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磨坊的女人们》 第1章 开篇 房东老爷爷从不肯说自己的真实年纪,如果有人问他,他总是说:“才七十,还小着呢!” 听说当地有这么个说法是,过了七十岁阎王就会派小鬼来勾了,所以房东老爷爷年年都七十,从来不说真实的年龄,怕小鬼听见呢。 房前有一座山,叫牤牛岭,老爷爷说:妞,你想知道山为啥叫这名,爷爷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老头,家里只有老伴和两个闺女,再就是养了一头小毛驴,这头小毛驴可能干活了,就有一样,特别能吃。 他家门后头有个栓驴用的木头桩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长了一蓬草,哎,你说可怪哈,这蓬草啊,毛驴明明今晚上给吃光了,明早晨又长出来了。 一天两天的,老头还不当回事,可时间长了,老头觉出古怪了,他把这草一挖,嘿,你猜挖出个啥,一个小盆。 他看没啥稀奇,就把这盆洗吧洗吧扔米缸里了。 过几天啊,他老伴觉出不对劲了,怎么这米干吃不少呢。 老头领着全家一看,这是个聚宝盆呢,跟啥放一起,啥就取用不尽。 从此这家人家过的衣食无忧,成了村里的富裕户了。 问题出在两个闺女都要出嫁了,大的也要这盆,小的也要。 老头和老伴难为坏了,都是亲生的,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不给谁也不好。可给了谁,另一个一准不乐意。可惜这聚盆只有一个。 老头琢磨了整整一天,傍晚对两个女儿说:“爹把这个盆藏起来,你们俩谁先找到了,就归谁,到时候也就怪不着我和你娘偏心了。” 两个姑娘一宿没合眼的找,家里家外哪里都找遍了,可是怎么也没找到,快天亮的时候都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老伴出去一看,惊慌的大叫:“怎么门前突然出座大山啊?” 老头和俩姑娘出来一看,可不,原来是个小池塘,突然间就成了一座上矗天,下矗地的大山,老头一拍脑袋说:“坏喽,我把盆藏池塘里了,没想到这聚宝盆把小池塘变成大山了,这可咋整!” 俩闺女那个嚎啊,可再哭再嚎也没办法不是,聚宝盆压在山底下了,谁还能把山掀开咋滴,这盆到最后俩闺女谁也没得到。 老爷爷捋着胡子最后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不过前些年,地质队来测量的时候说这牤牛岭啊,每年还都长高呢,兴许啊,就是这聚宝盆还在里头呢。” 吃过晚饭,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 老爷爷说:我祖上啊,其实不在这里,听老辈们讲,我家是康熙年间从山东逃荒来的。 老祖宗哥俩,老大是我们的祖爷爷,老二在来这的路上出去讨饭在大青山走散了,唉,可惜我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知道大青山到底在哪。 祖爷爷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老二,只能用扁担一头担着先人的骨灰,一头担着四五岁的儿子继续走。 后来到了这牤牛岭上,不知怎么的扁担折了,孩子掉到了地上,连装先人的骨灰坛子也打碎了,骨灰撒了一地,山风一吹,想收也收不起来了。 祖爷爷想,兴许是先人相中了这块地方,就索性在坛子打碎的地方起个小坟,做了个标记,留了下来。 那时候这座山头连带着周围百里的地方都是一个姓刘的大地主的,祖爷爷就留在他那里做了长工。 他能吃苦,又会做人,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提拔当了长工里的打头的,所谓打头的,就是大家伙每天得以打头的干多少为标准,打头的要是铲了三十陇地,普通的长工也必须铲三十陇,要不然是要扣工钱的。 祖爷爷不像别的打头的,仗着身强力壮就拼命的干,把些老的或者体力不好的累的够呛,他就干到不多不少,恰恰好,有的时候自己干完了还会帮一下干的慢的。 这样,地主和长工们都喜欢他,他也就安心留在了这里当打头的,又续了弦,生了个丫头。 真正让祖爷爷离开刘家是在一年的初冬。 据说祖爷爷身高有一米九还要多,魁梧健壮,三十多数正当壮年的时候,可以双肩扛四麻袋黄豆,胳肢窝还能各夹一麻袋,上十米高的跳板不用歇气。 第2章 算计 陈家开始败落是晚清时候的事。 据说那个时候陈家大奶奶没生养,另娶了八房姨太太,可也没一个子嗣。 老奶奶急的见天不是打就是骂,可各房的肚皮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这个时候来了两个南方人,这里的人管他们叫南蛮子,上门来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绝世好卦。” 老奶奶忙不迭的让他们给算一卦,南蛮子煞有介事的掐算了半天,然后说: “老太太,你们家命里这辈子是应该有十个儿子的,但是你门口这山给挡住了,来不了啊!” 老奶奶一听就急了,忙问:“那咋办,可有破解之法?” 南蛮子说:“破是能破,但是泄了天机,我俩是要折寿的,这价钱嘛——” 老奶奶一听,忙叫人:“赶快打赏,不可亏了两位先生!” 两个南蛮子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首先准备一篮子鸡粪,然后拿上木柴,火把,锹镐,多派几个精干之人于夜里跟我们进牤牛山。” 老奶奶知天机不可泄露,恐问了南蛮子也不会说,所以,马上指派人手准备夜里进山。 到了夜里,不说老奶奶及陈家一干人等彻夜未眠,焦急苦等。 单说这两个南蛮子领着众人,进了牤牛山,先指派人手把牤牛山上两个土丘给务必挖平。 众人齐心合力,没多大会功夫,两个挺大的土丘就给挖平了,但奇怪的是,土丘里面竟各有一个一间房子那么大的硬土疙瘩,任人们怎么用锹挖,用镐刨,也不碎,好像石头一般。 这里需要简单交代一下牤牛岭名字的由来,听说这山无论有没有风吹过,都会发出"哞哞"的叫声,好像千百头牤牛齐声叫唤一样,所以得名叫牤牛岭。 但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牤牛岭就空有其名了,再也没有这“哞哞”的叫声,而是和其他山一样,风吹过林子才会有“飒飒”声,牤牛再也不叫了。 老辈人说,牤牛让两个南蛮子给骟了,骟了的牤牛不再叫,好好的风水让人给破了。 咱再说这俩南蛮子,他们把土丘平完了,让众人回去,单把火把给他们留下,长工们乐不得的赶紧回家,就都散了。 却不想老奶奶临行前秘密的吩咐两个长工,务必要看清南蛮子到底要干什么,毕竟牤牛山是老陈家的坟茔地,所以这两个人就悄悄的跟在南蛮子后面,想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 众人走了之后,南蛮子用火把把篮子里的鸡粪给烧着了,撒在祖坟的周围,只留了一个出口。 鸡粪还稍微有点湿,只冒出一缕一缕的难闻的烟,两个南蛮子一动不动,趴在出口的草丛里。 等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从坟后面撒着欢跑出来一对小金马驹儿,足有尺把长,金光灿灿的,在夜里分外耀眼 它们耳鬓厮磨,亲亲热热的,绕着坟走了一圈,大概是被熏着了,小脑袋瓜直扑棱,然后其中大一点的领着小的往留出来的出口跑去,将将跑到出口,两个南蛮子猛的拿出个布口袋,死命往小金马驹儿头上套去—— 眼瞅着就要套住了,那俩盯梢的长工其中一个竟忍不住紧张的喊了一声:“哎哟妈呀!” 小金马驹儿受了惊般,转身就跑进坟里,无影无踪。 两个南蛮子再想抓时,已是迟了。 长工得过老奶奶吩咐,若是南蛮子做了对不起陈家的事,概不论如何,定要把他俩捉回陈家。 南蛮子哪里是常年干体力活的长工的对手,才下,就被长工擒在手里,押解回去。 老奶奶和满院子的人都还未睡,见南蛮子垂头丧气的被押了回来,又听长工描述详情,情知定是受了骗,老奶奶悔的恨不得杀了他们俩。 南蛮子见势必逃脱不掉,也就说了实话。他们是受了隔壁村刘家的指派,专程来破陈家的风水的。 却无意中于一个晚上路过陈家的祖坟的时候听见里面在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鸡粪熏烟子。” 然后一对小金马驹儿颠儿颠儿的跑出来了,边跑还在边唱着。南蛮子一看这可是绝世好东西呀。 他们受了刘家的厚礼,算出来要破陈家必得骟了牤牛,得小金马驹儿又必得鸡粪熏,陈家是大户,祖坟岂容他们随便来去。 知道陈家没有子嗣,故此施计破了陈家的风水,却没料到,终是功亏一篑,没得到小金马驹儿,而经此一吓,风水一破,小金马驹儿断不会再现了。 陈家押了南蛮子见了官,原来这刘家就是祖爷爷做长工的那家,现在却败落了,他们不怪自己抽大烟,赌钱,却怪上了陈家,认为是陈家故意占了他们的福地牤牛岭,才致他们过不好日子。 后来刘家舍了血本花了大钱,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就只苦了那两个南蛮子,据说陈家使了钱在狱里直接弄死了。 老奶奶却从此一病不起,认为是她败了陈家,没几日,就去了。 说也怪,自从老奶奶没了以后,姨奶奶们就接二连三的怀了孕,足生了十二个儿子。 陈家却真的就此慢慢败落了,听说老奶奶临去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就要流泪,说:“我又看见了,满屋子是黄大仙呢,以前都是从外面给咱家往柜子里叼钱,现在是从咱柜子里往外叼钱呢,家要败了,败了······” 黄大仙就是现在所说的黄鼠狼,那个时候人们迷信,见了也不敢直呼其名,都尊称黄大仙。 临终要儿子发下毒誓,永世不得与刘家来往。 得了儿子,却也败了财,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陈家人财不能两得啊。 老爷爷说:“这是从老一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没人知道真假。” 接着,老爷爷又叹了口气,然后说:“其实真正让陈家败落的不是被人破了风水,而是陈家自己的人,俗话说:天做蘖,犹可活,人做蘖,不可活啊。” 都说小老婆生的孩子败家,八个姨奶奶生的十二个儿子,没一个成才的,依仗着家里有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尤其是赌。 老十二好点,他只有八岁,还是个孩子,是七姨太生的,比他最小的哥哥还要小十岁,老太爷宝贝的不得了,偏生这老十二嘴甜,人活泛,把老太爷哄的什么似的,所以几个哥哥甚至姨奶奶们不知道的事,老十二也都知道。 单就一样,这孩子爱吃芝麻糖,虽说是家里就开着现成的糖坊,糖也是不随便吃的,大人们总是怕小孩子吃坏了牙齿。 几个哥哥赌钱输的狠了,就拿点糖贿赂老十二,他就能给哥哥们弄来现钱。 你猜怎么着,那时候用的钱还是铜钱,老太爷把钱锁在一个木头箱子里,上面只留了一个孔,刚刚好能把钱放进去,想取必得有老太爷的钥匙。老十二小的时候就爱琢磨个东西,他用个细铁丝弯了勾,然后勾住铜钱的孔,往上一拉,这钱就到手了,这么着不痛不痒的,渐渐的满足不了几个哥哥的胃口了。 几个哥哥又有了什么算计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3章 家败 老二和老六出事了,在赌场被人设了局,欠了隔壁村仇人刘家大少爷刘道先的巨额赌债。 刘道先扬言要是不还钱就要打到家里来,这还了得,老奶奶的遗言是永世不许与刘家来往,何况是赌债,老太爷知道了非扒了他俩的皮不可。 这一日,老二又到了赌场,刚刚好被刘道先碰上:“怎么的,二少爷,什么时候还钱呢,是不是想老子上你家讨去呀!” 老二忙不迭的说:“哎,别别别啊,兄弟这不正筹划着还钱呢,可是得容兄弟一段时间呢” 刘道先眼睛一翻:”什么什么,老子哪有那闲功夫等你一段时间呢,你今儿个就说准了,什么时候还,要不然你就甭走了,你们家那么多房子和地的,可别跟老子哭穷说没钱呢” 老二哭丧个脸说:“大哥,那房子和地也不是我说了算呢,再说就算是我真想卖,他也得有买主不是啊!” 刘道先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好,只要你能把房契地契弄出来,买主你不用愁,还保证给你个好价钱。不过就是这房地契你小子就未见得能弄出来,索性老子帮人帮到底,你附耳过来” 然后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交代了老二,老二兴冲冲的回家去了。 且不说他是怎么说通了几个兄弟的,反正都同意了他的做法。 他们激老十二:“你肯定不知道爸的房地契都藏哪了,你要是能拿来,哥给你买一大包芝麻糖。” 小孩子大抵是好强逞能的,何况还有糖吃。就说:“哥你们就等好吧!” 过去是没有乳胶漆的,屋子里墙上都是糊的纸,老太爷就把房地契糊在了他自己屋子的墙里。 趁着一天老太爷不在家,老十二三下两下的把柜子后面的墙纸撕了,拿出来房地契,把柜子又挪回原位。 谁也看不出来有人动过了,然后猴子献宝一样把东西给了几个哥哥。 老二马上找到刘道先把房子和地脱了手,还卖了个好价钱。跟买主约定好五天后来收房子收地。 老太爷回来了完全都不知情,只看到几个儿子喜上眉梢,忙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你们几个小兔崽子?” 老二上前说:“爸,我们几个请一个游方高僧批的您的八字,说您明天开始有灾星啊,您要是能躲过去,就能活到一百二十岁,要是躲不过去,爸您就危险了。” 然后几个儿子都做悲痛状,老太爷这年也七十有余了,人岁数大了,大抵会怕死,所以赶紧问:“那说没说得怎么躲啊” 老二忙说:“说了,让您从明天开始,要蹲在板凳上,不能离开板凳,不能出屋一步,窗户和门都得捂严实了,一点光也不能让进,外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能出来看,您只要出去一看,灾星就找到您了。” 老太爷看儿子们的样不像撒谎,马上就同意了,板凳早就做好了,比正常的宽,长一点,老太爷第二天就正式进入躲灾星的程序里,由老十二负责送饭送水。 这七天,屋外面沸沸扬扬,哥几个把所有的牲口,车,家什都卖光了,买主赶着大车来拉了一趟又一趟。老太爷在屋里听着,问送饭的老十二:“什么声音呢,怎么这么多人呢?” 老十二笑嘻嘻的说:“替爹赶灾星呢” 老太爷哪里晓得最疼爱的小儿子也会骗自己,信以为真,再有什么响动也不再问了。 大太太和姨太太们问起来,几个儿子只说是要购进新的,旧的老太爷吩咐要让卖了的,她们不知就里,想是自己的亲儿子,哪里想得到里面有猫腻呢 到了老太爷躲星的第五天,所有该卖的都卖完了,钱也都到手了,外面的房子也已经找妥了,就等着第二天搬家了。 所有的长工短工也都打发回家了。 到了后半夜,三姨奶起来解手,过去的厕所都是在屋子外面用木头搭的简易的小房子,刚蹲下,就觉得有人用棍子捅自己屁股,吓的裤子也没提好就跑屋去了。 陈家那时候虽已不如从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有几十间房子,上百顷良田。 房子一多,长工老妈子又都打发回家了,就显得分外的阴森,三姨奶就跑到五姨奶屋里去了,她俩的屋子紧挨着,跟五姨奶说:“五妹子,刚才我上厕所有人拿棍子捅我屁股。” 五姨奶说:“净瞎扯,黑灯瞎火的,在咱们自己家,哪能有人捅你屁股啊,赶紧睡吧!” 三姨奶不敢回自己屋,就说:“那妹子,今晚我在你这屋睡吧。” 五姨奶说:“那敢情好啊,有个伴,热乎。” 俩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咣当一声,门被顶上了,回头窗户也让人从外面顶上了,五姨奶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刚往窗户上一趴,也不知道是什么从窗户外面就给了她一下子,等她喊了一声:“哎呀妈呀!” 栽到炕上,三姨奶只见她一只眼珠已是被捅了出来,血顺着空了的眼窝往出冒,眼珠子耷拉在脸上,人已经昏死过去了。三姨奶也“妈呀”一声,吓的昏过去了。 等她们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家里进了强盗了,不只把五姨奶的眼珠子捅出来了,还杀了三姨奶的儿子老七,抢走了所有卖地卖房子的钱,老七是想藏起来一部分,谁知道那些人好像知道是多少钱,都在谁那里一样。 结果老七被杀了,整整砍了十三刀。 三姨奶看到老七,又昏过去了,这次再也没醒过来。 没等老太爷躲够七天呢,大奶奶就让把他请出来了,还没等听完呢,吐了两口血,嘴里喊着:“家败了,家败了!” 一口气没上来,就没了。 房子和地都卖光了,各房只能分家另过了,略微还值钱的就是几个姨太太的一点首饰了,那就还是各归各的。 但是从此,陈家是彻底败落了。 后来,剩下的十一个兄弟干什么的都有,老十二长大了以后,从来不和他的哥哥们来往,恨他们在他小的时候骗他背叛了父亲,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也再没吃过芝麻糖。 讲到这,老爷爷又叹了口气,说:“老十二就是我的亲爷爷,后来做了一辈子铁匠,我爷爷年轻的时候长的俊呢······” 老爷爷好像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里,然后慢慢的说:“我爷爷叫陈厚魁,就是老十二。” 第4章 意外 话说老十二陈厚魁小的时候家道还没衰落的时候,老太爷就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对方姓刘,因为在衙门口当差,所以都叫他刘二衙役。 老太爷想的好,光有钱不一定行,还得有权不是,但是他能认识的人,能攀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所以费尽心力的托了媒人,在陈厚魁五岁的时候订了刘家的八姑娘,那时候八姑娘才三岁。 等八姑娘长到十五岁的时候,陈家已是败了,陈厚魁给一个铁匠铺子里当着学徒。 这个时候刘二衙役已是老了,家里由儿子当着家。 他八个姑娘,四个儿子,前七个姑娘嫁的都是有钱的人家,单就这老八,命不好,算命的说犯八败,八败属煞,这不还没过门呢,陈家就先败了。 属羊,偏又是三月里生的,都说三月羊守空房,克夫。 刘家当时和陈家定亲的的时候合八字是让算命的先生现编的八字,没敢拿真的。 现在看来,陈家的败落根本就没八姑娘什么事,可那个时候人还封建,别人不说,八姑娘可是打小就背着沉重的负担呢,她又是小老婆生的,亲娘死的早,刘二衙役的大老婆还看不上她,所以性格内向的很。 只跟一个妈生的七姑娘好,这七姑娘倒是嫁了个好人家,家里是个大地主,姓齐,七房守着一个独生子,七姑娘肚子又争气,才过门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身份立刻不一样,马上就接替家里的大娘当了家。 说的是这一年的七月,七姑娘身子不大好,捎话来让八姑娘去,一听姐姐病了,八姑娘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就去了姐姐家。 七姑娘的婆家离娘家有二十多里路,家人派了马车送了八姑娘去,说好了回来的时候七姑娘家派人给送回来,家里就不去接了。 七姑娘其实倒也没什么大病,就是总胃疼,按现在的说法可能就是胃溃疡或者普通的胃病,反酸不想吃饭,几天过去也就没事了。 知道八姑娘在家里呆着没意思,就借着这个因由让妹妹来散散心,却不成想一片好心反倒给妹妹害了,七姑娘要是老早知道就是死也不会接妹妹来的。 这话得从七姑娘的五叔公说起,他性格暴躁,现在的说法就是有家庭暴力倾向,前后打跑了四个老婆。 虽然家里有钱,可恶名在外,却是再也没人肯把姑娘嫁给他了,三十七八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不知怎么的就盯上八姑娘了。 过去农村的大户人家,要是没分家的话,都是几十口人住在一起,八姑娘住在姐姐这一屋,和五叔公的房间紧挨着,晚上八姑娘要去厕所,过去农村厕所都是在屋外面。 七姑娘问:“用不用姐陪你?” 八姑娘说:“不用了,也不黑,外面还有月亮呢。” 一个人就去了。 这厕所离屋有五十米左右,在种菜的园子里,过去没有化肥,所以厕所后面都有一个粪池,园子里种的都是向日葵和苞米,七月的时候,都高过人头了,风一吹,飒飒的响。 到底是孩子,八姑娘多少有点害怕了,后悔没让姐姐陪来,走两步,回头看看,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似的。 刚走到粪池,想想晚上也没人,厕所里面黑灯瞎火的,不敢进去,就褪了裤子想在粪池边上解决就算了,还没等蹲下呢,就觉得头皮发凉,已是被人把嘴捂上了,那人拖着她就进了旁边的苞米地。 这时候的八姑娘都吓傻了,直到那人把她按到地陇沟里,觉得后背让石头咯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她才又清醒过来,她个子高,按现在的标准也得有一米七以上,虽然从小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重活,可是也有把子力气,开始拼死了挣扎,边挣扎边叫:“七姐,救命啊---救命啊——” 也是八姑娘命硬,正这个时候七姑娘的三婶婆也出来上厕所,听见有人喊救命,又听见苞米地里扑棱扑棱的直响,吓的边跑边喊:“来人啊,有贼呀——有贼啊——” 夜深人静的传出去的声音特别响,那人也慌了,从苞米棵子里捡块石头就往八姑娘头上砸,就着月亮地儿,八姑娘看是五叔公,就喊:“五叔公我认得你了!” 五叔公吓得一激灵,转头就跑了,慌里慌张的把鞋还掉了一只。 这时候院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八姑娘吓的全身都软了,动都动不了了,几个老婆子给她把裤子提上了,也不敢问她让人怎么样了没有。 当家的是七姑娘的老公公齐思明,问:“是谁,到底是谁欺负的你?” 八姑娘光顾上哭了,一时半会也说不了话,单会指着那一只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三婶婆过去把鞋捡了,看看,认得是五叔公的,三婶婆是个工心计的人,没说。 二婶婆却是个没什么心眼,心直口快的:“哎,这不咱家老五的鞋嘛,敢情是老五呀!” 齐思明狠狠瞪了一眼二婶婆:“也不能是老五的鞋就说是老五做的呀!” 八姑娘刚缓过一口气,刚要开口说是五叔公,齐思明不等她开口,把手一挥:“带她先回房去!” 然后示意让七姑娘跟他过去。 几个老婆子扶着八姑娘回房咱先不提,先说这七姑娘和齐思明。 一到齐思明屋里,七姑娘就哭了:“爹,可得给我妹妹做主啊,我妹妹才15岁,还没嫁人呢!” 齐思明脸一沉:“儿媳妇啊,你这可说错了,怎么能凭一只鞋就认定是你五叔公呢,再说,你既然嫁到我齐家,自是以我齐家为主,是我齐家的人,当然也得先顾及我齐家的脸面,就算真是你五叔公做的,你首先就不能张扬啊,你想啊,你要是张扬出去了,首先你丈夫,你儿子,以后出去就抬不起头做人啊!” 七姑娘说:“爹,我娘死的早,您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不管怎么说我都要给她讨回个公道啊,要不然我将来怎么还有脸回娘家,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妈呀!” 齐思明一拍大腿:“我说儿媳妇啊,你真糊涂啊,就算我豁出去了,咱们给你五叔公送官,让官府治他罪,可你就不替你妹妹想想,她还没出阁就先这样了,咱们知道没咋样,可别人呢,传扬出去,老陈家还能要她了吗?就算要了她,还能对她好吗?你可想清楚了呀!” 看七姑娘还是哭,然后又和颜悦色的说:“你看呢,咱们也不能亏了你妹妹,她马上要出阁的人了,咱们多给随点礼,然后吩咐出去,让谁也别声张,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你说怎么样?还有啊,前一段时间你相中的那翡翠烟袋嘴子,爹让人给你买来,你让你妹妹给你爹带回去,你看好不好啊?不是爹护着你五叔公,实在是爹也是为了你妹妹和你们好啊!这样,你先回去,劝劝你妹妹,有什么要求让她只管提。” 七姑娘哭哭啼啼的回到房里,见着妹妹,看妹妹已是哭的昏死过去了,抱着妹妹直叫:“可怜的妹妹呀——” 第5章 疯癫 拿凉水给八姑娘泼到脸上,没多大会,八姑娘醒转过来,七姑娘说:“妹妹,姐对不住你,姐马上送你回家,我让他们给你套车去。” 出得门来,七姑娘招呼个长工孙三:“你去马上给套辆大车,我要送我妹子回家。” 孙三垂手立着不动,说:“嫂子,老爷子不让套车,说让八小姐住一段时间再回去,现在回去情绪激动怕出什么意外。” 七姑娘知道定是自己的公公怕妹妹回去告诉家里,父亲和哥哥不依闹出什么事来,公公还没想好万全之策之前,是不会让妹妹走出他家的大门的。 可妹妹在这自己也是不放心,五叔公还是和没事人一样,坐在院子里逗狗玩儿,边拿眼睛瞟着七姑娘的房门,七姑娘本不是胆小之人,也不由得心里先就咯噔一下,越发的想把妹妹送回家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吃过晌午饭,八姑娘好多了,没有刚开始那么激动害怕了,跟姐姐说:“姐,我要回家,不想在你家呆着了。” 七姑娘说:“好,等忙过这两天,姐就送你回家。” 八姑娘本就是内向的人,姐姐这样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不痛快,自己在那生闷气。 等到了晚上,七月的天已经就很热了,都是开着窗子睡觉,窗子离地刚好到人的腰,八姑娘睡在小外甥的旁边,睡着睡着,就觉得有人摸自己的脸。 睁开眼一看,窗子外面站一个人,背对着月光,脸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谁,扎撒着手,正摸自己的脸呢。 八姑娘“嗷”的一声就起来了,那黑影一弯腰就跑没了,等七姑娘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妹妹两眼发直,指着窗户,哆嗦成一团。七姑娘抱住妹妹连声问:“老八你怎么了,怎么了?快告诉姐姐呀!” 八姑娘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就直直的瞪着窗户外面。 七姑娘拍着八姑娘的背哄她:“没事没事,七姐在这呢,别怕别怕啊,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乖啊!” 好容易把八姑娘哄睡了,这一天又惊又怕又恨又惧,七姑娘也累得很了,倒头一觉到天亮。 早晨醒过来,七姑娘一摸旁边,儿子还在,妹妹不见了,慌忙的跑出去,找了个遍也没见到八姑娘的影子,七姑娘也不顾公爹的警告了,坐在地上就放声大哭起来,就说:“都是你们老齐家人把我妹妹给害了。” 齐思明铁青着脸,倒背着脸坐在炕上,一声不吱。 七姑娘恨的拿着马鞭子就把五叔公的门给踹开了,一找,人也没有了,七姑娘吓得跑去也不管什么公爹不公爹了,拽住齐思明的袖子就不放手,一叠连声的喊:“你还我妹妹来,是不是你让五叔公给我妹妹害了,你说,五叔公到底在哪,是不是他把我妹妹给抓走了,你还我妹妹命来!” 齐思明瞪眼看着儿子:“赶紧给你媳妇领回房去,不像话!” 且不说七姑娘在齐家哭天喊地的找妹妹,单说八姑娘,晚上让人又隔着窗吓了一下,神智就有点不清了,心里光想了一个念头:“我要回家!” 然后自己穿上鞋,迷迷瞪瞪的就往家的方向走,回家要经过一座山,叫燕窝山,形似燕窝而得名,都说那后山上有条狼道,一到月圆之夜,狼就齐集在后山的狼道上,两只前爪放在嘴里,一起放声嚎叫,声音像小儿的哭声,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八姑娘就是在月圆之夜独自回的家,没人知道她在路上到底有些什么遭遇,反正她被人找到的时候已是疯了,认不得人,嘴里就是叫着:“别碰我,求求你别碰我!” 怕光,更怕人。有人说她是让狼给吓着了,也有人说五叔公可能一直跟着她,不定是把她给怎么样了,所以才疯了也说不让人碰她。 不过,最终也没人知道了,即使八姑娘真的说出什么来,谁又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呢。 刘二衙役虽然老了,但是老而弥辣,原来看陈家败落了,本有悔婚之意,还没等说出口女儿却先就疯了。 他请了好几个有名的老中医来给八姑娘治病,吃了几个月的药,钱花得似流水一样,人还是疯得不轻,丝毫不见起色。 让大儿子去找七姑娘问是怎么回事。七姑娘看看板着脸的公爹,再看看一脸焦灼的丈夫,牙牙学语的儿子,泣不成声。 只捶着自己的胸口,跟自己的哥哥一遍遍的讲:“是我害了妹妹,都是我,我为啥要让八妹来我家啊,要是八妹不来我家,怎么会疯了呀!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妹妹呀!” 齐思明嘴里嘶嘶地吸着气,好像牙疼一样,说:“不管咋样,八姑娘都是从我家回去才疯的,这样,将来八姑娘结婚,我给出嫁妆。” 七姑娘恨恨的看着公公,真想吐他一脸唾沫,这一家子真是好不要脸。可丈夫和儿子自己也舍不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哥哥走了以后,七姑娘就病了,每天都胸口闷,找大夫也看不出来什么毛病,吃不下饭,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每次犯了心口疼的病都对丈夫说:“我要你发誓,将来如果八妹嫁了人,遇到啥难事一定要帮帮她,这是你们齐家欠她的。就当给儿子积德了!” 刘二衙役眼见着八姑娘是治不好了,派儿子去陈家,让陈家赶紧娶回去,至于聘礼就全免了,另外有丰厚陪嫁。 其实陈家也风闻八姑娘疯了,但一来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订妥的,不好违背先人的意旨。 二来家贫,也是实在无力悔婚另娶,好在这刘家聘礼都免了,就匆忙的把八姑娘娶回了家,但是没想到八姑娘疯的如此厉害,往往走出去几天,找不回来家。 后来跟陈厚魁生了一个姑娘和两个儿子,家还是一样穷,孩子倒是生得不错。村人都叫八姑娘老疯子,她的本名叫什么反倒没人知道了。 “这就是我的爷爷和奶奶了。”老爷爷说。 第6章 相看 且说陈厚魁的闺女叫陈秀秀,比两个弟弟都要大,十六岁出嫁,大弟弟陈勤八岁,小弟弟陈俭才五岁,都去送亲。 胖丫嫁的这户人家,姓石,就只一个独子,这点陈厚魁还是满意的,过去的大户人家哪家不是几十口子人啊,小媳妇嫁过去不受个二三十年气,简直是不可能的。 自己家里又没钱,多半就是嫁过去了,不只受气,还得被瞧不起。 在婆家做得主说了算的大都是娘家很有钱的主儿。 单说相亲的时候,石家住在离陈家磨坊有二十里地的岳家油坊,当时是个冬天,腊月里滴水成冰,那时候也没火车汽车的,有钱的赶个大车,没钱的只有靠走了。 石家人倒是来得很早,早晨六点多钟天还没亮就到媒人王麻子家了。 陈厚魁到的时候,石家人正在喝开水暖身子呢。 一进屋,石老头就先站起来了,大高个,最少有一米八,挺胖的,看媒人打眼色,没等陈厚魁说话先就上前一步打招呼:“哎哟,老哥哥,可辛苦了,你看这大冷的天,快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陈厚魁先就对这石老头有了个好印象。 再看那小子,跟石老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那墩儿就知道准矮不了,倚墙角坐着,披个老羊皮袄,长及膝盖。 低头也不言语。过去农村家的孩子大抵如此,不怎么见过市面,不说话也没站起来,陈厚魁只当这孩子害羞,也没当回事。 唠了些闲话家常,陈厚魁问在墙角坐着的石家小子:“叫个啥名啊?” “石进祥。”石家小子规规矩矩的答,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石老头对儿子说:“进祥啊,抬起头来,让你大爷看看。” 石进祥抬起头来,那眼睛却往旁边看着,并不看陈厚魁的脸,还是规规矩矩的,本分人家孩子的样子。 陈厚魁叼着旱烟袋,想:“这孩子看着倒还算老实,秀秀嫁过去许也不能吃苦。” 心里就多少有那么点子活泛了,他最怕的就是秀秀会吃苦。 知道自己老婆是个疯子,天天乱跑见不着人影,从秀秀懂事到现在为了这个家可真是没少挨累,不说家里家外的忙活,单只这两个小弟弟差不多都是秀秀哄大的。 他也没想把陈秀秀嫁到多有钱的人家去,怕娘家穷,婆家瞧不起受气,只想给姑娘寻一家小门小户的,人口少点,饿不着冻不着就行。 看石老头是个挺机灵的人,儿子又老实,所以私下里就基本同意了。但还是多少有点不放心,就说:“这么的吧,我回去征求一下秀秀的意见,领秀秀也上你们家瞧瞧,大兄弟你看咋样?” 石老头赶紧说:“那敢情好,来之前来个信儿,我也好准备准备,老哥呀,我看呢,咱们有缘呢,这亲家肯定能做成!” 陈厚魁回到家跟秀秀一说,秀秀有点不同意,说:“爹呀,有点太远了,我要是嫁那么远,回来一次都难,咱家我也不放心呢,更不放心我娘!” 陈厚魁心里就一酸,想着丫头还这么小,就光知道惦记着爹娘,她娘还是个疯癫的,几时抱过她亲过她照顾过她了。 就暗暗的决定,姑娘出嫁的时候即使倾尽所有也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决不能亏了她,毕竟人生就这一次啊。 不过秀秀考虑的也是,要是寻个近一点的地方,没准时不常的可以帮衬着点家里。 但是方圆十里谁都知道他陈厚魁老婆是个疯子,过去都讲疯子会遗传,即使生下来的是个正常的孩子,说不准啥时候也会疯呢,想在家附近找一个好婆家,太难了。 秀秀也不小了,在过去十六岁出嫁也算正常,不能因为家里拖累了孩子。 不说陈厚魁在家左思右想的,那石家可是快为了这头婚事忙坏了,他们是早就听说陈家秀秀能干的,人长得又水灵。 石老头家农闲的时候用秸秆编草帽卖,有一次来陈家磨坊卖草帽无意中看到了秀秀,一看之下立马就相中了。 回去跟石老太说:“这儿媳妇我可是要定了,人长的水灵不说,活计还好,我看见她坐在院子里给她妈绣的那小鞋,蝴蝶都像是会飞一样,就可惜了那老疯子也穿不出来个好样子。” 石老太听他当家的这么说了又说,不由得对秀秀又好奇,心里多少又有点子不服气,想当年石老太可也是十里八村标志的大美人呢。 隔了几天,陈家捎来话说赶在腊月初六来相看。 第7章 结婚 他们在炕上说着话,已经做好了的饭和菜怕凉了都放在锅盖上用热气熏着。 话说石家养了一头小花猪,因为太小就没舍得杀,想等等再大点卖了毛猪挣点钱正好给儿子结婚用。 可巧腊月初六这天的天气奇冷无比,石老头怕小花猪冻坏了,赶到厨房隔壁的厢房里了。 这一炕的人在正屋聊得正热乎着呢,谁也没注意猪。 等要开饭的时候,石老太出来端菜,一看,可是不得了了,那小花猪站在锅台旁边,左一口菜,右一口饭,摇头尾巴晃的,吃得正香呢。 把个石老太气得拿烧火棍就打猪,小花猪嗷嗷叫着可就冲进屋里。秀秀下炕刚想看看能不能帮老太搭把手干点啥呢,猪直冲着她过来了,一下把秀秀撞倒在地。倒没撞怎么样,不过那时候人都迷信,凡事讲究个顺当,相亲竟然让猪给撞了,这猪在那时候叫黑煞神,代表不吉利。 秀秀隐隐约约的感觉心里也不知道哪里怪怪的,不踏实。 出村子的时候,秀秀还又回头瞧了瞧石家的房子,发现石家的房子在村子里显得尤其的破败矮小,不觉得心里犯了嘀咕,问她爹:“爹,不是说石家是上等户吗?怎么房子这么破啊,还没咱家的好呢。” 他爹想了想:“许是他们会过日子有钱不舍得盖房子用吧。” 话是这么跟闺女说的,到底心里也犯了寻思,等晚上到了家,立马去了王麻子家。 王麻子家兄弟七个一起过,没分家,地倒是不少,可真要是均摊到个人头上其实就没多少了。 他刚吃完萝卜馅的饺子,边剔牙边放着萝卜味的屁。 那时候要想吃顿饺子非得赶到年节不可,平时是万万吃不起的,都穷。 赶巧这天是王麻子的生日,照理当地有个说法,生日是娘的苦日,要净饿一天,什么也不许吃,纪念娘生养不易。即使有过寿的,大都是岁数大一些的老人,但断不会吃饺子,饺子是要捏边才能包上的,俗话就说那是:捏寿,不吉利的。 王麻子就好这一口,老娘死得又早,也就不管那些个禁忌,每逢过生日,都让老伴给他包萝卜馅的饺子吃。 他哪样都好,能说会道的,就只一样上不得台面,爱放屁,一翘屁股一个响屁。 陈厚魁进得屋来,闻到冲天的萝卜屁臭味,不觉得皱了邹眉,但因为有求于人,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离王麻子稍远点坐下说: “老哥,我今儿跟秀秀去了那石家,看家里都还行,就是那房子怎么那么破呢,不是说是上等户吗,秀秀过去了住那里,夏天好说,冬天难熬啊。你跟兄弟交个底,他家到底咋样,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老哥可不能把你侄女往火坑里推啊!” 王麻子一听就急了,脸上的麻子在灯底下都泛光: “大兄弟啊,你这不是埋汰你老哥吗,你老哥可不是那不讲究的人啊,能给我大侄女介绍不像样的人家嘛,实话跟你说吧,人家老石家那可不比老地主家差,钱有的是,就是一样,会过日子,仔细,人家不想把房子弄那么好,弄太好招贼嘛,现在这世道,你也知道,多乱呢。我跟你说,这样的人家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进祥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实本分着呢,模样又俊,跟秀秀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厚魁还是犹豫的样子: “老哥,要是那么仔细,连个好房子都不舍得盖,不是兄弟多虑,怕秀秀过去了吃苦啊,你知道,秀秀这孩子这些年哪享着一天福了!”那时候说谁仔细,其实就是抠门的意思。 王麻子立刻发誓: “大兄弟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哥哥给你打包票,绝对是个好人家,保证不能给秀秀气受,不然你要是真不放心,老哥就替你把这门婚事给退了。” 说完好像是馋东西吃一样,咂了咂嘴:“不过,这么好的人家可是多少人惦记着呢,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说句实话,兄弟你别介意,秀秀也不好找好婆家啊,她娘那样,你家又不富裕。” 然后拖长声往后一靠说:“难呢——” 这一声正击在陈厚魁的软肋上,他也知道要想帮秀秀寻下一门好亲不容易。 赶紧陪着笑说:“兄弟就这么一问,既然老哥都给保证了,那就这么定了吧,只要孩子好,家世好,彩礼什么的都好商量。” 婚礼定在第二年的七月,找有名的算命先生钟先生给算的,说是黄道吉日,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好日子,本来有些想提前或者押后结婚的,听得说的天花乱坠,都改到了这天,就好像现在五·一或十·一扎堆儿结婚一样。 不过有一点不好,就是这吹鼓手不好找,幸亏石老头见机得早,早早的就把厨师吹鼓手花轿这些琐碎的东西都备齐了。 到了正日子,吹吹打打的来迎亲了,老疯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也没新衣服,秀秀就只把她惯常穿的衣服洗干净了,头面打理齐整,给她拿了两块煮好的猪骨头,让她吃着也就不会闹了。 秀秀穿了一身簇新的红衣服,脸上用线把汗毛都绞掉了,俗称开脸,新媳妇必得这样,是一方的习俗。 拿写喜字的红纸用吐沫舔湿了,往两个脸蛋上贴贴,就成两个红脸蛋了,倒也还透着喜庆。 出门的时候,秀秀跟他爹抱了抱,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了,陈厚魁从兜里拿出来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副银镯子,说: “秀秀啊,你在家没少给家里出力,可你爹没本事,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打了一副镯子,你带着吧,算是爹的一点心意。” 秀秀含着泪让老爹给戴上了。老疯子不知道怎么的,猪骨头忽然不啃了,扔下直奔秀秀,嘴里不清不楚的叫: “你别走,你陪我玩儿,陪我玩儿!” 秀秀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抱住她娘就嚎啕大哭起来,众人忙拉开,说:“哎哟哎哟,出门掉几个金豆子就行了,也不好掉太多的,也要给婆家留点啊!时间可是不早了,早点走吧,路还远着呢。” 架上轿吹吹打打的就直奔岳家油坊而去。 第8章 大水 到了吉时,地上铺了毛毡,主婚的齐三泰刚要喊:“一拜天地。” 就眼瞅着地上,正还是响晴的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啊,一忽到脚面子了,一眨眼过脚脖子了,再一眨眼要没过膝盖,马上就要没腰了。 两个新人还在地上跪着,小年轻的都害羞,没人吱声也不敢站起来。 等下半晌水小点了大家注意的时候,就只剩新郎官四仰八叉的躺在猪窝顶上,新娘子和陈家小儿子陈俭可是让洪水给冲走了。 石老太抚胸打掌的坐在地上大哭: “我的天老爷呀,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呀,倾家荡产的娶个媳妇还让大水给冲走了,我的个亲妈呀,没天理了呀!” 石老头倒还冷静,马上请了几个村里相好的帮忙去找人。 回来的人都说:“安邦河上游下了几天的暴雨,这场大水把临近的大片地方都淹了,找新媳妇恐怕难了。” 言下之意是,陈秀秀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石老头不信邪,自己拿个布口袋背了几个干粮,顺着安邦河就找下去了。 走了好几天,水渐渐的小了,原来是上面的东山上的山洪爆发了,这水比不得正常下雨发的洪水,山洪多半是来的急去的也快。 且不说石老头在焦急的找着陈秀秀。 单说秀秀被水冲走了以后的遭遇。 话说秀秀正还在地上跪着呢,只觉得一股水就冲过来了,将她裹挟着,她想抓住个什么东西,可旁边什么也抓不到,挣扎了半天,勉强抱住一头正玩命游水的老母猪,可这猪也不让她抱呀。 再说那猪挺大个肚子也不好抱,浮浮沉沉的,陈秀秀抱不住了,觉得胸腔里堵的难受,又喝了几口脏水,慢慢的就要沉下去了。 濒临死亡的人,大多求生意识决定了最终能不能够生存下去。这天是秀秀的好日子,秀秀想活着,非常想活下去。 她拼命的蹬腿,想划出水面,就是她的拼命终于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这个人叫崔玉和,是天宝镇上开杂货铺的崔老能的小儿子。 才不过十七八岁,现在来说就是一个帅哥型的人,一米七八,不胖不瘦,白净面皮,一双丹凤眼,不大,但有神,难得的是还长了两个小酒窝,一笑起来就给人很纯洁阳光的味道。 他正和几个伙伴在河边打捞上游漂下来的箱子或者别的物品。上游爆发了山洪,倒是便宜了住在安邦河下游的人家,许多人都拿长杆子在水里划拉。 运气好的还能捡到猪啊,马的。 这崔玉和不过是刚听到消息,可巧让他看见水里有个东西扑棱棱的在那里动,以为是一头小猪什么的,兴奋的急忙用杆子去扑拉,太远,够不到。 崔玉河从小也是河边长大的,依仗着水性不错,看水也不是太大了,扑通一声就跳下去了,游到跟前,秀秀却已是支持不住,在往下沉了。崔玉和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人,另外两个伙伴也扑通跳了下来,帮衬着他把秀秀拖了出来。 到了岸上,崔玉和顾不得自己,忙看秀秀,见她脸色发青,怕是要不行了,忙把她仰放在自己腿上,拼命按压她的肚子,秀秀吐出来一口脏水,开始咳嗽起来。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的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羞得脸立刻就红了。崔玉和看人醒了,忙问:“姑娘,还好吧!”秀秀点点头,示意可以把自己从怀里放下来了,崔玉和脸也一红,忙放下她。 说:“你是哪里人呢?怎的就淹着了?” 再看秀秀身上穿着一身红衣服,心下就明白几分了,敢情是个新娘子。秀秀低着头说:“我拜堂的时候大水就来了······” 说不下去,就哭起来。崔玉和哪见过这阵势,挠了挠头:“那你家离这多远啊?” 秀秀说:“我娘家在陈家磨房,婆家在岳家油坊。” 崔玉和说:“哦,那你离婆家近,等水退了送你回婆家吧。” 秀秀暂住在一个寡妇家,过了几天,水退得差不多了。刚巧有个老头是岳家油坊的,赶集来这儿被大水隔住了,跟石家又认识,可以领秀秀一起回村子。 临要走,秀秀对崔玉和千恩万谢的,倒弄得崔玉和不好意思起来。 等秀秀到了石家,石老头正在家里叹气呢,他已经回来了,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以为陈秀秀准是不在人世了。陈俭也没找到,只好派人去陈家送信,这边继续找着。 秀秀回来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马上被石老太引进屋里,在小炕上坐下,已经就要三伏天了,虽然发过大水,可也不怎么凉。 蒙头的喜帕子冲没了,只能就那么坐着等新郎。 石老太进来摸摸索索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白布,铺在褥子上。秀秀知道那是要等新娘子和新郎入洞房的时候用的,脸就羞红了。 石老太出去以后,这新郎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秀秀是新媳妇也不好去叫。 正焦急的时候,石老头已是引着进祥进来了,秀秀一直也没见过石进祥站着的时候,见过的有限几次他都是倚着墙角坐着,现在他一进来,秀秀才惊恐的发现,原来这石进祥竟然是个罗锅儿,弯个腰,头费力地仰着。 陈秀秀心里就好像是腊月里喝了冰水一样,顿时瓦凉瓦凉的。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时只看他坨儿挺大,脸生得也周正,再看石老头那身子骨,想来定差不了,谁知道人家每次都穿老羊皮袄,正坐在墙角,两面墙一挡,要是他不站起来哪里看得出是个罗锅儿啊。 订了婚以后就再没见过面,也没看过穿夏天衣服的样子,可恨这媒人王麻子,也瞒住了不说。 秀秀就想马上冲出石家,反正也没拜堂,赶紧回家去扑到她爹怀里大哭一场。 这石老头可也不是吃素的,敢瞒住儿子是罗锅的事,自然早就想好了对策,马上捉住秀秀的手说:“儿媳妇啊,爹对不住你呀!千不该万不该瞒住你进祥是罗锅,但是罗锅也不耽误啥事不是,你看他下地跟别人一样干活,吃饭喝水没影响,再说,这样好啊,你也不用担心他出去找别人啊,进祥老实,决不会欺负你的,咱家家底子殷实,等我和你婆婆过世了,还不都是你的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9章 知情 陈秀秀不同意,爹也不叫了,就说: “石叔,再怎么的你不该瞒住我爹,你也是当父母的,要是你闺女嫁了个大罗锅子你知道了能舒服吗?不行,我要回家!” 马上就要走。石老头看样子不好,举起大巴掌就猛扇自己的脸,嘴巴子打的山响,没等几下嘴丫子就淌血了,石进祥呆呆的看着,也不言语。 秀秀皱着眉头说:“石叔你这是干啥呀!” 石老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给秀秀磕头如捣蒜:“儿媳妇啊,进得咱石家门就是有缘,天注定你就是石家的媳妇了,你看洞房你也进了,再回家你咋嫁人,你爹咋见人,你就不怕人家笑话吗?你不怕,你就没想想你爹你娘,他们就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吗!” 秀秀说:“那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再说我跟你儿子可也还没拜天地呢,这洞房也不用入了,我要回家!” 说着就往外走。 石老头见机得快,返身出去,从外面把门反锁上了,任凭秀秀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捶门就是不给开了。 这边石进祥一看他爹出去了,马上跑到门口也用拳头捶门,嘴里大叫:“爹,娘,我怕,我要出去,不要和妖怪在一起,快让我出去,我要娘搂我睡觉!” 他爹在外面说:“进祥啊,你只要把爹和娘交代过你的那事给办了,爹就放你出来让你娘搂着你睡。” 石进祥一听,马上说:“好,爹你可说话算话,让娘等着我别先偷睡,我马上就脱她衣服!” 折转身就扑过来,秀秀吓得往后一闪,石进祥扑了个空,栽倒地上,也不起来,手刨脚蹬的哭:“我要找我娘,摔死我了!摔死我了!” 外面石老头说:“进祥,别哭,办了爹就给你找娘!” 石进祥起来用衣服袖子抹了下鼻涕眼泪,到秀秀跟前说:“妖怪,这回你可不许跑了,让我抓住脱光了衣服我就能去找我娘了!” 三下两下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上来就抓着秀秀的衣服领子死命的拽。 秀秀这时候也清楚了,这石进祥不但是个罗锅儿,还是个傻子,不能怪爹,只怪自己有眼无珠,天生命苦。 拼死的跟进祥挣扎,要说秀秀身子板也好着呢,那时候的人长得丰盈的才算俊俏的,胖丫稍微有一点点胖,但绝不是那种胖得难看的。 个头随她爹,也总有一米七高,但终归是个女的,怎么能撕扯过男人,何况进祥是个傻子,下死力气,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 秀秀边挣扎边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救救我!” 在静谧的晚上声音凄厉得传遍了整个村子。但那些村里人石老头都是打过招呼的了,谁也不肯来救一个嫁给傻子的弱女子。 秀秀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点力气也在进祥的猛烈攻击下丧失殆尽了,她流着泪想,这可能就是自己的命了。 谁想进祥把胖丫的衣服全扒下来,竟然连看都没再看一眼,马上像得胜的将军一样扭着跑到门边,对他爹叫:“爹,爹,快放我出去,我办完了。” 石老头问:“你真办完了?”进祥不回答只使劲捶门,看门还不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了:“爹,你和娘骗我,说好了脱了她衣服就让我和娘一起睡觉的嘛!呜呜·····” 因为陈秀秀反抗激烈,进祥的鼻子也破了,他拿床上的白布拼命擦鼻血,看到血,更是哇哇大哭个没完。 原来这石进祥晚上还得吃奶,十几年来没一天离开过他娘,连晚上他娘上厕所进祥都得跟着。 他这哇哇一哭,他娘可心疼了,跟老头说:“反正那事也办了,就让进祥出来吧,别把他哭坏了身子。” 石老头一开锁进祥马上不哭了,一头拱进他娘怀里,哈哈就笑了。 陈秀秀一个人躺小炕上流了一晚上的泪,不过幸好进祥只会脱光了衣服,男女之事还不会,总算还有个清白之身。 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寻机会跑回家。 第二天早晨石老头把锁给打开了,看秀秀气色不大好,脸拉的跟马脸一样长。老头和老太就都没敢吱声,秀秀也不吭声,自去拿脸盆洗漱。 老太进屋去拿白布一看,上面血迹斑斑,出来跟老头一使眼色,俩人高兴得什么似的,他们可不知道那其实是进祥的鼻血。 刚洗完脸,听见院子里人生嘈杂的,好几个老太太进来了,刚一进门就跟石家二老道喜,然后围着看新媳妇,这摸摸,那瞅瞅,齐赞生得俊俏,其中一个拍拍秀秀的屁股说:“哎哟,老嫂子可是好福气啊,这新媳妇屁股大第一胎准是小子!” 把个秀秀臊得脸通红通红的。 折腾了一会儿,一个老太太进屋抱了一床被就走了,另外几个也都进去把被抱走了,连秀秀昨晚睡的新被也抱走了。 石进祥在他妈那屋还没醒,石老头拿个小褂子给他把肚皮搭上,让他继续睡着。 秀秀不知就里,也不管心里有多别扭了,到底也还是孩子,耐不住好奇,问石老太:“她们怎么把咱们的被都抱走了呀?” 石老太看看老头,老头蹲那抽旱烟袋也不吱声,老太以为儿子和媳妇已经圆房了,秀秀就是知道了实情也不能怎么样了。 就低了头说:“那被,是借来的!” 秀秀就急了:“啥,难不成都是借来的?” 老太声音几不可闻:“是,都是借来的。” 秀秀说:“那箱子里呢,不是说都是你和爹攒下来的家底吗?” 老太说:“只有一口箱子是咱家的,里面是两床被,剩下的箱子都是借来的。” 一看石老太耳朵上和手腕上的金首饰也都没了,不用问肯定也是借来的了。秀秀坐地上可就哭开了,原来不光人是残次品,连什么殷实人家上等户也都是假的。 白天石老头两口子看得紧,陈秀秀不敢跑。 熬到晚上,石老太把箱子里的被拿出来,秀秀可又哭了,这被,比她娘家盖的还破,上面尽是尿骚味,原来这石进祥不只是个大罗锅,傻子,还是个尿炕精。 秀秀打定主意绝不能嫁给石进祥,也更坚定了她要逃跑的决心。她天真的想,反正也没拜堂,洞房也没圆房,回家还可以再找一个对心思的好人家,这次有经验了,可得好好的相看一下。 第10章 归家 到了晚上,七月天还很热,石老头想反正也已经圆房了,陈秀秀看那样虽然是不高兴,但是旧社会的女人都讲究个三从四德的,谅也不能再闹腾出个什么事来了。 加上这几日事情实在是多,毕竟上了年岁的人,熬不住了,和老太睡得都很熟。 秀秀听见老头那屋传出来鼾声了,赶紧穿好衣服,轻轻的从窗户跳了出去,直奔家跑去,等石老头发现的时候,秀秀可是已经一口气跑回家了。 到了家,陈秀秀见着陈厚魁就哭开了,把经过一说,陈厚魁大骂王麻子,马上领了秀秀去王家,谁想,王麻子早就去了一百多里地的大闺女家养病去了。 没办法,父女俩只好回了家。 原来从石老头看好了秀秀,就开始托跟陈家关系很好的王麻子给儿子提亲,但王麻子是知道石进祥情况的,所以死活不同意。 发了狠话:“就是死我也不能干那缺德的事,秀秀那么好的姑娘我不能坑人家。” 再说钟先生,他不光是个算卦的先生,还是个老中医,尤其祖传的偏方,专能治别人都治不了的狂犬病和臁疮腿,而且是石老太的亲哥哥。 可巧王麻子得了臁疮腿,钟先生正给王麻子看着病呢,受了妹妹的请托求他: “王老哥,你要是把我外甥这门婚事给说成了,我保给你治好臁疮腿不说,还不收你一分钱。” 王麻子倒是有骨气,索性连腿也不去治了,反正就是不给保这个媒。石家也想过求别人,但是一来不认识陈家磨房的人,二来媒人也都不愿意做那损事。就一直拖着。 这人吧,你自己可以万事不求人,但是如果是你的亲人,你就不得不低头了。话说王麻子有个小儿子,叫老烧肉,这名的由来是因为有一次过年他独个把全家人的一满盆红烧肉给偷吃没了,本名恐怕连他爹娘都忘了。 这老烧肉不过六岁,出去玩儿的时候也不知道让谁家的疯狗给咬了,回来就头疼,恶心,后来就怕风,渴了却又不敢喝水,全身抽搐,嘴里荷荷有声,请了先生瞧过,都说是狂犬病。 当世除了钟先生恐怕无人能治好了。王麻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请钟先生,钟先生就只一句话:“答应替我外甥跟陈家提亲,而且得保证成功,就给老烧肉治病。” 王麻子蹲在地上抓着头发想了大半晌,同意了。 老烧肉治好了,又活蹦乱跳的,钟先生就催王麻子去提亲。便有了上一段骗婚的闹剧。 话说陈秀秀回了家,石家派了几次人来接,石老头自己也来了几次,陈厚魁刚开始还见面,后来索性大门一锁,直接不让进屋了。 没奈何,自知理亏,石家也就不怎么来了。 经此一事,陈秀秀不怎么出屋,怕被人指指戳戳的,小弟弟陈俭也还没有音讯,虽然不断的去找,但经过了半年,希望也属渺茫了。 正当陈厚魁一家人要放弃了的时候,突然有了陈俭的消息。 这消息的来源是这样的。 陈家虽然穷,但是乐善好施,哪怕有一口东西,要是来个要饭的都宁可自己家人饿着,让讨饭的人吃饱。 这一天下着鹅毛大雪,家里人都围坐在火盆旁边唠闲嗑呢。 有人敲门,陈厚魁出去一看,是爷俩,说姓韩,天冷给孩子求口饭吃。老的大概五十岁上下,小的不过七八岁,身上衣衫单薄,大冷的天,脚上穿着草鞋,露着脚趾头。 忙让到屋里,给倒了热水,又让陈秀秀把剩的高粱米饭给热了热,拿了点咸菜让爷俩吃着。 天已经晚了,就留他们住下,家里只有两床被,怕这爷俩冷,都给他们盖了。 陈家的人就穿着棉袄睡在炕上。陈厚魁和韩老头挨着睡,无意间说出来自己的小儿子七月份的时候让大水给冲跑了,现在也没找回来。 韩老头说:“我九月份的时候去离这百里的柳树屯倒还真见着过这么一个孩子,眉心有颗红痣,也是发大水的时候给冲过去的,现在一户姓刘的人家里给养着呢。” 陈厚魁一听,这自己的小儿子陈俭也是眉心有一颗红痣,十有八九必是儿子了,高兴得前半宿没怎么睡着,后半宿倒是睡的很香。 等醒来了一看,韩家父子已经不在身边了。再一看两床被也没了,忙着下地就要去追,却是连自己和大儿子陈琴的鞋也没了,只剩了韩老头和他儿子的草鞋在地上放着。 陈家是穷人,冬天也只那一双鞋,过去都用乌拉草絮在一种叫毡疙瘩的鞋里,一穿七八年。 没办法只得穿了韩老头的草鞋,出去看,竟连自己家圈里的母牛也不见了,眼看着地上是自己的毡疙瘩的脚印,马上跟大儿子陈勤追出去,撵了二十多里路,也没撵上,想是韩家父子走的早,路上人也多了,脚印繁杂,找不到了。 父子俩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来。但好在终于知道了点儿陈俭的消息。 回到家陈勤看着老爹,闷声闷气地说:“这可咋整啊,牛没了,来年耕地可咋整,唉!” 陈厚魁烦躁地抓抓头发,说:“咋整,能借别人家的牛用一下,就用用,然后给人家送点黄豆。实在借不着,咱爷俩就当牛,自己拉犁耙呗。” 陈秀秀也犯愁,家里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好容易有条牛,母牛还揣崽子了,有小牛犊子还能卖几个钱,让家里宽裕宽裕,结果让人还给牵跑了。 就跟陈厚魁说:“爹,以后可别啥人都让进家里了,好吃好喝的也就算了,总不能让他们冻死。可这连吃带偷的,谁受得了啊!” 陈厚魁也没办法,谁能想到呢。只能说:“算了,好歹知道你弟弟的消息了,不让他们进来,上哪能知道去。总之好人是会有好报的,我不信人都那么缺德。他们父子偷了东西,但是要能捋着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陈俭,不光等于没损失,我还赚了呢!” 商定好了隔天去柳树屯找儿子,却不知道正有一场天大的祸事等着陈家呢。 第11章 白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陈家的小儿子陈俭确实是在柳树屯的刘家呢。 这刘家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就是那个使坏招诱惑陈家哥几个卖家产的刘道先家。他家哥们九个,过去没计划生育,家里有十个八个孩子的人家很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哥们几个没分家,在柳树屯紧挨着安邦河边上住。 那河边正好是个官道,行商的客旅要去天宝镇的话必得经过这条路。天宝镇是个南北交通要道,本地人口倒也没多少,但是外来经商的人比较多。 发大水的时候,刚巧刘家老四牵马去河边饮水,无意中救下了扒住木箱子漂下来的陈俭。 问他叫啥倒是知道,家在哪里,父亲是谁,他可就说不清了,周围就他们这一家,离村子很远,没办法就先养着陈俭,等待有一天他家人能来领回去。 陈俭倒不是个讨厌的孩子,虽然才五岁,倒是什么活都爱干,非常勤快。 刘家小孩子也多,十几个小孩子很快就玩儿的熟了。跟叫刘玉蓝的小姑娘尤其的好,刘玉蓝是老七的闺女,跟陈俭一般大,长的粉妆玉琢,非常可爱,俩人常常手拉着手出去一起玩儿。 这样过了快半年,还是没人来找陈俭,刘家也死心了,想着也许陈俭的父母淹死了。 不过是个孤儿,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这一个孩子了。 陈俭在刘家呆的倒也滋润,吃的穿的都比在家好。慢慢的还胖了点,身量也高了。 话说这几天刘道先正烦着呢,其中一件事是家里养的大白狗虎子。 这狗全身没一点杂毛,刚开始就是因为图它长的干净才从别人家抱来的。长得奇快,才不过半岁的时候就成大狗样了,刘道先见天领着他,比对他新娶的小老婆还要好。 说到这新娶的小老婆水仙,可真是水灵,刚从窑子里赎出来的,会撒娇,会打扮,这大白狗不知怎么的,竟也喜欢上了水仙。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趴到水仙的旁边,头跟水仙的头挨着。他想跟水仙亲热一下,虎子就朝他呲牙,直哼哼。 谁要是说水仙两句,虎子也要冲人家吠叫。水仙喜欢大白狗喜欢得不得了,直说大白狗是她的守护神。 直到有一天晚上,刘道先出去上厕所,就看虎子趴在墙上,前腿立着,人立起来,学人走路呢。立时惊得呆了。 那天偏巧是个满月,虎子绕墙走了一段,然后两只前爪一抱,竟然朝月亮拜了几拜。刘道先吓得屁也没敢放一个,赶紧跑回屋里,跟水仙说: “我的个亲妈呀,虎子该不是要成精了吧,怎么我看见他学人走路还拜月亮呢!” 水仙不以为然的说:“哎呀,老爷子,那算个啥呀,晚上虎子还直抱着我拱呢,虎子要是个男的,估计准比您还厉害呢,嘻嘻。” 刘道先惊起一身汗,男人,尤其是上了岁数的男人最怕的就是人家说他不行,可刘道先这会怕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想起小的时候听一个算命的老瞎子讲的故事: 从前一个地主家有了长工,长得奇丑无比,还穷的很,在老地主家干了大半辈子也没讨上个媳妇。老地主家养了一条白母狗,这长工对白母狗非常好,有一口吃的也不舍得自己吃,都给了白母狗吃,晚上白母狗也和长工在一屋睡觉。 过了两年,这白母狗下崽儿了,谁想到生下来的竟然是个大胖小子。老地主气得让长工和白母狗带着孩子赶紧滚出去。 他们走出去了好几百里地,来到一座小山下,长工看着正跟孩子亲热的白母狗,想着这白母狗是不能要的,自己无所谓,可孩子将来可让世人怎么看呢,就趁白母狗给孩子喂奶的时候用铁锹把它打死了,埋在小山底下。 自己带着孩子,就在小山的附近一家地主家里当长工。 长工不想让儿子将来跟自己一样,所以就拼命的攒钱供孩子上学,谁想这白狗生的孩子倒是特别的聪明,读书过目不忘,才不过十五六岁老师就让他去赶考。 临去前,长工把他领到小山跟前,让孩子焚香磕头,孩子问他爹:“这是拜谁啊?”他爹说:“给你娘,临去考之前得拜拜,让你娘好保佑你科考成功。” 等到了考场,孩子答题的时候,每答一个题都能看到一个白狗,有的题白狗看完了就又隐没了。有的题白狗就用嘴咬着他的笔改孩子答的题,他想不让,可又怕白狗咬他,没办法就只得按照白狗的意思。 出得考场孩子就病了,想着定然科举无望,考试的时候白狗做祟哪里还能有好啊。谁想到发榜的时候竟然考了个第一名,这才知道白狗原来竟然是帮他的。 回家跟他老爹庆祝的时候,无意间说出了考试的时候见到的白狗,他爹见如此,知道再瞒也实在是对不起白母狗了,只好把孩子的身世跟他说了。 以后这孩子倒也官运亨通,只是每天必得供奉白母狗,不然不是生病就是会有祸事发生。 这样想着,可是越来越让白道先害怕了。竟然觉得水仙的眼睛跟虎子出奇的像,在夜里发出蓝荧荧的光,他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虎子估计是练习完了,在外面挠门要进屋。冬天天冷,水仙疼惜虎子,也就没怎么让它在外面的狗窝里住,都是把它放进来,挨着水仙在炕上睡。 水仙听到虎子哽哽叫着挠门,立马下炕就要去开门,刘道先一把把水仙拽住,但马上又像让火燎了一样松开手,只说:“别去,今晚让它在外面睡吧,也该看看家护护院了,你看谁家养狗是养在炕上的!” 水仙嗔怪的说:“哎哟,老爷子,是谁打虎子小的时候就给养炕上的,虎子小的时候我可还没进这个家门呢!” 说着就要去开门,白道先顾不得了,大喝一声:“你给我回来,这家到底谁说了算,我说不让它进来就不让它进来!” 水仙看刘道先真急了,嘟着嘴赌气背对着他睡下了。 虎子还在外面扒门,哽哽的叫着,刘道先索性拿被子蒙住头,可那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钻进耳朵里,整折腾了一夜也没睡好。 第二天刘道先围着这狗就转上了,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第12章 劫匪 刘道先终究还是怕了,跟几个兄弟只说虎子眼睛发红,八成是要疯,别咬了孩子们,张罗着趁虎子不注意,把它给勒死。 准备好了绳子,家里几个小年轻的嘻嘻哈哈的就去找虎子。水仙听说要杀了虎子,正在那里摩挲着虎子的背眼泪汪汪的说:“虎子啊,人家想杀了你吃肉呢,唉,千不该万不该你学什么人走路啊,当个人可有什么好啊,让老爷子看见你他能饶了你吗,咱也算是交情一场啊!” 拿脸贴在虎子头上眼泪顺着眼角全流在虎子的毛上。虎子竟像是听懂了一样,也用头蹭着水仙的脸。正难舍难分的时候,白道先和打狗的人来了,看到这个场景,他对水仙一声断喝:“你快给我滚过来,妇道人家知道个什么!” 虎子突然挣脱水仙的怀抱,直奔白道先冲过来,一下就把他撞了个大跟头,叼住他的大腿肚子狠狠的咬了下去。 给白道先疼的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唤。直喊人快把虎子乱棍打死。 老三的儿子看旁边立了一个大锤,拿起来二话没说,只一锤打在虎子的后背上,虎子一个踉跄,嘴仍然咬住白道先不撒口。 再一锤打了虎子脑浆迸裂,那嘴还咬住他的大腿肚子不放呢,血溅了白道先一身。水仙扑过来,喊:“虎子,虎子!” 虎子的嘴竟然松开,吐出来一滩血,血里有个石头大的东西咕噜噜的滚到水仙脚底下。 水仙已是吓得呆了。几个年轻人看着那石头好玩儿,用锤子一砸,里面跟石头一样,只不过是血红血红的。 后来有人说那是狗丹,如果虎子炼成了就成精了。反正都是那么一说,大家当玩笑了,也没人当真。 虎子的肉刘道先没让人吃,拖着埋到南边地头上了。可从这天开始,水仙像魔障了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指着炕头喊:“虎子又来了,又来了!全身都是血,说是要领我去呢!” 把个白道先吓的不敢在这屋炕上睡,跑到大老婆房里去了。 可巧没过几日,家里的人都去南边地里往家里抱秸秆烧炕用,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晴天打了个炸雷,就只见一个大火球在众人身边滚来滚去的,吓得大家急忙抱做一团。 火球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众人虚惊一场,也不抱柴了,赶紧的就跑回家。等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水仙怎么没了,刚还在地里指手画脚的来着,派人去地里一找,却是烧焦的一团,黑漆漆的,只一双鞋还能认出是她来,竟让冬天的雷给劈死了。 众人不知,刘道先心里却害上怕了,晚上总是做噩梦,梦见虎子变成白狗精也来找他来了,都说做贼心虚,这刘道先可还真就是个贼。 这刘家兄弟几个不是小贼,是劫匪。他们家自打祖上败落了以后,子孙不争气,抽大烟的抽大烟,逛窑子的逛窑子,家底早折腾空了,偏他们已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哪里能过穷日子,便走上了歪路。 想当年陈家十二个儿子设计瞒过老太爷把家产都卖空了,刚拿到钱当天晚上去抢劫的就是他们哥儿九个。 但是办了那个案子以后他们却不敢在那附近住了,就搬到了柳树屯,一来是为了避免被陈家发现。二来,这里紧挨官道,又是个小山岗子,方便他们抢劫。 平时是本分的农民,到了有商队的时候看着油水大就下手,哥儿九个加上子侄也有三十几号人,手里置办的打劫的家什都是当时最好的,连官兵用的都未见得好过他们的。 不说刘道先在这烦恼,却说这时候正有商队在官道上往柳树屯来呢,刘家为了方便打劫,早在前面百里的地方安排了老四的儿子狗子伪装成开杂货店的当探子,看到有商队马上就骑快马通知刘家准备。 这次这个商队看着倒是票大买卖,十几辆大车,车上都是描金的箱子,人也都衣着光鲜,看着就像是有钱的主。 狗子早早把消息报到刘道先这,他却打心眼里不想做这单生意,心里总还是惦记着白狗的事,七上八下的,不舒服。 赶巧这天早晨又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可更不想去打劫了。早晨出去上厕所,一只乌鸦呱呱叫着拉了一泡屎在他衣服领子里,给他呕的一早晨没吃饭。 他打定主意不去做这单生意了。 听说大哥不做这票买卖,老三是个火爆脾气,马上来问:“大哥,咱咋不去啊,听说那主儿可肥着呢?”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早起就被乌鸦拉了泡屎在领子里。”刘道先倒背着脸坐在炕上,也不回头看他三兄弟。 “嗨,大哥,你咋越来越迷信,越来越胆小了呢,乌鸦可不就是可哪拉屎的玩意嘛,指不定拉哪里就是了,你还能就为了这个耽误大买卖!大哥,咱去吧!” 然后搓搓手说:“这不,刚相中一个姑娘,还准备讨来做二房呢。” 刘道先正好有气没地方撒呢,马上呵斥他兄弟:“你们呢,就是不知道收敛,得装穷,知道吧,不然咱就一个庄户人家,个个都娶几房姨太太,人家能不怀疑嘛!别在这罗嗦了,快出去!” 他兄弟看看大哥真急了,边嘟囔边往出走:“你自己讨好几房姨太太就行,别人就不行!” 等他兄弟走出去了,刘道先想想倒也是,一个乌鸦一只白狗,能成什么事,自己可能是老了,人越老越胆小。 光靠种地也挣不了多少钱,一大家子将近六十口子人得吃好喝好,不容易。 这些年干这没本钱的买卖,无数回也是危险重重,还不是都熬过来了,哪一回也没出事。 想了想隔着窗又喊他兄弟:“老三,你让大家准备家伙吧,一会儿就去,再派个人看看商队到那里了。” 老三听他大哥又同意去了,仿佛看见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已经来做了二房了,马上喊人开始准备。 却不知这一次刘家却真正的碰到了硬茬子。险些被满门抄斩。 第13章 闲事 刘家每次动手都不在自己家跟前,抢了东西也从来不放在自己家,怕被人发现。 因为一直谨慎,所以多年来都没出过什么纰漏。 这次他们还是选在离家三十几里路的二道沟动手,那里山深林密,行人稀少,却又是商旅去天宝镇的必经之路。 去探的人回来说估计商队要到了,刘家的人都把脸蒙上了埋伏在路边,没多一会儿商队就过来了,人不多,也就十几个,身上也不像是带着家伙的样子,都挺悠闲的走着。 刘道先倒隐隐约约的觉得哪里有点不妥,照理这么大的商队,拿的又是贵重物品的话,应该最起码带着家伙,有几个精壮的小伙子压车才对,而这些人,倒好似游山玩水一样,没一点警惕担心的样子。 还没等刘道先考虑周全呢,老三已是扑了出去,只一刀就把前头骑马的人给连肩带背卸了,剩下的人一看老三动手了,纷纷拿上家伙也跟着动上了手,这队人也没见怎么反抗,扔下东西自顾就都跑了。 刘家人旨在求财,抢到东西就心满意足,也不去追跑的人,高高兴兴的赶着十几辆车就往回走了。 他们在离此不远的三道沟有家亲戚,抢了东西都是放到人家米仓里,那家人也感觉出来东西好像不是正道来的,但因为刘家总是肯舍得花大价钱租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等到了米仓,才顾得上看箱子里面都是些什么,老三手急,一刀就把箱子上的锁劈掉了,打开一看,惊叫一声,忙叫刘道先过来看,只一眼,刘道先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你猜怎么着,那上好的箱子里装的竟然都是些砖头木块,再打开其他的,莫不如此。 情知上当,刚吩咐急撤,却已是来不及了,大队的官兵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这商队不过是官兵的诱敌之计。也合该刘家有事,话说七月份他们做了一票生意,可巧被抢的是官老爷于大龙的亲爹。 清末官府势微,但于大龙是个什么都敢干的人,着实的让他敛了不少的财,本想着世道不好,先让老爹带了金银细软回老家,等待时机自己也脱身回去,竟不想在半路上让刘家不光劫了财,把个老爹也让他们给活活踢死了。 直气得于大龙两眼喷火,他倒也不是个莽撞人,想着单派人去抓,不一定能抓到,所以设计把他们一网打尽。 一排火枪手拿枪瞄着刘家人,刘家连想抵抗都没办法,乖乖的束手就擒了。 刘道先抢来的钱大多不敢花,存在米仓里,这下于大龙不光是破了多少年以来的遗留案子,还借此十倍百倍的找回来自己的损失,心里早乐得开花。 又吩咐人让去刘家把所有男丁,包括正吃奶的男孩也不放过,全抓到了大牢里,这里面也包括了陈俭,官兵只管抓人,谁管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刘家只剩了女人,都哭做一团,自然更没人替陈俭申辩了。 陈厚魁正是在他们被抓进去三天后去的柳树屯。 他穿着叫花子韩老头的破草鞋,鞋里陈秀秀给垫了点破布头,又背了个面口袋,里面装了点黄米面的豆包。 因为是冬天,路滑,天黑的也早,光靠两条腿走,一天也就走四五十里。第一天平安无事,晚上陈厚魁借住在一个农户家里,那家人很热情,炖的白菜土豆,焖的大黄米饭让陈厚魁吃了个饱,晚上睡在热炕上,他想着明天兴许就能见到儿子陈俭了,高兴的竟有点睡不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厚魁谢过留宿的人家就出发了。 刚走到村子口,就看俩人正打在一起,一个高个子的把矮个子的压在身子底下,抡圆了胳膊正要往矮个子身上捶,陈厚魁赶紧过去,劝那高个子:“哎,大兄弟,别打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么打不是打坏了吗!” 那高个子“呸”了一口:“你别多管闲事,今天我非打死这猪狗不如的畜牲!” 然后啪哧一声给了那矮个的一耳光。 矮个子像杀猪了样叫唤:“哎呀,打死人了,好汉快救命啊!” 高个子又要打下去,陈厚魁看那矮的已是鼻口窜血,忙把高个子就往起拉,正挣扎的功夫,矮个子得了空翻身起来,捡了块石头就把高个子脑袋敲破了,陈厚魁赶紧放了高个子,又去拉矮个子。 高个子吃了亏,这回也不去打那矮个子了,对着陈厚魁就是两拳。 陈厚魁也被打蒙了,想着我可就是个拉架的,怎么这回成挨打的了,自己还是找儿子要紧吧,也不想跟他们纠缠,折转身就跑。 高个子在后面就追,那矮个子直在后面拍着手叫:“好汉快跑,好汉快跑!” 陈厚魁到底上了岁数,还穿了双不合脚的草鞋,没一会儿就让高个子追上了,高个子上来就打,嘴里骂着:“让你多管闲事,让你多管闲事!” 陈厚魁可也不是吃素的,毕竟当铁匠多年,有一把子力气,只一只手抓住高个子的胳膊往后来个过肩摔,地上都是冰,高个子被摔得立时七荤八素的。 矮个子刚刚还叫得欢,看高个子被打了,突然跑过来,陈厚魁还以为他是来道谢的呢,没防备他竟然当胸给了陈厚魁一拳,嘴里叫着:“哪里来的混蛋,敢打我哥哥!” 才知道原来人家是亲哥俩打架,这闲事管的倒是有点过头了。 这时候高个子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也过来帮他弟弟打陈厚魁。 正打着,一个老头跑出来,喊:“快住手,别打了!” 陈厚魁是想停停不了,那哥俩倒还听话,马上住了手。 老头上前,问陈厚魁是怎么回事,细一讲,老头倒乐了,说:“他们是亲哥俩,矮的是兄弟,高的是哥哥,弟弟非要把老娘接到城里住,哥哥怕老娘在城里住不惯,非就不让。俩人都是急性子,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我是他们俩的亲娘舅,先替他俩给你道歉了,你可别见怪啊!” 叫那俩人:“快过来,给这老哥道歉!” 指着高个子说:“你呀,亏你还是个哥哥,这事做的也太不对了,人家好心劝架,你却打上人家了。” 高个子脸一红:“我就是气我兄弟在衙门当个小差就不知道怎么好了,非要接我娘去城里,那城里有什么好啊,老娘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让去,我兄弟还骂我,所以才动手打他的。” 他舅舅说:“你们俩啊,就没想着要问问你娘到底想去不想去?你俩倒是先打上了!” 那弟弟马上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这茬了,还没问娘想在那里住呢!光跟我哥吵架了!” 陈厚魁看着这哥俩,还有自己这闲事管的,真是一言难尽,是不是都有点缺心眼啊! 第14章 见刘 这哥俩马上又和好了,陈厚魁让他们闹的哭笑不得,自己还急着去柳树屯找孩子,看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就要上路。 老头和那哥俩挺热情,非要留陈厚魁吃点饭再走,看他实在是着急的样子,也不再强留,弟弟爽快,听说陈厚魁还要走四五十里路去柳树屯,竟把自己上好的棉鞋脱下来,硬让陈厚魁穿上,自己穿了他的破草鞋,送出去老远。 话说晚上,陈厚魁已是到了柳树屯,刘家虽然住在这里,却离村子很远,独门独院,心急见孩子,顾不得天都黑透了,跟一个老头打听去刘家的方向,那老头拿奇怪的眼神看陈厚魁,想说什么,只张了张嘴,就没再说,给他指点了方向,陈厚魁直奔刘家去了。 到了刘家,也就现在的下午四五点钟,那时候的农村冬天农闲的时候为了省粮食,大都吃两顿饭,正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却见刘家黑漆漆的一片,大门紧闭,竟无半点灯光。 陈厚魁只觉得身上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试着敲了敲门,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也不敢跳进去,连着大喊:“家里有没有人啊?” 叫了十七八声,也没人应。只得再回村里,想着再找个人打听一下。可巧那指路的老头还在路上,正挎个小筐拿个叉子捡路上的牛粪呢。陈厚魁忙问:“老哥,我打听个事?” 那老头说:“是刘家的事吧?” 陈厚魁忙说:“正是。我家住在陈家磨坊,七月里发大水,小儿子被水冲跑了,找了快大半年也没信儿,前几天一对要饭的父子到我家说这儿的刘家收养了一个让大水冲来的孩子,跟我儿子倒是很像。我来看看,没想到他家黑咕隆咚的,一个人也没有。想跟老哥打听一下情况,听没听说过他家收养过这样一个孩子。” 老头眯着眼睛想了想:“好像倒是真听说大水冲下来一个孩子,大概有四五岁大小,是刘家老四救的,但可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孩子。他们跟我们都不怎么来往。” 陈厚魁一听,兴奋得心跳都快了半拍:“那他家人呢,都在哪里啊?我想见见他们救的那孩子,老哥可知道他们的去向吗?” 老头说:“唉,兄弟你来晚了呀!孩子你恐怕是见不着了,刘家出大事了,你还没听说啊?男的都让官府给抓进大牢里去了,女的大多都回娘家了,屋子给官府封了!” “那我那小子呢?”陈厚魁急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估计着也给抓大牢里去了,听说只要是男的,吃奶的孩子都给抓去了。” 陈厚魁忙问:“那抓到哪里去了老哥你可知道吗?” 那老头想了想:“听说都抓到天宝镇的大牢里了。” 顾不得谢过老头,陈厚魁连夜赶往天宝镇。 早晨到了天宝镇,陈厚魁也不清楚到底大牢在哪里,正不知道跟谁去打听的时候,有人拍他的肩膀:“嗨,老哥,你怎么又在这儿了呀,不是说去柳树屯吗?” 回头一看,竟然是打架的那矮个子,赶紧说:“兄弟想找关犯人的大牢在哪里。” 那矮个子扑哧就笑了:“你可问对人了,谁都不如我知道!不过,我告诉你行,你也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大牢,莫不是家里有人坐了牢了?” 陈厚魁忙说:“不是不是。” 把儿子怎么丢的又怎么来找的一说,矮个子听了直皱眉头。陈厚魁忙说:“是不是让您为难了呀,不然我问问别人去吧。” 矮个子忙摆手:“老哥,不是那意思,而是这事难办,咱到我家我跟你再细说吧。” 陈厚魁身上也没钱,到了镇里也摸不着个地方,索性就跟了矮个子回家。 到了他家里,矮个子让媳妇烫了酒炒了个鸡蛋,跟陈厚魁边喝边说。原来这矮个子叫赵文振,正是衙门里的狱卒,陈厚魁想这下遇到贵人了,下地就要给赵文振磕头。 赵文振你看他跟他哥哥挺驴性的,但是人倒很仗义,他要是看顺眼了一个人,那人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陈厚魁对上脾气了,看陈厚魁要给他磕头,忙一把扶起来说:“大哥你这是干啥呢,兄弟只要能帮上忙的地方肯定帮忙,老哥你也不用这样啊。”然后对陈厚魁说:“这样,老哥你等会吃完了,就先在我家住着,正好给老娘准备的房间还正空着呢,我明天一早就给你去打听。” 就这样,陈厚魁就先在赵家住下了。 这赵文振倒是守信之人,还真当了正事给办的,去牢里找了相好的狱卒,还真给他找到了陈俭,一问,倒真是陈厚魁的儿子。 但是案子已经立为重案了,于大龙还指着这桩案子升官呢,凭赵文振的本事还真就办不了。 晚上回去跟陈厚魁一说,陈厚魁可是上火了,牙立时就疼上了。 这赵文振到底算是官场上的人,跟陈厚魁说:“现在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了,只能去求刘家,看他们谁是当家的,幸好现在还没正式过堂审问,让他们在过堂的时候跟老爷说陈俭不是刘家人,你再适当的花上点银子,一个五岁的小孩,想来不至于就没救了。” 陈厚魁也没经过这场面,想想也只能如此。 刚巧赶到赵文振值班,他悄悄的带了陈厚魁进了大牢,先去看了陈俭,只见他蜷缩成一小团,躺在泥地上,地上还汪着一摊水,也不知道是尿还是米汤。 见到陈厚魁,陈俭哇的一声就哭了,隔着铁栅栏拼命抓他爹的手,喊:“爹,爹,快让他们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赵文振马上说:“老哥,看到是你儿子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让别人听到,他们是重犯,按理是不能探望的。咱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 陈厚魁知道不能给人家赵文振带来麻烦,赶紧哄陈俭:“陈俭啊,别哭,爹过两天就来接你!” 顾不得他的哭喊,含着泪赶紧走出去。 这边赵文振早托人打听出来刘道先是当家的,带了陈厚魁直奔关押刘道先的牢房。 刘道先倒还没受什么刑呢,于大龙这两天光顾着把玩从刘家没收的赃物了,高兴的屁颠屁颠的,想着刘家的人早晚是个死,早审晚审就无所谓了。所以所有被抓来的人头面倒还齐整。 话说陈厚魁一见到刘道先,竟不觉得愣住了,当年陈厚魁才八岁,那时候刘道先可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成年人的变化不大,孩子的变化可是非常的大。 刚听说刘家当家的叫刘道先的时候陈厚魁就想过是不是那个当年的刘道先。一见,竟果真是。 真是感慨万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15章 被捕 赵文振催他:“快点说吧,不然一会儿来人了就不好讲了。” 然后闪身出去把风,单留下陈厚魁和刘道先。 陈厚魁说:“你就是刘大哥吧。” 刘道先默然的点点头。陈厚魁轻咳两声:“大哥,先谢谢你救了我儿子陈俭。” “哦,陈俭是你儿子啊。”刘道先说完就低下头不再说话。 陈厚魁说:“大哥,兄弟想求你个事,你看行不?” “想让我对官家说陈俭不是刘家的人,是吧!”没想到刘道先倒先说出来了。 陈厚魁忙说:“是!求求您再救他一命吧。” 刘道先眼睛往上抬,说:“行啊。” 陈厚魁这会也顾不得两家的恩怨了,忙给刘道先跪下,说:“谢谢,谢谢大哥了!” 正这时候赵文振看到有人朝这边来了,想着喊老哥陈厚魁不一定能知道自己喊他,所以就喊:“陈厚魁快出来!” 那刘道先听得有人喊,马上眼珠转了转问:“你不会是陈家磨坊的陈家人吧。” 陈厚魁本不想承认,但是又觉得对将死之人也没必要撒谎,就说:“我是陈家磨坊来的。”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刘道先马上脸就沉下来了,说:“原来陈俭竟然是陈家人!” 一阵狂笑:“哈哈哈,如果不是你们祖上把骨灰埋在我家山上,坏了我家风水,刘家又怎能做贼,以致败落至此!哼哼哼,我刘家是要绝后的,所有男丁都会死,你们陈家就派一个陪葬都舍不得吗?” 陈厚魁听得毛骨悚然,想再求求刘道先,可是赵文振急喊,只得匆匆出来,另做打算。 却说这赵文振为什么急喊陈厚魁出来,因为于大龙要提审刘道先,想看看再还能不能挖出点油水来。没想到刘道先极其配合,马上说:“我还有一个藏东西的地方,在陈家磨坊陈家,但藏哪里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那家有一个人还正在这镇上呢,你们可以抓他来问问,他叫陈厚魁。” 于大龙可不知道陈刘两家的恩恩怨怨,高兴的赶紧派人在镇上缉拿陈厚魁。 第16章 泼水 前两天,算起来也就陈厚魁离家的第二天,七姑娘心里惦记着妹妹老疯子,想着都到腊月了,马上就要过年,自己妹妹家里肯定连年货都还没钱置备呢,陈俭丢了快半年,老疯子有的时候想起来也会问陈俭上哪里去了,毕竟母子连心。 她让家里的车夫套上大车,带了两床新被,又拿了几件儿子穿剩的衣服,让家里给准备了十斤猪肉,一袋白面,一袋子粉条,拿了几袋糕点和糖果,去了陈家。 老疯子看见七姐来了,只去抢那糕点和糖果,也不和七姑娘说话,七姑娘也习惯了,并不计较。 陈秀秀见七姨又拿这么多东西来,忙张罗着让她坐下,眼瞅到中午,七姑娘住的地方离陈家总有十多里路,想留七姨吃个饭,家里可一点油都没有了,就说:“七姨您坐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七姑娘不知道陈秀秀去干啥,就说:“那你去吧。” 老疯子和大儿子陈勤边吃糖果边拿眼睛瞟着七姑娘,这时见陈秀秀拿着油瓶子走了,狡猾的想可能七姑娘是要在家里吃饭,那么多好吃的岂不都要让这个女人吃没了吗! 她也是没吃没穿的日子过的,穷的也吃不到什么,有了吃的总怕别人抢没了。 就跟陈勤悄悄的说:“陈勤,这个老太太要在咱家吃饭,她一吃,好吃的就该都没了,咱们就什么都吃不着了。你姐去借油了,咱们趁你姐不在家用凉水把这老太太轰出去,她就不在咱家吃饭了。” 陈勤八岁了,多少懂点事了,说:“那是七姨,对咱们很好的,好吃的也是她送来的呀,再说,姐知道了该生气了。” 老疯子鼓动陈勤:“你姐不是出去了吗,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啊,哎,要是不泼她,我就不让你吃糕点了,都是我的!” 她说着就真把所有的都往自己怀里抱。陈勤一来怕真的不让他吃,二来正是调皮的年纪,听说泼水,觉得很好玩儿,赶紧说:“行,娘,我听你的。” 两个人就去了厨房,七姑娘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只见陈勤端个盆,老疯子也端个盆,盆里都是水,哗的一声竟全泼到自己身上了,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 她俩嘻嘻哈哈的又去水缸里舀水,又来泼她,老疯子还边泼边骂:“老太太你赶紧给我走,快走,别在我家吃饭,我家的好东西都让你吃了,我和孩子吃什么啊!” 然后又是一大盆冷水兜头泼下来。 正是腊月里,七姑娘虽然在屋里,身上也冷成一团,气得哭着说:“老疯子呀,姐姐不是来吃你饭的,是给你送东西的,七姐不吃你的饭,你别泼姐了,姐马上走!” 开了门就跑了出去,哽咽着喊赶车的:“咱们走,回家!” 赶车的看七姑娘身上往外冒白气,那是外面的温度很低,衣服马上就要结冰了才会那样。不敢细问,只把个自己赶车穿的老羊皮袄脱下来,忍着冷,飞快的赶着大车回齐家了。 等陈秀秀借了油,回来问陈勤:“七姨怎么不吃饭就走了呢?” 陈勤哈哈大笑,老疯子使劲瞪他。 她虽然疯,但多少还是有点怕陈秀秀说她。她一瞪眼,陈勤憋住笑,跑了。陈秀秀莫名其妙,想问老疯子也问不出来什么,七姨也走了,也就不问了。 话说七姑娘回到家,因为是自己亲妹妹泼的水,不能跟任何人说,心里却又憋屈,回来的路上多少也受了点风寒,就病倒了。 躺炕上动也动不了,头疼,流鼻涕,也就是现在说的重感冒。可巧平时打牌九的有个叫张三的,笼了几个打牌九的,单还缺一个人,就派自家的小丫头来叫七姑娘,这七姑娘心里憋的慌,也想着上外面去坐着玩一会儿散散心,就不顾自己身体不舒服,穿了一件大皮袄就去了。 这牌九可就打到后半夜了,张三他们本来留七姑娘,说:“老姐你再玩儿会吧,等天亮了再回家。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好走。” 张三家离齐家可也不太远,大概不到一里地。七姑娘玩的时候不觉得,这一不想玩了,身上马上感觉哪里都难受,就说:“不了,张三兄弟,我回去了,也没多远,撒泡尿功夫就到家了。” 平常玩到后半夜七姑娘自己也回过家,所以出来了并不怎么害怕,想一个老太太,打的牌九也是小钱,并不曾大赌,可也不能有人惦记。谁想,七姑娘还就想错了,真就正有人在这惦记着她呢。 七姑娘走到半路,就看见几个人,过来喊她名字,没等听清楚呢,其中一人拿手拍了她头一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几个人扯着她就往西山上去了,那西山上是个坟圈子,大多是些穷人葬在那里,别说平时没什么人,现在是腊月里的深夜可更没什么人了。 那些人把七姑娘扔在坟地里,把她大袄兜里装的那点赌资全掏了出来,把坟上别人家给死人烧的纸灰包了一包放在了七姑娘的兜里,拍拍手就走了。 也是命不该七姑娘冻死在这,可巧有个喝醉酒的老头,赶个车在这一带迷路了,走到后半夜也没走出去,总是绕来绕去的,过去说是让鬼打墙了,说鬼一齐把手捂住人眼睛,让你往那转你就只看到那的路。老头正在这转,看见几个人打这往出走,他迷了一晚上就也不管是人是鬼了,就想找着路好出去,但是那几个人跑的飞快,他也喊不住,刚巧走到七姑娘脚底下,那马就不走了,站在那里,老头跳下来一看,妈呀,是个老太太。 酒也吓醒了一半,就抱着七姑娘摇,过去有拐卖人口的,专拐卖小孩的就叫拍花子的,用点药抹在手上,一拍小孩就自己跟着走了,或者直接把小孩拍昏迷过去。 七姑娘中的大概也是那种类型的。这老头怎么摇也没摇醒,老头想了想,从车上拿下来喝剩半瓶的酒,猛喝一口然后朝七姑娘面上一喷。七姑娘一激灵,醒了,看眼前一个皱巴脸的老头,吓了一跳,“嗷”一嗓子:“你谁呀?” 老头也吓一跳:“你是谁啊?深更半夜的不在家,跑这来,要不是因为你身上还有热乎气儿,我还以为你是个女鬼呢。” 七姑娘朦朦胧胧的想起来好像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但是那名字还是自己在娘家的时候的小名,从结婚可再没人喊过了,然后就是一个人拿手摸了自己头一下,就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她看看四周,敢情是坟地,忙对老头说:“我是齐家的大奶奶,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了,你把我送回家,我家人不会亏待你的。” 老头哭丧着脸说:“但凡我要是能走出去,还用得着在这画圈吗!我让鬼打墙了,找不到出去的路啊。” 七姑娘只好说:“那不如就等一会儿,天亮了自然就解了鬼打墙了,咱们再出去。” 七姑娘心想,都听人说要是让鬼打墙了,男的撒泡热尿冲四周一泚,女的不能用尿,把舌头尖咬出血来,合着吐沫一喷,那鬼就跑了。 但这老头是个陌生人,再者七姑娘也是听人家那么一说,自己也没试过,所以也就没提这事。 第17章 无望 坟地里阴森森的,鬼火乱窜,也不知道是什么怪鸟直在头顶叫唤,把个他俩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幸亏等了两个时辰左右,天蒙蒙亮,那几个人跑的脚印也能看清了。 老头扶七姑娘坐到大车上,俩人可算走出去了。 见离家已经不远,七姑娘心里就不怕了,那老头着急回家,就说:“大妹子,我就不送你了,我一晚上没回家,家里人也担心,你离家不远的话能自己走就回吧。” 怎么劝他到齐家领赏他也不去。七姑娘想着老头虽然不去,自己也得给老头点钱,没人家自己可不就得冻死了嘛。就跟老头说:“大哥,你既然急着要赶路,我也不留你了,这有点钱不多,您拿着买点酒喝吧。” 就摸大袄兜里的钱,一摸,还在,她掏出来可就“哎呀”叫了一声,手一抖那纸包掉地上了,只见是用一块给死人烧剩的黄纸包着的,掉在地上散开来,烧过的纸钱像黑色的蝴蝶在半空中飞舞。 老头吓得“妈呀”一声,差点吓得尿裤子,赶着大车就跑,恨不得爹妈给自己多长几条腿,跑得更快点。边跑边想着,这准是碰到女鬼了,还给自己阴间的纸钱嘞! 七姑娘也有点迷糊了,她觉得自己昨晚是跟张三他们打的牌啊,可一会儿又不确定了,想自己好好把钱放在兜里的,怎么就跑坟圈子睡着了,自己这兜里的钱又都变成纸钱了。 本来就重感冒,又受了惊,挣扎着回到家,可是更重了。 她也不敢去问那晚上到底是不是跟张三他们打的牌,怕人家笑话,更不敢想是不是自己那晚一起打牌九的是鬼。等到了陈秀秀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话说陈秀秀紧赶慢赶的到了齐家,七姑娘的儿子齐坤阴沉着脸坐在堂屋里,见到秀秀冷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秀秀知道齐家人瞧不起自己,自古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她也习惯了,局促的站在门口,小声问:“表哥,我七姨呢?” 齐坤头不抬眼不睁的说:“还找你七姨干嘛,她都快让你妈给祸害死了!” 原来赶车的人回家就把七姑娘在陈家的遭遇都讲给大少爷了,把个齐坤气得够呛,现在他娘又昏迷了,刚把大夫请来,正在里面给瞧病呢。 陈秀秀吓了一跳:“七姨怎么了?” 齐坤一拍桌子:“少他妈给我装糊涂,我娘好心好意的给你们送东西,你们还让老疯子腊月里往我娘身上泼冷水,你们还是不是人了!” 陈秀秀大惊:“表哥,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不知道啊,真的!” 齐坤一挥手:“去,去,去,赶紧给我滚出去,从此这门亲就算断了,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秀秀张嘴还想再说话,齐坤大喝一声:“滚!” 陈秀秀家虽穷,但从小懂事,没惹过人烦,头一次让人家骂,站在门口就哭开了,一扭身刚想跑。 七姑娘的丈夫齐思文正陪着大夫从里间出来,看见她“咦”了一声,以为陈秀秀是来探望病人的,招呼她:“秀秀来了呀。” 他比较喜欢陈秀秀,自己没姑娘,一直当她是自己女儿一样。 陈秀秀本想赶紧离开这里,七姨夫招呼自己又不好马上走,再想想还有求于人家,自己走了,爹和弟弟可怎么办,就又回来了。 没想到那瞧病的大夫却正是钟先生,她不想再和任何与石家有联系的人说话,眼睛只瞟了瞟,就转到齐思文这儿,叫了声:“七姨夫。” 齐思文笑笑:“秀秀坐。” 齐坤在那边不干了:“爹,你咋还理她们,我娘都快被她们家人给弄死了,她还好意思来!” 齐思文瞪了他一眼:“住嘴,你八姨是个疯子,她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嘛,她要懂事就不是疯子了,你给我出去!” 齐坤被他爹呵斥,恶狠狠的看了陈秀秀一眼,梗着脖子出去了。 陈秀秀忙问:“我七姨咋样了?” 齐思文回身看看钟先生,叹一口气:“恐怕是不行了。” 陈秀秀大惊:“怎么那么严重,难道真像表哥说的那样是我娘给泼水冻着了吗?” 齐思文摸摸陈秀秀的头:“唉,不关你娘的事,都是你七姨的命,是命啊!” 看陈秀秀和钟先生都站着呢,摆摆手:“坐,你们都坐。” 陈秀秀看齐思文伤心欲绝好像突然间就老了十岁,犹豫着要不要再求他,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呢,齐思文问她:“家里人都还好吧?有啥事就直接说,咱都是实在亲戚,见外就不好了。” 陈秀秀想了想,到底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跟齐思文说了一遍。 齐思文沉吟了片刻,说:“这个事恐怕不好办呢,现在的衙门是于大龙说了算,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只认钱不认人啊。” 陈秀秀从手腕上把结婚时她爹给她的那副银镯子取下来:“七姨夫,我们家现在再也没值钱的东西了,这副镯子您拿去,余下不够的钱我们会慢慢还,七姨夫,求您救救我爹和陈俭吧!” 说着就给齐思明跪下了,齐思明赶紧扶起她,说:“你放心,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七姨夫一定替你想办法。” 吩咐人叫来齐坤:“你去账房多支点钱,去镇上你岳父那里一趟。” 原来齐坤的岳父是个举人,跟于大龙素来相好,想必能说得上话。 陈秀秀看她姨夫肯帮忙,心里总算是安稳点了,去看了她七姨,眼见得是不行了,脸色灰败,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哭了一回,看也帮不上什么忙,跟齐思明打了招呼回家等消息。 正走到半路,可巧碰到齐坤骑着马从后面过来,见到陈秀秀,勒住马对着她嘿嘿冷笑。 陈秀秀忙道:“表哥,辛苦你了,谢谢你肯救我爹和兄弟。” 齐坤撇撇嘴:“你真以为我去镇上是为了救你爹吗?哈哈哈,我拿这钱逛窑子,喝花酒,你爹,你兄弟,死不死的跟我有啥关系!死了才好,死了才妙,哈哈哈哈!” 说完打马狂奔而去。 陈秀秀愣在当地,现在真是求告无门,欲哭无泪。 第18章 邪念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陈秀秀正在这哭呢,可巧钟先生从齐家回来,大略已经知道她家的事,最近因为陈秀秀偷跑回家,石老太把所有的责任都赖到钟先生给算的结婚日子不吉利,整天去他家哭闹,把个钟先生烦的。 看到陈秀秀在这哭,忙讨好的说:“秀秀呀,这是怎么的了?齐老爷不是都派人帮你办去了吗,怎么还哭啊?” 陈秀秀心里憋屈,正找不着人说呢,就哭道:“七姨夫是说让给办,可我表哥不给办呢!” 说完又哭上了。 钟先生一听,笑眯眯的说:“嗨,不就是个于大龙嘛,我跟他熟啊,这事要是让我办,不出三天你爹和兄弟一准出来。” 陈秀秀马上止住哭声:“钟先生您要是能把我爹救出来,让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马上就要给钟先生叩头。 钟先生伸手搀住她:“我也不用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再回石家,老老实实的做我外甥媳妇就行了。” 陈秀秀一愣,见她犹豫,钟先生捋着胡子说:“答应呢,我就给你办去。不答应呢,就算了。就听你一句话了。” 又像牙疼似的吸着气说:“哎呀,你一句话就能让你爹和兄弟生,也是你一句话就能死,可得想好了啊。” 陈秀秀想这哪里是一句话呀,这是自己一生的幸福啊,呆在当地,不做声。 钟先生看她不说话,把手背到身后,打着“唉”声:“听说马上就要开堂了,一定罪就是神仙也救不出来喽!” 迈步就要走,可那眼睛还斜斜的扫着陈秀秀。 陈秀秀想到爹和兄弟,一咬牙,一把抓住钟先生的衣襟:“钟先生,求您救我爹他们吧,如果真能救出来,我愿意再回石家。” 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的流下来。 钟先生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但就那么一瞬,一想到妹妹没日没夜的吵闹,心又复铁硬:“好,一言为定,三日后你去大牢接你爹跟兄弟吧。” 且不说陈秀秀回家苦等消息,单讲钟先生怎样救出陈厚魁父子。 和陈秀秀分开以后他就奔天宝镇去了,到了天宝镇径直进了于大龙的府上。你道他一个草头医生,有什么能耐跟于大龙套交情,救死囚犯,还别说,他还真就有那本事,话得从于大龙的几房姨太太说起。 于大龙万事不愁,单只愁没儿女,姨太太娶了七八房,就是不生养,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是没用,把于大龙愁的,可巧有一次听个衙役说钟先生医术高,包治百病,通天文,晓地理,便差人请进府来。 钟先生进得府来,略看了看,摇头晃脑的说:“哎呀,你们这是被冤鬼缠上了,他们在阴间把守着,来你家投生的他们就给捉走啊!” 于大龙为官多年,自己知道到底造了多少孽,过去的人还迷信,问钟先生:“那可怎生是好?” 钟先生其实就为了逗弄点钱花,平时不光行医,没事还给人批八字,看阴宅,跳大神,没他不能的。 所以就应承下来,嘴说要准备一下香牲纸马,就先回家了。 可巧他有个邻居的侄女刚巧是于大龙的小妾,因为久未生养,脾气暴烈,跟几个姨太太不合,于大龙不胜其扰,给她休了。 他这侄女改嫁他人,谁想才不过半年竟然怀孕了,钟先生听说了,自己细细的一琢磨,还真给他想到了,他想一定是于大龙有毛病,大夫看的都是姨太太们,谁敢说给于大龙看是不是有病啊,男人都忌讳这个。晚上睡不着觉,钟先生想出个损招来。 第二天他又去于大龙府上,只说已经准备好了,但要先看看几个姨太太谁是有福之人,于大龙忙招呼下人将姨太太们领来。 九个姨太太往那一站,真是花枝招展,个个长得漂亮,钟先生其实是个老色鬼,平时要在别人面前保持自己好郎中形象,只得装得道貌岸然的,他见七姨太长得最水灵,鹅蛋脸,丹凤眼,杨柳细腰,肤如凝脂,把个钟先生看得口水直流,拿了八字装模作样的掐指算来算去。 算了半天,对于大龙道:“咳咳,七姨太是大福大贵之人啊,我要给她单独驱邪,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于大龙忙吩咐下人准备好房间,钟先生说:“驱邪之前七姨太要沐浴更衣,只能穿内衣裤,不然恶鬼躲进衣服里面驱不出来反为其害呀。” 七姨太按照吩咐躺在床上,胳膊腿全露在外面,只穿一个粉红兜肚和短裤,白生生的身子晃得钟先生睁不开眼,马上对于大龙说:“老爷,可以开始了,但驱邪期间是不允许人进来的,即使老爷您也不行,否则恶鬼附体,可了不得啊!” 于大龙连连点头,吩咐下去,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进屋。 钟先生马上把门关紧,顺便插上门栓,告诉七姨太不可乱动,一手持剑,一手拿出几张符咒,嘴里念念有词,左劈右刺,上蹿下跳,直到忙出一身汗来,方才把符咒用火折子点燃,灰烬全倾入一只蓝花瓷碗里,递给七姨太:“七太太您快喝了,驱邪避祸,恶鬼难进!” 七姨太不疑有它,一饮而尽,钟先生又让七姨太解开兜肚,假装闭上眼,手里执一管笔,口里喝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恶鬼让道,诸神归位!” 边在七姨太肚皮上乱画,等他画完一通,微眯眼睛一看,七姨太已是睡过去了,你道怎地,原来他在水里放了蒙汗药,一见七姨太已经中招,把衣服一脱,饿虎扑狼样扑上去。 等七姨太起来,微感异样,但能被选中证明生子有望,在于家地位自然非比寻常,心下高兴,也没多想。 出去见钟先生已正坐在上位,跟于大龙喝茶聊天,见七姨太出来,钟先生笑眯眯的对她说:“恭喜七太太,贺喜七太太,驱鬼已经功德圆满,七太太可放心,必能喜得贵子。” 七姨太连忙道谢,娇笑着对于大龙说:“老爷,还不快快打赏钟先生!”谁想钟先生连连摆手:“不要,不要,等到七太太怀上麟儿之时再打赏不迟,现在就是给我定不肯收。况且如果这次怀不上,说明恶鬼厉害,我还要再来府上给姨太驱邪。” 于大龙本来为人吝啬,况且多少对钟先生驱鬼之说半信半疑,多少名医也未医好,他一个乡下医生怎的说治好就治好了,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听人说有希望,便试上一试。 因此,淡淡的说:“也好,等到老七怀上了定然重重打赏。” 自己是一方父母官,谅钟先生也不敢说什么,遂派人送出府去。 第19章 出狱 谁想过了一月有余,七太太果然害喜,找大夫过来看,竟然怀上孩子了,把个于大龙高兴的,赶紧派人找钟先生,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设上等宴席款待:“先生果神人也,多亏先生,不然恐于家要绝后了!”吩咐人赶紧封大大的红包给钟先生,钟先生大言不惭的接过去,剔着槽牙说:“这还不把握啊,恶鬼随时会来,必得定期驱鬼才行呢,”于大龙忙说:“一切都靠先生了!” 自此钟先生隔三岔五的去于大龙府上驱鬼,七姨太的便宜是不能占了,不过却让他挣了不少钱。 话说钟先生让人通报进得于大龙的府上,刚见到于大龙就开始痛哭流涕:“哎呀,老爷呀,可是不好了,昨晚我梦见太上老君给我托梦,说孩子保不住了!” 于大龙惊得把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噗”喷钟先生一脸:“怎么,怎么回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钟先生哭丧着脸说:“太上老君说了,你这大牢里有陈姓父子俩是冤枉的,他们天天喊冤,这冤情就上达到了天庭,所以玉皇大帝派太上老君来收这孩子了。” 于大龙忙叫来衙役问:“大牢里可是有陈姓父子,快快查来!” 可巧这衙役就是赵文振,他马上趋前一步:“回老爷,确实有一对陈姓父子,每天喊冤。” 于大龙道:“快,快去,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事犯的案子,都马上给我放了。” 赵文振刚要走,于大龙又喊住他:“给他们父子打赏点银子,数目你看着办吧!” 回身对钟先生说:“你赶紧想法告诉太上老君,就说我已经把人给放了,让他千万可别来收我的孩儿。” 钟先生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且说赵文振飞跑去大牢,只说老爷吩咐,没费什么劲就把陈厚魁父子给弄出来了,又找账房支了点银子,知道于大龙吝啬,也没敢多支。陈厚魁父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陈俭见到他爹就一个劲的哭,陈厚魁以为是赵文振把他放出来的,千恩万谢,赵文振忙说:“哎呦,老哥,我可是想救你,但我没那本事啊,听说是一个乡下的郎中救的你。”陈厚魁想不起来谁能有这本事救自己,问道:“哪个郎中?” 赵文振道:“听别人都叫他钟先生,名字叫什么可不知道了。” 陈厚魁“哦”了一声,知道这钟先生是石老太的亲哥哥,想是看在曾经亲戚一场救的自己,也没多想,当下拿出于大龙赏的银子,塞给赵文振:“大兄弟,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这点银子不成敬意,一定要收下!” 赵文振坚决不收,说道:“本来想留你去家里喝点酒好好唠唠,但是想必老哥家里急得很,趁天还早,老哥早点回家吧。” 谢过赵文振陈厚魁领着小光腚儿往家走。 路过当时贴告示的地方,想自己一辈子老老实实,竟差点冤死在大牢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见那告示底下又围了一圈人,领陈俭过去一看,只见一个马脸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个子挺高,不过瘦得好像竹竿,一件灰袄披在身上,也不知道被什么烧得一个洞一个洞的,手指甲极长,里面藏污纳垢,再看那脚上,穿了一双鹿皮靴,好好的靴子可踩得七拧八歪的,一看就是个大烟鬼。 男人左手领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右手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两个女孩头上各插了一根草,一看就是卖姑娘的,旁边人群里有人骂:“作孽呦,本来好好的大富大贵的人家,抽大烟硬是把家给抽败了,家里老婆活活让他给气死了,家里现在穷得叮当响,为了抽大烟开始卖姑娘!” 陈厚魁细一打听,原来这老头姓徐,本是旗人,家大业大,清朝旗人子弟不用劳动官府自然给分房子分地,比汉人的生活那是好太多了。但是这姓徐的不学好,整天就知道溜鸟,抽大烟,嫖妓,把个好好的家全败光了,老婆也让他给气死了。 四个儿子看不惯他,都去参军谋生路了,家里现在是房无片瓦,地无一垄,单剩两个女儿,他还要给卖了换钱抽大烟。 陈厚魁看天气这么冷,两个丫头就穿着单衣裤,脸蛋冻得红彤彤的,小姑娘一直咳嗽着,准是冻病了。心下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手伸到衣服兜里,刚巧碰到于大龙赏的银子,家里穷,但还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不过要想给儿子娶媳妇可就费劲了,心想不如花钱把俩丫头买回去刚好长大了给儿子当媳妇。 就问那汉子:“老哥,俩丫头多少钱呢?” 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回,有气无力的说:“你能有多少钱呢?” 想必是看他穿得破烂,怕他买不起,陈厚魁忙把银子掏出来:“这些够不够?两个我都要了。” 那汉子看见银子眼睛一亮,但转而呸了一声:“你那点钱还不够买一口猪呢!” 陈厚魁道:“钱是不多,但你放心我是绝不会亏待她们的,我有俩儿子,跟你俩闺女差不多大,正好配成两对。” 把陈俭往前一推:“这就是小儿子,你看看,跟你小闺女可不是正好嘛,大儿子在家里呢,模样比这小的还俊呢!” 徐姓汉子淡淡看了一眼道:“看着孩子倒不错,就是钱太少了,你再加点,把小的卖给你。” 陈厚魁道:“我就这么多钱,再多一分都没有了。”徐姓汉子不知怎的鼻涕眼泪齐流,想是烟瘾犯了,抓过陈厚魁手上的银子说:“就这么着吧,便宜你了,小的你领走,大的不行。” 说完把小的往陈厚魁怀里一推,拽着另一个女孩直奔鸦片馆而去。小姑娘从陈厚魁怀里挣脱出去,追着她爹和姐姐,边跑边喊:“姐姐,姐姐!” 那大的女孩也回头喊:“妹妹,妹妹!” 女孩跑到姐姐怀里,大哭不止,徐姓汉子过来抓住小女孩的胳膊一搡,把她掼到雪地里,喝道:“别跟过来,快走快走!” 拽住大的头也不回的钻到鸦片馆里。 陈厚魁过去抱起小女孩,给她拍拍身上的雪,脱下自己的大褂给她披上,问她:“丫头,你叫个啥?”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说:“我叫徐艾蒿。” 陈厚魁知道艾蒿是长在燕窝山里的一种药材,但不知道为什么给取这个名字,也不做理会,抱着她领着陈俭回家去了。 刚进村子,就碰到王二贵,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不一般。 一见陈厚魁,王二贵就擦开眼泪了:“你可回来了呀,你们家出大事了。” 陈厚魁忙问:“我们家咋了?” 王二贵哭哭啼啼地就给他讲了他离开家的事。 第20章 母亡 陈家磨坊离俄国非常近,当地有很多人都曾经去过俄国干活,有句歌谣唱道:“一过海参崴,挨些个大巴掌,见些个大鼻子,吃些个酸咧巴。” 也有很多俄国人过来烧杀抢掠,都管俄国人叫老毛子。 平时他们都是成帮结伙的来,陈秀秀去齐家求助的时候,有个落单的俄国人来到陈家,正赶上老疯子端个盆和陈勤就着咸菜条子你一口我一口吃饭呢。 俄国人看见刚出锅的大黄米饭软软粘粘的,比硬邦邦的大咧巴好吃多了,就想跟老疯子换着吃,可是陈厚魁去过海参崴,从那带回来过大咧巴,老疯子吃过,酸溜溜的,她不爱吃,就不跟他换。 两人就在这抢米饭,俄国人又高又壮,老疯子肯定不是他对手,就喊陈勤:“陈勤,快跟娘一起抢啊,不抢老毛子就抢去了!” 陈勤也过来抢,俄国人急了,用枪托子打他,别看老疯子有疯病,母性还是在的。 她就去咬俄国人,俩人撕扯在一起,也不知道怎的,枪就走火了,“嘭”的一声,老疯子中枪倒地,俄国人看闯祸了,踢开门往出跑,陈勤扯开喉咙就喊:“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老毛子杀人了!” 听到喊声,村子里的人全出来了,平时没少让老毛子祸害,他们成群来不敢惹,一看这次就一个,拿着镰刀斧子把俄国人给围上,还没等他开枪呢,已是被愤怒的村民打死了。 等进去看老疯子,早不行了。 虽说老疯子从结婚就疯到现在,可一日夫妻百日恩,陈厚魁听完不禁热泪长流,飞奔回家。 家里就等着他回来下葬了,家里穷,连个坟茔地也没有,只好找齐远文帮忙,上次没帮上陈厚魁的忙本来有点抱歉,这次老疯子死了,齐远文马上让腾出块地方,让老疯子先入土为安。 没有深埋,只挖了薄薄一层土,里面用木头垫好,把棺椁浅浅的放在上头,面上覆一层土,等将来找到合适的地方再起出来重新安葬,所以这不叫下葬,叫打墓子。 一切处理完毕,陈厚魁大病了一场,春天才稍有好转,石家又不断的派人来接陈秀秀。 陈秀秀见钟先生确实把她爹救出来了,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所以一直拖着,可也不能失信于人,本想再等爹稍好点再去,谁想钟先生派人捎来狠话:“我能让你爹和你兄弟出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再进去!” 陈秀秀心内害怕,不敢和爹说实情,这一天,收拾了一下,也没什么拿的,不过是几件破衣服,跟他爹说:“爹,我要回去石家了。” 陈厚魁大惊:“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那石家是个狼窝啊,好不容易出来,可千万不能回去呀。” 陈秀秀垂泪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想开了,人的命,天注定,人是扭不过天的!我已经是嫁过一回的人了,不回石家,这辈子也是再嫁不出去了!” 陈厚魁拿拳头捶炕:“没人要爹就养你一辈子!” 陈秀秀道:“爹,我知道家这样我本不该走,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您就别拦着我了!” 陈厚魁见拦不住陈秀秀,气得捶胸顿足的哭,没奈何,只得让她去了。 陈秀秀一路边走边哭,歇歇停停的到了石家,石老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转前转后的紧忙活,一会儿给拿把葵花籽,一会儿给抓把炒黄豆,晚上的时候,石老太把她和进祥关进房里,这几个月石老头和石老太面授机宜,甚至现身说法,终于教会了进祥男女之事,陈秀秀心如死灰,也不再反抗,觉得这一生就这样了,再没什么盼头。 过了一年,生了个女儿叫小猫,从此一门心思都放在小猫身上,谁想到三四岁上才发现原来小猫和进祥一样,也是个傻子。 陈秀秀欲哭无泪,麻木机械的过日子,还不到二十岁的人,就好像秋末的稻草人一样,没一点活气。 谁想到陈秀秀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她生命里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话说这天正是陈秀秀的二十岁生日,这几年石家全仰仗她,下地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农闲的时候用秸秆编草帽,炕席,搓麻绳,陈秀秀手艺巧,编的花样多,价钱总能比别人卖得高,日子渐渐的有了起色。 石老太和石老头心下多少是感激她的,这天石老太早早的起来,拿出平时不舍得吃的白面,给陈秀秀擀面条吃。 农村有讲究,生日的面条要擀得又宽又长,寓意宽心长寿,石老头也早早起来到灶下把火点着,洗了几个鸡蛋扔到锅里正煮着呢,就听“咣当”一声,外面好像门被推开的声音。 石老头忙出去一看,见院里立了三个人,其中一人全身是血,却是陈秀秀的大弟弟陈勤,另外两个人扶着他,看模样都不认识,慌忙喊:“秀秀,秀秀,快出来看你兄弟。” 陈勤呲牙冲石老头一笑,牵动嘴角的伤口疼得“哎呦”一声,陈秀秀正在里面给小猫穿衣服,左哄右哄的就是不穿,听见公爹喊她,忙跑出来,看见陈勤,“妈呀”一声:“你怎么弄的呀,快,快进屋去!”再一看,陈勤左边的人是齐坤,另一个有点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只跟齐坤略一点头,帮忙扶着陈勤进屋。 到得屋里,看她兄弟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样,忙央求石老头去把钟先生请来。 钟先生正吃饭呢,石老头一把从炕上把他拽下来,一叠连声的说:“大哥,快,快跟我走!” 反身把钟先生的药箱子背上就往石家跑。陈勤的伤倒是并无大碍,不过是些皮肉伤,养养就好了,忙活了半天,钟先生给开了几味药,内服外敷的都弄好了,回家吃饭暂且不表。 这边石老太给老头使个眼色,石老头赶紧跟她去灶下忙活去了,想是怕他们有什么话不好当着他们面讲。见公婆都出去了,陈秀秀问她兄弟:“你这是咋了,跟人打架了?” 陈勤这时候十二三岁了,个头随他爹长得高,已经块一米八了,也就脸稚嫩,还能看出来是个孩子。陈勤嘿嘿一笑:“姐,说来话长了。 第21章 送钱 原来陈家穷,小孩子正长个子的时候,吃得多,又买了个童养媳徐艾蒿,添一口人吃饭,就有点供不起了,可巧齐远文那里招长工,并不指望陈勤挣多少钱,能让他吃个饱饭就行。 去求了齐家,齐远文马上就答应了,本来以陈勤的岁数顶多是个半拉子,给开成人的半份工钱就行,但念在死去的七姑娘的情分上,齐远文答应按正常的工资给。 陈勤在家野惯了,哪里愿意受约束,不过见爹硬让他去,没办法就去了。 刚巧去的时候赶上过小年,齐远文吩咐人给陈勤做了一身新衣裳、 新鞋,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也没穿过新衣服,高兴得欢蹦乱跳的。 晚上齐远文让长工们杀了头猪,请他们们吃饭,每人赏了点钱。 劳作了快一年,又赶上过小年,都说要打牌放松放松。陈勤还是孩子,吃完饭就困了,没去打牌在房间里睡觉,新衣服新鞋怕被别人偷去就塞到被窝里抱着。 正睡得香呢,就觉得脸上“啪啪”让人扇了俩大嘴巴,一骨碌爬起来,屋里黑呼呼的啥也看不见,战战兢兢下地把油灯点着了,一看,新衣服和鞋也没了,“哇”一声就哭了。 长工们在隔壁打牌,一听他哭,都过来看:“怎么了,怎么了?” 陈勤把经过一学,众人满屋找,半个人影也没有。 陈勤又不像是在撒谎,脸上两个通红的巴掌印呢,可见扇巴掌的人用劲不小。 他到底是齐远文的亲戚,虽然穷,但蘑菇不济长到金銮殿上了,也得多少巴结着点。 马上有人去禀报齐远文,齐远文一听就急了:“这还了得,好好的在屋里不光被人揍了,衣服还丢了,准有内鬼,我去看看!” 跟着报信的长工就过来了,进屋挨个问长工,都说一直在隔壁屋里打牌呢,谁也没过来,长工头儿姓宫,都管他叫大宫。 齐远文问他:“你干嘛吃的啊,连个人你都管不好,能不能干了,不行趁早换人!” 大宫晚上吃得多点,让齐远文一吓唬,不知道哪里岔着气了,“咯咯”的开始打饱嗝。 刚开始大家都忍着不敢笑,齐远文先笑了:“得了得了,就这么点出息,以后注意点,陈勤你过来,让七姨夫看看,可别哭了,不就衣服嘛,回头让人给你再做一套,” 陈勤哭哭啼啼的:“还有鞋呢!” 齐远文笑骂:“你个臭小子,知道了,再给你做双鞋,这回可自己看好了,别再让人偷去了。” 大宫忙说:“老爷放心,这回我帮他看着。” 说着又打个嗝,下面又来了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笑话他呢,就听那房梁上“哈哈”一声先笑了。 都抬头往上看,只见齐坤趴在房梁上,抱着陈勤的衣服,脸色尴尬。 刚才谁也没想到要往上看,哪里想到他打完人躲那上头去了。 齐远文这个气呀,你说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干这不靠谱的事儿。 气得直哆嗦,喝骂:“你个缺大德的,赶紧给我滚下来!” 齐坤素来怕他爹,忙不迭的下来,齐远文抡圆了胳膊“啪啪”几个大耳光子,把个齐坤打得嘴丫子淌血,站都站不稳了。 齐远文道:“畜生啊畜生,我咋养了你这么个畜生,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屋里一闹腾,齐宅里早有人去报信给齐坤的老婆,齐坤今年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可就是不学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东玩玩西逛逛,整天惹是生非。 他老婆倒是知书达理,赶紧过来,见他公爹在气头上,忙拉了齐坤回屋,齐远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自己儿子就那个样子也没办法,安慰了陈勤几句也回屋去了。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从此齐坤就恨上胖小子了。 齐远文的小儿子齐朗在省城里面念书,快两年没回来了,隔一段时间就要派人去送一回钱。 过完年又到了送钱的时候,谁想到从这一年开始,因为各方势力割据,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抢匪横行,闹上胡子了,在北方,土匪,当地人就叫胡子。 仿佛一夜之间就起来十几帮,其中以靠山好和大柏杨最厉害,人多武器精良,神出鬼没,专门打劫有钱人家。 往省城去的官道更是他们打劫的重点,让谁去送钱谁不敢去,这时候齐坤眼珠转了转,故意使坏,就给他爹出主意:“爹,不如让陈勤去,他是个小孩子,没人注意。” 齐远文本不想让陈勤冒险,可又再想不出来还有更合适人选,也就同意了。 让账房把钱交给他,叮嘱道:“钱可一定拿好啊,要是让胡子劫去了你表哥可就得饿着了。” 陈勤头一次出门,一听说去省城可给他高兴坏了,忙道:“七姨夫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保证把钱送到。” 冬天赶大车不方便,大宫给牵头马,没敢牵好的,怕被胡子盯上,只牵头一般的,再套了个木爬犁,车上装了点冻白菜做掩护,就让他启程了。 陈勤离家几天有点想家,一个人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往哪里走,就顺便赶着爬犁回家一趟。 陈厚魁正在打铁呢,一下一下的抡铁锤,身上都汗湿了,看他儿子回来,高兴得一把抱住,摸摸头看看脸:“哎呦,我儿子胖了,哈哈哈哈。” 陈勤从怀里摸出来几个用油纸包着的白面饼子,给他爹:“爹你快吃,还热乎着呢。” 陈厚魁马上正色道:“是不是你偷人家的,可不能偷人家东西吃啊,咱穷也要有穷志气!” 陈勤道:“这可不是偷的,是七姨夫拿着给我路上吃的,他让我上省城给二表哥送钱去。” 陈厚魁忙把陈勤嘴捂上,四下看有没有人听见,慌张的说:“快别嚷嚷,万一让别人听了去,告诉胡子劫了你可怎么办!” 心里也暗怨齐远文,明知道路上不安全,遍地胡匪,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去送钱不等于让他去送命嘛,但是给人家干活人家让干什么可不就得干什么嘛,谁让自己穷呢,没办法的事。 把儿子拉到僻静处问:“你把钱都放哪了?” 陈勤一指自己,钱袋子系在他的裤腰带上呢,陈厚魁一看:“这哪能行呢,这不是明着给人送钱呢嘛。” 让陈勤把钱袋子除下来,又想了想,出去把爬犁从马身上卸下来,略微比量了一下尺寸,从炉子里拿出烧得通红的铁,开始打上了。 陈勤在边上帮他爹拉风箱,没一会儿,陈厚魁打好了两片薄铁片,锃光瓦亮的,转身用凿子把爬犁两条腿底下都凿成空的,把钱袋里的银子装进凿空处,拿做好的铁皮往上一箍,刚刚好。 陈勤赶紧拿过来几个小钉子,乒乒乓乓,钉好了。 陈厚魁拍拍儿子肩膀说:“这下你可以上路了,记住,在路上千万别拆开铁皮,啥时候见到你表哥了,啥时候拆开。” 陈勤连连点头。陈厚魁终是不放心,再叮嘱儿子:“千万记住,钱是小事,大不了丢了咱赔,命是大事,宁可不要钱也要保命!” 把白面饼子给儿子又揣到怀里,千叮咛万嘱咐才让胖小子去了。 第22章 出走 话说陈勤一路无事,眼见得马上就要到省城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坐在路边正喂马呢,突然听见前边马蹄乱响,直奔他这就来了。 陈勤想跑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几个胡子把他围上了,领头的是个麻脸:“喂,小子,干啥的?” 陈勤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我是走亲戚的。” 看是一个孩子大约他们也没怎么在意,让一个人过来搜他:“老大,身上就几块干巴饼子,啥也没有!” 麻脸看看,说:“把他那马牵过来。” 他旁边有个男人刚才一直没吭声,这时瞅了瞅陈勤说:“大哥,瞧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准也是个穷人,不如放过他吧!” 麻脸道:“你刚加入进来不懂规矩,没听说贼不走空嘛,出来一趟要是什么都没弄到,忒晦气。再说,穷人谁家养得起马,能养马的证明还没有穷到家。” 边说边让旁边的人:“去,把马牵来。” 陈勤见势不好,忙跪下叩头:“大爷,你行行好,别牵我马行吗?我娘病了,我拉点冻白菜去省城卖了好给娘治病!” 麻脸见旁边几个胡子脸上也动了恻隐之情,只得说:“马我牵走,爬犁和白菜给你留下,反正现在离省城也很近了,耽误不了你的事。”几个胡子上去把马解下来,一窝蜂的跑掉了。 陈勤哭哭啼啼的只得自己拉着爬犁往前走,好容易挨到省城见到齐朗,把钱交给他,齐朗和他哥不同,为人善良,见到他很是高兴,领他各处逛逛,吃了不少好吃的,才让他回去。 回家把事情一说,齐远文倒没怪他,只叹世道不好,人心不古。 转过年到了春天,开始播种,齐家地多,人手不够,连齐坤都被派去监工,陈勤虽小,却人高力不亏,干活绝不比一个成年人干得少,可齐坤就是看陈家人不顺眼,非想法要把胖小子赶回家。 他把大宫招到跟前,大宫一米八还多,是长工里面力气最大的,齐坤对大宫说:“你敢不敢跟胖小子比力气?” 大宫笑着回道:“大少爷,不是我大宫吹牛,要是论力气方圆几百里地的人都比不了我,别说是个小孩子了。” 齐坤站起来:“好,你去,跟他比搬苞米,赢了我重重有赏。” 大宫乐颠颠的就去了,正赶上休息,大家都在地头上喝水,说说笑笑的,大宫喊陈勤:“哎,你过来。” 陈勤躺地上枕着锄头,嘴里叼根草,看那天上的云彩一会儿像绵羊,一会儿像麦秸垛,迷迷糊糊的困劲上来了,听得有人喊他,赶紧站起来。 大宫说:“小子,你敢不敢跟我比力气?” 陈勤本就是个野孩子,在家里小伙伴那里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马上说:“行,来吧,咱俩咋比?” 大宫一指旁边堆的苞米种子,说:“咱俩每人扛六麻袋,看谁先跑到那边的地头,行不?” 陈勤道:“行!咋不行,我还怕你咋滴!”搓着手就站起来了。 早有旁人把苞米袋子放到他俩肩上,一边放三袋,有人喊“开始”,他俩飞快的就跑开了,大宫正当壮年,三十七八岁,仗着有一把子力气,一个箭步就冲出去了,到那边地头有二里地左右,刚开始的一里地把陈勤远远的甩后面了。 大宫心下暗喜,回头大喊:“小子,你输定了!” 陈勤一听赶紧加快脚步也往前跑,常人扛一麻袋跑都困难,别说扛六麻袋了。 大宫常年干体力活还好,陈勤才十二三岁,个子虽高,岁数在那里呢。 但谁想到他天生神力,本来他爹在家交代过他不可跟人争强好胜,所以他刚开始就没发力,被大宫这一刺激,也是小孩子心性,马上甩开膀子往前飞奔。 大宫万没想到陈勤这么厉害,也拼命往前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陈勤早已经冲到终点。 大宫连累带气,心里一急,“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众人忙把他扶下来躺倒,齐坤厌恶的看着他,道:“怎地这么不中用!” 一甩袖子走了。 隔天陈勤回家,给他爹送发的工钱,炫耀似的对陈厚魁学了一遍,原以为他爹定能夸他能干,谁想到陈厚魁抄起棍子噼噼啪啪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不可依仗着自己有把子力气就逞强,你一时痛快了,可想到大宫落下了病根,一大家子人靠什么生活!” 直打得陈勤遍体鳞伤,讨饶为止。 回到齐家趴在炕上正生闷气呢,有个小伙计叫孙贵吉,比陈勤稍微大点,有十五六岁光景,扒拉他:“我明个就不干了。” 陈勤问:“那你干啥去呀?” 孙贵吉诡异的笑了一下:“当胡子去。” 陈勤一下坐起来:“啥,当胡子去!” 孙贵吉忙捂住他的嘴:“嗨,你小声点,别让人听了去。” 陈勤小声问:“那你为啥要当胡子去呀,好好的在这干活多好啊。”孙贵吉撇撇嘴:“一年干到头能挣几个钱啊,还不都让齐远文挣了。我二舅在靠山好那里当胡子,一天就能挣这些。” 他拿两个手指一比划,陈勤惊道:“啥,咱一年也挣不到那些钱呢。”孙贵吉洋洋得意的说:“是啊,我可是要挣大钱去了,哎呀,娶个媳妇,再生上几个像你一样的大胖小子,啧啧,比地主老财还滋润呢。” 陈勤一听心也动了,起身说:“那你也带上我吧,行不?” 孙贵吉马上摇头:“不行不行,我去当胡子家里人都知道,你家里人肯定不同意你去,我不能带你,再说,你这么小,到那里能干啥啊?” 陈勤把胳膊一撸:“瞧瞧,我不比你有劲!大宫都不是我对手。” 孙贵吉也是小孩,当然希望一起去好有个伴,就说:“好,明个一早咱俩就走,可有一样,你谁也别告诉,不然就走不成了。” 陈勤嘿嘿一笑,道:“你放心,我保证谁也不告诉,就咱俩知道。” 第23章 救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俩就跑了。 齐家院外孙贵吉他舅舅吴清正等着呢,一看他外甥又带了个人来,当面也不好埋怨,只好领着他俩回驻地。 靠山好这帮胡子属于当地比较大的一支,主要驻扎在燕窝山上,老百姓盛传燕窝山是狼窝,专门有狼道,每到月圆之夜狼都在狼道上集合一齐蹲在地上仰头嚎叫,所以不大有人来,正好方便胡子们行事。 他们在山上建了房子,连舂米的碾子,磨盘都有。 陈勤他俩一上去,吴清马上带他俩见大当家的,议事厅在一间石屋里,里面东歪西倒的躺了几个人,酒气熏天,像是刚喝完。 吴清轻咳一声:“大当家的,我把外甥带来了。” 面朝里躺着那人想是大当家的,仍旧躺着,只说:“找个地方让他先住下吧。” 吴清回道:“是。” 蹑手蹑脚的出来,带上门,领他俩到旁边一间屋里住下。 约傍晚时分,只听人声鼎沸,外面吵吵嚷嚷的,吴清面有喜色:“干活的回来了。” 带了他俩出去,只见十几头高头大马,马上人挎着洋枪的也有,手拿扎枪的也有,更有两个人拿着镰刀,原来他们武器也不像外间传说的那样好。 再一看后面,把陈勤吓了一跳,就见他表哥齐坤和另一个年轻人被五花大绑的扯在马后,敢情是被胡子绑了票了。 齐坤对陈勤再怎么不好,也是亲戚,陈厚魁早告诉过他亲戚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再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 可这么多人陈勤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躲在吴清身后静观其变,寻机再想他法。 孙贵吉眼尖,回头对陈勤说:“哎,那不你表哥吗?” 他也知道齐坤对陈勤不好,就说:“在齐家咱怕他,现在他算落到咱眼皮底下了,咱怕他干啥!” 拿起几块石头就冲齐坤身上掷过去,齐坤被打忍痛往这边看,见陈勤和孙贵吉夹在胡子堆里,心里暗呼不好,知道自己平时待下人狠毒,不晓得他俩要怎么对付自己。 许是听得外面人声,石屋的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人群马上安静下来,吴清小声说:“大当家的出来了。” 打头出来一人,陈勤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劫他马的麻脸,万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靠山好的大当家的,心里顿时对这帮胡子有了厌恶之情。麻脸一摆手:“兄弟们辛苦了,快,备酒!” 看向齐坤两人:“这就是那两只肥羊吗?好,这次可得多敲点竹杠,哈哈哈···” 众人下去吃饭不表。 陈勤把孙贵吉叫到一边:“你得帮我个忙。” 孙贵吉以为他要报复齐坤呢:“让我帮你揍齐坤啊?” 陈勤忙说:“不是,是救他。” 孙贵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救他?” 摸摸陈勤的头打趣道:“你小子没被烧糊涂吧,他那样对你,你还救他!” 陈勤低头说:“我知道这事挺让你为难的,可我不看他还看我七姨夫面子呢,你知道我七姨夫待我不薄。” 孙贵吉平时跟他交好,家里比陈家还穷,平时齐远文赏给陈勤点什么吃食,陈勤都和他一起吃,现在求到他了,他不好意思拒绝,说:“咱们问问我舅吧,他在这里时间长,许能想出点招来。” 他们俩找到正在喝酒的吴清,吴清一听,酒都吓醒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要是让大当家的知道还不是死罪呀,我们当时歃血为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能当叛徒呢。” 又警告他外甥:“看着你这兄弟,不许他胡来。” 折转身又去喝酒去了。 孙贵吉像解脱样两手一摊:“我说不行吧,这是哪?这可是胡子窝,救人就别想了,咱也进去喝两盅吧。” 拉着陈勤就要进去,陈勤一挣,说:“我闹心,回去睡觉去。” 胡子们喝酒闹了大半夜,唱的跳的吐的,什么样的都有,陈勤悔大了,恨自己怎么一时鬼迷心窍跟了来,后半夜胡子们还在喝酒,陈勤穿衣出去上厕所,刚来也不知道该去哪,就往后面走,路过一间屋子,听里面有人说话:“你是怎么被抓来的呀?” “我是喝花酒回家的路上。你呢?”这声音一听就是他表哥齐坤。 另一个声音道:“我给家进货在半路被抓的。” 陈勤趴到门缝上往里一望,见地当央放了一盏煤油灯,他们俩个被吊在房梁上,想是把人质抓到胡子窝里就放松了警惕,竟然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陈勤轻轻推开门,齐坤一见,惊呼出声,陈勤赶紧过去捂住他嘴,低声说:“我是来救你的。” 说罢解开绳子把他放了下来,另一个人低声央求:“好汉爷行行好,也救我一救吧!” 陈勤想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过去也给解开放了下来。 胡子们喝得正高兴,也没人放哨,三个人摸到马棚,牵了三匹马,陈勤扯下衣襟把马蹄子都用布包上省的让人听见马蹄声,打马扬鞭就飞跑下山。 三人好不容易脱险,在路上正跑着,突然扑刺刺从树林子里跑出来几匹马把他们拦住,前头一人大声断喝:“什么人,赶紧给我下来!” 天已是蒙蒙亮,只见来人五短身材,秃顶龅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齐坤“妈呀”一声,差点从马上翻下去,你看他平时耀武扬威的,到这时候可就不行了。陈勤道:“我们是赶路的,你们是干嘛的?” 领头的矮子哈哈大笑:“你说我们是干嘛的,劫道的呗。” 陈勤见他们就四五个人,手里也没见有真家伙,不过是带了几根棒子,想是流匪,不成气候,心下有底,也不怕他们,不过是拼了,可再不想回胡子窝了,紧紧攥着拳头,瞪眼看着他们。 矮子一看说:“嗨,来劲了不是,还想打怎么地!” 齐坤吓得马上告饶:“大爷,我们不敢,求您放过我,真是没钱,有钱一早就给您了。” 说时在马上连连拱手。 那矮子本来见陈勤凶神恶煞的样子,有几分害怕,现在一看齐坤那孬样,胆气顿时壮了起来。 一棍子朝陈勤就抡过来了,陈勤一躲,没躲过去,棍子稍扫在脸上,脸颊火辣辣地热,手一摸,全是血,陈勤见了血知道不动真的是不行了,合身扑向矮子,矮子一个不留神,顿时让他扑下马去,仗着一把子力气,把个矮子打得哭爹喊娘的,杀猪一样叫唤,其他几个人一看陈勤的狠劲,发一声喊全跑得无影无踪。 第24章 波澜 陈勤抹抹脸上的血,一看衣服上也染得都是,顾不得那么多,三个人也不管地上的矮子叫唤,纵马一直往前跑。 跑了一阵已经是天光大亮了,陈勤辨辨方向,看离姐姐家不远,就跑姐姐家来了。 听完陈勤的讲述,陈秀秀惊得呆住了,讲:“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再看齐坤,连惊带吓,好不容易脱险一放松早睡在炕上打上呼噜了。陈秀秀再看向另一个人,总觉得那人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就问:“请问您贵姓啊?” 那人说:“我姓崔,叫崔玉和。” 陈秀秀惊叫一声,赶紧喊自己的公婆,石家二老不知道什么事,忙进屋来,就见陈秀秀指着崔玉和道:“爹,娘,他就是当年发大水的时候救我的恩人呢。” 石家二老就要给崔玉和行礼,崔玉和忙伸手扶起来道:“当时也是凑巧,谈不上恩人,要说恩人,这小兄弟才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当下说了一会儿话,石老头毕竟经过的事多,对崔玉和说:“你们三个人最好是都躲一躲,胡子已经知道你们的家在哪里了,万一再去抓可就糟糕了。” 崔玉和道:“我家是外来户,在当地也没什么实在亲戚,况且这种事也不好去别人家,万一连累了人家于心何安呢!” 陈秀秀不等石老头说话马上接下来:“恩人,如果不嫌弃就留在我们家吧,我们不怕,再说我兄弟暂时也不能回家,也得在我家养病,也好有个伴。” 石老头虽然也是有点担心会因此牵连到自己家,却也不好说什么,因此,等齐远文派人来接走齐坤后,崔玉和和陈勤就暂时住到石家了,石老头又托人捎话给陈家和崔家,好让他们放心。他却不知道,崔玉和的到来,在他们家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春天正是农忙的时候,石家有几亩薄田,石进祥是什么也干不了的,反倒连累一个人照顾他。 现在多了陈勤和崔玉和索性就不让石老太去地里干活,让她在家做饭,照顾石进祥和小猫。 本让陈勤也在家里面好好养伤的,他自己说:“鸡皮狗骨头的,养什么呀,又不是个姑娘。”也跟着去地里面干活。 大概也就过了有十天左右,忽然王二贵跑来石家,对陈秀秀说:“大侄女啊,可是不好了,胡子来家把你爹给绑走了,说你兄弟从他们那里把什么人给领跑了,喊杀喊打的。” 陈勤在里屋听见出来了,王二贵一看慌忙道:“哎呀,你可赶紧躲一躲吧,听说那帮胡子正满世界找你呢!” 陈勤问道:“王叔你知道是哪一股胡子吗?” 王二贵答道:“听说是靠山好,来了足有一百多人呢,那阵势,吓死个人啊,你说你可怎么把胡子给得罪了呀?咱们陈家磨坊老少爷们都不敢动弹啊!” 陈秀秀不想让王二贵知道太多,怕他嘴不牢靠让别人再知道,忙把话接过去道:“叔,您见哪家是因为得罪胡子他们才去的,胡子本就是祸害人的,我兄弟您原也是知道的,小孩子哪能有地方得罪他们呢,不过是找个因由想要钱呗。” 王二贵也不是糊涂人,也不再坚持问下去,只说:“你们还是快想想办法救人吧,陈俭和艾蒿先在我家呆着,你们放心,不会让他们饿着。”胖丫道了谢,王二贵回家不表。 单说石老头听得陈厚魁被胡子绑了去,也是一愁莫展,石老太倒还镇静,道:“不如找我哥看能不能帮上忙,他一天天的给人瞧病,见得人多,许能帮得上忙。” 说着让石进祥去找了钟先生来。 钟先生刚巧在家,过来一听情况,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倒是认得一个人,这人叫花舌子,胡子绑了肉票大多不敢直接去肉票家里讲价,花舌子就专门替各股胡子讲价的差事,从中间分点钱。” 试探的问陈秀秀:“不如我帮你们找花舌子试试?” 陈秀秀本是厌恶钟先生,但自己也没经过什么事,真就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只得说:“那谢谢大舅帮忙。” 平时陈秀秀见了钟先生总是爱搭不理的,现在叫他舅,钟先生心下也是高兴,忙起身去找花舌子。 花舌子不过三十岁出头,可是个能人,原来只给人保媒拉纤,后来闹起了胡子,他不知道怎么的摇身一变,竟变成专门替人跟胡子讲价的人了,这样的人过去就叫说和人。 前年他被牛踢伤了腰,是钟先生给治好的,见了钟先生来,忙客气的让到屋里,花舌子是个机灵人,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给钟先生倒了水,只静静的等钟先生开口。 钟先生微咳一声:“大兄弟,老哥有点事相求!” 花舌子忙道:“好说,好说,但凡兄弟能帮上忙,定当效劳。” 钟先生把事情经过一说,花舌子微微皱眉道: “老哥,这却为难兄弟我了,照说如果单是人被绑去了,那还好办,凭我跟他们的交情,说上一说花点小钱可也就放了。但这次陈勤那孩子可闯了大祸了,虽然还没喝过歃血结盟的酒,但也算是入了伙了,他把那两个秧子给放了,那算是吃里爬外,是叛徒,胡子可最忌讳这个,这事,非是兄弟我不帮忙,却是真难办呢!” 到他这可就管人质叫秧子了,过去胡子绑来的人都叫秧子,他们最爱绑富人家里岁数大的老头或者小男孩,家里的长辈和小孩没有哪家不赎的,老的叫老秧子,小的叫小秧子。 陈厚魁家里穷,又正当状年,如果不是因为陈勤,断没人绑他的。 钟先生见事情难办,从药箱子里拿出一颗小山参,递给花舌子:“听说兄弟媳妇刚生完孩子,吃山参最是补气血。” 花舌子最疼惜媳妇,他媳妇身体又不好,原托人想买棵山参给补补,只愁一时买不到,见了山参忙不迭道谢,拿进去给正伺候媳妇的小姨子,让赶紧宰只母鸡和着山参炖了给媳妇吃。 他媳妇在里间屋里睡着,想是听见他们说话醒了,只轻轻的叫花舌子:“你就想办法帮帮钟先生吧。” 花舌子极听媳妇话,就说:“我试试吧,不过靠山好的大当家不太好说话,我找二当家的试试。” 钟先生忙道:“那我就在家听您的消息了。” 第25章 酷刑 过了两天,花舌子回信,让带钱去赎人,去胡子那里赎人叫上香。 地点定在燕窝山脚下的岳家窝棚。陈家不用说了肯定是没钱,石家也穷,倒是不知怎的,齐远文知道了,感激陈家救了齐坤,又因为这事被连累,派人把钱送了来。 可有了钱让谁去送还是个麻烦,石家二老岁数大肯定是不行的,陈秀秀一介女流,又怕去了被胡子糟蹋。 陈勤又正被胡子通缉,真就是无人可去。 正为难着,崔玉和站起来说:“不如让我去吧,我去把陈大叔赎回来,要说这事多少也因我而起,我被救出来却连累陈大叔,心里不安。” 石老头忙道:“你也不能去呀,他们还正愁抓不到你呢!” 崔玉和淡然道:“即使抓住了也不过就当没被救出来而已,总不能连累陈大叔。” 陈秀秀原本只当他是恩人,凡事照顾他,见他文质彬彬像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本来没当回事。 这次见他敢挺身出来,不由得仔细看他那脸,在油灯下竟显出十二分的俊秀,十二分的风流,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又何尝不爱英雄。 平时看惯了周围乡亲们村里村气的样子,这一遭崔玉和敢站出来,就像那戏台子上演的大英雄一样,陈秀秀看得痴了,小心肝怦怦乱跳。 陈勤嘴里含着根草棍,满不在乎的道:“我去,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祸是我闯下的,自然要我去平了。” 石老头一想,那么多钱让崔玉和带着,又对他不是知根知底的,万一他拿了钱跑路可就害了陈家了,所以不吭声,单让陈秀秀做决定。 陈秀秀想崔玉和毕竟是外人,虽然自己兄弟把他救了,但是怎好让人家去冒险。 便说:“崔大哥,让陈勤去吧,他去过一回,路也熟些。” 崔玉和也不好再坚持,便说:“那我又怎可以袖手旁观,不如这样,带这么多钱去赎陈大叔路上不安全,要过好几个胡子的地盘,我陪陈勤到燕窝山下,进了靠山好的势力范围就回来,你们看可好?” 别人再无异议。 陈秀秀做了点干粮给他俩带上,这次也没敢骑从胡子那里抢来的马。石老头出主意让把钱装到烟荷包里,这样即使有人劫道也不一定想到在这里。 吃过早饭两个人就步行去了。 走到半路,天已擦黑,两个人正商量着要就近找个村子住一晚,可四野荒凉,不像是有人家的样子,正四处看呢,突然大道上跑来四匹马。 但听得铃铛响亮,一眨眼功夫就到近前,是四个人,难得的是长的一模一样,想来是四胞胎,约二十岁左右,身形高大,每个人脖子上都带着茶杯大的铃铛,穿着黑色对襟大布衫,可笑腰上竟然栓着大花布条子,长长的拖拽着,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鸟铳,把他们二人围起来喊道:“哪个绺子的?老实回答便罢,不然让你们脑袋开花!” “”绺子“指代的哪一股的意思。 崔玉和怕陈勤不知道轻重,惹恼他们。 忙回答:“回当家的,我们是给靠山好上香的。” 领头的那人说:“那来抽一锅烟吧。” 过去都抽旱烟袋,年轻人也不例外,崔玉和腰间挂着烟荷包鼓鼓囊囊的,崔玉和硬着头皮只得实话实说,回道:“我这烟荷包里面有钱,是赎家里人的,听说都施了酷刑了,再不去命恐怕就没了,这钱也都是借的,我们本是穷人家,只求几位爷们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说:“你们既然说了实话,我们就饶了你,要是不说实话,早给你没收了。” 崔玉和忙跪下磕头,道:“谢谢大当家的,可是前面我们也走不了呀,还有好几股胡子,求大当家的发发善心,赏个办法。” 其中一个胡子说:“大哥,那靠山好也太缺德了,早听说他们不分贫富,什么样人都抢,你说有那精穷的人家,本来就家无余粮,再被抢了,让人家怎么活呀!听说他们看见谁家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就祸害,这是没天良。咱们就是没那么多人,不然就去端了他们,也给一方百姓除个害!” 那大哥呵斥道:“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你知道那乱草丛里有没有人啊,咱们现在先得把队伍拉起来,别的以后再说。” 又想了想道:“我们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如果别人问你,你就说你们是温家沟大荒子,二荒子,三荒子,四荒子的边条,我送你们过去,不过你们可千万别说漏了。” 胡子的亲戚统称“边条”,一般胡子一听这人是边条就不动手了。 其中两个把他二人拽到马上,带他们奔燕窝山去了。一路上倒是碰到几绺胡子,可温家兄弟一打招呼就都散了。 第二天平安到达,温家兄弟说:“我们就不能再送你们了,已经到靠山好的地界,你们快去赎人吧。” 两人千恩万谢,目送他们走远。 崔玉和本想跟陈勤一起去,陈勤再三不肯,只得做罢,说好在山底下等他和他爹回来。 话说陈勤到了山脚下的岳家窝棚,天已擦黑,早有放哨的胡子看见,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不是能跑嘛,怎的又回来了!” 临走的时候陈秀秀嘱咐他不可以随便发火惹事,把爹救出来要紧。 所以陈勤笑嘻嘻的说:“还不是想念您老得紧,赶紧的就回来了。”那胡子见陈勤还是个孩子,啐他几口,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领他去见大当家的。 大当家麻脸叫王老虎,心狠手辣,是几股胡子里面最缺德的,不光抢富人,连穷人也不放过。 陈勤把秧子给放跑了,气得他七窍生烟,逼吴清找到陈勤家绑了陈厚魁,让胡子使劲打。 他们管打人质叫鞭秧子。 四个胡子把陈厚魁按倒在地,把两个大拇指和两个大脚趾用麻绳栓上,四蹄倒挂吊到房梁上,人在底下使劲推,把人推得像荡秋千一样。 陈厚魁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全在手指脚趾上面,细细的麻绳深深的勒进肉里,没一会儿就血肉模糊。这种刑罚,胡子管叫“上大挂”。 过去只有深恨一个人,才会给“上大挂”,派人在底下像荡秋千一样悠着。 王老虎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感觉还是不解气,吩咐胡子:“你们给我使劲悠他,再给他灌点辣椒水喝喝,他们家小崽子敢放跑我的秧子,我就先让他老子尝尝鞭秧子的乐趣,哈哈哈哈” 第26章 放跑 胡子们这两天没少折磨陈厚魁,幸好晚上的时候孙贵吉总趁人不注意给他喂点水喝,不然恐怕早都没命了。 话说陈勤见到王老虎,王老虎一声令下:“把这小兔崽子给我抓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胡子过来就把陈勤给绑了。把他腰里的烟盒包一把扯下来,递给王老虎。 王老虎随手扔给旁边的一个人,那人瘦小枯干,脸色蜡黄,一看就是个大烟鬼,对他说:“看看钱数对不对。” 那人数了数,朝王老虎点了下头。王老虎道:“好了,收队回寨子。” 陈勤见没放他爹走,气愤不已:“大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个说法!我是来赎我爹的,你先讲好了多少钱我也一分没少的带来了,即使你恨我要杀要剐,但也得先把我爹放回去不是,不然以后人家知道你不讲信用,谁还敢来赎人,你还靠什么挣钱养活这么多人!” 王老虎喝骂:“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屁!老子今儿个还就收了你的钱,既不放你爹也不放你了,你能怎么着我!” 陈勤怒目圆睁,看着王老虎骂:“你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你快放了我爹,不然老子生吃了你!” 王老虎不怒反笑:“我就看你今天怎么生吃了我!来人呢,把他爹押来,狠狠地给我打!” 陈勤被几个胡子抓着想挣也挣不开,气得大骂不止。 没一会儿,陈厚魁被人押过来,腿也瘸了,身上都是血。 陈勤到底是小孩子,见了他爹放声大哭,陈厚魁对王老虎说:“千错万错他还是个小孩子,求求您就放过他吧,您想怎么着都冲我来,要杀要剐我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王老虎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攥在我手里你还不抵个蚂蚁,还敢跟我讨价还价!给我打,打死他们爷俩为止!” 几个胡子上来就打上了,陈厚魁想过去护着陈勤也是不能。 正这时,旁边出来一人,对王老虎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王老虎点点头道:“既然二当家的给你们讲情,那我就放了老的,小的押回去再行发落。” 几个胡子听了,马上放开陈厚魁,喝道:“快滚!” 陈厚魁不走跪在地上磕头:“求求大当家二当家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吧,我跟你们回去!” 王老虎一翻白眼:“别他妈给你脸不要脸啊,放你走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还得寸进尺了呢!再不走连你一块抓回去!” 陈厚魁就是不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头都磕出血来了,那二当家的不忍心,过来扶陈厚魁,边扶边用衣袖挡着嘴小声说:“老哥快先回家吧,你儿子我肯定给你救出去。” 陈厚魁见他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张着嘴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那人又低声说:“我姓韩,不忘当年寒夜一饭之恩。” 说时,猛踢他一脚,大声道:“你他妈的还不快走,再啰嗦,索性连你一起绑上山喂野狼!” 陈厚魁细往他脸上看,才想起来这人就是当年要饭的韩姓汉子,就是他告诉自己小儿子陈俭下落的,却也是他偷了自家的被子和鞋,还有好大一头牛,连夜跑了的那人。 知道再求也不顶事,只得信这韩姓汉子的话,先回家另做计较。 放下陈厚魁一瘸一拐回家不表,单说胖小子被押着回靠山好山寨的路上。 一个胡子把他拴在马后,在地上拖拽,都是山路,路面全是石头沙砾,把陈勤的身上划得一道道的血檩子。 走了不长一段路,只见孙贵吉打马过来,他没跟王老虎他们一起下山,这是从山上下来接应他们。 一见陈勤,他就拿马鞭狠狠的抽他,边抽边骂:“你个王八羔子,老子好心好意带你投靠大当家的,你可倒好,把到手的秧子给拐跑了,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今儿我非打死不可!” 对押着陈勤的胡子说:“大哥,把他交给我吧,我跟他有仇,肯定好好鞭他,您老辛苦,快在前面走,早点回山寨喝酒吃肉,山上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去庆功了!” 那胡子喜滋滋的道:“那敢情好哇,兄弟你费心了。” 把拴陈勤的绳子头交到孙贵吉手里,打马往前面跑了。 孙贵吉接过绳子,放缓马缰绳,又用鞭子狠狠的抽陈勤。 一抽脸上就是一个血道子,陈勤心里觉得对不住他,人家好心好意领自己入伙,自己却连告诉也不告诉他一声,偷偷把齐坤他们放跑了,想来孙贵吉这个介绍人也没少被胡子们打骂。 心中到底有愧,也不吭声,低着头闷声走路。 旁边的胡子听说寨子里的酒肉都准备好了,都着急往回跑,这样孙贵吉他俩就走到最后了。 等到四下无人了,孙贵吉拿出一把小刀来,一下挑断绑陈勤的绳子,小声说:“你快往正西跑,你跑出去一会儿,我就对胡子说你往东跑了。” 陈勤一愣,转而热泪盈眶,自己已经连累了他,非亲非故的,可再不能让他为自己冒险了。 赶紧说:“那怎么行,我可不能连累你呀!” 孙贵吉道:“我没事,大不了挨一顿打,你要去了就得丧命啊,咱们俩一起来的,我可不能看着你死啊,你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着一推陈勤,低声说:“你快走,别担心我,我舅舅在这,再怎么也不会打死我!” 陈勤含泪看着孙贵吉:“大哥,你保重!”转身奔西面撒开腿就跑开了。 跑出去好一会儿,远远的就听见孙贵吉在那里扯嗓子喊:“秧子跑了,秧子跑了,快来人呢,他往东面跑去了!” 陈勤也不敢回头看,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树林子里跑。 天都黑透了,跑到后半夜,也不知道究竟跑出去多远,估摸着胡子也追不上自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吃呼吃的喘上了。 正歇着呢,冷不丁一回头,看见身后有一道绿莹莹的光,冷冷的看着自己。 把陈勤吓得“妈呀”一声,心里叫不好,这不是狼嘛,初春狼都缺吃食,最是凶狠,忍不住再仔细看,哪里是一匹狼,影影绰绰竟然有三十几匹之多。 不由身上冒出一身冷汗,心里暗叹,想不到自己没交代到胡子手里,敢情要喂狼了不成。 想到这里,也不顾身体的疲累,起来就跑,他在前面跑,狼在后面就撵开了,狼比人跑得快得多,眼瞅着就撵上他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章 狼狈 也是命不该绝,前面也不知道谁在树林子里开了一块荒地,地里竟然堆了一大垛麦秸,足有两人多高。 陈勤三下两下就爬上去了,到了顶上腿已经软了,连惊带吓又累,动都不敢动。 狼很快就围上来了,黑夜里狼眼睛冒着幽幽地绿光,吓得陈勤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幸这麦秸杆又光又滑,狼试了几次,没爬上来,急得在地上直乱转。这时有一匹狼把头一仰,“嗷”的一声叫开了,其它的狼也都不再乱走,全蹲坐在地上,仰天长啸,声音如儿啼如枭呜,在这深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陈勤听村里老辈人讲过,知道它们是在叫同伴,这么多的狼已经够吓人的了,要是再来一拨,可怎么办呦! 还幸好它们上不来麦秸垛堆,也幸好麦秸秆堆够高够大,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在这上面捱得一刻是一刻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陈勤就见狼们也不再叫,也不动了,却也不见有别的狼来,心下放松警惕,困劲上来了,不知不觉趴上面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河里游泳,游啊游,游啊游,漂漂悠悠的,忽然来了一条呲牙咧嘴的大鱼来咬自己,一惊醒了。 幸亏是醒了,不然就让狼给吃了,只见来了一匹狼,这只狼,比其它的狼高,壮,毛色锃亮,脑门上带着一个白月牙形状的标记。 他听得家里陈俭的童养媳徐艾蒿说过,这样的狼是狼里面的巴图鲁。 艾蒿是满族人,她们管勇士就叫巴图鲁。这样的狼也像巴图鲁一样,受到狼们的景仰。 这只狼,身上还背了一只老狼,只见那老狼,毛都已经快脱光了,仅剩的一点毛像牛皮癣一样贴在身上,眼睛半眯着,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 他不由得“哈”的一声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看来真是没狼了呀,连这样的老狼都被背出来当援兵了。” 那老狼听见他笑了,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哪里是一匹老狼的眼神。 老狼嗷嗷叫了两声,巴图鲁像得到命令一样,背着他走到麦秸垛前,老狼伸嘴叼了一口草,再嗷嗷叫几声,别的狼听到命令,马上齐奔过来,每个狼叼一口麦秸扔到远处去。 把陈勤惊得,心下暗道:“妈呀,可坏喽,这老狼分明是村里老人们讲的狈呀!要真的是狈,吾命休矣!” 再看那老狼前腿短,后腿长,更确定了,这就是个狈。都说狼狈为奸,狈战斗力不行,但智商可是杠杠的。 这样还了得,这么让群狼听狈的指挥叼下去,岂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让它们把麦秸垛堆叼倒了嘛,急得真是汗如雨下。 巴图鲁狼背着老狼沉静地远远站着,在夜色里尤其的显得鬼祟。 过了一会儿,老狼似乎嫌狼们叼得慢,嗷嗷的发出催促,狼们叼得更快了,眼瞅着麦秸垛就要倒了,陈勤小命就要不保。 忽听得几声清脆的枪响,两只狼应声倒地,只见一人骑着马手使双枪,边跑边射击。 狼们全转过身去不叼草,准备反扑。 老狼这时又嗷嗷叫了起来,一半的狼转过身继续叼草,另一半去攻击。 那人手里的枪不停射击,转眼又有两匹狼倒地,老狼嗷嗷几声,狼们原本奔着人去,这下改变策略直奔马而去,一只狼扑近身去,一口咬到马腿上,马一惊,前蹄跳起,那人没防备,一下被掀翻在地。 狼们猛扑上去,撕咬那人,那人的枪被咬掉在地,他从绑腿里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砍刺狼,嘴里边喊:“你有没有火折子,赶紧把麦秸点着,不然咱俩可都没命了!” 陈勤一摸腰里,火折子还在,马上点燃了,往麦秸堆上一扔,春天天干物燥,那火苗子腾的一下就起来了,那人边用匕首刺狼边拼命的往麦秸垛这边跑。 火光一起,狼被吓得四散奔逃,巴图鲁狼背着老狼,正站在那里观看,老狼想是非常气愤,嗷嗷叫着呼唤溃散的狼群。 狼本怕火,没一个听它的,它恨得咬巴图鲁,巴图鲁想也怕火,本就想跑,见老狼又再咬它,气得把老狼往地上一摔,自个直窜进树林跑了。 那老狼被惯到地上,正挨着麦秸垛,身上的毛一沾火就着起来,它嗷嗷叫着,想爬起来跑,爬起又摔倒,连着几次。 陈勤看得明白,这老狼的前爪本来就比后爪短得多,所以只得让狼背着才能走路,它自己根本走不了。 正看着,那人已经把被狼咬掉的手枪拣回来了,陈勤就着月光看清楚了,竟然是靠山好的二当家的。 他以为是追他来的,所以退后一步,随手捡起个棒子握在手里,全神戒备。 二当家的扑哧就笑了,道:“我既然救了你爹,自然也是救你而来,你放心,我绝不是追捕你的。” 他的胳膊和腿上都被狼咬伤了,流着血,自己把衣服大襟扯破了,撕下布条子缠上,才说:“几年前我家遭逢不测,一路乞讨走到你家门口,是你爹见我们可怜收留了我们,不然我和儿子可能早就冻饿而死了,可恨我们临走竟然还偷了你家的被和鞋,哦,还有好大一头牛。” 陈勤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二当家的又说:“今天是月圆之夜,狼们会在这一带活动,我怕你被狼所害,故此前来保护你,多少弥补一下当年我偷你们东西的愧疚。” 再一指地上快烧焦的老狼问陈勤:“你听说过狼狈为奸这句成语吗?” 陈勤跟王二贵读过几天私塾,点头道:“知道。” 二当家的说:“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狈,你看它前爪短,后爪长,根本不能奔跑捕食,但它永远在狼群里吃得最好,还要狼群里的勇士巴图鲁亲自背着,只因为它计谋了得,任何狼解决不了的难题它都有办法,这就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啊,你将来要学狈,别学狼,狼虽然厉害,但终归是有勇无谋。” 陈勤忙道:“谢谢二当家的教诲,谢谢二当家的救命之恩。” 心下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想那狈再厉害还不是让我一把火给烧死了,狼虽然有勇无谋,但是可都跑走了。 脸上不由得多少表现出来不服气的样子,二当家的笑笑:“将来有一天你自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了。” 又摸摸陈勤的头:“你今天烧死了狈也算是为民除害,每年死在狼狈手里的山民不计其数,你杀了狈便是断了狼的左膀右臂,狼也就不成什么气候了,这么多年我总想杀狈,可是因为它过于狡猾,总未能如愿,当年我一家三口出来逃荒,却不想妻子被狼狈所杀,恨之入骨,后来投靠胡子也多半因为离燕窝山后的狼道近,宰杀方便。现在你替我报了仇了,我妻子想必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说罢向陈勤长揖及地,陈勤一闪身躲开,忙道:“二当家的言重了,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若您不提醒我,我哪里晓得要用火烧。” 二当家哈哈一笑,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我互为恩人,哈哈哈哈。” 站起来说:“走吧,小兄弟,我护送你一程,天还没亮,不知道狼还会不会再回来,两个人一起总可以有个照应。” 第28章 截胡 陈勤和二当家看看天上的北斗星,辨了一下方向,二当家的说:“咱俩往西走,西面是官道,到了官道上你顺着路就能回家,不过,你最好找个亲戚家先躲一躲,大当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略沉吟了会儿,又说:“最好你把名字也改上一改,以后行事方便。”陈勤点头称是,两人一路往西去。 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官道上,二当家的从腰里取出一只布口袋,递给陈勤。 陈勤不知是何物,接到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四根金条。 二当家的说:“拿回家让你爹买几亩地种吧,年纪大了,铁也怕是要打不动了,再说,庄稼人还是手里有土地心里踏实。” 陈勤忙推辞不要,二当家的一瞪眼:“还跟我客气啥,当年不是你们,我们父子命都没了,还谈何挣金子挣银子呀,这是我欠你们的,快揣好喽!” 陈勤只得收下,二当家的见天已蒙蒙亮,就说:“叔就送你到这了,你快回家吧,免得你爹惦记。” 陈勤忙道了谢,对二当家的说:“想求您一个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二当家的忙道:“讲吧,叔能帮上忙的定当尽力。” 陈勤说:“我有个哥哥,跟我同来你们山寨上香,不过我没让他跟我一起去岳家窝棚,只让他在燕窝山脚下等着,您能不能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们父子均已脱险,让他可以先回去了。” 二当家的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就这么点小事,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把话带到。只是他姓甚名谁呢?” 陈勤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他就是我从你们山寨里面救出来的那姓崔的哥哥。” 二当家愣了一下,陈勤忙说:“您如果不方便,那就不用了,只当我没说好了。” 二当家的哈哈一笑,道:“我只是想姓崔的这小子倒也是个人物,才被救出去,又敢跑到我们地界来,放心吧,大侄子,叔一定给你办好喽。”挥挥手转身消失在晨曦里。 陈勤一个人顺着官道往家走,怎么的也得先看看他爹到没到家。 约莫到晌午了,肚子里咕咕直叫唤,小孩子不禁饿,可这四处还是很荒凉,一个村子也没有,他找了一处乱石岗站上去,手搭凉棚往远处看有没有炊烟,就见远远的从对面跑过来四匹马,再一听喤喤的铃铛响,走近了一瞧,可不正是脖子上挂铃铛的温家兄弟。 温家兄弟也看到了陈勤,到得近前,都跳下马来,大荒子问:“小兄弟,把人赎出来了吗?” 陈勤回道:“赎出来了,几位哥哥这是去哪啊?” 大荒子还没回答呢,就听见几声呜咽的“唔唔唔”声从大荒子马上横放的麻袋里传出来,见陈勤好奇的看。 大荒子笑嘻嘻的说:“也该让她出来透透气了。” 说着过去解开麻袋,从里面拽出一个大姑娘来。 姑娘大概十五六岁,身上穿着粉底白花掐蓝边小衫,外套一件大红坎肩,底下是一条蓝色碎花裤,脚上一双黑色绣花鞋,大辫子又粗又黑,直搭到屁股上,小胸脯鼓鼓的,再看那脸上,容长脸面,一双丹凤眼,眉毛斜斜上挑,鼻子又挺又尖,小姑娘一看就透着股精明样。 大荒子把她嘴里塞的布条子扯出来,那姑娘看到陈勤就喊:“你快点来救我呀!” 陈勤一愣,知道这姑娘定是温家兄弟抢来的,但自己实在不想再惹麻烦,谁想那姑娘又叫:“你个杀千刀的,自己媳妇被别人给绑了要做压寨夫人都不吱声,我高凤莲算是看错你了!” 一听她这么喊,可把大荒子几兄弟吓了一跳,忙问陈勤:“她怎么说是你媳妇?” 那姑娘直对陈勤挤眉弄眼。 陈勤是个聪明人,一想定是这姑娘想让他救自己,胡编乱造,也给自己个借口好救她,觉得这事挺好玩儿。 胡子抢姑娘本就不对,如果自己救下了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就说:“大哥,她确实是我还没过门的媳妇,能不能求几位大哥把她给放了,兄弟在这谢谢哥几个了!” 说着连连作揖,那大荒子问他兄弟:“哎,你们听说过高老杆的闺女是许过人家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他几个兄弟也都摇头说没听说过,他又问陈勤:“你小子他妈的可别是见哥哥我抢的姑娘漂亮,见色起意吧?你这毛都还没长齐呢,就敢来截胡,敢骗我小心我整死你!” 陈勤忙赔笑道:“兄弟哪敢骗大哥呀,您不是也听见刚才她骂我嘛!” 那姑娘感激的看着他,也跟着说:“去年他爹就去高家屯我们家上门提的亲,我爹不同意,他爹非死切白赖的,去了七八次才成,本来定的是今年秋天结婚的。” 大荒子本来有点怀疑,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以为是真的,但是好不容易抢来的压寨夫人哪里舍得就轻易的放了。 就说:“就算你们是订过亲的,可我这也不能白抢一回吧,我们当胡子的规矩你应该知道!” 拿眼斜瞟着陈勤。 陈勤一瞧,这是让上香啊,自己倒是有二当家的给的四根金条,可又不能轻易的全拿出来,万一他们知道自己有钱可是不得了。 他这一犹豫,那姑娘以为他不舍得花钱,马上说:“咱俩订婚一场,就算你不舍得拿钱赎我,你只要把我送回家,我爹定会把钱加倍给你的。” 那意思就是你只要把我救出去不会亏待你的。陈勤让姑娘一激,他本来就有点豪侠之心,马上对大荒子说:“大哥,您说要多少钱才能行?” 大荒子想了想,他知道陈勤刚去靠山好胡子那里上过香,现在手里一准没钱,所以就将他一军。 笑呵呵的道:“大哥我也不难为你,知道你没钱,要是我要的多了,是欺负你,这么的,你就少给点,意思到了就成了。” 他欺负陈勤刚赎完人,手里没钱,陈勤说:“一根金条行不行?” 大荒子以为陈勤吹牛,就说:“那敢情好啊,一根金条都能娶她这样的十个姑娘了,你只要现在能拿出来一根金条,我说话算话,立马放了她。” 陈勤道:“当真!” 大荒子一拍胸脯,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第29章 心悦 陈勤伸手到布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根金条,递给大荒子道:“大哥,您验一下成色。” 大荒子惊得目瞪口呆,万没料到陈勤真能拿出来金条,顿时哑口无言。 二荒子见状,知道大哥是真的喜欢高凤莲,不想把高凤莲放走,就说:“这第一道关你是过了,可还有我这第二道关呢。” 高凤莲高声叫:“你们要钱也都给你们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关呢!你们说话不算数,亏得还号称什么大英雄呢!” 大荒子脸腾一下就红了,冲他兄弟摆手:“算了,放了她吧。” 二荒子不依,道:“你们过了我这关我二荒子绝不再难为你们。” 高凤莲道:“那过了你这关你两个兄弟是不是还要让我们再过他们那关呢?” 二荒子道:“那就不用了,只要你过了我这关,一定放你走,如果我兄弟不放你走我跟他们拼命。” 高凤莲说:“此话当真?” 二荒子道:“当真。” 陈勤见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就问:“请问二哥这关是什么?” 二荒子道:“女人都希望男人有把子力气,我就跟你比力气,如果你赢了,我们乖乖放她走,如果你输了,嘿嘿,这丫头得乖乖留下来做我大哥的压寨夫人不说,你怀里剩的金条都得给我们留下!” 陈勤一惊,敢情自己早露了底了。没奈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那边高凤莲可就哭上了,连哭连骂:“你们几个缺大德的,大人跟小孩比力气,哪有你们这样的,你们不得好死!” 大荒子听得烦,本来自己说好了放人又没放,脸上已经挂不住,现在她再一骂,可就更挂不住了,他们哥几个本也不算坏人,只因为家里穷才出来做了胡子,心地倒还是善良的。 心里想好了就算陈勤输了也定放高凤莲走,可又盼着他弟弟赢,这样就算他放了高凤莲面子上多少也不会那么难看。 二荒子把衣服脱了,里面只剩个小褂,刚在初春,天还有点凉,就见他胳膊上的肌肉鼓胀着,一看就有几把子好力气。他对陈勤说:“咱俩也不比别的,就比掰腕子吧,简单又快,天已经晌午了,我们还赶着要回家吃饭呢。” 陈勤点头,两人就开始了。 温家兄弟以为二荒子取胜是十拿九稳的,陈勤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不知道陈勤天生神力,只一用力,就把二荒子给掰过去了。 二荒子一向自负力气大,这一下被个小孩子给赢了,顿时恼羞成怒一回身去马上拔出鸟铳就瞄准陈勤。 高凤莲吓得“妈呀”一声,陈勤不由闭上眼,以为这一下准没命了。 就听大荒子喝骂:“你个没出息的家伙,咱愿赌服输,怎能这么没意气,说出去还不得让人戳我们温家脊梁骨!” 上去就给了二荒子一个老大的耳光子,二荒子怒目看他哥哥,反身上马就跑了。 大荒子一跺脚,说:“罢了罢了,真是让人家笑话呀!” 回身上马,冲陈勤一拱手,道:“姑娘是你的了,咱们后会有期!”一夹马肚带,三个人扑刺刺跑远了。 陈勤吓出一身冷汗,站在当地,半天没缓过神来。 只听高凤莲在身后喊:“快给我松绑呀,这烂绳子都快勒死我了!” 回过神来,去把高凤莲的绳子解开了,却见高凤莲已是吓尿了裤子,她见陈勤看她,却也并不害羞,只说:“人家刚才吓死了呢。” 显是见过大场面的,不像乡下姑娘那么忸怩。 过来拉了陈勤的手道:“哎呦,真是没想到哇,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说时笑眯眯的用小指挠了挠陈勤的手心,这才放了手,拍着手道:“人家饿死了,你还有没有钱咱吃点饭去吧。” 陈勤哪里经过这个场面呀,平时也没跟小姑娘拉过手啊,已是羞红了脸。 高凤莲用手指刮他鼻子:“哈哈,还会害羞呢!” 陈勤囧得不行,把个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到哪里是好。 两个人正闹着,就见大路上尘土飞扬,跑来十几匹快马,高凤莲眼尖,大声喊:“爹,爹,我在这呢!” 前面那人急勒马缰绳,那马人立起来,差点把人掀翻在地,后面的人也都停下了。 陈勤细看前面那人,想来就是温家兄弟口里所说的高老杆。 只见他上身穿黑布大裳,下身穿绸缎裤子,想来是有钱人家。腰间别了一把枪,头发花白。 再看脸上,小眼鹰鼻,颧骨高耸,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又看他那鼻子,想到高凤莲将来岁数大了必然也是那般,不由“哈”的一声就笑了。 高凤莲正扑在她爹怀里哭呢,高老杆轻拍他闺女后背,安慰着,忽听得有人笑,不由得拿眼睛逼视陈勤,皱眉问道:“这小子是谁?” 未等陈勤答话,高凤莲从她爹怀里仰起头道:“是闺女的救命恩人。”如此这般一说,高老杆脸上神色稍稍缓和,命令身后的人:“给这小伙计拿上两根金条。” 你道他怎么出门拿这么多钱,原来他是雇了人来救闺女的。 如果硬的不行,来软的就得用到钱,身上何止带了两根金条。 下人拿两根金条递给陈勤,陈勤只取了一根,道:“刚才我也只给了温家兄弟一根,多的这根我不能拿。” 高老杆道:“另一根是赏给你的,你救了我高老杆的女儿,自然不能亏待你。” 陈勤回道:“我也没出什么力气,不过是碰到了,顺水人情而已,不必感谢。” 听陈勤这么说,高凤莲走过去,拿了另一根金条硬塞到他手里,说:“快拿着,这是你该得的,你不拿我爹可真生气了,我爹生气可吓人了呢。” 说罢笑嘻嘻的嘟着小嘴看着陈勤。 陈勤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女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他妈是个老疯子,生不生气都打人,姐姐陈秀秀每天忙不完的家务活,哪来的闲工夫哄他呀。高凤莲又用手扯扯陈勤皱巴巴的袖子,陈勤不由得心里一荡,忙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开。 高凤莲想是平时看惯了别人这样痴迷的样子,扑哧一笑,下人扶她上了马,高老杆一行人就走了。 留下陈勤痴痴地看着远去的人,一时竟呆住了。 第30章 动心 陈勤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手里握着金条,觉得那金条上有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像高凤莲身上的味道,又感觉手心里还是痒痒的,好像高凤莲一直还在那里笑嘻嘻的挠着他手心。 心里一忽喜,一忽甜,迷迷瞪瞪的回了家。 回家以后见他爹已经回来了,只是手指受伤,筋脉受损,已是不能再打铁了。 幸好有二当家给的金条,买了几亩薄田。 陈厚魁从此在家种地,又买了两头牛,让陈俭和徐艾蒿去荒草地每日里放牛。 怕胡子再来抓人,把陈勤送到隔壁村的田姓地主家当了长工,按下暂且不表。 且说崔玉和被二当家的告知陈家父子已经获救,赶紧跑回石家报信,正赶上他家里托人捎信来让他千万不可回家,说胡子放出话来要抓他, 给他送来钱和衣物,让他暂避一时。 他把钱交给石老太,算是伙食费,石老太见他钱给得大方,心下欢喜,每日里伺候得很是周到。 崔玉和是个勤快人,陈勤不在,石家又只剩石老头和陈秀秀两个劳动力,地里的活也干不过来。 虽然石家人只说不用他帮忙,他也是每日里去地里忙活。 这一日,石老太身体不爽,陈秀秀怕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石进祥和小猫,只把石进祥放到家里让她带着,让石老头在家给老太煎药,自己带了小猫去地里种菜。 崔玉和也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小猫缠着陈秀秀讲故事,陈秀秀就柔声给小猫讲: “从前有个大姑娘,她有个后妈,后妈生了两个弟弟,就讨厌她,每天打她骂她,经常不给她饭吃,就想着早点把她害死。 有一天后妈想出来一招,她白天不给姑娘吃饱饭,到晚上就给姑娘炒肉吃,姑娘饿了一天,就使劲吃,这后妈坏呀,她把肉炒得特别特别咸,一到晚上姑娘就口渴。 口渴就得喝水呀,后妈也不让点灯,姑娘摸黑就去喝水,后妈早给她准备了一大缸子水,她在水里放了很多蚰蜒。 姑娘渴得很,又看不见,当然都喝进肚子里了。 这么过了大概半年,就见那姑娘越来越懒,越来越馋,肚子还越来越大。 姑娘的父亲就问这后妈,说姑娘是怎么的了呢,怎么这样了呀? 后妈扭扭捏捏地就说,哎呀,我不敢说。 那父亲说咱自己家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后妈就说,这姑娘啊,一准是怀孕了,总看见她跟家里的长工眉来眼去的。 父亲一听就信了,看姑娘的样子也确实像是怀孕的样子,怕丢人,就决定不等姑娘把孩子生下来,先把姑娘活埋了,这样别人就不能知道自己姑娘怀孕了。 这天,人都请好了,挖坑的挖坑,还有吹鼓手,怕人说他活埋姑娘,只对外人讲说姑娘死去的妈想她了,让她去陪妈妈,是喜事。 乡人愚昧,不疑有他。这姑娘从一早就没吃饭,别人都忙着,尤其是后妈,高兴的什么似的,知道姑娘马上就要被活埋了,哪里还再有心思给她做好吃的啊。 姑娘饿得前腔贴后肚的,姑娘有个姨妈,对她最好,但是再好也阻止不了活埋姑娘。 见她都要死了,就问她,说你还想吃点什么呢? 姑娘说啊,我呀,就想吃油汪汪的大油饼。 她姨妈就回家里,把家里所有的白面和油都用上了,给姑娘烙了很大很大的一个油饼,趁热乎给姑娘拿来。 姑娘刚想吃,邻居大妈过来看她,她不好意思当着别人面吃油饼,着急就把油饼压屁股底下了。 邻居大妈来了见到姑娘就哭啊,可怜她呀,姑娘想赶快吃油饼,给她馋得都受不了了。 但是大妈就是不走,还一边哭一边说,说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跟姑娘亲娘当年关系那么好,可是自己没能耐,救不了姑娘。 就这么唠唠叨叨的说了大概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见从姑娘屁股底下往出爬蚰蜒,一条一条的,爬出来就都趴到油饼上面啃,把邻居大妈给吓得呀,赶紧出去叫人来看。 等人来了一看,蚰蜒一个个都撑得肚子鼓鼓的,趴那不动弹,再一看姑娘肚子,哎呀,怎么变瘪了呢。 原来,她喝进去的蚰蜒在她肚子里面下崽儿,吃得又好,养得一个个肥肥胖胖的,所以肚子就撑大了,又让蚰蜒给拱的又馋又懒。 人们赶紧把她爹叫来,说你可看看你姑娘吧,肚子里怎么这么多蚰蜒呢? 姑娘后妈生的弟弟才五六岁,不懂事,就对大家说,是我娘让我捉的蚰蜒放到姐姐的茶缸子里给她喝,所以姐姐生小蚰蜒。 人们一听就明白了,敢情是后妈要害姑娘。 姑娘他爹一看自己娶的媳妇这么恶毒,正好坑也挖好了,就让人把后妈给活埋了,从此姑娘和家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小猫是个傻子,流着口水问:“娘,啥是蚰蜒呀,好吃吗?我也要吃。” 陈秀秀哄她道:“蚰蜒呀,是一种很多脚的虫子,咬人,可疼了。”小猫说:“那我以后打蚰蜒,不跟它玩儿。” 陈秀秀就微笑的看着她说:“好,我们小猫最乖了。” 娘俩高高兴兴的说着。 崔玉和走在旁边,看陈秀秀目光温柔,眼睛眯成月牙状,嘴角微微抿着,两个小酒窝忽隐忽现,身量高挑,丰乳肥臀,穿的虽然是布衣,却浑身散发着成熟少妇的韵味,不由得看呆了。 小猫又吵着让陈秀秀猜谜语。 陈秀秀温柔的笑着说:“好啊,我们小猫长大了,会给娘出谜语猜了。” 小猫是个智商不高的傻孩子,她的谜语都很简单,无外乎石老太教的那几个,先出一个说:“有一个东西真奇怪,头顶上长草,肚子里说话。” 说完仰脸看她娘,陈秀秀装作猜不出来的样子说:“哎呀,这是什么呀,娘猜不出来!嗯,是小猪吗?” 小猫拍手笑:“不是不是,娘再猜。” 陈秀秀装出很懊恼的样子说:“可是娘很笨呀,猜不出来怎么办啊!” 第31章 不孕 小猫说:“没事没事,娘你好好猜。” 陈秀秀只能装得犹犹豫豫地样子,说:“不然是大公鸡,喔喔喔叫着每天早晨第一个起床!” 小猫又哈哈大笑嚷道:“娘真笨,真笨,是房子!哈哈。” 陈秀秀也跟着笑,宠溺的看着小猫。 崔玉和见她们玩得高兴,不由得插嘴道:“小猫也给叔叔猜一个谜语,好不好?” 小猫这些天跟崔玉和混得熟了,就说:“好啊好啊,你听好了。” 歪着头想了想道:“树上有俩梨,小孩看着真着急。” 陈秀秀脸腾一下就红了,原来这个谜底是乳房。 崔玉和想必也知道,红着脸对小猫说:“小猫,咱们换一个好不好,这个叔叔猜不出来。” 小猫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扯开胖丫的前襟,陈秀秀不防备,露出白花花的胸,小猫对崔玉和嚷:“叔真笨笨,就是这个呀。” 说时扑过去吃起来。原来小猫虽然已经四岁,却还不曾断奶。崔玉和脸也紫涨起来,别过头不敢看,心里怦怦的乱跳,手心里都是汗。 陈秀秀尴尬得扯开小猫:“快别吃了,娘得干活了。” 小猫扑地大哭起来,躺着打滚,泥土和眼泪混在一起,弄得脸上花花溜溜的。 陈秀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脸烧得滚烫滚烫的。 崔玉和过去抱起小猫,给她扑打身上的泥土,哄道:“小猫,叔叔陪你抓麻雀吧,好不好?” 小猫立刻不哭,跟着崔玉和在前面跑。 陈秀秀失神的看着这一大一小,她跟石进祥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快乐。 石进祥是个傻子,智商甚至还不如小猫,她都不敢想未来,也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有未来。 但是从崔玉和来了以后,她觉得自己活得有点生气了,不再像死人一样的过日子,可是,她不敢想下去,因为觉得,不可能。 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其实崔玉和也是个可怜之人,他们家是从山西逃难过来的,那时候崔玉和还小,全仗他爹崔林有腌咸鸭蛋的秘方,一般人家腌咸鸭蛋都要25天左右才能取出来吃,他家只需腌7天,取出的鸭蛋却又比别人家腌的自有一番风味,好吃得不得了。 刚开始腌好了没有铺面,都是挑着担子到集市上卖。 后来闯出了名号,崔家咸鸭蛋供不应求,慢慢积累了原始资金,在镇上开起了杂货铺,不光卖鸭蛋,也卖些针头线脑,布料等杂货。 到崔玉和十四岁时已经成了当地数得上的富商。 到了崔玉和十五岁,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叫董翠花,比崔玉和大三岁。 董翠花的爹有个诨号叫董大眼子,是镇上开赌场兼放高利贷的,手底下一帮子打手。轻易没人敢惹他们。只有一个独女,叫董翠花。叫个董大眼子疼宠得不得了。 崔林因为是外地人,乱世之中,他认为要想自保,必须结一门厉害的亲家。 可这翠花真是丑啊,方头方脑,一双小眯缝眼,继承了开赌场父亲的狡诈阴狠,脸上布满了铜钱大的红疙瘩,层层叠叠。个子不高,黑胖黑胖的,最可怕的是那声音,瓮声瓮气,打雷一样,比男人还更像男人。 偏生又脾气暴烈,稍不如意就要打人,结婚没几日就把崔玉和打得鼻口窜血,崔林到现在却是悔之晚矣,想休妻再娶却又碍于亲家的威慑,只能让儿子打落牙齿吞到肚里。 崔玉和无可奈何,实在忍受不了,就借进货之名出去多走几日散心。 这样过了两年,翠花没有生养,一无所出。 找先生看过,原来这翠花竟没生育能力。 翠花在家里大喊大叫,吵了几日,吓得崔家人都远远的避开,没人敢惹。 崔林见实在不行,壮着胆子跑到董大眼子家,董大眼子早已知晓女儿不孕,嘴里叼着大烟袋,头不抬眼不睁的说:“怎么的,嫌我闺女不能生孩子了!” 崔林忙道:“不是不是,我哪敢呢!” 董大眼子阴恻恻的一笑:“我料到你们也不敢,我的闺女,谁要是敢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我就叫他好看!” 崔林哭丧着脸回道:“那是那是,我来就是想让您劝劝翠花,别让她因为这个上火,看她这两天挺难受的,别弄坏了身子。” 董大眼子抬头看看崔林:“还算你们有点良心,只要你们对得起我闺女,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们。” 喊下人:“去把小五叫来。” 没一会儿就见下人领来一个姑娘,大概十七八岁,蔫头耷脑,穿一身蓝色粗布衣服,进来低头看地,也不吭声。 董大眼子道:“小五,你跟崔老爷子回家,我把你赏给崔玉和做小妾,你要给我好好伺候着,千万别丢了我董家的脸面。” 挥挥手道:“我也乏了,你们去吧。” 崔林吓得忙道:“亲家,这是怎么说的呢,我家那小子有翠花一个就够了,不能生养就不能生养了,我们认了,大不了到时候看谁家有不要的小子领养一个。您这给他赏个小妾,我们哪里受得起呀!” 董大眼子斜眼看着他道:“亲家,你心里咋想的我就不用说了,我能活多久?总有走的那天,只要你记得今天我对你父子的好,将来别亏待了翠花就成了。” 吩咐下人:“你跟着一起去,告诉翠花,就说小五是我让过去的,要是敢闹,小心我揍她。” 崔林心下暗喜,虽然休不了翠花,好歹又给了个小五,这小五虽然长得也不咋地,总比翠花是强多了。 再者,有了小五,崔家也不至于断后。千恩万谢的领着小五回家了。 到了家里面,翠花正啃猪蹄呢,她这几天是什么好吃要什么,她心里也难受,哪个女人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能不难受呢,没别的办法,她就靠吃东西减轻点自己的痛苦。 见崔林领回来一个姑娘,家里的下人趋近前来把她爹的话一说,翠花可不干了,喊着:“我不活了,给我拿绳子来,我要上吊!给我拿衣服来,我穿衣服,你们谁都别拦着,我去跳河!” 本来她长得就丑,这一闹腾,披头散发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红疙瘩跟着乱颤,吓得崔家人跟鹌鹑似地,一动都不敢动。 第32章 纳妾 闹了半天,见也没人理,自己觉得没趣,嚷着:“我要回家问我爹,看他是不是这么狠心对待他亲闺女!”一阵风一样疯跑出去。 到了家里,董大眼子正让姨太太给捶腿呢,她过去拉开姨太太就对着她爹嚷嚷:“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他爹把眼一瞪,见她的样子骂道:“你瞅瞅你自己,啊,哪有个女人样,像个疯子似的,你给我坐下!” 翠花见她爹恼了,嘟着嘴坐到旁边,姨太太讨好的说:“姑奶奶回来了,我给您准备好吃的去。” 说完扭着腰出去了。 董大眼子见姨太太出去了,才对翠花说:“你说爹今年多大岁数了?” 翠花道:“五十六呗。” 她爹道:“你还知道你爹五十六了呀!爹还能有几年活头,现在是爹还在,崔家敬着你,爹要是不在了呢?” 翠花趴到他爹肩膀上:“爹你咋净瞎说,爹能长命百岁!” 崔大眼子道:“傻话,谁能活一百岁呀,就算能活一百岁,那时候爹是没牙的老虎谁还会怕啊!爹让小五给崔玉和做小妾,等她生下了孩子,就让孩子管你叫娘,这样你将来也有个依靠,在崔家地位也能稳固。至于小五,生完孩子我就叫人把她悄悄给卖了,你放心,爹心里都有数,爹还没老糊涂呢。” 翠花道:“抱养一个不就行了,何必让他纳妾,岂不是白便宜了他。” 董大眼子叹一口气,道:“抱养一个孩子爹也不是没想过,可你想啊,咱们愿意,但是崔家未必愿意,即使现在愿意了,将来会怎么样谁又能知道啊,万一爹不在了,你怎么办?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是最好的办法了。” 翠花这才转怒为喜,乐颠颠的跑回崔家。 到了晚上,崔林喜滋滋的张罗让崔玉和跟小五圆房,翠花难得安静地躲在屋里。 也就安静了一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新人还睡着,翠花咚的一声把门就踹开了,开口就骂:“你个贱蹄子,骚货,都几点了,就知道睡觉,还不快点起来做饭,老娘都要饿死了!” 小五忙不迭的爬起来,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蔫蔫的去灶下煮饭。 这一晚上以后,翠花再不让崔玉和近小五的身子,两人多说一句话都招来一顿打骂。 小五被赶去店里看店,每日里打杂卖货,腌咸鸭蛋,她看着木讷,其实蛮有心计。 每日里崔家店里卖的货又杂又多,收款也没有专人,再说她现在是崔玉和的小妾,也没人防着她,竟给她钻了空子,每天藏起来一部分钱,攒了两个月。 这一日,翠花又找借口打了她一顿,小五的脸被扇肿了,胳膊挨了一烧火棍,青紫青紫的,崔玉和看着心疼,却也没奈何。 小五实在忍受不了,趁人不注意带了钱竟逃跑了。 董大眼子派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想是跑得远了。 又过了两个月,董大眼子再派人送来个姑娘,叫倩如,才十五岁,这姑娘争气,没过两月,就怀孕了,把崔家高兴的,什么重活也不让干,只让她好好养胎。 董大眼子又嘱咐翠花,千万要沉住气,等生下孩子再动手把倩如卖掉。翠花的脾气本就暴烈,忍了又忍。 到了年三十晚上,崔玉和看倩如怀了两个月身孕,就把花生糖果多给倩如抓了几把。 让翠花看见了,气得破口大骂。 倩如怕她,赶紧赔礼道歉:“翠花姐,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说时“啪啪”扇自己耳光,翠花见她怕了,心里得意,就说:“你要是真知道错了,去,上仓库里给我取冻梨吃,我就饶了你。” 崔玉和忙道:“我去,倩如正怀孕呢。” 翠花抄起扫帚就打,边打边骂:“你就知道心疼小狐狸精,是不是不把老娘看在眼里了!” 崔林见状在旁边给倩如使眼色,倩如只好说:“翠花姐,我去,您别打了。” 哭着跑到仓库,冻梨怕老鼠啃,用个筐挂在房梁上,倩如个子娇小,够不着,搬了个凳子,站在凳子上踮起脚用个铁钩子钩,“啪叽”一下凳子没踩稳当,摔了个大马趴。 起来就觉得肚子火辣辣地疼,跑到厕所里,蹲了许久,沥沥拉拉下来一滩血,显是流产了。 她还小,没人告诉过她,也不懂是怎么回事,见不再流血,就提起裤子回仓库取了冻梨进屋。 翠花正在屋里骂呢,一见倩如进来,就骂:“你个小骚货,怎么这半天才回来!” 倩如忙道:“刚才肚子疼,去了趟厕所。” 崔林吓了一跳,就问:“没什么回事吧。” 倩如说:“没事,可能是拉肚子。”自去把冻梨放到水盆里用水化着上面的冰。 吃过年夜饭,翠花要吃梨,倩如把冻梨上面的冰碴掰干净,给翠花端过来。 翠花正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坐着,吃着凉哇哇的梨,心里高兴,就递一个给倩如:“你吃一个。” 倩如陪笑道:“我肚子疼,不想吃。” 翠花见倩如脸色煞白,头上冒虚汗,想是真的肚子疼,就想祸害她,就说:“让你吃是抬举你,你敢不吃!不吃看我不怎么收拾你!” 倩如害怕,忍着肚子疼,吃了一个冻梨。 翠花见她吃得勉强,就逼她:“你再吃一个。” 倩如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可又不敢得罪翠花,只得又吃了一个。 翠花见也祸害得差不多了,才道:“下去吧。” 倩如得了赦令般,跑回屋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 谁想过了一段时间,就见倩如越来越瘦,脸色蜡黄,找来大夫一看,说是小产,又因为流产不完全,竟是没得救了。 崔玉和欲哭无泪。倩如的肚子像铁一般硬,吃不下饭,人渐渐憔悴得很,本就瘦,这下更是跟个纸片人般。 翠花见倩如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每日里对倩如非打即骂,有一天晚上,倩如趁人不备,上吊自杀了。 再让崔玉和纳妾,他却不想再害了别人,抵死不肯,倒合了翠花的心意。 董大眼子见他闺女这样,只是叹气以后闺女自作自受必得受苦,却也没奈何,最后从别人家买了个男孩养着。 不是亲生的,翠花也不喜欢,不过是算对崔家有个交代,每日里又迷上赌博,天天流连在娘家跟人打牌,没钱就派下人来取,崔林气恼不已,却是敢怒不敢言。 崔玉和的日子过得像在油锅里煎着,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却说崔玉和在石家住着,每天和陈秀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陈秀秀性情温顺,人又漂亮,不由得情窦暗生。 只盼着这一辈子胡子都别放过他,好让他永远不能回家,永远在石家和陈秀秀这样子过下去。 可是这样的愿望只能是奢望而已,平静的生活在某一天忽然就被打破了。 第33章 情定 石老太病得严重,石老头寸步不离的守着,石进祥最是黏石老太,但是病人一般都怕吵,所以石老头就让石进祥在屋外玩儿,平时有时候也会让他自己玩一会儿,都没什么事。 这天合该有事,村里有几个半大小子,十五六岁,从石家经过,议论着说:“听说山里有酸浆子,可好吃了,咱们去采吧。” 那酸浆子是一种植物,叶子和嫩茎咬在嘴里酸溜溜的,过去的年代没什么零食吃,小孩子只能从大自然中找。 石进祥吃过酸浆子,一听,也没跟他父母说一声,就跟着几个小子身后去了。 到了晚上,陈秀秀和崔玉和领着小猫从地里干完活回来,洗洗手要做饭了。 陈秀秀问:“进祥呢?去哪了?” 石家二老才想起来一下午都没见他了,赶紧出去找。 到了后半夜,石进祥倒是自己回来了,一进门就喊:“我脑袋疼,疼死我了。” 一头栽倒炕上,昏昏睡过去。 石家人以为他是玩儿得累了,浑没当回事,中间石进祥醒了一次,陈秀秀就问他:“你今天上哪去了?咋那么长时间才回来。” 石进祥说:“我去一堆坟圈子边上采酸浆子吃,里面有个坟咧开个大口子,上面坐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冲我招手,让我跟他去呢。” 陈秀秀听他说的话神叨叨地,就骂他:“净瞎扯,快睡觉,这一天胡扯些啥呀!” 石进祥嘟囔着,道:“不信算了,谁骗你们谁是小狗子。” 翻过身就又昏睡过去。 石进祥一向睡得沉,陈秀秀也不理会他。 谁想到第二天早晨一扒拉,竟然已经死了。 把个石老头疼得,虽然儿子是个傻子,但是也是心头肉啊,石老太也哭天抢地,却也是没办法。 陈秀秀心下暗伤,哭得尤其悲伤,自己的命可怎么就这么苦,嫁了人,偏是个傻子,这又死了,小猫自己也是指望不上的,也是个傻的。 陈秀秀的悲伤,崔玉和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又见这个女子虽然悲伤,可还是硬撑着操办石进祥的丧事,临危不乱,不觉爱意里又多了一份敬佩。 等操办完石进祥的丧事,已经是夏天了,胡子的风波仿佛从来没有过一样,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崔家几次派人来催崔玉和回家,他总说石家对他有恩,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其实心下明白,自己是放不下陈秀秀。 跟陈秀秀接触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出她的好,一分钟见不到陈秀秀心里都想念,甚至他觉得陈秀秀好像越是在身边,他越是想念。 石老头和石老太经过这件事,全部病倒,只剩陈秀秀和崔玉和去地里干活,留下小猫给石家二老倒个水,拿个饭什么的。 这一日,陈秀秀和崔玉和正在地里铲地,刚还火辣辣的大太阳,没想到只一转眼工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附近有个土地庙,年久失修,却也顾不得脏了,两人紧跑几步进去,里面也不知谁放了几堆稻草,崔玉和把稻草铺平,招呼陈秀秀坐下。 两个人身上都淋得湿透了,虽然已经初夏,天气却还是凉的,陈秀秀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崔玉和忙问:“是不是冷了,可别凉着啊。” 说着把自己身上的粗布小褂脱下来给她披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空突然黑下来,狂风阵阵,陈秀秀不由往崔玉和身边靠了靠。 崔玉和不禁心里一荡,不由自主的反手握住她的手。 陈秀秀手往回一缩,没抽回来,却也不再动弹,任崔玉和握着,心里如小鹿乱撞。 黑暗里崔玉和轻轻的贴过去,陈秀秀和他脸贴着脸,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心里从未有过的甜蜜。 外面狂风暴雨,庙里却是旖旎春光。 两个人很晚才回到石家,陈秀秀脸色红润,从来没有过的俊俏。 石老头躺在炕上问:“你们俩个人都淋湿了吧?快去换换衣服。” 陈秀秀娇羞的看崔玉和一眼,答应着进屋去。 石老头又说:“听隔壁的王婆过来说,今天东北方向刮的龙卷风,把房顶都刮跑了,一个老太太在路上走路,没找到地方躲,头皮都被扯下去了,以后刮风可得注意呀。” 陈秀秀答应了一声换好衣服去灶下做饭。 崔玉和过去帮忙,见陈秀秀正忙活着,在锅里烙玉米饼子,腰肢细软,脸上被灶下的火光映着,清纯动人。 不由得拿热辣辣的眼光看着她,陈秀秀害羞得不敢回看他,却又忍不住不去看他。 崔玉和再忍不住过去捉住陈秀秀的手,陈秀秀使劲挣却挣不脱,把脸羞得通红。 两人正闹着,忽然看见小猫站在旁边瞅着拍着手笑,把两人吓一大跳,就听见小猫喊:“爷爷,你快来看呢!” 小猫在厨房一喊,石老头脑袋疼,不耐烦的呵斥她:“喊啥呀,爷还没死呢,老实在那跟你娘玩儿吧。” 陈秀秀忙从锅里用锅铲子铲出来一块玉米面饼子给小猫,柔声道:“去,出去玩儿去,好好玩儿啊,别摔倒了!” 小猫拿了饼子笑嘻嘻的跑出去。陈秀秀跟崔玉和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陈秀秀嗔怪的看着崔玉和,见他一脸的惶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崔玉和看得痴了,过去抱住她,陈秀秀忙挣脱,指指屋里,又指指外面,意思是里面有老,外面有小,让崔玉和别乱闹。 崔玉和心领神会,便老老实实的帮她往灶里填秸秆烧火。 俩个人不时的眼光碰到一起,心里都甜丝丝的,陈秀秀还是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幸福。 过了大概半月有余,崔家催得实在是急,没办法,崔玉和要回家了,陈秀秀心里一万个不舍,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心里愁苦,眼圈红红的。 崔玉和在没人的地方安慰她:“别哭,最迟秋上我就来接你和小猫。”心里打定主意要休了翠花和陈秀秀在一起。 这一天早晨,吃过饭就要送崔玉和回家,石家二老还不知道他二人的私情,感念崔玉和这些天的帮忙,所以吩咐陈秀秀尽自己家所能做了一桌子菜给崔玉和践行。 正吃着,就见陈秀秀的弟弟陈勤飞跑进来,喊道:“姐,姐,可不好了,快回家看看吧,出大事了!” 第34章 纠纷 陈秀秀一惊筷子掉到了地上,这几年家里事情不断,一听出事,心里就咯噔一下,忙问陈勤:“咋了咋了,你快说呀!” 原来陈勤拿了二当家和高老杆给的金条,回家陈厚魁买了几晌地,这地是从田姓地主手里买的,正是陈勤做工的那家,却也巧,正跟刘家挨着。 现在的刘家是刘道先的七弟刘道云当家。 照理刘道先全家所有男丁都得问斩的,幸亏老七的媳妇娘家有点来头,拿重金贿赂了于大龙,放了老七刘道云,讲好可以再放一个,选来选去,选中了刘道先的儿子刘贤。 刘道云只有一个闺女,快四十岁上才生的,叫刘玉蓝,后来再没有生养。 农村没儿子是让人笑话的,以前一大家子也没分家,侄子十多个还好点,现在刘家除了他所有男丁都要问斩,所以由刘道先做主,把刘贤过继给老七当了儿子,正好一起从牢里出来了。 刘家在另一个地方尚有一个藏金窝,只不过不如被官兵搜到的那个大,可也够他们什么都不干,过富裕日子了。 但这刘道云比较谨慎,他刚出大狱,不太敢张扬,所以就去陈家磨坊只买了几晌薄田,也没雇长工,自己种着。 听得人说陈厚魁把他旁边的地买了,他倒没怎么的,毕竟年纪大了,就只想过一些安稳日子,不想再刀头上舔血,打打杀杀的。 刘贤却不然,才二十岁出头,血气方刚,他爹在大牢里千叮万嘱要他出来以后有机会定要找陈家报仇。 他可不想想他们是因为打劫才获的罪,一心只怪上了陈家,怨陈家当年把祖先埋在他们山上,坏了风水。 已是夏天,地里的庄稼都长得很高。北方的黑土地,不是种大豆就是种玉米,两块挨着的地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种一样的庄稼的,怕不通风影响作物生长。 但因为两家有仇,都不想让对方占了便宜,所以都种了一样的作物,玉米。 这一天,刘贤吃过晚饭,独自到地头上踅摸,心里想是放个大牛来把陈家的庄稼苗啃了好呢,还是自己现在趁人不备给它都拔了好。 正琢磨呢,就听路边有两人在那里争吵,一个说:“是你把界碑石往我这边挪了!” 另一个道:“我没挪!” 吵得不可开交。见是陌生人,刘贤也没理会,往两家交界的地头走,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一低头,原来是界碑石。 在过去,两家地的交界都会埋一块界碑石,做为分界线。 刘贤想起刚才听见陌生人说的话,不由得计上心来,快步跑回家,拿来铁锹,这界碑石埋得年头想是很长了,挖了足一个时辰才挖出来。 他往陈厚魁家挪了五陇地,再挖了个深坑给埋了起来。别小看这五陇地,过去陇都长,五陇差不多快一亩地了。 那时候穷人家别说一亩地,一分地都没有的都有许多,为啥过去说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就是这个意思。 要不过去咋还有长工呢,就是没地,只能靠给地主种地挣点吃喝。 这就看出来这刘贤有多损吧,他把一切都弄好了,拍拍身上的土,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再说第二天,陈厚魁到地里铲地,他扛个锄头,到地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仔细一看,怎么界碑石被挪了呢,碑身上的土都是新的,坑也是新的。 一想,准是被刘家人给挪的,好家伙,足占了自家快一亩地了。 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他扛着锄头就跑刘家去了,进得门去就开始高声喝骂:“好你个刘道云呢,你个黑心肝的,敢这么欺负我啊!” 刘道云正在那里逗刘玉兰玩儿呢,见陈厚魁凶神恶煞的跑进来就骂,他虽然不想惹事,但到底是劫匪出身,并不怕事,见人家欺负到自己家来,就也喝骂:“你撒的什么野,你当这是哪了,信不信我用盒子炮掐断你的腿!” 陈厚魁道:“你敢呢,还有没有王法了,走,跟我去大牌会去!” 说时就拉刘道先,刘道先一甩手,道:“我凭什么要跟你去大牌会?”陈厚魁气得眼睛像要冒火一般,道:“你还在这装什么糊涂,你把界碑石往我家挪了五条陇,你有什么事明刀明枪来,别背地里做绝户事!” 刘道云更糊涂了,道:“什么界碑石,什么五条陇,你慢点说!” 陈厚魁道:“我跟你没话说,你快跟我去大牌会。” 刘道云道:“去就去,谁还怕谁不成!” 两个人一路骂骂咧咧的去了大牌会。 这大牌会是民间自己成立的组织,几个村子为了防范胡子打劫,组织一些青壮年一起训练,哪里有胡子过来抢劫,他们就武装起来跟胡子对抗,虽然武器比较落后,因为老百姓支持,倒是让一些胡子不太敢来了,平时也干一些调解纠纷,做和事老的工作。 职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居委会加民兵连的工作。 他俩进得大牌会,王二贵正在那里拿个笔描告示呢,大致意思是要村民自救。 见他二人气喘吁吁的进来,吓了一跳,就问:“你们这是咋了?” 他知道陈刘两家是世仇,二人到得一起绝没什么好事。 因为王二贵是村子里唯一识文断字的先生,所以很多大牌会里的事情比如断个邻里纠纷,或是小偷小摸什么的都由他负责。 陈厚魁气喘吁吁的把界碑石被挪一事讲述一遍,这刘道云也是刚听明白,自己是真的没动过,但是刘贤是不是动过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对陈厚魁道:“你也别说我动过,我呢,也别说我没动过,咱俩叫上王二贵一起去地头看看不就知道动没动过了嘛。” 陈厚魁瞪着眼睛道:“我刚从地头回来,难不成我这么大的人能骗你不成!” 王二贵忙插嘴道:“既然你们相信得着我王二贵,请我来当这和事老,自然都要听我的,是不是?” 二人齐声称是。 王二贵道:“那么二位看这样行不行,我找几个大牌会里面德高望重的老者,一起去地头验看一下,你们看好不好?” 陈厚魁还要再嚷嚷,王二贵忙使个眼色,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是非常好,知道有什么事王二贵肯定是帮着自己的,既然他使眼色,自己也就不好再嚷嚷,就不再吭声。 王二贵果然找了几个老者,一行人就奔地里去了。 到了地里,几个老者先去看界碑石,一看,碑上的泥土都是新的,显见得是被人新埋上的。不用说,界碑石一定让人移动过了。 刘道云无话可说,刚想承认,就见刘贤从另一边地里走过来,远远的喊:“哎呦,几个老爷子怎么这么闲着,没事跑这来玩儿了,你说蚊子这么多,赶紧回家纳凉多好!” 刘道云一见他来,忙迎上去小声道:“你个冤家,是不是你挪的界碑石?” 刘贤也小声的说:“爹,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第35章 界碑 刘道云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只得跟他一起过来,一个老者道:“你们刘家也太不地道了,怎的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干缺德事,也不怕小孩生下来没屁眼。” 这老者是陈厚魁家的邻居,平日里很得陈厚魁照顾,因此上说话向着他。 刘贤道:“还不知道谁干缺德事呢?” 那老者一听他还敢反驳,不由得大怒:“不是你,难不成还是陈家!” 刘贤道:“我们也正想找你们评评理呢,今天早晨我就见界碑石被人挪过了,我还怕是看错了,特意去找了田家当家的,他过来一看,说是有人害我们,把界碑石往我家这边挪了五条陇。” 那老者一惊,回看陈厚魁,道:“大侄子,可有这事?” 陈厚魁脸紫涨起来,道:“大叔啊,我是您从小看到大,我啥时候做过那缺德事啊。” 正说着,就见田家大当家的田家昌穿了一身紫绸缎的衫裤,一身赘肉颤颤巍巍的抖着过来了,想是怕地里脏,只跟个伙计站在地头上,尖着嗓子说:“一早刘家大侄子来找我,说有人胆敢挪了界碑石我还不信,原来果然有人挪了!” 王二贵想这下可好了,陈厚魁买的就是田家昌的地,他自然知道界碑石原来到底在哪里,就说:“大家别吵,听田大当家的讲话。” 田家昌清了清嗓子,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是陈家挪了界碑石,占了刘家五条陇!” 陈厚魁本来以为他来了定能还自己一个公道,谁想到是这个结果,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上去就掐住了田家昌的脖子,喝骂:“你是不是瞎了狗眼,你好好看看,明明是刘家挪了界碑石,占了我陈家的地!” 田家昌被掐着脖子,直翻白眼,王二贵怕出人命,忙上前掰开陈厚魁的手,道:“这是咋说的呢,快松开手,有话好好说!” 陈厚魁松开手,田家昌被掐得喘不过来气,咳咳的咳着。 陈厚魁道:“田大当家的,做人要讲良心,我还记得你卖给我地的时候,这界碑石正对着前面的大杨树,你还对我说,这杨树正对界碑石吉利,俗话说前不栽杨,后不栽柳,你说界碑石正对着的是后面,杨树不是在前边。你现在看这树和界碑石可还在一条直线上吗。这界碑石明明是被人往我这边挪了,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呀!” 田家昌恼怒的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这话是你自己瞎编的。” 陈厚魁气急了,抬手就要揍田家昌,王二贵忙抱住他,喊他:“冷静,冷静!” 陈厚魁一想,自己急也没用,关键要证明这界碑石不是自己挪的。 既然田家昌不承认,那只好把地契拿出来按上面的亩数,重新丈量一下了。 他就说:“你卖给我的是两晌地,你看除了这五陇地我这可还有两晌地吗?” 田家昌死鱼眼睛一翻,道:“怎么没有,加上那片乱葬岗子,两晌地还多呢。” 陈厚魁气得简直要吐血了,就骂:“你还是不是娘生父母养的呀,还是不是人造的?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那乱葬岗子什么时候算我买的地了!” 田家昌道:“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陈厚魁终于明白,必是刘家父子买通了田家昌来害自己,人家既然已经做好了圈套,自己哪还有胜理。 他做最后一搏,不理田家昌,只对刘家父子道:“你们既然都说自己没挪界碑石,那敢不敢跟我去关帝庙赌咒发誓?” 刘道云知道理亏,就不想去,刘贤在身后小声说:“爹,不去就证明咱心虚,去!” 刘道云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请王二贵和几个老者做见证人,一行人到了关帝庙。 陈秀秀跟崔玉和赶来的时候,他们正到了关帝庙里。 三个人跪在关老爷前面,陈厚魁先说:“关老爷呀,我陈厚魁发毒誓绝没有挪界碑石,如有不符,让我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 说完跪地砰砰叩头。 王二贵忙道:“哎呀,怎么用孩子发毒誓呢!” 陈厚魁直起身来道:“我姓陈的问心无魁,人在做,天在看,我没什么好怕的。” 眼睛直视刘道云道:“我一共两个儿子,我都敢用他们发毒誓,你就一个闺女还有什么不敢的!” 刘道云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发毒誓,刘贤见了,心里暗急,想那不过鬼神之说,谁又当真见过了,有什么可怕。 他结婚早,已经有四个闺女,就说:“我们有什么不敢的,我刘贤发誓,如果挪了那界碑石我四个闺女不得好死。” 当时得天花是最厉害的病了,得上了一般都非死不可,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他就信口开河,接着道:“让她们得天花,麻疹而死!”刘道云见他发得毒誓太毒,就掐他大腿,他也不以为意。 陈厚魁站起来道:“你们就回家等着报应吧。那几陇地我给你们了,不要了,看你们的闺女可有没有命种粮食去!” 王二贵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陈厚魁是冤枉的,但是人家田家昌给做了证人,没办法了,他就想吓唬刘家父子一顿。就摇头晃脑的说: “据《稽神录》记载,唐代江西庐山有个卖油的,对家中老母孝顺万般,结果竟惨遭雷劈,一命呜呼。他老娘非常愤怒,赶奔主管生死的九天使者的祠庙里去闹事。 神仙很快便托梦给她,说你家小子的问题出在哪里呢,他‘恒以鱼膏杂油中,以图厚利。’ 原来,唐代动物油的价格大多低于植物油,这小子掌握了门道,一直往植物油里掺鱼杂油,以牟取暴利。所以假借雷电之手劈了他。 你们呢,可别把关老爷不当回事啊,关老爷灵着呢,会显圣的,要是你们谁欺骗了他,他可真就收了谁的孩子啊!” 刘道云心下就怕了,再看刘贤神定气闲,浑是没事人一般,他叹了口气,心里不以为然,却也是不能出卖刘贤。 第36章 病来 闹了一回,陈秀秀和崔玉和陪着气哼哼的陈厚魁回家不提。 却说刘道云的独女刘玉蓝,就是当年陈俭在刘家跟着一起玩的小姑娘, 现在搬到了陈家磨坊。 这一日,徐艾蒿和陈俭两人一起去放牛。 草地上放牛的孩子很多,老烧肉和陈俭最好,每天都在一起,艾蒿长大了点,不过越长大越显得丑了,长脸,小眼睛,鹰钩鼻子,也就皮肤白一些。 老疯子死了,陈秀秀嫁得远不能总回来,也没人照顾孩子,陈艾蒿头发里和身上生了一窝一窝的虱子,脸总是花花溜溜的,几岁的小孩子没人给收拾可不就干净不起来么。 没有凳子高呢,就得每天刷锅洗碗做饭,身上天天一股子油烟子味,小孩子们都不愿意跟她玩儿,就连陈俭也不愿意领她,她倒也并不生气,自己玩儿自己的。 早晨的阳光很好,铺陈在地上,草上的露珠闪着璀璨的光泽,牛悠闲的在地上吃草。 陈俭和老烧肉躺在地上找了个葵花叶子盖在脸上遮阳光,躺那假寐。就听扑棱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身旁,陈俭爬起来一看,就叫:“哈,一只小麻雀,呀,被人把翅膀打断了!” 正拿在手里玩儿呢,忽然听见有清脆的女声叫:“别动,那是我才打下来的,快还给我!” 抬头见一个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梳两个朝天辫子,穿一身绿色团花衫褂,小脸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杏核眼,小嘴撅着看着陈俭。 陈俭觉得有点面熟,那小姑娘已经喊上了:“哎呀,你不是陈俭吗?”扑上来就抱住了他,又跳又叫,高兴的直撒欢,陈俭也想起来她是刘玉蓝。 刘玉蓝问陈俭:“你怎么在这啊,我还以为你也被砍头了呢,狠狠的为你大哭了一场。” 说时指着自己的酒窝道:“你瞧,这就是哭的,一哭,脸蛋的肉就下去了,出来两个坑。” 没等别人笑,自己倒咯咯的笑出声来。 陈俭道:“我爹把我救出来的,你咋在这呢?” 刘玉兰道:“俺家搬陈家磨坊来了,以后能常常见面了。”说罢掩着嘴笑。 陈俭把麻雀递过去道:“这是你打的?” 刘玉兰自豪的说:“是啊,我刚才用弹弓打下来的。我爹教我的,百发百中。” 陈俭羡慕的说:“你爹可真厉害,我爹天天就知道种地,别的什么也不会。” 刘玉兰道:“那你明天还来这儿,我接你去我们家让我爹教你,好不好?” 陈俭道:“好啊,我明天一准在这等着你。” 刘玉兰说:“咱们打勾勾。” 说罢伸出小指,两个人勾在一起唱:“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刘玉兰拿过麻雀说:“我要回家了,明天见吧,一定要等我哦。”挥挥手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第二天,陈俭早早的就等在那里,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陈俭想,刘玉兰这是怎么的了呢? 小孩也有了点忧郁的事了。 话说陈厚魁回到家就气病了,不吃不喝,地是他的命,可他的命竟然让人活生生给切掉了一半,他心疼得心都在滴血。 陈秀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何况石家二老也病着,只得苦劝了他爹一回,又依依不舍的目送崔玉和回家,才一步三回头的回石家去了。 日子照常过下去,陈厚魁的病渐渐的好了起来,身子却是再不如前。这一天,他早早的起来去开院子里的门,刚打开,恍惚间见他爹穿一身黑衣裳,拄着一根乌漆嘛黑的龙头拐杖颤巍巍的进来。 他不由得眼含热泪喊了一声:“爹呀!” 陈老太爷深情的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老十二啊,爹想你呀!”陈厚魁不由自主的跪下去,抱住他爹的腿呜呜哭了起来,陈老太爷用枯槁的手轻轻抚摸陈厚魁的头,道:“关老爷知道你的冤屈了,知道这村子里的人心都坏了,今天就派瘟神进村了,从今天开始你千万别再开门,任何人家也不要去,可一定要听话啊,爹走了。” 陈厚魁只觉得手里一松,再看哪里有他爹的影子啊。 他哭喊着追到门外,耳边就听徐艾蒿喊:“爹,你这是追啥呢?” 他才清醒过来,看身后徐艾蒿瞪着眼看他,冷丁记起来老爹早已经让他们哥几个气死过去几十年了。 可刚才却又那么清晰,分明不像是梦,自己手里甚至还有爹的体温。不敢对徐艾蒿说,怕小孩子害怕,就道:“爹没事,刚才来阵风,把爹烟荷包吹跑了。” 艾蒿歪着头看看,一指:“爹,你烟盒包可不好好挂在腰里呢吗!”咯咯就笑了。 陈厚魁回到屋里,越想这事越邪性,就告诉徐艾蒿和陈俭:“你俩从今天开始别去放牛了,就呆在屋里玩儿,不许出院子门,谁来也别给开门,村子里八成要闹胡子,开门小心给你俩逮去!” 那时候谁不怕胡子呀,小孩子晚上不睡觉,大人一吓唬:“胡子来了!”小孩马上就不敢哭了。所以从这天开始陈家就跟村子里的人断绝了往来。 说来也真就邪性,村子里果然开始闹开病了,都是全家人一起病倒,都说这是窝子病,谁也不知道这病是因何而起,瞧病的大夫先还来,后来回家以后又把自己村子的人全传染上了,吓得没被传染上的大夫都躲起来,谁也不敢再来给看病。 这病也奇怪,并不死人,只是让人全身无力,严重的竟然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陈厚魁就骂:“都是刘家不积德,让大家跟着倒霉!” 他想起那天早晨老爹的话,悄悄跑去关帝庙,给关老爷烧香磕头,念叨:“关老爷呀,你要惩罚刘家就单惩罚他们吧,别连累这些无辜的人了。” 有听见的,跑去告诉刘家,刘贤气在心头,病得厉害却又不能把陈厚魁怎么样,只得暗暗咬牙,躺炕上把陈厚魁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也合该刘家倒霉,刘贤的媳妇病得轻,她老娘在隔壁村子病得厉害,连炕都下不来了。 娘家哥嫂都在镇上开酒馆,家里没人照顾,刘贤媳妇心疼老娘,见刘家父子虽然也病得不轻,扶着墙还能慢慢走,不至于饿死。 就抱了最小的闺女四妞回了娘家,没伺候几天,她哥嫂回来了,原来镇上也闹上窝子病了,没人出来吃饭,他俩趁着没病,领着孩子想着回乡下躲一躲,却不想乡下早就开始了。 家里有人照顾老娘,她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和刘贤,就赶紧抱了四妞回家。 没想到四妞回到家没几天,就开始高烧不退,身上起了疹子,哭闹不止。 四妞不过七个多月,大眼睛,睫毛长长的,最得刘贤宠爱,把刘家人急得,也没地方找大夫,就算是找了人家也铁定不来。他们病得 又都不轻,想抱孩子到别的地方看病也是不能。 只能眼看着四妞受苦,却无可奈何。 第37章 仇恨 过了几天,四妞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想是要不成了。 刘贤媳妇哭得像个泪人,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家里的另外三个闺女加上刘玉蓝也都开始高烧不退。 刘贤媳妇就骂刘贤:“你个挨千刀的呀,都是你做了损事还拿孩子赌咒发誓,这下好了,闺女们都要死了,我也不活了,剩你一个人,你就清净了!” 刘贤“啪”的给媳妇一耳光,道:“老娘们净瞎胡说个什么!” 他媳妇红着眼,披散着头发跟个女鬼似的,冲他嚷嚷:“你就知道打我,你打呀,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就这么点本事啊,你有能耐把闺女治好了呀!” 说时拿头往刘贤身上撞。 听得这屋闹起来了,刘道云也正病着,走路都走不了,他拿个板凳撑着,气喘吁吁的好半天才走到门口,有气无力的说:“你们俩可别吵了,这要是传出去多难听啊!” 刘贤狠狠瞪他媳妇一眼,她媳妇还是一个劲的哭。 刘道云叹了口气,刘玉蓝也病着,他就这么一个闺女,比他自己的眼珠子还金贵,可也只能干瞅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玉蓝正昏睡着,他坐到旁边看着,忍不住流下泪来,不知道自己还能看这孩子几眼,明显的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昏迷中刘玉蓝瘪着嘴委屈的说:“爹不让我去见你呢。” 他知道,必是自己前几日不让刘玉蓝见陈俭,闺女这是委屈上了,想来现在她心里还不高兴呢。 他拍着刘玉蓝说:“闺女呀,只要你好了,你想干什么爹都不会拦你了,再也不拦你了,你快好起来吧!” 不由得哽咽出声。 忽听得刘贤屋里传出刘贤媳妇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大妞死了。他紧紧把刘玉蓝搂在怀里,生怕一撒手自己的闺女也没了。 到了晚上,刘家谁也没心思吃饭,几个大人轮流守着几个孩子,第二天早晨,二妞也去了,没多大功夫,三妞也没了。 刘贤媳妇只坐那干嚎,眼泪哭干了,活动的力气都没有。 刘贤木然的看着,面无表情,像死人一样。 晚上,刘贤媳妇哭累了,多日担惊受怕,日夜操劳早已经心力交瘁。眼看着几块心头肉一样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没了,只剩四妞眼见也是不成的了,竟然紧紧搂着四妞昏睡过去。 刘贤见自己媳妇睡着了,双手还和老母鸡一样护着孩子,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难道真是上天降下报应,那么相这几陇地来说这个报应也太重了。天杀的陈厚魁竟敢诅咒我刘家,好好好,你们等着,此仇不报我刘贤死也不瞑目。 本想着一抹脖子和几个孩子一起死,可现在他突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那就是复仇! 两手像洗脸似的把脸上的眼泪抹去,拿起墙头的鸟铳,一咬牙冲出屋去,他病还没好,踉踉跄跄的却也是顾不得。 陈厚魁一家吃过了晚饭,早早地熄了蜡烛准备睡觉了。 忽然听到外面大门咣咣地响了起来,陈家以为是来了胡子,大气都不敢出,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撞门声越来越小,最后重重地响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陈家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陈厚魁小声说晚上谁也不行再点灯,说不准胡子再摸回来使个回马枪。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厚魁就起身,背负着双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新一天的太阳破雾而来,小村子里多了一丝生气。 陈俭和徐艾蒿醒来看陈厚魁有心事,也不敢和他说话。 陈俭拎了一大桶水,艾蒿拾了一些干草两人去喂牛了。 这些天,牛总是这么拴着没有啃食新鲜青草,毛都不那么光滑了,明显也瘦了很多。 说来也奇怪,刘家三个孩子相继死去,村里的其他人却奇迹般的好起来。 这使全村更加相信是刘家占了陈家的地,而且还连累他们一起受罪。背地里全都咒骂刘贤,都是说些:不得好死、让胡子剐了、让狼撕碎、雷劈成八瓣等等非常恶毒的话。 刘贤知道背后有人骂他,此时的他全然不理会那些人。一颗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在心里最暗的角落里慢慢生根发芽,这也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刘贤晚上去找陈厚魁报仇,没想陈家大门紧闭竟是无功面返。不过刘贤却不着急似的,好像那陈家父子是他手里的猎物,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能让三个孩子的尸体烂在屋里,原来是实在没力气,再者刘贤媳妇像疯了一样护着就是不让埋,一动孩子她就骂:“我妞还活着呢,还活着呢,谁敢动我跟谁拼命!” 天气这么热,尸体都有腐烂味了,趁媳妇闹得累了睡过去的功夫,刘贤找了一个小车想把孩子放在车上,准备找个地方埋了。 过去未出阁的小女孩如果死了,做的棺材不能有底,太小一点的孩子更不能用棺材,只能随便用草席一裹埋到乱葬岗子,大多就让野狗给分吃了。 他把三个孩子刚放到车上,见四妞也是活不成了,反倒不如别让她遭罪了,就去抱四妞往车上放。 刘贤媳妇却醒了,紧紧抱住四妮不放手。刘贤上前去抢,他媳妇抱着四妮用头使劲的撞墙,边哭边骂:“四妮没死还喘气呢,你个禽兽,再抢四妮我也不活了。” 边说边咚咚撞墙,满脸是血,刘贤一看也没了办法。转身跑了出去,推着小车去埋三个孩子。 刘贤媳妇,不顾满脸的血抱着四妮说:“四妮不怕哦,有娘在。快点好起来吧,娘就你一个孩儿了。” 刘贤推着车子专捡偏僻的地方走,出了村很远,看了看四下没人挖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深坑一会就把三个孩子埋了。 虽说刘贤心狠,但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三个孩子一下没了却也不禁悲从中来,趴在坟上哭了好一阵:“可怜的孩子啊,你们姐几个好好地,到了阴间别走散了。要是要钱就给爹托个梦,爹给你们烧过去!” 几阵阴风吹过,刘贤打了个冷战,抹了抹眼泪转身就要走。可不知怎么腿却动不了,不晓得是麻了还是几个孩子的魂灵把着他的腿不放,刘贤开始害怕起来。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们可别吓爹,你们的死都怪陈家,爹一定给你们报仇。” 说完竟跪下,当当当磕了几个响头,再起身腿脚就好使了。刘贤推着小车飞似地朝家的方向狂奔,等到了家才发现小车上的铁锹也颠丢了。 第38章 报复 回到家中,看见满脸是血的媳妇抱着孩子还坐在炕上呢,刘贤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去就把她从炕上拽到地上,一顿拳脚跟上去。大喊大骂,把气都发在她身上:“把四妮给我,你说她活着,让她叫娘啊、叫爹啊。” 刘贤媳妇一愣神的功夫,孩子就被刘贤夺去。 刘贤也好像是不死心,抱着孩子盼着奇迹出现。叫喊着说道:“四妮儿,是爹啊,你要是还活着你倒是动一下、出个声啊!” “妮啊,孩子啊,是娘啊!”刘贤媳妇也大叫着说。 两个人哭喊半天也没见四妮动弹一下,刘贤媳妇还不死心,怎么也不让刘贤抱走,刘贤也不管那么多了,一脚把他媳妇蹬翻在地,抱起孩子就跑了。 怕人看见,把四妮裹在怀里,七个多月的孩子裹在衣服里也不怎么太显眼。 路上有几个村里的人见了是他,早就狠啐了几口老远地躲开。 本想让他们姐几个葬在一起,可一想刚才发生的事,刘贤竟有些怕。绕子半天也没敢去,见路边有一大片齐膝高的青草地便走了过去。 见四下无人,抱起四妮又往前走了几步,放在了一个池塘边上:“四妮啊,爹就送你到这儿了,记得去找你的几个姐姐吧!” 又站了半天,心里仍然期待四妞能像平时一般伸出手来让他抱,又知道终是妄想,当下含着两泡泪回家了。 陈厚魁等陈俭和徐艾蒿吃完饭,让两个人把牛牵出去放一放,拴久了容易得病,顺路到地里看看庄稼长的怎么样了。 等两人牵着牛出了院,陈厚魁又想起了心事。 陈俭和徐艾蒿不知道陈厚魁有什么心事,只道是还为那几陇地的事想不开。 其实不然,陈厚魁当时也是在一气之下立了毒誓,自从听说刘家几个姑娘都死了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 虽说刘贤不是什么好人,可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没成想几陇地就要了人家孩子的命。 陈厚魁看着天际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造孽啊!” 本想去刘家解释一下,可又一想还是算了,这个时候去只能是火上浇油,还不如不去,一切顺其自然吧。 地里的苗长的很齐整,杂草也长出了不少。 陈俭和艾蒿说:“该铲地了。” 徐艾蒿应了一声说:“是啊!” 徐艾蒿牵着牛,陈俭也学起他爹闷闷不乐想起自己的心事:“刘玉兰咋样了,是不是也病了,不知道今天她能不能出来玩,能不能见着她呢?” 牛拴久了,突然看到前面的草地发疯了一样狂奔了过去。徐艾蒿看着陈俭想心事不理自己,猜也猜不出来,心里也烦乱起来。 就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心里不高兴就愿意摆弄个什么东西,徐艾蒿把拴牛的绳子缠在手里绕来绕去。当牛狂奔起来,想撒开手中的绳子已然是来不及了,被牛带着在草地上滑出去很远才停下来。 陈俭赶紧追了上来,扶起徐艾蒿。幸好是草地身上只划破了点皮,倒也没有受伤。 陈俭不想理她,捡了一条细树枝去打牛了。 徐艾蒿揉着手,手被绳子勒的火烧火燎的疼。 “哎呀,妈呀!”陈俭不知道怎么了,大叫起来。 徐艾蒿还以为牛又发疯了呢,赶忙跑到陈俭旁边,牛正好好的吃草呢,也没什么事啊。 可顺着陈俭的目光看去,不知道谁家的小孩被扔在池塘边上。 陈俭愣愣地杵在那儿,直盯着小孩的尸体不敢动。 倒是徐艾蒿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走近了仔细看,她觉得这孩子咋看都不像死了。 乍着胆子,摸了摸那孩子的脉搏又试了试气息,把耳朵贴在小孩的胸前,艾蒿好像发现宝贝似的,高兴地叫道:“是活的,心还跳呢!” 陈俭一听也来了精神,胆子也大了起来,又是听又是看的。 徐艾蒿说要把这孩子抱回去,陈俭一听开始犯难了,怕他爹不同意,可要把孩子扔这儿吧,还于心不忍。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抱回去,要是爹不同意到时候再说吧。 没等牛吃饱,陈俭牵着牛,徐艾蒿抱着还有一口气的孩子就往家走。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两人一说,陈厚魁想都没想干脆地答应收养下来,什么时候孩子父母来寻亲就还给人家。 不提陈俭的不解,只表徐艾蒿怎样照顾捡来的孩子。 先把孩子身上的湿衣服脱下去,取出被给孩子轻轻盖好。陈厚魁让熬了一大盆香菜籽水,据说香菜籽功能发表、透疹、开胃,用于感冒鼻塞,痘疹透发不畅最是有效。 趁热给孩子把身上都通擦了一遍,让她出了一身透汗。 徐艾蒿就守在孩子身边,陈厚魁和陈俭也是大力支持,所需所用一点都不心疼。 第二天,天朦朦亮的时候。孩子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小脸上有了一丝红润之色,疹子都出来了。 只不过身体还是很虚弱。 却原来刘家小孩子不过是出疹子,家里没人知道,大人生病不愿意做饭烧热水喝,每日里做一大锅饭,怕坏用凉水过凉,孩子们吃了冷饭喝了凉水,竟是把疹子又激回去了。 幸好四妞正吃奶,不能吃饭,又遇到陈家稍懂一点,这才总算逃过一劫。 徐艾蒿每天熬小米糊糊喂孩子,孩子一天天好转。 又过了些日子,孩子完全康复。 陈家父子也开始铲地了,留下徐艾蒿在家里做饭、看孩子、喂牛。 日子也算是过得充实,这期间陈俭见过几次刘玉蓝,不过忙于家活倒也没有时间在一起玩。 期间,陈厚魁通过王二贵通告本村和附近几个村子说陈家救了一个孩子,是谁家的可以领回去,也不要什么答谢。 很长时间也没有认领,事情就这么撂下。 刘家也没想到这一层,只想是外村谁家的孩子生病没钱治或是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扔了。 刘贤深信自家四个孩子都已经死了,只有他媳妇总觉得孩子还活着,可听说刘贤已经给埋了,也就任命了。 他们在抱怨老天不公的同时,更加记恨起陈家,而刘贤则在心中盘算着怎样报复陈家。 第39章 伤人 昏暗的煤油灯映照下,陈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更深的刺激了刘贤,他拿起枪瞄准了陈厚魁,咬一咬牙就要开枪。 突然见陈厚魁把孩子抱了起来,那孩子和四妞一般大小,光着屁股,身上着了一件短褂,陈厚魁一只手托住她屁股,另一只手抓住她后脖领子,一上一下的举着玩儿。 孩子高兴得咯咯大笑,小手扎撒着,嘴里“啊,啊”的胡乱喊着。 他一时竟觉得那枪有千斤重,陈厚魁要是死了,这几个孩子多倒霉呀,心里不由存了一点恻隐之心,枪慢慢的放了下来。 徐艾蒿去厨房端出来一只碗,像是米糊之类的,就着陈厚魁的手一勺一勺的喂那孩子。 陈勤爬到炕上整理孩子的小被,想是喂过孩子以后就要让她睡下了。 这么温馨的场景,让刘贤想起自己媳妇也曾经这样喂过四妞,四妞生下来不知道怎么的,媳妇竟然没奶水,不得已,只能每日里煮点小米,嚼烂了喂她,再后来长大点了,就做米糊给她吃。 一想到自己的四个死去的孩子,他的心,复归铁硬,举起枪,喊了一声:“陈厚魁!” 陈厚魁背对着他手里抱着孩子让徐艾蒿喂着吃呢,一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就听“砰”的一声,陈勤竟然大叫一声倒下去了。 原来他叫的一瞬间,陈勤刚好站起来要下炕,正好挡在陈厚魁的前面,他一枪就把陈勤的腿给打伤了。 再想打第二枪,就见陈厚魁放下孩子已是跳了起来,他知道陈厚魁力气也是大得很,他的鸟铳再放第二枪还需要现装药,如果没有枪,他定是打不过陈厚魁的。 慌忙间往屋里一瞥,合该他见着,四妞被陈厚魁放到炕上,听见枪响,正往响声的地方爬呢,刘贤蓦的看见四妞,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死了的孩子突然冲他爬过来,比陈厚魁出来还令他害怕,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吓得扔了枪,掉头就跑,直恨他娘给他少生了两条腿。 他一口气跑回家,跑得满头大汗。 刘贤媳妇精神好点了,见刘贤这么晚还没回家,枪又不见了,正惊慌的等着他呢,一见他,忙问:“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刘贤嘘嘘带喘的道:“我去陈家报仇去了,就开了一枪,也不知道人死没死。给我收拾个包袱,多带点钱,我得出去避一避!” 刘贤媳妇吓得够呛,刚死了四个孩子,丈夫又杀了人要逃走,不禁放声大哭。 刘贤看他媳妇只顾着哭,也不收拾东西,就骂:“哭哭哭,就知道哭,哪天再把我哭死就好了!” 他媳妇赶紧收起眼泪来,翻箱子倒柜给他收拾。 这边刘道云听见这屋里有响动,就过来看看,他刚和老伴哄刘玉蓝睡下,刘玉蓝病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就身子还弱些。 他过来见刘贤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在炕沿上坐着,他媳妇收拾衣服打包袱,就问:“黑灯瞎火的,你这是要干啥去?” 刘贤垂着头,“我打死了陈家的人,得出去躲一阵子。” 刘道云不觉得顿足,气得骂道:“你个畜生啊,就知道闯祸呀,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讹陈家的地,能出这档子事吗,丫头们也不见得死啊,现在你又杀了人,唉!” 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又道:“你也这么大了,我和你娘指你养老是不中了,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自己混吧!” 说时回自己屋里拿出来一只钱口袋,把家里的现钱都给刘贤装了,送过来,“自己在外面好好过,别委屈自己,有什么为难遭灾的,赶紧托人捎个信来,总之家里还是好想办法,能帮你一定会帮你。” 刘贤也忍不住伤心,虽然不是亲爹,但平时待自己不薄,再加上自己的命也是刘道云救的。 跪下去“嘭嘭”叩了几个响头,“儿子不孝,让爹跟着担心了。请恕儿子不能尽孝,等儿子一旦混出名堂来,一定回来!” 又转身对他媳妇说:“你在家一定要好好孝顺爹娘,如果敢不好好伺候,小心将来我回来收拾你!” 他媳妇一边哭一边点头。 他挎起包袱大步往出走,走到门口,像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嘴里念叨:“我怎么好像在陈家见到四妞了呢。” 他媳妇一听,眼睛顿时一亮,停了哭泣,忙问:“当家的,你说在哪里见到四妞了?” 刘贤自己摇了摇头,道:“唉,许是我看花了眼,已经死了的孩子,哪里还会在陈家见到呢!” 说时头也不回的走出村子。 剩下他媳妇在那里呆站着,目送刘贤消失在夜色里,许久她回过头来,跟刘道云说:“爹,我想去陈家看看。” 刘道云皱皱眉道:“去干啥呢,人都打死了,你去陈家还不得活吃了你,别去了。四妞都死好多天了,埋都埋了,就别心存妄想了。” 刘贤媳妇嘴里应着,心下决定一定要去陈家看看,她心里总觉得四妞没死。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去陈家,就只见陈家的大门紧锁,拍拍门,没人应,想是陈家死了人,可也应该搭灵棚啊,怎么没人呢。 陈家住的地方在村东头,离开村子有一段距离,并不和大家住在一起,当时是为了方便陈厚魁打铁,现在不打铁了,可也没钱另外盖房子,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 刘贤媳妇蹲在陈家门口等着陈家人回来,昨晚又惊又怕,一夜没睡,不由得靠住门框睡着了。 梦里听见四妞依依呀呀的向她扑来,她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高兴的伸出手去要抱她。 正幸福着呢,冷丁就觉得有人拍她一下子,一睁眼,见王二贵站在面前,手里抱个孩子,她以为是四妞,不由伸手就去抱,王二贵往旁边一躲,她一下抱了个空。 再仔细一看,那孩子分明比四妞要大,穿个开裆裤,显见得是个男孩子,她的心往下一沉,失望蔓延了她的全身。 第40章 四妞 王二贵厌恶的看着她:“你来干啥,还要害人呢?我说你们家是不是害人没够啊?占了别人的地,还要杀人咋地,这是老陈家人命大,但凡他们运气不好点,人就被你们打死了!” 刘贤媳妇苦瓜着脸道:“我不是来害人的,我是来赔礼的,打人的是我当家的,他早跑了,我和我爹都不知道他怎么能干这缺德事呢,陈家人怎么样啊,没什么事吧?” 其实王二贵也没十足的把握说是刘家人开枪打的人,当时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点着灯,屋外看屋里清清楚楚的,屋里看屋外可一点也看不仔细。 连陈厚魁都是根据推测想可能是刘家人,但也不确定,毕竟陈勤跟胡子也有过节,兴许是胡子也说不定。 王二贵也就是吓唬一下刘贤媳妇,谁想到她一下承认了。 王二贵素来和陈家交好,一听果然是刘家人干的,不由得怒火中烧,骂道:“你们刘家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没事讹人家地,拿孩子赌咒发誓是你们自己愿意的,现在孩子死了,又怨上陈家了,你们还是不是个人呢,知不知道‘人’字那两撇是怎么写的啊!真是,咋说呢,要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一家人,当时大牌会就不应该同意你们搬来陈家磨坊住!” 刘贤媳妇低着头哭,一个劲的抹眼泪,啥也不说,就在那里扯着衣襟委委屈屈地哭个没完。 王二贵见她哭得心烦,就说:“你快回家去吧,来看什么看!我明告诉你,好人有好报,人没死!你们就缺大德吧,没准哪一天大人也得遭报应!在人家门口哭哭啼啼地,也不怕人家膈应!快走快走!” 说着抱着孩子就要进门去。 刘贤媳妇赶紧拽住他衣袖,“王二哥,我跟你打听个事,听说陈家前些天拣了个孩子,我想看看。” 王二贵把衣袖子一把扯过去,“啊呸,咋的,你们还想对那孩子下手啊!我就问你们还是不是个人,是不是个人!” 刘贤媳妇垂泪道:“你误会了,我是想看看那孩子是不是我家四妞。” 王二贵奇道:“你家四个孩子不是都死了吗,那孩子怎么能是你们老四。” 猛然醒悟般:“啊哈,是不是你们知道那孩子是谁家的,想冒认过去骗钱呢?门都没有!快点走,别在这又想着讹人,再这么无赖,就抓大牌会去游街!” 刘贤媳妇慌忙道:“王二哥这说的是哪里话呢,我们再缺德可也不是那样的人呢,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就可怜可怜我这当娘的吧,四个孩子都死了,我也是死的心都有啊!听说陈家的孩子像是四妞,我这心里就感觉好像四妞真的没死。你们就是骂我打我,我也得看看才能死心呢!” 说着又呜呜大哭起来。 王二贵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尤其见不得女人哭,看她可怜,就说:“孩子在我们家呢,陈家的人送陈勤去钟先生那里急救去了,腿八成要残疾了,唉,你们家呀,真是作孽呦!” 说着领刘贤媳妇往家走。 王二贵媳妇正在那里做饭呢,她平时也讨厌刘贤媳妇,见王二贵把她领家里来了,就冲王二贵喊:“你没长心呢,咋啥样的人都往家里面领呢!” 气鼓鼓的拿眼白瞪她。 刘贤媳妇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王二贵忙摆手,说:“她说湘莲是她们家四妞,非让我带她过来看看,我也是没法子,我不带她来,她就在人家陈家门口哭着不走,让人看着多不好,咋也是乡里乡亲的,虽然他们家不讲究,但咱们可还是讲究人,让她看完了,也就不这么无赖了。” 把儿子放在一边,他儿子锁柱已经会走了,跑过去拿树枝子满院子追着大鹅玩儿。 王二贵媳妇叉着腰叫:“什么什么,咋可能是她家四妞?四妞不是早因为他爹造孽被老天爷收去了嘛!” 王二贵瞪他媳妇一眼,“老娘们别瞎吵吵,快把孩子让她看看,好让她赶紧走。” 他媳妇被他吆喝,瞪他一眼,进屋把孩子给抱了出来。 刘贤媳妇满心欢喜的一看,心里却立刻凉透了。 原来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四妞。 她也不知道怎么踉踉跄跄的走回的家,爬到炕上,竟然就一病不起了。 王二贵在家里问他媳妇,“你怎么把咱闺女给抱出来让她看呢,咋不抱湘莲出去呢?” 他媳妇抱着闺女笑嘻嘻的道:“我怕她冒认孩子,这种人啥事都能干得出来,万一她要是敢说我闺女是她孩子,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说罢回身轻轻悠着睡在摇篮里的湘莲,道:“婶子好吧,婶子替你把恶人赶跑了,不然恶人把你抱家里去可咋办呦!” 转眼到了秋天,陈勤的腿被刘贤打残废了,走路只能一瘸一拐的,挺好的小伙子,就这么给毁了,仍然去田家当着长工。 虽然报了官,刘贤逃了,就剩刘家老的老,小的小,也不能把他们咋样,只能认倒霉。 家家开始收拾庄稼,人人起早趟黑的忙碌着,这事先还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慢慢的新鲜劲过去就没什么人提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慢悠悠的过着。不想,陈秀秀那边却分外的不平静。 原来,自从崔玉和走后,讲好了最多等到秋天的时候就来接陈秀秀走,已经深秋了,还没见来。 更可怕的是,陈秀秀发现自己怀孕了,石进祥已经死了,算日子,这孩子是崔玉和的。 孩子在陈秀秀肚子里一天天的长大,她只得穿上最肥的衣服,使劲勒紧腰带,掩饰自己的肚子。 可是,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石老太有一天似乎已经起了怀疑,“秀秀呀,我怎么见你越来越胖了呢?” 陈秀秀忙道:“许是最近吃的饭比较多,就胖了点。” 石老太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着她。陈秀秀忙躲进屋里,身上却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决定去镇上找崔玉和。 却没料到崔玉和那边可是出了大事情了。 第41章 发威 话说崔玉和回到家,每天魂不守舍的,翠花虽然常常呆在娘家玩牌,可也看出来了,就问他:“你是怎么了,一天像没魂儿了似的?” 他只得搪塞过去,推说自己这些日子让胡子吓坏了,时不时就愣神。 翠花不疑有它,继续每日里玩得昏天黑地不回家。 完全没有为人妻的半点样子,别说没给丈夫做过一顿饭,更是没有给崔玉和洗过一回衣服。 每次衣服脏了,崔玉和都是偷偷摸摸的晚上趁没人的时候洗 ,生怕别人撞见。 有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就对崔玉和说,你也不管一管媳妇,天天跟一帮大老爷们打牌耍钱,哪有这样当媳妇的。 还有的说老娘们就是欠揍,狠狠打一顿看她老不老实。 崔玉和不是不想管,一个是管不了,再也是懒得管。正好翠花出去,自己倒能落个清静,要不看着她那张让人闹心的嘴脸,还不得更烦。 崔玉和这些天正在心里盘算着休了翠花,好娶陈秀秀过门。 虽然她犯了过去女子的七出,《仪礼·丧服》说:“七出者,无子,一也;淫泆,二也;不事姑舅,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亦作“七去”。就是:不孕无子、红杏出墙、不孝父母、饶舌多话、偷盗行窃、妒忌无量、身患恶疾。这七处之罪翠花最少也占两个。 可是碍于她娘家的势力,崔玉和还是有忌惮的。 毕竟自己家是外地来的,以前要是没这层关系可能还没这么怕,现在有这个关系了,想把董大眼子的闺女休了,还真就得需要不是一般的勇气。 他在家左思量右思量,也不敢跟他爹他娘商量,就自己个每日里闷在屋里逗抱养来的那个小子,他给起的名字叫崔勇,希望这孩子将来别像自己这么窝囊。 崔勇比小猫大点不多,聪明伶俐,每日里极会讨他的欢心,倒是多少解了他郁闷相思之苦。 眼见得秋天都快要过去了,他还没想出来万全之策,对陈秀秀的思念更是日夜煎熬着他。 农历九月十五。 崔林五十大寿,请了不少的邻居过来吃饭。这当然不能少了亲家董大眼子,提前好几天就打发人去请了。 至于他来不来是另外一回事,但这个过场是不能落下的,礼多人不怪嘛! 没想到董大眼子还真的来了,还送了厚礼来。 不过让崔家不高兴的是,董大眼子竟带了好些个狐朋狗友凑热闹。 崔林和崔玉和虽说心里万般不悦,可脸上还是满脸陪笑,为了给一帮牛鬼蛇神进屋好生招待,特地请了村里能说会道的陪酒,就算是代表东家。 崔玉和心里有事,又苦于不敢说,心里烦,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 眼前总是浮现出陈秀秀的样子,含羞带怨的看着他,仿佛在问:“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呢?” 靠着酒壮胆,也有点是喝多了,踉踉跄跄的走到董大眼子那桌,扒住他肩膀,“爹,我要休了你闺女!” 董大眼子正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喝得起劲呢,崔林特意给他们安排在一桌,一听崔玉和说要休了翠花,董大眼子眼睛一瞪,站起来说道:“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拳打了上去,“他妈的,你小子喝多了吧!” 这一拳打得崔玉和跌坐在地上,满屋子的人一下都静了下来,齐刷刷地都往这边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玉和一愣,借着酒劲爬了起来。两步走到董大眼子跟前,满嘴酒气贴着董大眼子的脸道:“我没喝多,我···就是要休了翠花,我讨厌她,讨厌她!” 又转过身,当着众人,大声说道:“今天——老子要休妻,休了董翠花,大伙——给我做个见证。” 屋里的人一听都在底下议论开了,看着董大眼子如何收场。 毕竟董大眼子在这镇上也算是个人物,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自己姑娘要被休,董大眼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轻饶了崔玉和。 有的开始替崔玉和担心,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想着这下有好戏看了。 董大眼子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崔玉和竟然说要休了自己闺女,脸上就挂不住了。 老脸一拉,马上就要发作,还没等他发作呢,他旁边一人站起来就给了崔玉和一脚,骂道:“臭小子,怎么跟你老丈人说话呢!” 崔玉和平时从不跟人动手,文文弱弱的样子,喝了酒,也合该有事,后腰被人狠踹了一脚,一个狗吃屎飞了出去。 这人的一脚着实踹的不轻,崔玉和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门牙也掉了,腰眼处像是针扎一样疼。 多日来郁积在心中的怨气一下子暴发出来,在村里这么多人面前丢这么大的脸,更使得崔玉和全身血脉直往头上涌。 崔玉和咬咬牙忍着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谁打的我,我要加倍还回去! 只见崔玉和满脸是血地从另一张桌子底下晃晃悠悠地爬了出来。顺手抄起个酒坛子,也不问问人家练没练过铁头功,二话不说照那人脑袋上就砸过去了。 没打过架的人出手本就拿捏不好分寸。 崔玉和气极之下十成的力道砸了下去,就听那人“哎呦”一声,“咕咚就栽倒在地,腿蹬了两下,不动弹了,血顺着泥地蜿蜿蜒蜒地流了一地。 崔玉和见到血,酒就醒了三分,吓得呆在当地,不能动弹。 此时的崔玉和,气是出了,却惹下了泼天大祸。 崔林不喜欢热闹,也不喝酒,就没和大伙坐一起。 本来这今天的老寿星应该坐在上位过寿的,可董大眼子带来的这帮人不好惹,只想着好好招待他们别惹他们不高兴。 他亲自在厨房张罗着让厨师上菜呢。 听得外面大声吵闹,不知道咋回事,这时跑进来一个邻居慌慌张张地跟他说:“哎呦,老崔呀,可不好了,出人命了,你快过去看看吧,你儿子打死人了!” 崔林一听两腿直发软,心道:“不想出事,不想出事,可这事怎么还是来了!” 忙跑出来看,只见一个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其他人都离得老远,生怕惹祸上身。 看样子想是已经死透了,吓得崔林不知如何是好。 第42章 兼施 董大眼子领来的这个朋友,是个小混混,不过这个小混混可跟别人不大一样,他正是于大龙七姨太的弟弟,叫胡小个子。 其实他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因为平时特别爱占小便宜,锱铢必较,所以人们就管他叫胡小个子。 七姨太肚子争气,一索得男,给个于大龙高兴得,马上升七姨太当了正房。 在家里面当家做主,七姨太的弟弟也跟着沾光,没事在乡里耀武扬威,胡作非为。 董大眼子结交他也无非是想利用他跟于大龙套交情。 可巧崔林的生日,胡小个子在崔大眼子家里玩牌九,见有好吃的,非得跟着来,一分钱贺礼没拿不说,还交代走的时候要拿点崔林家的咸鸭蛋。 董大眼子也不是太敢招惹他,就领他来了。 没想到就这么个寸劲,怕什么来什么,还就出了这么个事。 董大眼子毕竟见过世面多,一探胡小个子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口气在,没死呢。 赶紧让他手下的人,“快扶胡大爷进屋里去。” 又叫另一个伙计,“赶紧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一会儿伙计领大夫来了,这时候胡小个子的头已经被胡乱包上了,血凝固后成了暗黑色。 崔玉和从没跟人打过架,见流了这么多血,坐在旁边哆嗦成一团。 反倒是翠花,满不在乎的还在桌子上吃鸡腿呢。 一点都不把先前崔玉和说的休妻的话放在心上,只道是他喝多了在撒酒疯,两只手沾的都是油,嘴巴子上也是。 崔大眼子刚才只顾看人死没死,现在见先生来了,松了口气,回头看见他闺女,一瞪眼,“就知道吃,吃!咋不吃死你!” 翠花吓了一跳,赶紧从桌子旁边绕过来,立在她爹身后。 先生过来把了把脉,回头对董大眼子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开些内服外敷的药就可以了,注意多休息休息,少食辛辣之物,不能行房第之事,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董大眼子吩咐人跟大夫出去抓药,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崔玉和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头深深的低下去。 见没什么事了,董大眼子叫崔玉和:“来,小子,你给我出来。” 崔玉和低着头跟出去,董大眼子走到僻静处,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给崔玉和十几个嘴巴子,打得他嘴丫子淌血,头昏脑涨。 董大眼子打完了,长出口气道:“你给我记着,只有我闺女休你的份儿,你没有休我闺女的份儿!别说是休,就是对我闺女稍有不妥,我都让你们全家人,吃不了兜着走,信不信我能让人杀你全家!” 这时候崔林也跟了过来,他怕董大眼子一气之下伤了自己儿子。 董大眼子见是崔林也不搭理他,两眼一翻,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闯大祸了!” 崔林赶紧把能想到的好话说了个遍,亲家长亲家短的赔不是。 董大眼子阴沉着个脸,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也不说话。 崔林走到崔玉和身后,一脚蹬在崔玉和腿弯处,嘴里还骂道:“还不给老丈人跪下叩头赔罪!” 崔玉和应声跪倒在地,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任凭他爹打骂。 过了好一阵子,董大眼子开口道:“此事可大可小,不知你们崔家想怎么办!” 崔林一听事有缓和的余地,忙凑前一步说:“全听亲家的,亲家说咋办,那咱就咋办。” 董大眼子冷哼了一声,道:“全听我的,这是什么话,好像我董大眼子欺负你们似的。” 崔林心里不高兴也不敢反驳,接着拍董大眼子的马屁,笑着说:“亲家见多识广,别和我们一般见识。这不懂事的小子我一定好好管教,亲家放心,以后他敢再提半个‘休“字我第一个不答应。” 见董大眼子脸色稍缓和了点,“亲家,你看眼前的事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用人用钱亲家尽管吩咐就是!” 董大眼子心想,还算这老头上道,不过脸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更没给崔林一点好脸色。 掏出烟盒包,慢条斯理的卷着烟,说道:“被打的是于大龙的小舅子,要是他知道这事决不会善罢甘休!” 抓了一小把上好的烟丝放在一张卷烟纸上,边卷边说:“撇开胡小个子的事不说,先说我姑娘的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要休了我姑娘,怕是日后我也没法混了。” 崔林一听心惊,不知道董大眼子肚子里有什么道道儿! 董大眼子卷好了烟,狠狠地掐去多余的地方,点着了烟吸了一口说:“我给你们两条路,一,崔玉和从此不再提休妻的事,不管以后翠花好与不好都得好好待她。这样,我的老脸可以不要,胡小个子那边我也可以帮你们压下去。第二,咱们一拍两散,姑娘我领回去。不用我动手,我一句话,胡小个子就能要了你们全家性命。” 崔林一听也吓得直哆嗦,老实本分的他哪里遇到过这阵式。 双腿一软和崔玉和并排跪到了一起,赶紧说道:“亲家啊,玉和不懂事,我替他向您陪罪!”崔玉和比他爹好不了多少,也吓得不轻,头磕在地上如小鸡啄米。 不停地说:“爹啊,我错了,爹,我以后一定对翠花好,再也不提休她的事了!” 董大眼子见这崔家父子已经服软,想必日后不敢对翠花不好。 脸色一变,笑了起来,说道:“你看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我替你们顶着!玉和啊,快扶你爹起来,这地上多凉啊!” 崔玉和忙道:“谢谢爹,谢谢爹!” 崔林也低声说道:“多谢亲家了!” 董大眼子见事情已经解决,忙道:“想必胡小个子也快要醒了,我过去看看,准备十坛子咸鸭蛋,再找一辆马车,一会儿好用!” 崔林忙去准备,见亲家走远,董大眼子拿手拍了拍崔玉和的肩膀,慈眉善目地道:“我自己的闺女我心里有数,她又懒又馋,还蛮不讲理,我都知道,回去我好好教育她,好姑爷,你放心!” 又弯腰伸手给崔玉和掸了掸膝盖上的灰,笑眯眯地道:“咱们爷俩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太长了不好。走,咱爷俩回去看看胡小个子醒了没有。” 第43章 耍胡 崔玉和吓得不敢吭声,只得随在董大眼子身后回到家里。 胡小个子还没醒过来,董大眼子告诉下人交代下去,不管任何人都要说是胡小个子自己跌到酒坛子上的,如果谁说了是崔玉和砸的,就跟谁没完。所有人都爽快的应了。 一个是摄于董大眼子的威力,二是胡小个子为祸乡里,横行霸道,穷的富的都恨他入骨,终于有个人敢打他,正好大快人心,人人拍手称快,乐得替他隐藏。董大眼子道:“走吧,都回去喝酒,玉和啊,去叫厨房再做几个好菜!” 一众人等随董大眼子回到屋里,又开始喝酒。 只留下一个人照顾胡小个子,不多时,胡小个子哼哼唧唧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说:“这是哪儿啊?我记得我好像是这喝酒,然后让崔家那小子给我打了。” 想抬起头来,一动弹,哎呦妈呀,咋还头痛欲裂呢,用手一摸,奇怪,头上怎么缠着厚厚地布条子,缠得特别的厚实,像戴了个棉帽子一样。 那人还没回答呢,胡小个子先就忍不住骂上了:“这他妈的,大热的天谁给我戴个这么老厚地帽子,真他妈的坏!可闷死我了,还特妈的特别的疼!哎呦哎呦,真疼啊!” 那人一听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边笑边说:“胡哥,谁敢给你乱扣帽子啊!也就只有嫂子有本事给你戴个有色的帽子!哈哈哈哈。” 胡小个子知道那人取笑自己,刚要动手,那人却一把把他摁在炕上。道:“胡哥,可别乱动,小心头上的伤。你这头上的伤可老大个口子了,好容易找老中医给你包上的,可不敢往下摘呀,伤了风,可容易得破伤风!那家伙的,得了破伤风可得死人呢!” 要说这人也是圆谎高人,按照董大眼子交待的跟胡小个子讲了一遍,不但如此,还为了增加可信度添枝加叶地润色了不少:“你说说你,胡哥你这么大的人了,喝点猫尿,就不知道咋整好了,自己硬把酒坛子往自己脑袋上扣,还说啥,别人都是千杯不醉,你是千坛不醉,结果把自己脑袋差点就给开瓢了。你说说你可悬不悬,真是好悬把自己小命给整没了!” 胡小个子虽说当时有点喝多了,可心里还是清楚明白的,明明记得是崔玉和用坛子砸的。可是这小子说的跟真事似的,不像是骗自己,可要说有哪里不对劲,胡小个子一时也说不上来。 用手摸摸头,有点糊涂地说:“真是我自己摔的?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是崔玉和打的呢!”自己眼珠子转来转去,没整明白。 “我出去撒泡尿,你在屋里等我一会儿!”胡小个子多了一个心眼,借着撒尿的当口跑了出去。 见茅房有一个和他一起来的人也在那撒尿, 就问:“崔玉和呢,他打完我跑哪去了!” 那人边撒尿边骂胡小个子,”你小子喝傻了,是您老人家自己摔的,什么崔玉和打的呀!就您这身份地位,借他俩胆子,他也不敢打呀,您说是吧!咱这镇上有几个敢惹你的,谁不知道你姐夫是谁,姐姐是谁呀!天王老子都不敢惹你,姓崔的借他俩胆子,他也不敢打你呀!” 那人撒完尿要走的时候,搂着胡小个子的肩膀小声地说:“这话别让别人听见,让人笑话,你这样以后董哥还怎么敢带你出来呀!是不是,咱都是好兄弟,别整得太难看。喝醉酒不丢人,丢人的是,喝醉酒还诬赖好人。兄弟,好好想一想吧。” 胡小个子本想诈一下那个人,一听这话就有些半信半疑地摸摸头,难道真是自己撞的,那可丢人了。 平日里胡小个子总吹牛说自己多么的能喝,什么千怀不醉呀,万杯不倒等等,不着边儿的话一直都挂在嘴上。其实他根本喝不了二两,一喝就容易上头,一上头就容易迷糊。其实董大眼子敢让众人骗他,也是因为知道他这点才决定骗他的。 胡小个子站那里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了一二三,赶忙随那人一起进了屋,一看众人都在那里喝得热火朝天的,个个都满面通红,划拳行酒令呢。 看他进来,有不少人朝他点头。 胡小个子现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崔玉和正在厨房忙着和厨子一起准备下酒菜,也跟没事人儿似的,就是他的脸有点肿。按理说要是他砸的自己,自己头坏了,他脸不应该肿啊,胡小个子自己琢磨半天,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 董大眼子见胡小个子进屋,招手让他过去。 胡小个子走了过去,未等董大眼子开口,抢着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喝多了,给董哥丢脸了!那啥,你们都喝好了没有,嘿嘿,兄弟我有点喝多了,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董大眼子强忍住没笑,道:“没事,没事,自家兄弟别见外,再说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丢啥人呀!退一万步讲,就是丢人,那也是肉烂在锅里,哈哈哈。” 又道“兄弟,头上伤怎么样了?疼不疼,要不要再请郎中给开上几服药?” 胡小个子摸摸头,说:“这点伤还算事儿啊,没事儿没事儿!不用那么麻烦!” 董大眼子道:“我让亲家找了辆车,送兄弟回去,过几日我再去看你!在家好好养伤,吃好喽,喝好喽!等伤好了,咱兄弟们再战江湖!” 胡小个子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也没意思,忙答应下来。 董大眼子送他出屋时,趁人不注意,塞给胡小个子一根金条,小声说:“兄弟,你伤在我亲家这里,当哥哥的也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这点钱就当医药费吧!” 其实这是董大眼子留的一个后手,怕是日后万一走漏了风声,现在用钱把他嘴堵住,到时候真让他知道了也不至于太过计较。 胡小个子推辞了一番,道:“哎呀,那兄弟我就财黑了,嘿嘿嘿。” 把金条往兜里塞了又塞,生怕丢了。 等看见马车上那么多成坛子装的咸鸭蛋,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头上的伤都忘了疼,咧着嘴说:“让胡哥您破费了!嘿嘿嘿!” 说完跳上马车,赶车老板一扬鞭一会儿就走远了。 这边,陈秀秀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启程要去镇上找崔玉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4章 见鬼 秋风又冷了许多,叶子纷纷下落,仿佛是想在无情的冬天来临前找寻一个温暖归宿。田地里庄稼收获后,只留下大片的荒芜,草枯黄了,云的脚步也开始随风变得匆忙。时间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一天又一天,向前,再向前。 陈秀秀计算着日子,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崔玉和的消息。 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不能脱身,还是因为他心里已经不爱自己。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每天都为如何掩饰自己而发愁。 石老太好像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总是问她最近怎么胖这么多啊? 陈秀秀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撒谎说:“秋天干的活多,吃的也多,所以就胖了。” 可总这么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还幸亏秋天穿的稍厚点,才没有那么明显。 石老太也不傻,偷偷看着陈秀秀,有时候也和石老头嘀咕是不是陈秀秀偷人了,给石进祥戴了绿帽子,怀孕了。 石老头不相信,骂她别瞎说,让人听见石家的脸面还往哪搁啊! 这一天早晨,陈秀秀翻开黄历,上面写着第二天是黄道吉日:宜远行!这是不是老天爷的安排呢。 陈秀秀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挑选一些鸡蛋放在篮子里,和石家人打了招呼说要去镇上卖鸡蛋,再买些日用品回来。 以前都是石老头去的,石老太不放心的说:“还是让你爹去吧,现在世道乱,一个女人家不安全。” 陈秀秀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石老头忙道:“让秀秀去吧,一共没多远,最近地里活多,看把秀秀累的,让她到镇上看有没有相中的布扯回来一块做身新衣裳。” 陈秀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多少有点难受,不知道此一去是个什么结局。 小猫让石老太哄着,到镇上来回最快也得大半天时间,怕小猫哭又给她吃了一个鸡蛋。 陈秀秀穿着宽大的衣服,头上包着红色的头巾,挎着鸡蛋篮子朝集市大步走去了。 她在路上高兴的如同出笼的小鸟,竟不知不觉的哼起了崔玉和教过她的歌。 且说崔玉和这边,自从上次休妻不成反倒差点出事,崔玉和心里更是郁闷。 喝了酒就往炕上一躺,家里的大事小情全由他爹处理。 崔林只道是儿子受了惊吓,也就不管他,由着他的性子来。 翠花赌气回娘家去住,董大眼子把生意交给别人打理,自已时不时就骂翠花一顿,“你他妈的给老子丢脸,不争气,做个女人还不会吗?多和男人亲近亲近,石头也会生出感情来。人靠衣服马靠鞍,丑人打扮也好看。现在他崔家是看我在还活着呢,爹要是死了,看他们不一天打你八遍才怪呢!” 还别说骂了几天,翠花也多少开了点窍。 跟他爹要了钱,买了不少新衣服、脂粉回来开始对着镜子打扮起来。 等打扮完了,让董大眼子看,董大眼子看了直摇头,又骂她:“给你钱让你打扮,你怎么打扮的跟个母夜叉似的!没听说红配绿是狗屁嘛!你瞅瞅,你上身穿个大绿花袄,下身穿个红裤子,帽子你要戴就好好戴着,偏只顶在脑瓜尖上,像什么样子啊,嘴唇子抹得跟刚吃完那死孩子一样,你快给我回屋换了去!妈的,可吓死老子了!你要不是我闺女,我一准找道士收妖,把你给收去!” 翠花也不管他爹怎么骂,一扭头,心里美滋滋地往崔家跑。 “美人也不是没见过,涂脂抹粉谁还不会呀。”翠花对自己这身打扮倒是挺满意,脸也抹的够白。 路上不少行人见她过来,都禁不住要惊悚地多看两眼,这使得她更加高兴,整个人像一朵喇叭花似的,得意的在秋风里乱颤。 崔玉和喝完了酒倒在炕上又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口渴的要命。 轻飘飘的起身,咕咚咚喝了不少水。转身又进屋时,醉眼朦胧地,怎么感觉是陈秀秀住的屋子。 崔玉和也不管别的了,开口就叫道:“秀秀,秀秀!” 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崔玉和觉得有些累,有些迷糊,到了炕边上,想着坐着等会儿。 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再过一会儿困得实在不行,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耳边有人喊他的名字:“玉和啊,玉和!” 崔玉和说道:“是秀秀吗?秀秀啊,我好想你啊。” 说完一把搂过叫他的人,一阵奇香顺着鼻口传进大脑,想念如同洪水般在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崔玉和醒了过来。 四处看看,哪里还有半点陈秀秀的身影。 原来是一场梦,崔玉和用手擦了一下汗,又有些口渴。掀开被,就要下炕,一掀被不要紧,差点把崔玉和的魂吓飞了。 身边横躺着一个人,脸似白纸,口唇血红,身子光溜溜肥肥胖胖的。崔玉和从炕上一下子就跳倒地上,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再看一眼,见那人翻了个身,嘴巴张开,流出一滩口水。 崔玉和又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妈呀,有鬼啊!快来人呢,有鬼呀!” 拿起衣裤飞似的蹿出屋,七下八下地穿上,跑到了外面。 崔林听着儿子没好声的叫唤,还以为儿子又被儿媳妇翠花给揍了呢,赶紧跑了过来。 “玉和啊,咋地了这是?又挨揍了?”崔林问。 “爹啊,可不好了,我屋里有鬼啊!鬼没揍我,但是就躺我身边,红嘴白牙,吓唬我啊!”崔玉和抱着他爹大腿不放手。 崔林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没见过,就算是真鬼他也不怕。道:“没事,你等着,爹去看看。” 一进屋,崔林也吓了一跳。 妈妈呀,这哪里还是人呀,分明就是个鬼!而且是活见鬼! 过去在北方,死人下葬时就会给死人烧的童男童女的纸人替身,崔林一看这炕上躺着的人,就像是纸糊的童女似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嘴唇却又血红血红的。 饶是崔林自诩这些年在杂货店进货,走南闯北,见识过无数的大场面,也不禁吓得他头发根倒竖,脚底板发凉。 第45章 私奔 崔林壮了壮胆,没办法,身后是儿子,再是害怕,当父亲的也得在前面挡着。 走上近前仔细看了看,长出一口气道:“哦,原来是翠花啊,怎么化的这妆啊,可吓死人呢!我这条老命都吓没了半条!” 这时翠花也醒了,一看崔林离的这么近,大叫一声抓起被子护在自己胸前。 崔林一见儿媳妇衣衫不整,再待下去也不合规矩,忙出了屋。看见儿子还在那哆嗦呢,说道:“玉和啊,别怕,没事。你床上那个不是翠花嘛,咳咳,自己媳妇怕啥,进去吧。别跟她吵吵,省得她又揍你!”背着手唉声叹气地走了。 临走嘴里还嘟囔:“真吓人,这孩子,化妆比不化妆还吓人!” 崔玉和缓了半晌,刚要进屋,就见一个伙计跑进来,“少东家,少东家,外面有个女的找你!”挤眉弄眼地说:“嘿嘿嘿,还挺俊的一个小媳妇。”那时候女人结婚头发都得在脑袋后面盘个髻。没结婚的大姑娘那都是大辫子。所以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一眼就能从头发上看出来。 崔玉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顾不得满身的酒气和乱蓬蓬的头发,向大门走去。 翠花已经醒了,听见伙计通报说有女人来找崔玉和,自己下了地,鞋也没穿追了出去。 回娘家的时候,董大眼子就对翠花说过,崔玉和不会无故说要休妻的,怕是在外面有人了,让她以后多长个心眼,盯着他点儿。 崔玉和来到大门口,万万没想到的是来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秀秀。多日不见的思念,经过胡小个子的假死和董大眼子的大巴掌的摧残,现在见了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崔玉和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咋来了,不是叫你在家等着吗?你来这都有谁知道?” 陈秀秀一摸肚子,有些生气的说:“我能等,就怕他等不了呀!” 崔玉和怕被人看见,也顾不上问陈秀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忙说:“过两天我去找你,快回吧,让人瞧见了不好!” 陈秀秀见崔玉和竟只怕自己被人看见,一点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亲热劲。难道他全忘记当时是怎么答应自己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也不是非要来找你不可的,来这只想问你一句话,我肚子里怀的你的孩子,你到底要是不要,我好有个计较。” 崔玉和不由一愣,店门外面人来人往,怕被人看见,却也顾不上多想,只想陈秀秀快点走,他现在可真是怕了董大眼子的大巴掌,还有董大眼子毫不容情地说出弄死他全家的话,自己家想来在董大眼子眼里,弄死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怎么还敢忤逆董家。遂答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明天晚上在镇外大山根下的老庙里会合。我再跟你说道说道。” 陈秀秀还不知道崔玉和心态的转变,一听他要跟自己约见面,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转身就要走。 崔玉和也赶忙往家里去,这时候翠花跟疯子似的从大门后跳出来,大叫道:“快来人呢,崔玉和大白天就和别人搞破鞋了!臭女人青天白日就敢来家里了,大家伙都来看呢!” 崔玉和一见不好,事情这是要闹大,赶紧拉住翠花胳膊捂住她的嘴。朝陈秀秀使个眼色,让她快跑。 陈秀秀怀了孕本就身子重,肥大的衣服也不合身跑不几步,一个踉跄重重摔倒,鸡蛋都碎了,无一幸免。地上黄糊糊、滑溜溜一片,陈秀秀起来再跑,脚底一滑又摔倒了。 翠花见了嘎嘎怪笑,使劲一甩挣脱崔玉和的手,跑过去,对着陈秀徐边打边骂:“你个骚货,小狐狸精,臭婊子,敢勾引我男人,你也不问问老娘我是谁!” 陈秀秀一边护着肚子一边哭,崔玉和从后面抱住翠花, 陈秀秀向前爬了几下,起身一路小跑出了镇子。 这边翠花被崔玉和抱住,见人走远了,急得直蹬腿儿,叫道:“好啊,崔玉和,我去告诉我爹!” 崔玉和忙道:“翠花啊,你这是咋地了,打人家卖鸡蛋的干啥啊!” 翠花一听是卖鸡蛋的,再见地上果然一堆碎鸡蛋,心里虽然还是多少有点疑虑,但在娘家她爹一再交代她要有女人样,要温柔。不由得顿时就蔫了,问道:“卖鸡蛋的?那她跑啥啊 ?她不心虚跑啥呀!” 见翠花半信半疑,崔玉和圆谎更卖力了,笑道:“你看你这妆,化得跟个吊死鬼儿似的,谁见了不怕啊。别说她怕,我也怕,爹不也让你吓一跳吗?” 翠花皱起了眉头,自己说道:“难不成真是卖鸡蛋的,怎么不像呢,再说,卖鸡蛋的为什么要指名道姓的单找你呀?” 崔玉和怕她再追,拉着翠花的胳膊进了院,自去哄翠花。 这时不远处的墙后闪出了一条人影,冲他们的背影嘿嘿一笑,向西面跑去。 这事就算过去了。陈秀秀回了家,就说自己半路遇到胡子,自己害怕,跑回来的时候就把鸡蛋全打碎了。石家人也没多想, 这年头胡子多,碰上了当然保命要紧,几个鸡蛋算个啥。 天渐渐黑了下来,夜格外的静。 崔玉和晚上没再喝酒,在炕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把和陈秀秀两人之间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回,自己是真的爱她吗?可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又怀了自己的亲骨肉,只能向前走,想回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崔玉和焦急地熬过了一个长长的白天。终于到了晚上,崔玉和收拾好东西朝镇外走去。等到了庙前发现陈秀秀已经到了,崔玉和问道:“来多长时间了,累了吧!快歇歇。” 陈秀秀娇羞地说:“我不累,你累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捏捏腿。” 崔玉和温柔的握住陈秀秀地手道:“我想好了,休妻我是不能了,我也跟你说过,我们家惹不起她家,咱们私奔吧,等孩子生下来,如果外面实在不行,咱再回来,如果外面好,咱就把小猫一起接来,在外面过自己的小日子,你看可好?” 陈秀秀含泪点头,道:“可我什么也没准备呢。” 崔玉和晃晃手里的包袱,道:“我准备了些钱,想来在外面呆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你就不要再回家了,万一家里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陈秀秀见事以至此,虽然心里万分舍不下小猫,也只能如此。过去寡妇要是偷人被逮住也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能跟崔玉和私奔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只寄希望于将来在外面日子好过了,把小猫接过去。 两人选了一条小路朝另外一个镇子走去,没走出多远,就从路边的小树林子里跳出来几个人。都蒙着面,手里拿着家伙,冲他俩大喝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若迸出半个不字,管宰不管埋!你俩快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不然就留下你俩的狗命来!” 第46章 梦碎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想不好,这怕不是遇到胡子了,这可咋办呀! 崔玉和本来还挺仗义,原来是未经风雨,少年意气,浑不知怕的,还有一腔子的热血。不然当时也不能吸引得陈秀秀情根深种。 可后来经过胡小个子的假死,他当时真以为胡小个子死了,吓得魂飞魄散。后来又让崔大眼子狂扇十几个耳光,又威胁恐吓了一番。这人的心态跟刚到石家的时候肯定是不一样了。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极端胆小。 崔玉和一看,他俩哪反抗得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壮硕汉子呀,就吓得一直抖。陈秀秀可不干了,想着这钱要是让他们抢去了,以后两个人可怎么活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就拼命护着不给,几个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抢,一个女人怎能争得过男人。两个人的包袱被抢了去。 崔玉和强撑胆子说:“几位好汉爷,钱拿去就放了我们俩吧,你看我媳妇还大着肚子呢。求求好汉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俩吧!” 其中一个人大笑道:“放了你们,说得轻巧,给我打!往死里打!” 几个男的上来就开始打,对陈秀秀就是吓一吓,倒没真动手,可对于崔玉和来说可是要了命了,几个人把崔玉和往死里打。 没几下崔玉和就瘫在地上不动了,怕是已经离死不远。 陈秀秀吓得跪地求饶:“好汉爷,求你们放了我男人吧,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别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你们也就求财,咱也没啥深仇大恨,何必往死里打我男人呀,就放我们夫妻一条活路吧!往回小女子给您几位好汉爷立长生牌位,天天焚香上供,求求你们了,饶了我们吧!” 领头的蒙面人喋喋怪笑道:“你男人?哈哈哈,是你的野男人吧!还夫妻,也不照照镜子,你俩也配,啊呸!一对野鸳鸯,好意思称夫妻,可笑掉爷的大牙了,哈哈哈哈。” 其他几个人一听也跟着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过来捏住陈秀秀的脸蛋,“小娘们不赖啊,不如跟了大爷吧,大爷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咋样!大爷我可是真汉子,不比你找的这个小弱鸡好上千百遍,哈哈哈。” 陈秀秀吓得体如筛糠,只知道磕头求饶。这时又从树林子里过来几个男人,也都蒙着面,满身酒气,一个人问:“打死了吗?可千万得打死呀,上头交代的,不能留他活口,半死不活可不行!” 那领头的蒙面人规规矩矩的答道:“听您老的吩咐,没打死,现在还留他一口气呢。等一会儿再打死他。” 那人上前踢踢崔玉和,见已是昏死过去,吩咐道:“想法给我把他弄醒过来。” 有人过去掐崔玉和人中,半晌,崔玉和悠悠醒转,忙爬起来,苦苦哀求道:“求您们放了我们吧,我们都是穷人,媳妇刚还怀着孕,你们要什么都给你们,只求饶我们一命吧!” 那人“呸”的一口啐到崔玉和脸上,“饶你们一命,做大梦吧!” 让底下的人,“给我往死里打!” 那些人又霹雳啪嚓的开始了,陈秀秀磕头如捣蒜,知道那人是当家的,过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哭求道:“求你们放过他吧,求求你们了!” 那人抬起脚,照陈秀秀面门上就是一脚,陈秀秀“哎呦”一声跌出去好远,脑门上的鲜血马上就下来了。她还是不死心,又爬到那人脚底下,哭道:“你们要是非得要了他的命,就连我的一起拿去吧,我也不活了啦!” 那人阴恻恻地道:“想死啊,想死容易啊!” 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你男人说你怀孕了,不如让你们一家三口在阴曹地府团圆吧,他一个人上路太孤单了。” 说完照准陈秀秀的肚子就一脚,陈秀秀疼得抱紧了肚子,躺地上不能动弹。 崔玉和还没死,神智还清醒,没命的喊:“我们跟你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什么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那人不再理会陈秀秀,让他手下人停下来,过去蹲到崔玉和身边,背对着陈秀秀,哈哈一笑,道:“那么老子让你死也死个明白,你看看我是谁!” 说时扯下蒙面布,就听崔玉和叫道:“你,你,怎么会是你?” 那人道:“你以为什么事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吗,他妈的你当老子是傻子骗呢!这回你死也死得瞑目了吧。” 抬起脚,一脚踹到崔玉和心窝,崔玉和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头一歪,不动了。 那人见崔玉和已死,蒙上蒙面布,站到陈秀秀身边,道:“你要是真想替你男人报仇,就找董大眼子,是他指使我们来杀你们的。” 说完一声呼哨,全都消失在夜色里。 陈秀秀疼得紧紧捂住肚子,下体温热,用手一摸,满手鲜血,顾不得这些,她挣扎着爬到崔玉和身边,托起他脑袋,大声叫:“玉和,玉和,玉和啊!” 崔玉和一动不动,陈秀秀大恸,喊道:“我在你面前发誓,今生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董大眼子血债血偿!” 就见崔玉和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又涌出来一口鲜血,陈秀秀惊喜不已:“玉和,玉和你怎么样啊?” 就听崔玉和微弱的声音道:“我——可能是不中了,你要——照顾好孩子,欠你的——来生还!” 陈秀秀哭喊道:“你挺住,一定要挺住,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紧紧抱住崔玉和的头,放声大哭。 崔玉和道:“害我的人是——” 陈秀秀赶紧说:“我知道,是董大眼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你快别说话了,歇一歇,我去找人救你!” 崔玉和眼睛翻白,艰难的喘息着,用尽最后一口气:“不是,不是董——” 头一歪,竟是气绝身亡了。 陈秀秀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崔玉和的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啊,不是答应要带我离开去过好日子的吗,你说话得算话啊——” 可是崔玉和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山风呜咽声中,陈秀秀哭累了,抱着崔玉和昏睡过去,在梦里,她发誓,一定要替他报仇,一定。 第47章 发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秀秀在梦里就听见人声鼎沸,有人拼命摇晃她肩膀。她勉强睁开眼睛,见十几个人站在面前,其中一个人,大高个,大马脸,俯身看着她。咱们说,这不正是胡小个子么。但当时陈秀秀可不知道这人是谁,还以为就是个过路打抱不平的人呢。 陈秀秀只觉得身上绵软无力,硬撑着抬起头,就听那人道:“你们这是怎么的了?” 陈秀秀喉咙里像冒火般,说不出话来,另外一人道:“嗨,胡大爷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呀?” 陈秀秀使劲咽了咽唾沫,道:“我们遇到打劫的了。”声音嘶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胡大爷问:“是谁打劫你们的啊,我看这男的已经死了。要不要替你报官呢?” 陈秀秀一想起崔玉和跟自己已经是阴阳两隔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那胡大爷厌恶的瞅了她一眼,旁边的那人又道:“别光顾哭了,哭有什么用啊,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胡大爷心地最是善良,见你孤单一人可怜,怕也不知道怎么报官,刚巧我们大爷的姐夫是衙门里的于老爷,快求我们大爷帮你,替你男人伸冤吧。” 陈秀秀一听,勉强挣扎起来给那胡大爷跪下“嘭嘭”磕了两响头,含悲带愤地道:“我一定要替我男人报仇,求胡大爷成全!如果胡大爷帮小女子报了仇,就是小女子天大的恩人,小女子情愿天天吃素帮大爷祈福。” 胡大爷眯缝着眼睛,道:“那你可知道这贼人姓甚名谁啊?” 陈秀秀道:“听他们说是镇上的董大眼子。” 胡大爷道:“这可奇了,难道贼人还会主动告诉你是谁干的吗?我可知道那董大眼子可是家财万贯呢,在镇上开赌坊,大烟馆子,怎么可能干这抢劫的事呢,你可不要胡乱冤枉人啊。” 陈秀秀咬牙切齿地道:“实不相瞒,我和他并不是原配夫妻,我俩本是偷偷想好。我男人想休妻娶我,这董大眼子恰是我男人的老丈人,想必是因此杀人报复。” 胡大爷点点头:“这样说倒是有几分是了,素闻董大眼子的闺女翠花刁蛮无理,任何男人也是容她不得。不过董大眼子护犊子厉害,兴许是因为这个杀人。这么的吧,你跟我去一趟衙门,报案讲一下案情,也当个证人,我也好让我姐夫替你们伸冤。” 陈秀秀千恩万谢的跟着他们去了。 到了衙门,没费什么事,于大龙似乎早有准备似的,早早安排了师爷,草草给陈秀秀做了笔录,按了手印,崔玉和的尸体停在尸房,只等他家人来认领,就放陈秀秀回家了。 陈秀秀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村子,路过村外的土地庙,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这里是跟崔玉和一起呆过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崔玉和的气息,哭累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想起崔玉和临终交代一定要好好对待肚子里的孩子,她一路奔波劳顿,才想起来孩子,摸摸肚子,自己一个寡妇要是生了孩子,真不知道要怎生面对,不由又哭了半晌。 好在那群贼人只是打死了崔玉和,不知怎的临走竟然并没有带走崔玉和从家带出来的包裹,这包裹还躺在角落里。 陈秀秀过去把包裹打开,见里面有几件崔玉和惯常穿的衣服,她睹物思人,又是一顿哭,再翻开底层,有几锭银子,心里不由得踏实点了。有了钱,万一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容于石家,最起码有钱可以养活他。 这东西是万万不敢带到石家的,她在土地庙里转来转去,找了个别人扔下的破锄头,出去在庙门口那棵老松树下深深的挖了个坑,把包袱埋进了坑里。 看看全都办稳妥了,她觉得肚子剧痛,强忍着往石家走。 到了石家,石老头正着急呢,陈秀秀不声不响的出去两天还没回来,见她满身沾的都是血,吓得问她:“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呀?” 陈秀秀疼得脑门子上都是冷汗,道:“我去地里想拣点别人家刨剩下的土豆,谁想到遇到一个被狼咬的人,他爬着像我求救,我就救了他,把他送到咱们旁边那屯子去了,姓汪还是姓王我可没听清,他身上都是血,沾我一身,可惜了我这一身衣服了。” 石老头听得半信半疑,但也不好说儿媳妇什么,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来个名堂,就道:“那快进屋里洗洗换换衣服吧。” 等陈秀秀进屋里了,他出去叫石老太,“你去看看儿媳妇怎么回事,出去那么久像个血葫芦似的回来了。” 石老太鬼鬼祟祟的凑近老头的耳朵旁边道:“我就说咱这儿媳妇八成是不守妇道,你还不让我说。你看看,照我说的话上来了吧,出去两天,也不说是去哪里了,我猜她准是会野汉子去了,等我进屋拿话敲打敲打她。” 石老头忙拦住她:“哎,你可别的,这要是吵起来,让邻居听到多不好,再说,退一万步,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还能咋地。咱进祥没了,小猫还小,不指望她,还能指望谁呀!” 石老太一跺脚:“咋地,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有我活着一天,她就别想造反。”扭着屁股就进屋找陈秀秀去了。 陈秀秀正在屋里换衣裳呢,背对着门,知道公公在外面不能进来,所以也没插门。 石老太进屋她也没注意,刚把衣服脱下来,冷不防石老太在背后阴测测的道:“秀秀呀,你这是从哪里弄一身的血呀?” 陈秀秀一回头,石老太以前只是见她明显的胖了,但深秋都穿得厚,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来啥,这次突然见陈秀秀小腹微隆,显见得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了。不由得怒火中烧,道:“你跟娘说说,这些日子你怎么胖的呀,怎么光胖上肚子了呀。” 说时上去就下死劲按陈秀秀的肚子。 陈秀秀本来肚子就疼得厉害,被石老太下死力气按,疼得“哎呦”一声,赶紧用手护住肚子。石老太恶狠狠的道:“怎的,娘摸一下都摸不得了吗?” 陈秀秀见石老太平时慈眉善目的,现下却突然面目狰狞,目露凶光,不由得害怕,忙扯过一件衣服挡在身前,赔笑道:“哪里哪里,天太凉,娘的手有点冰,所以一冷忍不住就喊了。” 石老太却已是心下雪亮,她平时没事惯常替村妇接生,什么不知道啊。便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就最好了,最好是怕冷,不是怀孕,不然我石家可就丢大磕碜了,媳妇偷汉子,我家进祥泉下有知也不能闭眼呢。” 说完嘭的一声摔上门出去了。 陈秀秀一屁股坐到炕上,吓出一身冷汗。 第48章 产子 陈秀秀肚子一直丝丝缕缕地疼,时断时续的,勉强吃罢晚饭,收拾完碗筷,一下就栽倒在床上。小猫爱听鬼故事,赖在石老头屋里,幸得这样,陈秀秀现在可是真的没精神带她。 苦苦挨到后半夜,肚子实在疼得受不了,陈秀秀不敢在屋里呻吟,怕石家二老听见,披上衣服,带了点草纸一步一挪总算是走到茅厕,蹲了许久,只觉得坠涨着疼,她生过孩子,这感觉跟她生小猫差不多。 她疼得上气不接下气,快支撑不住的时候,觉得身下“哗”的一声,知道是羊水破了,不由心下不觉一惊,难不成老天爷连个孩子也不肯给她留下嘛! 她还心存幻想,肚子却越发疼得厉害,没多大会儿,就听见哧溜一下,下体滑出来一个东西,就着月亮地一看,大拇指般的一个孩子,皮肤透明的,四个月大已经成型了。她心里疼得像要裂开了一般,孩子竟是没了。 毕竟生过孩子,也不敢声张,赶紧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不敢把孩子就那么留在厕所里,厕所后面是粪池,她顾不得多想,捡起孩子和胎盘扔到粪池里,又找来棍子使劲往里面按了按。 一向是她掏粪池,想着等自己好点了定当把孩子捞出来葬个好地方,现在只能对不住孩子了,自保要紧。 收拾完天已经快亮了,听鸡叫了头遍,她赶紧扎紧腰带往屋里走,刚要开门,就见石老太推门出来,见到她就问:“起来这么早哇。” 她忙道:“是啊,肚子不舒服,有点拉肚子去厕所了。” 石老太“哦”了一声,狐疑的看了看她,道:“怪不得你脸色这么不好,快回屋去吧。” 说着直奔厕所就去了,陈秀秀在心里暗呼侥幸,差一点就让石老太碰个正着。 回屋里刚躺下,就听石老太大呼小叫的,她身上难受也没起来,过了一会儿,就听门“咣当”一声被踢开,石老太一把就揪住了她的头发,连抓带打,嘴里骂着:“你个破鞋,你个骚货,你养野汉子,生野孩子你!你给我们家进祥戴绿帽子,你不要脸,我打死你!” 石老头忙赶过来把石老太抓住,道:“你干什么呀,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快麻利的放开秀秀!” 石老太像疯了般,回身用手捶石老头胸脯,“你个老不死的啊,咱进祥才死几天就让人给戴绿帽子了呀,我可不活了呀!可气死我了呀,你说说咱这是娶了个什么儿媳妇呦,可埋汰死个人了!可怜我的好大儿,就这么让这死娘们活生生戴了顶绿油油地大帽子!我儿子在地底下还不得气活了呦!” 滚倒在地上,手脚乱刨乱蹬,哭得爹一声,妈一声的,赶上过年杀猪的叫声了。 石老头拿眼看陈秀秀,陈秀秀不知道石老太到底知道多少,只得试探着说:“娘啊,我一直本本分分的做媳妇,您怎么说我偷野汉子,生野孩子呢?可不兴这样糟践人呀!” 石老太跳起来,破口大骂道:“你还敢狡辩,你还不承认!那厕所里血糊呲啦地,是不是你昨天见我知道你怀孕了,怕我看出来,晚上趁天黑就把孩子打下去了,你说,你给我说呀,是不是,是不是!” 陈秀秀听她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由松了一口气,道:“娘啊,我正好来月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天让胡子吓着了,来得特别多,而且还不规律,本应该初十来,这不,初一就来了。我还正想问问,看啥时候舅舅有时间,让舅舅给看看呢。“ 石老太哪里肯信,再见陈秀秀圆滚滚的肚子明显的扁了,可恨手里没有证据,不由心里想出个恶毒的坏主意,就道:“让我信你也行,你不是说没偷野汉子,也没生野孩子嘛,那好,你敢不敢现在去东大河,光脚从河里走过去,再走回来?” 石老头喝道:“你还疯个没完了呢,这是什么天啊,你要冰死孩子啊,那河上都有冰凌子了,马上就封河了,谁傻啊,从河里光脚走过去!” 石老太嘴角含着狰狞的笑,不看石老头,只问陈秀秀:“你到底敢不敢?不敢,不敢就说明你心虚!你就是给我们家进祥戴了绿帽子,偷了野汉子,怀了野孩子!” 陈秀秀被逼得没法,知道如果自己不去河里走一趟,想必这事没法子善了,万一再让石老太发现孩子的尸体,自己就更被动了,索性答应她的要求。 陈秀秀毕竟年轻,却不知道这次去河里走这一遭,竟使得她今后的岁月遭受了无数病痛的折磨,几乎差点死去。 按下陈秀秀咱先不表。 且说董大眼子这里。这天刚蒙蒙亮,董大眼子昨晚在赌坊玩儿了一晚上,秋天的生意并不那么好,无外乎是镇里的几个常客,真正好的时候要等到农民卖完粮食,手里都有了大把的余钱的时候。 所以董大眼子让赌坊早晨关门,伙计们吃点饭,他困得难受,回家要睡个早觉。 刚刚从乡下买了个大姑娘兰枝,他原配也就是翠花的娘死得早,又娶的这几房姨太太没一个争气的,只生了个丫头片子,没一个生儿子的。他已经五十岁出头,这么大一摊子家业,总得有个儿子接替才成。 董大眼子一想到兰枝,那股子新鲜劲还没过,虽说一夜没睡困得不行,可还忍不住想要和她亲热一番。 他摸到兰枝那炕上,兰枝还睡着,被窝热乎乎的。董大眼子冰凉的大手触到兰枝身上细嫩的皮肤,不觉得气血翻涌,两耳嗡嗡作响。兰枝颇懂男女之事,躺在那儿装睡,任那双大手在身上四处游走。见兰枝不动,这更加激发了董大眼子的兽欲。三下两下除了衣服爬上炕,把兰枝抱住。 公鸡拍打翅膀飞上房顶,迎着初升的太阳喔喔喔地啼叫起来。 董大眼子的二姨太早就醒了,躺在炕上听着兰枝房里的动静也没多想。翠花她娘死后,这家里全是她打理着,董大眼子知道她最老实厚道把钱物都交给她管着。 三姨太刚刚起来,出去倒尿壶路过兰枝窗前,听到屋里传出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声,气极败坏地说道:“骚货,还真会勾人儿!”把尿壶往地上重重一摔跑回屋里。 三姨太回到自已屋里,又爬进被窝里,被窝里没有一丝暖气儿凄凉的很。只听房门一响,一个人钻了进来。轻车熟路般摸到炕上,一把就把她抱住。三姨太一惊,刚要叫人,来人忙用手捂住她的嘴,神神秘秘地说道:“嘘,别喊,是我!” 三姨太定睛一看,原来是胡小个子。害怕地小声说:“这天都亮了,大白天的你咋来了!” 胡小个子嘻嘻一笑,问道:“董大眼子在家吗?在哪个屋儿里?” 三姨太不知道这胡小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好气地反问道:“问这干啥?反正不在我屋里。” 胡小个子得意地道:“这你就别管了,告诉我们他在哪个屋里就行,一会儿您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