇见了。 巧合的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一样。 不过她又有什么值得被薄以秋设计的呢? 温冉想起了、刚才庄澜对她说的那些话,眼底闪过一秒晦涩。 她看着明确表示还记得自己的薄以秋,压了压冒出来的这份情绪,礼貌恭敬的对她道:“昨天让薄总见笑了,谢谢您的帮助。” 雨夜下无话不说的距离在太阳升起后被重置,一切归于零点,甚至负数。 薄以秋一言不发的看着温冉对自己表示感谢,目光没有刚才平静。 视线里的人已经没有了昨天凌晨时的那种崩溃狼狈,得体的全然是一副专业记者该有的样子。 两个不同方向落下的光同时披落在她身上,在地面与墙上出现了两道影子。 就像是两个人。 想到这里,薄以秋眯了眯眼。 纯黑的眸子被眼睫遮去大半,在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悦。 走廊的光线比起昨天要好太多,温冉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缕情绪,心底不由得一紧。 她实在是担心薄以秋的不悦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让她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产生了怀疑。 温冉实在是觉得自己最近水逆缠身,抓了个路人吐黑泥,事后竟然发现是自己的大老板。 还是直系。 尽管内心是崩溃的,但温冉还是拿出了专业的态度,对薄以秋保证道:“您放心,我会尽快解决好自己的私人事情,绝对不会让感情的事影响到正常工作。” 寂静的走廊里接连传来凉道好听的声音,干净且利落,听着让人信任。 可薄以秋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松缓,她看着温冉,眼底堆起一层层波纹。 杂志社的职员都在忙着应对薄以秋的考察,无人经过的走廊安静的要命。 温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拿出专业态度了,薄以秋还是对自己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是过了半个世纪,还是只有几秒,惴惴不安中,温冉听到了来自薄以秋的关心:“所以,昨天有淋湿吗?” 这人的声音还是跟昨天一样,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多了一层浅浅的温和。 这让人觉得她在意的并不是手下的员工会不会因为私人的事情而影响工作,而是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的身体健康。 温冉有些意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关心让她糟糕的心情好了很多:“没有,谢谢您的伞,多亏了它我才没能淋湿,十分感谢。” 温冉的用词依旧分外礼貌,字里行间都是上下级的距离感。 光线阴影中好似有嘴角轻抿,薄以秋温吞的笑道:“温小姐,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对我说了很多个谢谢了,是不是有些太客气了。” 温冉没注意,刚才寥寥几句让她跟薄以秋的距离缩近了不少。 此刻薄以秋正站在离自己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像昨晚一样保持着礼貌。 灯光幽昧的落下一轮,照的她大衣失了颜色,仿佛也一并吞掉了杂志社众人看到的压迫感。 她目光平淡的看着面前自己,眼底铺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明明这话单看字是让人觉得她有些不悦,可笑意与眼神却压过了句式里的不悦,让人有一种平易近人的玩笑感。 薄以秋也不是那样跟传闻中似的不苟言笑,令人生畏。 有那么一瞬间,温冉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中丰富了一下。 她依旧跟薄以秋保持着距离,只是眼睛里带上了点收敛的笑意,像是凉夜里扑簌簌的星火:“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薄总昨天的伞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是应该表示感谢的嘛。” 薄以秋注视着温冉,神色稍霁,又问道:“只有伞吗?” 温冉愣了一下。 薄以秋的话好像要自己追加什么,可她能谢谢的还有什么呢? 温冉大脑飞速复盘着昨天的事情,忽的就想起了什么。 昏暗中那双眼睛亮亮的,温冉:“还有方巾。我会在将它洗干净后跟伞一起还给您的。” 薄以秋目光顿了一下,收回了自己刚抬起的眸子:“不急。” 她回答的很是简单,轻描淡写的像是并不将这两个物件放在心上。 温冉对薄以秋引出自己这句话,又给予这样一个回应很是不解。 但是又转念一想,金钱对于薄以秋这样的人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们追求的往往是品质,又怎么会还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不急不过是婉拒自己的归还罢了。 空气冷了下来,身份的挑明将两个人从昨天友好相识变成了生疏遥远。 温冉点了点头,礼貌的等待薄以秋先行离开。 可薄以秋却在看着她。 用沉默克制,又不着痕迹的眼神。 等了又等,最后还是温冉先开了口:“如果薄总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失陪了。” 说罢温冉便迈开了步子,准备越过薄以秋从她身边离开。 一步,两步。 高跟鞋敲在瓷砖地面上发出稳重且有节奏的声音,温冉马上就要经过薄以秋,结束这场突然的对话。 “温小姐。” 也就在这个时候,薄以秋开口了。 她的声音是从温冉左耳侧传来的,这样的距离可以说是十分近了。 气流组成的风穿过她们两人之间,温冉嗅到了昨夜那抹熟悉的香气。 尽管没有了潮湿的雨水打搅,温冉还是不能分辨出薄以秋身上就是什么的香气。 不像寻常香水,有复杂的前调中调后调,更不像普通的花香,简单的让人一目了然,它就这样淡淡的,轻轻的一缕绕在温冉的鼻尖,让她目光微顿。 温冉在停下了脚步的时候轻滚了下喉咙,接着佯作泰然:“薄总还有什么事情吗?” 薄以秋:“既然要还东西,温小姐不准备跟我加个微信吗?” 她的声音沉稳的不像是突发奇想,就好像专门在等这一刻。 寂静的长廊拉着一条端正的影子,她单手抄在口袋里,明明距离极近,却不让人觉得冒犯。 那握着手机的手腕上带着一条金色细腕表,凸起的骨骼写着不紧不慢的优雅。 温冉这才明白,刚才薄以秋说的不急是真的不急。 而不是因为自己用过她就傲慢的不要了。 寂静的走廊带过一阵清凉的风,将温冉带去了昨天下雨的凌晨。 那个在她看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稍稍合二为一。 温冉抿了下唇,打开了自己的手机:“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 “无妨。”薄以秋淡声答道,垂眸看着温冉扫了自己的二维码。 没人注意到她眼底透出的那一丝愉悦。 仿佛打一场什么胜仗。 . 面试成功,大老板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苛刻,温冉从洗手间离开后又跟常宁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走进电梯,温冉正准备给区鸥分享自己被录用的消息,好巧不巧,区鸥的消息先发来了:【我的冉冉宝贝,面试怎么样啊?】 温冉嘴角微微扬起,语气轻松的给区鸥发了条语音:【过啦。】 区鸥正守在手机旁,不到一秒温冉就收到了她的回复:【耶耶耶!冉冉你真是太棒了!待会下班我买肉回来,中午咱们烤肉庆祝一波!】 温冉看着区鸥发来的一长串消息,脸上的笑意更甚了,貔貅的她慷慨的表示道:【那我也把我那瓶白兰地开了。】 区鸥早就觊觎了温冉那瓶酒好长一段时间了,兴奋得不得了:【明天不上班,我要大喝一场!】 温冉就这样跟区鸥一来一回的热络聊着,走出了电梯,走出了杂志社。 夏天已经有了来临的趋势,热风拂过温冉的脸,顽劣的掀起了她的长发。 温冉忙放下手机整理自己的头发,余光里就看到了一辆黑车朝这边驶来。 蓝色的车牌上排列着好记的数字,温冉一眼就认出这辆车正是昨天指引自己发现庄澜出轨的迈巴赫! 车子缓缓停在了杂志社的门口,温冉看到一道稳健又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室走了出来。 莫叔不紧不慢的绕到了车后排,给这车的主人打开了车门。 温冉脚步一顿,就听到背后有人喊她:“温小姐。” 太阳已然攀上了穹顶最高处,正午的日光明晃的划过温冉的视线。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两道巧合化作了同一个人的身影。 ——薄以秋。 温冉愣了又愣,直觉得这是太过巧合。 仿佛察觉到了温冉的迟钝,薄以秋问道:“怎么了?” 这个人声音平淡,只是看向温冉的目光里透着微微的不解。 她就这样看着温冉,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温冉在意的那个点。 也对。 懿心就是君莱旗下的酒店,薄以秋是君莱的主人,去到懿心也不是什么巧合。 最重要的是她过去并不曾认识薄以秋,纵然接二连三,但巧合也只能是巧合。 “没什么。”温冉轻轻摇摇头,就这么说服了自己,对薄以秋回以礼貌:“薄总好。” 薄以秋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温冉身上。 周遭不再是昏暗的雨夜或者走廊,薄以秋的目光变得明显起来。 这视线没有刻意的躲闪,也没有虚伪的掩饰,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光明正大。 纵然这些年做采访被围观被盯着看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温冉还是为这束目光感到了一丝局促。 不过这不是因为薄以秋的目光多么的有侵略性,而是温冉感觉到了一种被人被熟人盯着时会不受控制飘出来的无措。 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 即使她昨天跟薄以秋在长椅上讲了很多,也不应该是熟悉才对。 就在温冉局促困惑的时候,贴在掌心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关注的公交车即将到站的提醒。 她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跟薄以秋提出了离开:“如果薄总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公交车马上要到了。” “好。”薄以秋点头,礼貌侧身给温冉让出了路。 日光带着春夏交替的炽热散落在大地,光影斑驳下是温冉裙摆飘摇的影子。 薄以秋站在原地看着温冉远去的背影。 就像昨天一样。 . 绿荫在车窗中变化,莫叔不紧不慢的将车子调转了方向。 他仔细观察着前路,明知故问讲道:“小姐刚刚离开时,特意跟那位小姐打了招呼。” “嗯。”薄以秋淡声承认,似乎这件事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可莫叔老道,过目不忘是他的基本。 他注视着温冉离开的背影,隐晦的问道:“是巧合吗?” 莫叔是薄以秋最亲近的人,薄以秋没打算向他隐瞒,但也不打算同他讲述全部。 她轻抬起眸子通过车后视镜看了眼莫叔,勾唇一笑:“你的眼睛还没有花啊?” 莫叔明白了薄以秋的意思,笑道:“还早着呢,小姐。” 丛丛绿意将窗外的景色占满,薄以秋看着温冉逐渐远去的背影,对莫叔讲道:“她姓温,单字一个冉,风光冉冉东西陌的冉。” 就这么介绍着,薄以秋的脑海中响起了小孩稚嫩又倔强的声音。 她轻抿了下唇,跟这声音一起说:“你要记住这个的名字。” 6. 第六章 温冉回到家的时候,区鸥刚买好东西回程。 虽然严格来说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温冉还不算饿,想着还有点时间,便从昨天的外套里找出了薄以秋借给自己擦眼泪的那条方巾,想好好处理一下。 昨天那种情况下温冉根本没心思欣赏,只将这块方巾当做擦拭眼泪的工具。 现在把它拿出来仔细观察,她才发现,这块纯色的方巾精致的不像样子。 看不出边缘的锁边规整的将这枚方巾框成方形,就这样放在手上,轻薄的几乎没有重量。 就像是将缥缈的烟从空中摘了下来,禁锢囚禁,化成了这么一块方巾。 尽管温冉对奢侈品一窍不通,但也能感觉到它的价值不菲。 洗是不敢轻易洗了,得送到专业干洗店才行。 窗前的阳光被一道飘起的黑色青烟遮住。 温冉抬手将方巾丢了起来,追着方巾下落的弧线扬起了脸。 财迷的她想用这方式,借风嗅一嗅金钱的铜臭味。 方巾施施然的飘落在温冉的脸上,午后浓烈的日光被轻薄的黑冲淡。 温冉感觉到了如晨间雨水滴落般的清冽,干净的味道落在她的脸上,在被过渡到柔和的日光下仿若冰川融化,悄无声息的渗透进肌肤。 温冉不好描述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味道,只觉得它不染世俗。 但金钱的味道从来都不会是不染世俗,不染世俗的只能是人。 这是薄以秋身上的味道。 上一秒还沉醉品尝的眼睛腾的一下就睁开了。 温冉不知怎么的脸突然臊了起来,她看着穿过方巾落进视线的日光,只觉得这光让人发热。 而就在这个时候,玄关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区鸥提着东西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冉冉,我要累死了,快来给我搭把手!” 温冉恍若大梦方醒,立刻将脸上蒙着的方巾拿了下来,心虚似的朝外面走去:“来了!” 为了今天的烤肉配得上温冉珍藏的酒,区鸥买了不少东西,累的她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直喘。 而就在温冉在帮区鸥一件一件卸下来的时候,区鸥从柜子里摸出了一把伞:“冉冉,这把伞是你的吗?” 温冉在整理区鸥买来的东西,也没怎么在意:“怎么了?” 区鸥却分外吃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样贵的伞你也能狠下心来买啊?你不会把存折里的钱都拿来买这个了吧!” “哪有这么夸张。” 此刻的温冉并没意识到薄以秋借给了自己一把怎样的伞。 她随意的从区鸥手里把伞拿了过来,突然就注意到这伞的伞柄好像嵌的是真的蓝宝石。 “不是你买的吧?别人送的?”区鸥看到温冉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她的伞,瞬间八卦了起来,“谁啊,这么大手笔,BaBro的限量款哎!全球也就那么十来只。是不是暗恋你很久了,知道你分手了立刻来献殷勤?” “你在瞎说什么。”温冉无心攀薄以秋的高枝,隐去了她的姓名,含糊讲道:“昨天回家的时候不是下雨了吗,我没拿伞,一个路过的好心小姐把她的伞给我了。” 区鸥被昂贵的伞冲击到了,脑子一时间没转来,傻乎乎的问道:“可这样她不就淋雨了吗?” 温冉拿伞轻轻敲了一下区鸥的脑袋,提醒道:“人家用得起这样的伞,难道开不起车啊?” “也对。”区鸥点了点头,不由得感叹:“还真是多金又心善啊。” 向来都是听人说薄家这位接班人雷厉风行,八风不动,是商场上游刃有余的好手。 薄以秋不怎么热衷慈善,多金心善这种词,温冉还是头一次听。 不过,区鸥说的也没错。 薄以秋的确是个上位者中少有的那一类。 虽然这么想有些妄下定论,但温冉还是认可了区鸥的这句话:“是啊。” 跟温冉貔貅式的财迷不同,区鸥视金钱为粪土,极其喜欢购买昂贵的奢侈品。 她抱着温冉的伞来回欣赏,不由得感叹:“冉冉,你运气可以啊。能将这种些东西轻易送出去的,这得是多有钱啊。” 温冉本想说这把伞是要还,但又不想将这伞的主人是薄以秋这件事告诉区鸥,毕竟她们的萍水相逢落在区鸥脑袋里还不知道会成什么,而且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她发现了庄澜出轨。 沉了口气,温冉对区鸥道:“五年倒霉换来的,想要吗?” 区鸥感觉到了温冉语气的沉落,她知道温冉虽然看起来并不在乎,心里却很不好受。 而她能做的只有尽量不让她想起这些事情,忘记就好了。 放下伞,区鸥挎过了温冉的胳膊,饶有兴趣的跟她转移了话题:“说到有钱人,我今天上班听到一个八卦,你要不要听。” “什么八卦?”温冉抬头。 她对区鸥的八卦来者不拒,也不是好奇,就是通常她能从这些八卦的侧面看到点什么新闻。 区鸥没有直说,而是先卖了个关子:“薄老爷子除了现在担任星辰传媒CEO的大女儿薄明臣,还有两个儿子,但是在二十年多前相继离世,这件事你知道吧。” 温冉点点头:“知道啊。” 这件事当初闹得很大,薄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每个人的嘴里都有一版故事。 温冉虽然是入行晚的,但自从薄以秋回国,她已经听过不下三个版本了。 “薄以秋应该是被牵连了,而且对她影响很大。”区鸥信誓旦旦,说的很真。 “薄以秋?”温冉重复道。 她不是好奇或者讶异这个人的故事,而是觉得这个人今天出现在她世界的频率太高了。 区鸥没有看出温冉的心理活动,继续道:“我一个同事想做薄氏的项目,但是现在薄氏不是换人了嘛,他就去做了做薄以秋的基础调研。但是,薄以秋小学时就读的圣彼得私立学院,无论是从校官网的毕业大合影,还是各种标注过她曾出席的活动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温冉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她知道大家族是不喜欢将照片曝光在大众视野,但在这种照片留下身影却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他们的一种荣耀。 如果没有,那的确是有些古怪。 区鸥给温冉展示着他们群里的聊天记录,断定道:“我们怀疑这是薄家为了掩盖发生的某些事情,刻意捏造出来的。” “你也知道薄以秋的妈妈多厉害。丈夫死后,硬是把丈夫留下的产业做成了薄家的另一半天,她完全有能力掩盖掉薄以秋过去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经历。” “薄以秋在二十多年前一定经历了什么不能被公开的事情!肯定是的!” 区鸥越说越激动,像是挖到了什么别人从未知道的宝藏。 温冉听着,却忽然想起薄以秋在走廊尽头的那一道侧影。 她就那么倚墙而立,高挑而瘦削,仿佛时刻都藏着一场山雨。 分明的骨骼挑起手背冷白的肌肤,只是从口袋里漏出一隅,就让人觉得漂亮的不可方物。 这双手可以写字,可以握伞。 但是永远都不会沾染上血迹。 就是这样一个手不染血却能做到令人畏惧的人,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而她在过去又究竟经历了什么,让薄家觉得并不光彩,想要粉饰彻底。 “哎呀冉冉,那个好心人不会是薄家的吧……薄以秋?!” 就在温冉思绪越潜越深的时候,区鸥声音如炸雷般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这人脑回路惊奇,一连两次押中,温冉实在是有些怕了。 她起身一边准备处理买来的鲜肉,一边心虚的含糊搪塞:“区小鸥,你的脑洞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了。” “怎么啦,是不是嘛!”区鸥嗅到了什么追在温冉屁股后面一个劲儿的问,“是不是嘛~” 温冉是打算好了将这件小插曲藏起来,转身拿出柜子里的白兰地,使出了自己的绝招:“要答案还是喝酒?” “喝酒!”区鸥立刻抱过了温冉手里的酒,“为了都不认识我的薄以秋赔掉这瓶酒,很不值得。” 因为项目终于顺利结束,也是替自己姐妹高兴,一顿饭的功夫,区鸥把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 仿佛是为了践行自己刚才的话,温冉把区鸥架回卧室的时候,这个人还抱着空了酒瓶不放。 温冉看着自己横七竖八躺在床上的好友,细心的给她盖好被子,收拾完餐厅的残局,她也回了房间,投入了床的怀抱。 柔软的床完全承接住了踩了半天高跟鞋的身体,真的很能缓解疲惫。 温冉完全放飞自我的躺着,计划着自己如果租了房子得把这个床垫顺走才行,摸过手机刷了起来。 结果温冉刚打开手机想看看微信里的八卦,各种群聊的消息就冒着红点在列表里堆积着。 认识的不认识的,这部门联合专题时拉的,那部门的联合专题时拉的,看的她脑壳疼。 温冉想明天去到公司办理离职后就把该退的群都退了,提前扒拉起了被各种群聊堆满的界面。 红点翻飞,连成一条长线。 忽然温冉的手指在某一个冒着大号红点的头像前停下了。 是薄以秋的微信。 她们几个小时前刚加了好友。 这人的头像有点意思,方方正正的头像框框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冬景。 不过这可不是那种长辈常用的头像,枯枝彳亍在纯白的雪景,巧妙的构图给人一种缥缈而遗世独立的感觉,不点开还以为是哪位大师的写意画。 也许是闲下来有些百无聊赖,亦或者她们饭前八卦了这人一嘴,温冉突然有点好奇薄以秋的朋友圈会是什么样子,鬼使神差的点了进去。 就和她的头像一样,这人的朋友圈留白很足。 没有纸醉金迷的炫耀,傲世轻物的自视清高,薄以秋发的都是风景,很多构图温冉这个拿久了照相机的人都要感叹一声大佬。 薄以秋很少给她的图片配文,偶尔几张会有寥寥数语。 明明是沉默无言,却又说了很多。 就好像薄以秋记录着她的生活,等待着某一个人跟她错过很久的人看见。 那个跟她错过很久的人是谁呢? 谁又敢让她等啊…… 温冉心里默默吐槽着,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被她窥伺的朋友圈的主人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温小姐。】 7. 第七章 可能是偷窥别人朋友圈还对人家胡思乱想的报应。 手机啪的一下脱手砸到了温冉的鼻梁上,那种酸胀猛冲天灵盖,疼的她直皱眉头。 生理性涌出的泪水糊住了视线,温冉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漂亮鼻子都要被砸坏了。 她心疼又懊恼的揉着自己可怜的鼻子,顶着模糊的视线艰难的单手敲下了两个字:【薄总。】 鼻子被砸的生疼,一时缓不过劲来,温冉的字打的也是慢慢吞吞的。 就在她刚把“有什么事”的拼音敲全的时候,薄以秋就又给她发来了消息:【这是私人账号,不用这么客气。】 温冉看着这行字顿了一下。 她揉着自己的鼻子,向来灵光的脑子转的跟她手速一样慢了。 她感觉薄以秋这句话好像是对自己给她的称呼有些意见。 既然薄以秋说这是她的私人账号,好像就不应该喊她在工作时的称呼。 可是不喊薄总,那她该喊薄以秋什么? 薄女士?小薄?以秋? 还是秋秋…… 想到最后这个称呼,温冉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不是被肉麻到的,而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 挂着泪珠的眼睫无声的垂下去了几分,翻涌起排斥的晦涩。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映在窗玻璃上的人影也没有再动。 沉了几秒,温冉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的鼻子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利落的删掉了刚才费了好大力气才敲好的拼音后,她谨慎的在输入框打出了一个称呼:【薄小姐。】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落在聊天框中,薄以秋拿着手机微眯了眯眼。 安静的书房少见的传来了叹气声,轻轻地,却又略带闷沉。 日光从背后的长玻璃窗直射进来,刻在墙上的笔直的影子微微倾斜。 坐在书桌前的人拂手撑在太阳穴,披散的长发随之散落开来,虚无缥缈的蒙着一层褐金的光。 她眼眉微垂,薄唇轻抿,看上去随意的慵懒,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天然矜贵,很难让人想到她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不如意,可不如意此刻就真的摆在眼前。 薄以秋无言拨了拨对话框,看了眼上面比现在这个称呼还简单的“薄总”二字,还是敲响了键盘:【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随着鼻子疼痛的消退,温冉那种偷窥别人的心虚也慢慢平复了。 她开始疑惑薄以秋为什么突然找自己,总不能是闲的没事干吧? 想了想,温冉想起上午自己跟薄以秋加好友的目的,忖度着对薄以秋道:【薄小姐的伞我回家后就整理好了,但是薄小姐的方巾实在贵重,我会约专业干洗店清理,所以归还给您的日期可能会久一点。】 对于薄以秋来说,贵重与否并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甚至说到这种地位,金钱已经是最不起眼的东西了。 她的目光久久的落在温冉用的那个生疏的“您”上,心情不算愉悦。 不过接着她就将这份不愉快消解掉了,保持着那副友好的礼貌样子,对温冉道:【我也是想到这件事了,我这边有一家干洗店很擅长处理这种面料,温小姐需要的话,我可以推给你。】 温冉看到自己猜对了薄以秋找自己的原因,不由得舒了口气。 不过她心中也升起了些疑惑。 既然薄以秋知道面料难处理,她直接让身边人把方巾从她这里取回送去处理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还非要自己处理好了,再亲自去交给她呢? 难道薄以秋对于规则流程竟是这样严格且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吗? 温冉心中腹诽着,回道:【多谢。】 看到温冉欣然接受,薄以秋将自己从莫叔那里要来的地址复制转发给了她。 只是这是她们两个现在唯一的话题,薄以秋等了好一会,温冉回了一个【谢谢您,我会尽快归还的。】后,就再也没有回复,单方面结束了这次简短的对话。 乏善可陈。 这位在商场上向来战无不胜的薄小姐终于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吃了一次败仗。 对面的人没了动静,倒映在墙上的影子脑袋更向下沉了几分。 葱白的手指贴着一层浅粉色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在屏幕上,平静又克制,戳开了被她点着的那人的头像。 这是温冉在某个地方出采访的时候拍的照片,乌黑的长发高束起来,一身白衬衫配黑色长裤,衬得她整个人简单又利落。 她拿着相机转头看过来,阳光刚刚好就落在她的脸上。 她笑的很是漂亮,那杏圆的眼睛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堆起的卧蚕就像是一对可口的腰果。 薄以秋手指熟稔的寻到了她的脸侧的那颗小痣上,低垂的眸子温和又沉沉。 . 周一一早,温冉依旧如常的起床洗漱。 她今天要去老东家办理离职,虽然是辞职,但她还是按照过去上班的时间准备,毕竟这是她最后一次去那里了。 看着熟悉到闭着眼睛都画出来的上班路上的景象,温冉觉得今天的公交车开的特别的快。 车后门开启,温吞的风朝温冉扑了过来,撩起又抚平她的长发,像是在温柔的同她道别。 温冉驻足远看着马路对面那幢她出入五年的大楼,感慨沉甸甸的压着她的步子。 可不舍也好,留恋也罢,这个地方没有办法再带给她更多,她迟早都是要走的。 昨晚温冉就已经跟总编说过这件事了,到报社的时候她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自己。 远远地她对温冉点了下头,示意她待会过来就好,温冉不想惊动同事,也安静的回以了笑意。 来到自己的工位上,温冉跟往常一样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她快速的检查着自己电脑的最近被使用记录,三三就跟往常一样凑到了她身边。 小姑娘眼睛格外尖,盯着温冉今天的妆容,笑着夸道:“温冉姐,今天有点漂亮哦。生日过得很开心吗?” “还行吧。”温冉吃了一口三三递来的零食,意味不明的讲道:“收到了一份很不错的礼物。” 三三好奇:“是什么啊?” “秘密。”温冉故作神秘的笑着,没说自己要辞职的事情。 她知道三三刚工作不久,不是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要是把失落的情绪带到早会上,庄澜找起她的茬来就不好了。 “什么秘密啊?被人表白了?”三三看着温冉难得精心打扮自己,不由得往感情上猜。 只是她还没猜出个所以然,就看到温冉拿着一份文件朝跟总编办公室走了过去,忙问道:“温冉姐,你不参加早会了?” 温冉挥挥手:“不了,我跟总编有点事情。” 温冉的辞职办的很顺利。 总编爱才却不禁锢他们,只是可惜她当初看着一步步从什么都不懂到小有名气的温冉也要离开这里了,不舍的亲自送她出来的。 “想劝你的话很多,但天高任鸟飞,陈时的确是咱们这一行的金字塔顶了,去那里比在这里有前途。你的能力摆在这里,相信去陈时也一定大有所为的。” 总编说着就认可的拍了拍温冉的肩膀,温冉有些许的温暖,微微颔首:“谢谢总编。” 就在依依惜别的时候,远处的电梯打开了。 开完早会的人们三两成群的从会议室离开,好巧不巧,这趟电梯载的人是庄澜一行。 “哎,我跟你们讲,咱们这边的懿心水平的确不如A市。我上周去A市采访,住的那边的懿心,人家的服务可好了,自助餐也很好吃,尤其是那个小蛋糕,甜而不腻的,就是上次打包来给你们尝过的那个。” 庄澜挽着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有说有笑的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化着精美的妆容,八面玲珑的维系着她觉得有必要维系的关系,余光一瞥,就看到了温冉。 漂亮的笑容依旧挂在庄澜的脸上,只是眼神变了又变。 她很是自然的松开了同事的手臂,慢步走到温冉跟前,用一种上司的居高临下,温柔又严格对她问责道:“温冉,早会没见到你,你也没请假,去哪了呀?” 庄澜的眼里没有丝毫过去面对温冉时会展现出的爱意,温冉看得清楚。 她微微攥了下手,语气平静的告知了这位昔日爱人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早会时间我拜托技术部的同事把我的电脑彻底格式化了。” 话音落下,庄澜脸上的高傲与得意瞬间就垮了下来。 温冉的电脑里有很多有用的素材跟资料,被三三她们称作宝藏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存着上月庄澜软磨硬泡,求着温冉让她当生日礼物帮自己做的下季度采访专题的策划案。 8. 第八章 过去温冉在给庄澜完成原本属于她的工作时,很多时候是不愿的。 可这个人实在是太会撒娇了。 娇软的往你怀里一躺,抬手就勾住了你的脖子。 那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你,就像是谁家走丢了的奶猫,越是安静越是招架不住。 温冉也只能叹气点头,说服着自己,不停平衡着自己,直到今年越来越频繁。 温冉现在想来,自己招架不住的应该是她们刚在一起时的那份美好。 庄澜是她的初恋,是让她敢于承认自己喜欢女孩子的引导者,是会在实习最艰难的时候宁愿自己放弃也要赶去帮温冉的爱人。 她们刚开始的时候那样艰难却又那样美好,互相扶持,互相理解。 温冉觉得雨过天晴后,这些美好都会延续下去,她们会越来越好。 可雨过天晴,也连她们之间的这些美好带走了。 温冉恍然回头,一切都变了。 庄澜早就不是为了自己可以抛却一切的人了,她现在可以为了金钱地位抛却自己。 庄澜忙着偷情,没去电脑拷贝下这份已经准备好的文件。 不珍惜的东西,是不会在原地等你的。 这个时间刚刚结束早会,人员来往密集,这种场面谁都不想错过。 庄澜察觉到温冉不会给自己留任何情面,偏偏她将自己的面子看的最重。 不能容忍自己即将成为下面这人心八卦说嘴的对象,庄澜的脸色变了又变,才对温冉换上了一副笑脸:“温冉,你有情绪我们可以私下调解,这些事情我们去会议……” 不等庄澜说完,温冉便径直躲开了她探过来的手。 恶心来的很快,一直遏制着的情绪在这一瞬差点失控。 温冉太了解庄澜了,她们的谈论从来都不是谈论,而是庄澜单方面的决断。 她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漂亮脸蛋,在讲逻辑的时候谈感情,谈感情的时候讲逻辑,到后来甚至不惜用身体谄媚。 鞋跟敲在瓷砖上发出冷冷的声音,像是将理智完全抽离出感性后发出的声音。 温冉果断后退,始终跟庄澜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庄副编,我已经辞职了,处理自己的东西是我的权力。” 日光直射落进偌大的办公室,融不化温冉满是距离的声音。 庄澜慢吞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没想到温冉会这么做。 在她看来温冉爱钱又重感情,自己都已经答应给她加倍补偿,她就不会再闹了。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不是? 可庄澜从来都没有真的明白过温冉。 这些年庄澜不断追求利益,抛却了所谓的跟不上她步伐的爱人。 也忘了她被温冉吸引住的,是她那如银松般的笔直的性子。 沉雪压弯了松枝的腰杆,待到沉雪被日光照射,不用殆尽,松枝就又会重新笔直。 温冉语气平静到了极点:“我没有什么好跟庄副编私下说的,你答应我的赔偿请尽快打到我的卡里。” “赔偿?” “什么赔偿啊……” “她跟温冉有什么交易吗?” “怪不得温冉要走。” …… 联系到刚才温冉说将电脑格式化的事情,大家不难脑补出庄澜找温冉代笔的故事。 尽管温冉的赔偿指的不是这个,但推测出的故事却是对的。 庄澜听到了周围的切切讨论,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所谓的有真相却无法说出口,就是她了。 报社三令五申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她知道她跟温冉在一起的事情不能说出去。 温冉是辞职走了,但她不能。 她刚得来了副编。 温冉在小时候听她阿姨讲过一个故事,骗人的人会被带上一只塞子,堵在嘴里,永远没有真相。 庄澜现在就是。 庄澜根本无法面对包括总编在内的众人澄清那笔赔偿,只得干巴巴的否认:“温冉,你不要胡说!” 温冉看着庄澜干瘪的警告,眼睛里翻出了些许晦涩。 她轻笑了一下,平淡的声音像是一则预言:“是不是胡说,大家都还在这里上班,边走边看就知道了。” 有的人不用被打死,只是把她丢在舍不得离开的环境里,就够了。 贪婪的人抱着金子,终将为她的金子付出生命,这个副编是庄澜处心积虑才得到的,她舍不得,只能受着现在就可以窥见的日后人们的嗤笑。 庄澜也意识到了。 她就这样亲眼看着她的“坦途”被周围人的目光与议论淹没毁掉,恼羞成怒。 “温冉!” 庄澜再也掩饰不住她在人面前一向精致的假面,说着就要上前去拉扯温冉。 一旁的三三看不过去,就要过去帮温冉出头,却被温冉横过的手臂护住了。 围观的人群安静的不得了,温冉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就像她出采访时一样:“庄副编是想把事情闹到警察局吗?” 霎时间庄澜就停住了步子。 沈南一不会替她收拾这些烂摊子的。 她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些,她们那些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事情。 庄澜站在温冉的对面,从没觉得春光有这般阴沉。 她也是到这一刻才明白,即使她坐上了副编,有了一个有钱的女朋友,她依旧没办法摆平温冉。 反而她被温冉这么一挑,今后在报社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她不应该那么快向温冉摘下自己的假面的。 她太得意忘形了。 温冉毫不费力的打在庄澜的七寸上,厌恶的丢掉了这条蛇。 她步伐稳重,转身看向围观的大家:“感谢大家这些年对我工作上的帮助支持,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温冉就对这个她奋斗拼搏了五年的地方鞠了一躬。 她看着三三依依不舍的样子,摸了摸她难过的小脸,抬脚离开。 她离开的从容。 即使有刚才的插曲也依旧体面非常。 电梯门关上,温冉卸下她的紧绷的肩背,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昨晚不惮将庄澜想到了最坏。 而今天的庄澜真就是这个样子。 哪怕是庄澜刚才承认了她们过去在一起过,但现在她劈腿了,她温冉也敬她一分。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呵。” 失望化作了一声轻笑,从温冉的喉咙里挤压了出来。 温冉一次又一次看到“崭新”的庄澜,真不知道下一次见的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她。 风送着温冉缓步走出报社,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起来。 是她阿姨来的视频电话。 陈姨是东城孤儿院的院长,也是温冉妈妈自幼结识的青梅。 温冉妈妈去世后,温冉就被她接了过去,跟她一起生活,是温冉唯一的亲人。 温冉临近找了个长椅坐下,调动着情绪,对屏幕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太太露出了一个笑容,“陈姨,想我了?” “是呀。”陈姨点点头。她年纪有些大了,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声音温柔又和蔼:“喜被我已经做好啦,特地来给你看看。” 陈姨的声音里带着喜悦,说着就将镜头被转了过去。 大红色的缎面上绣着两只凤凰,不是单用漂亮就能形容,还有一种灵动的感觉。 温冉有被惊艳到,但接着亮起来的目光就落了下去。 陈姨仔细的给温冉展示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镜头扫到了手臂。 那干瘦的手臂上贴满了自剪的膏药,每一块都写着陈姨为这床喜被付出的精力。 温冉的鼻子登时就酸了起来。 她的陈姨早年为了孤儿院的孩子们操劳成疾,病痛缠身,现在每天都要给自己注射胰岛素,吃各种各样的药,三不五时的还要去做透析。 庄澜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辜负这样一个人…… 温冉本来是想自己处理好一切后再跟陈姨说,可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她看着镜头里的那只手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声音愧疚又难过:“陈姨,对不起。” 陈姨察觉到温冉情绪不对,忙转过了镜头:“冉冉,怎么了?怎么说这话?是不是澜澜……” “是。”听到陈姨如此亲昵的喊着庄澜的名字,温冉还是话等她没说完打断了。 她紧紧地咬过唇瓣,在唇瓣的苍白下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伤心:“庄澜出轨了,我……我不会结婚了。对不起,陈姨……” 风从远处涌了过来,视频那边传来一阵长长的沉默。 陈姨看着镜头那边明明没有做错却愧疚万分的孩子,生气又心疼,接着就“嗐”了一声。 她将自己的语气放的轻松再轻松,对温冉道:“我就说我绣这床被子怎么怎么不顺,原来在这里啊。这个凤凰我看着不顺眼,明天就拆了去。” 她顿了顿,忖度着,又语重心长的对温冉道:“冉冉,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没有跟这种人结婚是好事啊,是我们的福气才对,你拎的清,阿姨高兴还来不及呢。” “嗯……”温冉明白陈姨的话,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不是为着自己。 而是陈姨。 她看着她的阿姨的付出,甚至觉得刚才在报社做的还远远不够。 她应该让庄澜彻名狼藉的才对,应该报复她一千次一万次才对。 “冉冉,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就当温冉心中恨意蔓延的时候,陈姨的声音拉住了她。 温冉恍然回神——她如果这么做,只会让陈姨更伤心。 轻吸了下鼻子,温冉点头道:“我有!昨天跟区鸥在家还吃了烤肉呢。” 陈姨神色稍缓:“区鸥这孩子很好,很热络,也很细心。” 温冉点点头:“是啊,我现在和她住,你放心就好了。” …… 不知道哪家离队的鸽子扑闪着翅膀划过了温冉头顶的天空,灵巧的在高楼窗前闪过一道身影。 茶香飘逸在安静的隔间里,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敲击出迟缓而精密的声音。 “心不在这里,不玩了。”女人将手里的白子一放,看着对面朝窗外看着的人,直言不干了。 “输就输了,还给自己找理由。”薄以秋单撑着手,不紧不慢的收回她朝向窗外的视线,淡然的看着自己早就奠定胜局的棋盘。 “跟你玩就是看怎么输的好看点罢了。你这个样子,放子一秒,剩下的时间都来看窗外,我连我的尊严都输掉了。” 女人双手抱胸前,直白的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她叫程落书,是个画家,手里有着几个画廊,也是薄以秋的好友,她的爷爷跟薄老爷子是世交。 薄以秋并不恼于程落书的揭穿,目光平淡的瞧了她一眼,接着又散漫的将自己的视线看窗外。 熙熙攘攘的绿意簇拥围绕着,将窗外铺满了绿色。 这个时间的外面几乎没有人,只是在露出的长椅上有着一个点,遥远而渺小。 “行啦,再看也不是你的。”程落书歪着身子喝着茶,慢悠悠的对薄以秋讲道。 只是这句话换来的并不是薄以秋的无视。 而是一个杀过来的眼神。 那漆黑的眼瞳直指的对准程落书,掩不住的杀气凛冽如刀。 刚刚还吊儿郎当着调侃人的程落书一下子就僵住了,喉咙卡在半路上,不知道该不该滚。 薄以秋这脾气来的汹汹,程落书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是怎么惹着这位薄总了,忙解释道:“你别这样看我啊,本来就是啊。报社属于国有企业,你就是做了股东,也只是参与者,不可能归你私有的。” 听到程落书这么说,薄以秋的目光骤然顿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了一个成语,轻笑了一下,拿起了一旁的茶杯:“不是必须,为什么要私有。” 程落书看着薄以秋这前后两幅面孔,更是一头雾水了,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啊?阿秋,你可别告诉我,你收购这家报社的股份是要给你的杂志社来点危机意识啊!” 程落书觉得薄以秋要是这样一定是病得不轻,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毛遂自荐道:“刚才报社的高管走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阿秋,你要是有钱花不出去,想当冤大头,你可以给我啊,我最近就有一个画廊缺赞助。” 薄以秋看了程落书一眼,漠然绕过了她最后一句话,道:“是排除危机。” 说罢,骨骼分明的手指挑起了一颗黑子。 薄以秋持黑子放在了程落书白子的气上,完整了这盘她本就早该赢的胜局。 9. 第九章 将自己精心筹备的梦亲手打碎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温冉看着不会被实现的婚礼策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距离婚期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温冉看着手机里的各种订单,亲手解构了她的婚礼。 酒店取消要付违约金,定制好的迎宾牌没办法退,婚纱摄影的押金因为临期也拿不回来…… 能退的都退掉后,里外里一共亏损了四五万块钱,比预料中少。 温冉看着这个数字,眼睛里没有一丝对金钱的欲望。 她像对待一项工作,平静且一丝不苟的将发票跟商家聊天记录整理在一起,简单明了的做了个Excel,发给了还没拉黑的庄澜。 在那条长而寂静的走廊上,温冉答应了薄以秋,她会尽快解决不影响工作。 周四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镜子里就是一张看上去就利落专业的脸。 楼梯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区鸥终于困倦的靠着三个闹钟把自己从床上薅了起来。 她扶在楼梯扶手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看到温冉叼着片面包片收拾好准备离开。 “这么早?”区鸥惊讶。 “远啊,我做地铁要五十多分钟,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可不能迟到。”温冉囫囵着将最后一片面包吃掉,一边换鞋,一边回答,“你家这房子哪里都好,就是公交车站也远,地铁站也远。” “所以房价低呀,我才能捡漏。”区鸥说着就意识到了什么,“那你是不是要物色新房子了?” “是啊。”温冉点点头,她们朋友间不需要避讳这些,“我前两天让房产中介给我推了,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再等等吧,希望能早点碰到。” 区鸥现在就是温冉的死忠粉,直道:“我们冉冉运气好,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的!” 温冉看着她又困又兴奋的别扭样子笑了笑,挥了挥手便开门挤地铁去了。 尽管地铁上要被挤成鱼罐头了,但上班第一天,温冉如愿没有迟到。 春风拂面,带着些柔和的温热,让人一下子就抖掉了挤地铁的辛苦。 杂志社比周末来的时候人多了一倍,新闻不等人,看起来格外忙碌。 温冉刚打卡上班就被常宁喊了过去,她组里人不多,两个新来的实习生,一个陈时的老人,离职的那位是挑大梁的,温冉来了顶替的就是这个位置。 陈时的人物专题采访一直都是她们组负责,这次开会就是为着这件事。 这是温冉入职接到的第一个大任务,在常宁调动大屏幕的时候拿出了本子。 只是等她拿好钢笔准备记录的时候,却顿住了。 常宁定下的下季度采访对象,是沈南一。 那位庄澜的出轨对象。 阿四看过沈南一的新闻,还有崇拜:“这个人很厉害,当初信安金融在她父亲手里差点崩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结果她硬是力挽狂澜回来了。” “是有点牛。”小刘感叹。 “再牛还能有薄总厉害?”李李不然,“我们薄总可是二十岁就在华尔街用几千万本金炒出几亿的天才。” 讨论着讨论着,几人的方向就偏了。 温冉则在一旁听着,始终一言未发。 庄澜的那篇采访是她润色过的,甚至彻底拆开后重新组合起来的。 她当然知道信安金融在国内金融界的地位,她还知道沈南一除了是信安金融的总裁还是皓月集团的最大持股者。 窗外压过一片厚重的云彩,温冉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笔,眼神冷了又冷。 她对这人曾经深入了解过,却又恨不得对她一无所知。 温冉真的不明白,沈南一为什么要介入她跟庄澜的感情。 她到底是主动的,还是被蒙在鼓里,被迫的。 “当当当!” 常宁听着几人拿薄以秋跟沈南一beetle起来,敲了敲桌子,表情严厉:“追星还是采访啊。” 大家闻言顿时有一种看到班主任的感觉,纷纷缩缩脑袋,噤了声音。 常宁沉了口气,她对这次采访很看重:“上季度的人物专访各种数据反馈都很好,杂志社对这系列寄予厚望,这次也不能有失误。” “是。”大家纷纷点头,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轻松感。 常宁看好温冉的工作能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冉,好好做。” 温冉早就恢复了自己的情绪,笑着对常宁点了下头:“您放心。” 人是活在当下的。 温冉想她是想不明白沈南一跟庄澜之间的事情了,也没必要弄清楚,她不如就利用好庄澜提供给她的那些不好找的便宜资料,好好给新公司,也给自己打个漂亮的一仗。 芥蒂能有几斤几两,奖金可比这重得多。 . 抱着这样的想法,温冉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组里的两个小孩都很有意思,看到温冉的工位略显寡淡主动把她们桌子上的几个小手办放到了温冉的桌上。 一只黄色的胖鸭嘴兽抱着脑袋安静的坐在相机上,用大智若愚的眼神看着温冉。 温冉认识它,记得这只鸭嘴兽好像叫可达鸭来着,小时候她经常蹲在电视机前头看这个动画片,每次都要陈姨一手提溜一个领子的拉走才算不看了。 也不知道是被可达鸭萌到了,还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温冉忍不住笑了笑。 放在桌上的手机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愉悦,格外巧合的跟着震了一下。 是干洗店的取货通知,温冉送去的方巾已经洗好了。 温冉看着这条通知,举着手机在椅子上晃了晃。 她想方巾准备好了,就该约薄以秋时间归还了。 修剪圆润的指甲清脆的敲在屏幕上,灵巧的打出一行字。 接着顿了顿,又删掉了。 温冉想起上次薄以秋的话,将习惯打好的“薄总”删掉了,改道:【薄小姐,早上好。】 会议室响着沉稳的阐述声,分坐两侧的人安静又战兢,亮起的手机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又很合时宜。 薄以秋端坐着,叠扣着的手垂在膝上。 她耐心聆听着项目负责人的回报,目光平淡,始终一言不发,不用言语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对现阶段成果的不满。 注意到手机亮起,薄以秋微眯了眯眼。 紧促的眉头不被人注意的放松了几分,薄以秋对温冉悠然的敲下几个字:【温小姐,难得。】 温冉整理着自己的工位,看着薄以秋消息的提醒,有些惊叹这个人秒回的速度。 只是接着这份惊叹就变成了被调侃后的恼羞热意。 这有什么好难得的,她不过就是出于礼貌的主动打了个招呼而已。 温冉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对薄以秋依旧礼数周全:【方巾那边已经干洗好了,薄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我归还您方巾,顺便请您吃饭,可以吗?】 薄以秋看着温冉提出的邀请,快速的在输入框打上“今天”二字。 只是就在她手指要触碰发送键的前一秒,停住了。 再发给温冉的时候,薄以秋就换了一个时间:【我周末两天空闲。周六还有周日,你来定。】 薄以秋的话依旧很有礼貌分寸,只是这次没有喊温冉“温小姐”。 好像有什么距离无形中被人推进了一分,温冉不曾察觉,很自然的接来了主动权:【那到时候我选好了餐厅,一起给你发来。】 薄以秋低眼,目光里折射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悦然。 她的视线停在温冉的头像上,同意的话不漏一丝破绽:【静候邀请。】 你看,这个人连打字都是惜字如金的。 温冉瞧着这行字努了努嘴,只是吐槽,没有厌恶。 不知怎么的,薄以秋虽然跟她这些年接触的金融界大佬是一类,但感觉上却比他们好。 窗前的云慢腾腾的路过了太阳,日光温和的落在温冉窗侧的桌上。 她习惯自己做聊天的最后一句,从表情包里挑了个还算正常的给薄以秋发了过去。 那是只笑眯眯的白色小羊,棉花糖一样的身体上插着四根黑色的棍子腿,跳起来还会发光。 差不多的时间,下面的人的汇报结束了。 薄以秋看着那只跳跃的小羊,敛了神色。 冷气一点点从四面八方重新聚集回薄以秋的眼瞳,她看着面前放着的策划案,对下面人道:“你们自己也清楚,算的这个数据并不理想。还有更好的办法,回去重做,下周例会前,我要看到成果。” 寥寥几句,戛然而止。 这样听着满是压迫感,却明显远不及会议室内众人开会前的预料。 薄以秋的确毫不留情的将他们的方案打回去了,可语气却远没有刚开刚开始会议时严厉。 甚至还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 这下大家更害怕了,纷纷担心起薄以秋是不是对他们严重失望,准备下周辞退他们了。 为首的组长义不容辞的站了起来,对薄以秋表示道:“薄总放心,我们这周一定会拿出一个让您满意的方案的!” 薄以秋目光微顿,并不明白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比方才更甚的畏惧与斗志。 只是她也没有必要去搞明白这些。 薄以秋轻描淡写的点了下头,接着就在众人的目送下先行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路过的员工人人恭敬,没人注意到薄以秋打开手机,把一只会发光的白色小羊拖进了她空荡的表情包。 .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上,春日温和。 忙着做策划联系采访对象的温冉被太阳晒得有些困了,她今天中午被陈时堪比五星级酒店的伙食喂得饱饱的,准备小小的午休一下。 只是温冉的脑袋还没挨到枕头,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她收到了一条微信的好友申请。 不是别人,正是沈南一。 温冉目光略沉。 她日后跟沈南一还有采访要做的,还是同意了这个申请。 而接着温冉的手机里就接连跳出了两条消息。 沈南一:【我是沈南一。】 沈南一:【温小姐,今天下午有时间可否来懿心一叙。】 10. 第十章 正午的太阳散发着和煦温暖的日光,催着万物进入休息。 温冉靠在椅背上看着新收到的消息,没有刚才那么多的困意了。 跟沈南一的采访邀请是今天上午刚联系的,现在得到回复实在是太快。 温冉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些个不愉快的事情,对屏幕对面那个人起了几分警惕。 生意场上的成功往往只能代表一个人的手腕跟能力,并不能代表的人品好坏。 温冉这些年跑采访,颐指气使的见过,眼高于顶的见过,德不配位的更见过。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把沈南一想的多么不堪。 可就像前些日跟庄澜面对面前那样,她不惮将人想到最坏,以此来做足一切准备。 而且…… 温冉看着“懿心”二字,不由得想到了薄以秋。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的聊天还算平等愉快,她心中生出一丝如果真的局势不容乐观,她可以向这个人求助的想法。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那天雨夜遇到了薄以秋,跟她说了那个不该说的故事。 她竟让这个人成了自己的一条退路。 略闭了闭眼,温冉同意了前往,跟沈南一约在了下午两点。 午后的阳光倦倦的,偌大的喷泉扬起高耸的水花,乘风吹过丝清凉。 平时跟区鸥来城南玩路过这么多次懿心,温冉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跟门口等待的侍童联系上,温冉跟着他走进了懿心酒店内。 水晶吊灯折射着不同角度的光线,将昂贵铺满了整个大厅,绕过一对门柱,喧嚣年代的奢靡味道扑面而来。 红丝绒的衬布铺在圆桌上,吊挂着的水晶荡漾。 悠扬的萨克斯穿过整个餐厅,不远处的窗前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吊带裙的女人。 温冉有一瞬恍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那晚的薄以秋。 可她跟薄以秋并不一样。 她端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朝外看去,看上去百无聊赖,却在眉目间透着一种傲慢。 即使她不想展现,但这种感觉却早已经浸透了骨子。 温冉记得这道身影,是那日被庄澜环抱拥吻的人。 沈南一。 稍顿了一下自己的脚步,温冉依旧从容的走了上去:“沈总您好,我是陈时新闻杂志社的温冉,这是我的名片。” 沈南一平淡的接过名片:“你好。” 温冉微微颔首,拉开了沈南一对面的椅子。 像是已经吩咐过了,在温冉坐下的时候服务员给她们端上来了两份蛋糕。 一份是芒果味的,放在沈南一面前,一份是黑巧克力的,放在温冉这边。 温冉看了看面前精致的甜品,对它的兴趣没有过去任何一次大。 这是她喜欢的口味,但这里,不可能是巧合。 温冉知道这个人调查过她了。 这次她们的见面,不只是聊采访这么简单。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温冉泰然,聊起了采访的事情:“我们杂志社从去年开始,每季度都会对业内顶尖人物做专题采访,其实中心主旨就是想要传达……” 温冉的声音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很耐听的感觉。 她就这样介绍着,注意到沈南一看向她的目光比一开始要缓和很多,好像还有些意外。 察觉到温冉展现出来的专业性,沈南一对陈时专题采访的同意也来的快:“陈时新闻的采访我很感兴趣,我可以接受你们的采访。” 温冉轻松了口气:“感谢沈总的信任,我们杂志社一定会竭力完成跟您的这次专访。” 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显然不是需要沈南一跟温冉面谈的,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叙旧般的拿起了面前的咖啡杯:“温小姐来陈时多久了?” 温冉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要进入什么正题,不紧不慢:“实不相瞒,我今天刚入职。” 听到温冉的答案,沈南一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她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冷淡,声音也来的傲慢:“既然来了这里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陈时在业内很受认可,不会容忍自己内部出什么负面新闻。” 侧面的提醒打到了温冉面前,温冉嗅到了警告的味道。 事情似乎正在按照她中午预想的那样进行。 温冉维持着自己的从容,笑了一下:“沈总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跟上一个公司的同事庄澜好像有些许的纠葛,你这样的作风还是不要延续到新的工作单位比较好。”沈南一点道。 这些人总是这样,话永远说一半藏一半,让人云里雾里猜不透也不容易想明白。 温冉不喜欢这样,以前她有耐心跟受采访者斡旋。 但对方的不尊重,草下断绝,让她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温冉平静的反问:“沈总指的纠葛是要庄澜偿还我们婚礼的损失吗?” 像是有冰层推着浪打过来,沈南一平静的表情顿住了。 温冉心中了然。 这不是最坏的情况,沈南一没有知三当三。 庄澜不止欺瞒自己,还骗了沈南一。 温冉不知道庄澜是怎么斡旋于她跟沈南一中间的,不过她知道编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让沈南一肯相信并替她出头,但她知道沈南一的行动是庄澜没有预料到的——两个谎言面对面了。 沈南一没有利用她的地位权利,无声无息的将自己处理掉,而是选择了亲自来警告自己。 傲慢的把自己推向了更靠近真相的漩涡中心。 好笑。 温冉心中传来声哂笑,可接着就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或者,沈南一尝试过前者。 但她没有成功,所以才选择在今天自己朝她抛去橄榄枝的时候亲自来见自己。 这怎么可能…… 谁能护着她跟沈南一斡旋呢? 她身边的朋友总共那么几个,跟沈南一一个阶层的,根本没有。 温冉眼神中抹过一丝孤独的冷意,她看着只是用阶层就能压死自己的沈南一,声音比方才要冷:“沈总既然调查了我,为什么没有再深入一下,调查我跟庄澜的关系呢?” 温冉有个坏习惯,结了痂的伤口总喜欢把凝血的痂撕掉,被陈姨发现总是好一顿凶。 可她到现在这个坏习惯也没有改掉,她的伤口刚长好,就又被她亲手撕开了:“庄澜跟您的关系我不会妄下定义,但她跟我是上周刚解除婚约的前任关系。” 这个时间点太近了,淋满了血腥味道。 沈南一端坐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午后的太阳带着倦怠,温热却丝毫不减。 温冉不介意将真相直接放到沈南一面前,驳她上位者的面子:“拍下这些照片的那天是庄澜的生日,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们每年都在一起过的生日。” “这是我发给庄澜的账单,今年五一是我们的婚期,她擅自取消,承诺独自承担后果。” “我只是合理的在维护自己的权益,不明白怎么就成了沈总口中的纠葛。” 温冉吐字极其清晰,目光毫不避讳。 是反问,又是问责。 沈南一哑口,眼底藏着说不上来的神色变化。 这是一个极其低级错误。 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草率又傲慢听信了那人的一面之词,自以为正义的出兵讨伐。 日光倾泻而下,无知的傲慢无处顿藏。 温冉了解像沈南一这样的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她最在意就是对一件事的主导权。 所以她现在让她失控了。 她让主动权转过头来刺向了它的主人,刺的越痛,庄澜就越不好过。 也不是为了报复,温冉还没有那么精密的心思,为了报复劈腿的恋人去纵横谋划。 可既然对方漏出了破绽,把朝向自己的刀子递给了自己,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温冉看着沉默不语的沈南一,往她的恼意中又添了一把火:“沈总,我看得出来您对这些不知情,可是,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遭您刚才警告指摘呢?我们之间谁才是哪位第三者呢?” 膝上,沈南一的手握了起来。 她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眼神里却藏着刀子:“这件事,我会亲自调查清楚。” “好啊。”温冉语气轻松,并不畏惧沈南一看向自己的眼神。 温冉知道这一战她是赢了。 可是被动加入的无妄之灾,又有什么好高兴。 莫名的,温冉又一次想到了薄以秋。 想到了那个即使被她冷淡生硬拒绝,也依旧站在原地给她打伞的人。 她们是一样的,却完全不一样。 忽的,一道瘦挑的阴影落在了温冉的肩上。 她在苦涩的巧克力味中嗅到了一抹淡香,薄以秋站在她右手边,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薄以秋:“沈总。” 沈南一抬眼,见来人是薄以秋,匆匆将眼底的神色驱散,礼貌起身:“薄小姐,好巧。” 薄以秋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声音轻描淡写:“你约我手下的人来我公司谈事情,我们当然能遇到了。” 沈南一闻言佯作恍然:“薄总不提我都忘了。” 薄以秋也只对她轻轻一笑,眼眉低下,看向了身旁的温冉:“谈完了吗?” 温冉对薄以秋的出现十分意外,面上却保持着该有的从容平静。 她刚才就在想自己该怎么离开,这场难捱的见面也的确是结束了,便对薄以秋点了点头:“我想,应该结束了。” “好。”薄以秋点点头,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放在桌上没有被动一口的蛋糕。 日光落在温冉垂膝的手背,攒起一抹温热。 可凉意却在这时附着在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就在温冉想借口不打扰薄以秋跟沈南一的寒暄时,薄以秋动作从容的拉起了她的手腕:“抱歉,我带我的人先走了。” 11. 第十一章 萨克斯手吹响了新的一首歌曲,沉缓的曲调穿过垂下的水晶灯饰,将光波动出了声音。 薄以秋的手指环过温冉的手腕,指腹似有若无的贴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微凉贴着热意。 在被薄以秋的动作带起来的瞬间,温冉的眼睛里满是愕然,连旁边的沈南一都有些讶异。 可提起这动作的人却依旧是那幅淡然得体的样子。 她动作从容,对沈南一微微颔首,涵养中透着疏离。 不是不会让人觉得她刚才的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而是不允许。 看着温冉在自己身边站定,薄以秋放开了她的手腕:“走了。” “哦。”温冉抬脚跟去。 薄以秋走在她稍前的位置,余光里是那只刚刚握住过自己手腕的手。 纤细瓷白,骨骼分明。 直到微风真实的吹拂过温冉鬓边的长发,她都觉得这一切发生的不真实。 就在她脑袋里刚刚过了薄以秋名字的时候,这个人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带着她做了刚才最想做的事情。 ——不做忌惮起身走人。 温冉觉得这不像传闻中八风不动的薄以秋,倒像是自己的什么守护神。 心神一动,她就出现了。 清冽干净的味道随着风朝温冉吹来,她回归神来就注意到自己跟在薄以秋身后到了新的地方。 周围的景色完全换了,堆簇盛放的花一丛丛的没入她的视线,每一头花都开的张扬,浓郁的颜色粉得干净,红得彻底。 温冉嗅得出花中夹杂着的金钱味道,这样的美丽是需要用金钱娇养。 而舍得下大价钱娇养这些花朵的人,就是她面前的这个人。 这样的人,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守护神。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选择成为什么人的守护神。 温冉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去做过分的幻想,接着耳边就传来了薄以秋的声音。 她带着温冉来到了一处小花园,示意她坐下,淡声问道:要吃点什么吗? 温冉刚才被沈南一暗示性的甜品恶心的不行,现在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便回绝了:“不用了。” 薄以秋还是抬起了手。 葱白的手指只是简单的交叠了一下,就无声的唤来了服务人员。 薄以秋不紧不慢,吩咐道:“两份栗子蛋糕。”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个吩咐有什么特殊,用平淡无波的声音对温冉介绍道:“这是本周限定,既然温小姐没什么想吃的,不如试试。” 可温冉察觉到了。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河边跟薄以秋倾吐的时候,说的就是自己想吃栗子味道的蛋糕。 温冉讶异薄以秋还记得自己当初说的话,又觉得像她这样的忙人不太可能记得跟安排什么限定来满足自己,只当是巧合,收下了这份推荐:“谢谢。” 薄以秋勾唇一笑,算是回应了温冉。 她看着温冉放到身侧的包,又问道:“刚才是不是打扰到你的采访了?” 这人声音平淡,带着一种歉疚的感觉。 可刚才那个径直带走自己的人也是她。 温冉有些怀疑这人究竟是无意,还是明知故问,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刚刚帮了自己,没必要纠结这些。 无意中的吐黑泥成了温冉不必再薄以秋面前遮掩的媒介,她眼神里透着笑意,很是讽刺的跟薄以秋讲道:“没有,根本也不是什么采访。沈南一把我当做她跟庄澜之间的第三者了。” 说着温冉就瘪了下脸,抵触情绪格外明显:“薄小姐一定没有经历过这样丢脸的事情吧。” 薄以秋看着托着下巴看向自己的温冉,略垂了下目光,不以为然的反问道:“如果我说有呢?” “有一次我信心满满地去找过去熟识的人,但是人家跟本没有把我认出来。” 温冉很是意外薄以秋会对自己说这些自揭短处的话,更意外还会有人没认出她来。 嘴不跟脑,疑问脱口而出:“还有人会不认识你?” “当然有。”薄以秋无奈点头,风掩盖了她轻叹的一口气,“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她也好像不记得我了。” 蓦然,温冉好像在薄以秋的声音里听到了遗憾。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小心询问:“听薄小姐的语气,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薄以秋闻言抬眼看向了温冉。 她没有点头,而是用口述的形式回答了温冉:“很重要。” 午后的日光温吞慵懒,薄以秋的背后是鲜花簇拥的花园。 柔和颜色将她身上的压迫感抹掉了少了大半,看上去就是单纯的优雅,连声调都变得不那么冷清温冉又追问道。 温冉不知怎么的心上隐隐跳跃着些情绪,大着胆子追问道:“那后来呢?” “你想听后来?”薄以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温冉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如果就这样结束了,那这个故事好遗憾啊。” 薄以秋闻言淡声“嗯”了一下,像是同意温冉这话。 她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手肘处挽起的衬衫,对温冉道:“我会努力让我们之间变得不遗憾。” 这时的温冉还不知道她在这份遗憾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只当是上流社会的什么传奇故事,咬了一口刚上来的栗子蛋糕,大大咧咧的对薄以秋鼓励道:“那是当然,你可是薄以秋嘛,有什么事情搞不定。” 细腻的奶油随着舌尖的温度在温冉的口腔滑开,好吃的让人第一口就觉得不便宜。 也是这样温冉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跟个什么人物聊天。 想到刚才自己没大没小的鼓励,温冉忙放下手里的叉子,解释道:“不好意思薄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你聊高兴了,没注意。” 薄以秋平静的目光微微变了一下,悦然又不悦。 她捻着咖啡匙缓慢搅拌着面前的咖啡,雾气掩住了她的眸子,像是随口:“温小姐,你好像很怕我。做什么都要解释。” 温冉心中一紧,她想薄以秋大抵是不喜欢这样的。 她抿了下唇,用手比了一下:“一点点啦。” 轻轻地一声嗤笑传了出来。 薄以秋抬手靠在了藤编扶手侧,饶有兴趣的看着温冉:“为什么呢?我长得很凶,是吃人的怪物?” 微风恰到好处的吹拂过来,吹动这薄以秋披散垂下的长发。 乌黑的颜色扫过她的脖颈,露出一抹带着温度的瓷白冷光。 她的这个动作慵懒随意,随着她的身线拉出一抹笔挺的弧线。 唇角微勾,漂亮又骄傲,就像只漫步在花园里的白天鹅。 温冉愣了愣眼,立刻否定:“当然不是!” “是薄小姐地位显赫,位高权重,自然被人畏惧,被人害怕了。” 这么说着,温冉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处言说的孤独。 随着金钱跟地位的上升,畏惧跟敬仰就犹如铁艺靠近磁铁,都会随之依附在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有人为之沾沾自喜,享受其中,可也有人并不喜欢。 而薄以秋好像就是这种人。 她身上有上位者的骄傲,却没有目中无人的傲慢。 她会对你伸出援手,也不介意你跟她之间不用尊敬的称谓。 温冉好像有些明白包括第一次在微信聊天时薄以秋给自己的提醒,她轻抿了下唇,对薄以秋道:“不过如果薄小姐愿意,我可以当你没有那么多钱财权势。” 说着温冉还举起了例子,割舍出了自己一点点自己的小金库:“这个蛋糕,我们两个AA。” 薄以秋欣然:“好。” 温冉有些讶异薄以秋同意的这样快,却更讶异自己刚才说的话。 她知道这个人在生意场上是怎样的雷霆手腕,也知道自己跟她之间的阶级差异,她想她应该跟这个人保持距离,可事实上她却是被推着跟薄以秋走得近了。 温冉不害怕这种靠近。 甚至还有一种安全感。 想到这里,温冉微微蹙了蹙眉。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轻易会跟人有安全感的人,可为什么跟薄以秋在一起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放松呢? “嗡嗡……” 还不等温冉想明白,贴在身侧的背包里就传来了手机震动的消息。 是房产中介发来的消息,那边在催她赶紧定下来,不然房子就要被抢没了。 但是房产中介推来的几套房子温冉上午就看过了,都不怎么满意。 这边的房价比市中区还高,要么太贵,要么太旧,还有好几个合租房,有的还男女混住。 温冉暂时不想为了省去通勤时间降低自己的居住环境跟安全度。 薄以秋注意到了温冉眉间隐隐透出的困扰,主动开口:“有事要忙?” “没有。”温冉摇摇头,只是眉头依然紧蹙着。 薄以秋看得清楚,引导道:“可以说来听听。” 温冉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刚才她跟薄以秋说的话。 觉得与其自己纠结,不如借一借这位商场高手的大脑。 “我现在住在市中心朋友家,上班通勤时间太久,所以想就近租个新房子。但是……”温冉说着就叹了口气,“便宜的人员混乱,环境安全的又太昂贵,你说这世界上怎么就不能存在既便宜又好住的地方呢?” “两全其美也太难了。” 一股脑的苦恼说出来,温冉突然觉得自己说这些薄以秋好像不会懂。 她这样的人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房产,怕是不会为了衡量居住环境的利弊而做什么取舍。 谁承想,就在温冉不抱希望的时候,薄以秋开口了:“不难。” 她声音依旧平淡,说的轻松又笃定。 就好像真的可以帮温冉解决这个问题一样。 “?” 温冉讶异,猛地朝薄以秋抬起了头。 日光穿过摇曳的树梢,落在了这一方小花园里。 薄以秋的发梢被染上了点点光亮,像是一层回应的光晕。 “你想要的两全其美我正好有。”薄以秋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对温冉邀请道:“要不要去看看?” 第十二章 水晶倒映着奢靡昂贵的光亮,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受了蛊惑,温冉在薄以秋起身后邀请后也站了起来。 她们没有绕回酒店大厅,薄以秋轻车熟路带着温冉走了另一处门。 拨开绿意,温冉又看到了那辆眼熟的迈巴赫,像是早接到了指令,它正安静的停在这里等待它的主人。 莫叔远远的看着薄以秋带着温冉走了过来,不疾不徐的从车上下来,给两人打开了后车门。 薄以秋优雅自若地揽着裙摆,略过莫叔护在上方车框的手坐了进去。 温冉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再怎么得体,动作还是有些拘谨。 而莫叔则在这个时候对她笑了笑,主动跟她打招呼:“温小姐,午好。” 这声音比温冉想象中好听很多,有着父辈的沉稳,却也温柔。 温冉的紧张莫名就缓解了几分,浅笑着对莫叔点了下头,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总结:薄以秋还有她身边的人跟她印象中上层社会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想法来得突然,温冉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坐在旁边薄以秋。 这个人正微靠在座椅上,带着一种松弛却又不松垮的优雅,简单的白衬衫垂在身上,高支数的棉布隐隐透着较好的身形。同样是高贵,但比起那晚温冉见到的精致,此刻的她更加利落。 过去温冉因为对薄以秋这阶层的人只是点到为止的接触,草率的将他们笼统成一类。 可就像是工作的圈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些人其实也不是一个样子。 这里有伪君子,也有真君子。 温冉在脑袋里做了一下刚才分别发生的两件事的拉踩,微闭了闭眼,担心薄以秋察觉到自己偷看她,她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视线转移了到窗边。 春夏交接之际,树叶灌木的颜色愈发浓郁。 温冉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然后又逐渐变得陌生且昂贵奢侈。 最后,莫叔驾驶着车子穿过一片昂贵的高奢小区,直接开进了别墅区。 高耸茂密的香樟树扫过白色的小洋楼,郁郁葱葱的环绕在她背后。 黑色的铁艺栅栏围起左右对称的两块土地,一边是洋楼,一边是处花园,小小的一圈地,在邻里皆是豪宅的别墅区实在是算不上起眼,甚至便宜,却是温冉怎么也买不起的。 意识到薄以秋带自己来看了怎样一处房子,温冉面露难色:“薄小姐,我想你对我的月收入高估了,这样的房子我就是给你打白工,我也住不起的。” 薄以秋平静起身,很是自然的邀请温冉:“先进去看看。” 温冉不好驳薄以秋的面子,还是下了车。 她犹豫自己待会怎么婉拒,或者直接转身就跑,先保住钱包,面子哪有钱重要。 可接着她就被小花园里那几株可怜的蔷薇吸引了注意力。 原本藏绿的叶子被虫子啃食的发黑卷边,毫无招架之力,好不容易攀上栅栏的藤恹恹的垂着脑袋,根本无力养护它先生出来的花苞,即使是含苞待放,也羸弱不良的掉在了地上。 温冉心疼的皱了皱眉:“真可怜,这种蔷薇养好了能开不错的花呢。” “温小姐懂得种花?”薄以秋问道。 “也不算懂吧,一直也没有机会实践。”温冉看着这有些荒废的小花园,想起了些往事,“小时候我阿姨那里有一片小荒地,我跟啾……” 顿了一下,温冉回忆的眼神晃了一下,接着她就改了口:“我跟我朋友往那里种了好多花,什么蔷薇月季,玫瑰兰花,我们都种了。” “当时那些大人觉得我们小,种不活这种东西,只有我阿姨觉得我们可以。然后我们也没有让她失望,那年春天孤儿院后面就呜呜泱泱的开了一大片,可漂亮了!” 温冉说着,声音就有些跳起来。 她是真的很自豪自己小时候做的这件事,眉眼间都带着炫耀。 薄以秋看着温冉眼神中的颜色,不可闻见的闪过一丝默然,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温冉托着长音,有些遗憾,“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一个人搭不了多好的棚子,就都冻死了。” 没有人问温冉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要她一个人搭,温冉也没有回答。 她向来不喜欢反复回忆这些糟糕的事情,接着就对薄以秋炫耀道:“不过后来有株蔷薇活下来了,现在爬的可满了,每年我阿姨修剪的时候都要骂我两句。” 薄以秋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温冉讲后来的事情,听到最后在温冉看来还算不错的结局,她主动邀请道:“如果温小姐愿意,可以帮忙打理这里的蔷薇。” 人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就很难被打压。 为着这些蔷薇,温冉有些心动,开始盘算向薄以秋砍价:“打理是可以,但是薄小姐一个月要收我多少钱的房租呢?” 她仗着刚才的故事,声音里有了些养花高手的底气:“如果薄小姐愿意给我一个不错的价格,我想我会把你的蔷薇打理的漂漂亮亮的。” 温冉的声音微微上扬,眼睛里透着算计的精明。 她说着就微昂起下巴,骄傲跟信心都写在了脸上。 日光迎着薄以秋的视线落在她的眸子里,她平静的看着温冉,并不介意她的讨价还价:“就按城东的平均租房价格,每月五千。蔷薇的打理耗材我会让莫叔采购好送来,尽量不让温小姐产生任何支出。” 风拂过恹恹的蔷薇刮在温冉脸上,她顿时感觉有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了她的脸上。 自己只是跟薄以秋分享了一个故事,她就这么信了? 温冉转头看了眼还没进入的小洋楼,警惕着这块馅饼:“不会是薄小姐的别墅内部没有任何装修,我进去住要打地铺吧?” 看着温冉紧张兮兮的小表情,薄以秋一时失笑。 她稍稍对温冉欠身,邀请道:“你可以进去看看再定下来。” 莫叔八面玲珑,听着薄以秋话就已经给温冉打开大门了。 沿着石板路走过去,透过玄关看去,温冉就见到了一间很漂亮温馨的房子。 白色的基调透着奶油的感觉,该有的家电一一归置其中,格外实用。 没有上流社会透着金光的奢侈炫耀,这样的房子完全就是给人住的,进一步说,是像温冉这种的普通人。 温冉站在一楼客厅看着,心里大约算着账,转身对薄以秋提醒道:“薄小姐,你要是这么个做生意的样子,会亏的。” 薄以秋却是看着她,目光平淡而温和,轻声否定:“不会。” 怎么不会。 这话刚在温冉喉咙里转了一圈,就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打断了。 不过这次不是她的。 是薄以秋的。 好像这电话还很是重要,薄以秋低头看了一下便抬手对莫叔示意:“带温小姐参观一下。” 莫叔心领神会,抬了下手示意温冉:“温小姐,这边请,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幢别墅。” 温冉知道薄以秋很忙,又觉得这个莫叔很亲切,微微欠身:“那麻烦您了。” 脚步踏在楼梯上,柔软的拖鞋吸收了声音,可薄以秋还是分得清哪个是温冉,哪个是莫叔。 她漠然站在窗前,直到这声音远去消失,这才接起了等候已久的电话。 ——刚刚她是改道过来的,推了一个跟西城项目合伙人见面的会议。 会议也没什么内容,左不过是对方想争取更多的利益,而薄以秋坚持自己的方案,不会让步。 最后那边以“你还是这个老样子”的熟稔口气为结尾,没有获得薄以秋允许之外的其他利益。 电话结束,耳边安静了下来。 薄以秋单手揉了揉眉骨,穿过面前折扇大落地窗看向了外面的院子。 移植来的蔷薇藤不适应没有人照顾的环境,病恹恹的没个精神。 风簌簌的吹拂过来,绿意摇晃,好像有两个小女孩的身影在其中出没。 她们每个人的手指上都沾满了泥巴,漂亮的裙摆也没能幸免于难。 明明脏兮兮的样子回去一定会挨训,却都笑得开心。 “那真的是很棒了。” 孩童稚嫩清脆的笑声中穿过收敛的笑意,薄以秋恍然转身,就看到被莫叔带着转了一圈回来的温冉。 薄以秋盯着正在玄关处换鞋的温冉,顺着她的话询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莫叔扶着温冉,替不方便的她回答道:“刚才我带温小姐出去看了一下,温小姐眼力好,一下就注意到出去路口有一个仓储型大超市。” 温冉的貔貅被动技能发动,换好鞋就开始给薄以秋算:“虽然这个超市一次去要花不少钱,还得办卡什么的,但是他们的量大,折合下来还是比普通超市要便宜。而且有些食品提供试吃,有试错性,踩雷几率也小,还是很划算的。” “等到时候蔷薇藤长好了,我再去那里搬一套室外桌。”温冉计划了很多,说着就走到窗前,给薄以秋指,“就在这个地方,你想想,夏天晚上下班后坐在这下面喝喝茶,有风从一边吹来,是不是很舒服!”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黄昏铺满了整片天空。 温冉说着就回头看过来向薄以秋寻求共识,她的脸上带着笑意,洋洋洒洒的比天边的落日还要灿烂。 她们挨得近极了,微风浮着一层汗飘落在薄以秋的鼻尖。 她就这样听着温冉囊括进她们两个的话,在她的身上嗅到了阔别已久的烟火气。 薄以秋的脑袋里忽的生出一个想法。 不受控制,也无法控制。 第十三章 有人说,兴高采烈地时候最容易无意识的拉近保持着的距离,温冉觉得这一点都不假。 就像现在她透过玻璃窗跟薄以秋叙述着自己规划着日后在这里居住的事情,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她跟薄以秋站在了一个怎样近的距离上。 夕阳穿过玻璃落在了薄以秋的脸上,给她微抿着的唇勾出一道漂亮的形状。 她依旧是那副平淡不可窥见的样子,只是身上那薄薄的一层香气,随着吐息,贴在了温冉的鼻尖。 即使这人素日里再怎么淡漠清冷,可吐息始终都是热的。 早就被温冉记住的香气被裹上了温热,天边的晚霞毫无边界的烧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烧到她的脸上。 “的确。” 温冉眼神闪烁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避,薄以秋轻声的回应就稳住了她。 她的目光依旧是平静的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温冉刚才凌乱的心理活动。 其实从窗户里看,她们靠的也并不算多么亲密,只是多想的人做贼心虚。 温冉想着笑了一下,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蔷薇藤上:“已经开始期待夏天了。” 接下来没有再发生任何的小插曲,参观完了房子,温冉就跟薄以秋商量好了租房的事情。 ——押一付六,月租五千,半年起租,租赁期间不允许再次租赁给任何其他人。 坐在回去的车上,温冉瞧着莫叔手写的临时合同上另起一行的不允许,微微挑了挑眉头。 别墅那么多房间,她要是想藏人,薄以秋也发现不了吧? 温冉发财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腹诽着便悄悄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薄以秋。 这人依旧端坐着,只是低垂的眼眉在不被人注意的合上了,挺直的笔似乎有一微米的松弛,是养在骨子里哪怕疲惫也会支撑着的涵养。 轻轻地,温冉叹了口气,顺手把她脑袋里敲的小算盘给抹平了。 欺骗这样一个人她会良心不安的。 夕阳如潮水般在天空中翻涌,金灿的在人心中留下一抹后施施然褪去。 暮色沉沉,绿意交织起静谧,一声车门关闭的声音在小区楼下响起。 温冉从车上下来,转身跟薄以秋告别:“谢谢薄小姐让我搭便车。” “举手之劳。”薄以秋轻描淡写的说着跟那日为温冉撑伞是一样的话,却只字未提她其实是绕远,“周末我会让莫叔给你来送合同。” “好。”温冉点头。 她笑容里早就没有了之前的拘谨,接着又看向开车的莫叔,“辛苦您。” “应该的。”莫叔点头笑笑,跟温冉挥了下手,“温小姐,下次再见。” 温冉挥了挥手:“下次见。” 她犹豫着,临了又对坐在里面的薄以秋添了一句:“薄小姐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了。” 这话来的即兴,完全是源自刚才在车上的窥见。 温冉心里清楚,她这句话对每天都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的薄以秋来说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人际关系嘛,对方对自己还不错,自己当然也要回馈一下。 车厢内算不上光线很好,薄以秋低垂着的眸子不可闻见的顿了一下。 她垂在膝上的手微微合扣,摩挲了几圈,才对温冉平静答应道:“多谢温小姐关心。” 微风荡漾,温冉目送薄以秋的车子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回去了。 她想周日就搬过去,到家就整理起了自己不久前才搬来的东西。 搬家那天雨势很大,有个箱子被打湿了。 这个箱子跟搬家公司提供的箱子不一样,不是很防水,灰扑扑的有些老旧。 温冉记得这是她大学毕业后留作纪念的一些东西,毕业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在翻看过了。 打开叠扣着的封口,尘土的味道从里面翻了出来。 温冉在里面看到了不少她用来留作纪念东西,但有些事情的确不适合再留作纪念了。 温冉皱眉,毫不犹豫的把某些东西反扣着丢进了垃圾袋。 一件、两件…… 丢着丢着,温冉就在她丢之前习惯抖一抖的书里抖出了一张被压着的相片。 那是她小时候在孤儿院生活的大合照。 陈姨当年怕温冉读书的时候想家偷偷塞到她书包里的。 老旧的照片有些泛黄,却掩盖不住上面一张张稚嫩的笑脸,陈姨也还年轻健壮。 温冉扎着两个张扬的小揪揪站在陈姨身边,另一只小手紧紧的握着身旁的小女孩。 那女孩穿着条洗的有些发白的裙子,整个人都干干净净的,尤其是跟半个吊带都耷拉到手臂的温冉一比,乖巧的格外惹人怜爱。 只是她看起来太瘦弱了,发黄的头发病恹恹的,让人不免担心把她领养回去会不会要耗费很多钱财治疗调养。 可她最后还是被人领养走了。 走的很快,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冉蹲在地上,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衬得她身影小小的。 她就这样看着手里这张照片,对那一边的小女孩低声问道:“你过得怎么样了?” “很好。” 薄以秋冷淡的声音从车上传来,她很满意秘书给她汇报的事情,不吝夸奖。 “告诉那边就按照这个规划进行下去就可以。报社是个集团,人事要互相调动,不要埋没了下属偏远公司的人才。”薄以秋又吩咐道,话里话外还有要秘书去提点一下的意思。 秘书心领神会:“是。” 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汇报完情况薄以秋便挂掉了电话。 她拿起平板就要再做什么,可接着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倾身朝靠背靠了过去,微阖了阖眼。 莫叔在后视镜里看得真切,问道:“小姐这次回来比在国外的时候累多了。” 薄以秋不以为然:“你还记得成人那年你跟着我去爷爷在英国的一处庄园打猎吗?” “当时爷爷跟我说,围猎是一项需要前期精心布置,后期一发击中的运动。” 车厢里安静的循环着冷气,莫叔安静的听着,一直都没有插话。 他握着方向盘按照薄以秋的吩咐行驶着,接着就听到薄以秋道:“我不能失误。” . 堆积的乌云将周六正午的天空压得昏暗,风不安分的吹着,又有一场暴雨将至。 温冉从地铁站出来,手里拿着今天早上匆匆出门被区鸥随便递来的薄以秋的伞。 今天一早温冉就被李李喊去江湖救急,加了一个小班。 陈时节奏的确比温冉之前在报社要快,她们组周五做的采访,周一上班前就要成稿。 温冉自己的任务是做完了,但李李却有个仪器怎么也用不通,无奈周末大清早喊了温冉。 不过李李学的也快,上午除了调试温冉还教了教她如何快速挑选素材。 这个小孩知恩图报,见温冉喜欢她送的可达鸭,刚才离开时又送了温冉一只小羊迷你挂件。 白色的小羊荡悠悠的在温冉的手机上晃着,她看着这个小玩意眼睛弯了又弯。 已经很久了,温冉终于又一次对自己的付出而有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感。 觉得自己今天运气还不错,温冉翻到了跟薄以秋的聊天框。 她周五就选定了约薄以秋吃的餐厅,现在一边走一边约道:【薄小姐,午好。】 薄以秋回的很快:【温小姐,午好。】 温冉看着这对仗般的工整回复,笑了笑,语气轻松:【我们这边的一家餐厅菠萝古老肉一绝,薄小姐明天要来试试吗?】 车厢里传来一声轻笑。 莫叔抬眼朝后视镜看去,就看到薄以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手机。 【可以。】薄以秋回道。 “yes!”温冉小声给自己鼓了个劲,很是有成就感。 区鸥家的小区就快要到了,温冉更加放心的敲着手机想问问薄以秋明天的具体时间。 却不想,兀的一下她被人拉住了手腕。 庄澜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像个疯子一样。 她死死的拉着温冉,瞪圆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温冉!你非要这样报复我吗!” 第十四章 对面的人疯一样的质问着,温冉被这道猝不及防的力量拉着,手腕生疼。 那跟薄以秋约时间的话还没打完,就这样在庄澜的拉扯下误触发出去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混乱。 风忽的一下从地面吹了起来,吹得发丝凌乱。 庄澜来的好像十分匆忙,她穿着上次出差回来时跟温冉炫耀过的裙子,只是往日脸上精致的妆容全然不见了,瞪大的眼睛透着憔悴。 温冉有些诧异,却也厌烦。 她就这样听着面前人的质问,从来都没有觉得她跟庄澜会有今天这幅场面。 这人冲上来就质问自己,甚至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自己,简直荒唐。 温冉浑身都在抗拒着跟庄澜的这次接触,一下子就甩开了她掐着自己的手,诘声质问:“庄澜,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就是来问问你,温冉你就这么恨我吗!”庄澜的牙咬的紧紧的。 那曾经跟温冉在一起时的温柔可爱全然不见了,声音里满是歇斯底里。 她像个愤愤无能的疯子,拦着温冉一个劲儿的质问:“我怎么之前没有看出来,你有这么多的心机。你费尽心思的跳槽,约见沈南一,她现在跟我分手了,你高兴了吧?” 听到庄澜这句话,温冉并不意外,却也没想到这一天回来的这样快。 她有些晃神,只觉得面前的人跟她过去认识的那个庄澜完全不一样,声音冷得出奇:“庄澜,你不要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我跳槽是因为陈时比报社要好太多。” 有一次听到温冉这样冷静的回答,庄澜脸上的表情凝了又凝。 她骄傲又可怜的自尊心没有办法接受面前人对自己不带感情的样子,难以置信的质问道:“温冉,你这张脸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 是真的心里积累着这五年的所有怨恨也好,故意要刺激温冉也罢。 庄澜死死的盯着温冉冷漠的脸,对她吐出了一行字:“我真的是看的你这张永远都一个死样子的脸厌烦极了。” 她说:“我们在一起后,做什么事你都要衡量一下,用你账号买点东西,你数落了我一周。” 却不说她跟温冉的工资卡哪怕是她们快要结婚了都是分开在各自手里,这件事还是她提的。 她说:“明明发了奖金了却非要存着,想要你请我吃顿日料都舍不得。” 却不说温冉把这些钱攒起来,在纪念日给她买下她想要了很久的戒指。 她说:“去见我父母商量订婚的时候你还在接电话,绩效对你来说比亲人都重要。” 却不说那是她自己做不出专题,缠着要温冉帮她,而温冉到最后连分成都分文没要。 庄澜歇斯底里的列举着,不满、怨怼、贬低,整个时间都是她的独角戏。 仿佛那个被爱人背叛了,临近结婚却被取消婚约的人是她,而不是温冉。 “温冉。”庄澜轻缓的喊着温冉的名字,语调口气就像过去她们最甜蜜的时候一样,可后面的话却极尽恶毒。“你凭什么剥夺我追求爱情的权利?你不值得被人喜欢,我值得!” 五年的时间就这样被换算成一句句的抱怨,在温冉脑海中不断刷新。 看着越来越少,却又分外沉重。 纵然再怎么淡定,温冉的表情还是变了又变。 风不停不休的吹过来又吹过去,荡过温冉脸侧的长发,仿佛在以倒序的口吻向她回忆着她跟面前这个人过去曾经共同经历的过去。 而接着,这些回忆便在一声清零声中跟着风一同消散了。 她跟庄澜也就到这里了。 她想她该谢谢这个人,这些话之后她们中间就什么都没有了,五年的时间垒叠起来再怎么沉甸甸的,也不让人留恋了。 温冉心中一片苍凉,她冷眼看着,从来都没有觉得面前的庄澜会让她这样陌生。 陌生到她完全都不认识这个人了,从她嘴里讲出来的话,让她感觉有一阵倒寒从她的手指搅动,直冲她的头顶。 那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温冉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对庄澜反问道:“是我剥夺的吗?” “是我让你跟沈南一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吗?” “是我跟沈南一抱怨卖惨,给了沈南一接触我,知道事实真相的机会的吗?” 温冉一字一句,每一个问题都直戳庄澜的七寸。 可她就是不愿意将这份失败认在自己的头上,她那可怜的自尊心从来都不肯承认这些。 倔强着,庄澜笑了一下:“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啊?上头要调我去南边的分公司,还说要让我去历练一番呢。” 这个消息是今天下午发布的,就跟沈南一上午找庄澜的时候隔了不到两小时。 接连的打击让庄澜根本反应不及,她近乎本能的将自己所有的不如意归咎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温冉。 “你知道那是个什么破地方吗?偏远的下属公司,工资比这边的普通记者都低!”庄澜不停地抒发着自己心里的不满,内心里的抗拒让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温冉,这些年来,我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你好心机好谋划啊。先是挑拨沈南一,然后又让公司怀疑我,要我去那个破地方!你满意了是不是!” 那握着手机端手又紧了几分,温冉的眼神越来越冷。 她始终跟庄澜保持着距离,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庄澜,你现在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有什么好满意?” 温冉不是能忍受被人冤枉误解的人,她看着面前这个她护了五年的人,不介意让她重新看清楚事实:“庄澜,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你自己能力足够,回去到那里吗?总编舍得放你吗?” 虽然庄澜只说了几句,但温冉还是很快的总结出报社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抵是制度进行了新一轮的改革,像是庄澜这种本来不算行的被人事调动去了下沉公司,那些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尤其是对于在舒适环境里呆惯了的庄澜。 就在同一天,庄澜所有看起来欣欣向荣的计划与梦想全都碎了。 温冉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眼里对这个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 而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给庄澜的职业进行忠告,提醒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报社现在的制度就是要给大家制造良好的竞争环境,你不行,自然有人能顶替你,如果你去到那里还是不行,你还是想想以后该做什么吧。” 说罢,温冉便抬脚离去,不再多看庄澜一眼。 天空中又堆叠起了几朵厚重的乌云,沉甸甸的掩盖住了太阳的光亮。 温冉低垂着眸子,眼神里藏着悲伤,无法纾解。 温冉曾经想过可能下一次跟庄澜见面,这人又会是另一幅样子。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庄澜会这样一下子就在她面前烂掉了。 她就这样声嘶力竭烂的痛诉着自己经历的一切,仿佛这些不幸都是自己只手遮天造成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嫌弃与愤怒,却丝毫都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空气沾满了要落下的水汽,潮湿粘腻的满是压抑。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庄澜彻底的在温冉面前烂掉了,褪去她精致的假面,只剩下一具浑身散发着腐臭味的身体。 温冉扯了一下嘴角,她从未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么可笑过。 “温冉!” 像是不甘心,庄澜紧接着也抬脚朝温冉跑了过来。 她不痛快,她也不允许别人过的好。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这样的你的,没有。” 恶毒的话脏兮兮的一团朝温冉丢来,庄澜还想继续上来纠缠,忽的就有个人影上来按住了她,死死的将她钳住。 温冉被庄澜最后一下拉扯拉了个趔趄,转过身来的瞬间还有些恍然。 她都做好了跟庄澜再纠缠一番的准备,却被人神兵天降般的截住了。 车门自动打开的声音细微却又明显的响了起来。 温冉转头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路边,打开的门后坐着一个女人,目光冷冽而平静,对温冉招手示意:“过来。” 超乎温冉预料的,薄以秋出现了。 她就这样坐在车里,晦涩的日光将她衣服上的偷偷盛放,沿着她的身形肆意蔓延。 镂空的蕾丝下是精致的冷白,在这即将有一场暴雨来临的午后散发着肌肤的温热,让人不由得产生想要同她依附的冲动。 可是这个越界的权力是温冉亲自交给薄以秋的。 在温冉的私人事务上逾矩,薄以秋有这个资格。 后来温冉环抱着跟薄以秋跟她说起今天经历的件事才知道,薄以秋是特意来找她。 她的金钱权利乃至人生永远都为她趋势,为她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