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纪事》 第一章噩梦 车裂样的酸痛让纪思安从昏迷中醒来,身体的各个部分如木头般僵直不听使唤。她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地板却有些陌生。她试图动动头想观察房间的其他地方,强烈的眩晕感却不得不让她重新闭上眼。 纪思安张开嘴巴大口喘息,空气的充盈终于让她的精神稍稍复苏。她费力地将一直感到粘腻异常的手举到自己眼前,借着窗帘透出的幽光看到暗红色的液体从手上缓缓滑落,险些掉在她的脸上……。 是血……,此时嗅觉的恢复让她成功做出判断。夹杂着铁锈味道的腥气让她十分不安。不过好在此时身体已渐渐恢复功能,她咬牙用手肘撑起身体,长发上滴落的血水仅让她愣怔片刻,左手已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后脑。碰到粘性液体的那一刻,后脑传来的痛觉让她微微松口气,她受伤了,不过不算太严重。 纪思安咬紧牙关,拼命控制着反应迟钝的四肢让自己坐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向四周看去,目光却与一双无神的双眼撞了个满怀。床上女人瘫坐在床头,极瘦的身体,枯枝样的四肢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你好……,请问这是哪里?”纪思安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发出低低的声音。 那女人似没听到一样,依旧直直地望着她。她都不眨眼的吗?蓦然间一个不好的想法跳了出来,她大着胆子再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那个女人的瞳孔已经放大……。纪思安吓得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到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她才被迫停了下来。 墙面的坚硬冰冷让她快速冷静下来,她需要赶快离开这里。这个想法刚刚跳出,身体已经自觉地做出反应,她扶着墙面试图让身体站立起来,脚下却踩到软绵绵的一团。纪思安下意识地低头,原来是踩到了一个毛绒玩具。她顺着玩具的方向向床下看去,一副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是一个7、8岁小姑娘。 纪思安踉跄着向前想要查看孩子的情况,却再次跌倒在地。她努力伸手却突然收回,那孩子的小手如墙壁一样冰冷。孩子……也死了。纪思安觉得头越发地疼,她要赶快报警,报警……手机。她用力向衣兜掏去,手上传来的刺痛使得她马上缩回。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滴血的手指,兜里没有手机……却有一把刀……。她转头看向女人和孩子,刀怎么会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愣怔之时,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她哆嗦着躲在卧室的墙角,不自觉地握紧兜里的那把刀……。人在紧张的时刻所有感观都被放大。她虽然没有探头,却依然清楚地知道随着沉重的防盗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一步两步。他在玄关停下,随手打开走廊的灯,并在那里窸窸窣窣地停留一段时间,似乎是在换鞋子。 纪思安咽了咽口水,目光艰涩地看向床上床下的两具尸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种纠结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一个男声传来。“小安,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那名男子似乎早就料到没有人会应答,又快速自顾自地说道:“她们都走了,就剩下你我了。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 “怎么?我下手太重了?还没醒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纪思安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将自己攒成一团,期盼着那男人发现不了她,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那名男子还是直奔她藏身的房间而来……。 就在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纪思安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身子,待看清周围的情况后,又颓然躺下,又是这个梦……。这个她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却每次都像重新经历了一样。 湿透的睡衣凉凉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纪思安胡乱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手不自然地碰到后脑的伤疤,明明早就不疼了的伤口却很有存在感地提示着以前发生的事情……。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闹钟突然响起将她吓了一跳。她马上起身匆匆按掉闹钟,已经六点半了,思想还没有平静,身体却如条件反射一般自主带着她来到卫生间。她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苍白得有些吓人。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睡好觉了。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的情景都是她3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这样可怕的梦,她却每次都想让自己身临其境,她想记起更多的线索……,可每次她想起的都是些细枝末节,每次都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倒是感知越来越丰富。 她抬起纤瘦的手,指尖滑落水滴的触感让她想到那滴鲜血,还有那地板,她这次似乎知道了地板的材质,是暗棕色的实木……。纪思安懊恼地抓抓头发,可恶,下次她一定要撑到凶手开门,说不定就能看清他的脸。 纪思安浑浑噩噩地出门,直到被人推着挤上地铁时,她依然没有恢复过来。不过她的状态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就是打工人的悲哀,都是拼命讨生活的人,谁也不比谁容易到哪里去。 其实她一直不讨厌车厢的拥挤,甚至微微有些喜欢,正因为这些人才让她有了真实活在现实中的感觉。她站在门边,脸几乎贴在玻璃上,这种模糊的车窗反光都能看出自己的黑眼圈,可以想见现在的她是如何狼狈。 等到单位又该被罗莉那个丫头奚落了。想到这里她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一个妆容精致的圆脸姑娘。真羡慕她呀。她与她同样21岁,在同一所大学的法学系毕业,在同一家律所试用,境遇却完全不同。她在城隍举目无亲,她却是家中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她小心翼翼地努力工作生怕被辞退,她却对此满不在乎,反正总有人可以依靠、可以善后。有家人真好,生活在城市里真好,纪思安不甘地想着,一不留神就被后面的人推挤着下车。 她无奈地叹气,不得不再次跟着人群重新挤上地铁,依旧在门口,依旧每站都重复着相同的经历,这些让她又想到了那个梦。因着受伤和年龄小的原因,作为案件中唯一的幸存者和目击者,她却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杀害母亲和姐姐的凶手不知何时能抓到……。 好在辛苦讨生活的人没有太多悲风伤秋的时间,她到站了。纪思安随着人流挪出地铁站,直到站在阳光下她才有时间整理自己被踩得一塌糊涂的鞋子,叹着气用湿巾徒劳地擦拭身上不知何时被沾染的污渍。 第二章谎言 不过纪思安是个性格坚韧的姑娘,不管多大的困难,她总能坚持着慢慢走下去。木棉花有木棉花的活法,蒲草亦有蒲草的生存之道。她自我安慰着走向律所,不知不觉中脸上已挂上淡淡的笑容。 纪思安刚到办公室,罗莉就踩着高跟鞋准时来到她的办公桌前。纪思安有段时间甚至怀疑这丫头在她身上装了监控设备……。 其实她与罗莉虽然在同一所大学的法学系,在学校时却没有什么交集。她们一个住宿一个走读;一个常驻图书馆一个常驻社团;一个生活乏善可陈一个鲜活明亮……。 可刚入社会的不安全感却让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奇妙感觉,一同吐槽虚伪的上司,成了她们之间联系紧密的纽带。 “小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那个伪君子又为难你了?”罗莉趴在纪思安的办公桌上,自然地伸出白嫩的小手想摸她的额头。 纪思安下意识地向后闪身,躲开她的小手。“罗莉,小点声,小心被人听见。” 罗莉皱着眉头起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我叫罗莉莉,不叫罗莉”。 纪思安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忘记这件事。这丫头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刚到工作单位便逼着她叫她罗莉莉,好像多加一个字便能忘掉从前不好的回忆似的。 罗莉显然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执着,纪思安的沉默让她有些生气。“我哪知道我那不着掉的父母怎么想的,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害得我一直被嘲笑。我警告你,下次不许叫错。” 纪思安暗暗叹气,她口中不着掉的父母除了在起名字这件事情上不合她的心意,其他的都堪称完美。就拿现在的工作来说,也是她父母托关系帮她找的。自己拼尽全力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才将将被这家律所选中,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来这里试用,还去了最有前途的小组,负责人擅长经济案件在圈内很有人脉。不像自己……要经常接待刑事案件的法律援助,又苦又累,还没有多少油水。 罗莉见纪思安对自己的威胁还没有反应,生气地推推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以你的脑子记这点事情很难吗?” 纪思安回过神,不过她对她的气愤一点都不慌张。“嗯,我记住了。给你,好吃的。” 罗莉看着她递过来的奶棒,鼓着腮帮子运了半天气,终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哼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奶棒。“下次记得叫对。” 罗莉是个贪吃鬼对付她只要给予美食就足够了。纪思安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颊。“知道啦!吃也堵不住你的嘴。瞧瞧这小脸蛋油光水滑的,真羡慕你能吃能睡。” “你又没睡好?”罗莉鼓着嘴,努力摆脱奶棒的束缚,费力地问道。 纪思安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那些过往,每每罗莉关心她的状态,她都已自己没睡好为理由搪塞着。纪思安往嘴里塞了块面包,无奈地点头。“总是做梦,容易惊醒。而且这些梦好像越来越真实了。你说我不会哪天掉在梦境里出不来了吧?” “呸、呸、呸……。”罗莉一边吸着奶棒一边呸着,她那副舍不得半点汁水留出来的样子让纪思安忍俊不禁。 “你还笑。这种话别乱说,你以为自己是庄周啊。”说完罗莉神色凝重地看着纪思安。“我觉得你可以考虑看看中医。如果还不行,就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吧。” 纪思安哼了一声才说道:“堂堂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还相信这些封建迷信,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罗莉拍了纪思安的头一下。“我是在帮你想办法。瞧你这能耐劲儿,你要真有办法,还用得着老睡不好觉。” 罗莉不知道,纪思安是故意睡不好觉的,一如当初大学毕业时选择来城隍工作。十几年前她的母亲和姐姐就是来城隍旅游时被杀害的。她选择来这里就是想唤起儿时的记忆抓到凶手。 罗莉对纪思安的沉默有些不满,提高声音说道:“发什么呆呢?我跟你说,你最近小心点,昨天我路过伪君子的办公室,看到陆琦在他办公室……”。 纪思安咳嗽一声,跟罗莉使了个眼色。可小丫头正处在八卦的激动情绪中根本没注意她的眼色。 纪思安见她一副还要说下去的样子,不得不起身打断她。“那个……赵主任,今天这么早。” 罗莉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 “我不到这么早,怎么知道你们这么闲啊。”赵主任阴阳怪气地说。 纪思安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只好硬着头皮圆谎。“是这样的主任,我……我住的地方不干净,经常……闹鬼。罗莉……不是……罗莉莉正帮着我想办法。她……她觉得都是那个房东搞得鬼……。”背后说人坏话本就是不光彩的事情,何况还被当事人撞破。纪思安有些慌张,她一面在心里暗暗向房东道歉,一面不得不编着谎言骗主任。 “对、对,主任,您看看小安这脸色,多吓人,看看这黑眼圈,肯定是住的地方不好。而且那个房东为人刻薄,他肯定是故意将这么个地方租给小安的……。”罗莉一紧张就越说越多。 纪思安见此只好偷偷踢她一脚,示意她闭嘴。突然安静的环境让她们二人尴尬地恨不得将地面扣出个洞藏起来。 谁知赵主任却对此很感兴趣,详细打听起了细节。纪思安知道赵主任对这些事情比较迷信,就搜肠刮肚地把自己看过的鬼故事胡乱编过来,反正是怎么惨怎么吓人怎么说,只求主任不要将那些话往自己身上想。赵主任听完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小同志别想太多,实在不行就住单位吧。我这儿正好有个案子要准备出庭材料,你晚上没事儿时还可以看看。” 赵主任的手碰到纪思安身体的瞬间,她不可自已地抖了一下。可能是见纪思安脸色太过难看,罗莉无辜地摊开手,示意自己也没想到今天主任会来这么早。 “哦,对了。”正在这时赵主任突然再次推开门探过头来。 纪思安和罗莉汗毛倒立,马上立正站直。“主任您还有什么事儿?” “我认识一个道士法力高强,你可以试试。如果需要随时联系我。” “谢谢主任,谢谢。”纪思安脸上挂着虚伪的感激,感觉更加累了。这下好了,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 罗莉吐了吐舌头:“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那道士真管用呢,死马当活马医。” “你赶快闭嘴干活吧。今天晚上又不能按时下班了。”纪思安沮丧地说。 第三章拒绝 罗莉自知理亏快速逃离纪思安的办公室。纪思安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掏出湿巾擦拭着刚刚赵主任碰过的肩膀。虽然隔着衣服,但她依然能感受到那属于男人的体温。想到这里一种恶心感冲上喉头,她擦得更加起劲,甚至有了马上将衣服洗掉的冲动……。 穷人没有太多悲风伤秋的时间,纪思安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短发别到耳后,便埋头扎进小山一样的案卷中,直到罗莉叫她吃午饭时,她才得以直直僵硬的脖子。她小心活动着颈部,骨头和筋头传来的吱吱声很是解压。 罗莉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心疼地按向她的肩膀。“小安,你不能这么拼命。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纪思安勾勾嘴角却没有说话。是啊,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可这对她来说却是生活的全部。这份工作让她能够租得起房子,让她能够吃饱穿暖,严格来说这份工作就是她的衣食父母。 “要不,我让家里人跟主任说说,给你调换个组。”罗莉迟疑地说。 罗莉能这样对她已经让她很感激了,不过她也明白如今的罗莉没有任何人脉,她也是靠她父母家人的帮助。“不用,你家里人找人也不容易。”说完她想了想又真诚地向罗莉道谢:“谢谢你。” 罗莉有些沮丧,“谢我什么,我也帮不了你”。 “怎么帮不了我?要不是你每天按时叫我吃饭,我肯定得饿肚子。”说着纪思安起身拉住罗莉的胳膊。 “说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罗莉一扫刚刚的无力感跟着纪思安来到楼下装潢雅致的餐馆。 正午时分,窗外阳光正好,五彩的光线顺着落地窗流进餐馆。纪思安照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罗莉则怕晒地躲在墙后面。 “真羡慕你的好皮肤,可惜某些人一点都不知道珍惜。”罗莉嘟囔着。 这里贵是贵了些,但风景真心不错。纪思安小口喝着热水,看着热闹的人群从自己面前走过,她很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 “想什么呢?”罗莉点完餐看到她正在发呆。 “没想什么。”纪思安又喝了口水,她胃不好,吃饭前必须要喝些热水才行。“我就是在想最近接的那起案子,那个姑娘太可怜了。” 罗莉咽了咽口水,纪思安说的那起案子她知道,有一次她手欠地打开了卷宗……,被害者头都被砍下来了,鲜血满床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回想。 纪思安也想到了卷宗里的情形,她知道罗莉害怕这些,便不再提及。罗莉微微松口气,她虽然爱美食,但还没强大到一边讨论这些一边还能吃得下饭。 纪思安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思绪却飘到了一个月前。那是何律师带她接的第一起凶杀案。被告人是一个28、9岁,皮肤白暂、长相斯文的男生。他们的工作便是替被告人辩护。何律师依旧很热衷于他的救人一命理论。纪思安对这起案子却有着明显的排斥情绪。 可能是因为性别原因,亦或是她还没有修炼到何律师的理性高度,总之她每次见到被告人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厌恶。以至于一向老好人的何律师对此也颇有微词……。 餐厅上菜的速度很快,纪思安收回思绪小口地吃起眼前的面条。罗莉经常揶揄她没见过这么爱吃面的姑娘。其实……纪思安一点都不喜欢面食,之所以每餐都吃它,是因为它是这家高档餐厅里她唯一能吃得起的食物。她那娇嫩的胃便是她每餐都用清汤面果腹的最佳借口。 不明就里的罗莉常常羡慕她的苍白娇柔,其实不知道纪思安有多羡慕她的能吃能睡。 “你说你干嘛非要剪短长发。要不然就这样坐在阳光里,十足的娇柔模样。这头短发生生破坏了这样的气质。”罗莉微微抱怨着,她是真心可惜。纪思安的行为就好比替维纳斯接上手臂,大煞风景。 “打理起来太麻烦了。”说这话的时候纪思安微微低头。只要想到经曾有一双手偷偷抚摸过她的长发,那种恶心感就再次涌上心头。 “不过看习惯了,这样也很美,小脸就是好。”罗莉嘀咕着继续喝饮料。 纪思安却不安地将脸转向窗外,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休息的时间总是很短暂,阳光的暖意正足,她们却不得不回到工作岗位。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纪思安似惊醒样从卷宗中抬起头。赵主任眉头紧锁地看着门口小巧可爱的铃铛,抱怨道:“没事儿挂这东西干嘛,怪吓人的”。 纪思安快速起身,“看着好看就买了”。末尾她又偷偷补了句,“声音很好听”。 赵主任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将新的案件卷宗递了过来。“尽快弄好,下周三开庭用。” 纪思安小心翼翼地接过卷宗,心里纠结异常。她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 自从与何律师发生冲突后,办公室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那天她异常投入地看着卷宗,一双手顺着她的头顶向下抚摸着她的长头。“可真美。” 那是一双厚实的手掌,掌心的温度烤得她头皮发麻。她僵坐在那里许久,心里非常反感,身体却动弹不得。 虽然事后没有发生什么,但她依然很难受,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屈辱感。于是她便买了那串小兔子风铃,这样当别人走近她的地盘时,她好有所准备。 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纪思安看着静静躺在办公桌上的卷宗,又看看新挂在门口的风铃,自嘲地笑笑,这个问题她又能去问谁呢?继母?她说不准会认为是她自作多情。父亲?他的心早已被弟弟占据,哪有时间管她的死活。罗莉?她被家人保护得那么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吧。 纪思安低下头,强迫自己收回思绪,默默上了个闹钟,还有这么多工作没做完,她要抓紧时间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时间点前下班,不然赶不上末班车就真得只能住单位了。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闹钟响起时正好21点,纪思安关上电脑,抓起背包熟练地关灯锁门。她小跑着来到地铁站口,三三两两打闹着、相协着的人们让她稍稍安心,还不算太晚。21点20分,她准时坐上地铁,轰隆着摇晃着向家的方向驶去。纪思安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如抽筋拔骨般依附在坐位旁的档板上。地铁黑洞洞的隧道又让她想起了那起案子。 第四章同情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照片,虽然仅仅是照片,却让她难受得整整两天吃不下饭。她没有办法将这个有着青涩和温柔笑容的姑娘和那个满脸血污、残破冰冷的尸体联系起来。 “怎么?这就吓着了?” “你再看看这张,那个畜生把她的整个头都给切下来了。用得……用得……就是这把小刀。这么小的刀,要多久才能慢慢将脖子割开……。即使这样你们还要为他辩护吗?” 接待他们的女警情绪很激动,她指着卷宗里的照片,质问着他们。 纪思安沉默着,一如她短暂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一样沉默着。 “我理解你们的感受。但这是我们的工作,被告人的权益同样需要保护。”何律师很平静地说。 “被告人的权益,他连人都不算,也配有权益。”接待他们的女警与纪思安年纪相仿,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极大的愤恨。 “你们只考虑虚伪的公平,谁来考虑那名可怜的受害者。那个女人又何其无辜!她整天努力工作,任劳任怨地养着这么个软饭男那么多年,仅仅因为提出分手便被残忍地杀害。她又做错了什么?” 纪思安被女警的气势完全震住了,她傻傻地看着她因为愤怒而通红的小脸,不知如何辩解。 何律师似乎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麻烦,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联系女警的上级。已有男警官从后面出来,“袁沐,你冷静点。人家也只是正常工作而已。” 叫袁沐的女警跺了跺脚,转身离开,还不待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她便将警帽狠狠地从头上抓下来,凌乱的短发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跳动。 这个卷宗纪思安看得异常压抑。被害的姑娘只有25岁,却长年打两份工,一份服务生的工作是早晨7点至下午17点,一份夜总会的工作是晚上20点至凌晨2点……。她这样没命的工作只为了养活那个软饭男。图什么,这个傻姑娘,她这样做是图什么? 纪思安不忍心去看验尸报告,从她皮肤上的淤青她已经猜到这个可怜的姑娘生前还遭受着家庭暴力……。 了解这一切之后的纪思安没办法用平常心去面对被告人。每每看到他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她都有冲上去把那张斯文假面撕下来的冲动。 冲突的爆发是在他们会见完当事人的那天傍晚,那个人渣说他之所以杀死自己的女朋友,是因为她出轨了,她有了别的男人,才会向他提出分手……。而何律师认为这是一个辩护点……。 他想将他们二人的情感冲突放大,继而证明他是因情绪激动的激情杀人,再加上自首的情节,为被告人保死缓的几率很大。 纪思安反对这个做法,那个姑娘已经死了,生前遭受折磨,死后还要被人这样恶意的揣测……,这点她不能接受。为此一向沉默低调的她,竟跟自己的上司何律师发生了激烈争吵。 “您知道玷污一个女生的名节对她伤害有多大吗?” “她……她虽然在夜总会工作,但一直洁身自好,宁肯忍受贫苦也要守住底线。这样一个好女人,我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她的生命被剥夺后,还毁去她的清白。” 纪思安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那些理性,那些身为法律工作者的自制统统没有了,她的眼前只有那个破败残缺的姑娘。 她不记得何律师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也不想听那些当事人权利的屁话。 “若你这样感情用事,我劝你趁早别干这行。你不适合当律师。”何律师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劝道:“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人死如灯灭,她已经走了,不会有感觉的。” “若她是您的女儿,您还会这样为那个渣男辩护吗?”纪思安最后的话深深伤了何律师。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么犀利的一面。剩下的事情在她脑海里成了空白,她再有反应时,已经被罗莉拉了出去……。不知何时她已是泪流满面,那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掉眼泪,她在罗莉怀里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昏天黑地。罗莉不明所以却也极力地安慰她。 其实纪思安也明白,何律师只是按照职业方法去做,他们是律师,是需要胜诉来维持生计的,但她就是接受不了。自此之后何律师再也没有找过她,而她也不知如何为这僵硬的关系破冰……。 地铁到站时已经是夜里10点40分,整整一个小时二十分钟,这也是她喜欢地铁的原因,时间总有保障,能让她从容地赶上末班公交车。 纪思安望着地铁站外的荒地,昏暗的灯光在无边的夜色里小心翼翼地亮着,她觉得这莹光总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灭。纪思安深吸一口气,悄悄握紧中手自制的防狼喷雾,鼓足勇气走向远方的车站。 纪思安又坐了两站公交车总算是来到了她租住的地方,即便是到了小区门口,她也不敢有一点松懈。这里地处偏僻,城隍的当地居民早已不在这里居住。那些房子只是他们出租挣钱的工具,物业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 就算是这样的地方,处在试用期的纪思安也只能租住在半地下室。来到租住的楼下,纪思安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后,打开手电筒顺台阶而下。楼道里的灯已经坏了很长时间,房东说那是物业的事儿,便推脱着一直不肯换修理。 好容易来到房门前,纪思安微微松口气,正当她放松警惕之时,黑暗中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他嬉笑着在她面前脱下了裤子……。纪思安惊得将手电扔到地上,声音憋在嗓子里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她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下意识地转身摸索包里的钥匙,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她要回家,她要赶快进门,只要进门,她就可以安全了……。 那男人见纪思安没有尖叫,反而更加大胆了起来,他从背后抱住她……。男人身上的酸臭味和那烫人的体温充斥着纪思安的感观,她开始大力挣扎,奋力踢打,终于挣脱了男人的钳制。她不敢停留,疯狂地跑上楼梯,在小区里狂奔了许久,才在一个路灯处停下。 微弱的光亮略微安抚了纪思安,她死死抱着路灯,终于发出声音嚎啕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时,一辆红蓝闪烁的警车停在她的面前。 “你……需要帮助吗?” 纪思安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年轻的脸,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儿地点头。 袁沐见她如此大力,生怕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赶忙制止她的行为。 “先跟我上车,喝口水慢慢说。” 第五章袁沐 破旧的警车门刚被打开,一股难闻的味道就直冲鼻腔。袁沐不好意思地将后座的杂物往里推推。“车有点脏。没办法我们人休车不休。天天24小时装各色的人,味道有些不好。” 纪思安现在哪还有心情关心这些。她哆嗦着上车将整个身体都放进早已看不出底色的坐椅中。 袁沐看着椅套上大小不一的污渍想再次提醒纪思安。想了想又算了,提醒也没有用,反正警车上也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 “你……遇到什么事儿了?能跟我说说吗?”袁沐看着衣衫凌乱的纪思安小心地问。 纪思安看着袁沐,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车上的男民警看了看她的裤子说道:“遇到流氓了?” 直接了当的问话,说出了纪思安的遭遇,却也揭开了伤疤。纪思安再次哭了起来。 袁沐顺着同事的目光,看到纪思安米色裤子上的污渍瞬间明白。“喝口水,跟我们说说情况吧。” 冰凉的水顺着喉管而下,让她慢慢冷静下来。“我……我想回家。”纪思安说道。 “先跟我们回去做笔录立案后你就可以回家了。”袁沐说。 纪思安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缩缩脖子,“我不想做笔录,我明天还要上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袁沐却对她的话很生气:“为什么不做笔录?你不报案,我们没办法受理,嫌疑人就会逍遥法外……。” 纪思安不安地揉着衣角。“我现在没事儿了……,也没什么损失……。” 袁沐听了她的话险些跳起来。“没事儿了?没事儿你哭什么?” 袁沐的话让纪思安下意识地拉紧上衣,削瘦的手指还摸了摸脖子。指尖上的粘稠感让她瞬间明白自己流血了。 男民警见袁沐情绪激动,不由得咳嗽两声,提醒她注意。 “我还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呢。”袁沐失望地说。 纪思安看着袁沐,这是个嫉恶如仇的女孩子,上次她偷偷将何律师的辩护方案告诉她,她便想办法找到在检察院工作的师兄,让他们及时做出应对……。 男民警拉拉袁沐,示意她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民警好听的男低音让纪思安有些意外。她小声答道:“纪思安。” “你经常这个点下班?” 听到这个问题纪思安微微松了口气。若他问些敏感的问题,她未必好意思回答。 “嗯。”纪思安怕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还大力点点头。 “你经常会遇到他吗?”温柔的男声再次响起。 纪思安用力揉搓着衣角,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也不算经常,就是最近遇到的次数多了些。我没想到……他这次会跟到地下室”。 男警察与袁沐对视一眼后接着说道:“那我劝你还是跟我们去派出所做笔录。” 他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收手的。你能防一次不能每次都防住……。而且,这种犯罪是逐渐升级的,先是尾随,然后是攻击,最后会演变为强奸甚至是杀人。” 此时袁沐也渐渐冷静下来,作为女生眼下的情况显然她的劝说会更有效。她握着纪思安的手说道:“纪思安,你勇敢一点。若所有被欺负的女生都不站出来,他就会越来越嚣张。你也不想其他女生受害吧。” 袁沐的手指有些粗糙却很温暖,被她这样握着很舒服。纪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好,我跟你们去做笔录。不过,之后能不能麻烦你们送我回家?” “那是肯定的!我一定把你平安送到家。”袁沐有些豪气地拍着胸脯说道。 恢复平静的纪思安,冷静自持,叙事清楚不拖沓。用袁沐的话说,她很难想象这么强大的女孩子会在那种情况下接连做出错误的判断。 在袁沐的提示下,纪思安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各种行为有多么蠢,如果不是她运气足够好,说不定她已经被强奸甚至是被杀了。 她捡起地上的钥匙,自嘲地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时居然只想着开门躲进家里”。 “你这个时候拿出钥匙,若那个人挟持你进家门……简直是羊入虎口。今天算你走运,下次可别这么干了。”袁沐说道。 纪思安越想越怕,后背已渐渐湿凉。 “你这个状态明天请假吧。明天我下夜班,我再过来指导一下你的安全防护问题。”袁沐不仅兑现护送她回家的承诺,还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 纪思安僵硬地点点头,一向坚强自立的她在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生面前竟然显得娇柔弱小起来。 其实对于请不请假这个问题纪思安本来还挣扎来着,没成想半夜她便发起烧来,被车碾压一样的痛感让她越发陷入那个梦境。依旧是门推开的瞬间醒来……,依旧是没看到那个男人……。 纪思安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失望,她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看闹钟,现在时间还早,但她的身体情况却很糟糕。她换了身睡衣,向罗莉发信息让她替自己请假,她将闹钟关掉,又从抽屉里取出退烧药就着温水服下。一系列的行动快速不拖沓,从小到大千百遍相同情况的发生早已让她变成韧性极强的蒲草。纪思安重新躺回床上,力气便如抽干一般,连精神都萎靡起来。 敲门声响起时,纪思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窗帘上罕见地透出些许阳光,天亮了,自己难得睡个懒觉。轻轻的敲门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起,每三次停一下。 “来了。”纪思安胡乱往身上套了件外套便来到门前,透过猫眼她看到袁沐那张小巧白静的脸,脱下警服的她竟然有些清纯可爱。 她刚打开门,袁沐便大包小包地挤了进来。从她拿包的情形看包的分量还不轻。 “这些……都是什么?”纪思安一边关门一边狐疑地看着她。 袁沐将包放在地上喘着气说:“好东西,都是独居女人的必备品。” “嗯?”纪思安揉揉还有些疼的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独居女人就是自己。 “这些是给你的。一会儿我给你讲怎么用。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点吃的,赶快吃点。”袁沐声音清脆地说。 纪思安眼睛微酸,突然有种被人照顾的感觉。“谢谢你。” “谢什么?上次要不是你,那个混蛋没准就逃脱死刑了。”袁沐头也不抬地答道。 一碗小米粥下肚,纪思安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过来,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些。她看着袁沐稍显硬朗的眉眼,想不到这姑娘竟然这样细心。 第六章独居女生的安全教学 袁沐指指抽屉说道:“你把药吃了,我跟你说一下注意事项。” “你怎么知道我把药放在这里?”纪思安问道。 袁沐环视一圈后解释道:“你是个很整洁的姑娘,每件物品都有它固定的位置,窗户、柜门、抽屉都是关得好好的,只有这个抽屉留了一点小缝。我猜应该是你晚上拿药时没来得及关严。还有这个喝了一半的水杯也印证了这一点。” 想不到袁沐这样心细如发,只是不知道这是天生的还是她职业的原因。纪思安一边想着一边给袁沐倒了一杯温水。袁沐没有喝水,而是蹲下身子,将包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纪思安看着她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有门锁、强光手电、防狼喷雾、各式的风铃……,更夸张的是她竟然还拿出了几件男式背心、男式旧皮鞋和一个毛绒玩具……。 “这些……都是送给我的?”纪思安有些迟疑地问。 “你的门锁需要更换,要用这种沟槽深的划痕锁,像是汽车钥匙的这种。” “每次锁门后,你在屋内也要将钥匙插进锁孔再次上锁,并且将钥匙留在锁孔里,这样即使对方有钥匙也进不来。” “还有这些风铃,你晚上将它们放在窗户和门把手上,如果有人想要进入你就能及时醒来。当然你最好能买个防盗报警器,没买前就先用这些将就吧。” “对了,你睡觉前最好再拿把椅子堵在门前,就像这样。”袁沐一边说一边给她做示范。“这样有人进来你就能有反应时间。” 袁沐在她的房间转了一圈。“如果有人进来,你就躲进卫生间。卫生间的门锁要保证完好,你再弄个备用手机放在里面这个洗漱柜里,到时候可以用这个及时报警。” 纪思安微张着嘴巴听着袁沐的介绍,显得很呆。袁沐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你厨房的刀具晚上睡觉前要藏起来。相信我,小偷来时,那个对你没用,只能给对方提供伤害你的机会。” “这里这么不安全吗?”纪思安找回声音傻傻地问。 袁沐头正在检查她的房间,头也不回地说道,“比你想象得更不安全”。 说完她又担心她会害怕,于是她转头灿烂地笑道:“不过你不用过于担心,还有我们呢。我这也是以防万一”。 “思安你记住,你的电闸是在里面,电箱却是在外面楼道里。如果停电,你千万不要开门出去。宁肯黑着也不能出屋,说不定对方就是在暗处等你呢。大晚上的我不建议你找人修,你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对方的真伪。” 纪思安不停地点头,袁沐的话简明扼要很有说服力。她听着听着不觉又开始冒冷汗,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破绽。 随着袁沐的一一教学,纪思安突然有种亡羊补牢的感觉,这姑娘简直是想给她打造一个安全屋。 说了很多话的袁沐终是喝了口水。纪思安一边给她蓄上温水一边问道:“那个小蜜蜂的毛绒玩具是干什么用的?” 袁沐放下水杯,恶作剧般坏笑一下,拿起小蜜蜂一拉,巨大的警报声响起,惊得纪思安险些将手中的水壶丢掉。 “什么东西?快关上,小心吵到邻居。”纪思安大声说道。 袁沐将机关轻轻一推,房间便重新恢复安静。“你遇到坏人的时候不用叫喊,只要把它轻轻一拉,丢到旁边,这家伙就会不停地响下去,除非他找到机关,不然肯定关不上。这样你就可以借机逃跑了。而且这个特别有伪装性,把它挂在你的包上,随时有安全感。” 纪思安接过小蜜蜂,眼睛温热,“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也是为了自己辖区的安全。”袁沐甩了甩短发说道。 “哦,对了。这双男人的旧皮鞋放在门口,还有这几件男人的大背心,轮流挂在阳台晒晒,给别人你不是独居的假象。这个可以暂时骗骗流窜的小偷。” “袁沐……你……真好。”纪思安深感自己语言的匮乏,根本想不出其他的话来感谢袁沐。她拉着袁沐温暖的手,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后,顿时觉得怪怪的。 好在因为职业的原因,袁沐已经习惯被别人这样依赖,她拍拍纪思安的胳膊,“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袁沐。”纪思安叫住她时,袁沐已经来到了门前。 袁沐回头看向纪思安,纪思安笑着说道:“谢谢你。欢迎你经常来玩”。 “好!”袁沐爽快地答应着。 送袁沐离开后,纪思安依旧非常疲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暗自嘲笑自己的劳累命,却也不愿意在床上赖着,强打精神起床,打开床帘让少得可怜的阳光照进屋内。 袁沐刚刚表扬她来着,这层玻璃纸贴得精髓,可以有效防止偷窥。纪思安叹口气,其实她很喜欢阳光,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把自己封在昏暗里呢。 纪思安站在窗前,透过上层的玻璃缝向外面眺望……,等自己有钱了,一定要换个地方住,否则自己早晚和养得那些多肉植物一样落得半死不活的下场。 想到这里她低头将形态各异的小花盆一一放到窗台上。这也是袁沐的建议,若有小偷进来肯定是先将窗台上的花盆打破,既能达到防贼的目的又能让多肉们稍稍贴近外面的阳光。 纪思安想到袁沐跟自己提这个建议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她觉得袁沐是心疼这些多肉植物更多一些,防贼的建议说不定是临时起意的点子。 手机铃声响起,是罗莉打来的。纪思安担心请假的事情不顺利,快速接起电话。一通嘘寒问暖地关心让纪思安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罗莉竟然这样担心自己,不由得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愧疚。 “喂,小安,你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呀?真急死我了。”焦急的罗莉恨不得从电话里钻出来。 纪思安整理一下自己的声音,“莉莉,我没事儿,就是昨晚着了点凉,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没事儿就好,晚上我去看你。”罗莉轻舒一口气。 纪思安想到自己的住所,有些着急地拒绝,“不用,罗莉,我已经好多了,明天就能上班。再说了我住的地方远,你往返不方便”。 说到距离罗莉有些迟疑,纪思安住得地方确实很远。 “那我明天去看你。今天我跟主任请假的时候说得严重了些,他老人家高抬贵手让咱们这个周末双休。” 罗莉的话让纪思安汗毛坚立,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你请假时候怎么说的?” 第七章脆弱的隐藏(上) “我说你住得地方不太干净,有不好的东西,你都被吓病了……。他果真是迷信这些,放了咱们两天假,还让我代表律所好好看看你……。” 眼见罗莉越说越离谱,纪思安不由得头疼,这家伙,真给她找事儿。周一上班的时候又该圆慌话了……。 跟罗莉通完电话,纪思安觉得更疲累了些,可想到明天罗莉要来她家,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打扫卫生。 其实纪思安的东西非常整洁,只是由于她住在老旧的半地下室,昏暗的光线,黄褐色的墙面,不时出现的霉斑,以及暗棕色的旧瓷砖地面,让整个房间显得陈旧肮脏……。她叹着气来到卫生间,里面老旧的管道长满铁锈,再加上下水道的反味儿,让房子平添些腐朽的气息。 她喘着粗气将屋内几不可见的灰尘擦了擦,却收效甚微,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纪思安将手中的抹布丢到盆里,自己则仰躺在床上看着房顶上布满小虫尸体的顶灯发呆。 该来的总要来,在认识到自己无法改变这些之后,她精神稍稍好了一点,看看时间已是正午时分,因着之前没准备请假的原因,家里没有一点菜,她只好出去对付着吃一顿,顺便再买些水果和蔬菜回来。 明媚的阳光闪着五彩斑斓的光,绚丽而温暖,纪思安站在阳光下,在感觉温热的光线渐渐驱逐掉她身上的霉气后,她才迈开步子缓缓向小区外走去。 简易的快餐店伫立在小区西侧,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不断催促着用餐的人们。纪思安不由皱眉,她很讨厌这样的聒噪,一如她不喜欢这里的汉堡。但没有办法,这里是附近最近的一家餐馆,而汉堡又是这里她唯一能勉强接受的食物。 为了生活,我们总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纪思安自我安慰着走向快餐店。快到门口时,店门突然打开,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大叫着从店内冲出来显些将她撞倒。纪思安措手不及地闪到一旁,留给她的只是飞起的烟土和隐隐的酸臭味。 “姑娘没事儿吧?”老板娘走上前问道。 纪思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这几个瓜娃子,天天来这里偷酱吃,大人也不管管,早晚吃死!”老板娘狠狠地咒骂着,素净的鹅蛋脸上显出几分戾气,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纪思安刚搬到这里租住时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候的她蛾眉淡扫、琼鼻素唇很有些江南美女的风韵。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多了些烟火气,变得厉眼薄唇起来。 “你想吃点什么?”老板娘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 “一个汉堡,夹牛肉饼的,不用放酱,谢谢。”纪思安说道。 听到她的点餐,老板娘的眼睛瞬间低垂下去,“好的,稍等”。 连饮料都懒得问自己了吗?算了,反正我也不喝。纪思安默不作声地来到柜台,取餐后便匆匆离开。 因着感冒还没有好的原因,她觉得有些乏力,买了些水果和青菜便匆匆向租住地走去。小区门口多出来的铁牌让她的脚步一顿,‘她还挺认真’,纪思安驻足在铁牌前。 铁牌上面印着袁沐稚嫩却严肃的脸,深蓝色的警服让她显得更硬朗一些。纪思安凑近仔细看着袁沐的详细信息,这里有她当社区民警也不错,这样想着笑容便不自觉地爬上嘴角。 纪思安掏出手机拍下袁沐的照片,回到租住地后仍然时不时地看两眼。听口音她是城隍当地人,为什么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当警察呢?她的家就在附近吗? 不知道为何纪思安对袁沐很好奇,或者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见过自己狼狈和窘态而毫不在乎的人,又或者她是唯一一个让自己感到些许信赖的人。 用汉堡勉强果腹之后,纪思安又开始发愁房间的破旧,在她徒劳地跟霉菌较半天劲也无果之后,她终是彻底放弃了。这破房子……她嘴上抱怨着,心里却明白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她取出熏香点上,在淡淡的木香中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温热的液体驱走身体的寒冷,也平复了略有些沮丧的心情。她拿出卷宗继续研究着手头的案子,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清晨纪思安依旧在噩梦中醒来,她将冰冷的头发别到耳后,很是失望,梦境依然没有进展,甚至这么多年她都没能看清母亲的脸,总像隔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四月的晨光有些清冷地照亮她的房间,纪思安搓搓手臂,将空调打开。城隍虽然四季分明,但春秋比例明显短一些,已是四月中旬,屋内仍然难掩寒意。 空调的热风很快驱逐了屋内的冷空气,纪思安拿起枕边的小蜜蜂在手中把玩着,这样难得的静谧时光,让她不忍心打破。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敲门声惊得她站了起来。 “小安,是我,莉莉,我来看你了。”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这么早,纪思安在越来越响的敲门声中,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被子,飞快换上衣服,终于赶在门被敲破前将罗莉放了进了。 “你干什么呢?这么磨蹭。”罗莉一进屋,眼睛灵活地四下打量着。 刚刚的慌乱让纪思安暂时忘记了自己居住地的窘态。“我刚起床,没想到你到得这么早。”她喃喃地说道。 罗莉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不停地在床和衣柜间穿梭。纪思安递给罗莉水时,发现她的不对。“你在看什么?” 罗莉坏笑着坐下。“你一个人住?” “嗯,一个人。”纪思安说道。 罗莉没有说话,眼睛眨了几眨,指指纪思安的脖子,一副了然的模样。 纪思安下意识地紧了紧衣口,那里有前天晚上留下的淤青和伤口。不可名状的羞辱感席卷全身,那天晚上的情景再次出现在脑海中。纪思安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罗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安你怎么了?” 纪思安摇摇头喝了口热水,才勉强镇静下来。“没什么。”她不想让罗莉知道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方面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境,另一方面则是罗莉的嘴巴不严,一般来说她知道了就相当于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这是我不小心摔的。楼道的灯坏了,我一脚踩空从上面摔了下来。”纪思安编着蹩脚的慌话。 罗莉虽然不相信她的说辞,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敷衍地点点头。 纪思安知道罗莉不相信,但她不再问下去依然让她松了一口气。 第八章脆弱的隐藏(下) 经过初时的慌乱,纪思安借着喝水的掩饰开始整理思绪。哪里出问题了呢? 慢慢地她从刚刚的慌乱中平静下来,仔细回想完罗莉进门后的反应。她突然笑了一下,“莉莉,你是不是误会了?” “嗯?”罗莉以为纪思安不想谈论刚刚的话题,她的问题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有男朋友?”纪思安已经恢复以往的冷静自持。 罗莉眼角微挑,眼神中都是我明白,你不用说的味道。 纪思安叹气,看来她还需要一个谎言来掩盖前天发生的事情。“门口的男式旧皮鞋是我们这里的社区民警袁沐让放的。” 说着她从手机里翻出照片,“就是她”。 “她为什么让你放这个?辟邪?”罗莉问道。 纪思安看着这个满脑子都是迷信思想地家伙说道:“辟什么邪,是辟贼。前天晚上,我回家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门前,看样子是想要撬门,我吓坏了,跑出去求救,中途不小心摔倒了几次。现在想起来还在后怕。” “辟贼?这里有小偷?” 罗莉生活在城隍城内,高档的小区,完备的监控系统,再加上密集的人口,负责的物业、保安,以及众多的派出所自然是很少听说有小偷入室盗窃。 “这里太偏僻会有一些流窜作案的情况。我之前不让你晚上来就是担心不安全。”纪思安说道。 “那你还是要注意安全。如果……如果可以最好是搬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毕竟这里离上班的地方也太远了。”罗莉小心地注意着措词。 这些道理纪思安何尝不懂,可试用期的工资太低,除去必要的开销,她只能租得起这里的房子。 “其实,你可以考虑合租。”罗莉建议道。 “合租也未必安全到哪里去。人多又杂,相处起来更麻烦,不如这里自在。”纪思安说道。 罗莉显然也明白其中的问题叹气道:“看来还是大学宿舍好,经济又实惠。” 纪思安不想气氛这样低沉下去,转移话题道:“你吃早饭了吗?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我差点忘记了,我买早餐过来的,双人份,一起吃吧。”罗莉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熟练地取出食物与纪思安分享。 “这个卤蛋给你,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纪思安看着热情的罗莉,对自己隐瞒她的事情有些愧疚。 罗莉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异样,专心地琢磨着袁沐给她的建议。“你还别说,门口放鞋子这一招真可以骗人,连我都差点上当。” 纪思安却没有那么乐观,“她说只能骗骗流窜作案的小偷”。 “你别想太多,能唬住一个是一个。” “等咱们转正了,能独立接案子的时候,工资会高一些,那时你就可以搬搬家了。”罗莉说道。 纪思安低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转正。” 罗莉知道纪思安说得是她与何律师的事情。“你别太倔强。你主动去找何律师承认错误,他口碑不错肯定不会跟你计较。” 纪思安将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罗莉看着腰背绷得笔直的纪思安,又叹了口气。“小安,我们现在是在职场,都是为了生活,如果你以后还要干这行就需要适应。” “我不想吃人血馒头。”纪思安声音虽轻,言语却钢硬无比。 罗莉被她噎住。“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气人呢。” “我们初入职场,有些事情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等你干得久了,有了名望自然能选择案件,但在那之前,你没有选择的资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思安发现罗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竟有些沧桑。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纪思安真诚地说。 罗莉撇了她一眼,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的话有多入心。“那天我路过主任办公室,看到他正在摸陆琦的后背……。” “别看他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经常占女生便宜。我看你平时都不参加公司组织的聚会,是不是也发现了?” 纪思安如惊弓之鸟一样不敢看罗莉的眼睛,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罗莉刻意地将目光转向别处,假装没发现她的异样。“我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多一些,这些情况自然也见到过。” “你的合同还在他的手里,一味回避也不是办法。只要注意聚会的时候少喝酒,看好自己的杯子,不要穿得太清凉就好……。”罗莉斟酌着语句提醒道。 纪思安眼睛红红地,嗓子的肌肉紧成个疙瘩,发不出半点声音。 罗莉见状轻抚她的后背:“这样看起来何律师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他在的时候替你挡了不少糟心事儿。怎么样?去跟他道个歉吧。你换个角度想想,人家帮了你这么多,你不管怎么样也要谢谢他。” 罗莉……其实什么都明白。可笑的是自己之前一直自诩成熟通透,其实她才是真正的通透。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纪思安终于重新找回声音。 “谢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罗莉笑道。 纪思安大力地点头,借着往嘴里塞面包的动作将眼里的潮湿生生憋了回去。 罗莉像长辈似的拍拍纪思安的肩膀说道:“赶快吃,一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今天阳光特别好,我陪你晒晒太阳去去霉气。” 其实罗莉最讨厌的就是晒太阳,她怕晒黑……。纪思安心中感念着罗莉的好,嗓子却不争气地发不出声音,只大力地点头。 “你不用这么用力,我真怕你不小心扭到脖子。”罗莉嗔怪道。口气竟然与袁沐有些像……。 果真如罗莉所说,今天的太阳热力十足。纪思安很享受这种被晒得后背发烫的感觉。罗莉却早早地跑到地铁站口的阴影里等着她。 阳光下的西郊一扫阴霾,每寸角落都沐浴在流光中,初红新绽,新翠尽展,处处透着新春的气息,与夜晚相比简直不是同一个地方。纪思安还想再欣赏风景,罗莉已经开始催促她。纪思安一边答应着,一边小跑着跟她来到地铁站。她们约好去逛街。 纪思安从来都不知道周末的地铁站可以这样喧闹。她看着拥挤的人群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车站。罗莉拉着她来到车尾处,黑暗的角落果然比其他车门处的人少很多。 纪思安蹭着柱子想从后面绕过去,却差点踩到别人的脚,她吓了一跳忙着道歉。一双脏污的小手已伸到她的面前,“姐姐,行行好,给我点饭钱吧”。 第九章冰冷与柔软 “嗯?”纪思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三四个7、8岁的孩子围上了她们。 罗莉小心地护着自己洁白的衬衫躲在了纪思安身后。“是地铁里乞讨的。”她在纪思安耳边说道。 纪思安看着几个孩子可怜,可尴尬地是她手里没有现金。 “没脑子的东西,这年头谁还带现金。”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纪思安这才发现在墙角更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比他们大一些的小女孩。她叉开腿,极其不雅地坐在地上,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对不起,我……。”纪思安想解释,却被女孩子清冷的声音打断。 “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 她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其他小孩儿听了她的话低着头,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还嘴。 女孩儿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来到几个小孩子的面前,板着脸说:“跟我走”。 少年老成的模样让纪思安有些愣怔,提醒她注意坐姿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没能说出来。 轰隆的地铁声带着明暗闪烁的光线来到近前,纪思安呆呆地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黏腻的长发,略有些脏污的小脸在她眼前渐行渐远。 地铁已经到站,罗莉拉着有些呆愣的纪思安走进车厢。纪思安条件反射似的站在地铁门前,看着几个孩子爬上台阶,缓缓消失在人群深处。 罗莉明显松了一口气,“幸好地铁来了”。 “就是一群孩子而已。”纪思安对罗莉的紧张有些不解。 “这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你看他们看人的眼神……。我真怕他们会一言不合就把咱们推下地铁通道。” 虽然纪思安觉得不至于,但考虑确实有这样的新闻,便识趣地闭嘴。经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罗莉有些陌生。 看来还是自己太天真,她默默比较了一下她们的性格,觉得只有谨言慎行,沉默识趣勉强是个优点。 地铁站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她们逛街的心情,不过纪思安牢牢记住袁沐的提醒,在天黑前便回到了出租屋。 她坐在屋内看着房内的“机关”,有种牢笼似的安全感。不过这种感觉没让她好过多久,即将到期的试用期便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哪怕是看来起偏远破旧的半地下出租屋也是靠钱支撑的,为了能继续生活下去,她不得不考虑向何律师道歉。 周一的清晨雷打不动地到来,纪思安照旧在噩梦中惊醒,梦里小女孩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与地铁站里的小姑娘如出一辙……。自己果真是将现实与梦境混淆了……。纪思安将冷水泼到脸上,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因为今天是她跟何律师一起出庭的日子。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杨宁宁下了夜班像往常一样坐公交车回家。那是一辆双层巴士,蓝色的,很新,她总是喜欢坐在顶层前面靠窗户的位置透过洁净明亮的玻璃俯瞰沿途的风景。 她坐这趟车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将经过的车站完全背下来,甚至大脑都形成了生物钟,每次都能在到站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 可这一次司机也被这春日吸引,走神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走在后面的杨宁宁就关了车门,启动车子……。毫无防备的杨宁宁大腿被车门夹住……,惨剧就这样发生了。她的人生突然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她坐在轮椅上,双手不自然地放在两侧,过了这么久她依然不能适应坚硬的假肢。有些事情怕是一辈子都适应不了了,就如这开庭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自己的诉求,一次又一次地扒开心底的伤口,可依然没有达成一致。 纪思安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粗壮、头发油腻、面容凶狠、不修边幅,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女生,心微微地疼。于是庭审结束后,她找上了她。 “你想说什么?”杨宁宁似乎对人都很排斥。 “我想带你去配副新眼镜。”纪思安轻声说。 “我这样很丑吗?”她凶狠的眼神透过方方的黑框眼镜如野兽一样直直地盯着纪思安。 “你想不想得到更多的赔偿?”纪思安避开她的问题。 杨宁宁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渐渐柔和下来的眼神还是透露出了她的想法。事情已然发生,她要做的只能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是个聪明的姑娘。纪思安见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同意自己的想法。 “那接下来你就按我说得做。”纪思安说道。 何律师不清楚纪思安要做什么,但他选择了默默支持。何律师的配合让纪思安松了口气,这个中年男人在专业上、经验上、处事上都比自己强太多。 那天她还没有开口,何律师突然跟她联系。“我认真想了那天的事情,可能真得是我错了。干律师工作时间长了,变得完全法条化,只想着如何利用法律,却忽略了人性。朴素的道德观才是法律的根本,干我们这行,永远不能背弃这点,否则会很危险。” 纪思安的愣神让杨宁宁很不满:“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参考了美国律师的一些做法,虽然我们两个国家的法系不同,但人性相通,我相信我能为你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因着何律师的鼓励纪思安对接下来的工作充满信心。 杨宁宁狐疑地看着她。纪思安轻声说:“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重新变成原来的你。” 再次开庭的时候,纪思安推着杨宁宁缓缓走进法庭。蓬松微卷的长发恰到好处地垂在粉嫩的脸颊旁边,卷翘的长睫甚至能刷到金丝眼镜的镜片,温和中带着坚韧的眼睛很是迷人。淡蓝色的衣裙随着纪思安的推动被微风吹起,空荡荡的腿部,让人心中微酸。这才是一个花季的姑娘,就要承受这样的残缺。 再次陈述诉求的时候,杨宁宁没有像以前一样带着愤恨和指责,而是将那天的天气、风景、那辆漂亮的公交车,以及她对未来的憧憬缓缓道来。 “在那扇门没关上之前,我还期待着有一天能找到我的意中人,再生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带他也坐上这辆双层巴士,还坐在顶层最靠前面的位置……,和他一起走我走过的路,看我看过的风景……。可是那天,他把那扇门关上了,我人生的门也就此关上了……。” 法官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旁边的陪审员却已经悄悄地抹泪……。 这个时候纪思安将一个大袋子放在法官前面的桌子上,打开时,法官和陪审员们吓了一跳。 第十章胜利 袋子里面放的是各种各样的假肢……。纪思安淡定地取出假肢,将它们一一向法官和陪审员介绍,它们的价格、它们的日常维护、它们的使用期限、它们的优劣……。 纪思安是对的,健全的人根本没法想象要跟它们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感觉。只有将残缺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产生深深的同情,越美的东西出现了这种瑕疵越是能唤起同情。 纪思安取出其中最贵的假肢。“这已经是仿真度最好的假肢了。你们可以摸摸,它冰冷坚硬,没有丝毫的温度,更没有脉搏的跳动,这东西能代替我们的大腿吗?或者说你愿意用这东西代替你的大腿吗?” 陪审员们低下头,法官刚要提醒她不要过多渲染这些。纪思安已经来到了杨宁宁旁边。“我的当事人,杨宁宁才23岁,她就因为公交司机的疏忽,经历了五次大手术才勉强保住性命。23岁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这个漂亮的姑娘就不得不与这些冰冷的东西终生为伴。” “此生之后的所有时间里,她将如垂垂老妪一样,带着伤痛靠别人的照顾生活。” “所以,我在她的诉求里加上心理治疗的费用。相信您们也能理解,有些伤痛是需要用一生来治愈的;有些东西不是它们可以代替的。”说着纪思安又扬了扬手里的假肢。 不管是假肢的冲击力,还是杨宁宁今天的状态,都博得了最广泛的同情。最后法院判给了杨宁宁一笔不小的民事赔偿。 “这已经是近些年法院判得最高的精神损害赔偿了。后续的医疗费用也足够你开启新的生活。”何律师说道。 “谢谢您何律师。”杨宁宁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应该谢谢纪律师。”他说道。 杨宁宁转动轮椅来到纪思安面前,她伸出手,“谢谢您纪律师”。 纪思安对这个称号还有些不适应。“这都是我应该做得,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安就好。” “小安,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重获新生。” 纪思安握住杨宁宁微凉的手,轻声说道:“不用谢”。 杨宁宁笑眼弯弯地露出粉唇边的两颗梨涡。透过这迷人的笑容,纪思安仿佛看见那个坐在双巴士顶层的姑娘,长发蓬松,笑脸动人……。 “你还没说结果呢?结果怎么样?给了多少赔偿?”罗莉依旧坐在餐厅的柱子旁,不停地催促着纪思安。 “金额保密,不过总之是个非常高的数额。何律师说这是同类案件里,他见过得最高的了。”纪思安眯起眼睛,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得意。 “瞧你那副德性。这里怎么也得有我的一份功劳吧。要不是本小姐的化妆技术,你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打动人心拿下案子。”罗莉得知结果笑得比纪思安还要张狂些。 “嗯嗯,必须给你记头功。回头我请你吃饭。”纪思安笑道。 “等你也签了合同我们好好庆祝一下。”罗莉兴奋地说。 “你小点声。”纪思安嘴里虽然嗔怪着,脸上却难掩喜意。 前段时间的阴霾随着这个案子的胜利烟消云散。它不仅打开了杨宁宁新生活的大门,也给何律师和纪思安提供了新的思路。 因着此案的成功,何律师的团队后续接了不少类似的民事索赔案,大家变得异常忙碌。纪思安借此慢慢在律所中站下脚跟,收入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天纪思安终于能够按点下班,她激动地跑到地铁站,拥挤的人群不仅没让她烦心,反而给她带来些许的安全感。因着天亮的原故回出租房的那段路也变得好走了许多。 “姐姐,你要去哪里,我也想去。”稚嫩的童声在站外响起。 纪思安略一抬头便看见旷野上的几个孩子。 “你回家去。老跟着我干嘛。”是地铁站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还穿着前些天那条早已看不出底色的裙子。 “我不回去,我就要跟着你。你要是不带我玩,我回家告诉妈妈,让她打你。”小男孩的个子矮一些,浅米色的裤子,白色的长袖上衣很是干净,与满身脏污的女孩儿成鲜明的对比,很难相信他们是一家人。 “随便你。就是不带你玩怎么了?!你个麻烦精!”小女孩的眼睛里喷着火。 “招娣姐,咱们赶紧的,趁着这会儿人多还能混进去。晚了就进不去了。”几个小男孩催促着。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到。我得把他先送回家,要不然又得挨打了。”女孩儿不耐烦地朝男孩子们挥挥手。转身拉着小男孩儿向远处的简易房走去。 那里是打工人的集散地,简易的房子里挤满了底层讨生活的人。薄薄的铁板,虫洞似的窗户,全家人挤在十几平米的铁板房里。洗漱时都围在院外唯一的水龙头处,每次都弄得满身泥点,附近更是污水横流,不时还得传来几声叫骂。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过那里,但那些情形还是让她唏嘘不已。纪思安叹口气,竟有些知足,与他们比起来自己住得地方条件已经好很多,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天堂。 这些感慨没有让她停留多久,今天难得正常下班,她约了袁沐见面。她想托她问问母亲的案子……。 袁沐的家在城隍城里,离这里很远,纪思安不好在人家休息的时候打扰她,只好赶在她值班时约她在派出所门口见面。 纪思安踌躇着说出自己找她的理由。母亲和姐姐的案子发生在十几年前,早就是冷案了,而且命案的档案也应该归刑警管。袁沐能帮她的可能性很小,但她就是不甘心,袁沐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警察,总要试一试才行。 “你母亲带着你和姐姐来城隍旅游时被害……。案件的具体日期你还记得吗?”袁沐问道。 袁沐的话让纪思安精神一振,她这么问是有办法帮她了。纪思安带着颤音说道:“那时候我大概3岁很多事情记不清,但是听我父亲说案子是发生在2000年7月1日。” 袁沐皱眉:“十多年了,早就成冷案了。我想办法托管理案件档案的大姐帮忙查查。时间太久,卷宗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到,我们先找到卷宗再说。” 听到袁沐这样说,纪思安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上前两步紧紧抱住袁沐,还未开口泪水就先滴落在她蓝色的警服上,瞬间开出深色的花朵。 “谢谢你,袁沐。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她已泣不成声,十几年的忍耐,她终于长大了,终于有能力接近那个案子,终于可以为母亲和姐姐做点什么。 袁沐被她吓了一跳,旋即理解她的心情,她想安慰她,又怕自己给她太大希望反而更糟糕。“那个……你别抱太大希望。我也只能试试……而且就算找到卷宗……你明白……不是所有案件都能侦破。” 纪思安已渐渐冷静下来:“我明白……。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为她们做了点什么。谢谢你袁沐,谢谢你肯你帮我。” 纪思安的激动让袁沐有些动容,她用力点头,“放心,我会帮你的”。 第十一章变故 接近夏日的时候,天已经很长了,纪思安想趁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赶回家。袁沐却执意要送她:“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反正我也要巡逻正好顺路送你。”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女孩子似的。”纪思安心情很好。 “干了警察就没有性别了。”是那个好听的男声。 袁沐指指后面身材高大,却有些书生气的帅气男生说道:“他是我搭档李木子”。 李木子?袁沐?他们的名字倒有些缘分。纪思安在心中暗暗腹诽着。 “我们的名字太有亲人相,所长就把我们排一个组了。”袁沐似乎猜到了纪思安心中所想。 纪思安尴尬地笑着,不敢看男警官的表情。 “再贫嘴你就开车啊。” 袁沐吐吐舌头,带着纪思安走向警车。依旧是难闻的味道,脏污的座椅,袁沐看着纪思安的浅色衣服,有些惋惜地说:“看来回去你又得洗衣服了”。 纪思安却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警车带来的安全感胜过其他的一切。 “小安等我一会儿,我去贴个提示单就回来。”警车停在那片简易房附近。 纪思安看着袁沐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地说:“就她一个人吗?天快黑了”。 李木子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这是她的辖区,再说我还在这里呢,没什么可怕的。” “爸爸,姐姐可坏了,她又跑到地铁里去玩,也不带我。”稚嫩的童音在警车旁边响起。 纪思安略一转头,便看见男孩儿,依旧是那身干净的衣服,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骑坐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肩头。 “你别管她。她是个野丫头,我们天龙就不同了,我们天龙以后是要读书做大人物的。”男人吃力地驮着孩子,走几步都要停下来直直腰。 “爸爸,你怎么这么慢,我肚子都饿了。”男孩儿对他的走走停停很是不满。 “知道啦,知道啦,着什么急,嘴里不是吃着呢嘛。”男人脖子通红,说话的口气却带着不容错识的宠溺。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肚肚有没有好点……,我看你就是馋得……。”他们的对话声渐行渐小。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这时袁沐已经上了警车。 纪思安回过神,“没什么,就是……看到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还要这样驮着……”。 袁沐顺着纪思安的角度看过去,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男人。“他是李广财,W省人,重男轻女的厉害。男孩儿今年6岁了,叫李天龙。他还有一个女儿,今年9岁叫李招娣。” “招娣,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都什么年头了,还这样重男轻女。”李木子接话道。 “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住这里的人多少都有点这种思想。我经常到这里就是要关注着点这儿的人口。”袁沐说道。 “你操心得有点多,你是怕他们超生,还是怕他们遗弃孩子?”李木子说道。 “我怕他们为了要男孩儿把女婴溺死。”袁沐轻声说。 “这么严重?”李木子显然也被袁沐的话吓到了。 “骗你的。”袁沐低头笑道。 李木子松了口气:“我说我在这里干了几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案件呢。你这丫头越来越坏了。” 纪思安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观察着袁沐的表情,直觉告诉她,袁沐在说慌。但纪思安不是多事儿的人,既然袁沐不愿意说,她自然不会问。 可不久之后的一个午后,秘密还是以一个悲伤的方式渐渐呈现在她面前。 那天是纪思安难得休息的日子,她坐在自己的“安全”屋内,正畅想着多挣点钱,换个有阳台的房子。袁沐电话打来时,纪思安还有些激动,她以为是母亲的案子有了消息。 “小安,能不能帮我个忙?”电话中袁沐迟疑地说道。 因着之前求她办事的缘故,纪思安没有问什么事情便满口答应。“当然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袁沐明显松了口气:“还记得招娣吗?她家出了点事儿,你暂时帮我照顾她一下,明天我下夜班就将她接走。” 纪思安对袁沐有着满心的信任,她直接问了地点便立即出发。 初夏的艳阳已初显火热,纪思安满头大汗地跑到小区外面时,袁沐已在外面的树荫下等她。 纪思安只看了一眼女孩儿,便被袁沐拉到一边。在确定女孩儿不会听到后,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是这样……,招娣的弟弟李天龙死了。她父亲报警怀疑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她母亲已经住院了……。她父亲现在几近疯狂,我怕招娣受到伤害。所以想让她今天晚上暂住在你那里,明天等我忙完了就带她走。” 震惊的消息本就让纪思安有些反应不过来,再加上袁沐说得极为隐晦。她理了理思路仍然一头雾水,“等等,我没明白,那个小男孩儿死了?怎么死的……。” 袁沐看了一眼身后,她继续压低声音说道:“男孩子跟着姐姐一起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食物中毒……死了。他父亲认为是店主故意的”。 店主?纪思安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我们小区外面的那家快餐店?” 袁沐诧异地看向纪思安。“你怎么知道?” 纪思安怕袁沐误会赶忙解释道:“我偶尔去那家快餐店买汉堡,经常看到有小孩子偷吃那里的免费酱品。” 袁沐叹气道:“就是那家店,番茄酱过期了。别的孩子也就拉拉肚子,可天龙……。” 说到这里纪思安便明白了袁沐的担心。从李天龙干净的衣衫看,他应该不可能去那里偷酱吃。他若去,一定是跟着姐姐招娣……。现在弟弟死了,母亲住院,父亲又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袁沐怕她家人会对她不利,才将她托付给她。 袁沐看纪思安的眼神儿便知道她明白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她将手中的袋子塞给纪思安。“里面有我给她买的东西,回家你先带她洗个澡。我所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纪思安见到招娣时,她还穿着前几天的那条裙子,离近了她才看清,原来裙子上是有小花的,只是因为太脏看不清楚了而已。 女孩儿精神萎靡,如提线木偶一般被袁沐领着交给自己,早已不复地铁站中大姐大的神采。 “你好,我叫纪思安,是袁沐警官的朋友,今晚你先跟我住。”纪思安偿试着与她交流。 女孩儿低着头,任凭她怎么样说都是一言不发。好在她除了不说话,其他的都很配合自己。纪思安感觉自己像是提着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一具无生命的木偶回到了住所。 第十二章招娣 纪思安打开袁沐给她的袋子,里面有吃的喝的,还有一些洗漱用品……。这家伙怎么还买这些,我这里又不是没有,纪思安腹诽着拿出老式的篦子。一个粉色的小瓶顺着塑料袋的边沿掉落,纪思安捡起瓶子,不由看了坐在床头的招娣一眼。 除虱子的药……纪思安顿时觉得身上有些痒,她克制着让招娣起来的念头。将东西放进卫生间后,拿了拖鞋就匆匆跑出来。“招娣,来,我带你洗个澡。” 招娣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双眼无神地坐着。纪思安只好上前,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卫生间。当她的手碰到她的上衣时,招娣条件反射一样躲开。 “你别怕,我只是帮你换衣服洗澡。”纪思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充满善意和耐心。 “我自己来,不用你管。”招娣声音虽小,但语气里却有不容反驳的倔强。 “可是,你头上长虱子了,需要人帮你清理才可以。”纪思安说。 招娣脸微红语气却依旧强硬,坚决地拒绝着。 纪思安没有与小孩子打交通的经验,第一次便遇到了这么难搞定的家伙。“你必须让我帮你处理。虱子是可以传染人的。” 招娣的脸更红了一些,“那你把我送回到袁警官那里吧,我可以待在派出所”。 纪思安不可能把她送回去,眼下的情况只好想办法搞定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她蹲下身子,平视着招娣,“我小时候也长过虱子,如果你不处理它们,它们会越来越多,吸你的血,产下白色的卵(虮子)在你头发上,密密麻麻的。到时候没有人敢接近你,伙伴们都不愿意跟你玩。严重了,头皮感染脱发,说不定还会变成光头”。 招娣摸了摸梳得一团糟的头发,显然被纪思安的话吓到了。不过她并没有轻易相信纪思安的话。 纪思安叹气,小心地将她的头发打开,指着挂在头发上的白色小点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虱子的虫卵,也叫虮子。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头发长,早就遮不住了”。 招娣终于妥协。纪思安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被眼前的情况惊住了,她终于明白招娣为什么不愿意脱衣了。 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肤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青的、紫的、红的,渗血的、没出血的……。纪思安接触过几起刑事案件,对招娣身上的伤口大概有些判断,这些伤口有棍形物体造成的、有细条形物体造成的、有指甲划伤、甚至还有利器的划伤……。 “这是谁干的?啊?!袁沐知道吗?” “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带你去验伤,那个混蛋得付出代价……。” 纪思安双目通红,从未这样激动过。 “不要!阿姨,不要!”招娣哭着抱住她的大腿。 “那是谁干的?你告诉我!”纪思安声音很大。 招娣低下头:“弟弟死了……,都是因为我……。妈妈自杀了……。如果死得是我,她就不会自杀了……。都是我的错……。” 招娣比同龄的女孩子要瘦一些,矮一些,力气却很大,她死死地抱着纪思安,直到她答应她不去找袁沐,才松开手。 纪思安已经猜到孩子身上的伤很可能是她父亲打得,但现在的情况,即使带孩子去验伤,对他父亲的处罚也不会太严重。她现在还小还要依靠着他抚养……。 “他经常打你吗?”纪思安问。 招娣摇摇头,她怕纪思安还想着去找袁沐,又开口道:“只是这一次。我……我犯错了……阿姨……姐姐……我该打……如果死的是我该多好……”。 纪思安也顾不得什么虱子的事情,抱着招娣,“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没有谁应该死……”。 纪思安没想到这场澡洗了整整一个下午,抛开孩子身上的伤不说,她身上厚厚的泥也很费功夫。 这是得多长时间没洗澡了,纪思安在内心中暗叹,好容易将孩子收拾干净,又给她身上的伤口抹好药。她的那头长发又成了问题,擀毡了,纪思安不敢用力梳,怕孩子疼。招娣却让她别管,熟练地弄几下便又团成了一团。 “不能这样,就是因为你每次都不好好梳头,头发才打结的。过来,我给你重新弄弄。”纪思安累得靠在椅子上,但看到招娣的那团头发,还是强打精神帮她慢慢整理。 这样折腾大半天,她们都累了,晚饭简单吃了些,招娣便沉沉地睡去。纪思安暗自叹气,好在小姑娘身上的伤没有大碍。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孩子的情况告诉袁沐。若她知道了,以她的脾气必然不会放过孩子的父亲,可追究又能怎么样呢?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别人再怎么同情,不还是一样要靠他抚养吗? 继母来的那年她八岁,比招娣还小一岁,奶奶早早地将她打扮妥当一再地叮嘱她要嘴甜、要讨喜。纪思安心里明白,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父亲等了五年在其他人看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天她非常配合地穿上大红色的衣服,就连脸上的笑容也调整得和新房一样充满喜庆。可她只看了她一眼就说道:“这孩子的眼睛太瘆人,不吉利。” 父亲朝奶奶使了个眼色,她便在众人的议论中被奶奶带了出去。她一个人坐在有些破旧的老房子中,身上崭新的红衣与周遭格格不入。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新房那里热闹非凡,她甚至能听见父亲敬酒时高谈阔论的声音……。他把她彻底忘了……。 木门艰涩的吱哑声响起时,纪思安正趴在木桌上数蚂蚁……。“小安,来,饿了吧?奶奶给你下了一碗面。”奶奶双手捧着碗颤巍巍地向她走来。 纪思安赶忙迎上去,想接碗,却被奶奶躲开。“小心烫,还是我来吧。” 奶奶将面放在桌子上,催促着她赶紧吃。“趁热吃,我还给你在里面卧了一个鸡蛋。” 纪思安也是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将面条往嘴里送。奶奶将她落下的长发别到耳后,满是爱怜地说:“今天是我们小安八岁的生日,奶奶记着呢。以后小安的生日,奶奶都给你过……。” 想到这里纪思安擦了擦眼角的泪……。奶奶食言了……。 第二天一大早袁沐就来接孩子,纪思安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虽然孩子只在她这里住了一天,她发现她的坏习惯还不少,少不得要一一嘱咐。 袁沐被她这婆婆妈妈的劲头吓到,抱怨道:“纪思安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啰嗦”。 纪思安不以为意地将她拉到一边,递给她一个小包,里面满是治外伤的药。袁沐只看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儿,她眼眉立起,刚要发作,便被纪思安拦下。“孩子不让说。她说只是这一次。你先留意些,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袁沐明白其中的关键,孩子终究是要回到自己家里……。她能做得只是多关注她一些。若他以后还敢打孩子,自己肯定不会放过他。袁沐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才调整好状态将招娣接走。 纪思安松口气,她不想食言,却更不愿意那个打孩子的人逍遥法外。这个难题只好留给袁沐解决。 第十三章案件 然而纪思安没想到她与招娣的缘分远远没有结束。周末她难得的休闲时光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 “小安……,可能还得麻烦你照顾招娣两天……。”袁沐有些狼狈的声音传来。 纪思安虽在心里暗暗叹着气,却依旧答应了她的请求。 招娣的父亲认为小吃店老板是故意在番茄酱上动手脚害死他的儿子李天龙……。当晚他冲动之下砸了小吃店的玻璃……。这种冲动的行为让他被行政拘留……。 纪思安远远地看着瑟缩地躲在角落里的招娣,心陡然疼了一下,两个家长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这个可怜孩子考虑过。 袁沐跑来时嘴里还叼着块面包,她一边用手掩饰着自己吃东西的动作,一边将纪思安拉到旁边。 “实在不好意思,我……又麻烦你了。现在是周末居委会和相关福利机构都休息……。我保证,等我下班,我就去接招娣……。” “没关系,这两天我休息,你不用着急。”纪思安轻拍袁沐的后背帮助她顺气。 “她父亲还是不能接受调查结果吗?”纪思安问道。 袁沐点头:“天龙是他好容易盼来的儿子,他从根本上就不能接受孩子的死。” 不知为何纪思安脑海中闪过老板娘的咒骂。“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是故意的呢,案件性质就完全变了。” 袁沐探究地看向纪思安:“你……也认为她是故意的?” 纪思安诧异于袁沐的敏感,不知道她是性格使然,还是因为职业的原因。她看了一眼远处的招娣,还是将她之前听到的老板娘的咒骂说了出来。 袁沐点点头:“这点我们在走访群众的时候也掌握了。现在当事人一口否定,我们又没有确凿证据……,比较麻烦。” “招娣母亲好点了吗?”纪思安转移话题道。 “伤是好多了……就是精神……不大好,有时候还有自残行为……。”袁沐说道。 爹娘本来就不疼她,现在被视若珍宝的弟弟又因她而死,可以想见她以后的生活会多么艰难。纪思安没再说什么,只跟着袁沐来到招娣身边。 “招娣,先跟我回去休息吧。”纪思安伸手想要拉招娣的手。 她没有说话,却将手向身背去,用行动拒绝着纪思安。 纪思安蹲下身子,“袁警官这里很忙,你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先跟我回去吧”。 “坏人!” 招娣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恨,因为激动她的鼻翼不断吸动,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的表情将纪思安吓住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袁沐。袁沐尴尬地别过脸,贴近纪思安耳边小声说:“她怪我们把她父亲拘留了”。 纪思安略微顿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大人的事情应该由大人处理……。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是那个坏女人杀死了我弟弟!你为什么不去抓她!你为什么要抓我爸爸!你们都该死!该死!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招娣声嘶力竭地喊着。 因为激动的原因,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从涨得通红的脸上不断落下……。 袁沐上前想抱住招娣安慰她,却招来她的拳打脚踢。纪思安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她呆呆地看着招娣,直到李木子赶来才将情况稳定下来。 袁沐有些狼狈地整理着被招娣扯掉扣子的衣衫。“小孩子情绪激动了点。” 纪思安咽了咽口水,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窘况。 “李招娣是吧?打人是违法的知不知道?老实点,小心我告诉你老师!”李木子很是严厉。 招娣看了一眼高大的李木子,瑟缩着重新缩回角落。 “袁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事情你管不过来。一会儿所长联系福利机构,让他们把她接走,你别再管了。”李木子表情虽然严肃,声音却很温柔。 纪思安看看李木子又看看袁沐,她及时地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 “福利院那边得过几天才能来人。而且他们不收容这种有父母的小孩儿。”袁沐说道。 “就这两天的事儿,我刚问过医院,她母亲后天就出院了。”袁沐越说声音越低。 李木子拿袁沐没有办法,只好又来到招娣面前,严肃地跟她解释了他们办案的情况。“你弟弟的案子已经转交给刑警。如果老板娘是故意的,他们肯定会立案调查,不会让她逍遥法外。” “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不管你是谁,多大,都要遵守规则,否则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你……也不例外。” 因着李木子的警告招娣安静了不少。纪思安揉揉额角,这个烫手的山芋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不过好在就两天,她自我安慰着。 出乎预料的是招娣似乎真的平静下来,她一路上非常配合她们。纪思安偷瞄一眼李木子,在心里暗暗担心他走后招娣会不会跟自己发疯。 “谢谢你……就特别感谢你。等我忙了就过来,你有事儿随时联系我。”袁沐捏捏纪思安地手,轻声说道。 纪思安故作轻松地挥挥手,“你赶紧去忙吧。有我在呢”。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纪思安的心沉了一下,她转过身不知如何去面对招娣。却没想到小姑娘突然变得很乖,她生涩地换下鞋子,独自安静地坐在床尾的小椅子上……。 她之前提醒她的事情她居然都记得。说到底也只是个9岁的孩子,纪思安想到了自己。奶奶重病时,她不得不与继母一起生活,那拘谨小心的样子与现在的招娣没有什么不同。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纪思安尽量让自己温柔平和。 “谢谢姐姐,我已经吃过了。”招娣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像极了初到陌生环境中的小猫。 纪思安的心软了下来,“累了吧。来,我带你洗个澡,咱们把衣服换了,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招娣非常配合她,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这样的招娣让纪思安微微心疼。小时候的相同经历让她更加同情眼前这个小姑娘。有了这层情感在这里,收留招娣也变成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袁沐来找纪思安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若不是她提前电话联系,纪思安早就睡了。 “你不用过来的。招娣都睡了。”纪思安领着她看了看小姑娘的睡颜。 “我……不放心,今天她……这个样子。小安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收留她。”袁沐真诚地说道。 “你明天什么班?”纪思安见袁沐脸色苍白一身疲惫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明天夜班。”袁沐说。 “那你还回什么家?这么晚地铁末班车都没有了。不如……不如今晚你住我家吧。”纪思安看了看家里的空间,心里盘算着将袁沐安顿在哪里。 “谢谢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李木子在外面等我,他开车送我回去。”袁沐展开笑颜说道。 纪思安心中了然,便不再留她。 第十四章出事 袁沐走后,纪思安找出被褥打算在客厅的简易沙发上凑合一晚。并不是她不喜欢招娣,而是她一想到那些虱子就头皮发痒。 饶是如此,纪思安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起身搬着小凳子坐在床头,像只母猴子一样帮助招娣清理她头上的白色虫卵(虮子)……。 翌日,晨光已经洒满客厅,纪思安满身酸痛地醒来,她愣了片刻神,昨天居然没做噩梦……。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便想起住在卧室的招娣。 招娣早已醒了,她将床铺收拾地整整齐齐,自己则坐在小板凳上借着窗外的微光看着课本……。 “你怎么不开灯?这么暗眼睛会坏的。”纪思安说着打开卧室灯。 招娣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弄得眯起眼睛。“谢谢姐姐,我怕灯光打扰到你休息。” 纪思安看看床铺又看看她,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乖巧得让人心疼。 “早饭想吃点什么?牛奶可以吗?”纪思安问。 招娣点点头,甜甜地笑着,“姐姐不用费心,我平时不吃早饭的”。 纪思安再次在心里叹气,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早饭肠胃就坏了。但这些话堵在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这两天可以给她做早餐,可之后呢,之后她依然吃不上早餐。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这样,不如不说。 “我给你热点牛奶,家里还有面包片,再煎个鸡蛋,你陪我一起吃点。”说完纪思安就躲进厨房。 招娣呆呆地看着门口,因着大力点头的关系,温热的液体从眼中坠落……。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纪思安仿佛为了补偿一般带着招娣买了很多东西。临走时她将包裹一股脑儿塞给招娣,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心里居然有一丝丝的愧疚……。好在袁沐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上前接过招娣手中的包裹带着她很快离开……。 这两天纪思安都有些心神不宁,连罗莉来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察觉。 “想什么呢?”罗莉白嫩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纪思安被突然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嘴上下意识地否定着。“没……没什么。” “真是个呆子……。”罗莉嗔怪着拉把椅子坐到她旁边。 “该吃饭了吗?”说着纪思安看了一眼表,时间……还早。 “吃什么饭,出大事了知道吗?”罗莉压低声音说道。 “嗯?”纪思安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门口看去。毕竟是上班时间,她怕被领导抓到。 罗莉拍了一下她的头,“放心,赵主任不会来了”。 “为什么?”纪思安发懵地问。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罗莉自主地拿起桌上的奶棒边吃边向纪思安分享着新的八卦消息。 虽然正值周末,律所里仍有不少加班的人。先是一阵巨大声响传来,他们下意识地顺着声源来到赵主任办公室的门外。此时屋内传出的女人哭声却让他们犹豫了很久,都是职场老手,又是干法律多年的老油条,都不想平白给自己惹上麻烦……。 就在他们打定主意转身要回到自己办公室时,赵主任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屋内冲了出来。虽然她长发遮面,他们依然从身形和着装判断出,这个女人是陆琦……。 众人下意识地低头,想赶快回到自己办公室,有人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加班……。 “喂,110吗?我要报警……对……我被强奸了,地址在……。”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屋内又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男人。“陆琦……咱们有话好好说……报什么警啊。” “我被强奸了!我凭什么不能报警!你等着……警察会来处理的!”长发已将陆琦的脸完全遮住,她精神崩溃地跪坐在走廊里。位置刚刚好阻断了众人离开的路线……。 赵主任挪动肥胖的身体用尽力气想拉起她,不想陆琦虽然瘦弱却很有力量,她双手拉住走廊的玻璃门,大声喊救命。 这下众人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他们只好上前将双方劝开。赵主任此时也冷静下来,他快步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想要清理现场……。陆琦却洞察他的意图,抢先一步跪在门口,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看到了吧。你们要给我作证,若他进去就是破坏现场……。”众人的犹豫让陆琦更加绝望,她死死守在门口朝他们喊道:“你们是律师……是律师啊!就没有人帮帮我吗?!” 陆琦的长发自始至终都没有掀起,众人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竭斯底里的表情。垂落的长发,瘦弱的身体,不整的衣衫,崩溃的情绪……陆琦的模样让在场的几位男士低下了头。 “谁是报警人?这是怎么回事儿?”警察的出现让他们长舒一口气,只是配合警察办案对他们来说好办得多。 纪思安没想到短短的两天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那后来呢?”她问道。 罗莉刚端起水杯,“你容我喝口水”。 纪思安递给她两张纸巾,“慢点喝,不着急”。 “刑警立案了,证据确凿,他已经被刑拘了。”罗莉说道。 “他妻子知道吗?”纪思安逻辑清奇地问道。 “知道。他开始还想求他妻子帮忙。只不过这回人家铁心不管他了。”罗莉幸灾乐祸地说道。 赵主任的背景纪思安曾听罗莉介绍过。他名叫赵峄然,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不过他很会算计,在大学时期就找到一个在城隍很有背景的女朋友,依靠着她的关系他很快在城隍扎下脚根,并创办了这家律所。可以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妻子家族带给他的。 吃软饭还这么嚣张,纪思安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不过赵主任这个人一向小心,在人前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的胆子充其量就是私下里搞些小动作……。这次怎么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办公室……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听说,他妻子已经准备起诉离婚。这个老混蛋终于遭到报应了。”罗莉咬牙切齿地说道。 纪思安诧异地看了罗莉一眼,旋即明白,这家伙借着工作和公司聚会的机会肯定没少占女同事的便宜。 “他就是看陆琦老实……又没背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实属是欺人太甚。”罗莉低着头将奶棒咬得滋滋响。 “可是陆琦……。”后面的话纪思安没说,罗莉也明白。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传出去受伤的却总是女人。 第十五章凶杀(上) “估计她……以后不能在城隍待了。”话说到这里罗莉声音沉闷,已不复开始时幸灾乐祸的模样。 纪思安自知开了个不好的话题。她转而问道:“那律所怎么办?” “不用担心,咱们所效益很好,有的是人想接手。”罗莉对此很有信心。 事情果真如罗莉所说,她们的律所很抢手。资本及合伙人的动荡持续一个多月,直到初夏来临新主任上任时一切才算归于平静。其实这期间纪思安和罗莉的生活除了多些八卦的谈资之外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纪思安靠在地铁坐位的挡板旁边,自嘲地笑着,这就是打工人的悲哀,上面那些所谓的变化根本不是她们能企及的。现在想来她的八卦行为像极了山鸡议论雄鹰,愚蠢至极。 好在这时候地铁到站才勉强打断纪思安不断自我贬低的心路历程。 刚一出地铁站,纪思安就发现不对,今天的荒野似乎比往日要明亮一些。她顺着光源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红蓝闪烁的警灯在暗黑的夜色中分外显眼。不知道是不是袁沐。纪思安虽然这样想着却没打算上前查看,赶末班车的压力不允许她过多逗留。就在她转身时手机适时的响起,她看着手机笑了一下,是袁沐。 “纪思安你是不是刚出地铁?我们刚出完一个警,现在正好在地铁站这里。你要是方便的话跟我一起去看看招娣吧。”袁沐声音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其实这样的桥段这个月已经上演了好几次。袁沐这个傻瓜怕她回家晚有危险,经常沿着这条路巡逻,却还总是装作不经意偶遇的模样……。对她如此,对招娣亦是。 这个时间招娣已经睡下,袁沐所谓地看她就是悄悄将买好的东西放在她家门口的柜子上……。不知道招娣是不是还在怪她,若她知道袁沐为她做这么多也许会想通吧……。不过也说不定,招娣的父亲从看守所出来后就离家出走了,就怕她会把这笔账再算在袁沐头上。 “喂喂,磨蹭什么呢,快过来,趁着这会儿没警办完事儿我好送你回家。”袁沐在电话那头催促着。 纪思安收起思绪跳下台阶轻车熟路地向袁沐所在的警车跑去。 “怎么有个坐垫?”刚上车纪思安就发现了不同。 “漂亮吗?”袁沐得意地问。 软萌小兔子图案的坐垫让纪思安的心也跟着漏跳一拍。她大力点着头回应道:“太可爱了。”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小兔妹,省得你每次坐完我们的车都要洗衣服。”袁沐得意地说。 纪思安看着坐位旁边的袋子(那是给招娣的东西)一语双关地说道:“袁沐,你可真好”。 去简易房的路上没有路灯,纪思安和袁沐借着李木子强光手电的光亮左右转着,穿过迷宫样的窄路很快来到招娣家门前。 袁沐熟练地将袋子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纪思安却咦了一声。“门好像是开着的。” 难道是招娣原谅袁沐特意给她留的门?纪思安看了一眼袁沐,她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们敲了敲门,喊着招娣的名字,屋内却一片寂静。职业的敏感让李木子马上意识到不好,他将袁沐拉到身后,示意她们守在门外,自己却抽出警棍顶开房门向里面查看。 纪思安虽然在他们后面,但以她的角度却最先看到屋内的情形……。她啊了一声音便瘫软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显些将袁沐压倒,她顾不上李木子,全力扶着纪思安坐在地上。“小安,你怎么了?” “死人……里面有死人……。”纪思安的声音极低,袁沐结合她的表情才勉强猜到她想说的话。 招娣!袁沐起身就想往屋里冲,却被出来的李木子拉住。“保护现场,你马上叫救护车。我来联系所里和分局。” 职业训练已在她身上形成条件反射,她下意识地执行命令,拨打了急救电话。 此时纪思安也冷静下来,她陪着袁沐去警车上取下警戒线。李木子则对现场进行拍照后再次进入屋内。 “袁沐……会急救吗?你来帮忙……。” 纪思安站在警戒线外呆呆地看着袁沐和李木子对招娣进行急救……。她的脑袋乱乱的,直到后半夜回到住所,依然有些晕沉。 夜色浓稠,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来到招娣家,推开虚掩的房门,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一览无余。破旧的双人床上有一名瘦弱的女子身中数刀躺在那里,鲜血溢满简陋的床垫并沿着边角缓缓地滴落……。 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不断震动着她的鼓膜,纪思安咽了咽口水,依旧硬着头皮向屋内走去,她要救躺在床上的招娣。 就在她靠近床边时,那女子却突然坐起来,冰一样的手像钳子一样抓住她的手臂,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纪思安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噩梦又回来了……这次两个记忆似乎混到了一起,更加难以分辨。 冷水顺着纪思安的发稍滴落,打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很是难受。她打起精神来到单位,罗莉已早早地在办公桌前等她。 纪思安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与罗莉说话。她苍白无力地对罗莉笑笑,便绕过她几乎是摔着将身体狠狠砸进座椅。 罗莉将早已放在桌上的早餐向纪思安的方向推了推。“吃点东西。你没事儿吧?” 纪思安无力地摇摇头,并不想多说。 “新闻都报了。这已经是第二起人命案了,你住的地方太不安全,等房租到期换个地方吧。”罗莉担心地说道。 纪思安看着一脸担扰的罗莉,心中一暖,这个姑娘一直默默关心着自己。 “昨天……我在现场……招娣一家实在是太惨了。”纪思安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 罗莉嘴巴微张,听故事似的了解完招娣家的所有遭遇。“这小姑娘也太惨了。她……现在怎么样?” “说是重度晕迷,还在ICU里。”纪思安揉揉发疼的脑袋。现在警方无比期盼她醒来,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和目击者她能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 她们的对话很快被响起的铃声打断。她们无奈地对视一眼,便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新的领导在生活作风方面改进不少,但在工作时间的压制上却比之前增强很多。她们的工作比之前更加繁忙。 接下来的一周里,纪思安天天被噩梦折磨着,本就消瘦的身体看起来愈加的单薄,好容易熬到周末,她的生活却被袁沐的到来彻底打破。 第十六章凶杀(下) 这夜,门外响起敲门声时,纪思安正准备睡觉,多日来工作的疲惫让她有些精神不济。着急的敲门声却一声紧似一声,这急脾气怎么跟萝莉似的。纪思安从猫眼儿看到对方的脸时,吓了一跳,竟然是袁沐……。 随着门的打开,袁沐几乎是摔进门里,险些将纪思安砸倒。“袁沐,你怎么了?” 纪思安只略一低头,冲天的酒气便将她包围。她到底是喝了多少酒……。纪思安费力地将她拖进门,反手将门锁好后才头疼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袁沐。这家伙看着瘦,实则很沉自己要把她弄上床还有点困难。 好在这个时候的袁沐有了些反应,她叫着纪思安的名字。纪思安捂着鼻子低头扶她,她却顺势抱着她放声大哭。纪思安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只好学着奶奶的样子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袁沐,你怎么了?”纪思安递给刚吐完的袁沐一杯温水。 袁沐红着眼睛沉默着。纪思安也不好再问,说起来她们不算很熟,远远未到能打探对方隐私的地步。况且她主动接触袁沐还有那么点小心思,她想查母亲和姐姐被害的案子。 “小安,这些年你是怎么摆脱那件事情活下来的?” “嗯?”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纪思安愣了几秒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她本不想说,但看到袁沐的样子,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于是开口道:“我那个时候还小,再加上受伤等因素,其实我对那件事情没有太多的记忆。我……甚至连母亲的长相都没记住”。 “家人们也很少提及那件事情,父亲为了防止睹物思人……把与母亲和姐姐所有相关的东西都烧了。” “若不是……若不是继母说我是扫把星……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 那是弟弟出生后没多久的时候,她看着粉红的、软软的小人儿,忍不住伸手想摸他的脸,却被继母尖叫着打开。 她被吓坏了,平时继母待她虽然冷淡却也没有像这样恶语相向……。自那之后,她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从继母口中知道了越来越多母亲和姐姐的事情……。 矛盾的爆发是在她一次不小心碰倒弟弟的奶粉筒之后,继母以为她偷吃……动手打了她……。父亲的沉默代表着纵容,继母下手很重,那些咒骂的话让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母亲和姐姐遭遇那样的恶运。她们死了,而她还好好活着,甚至这些年她把她们都忘记了……。 也是那一次,奶奶动手打了父亲一个耳光,她因此与父亲决裂,拖着病体将她带到了老房子……。她那个时候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不知道心疼奶奶,只一个劲儿追问当年的情况,拼命想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想为她们报仇。 可怜的奶奶,一边为了生计操劳,一边又时刻关注着她的精神状态,很快便去世了……。 “对不起,我……可是我好难受……。”袁沐递来的纸巾歪斜地落在她的肩膀上,纪思安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没关系,都过去了,总得往前看,珍惜眼前人才是。”纪思安吸着鼻子说道。 “简易房招娣家的命案……跟我姐姐的……很像,跟你母亲的案子……也很像,我怀疑还是他……。可是他们让我回避,不让我查……。他们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查。小安,我……等这一天等得……好辛苦……。”袁沐歪倒在纪思安的床上,临睡前还念叨着姐姐……。 纪思安费力地调整好袁沐的睡姿,犹豫良久,想到母亲和姐姐……,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开了袁沐的书包。里面的笔记本很有些年头,发黄的纸面上只记录着她姐姐的案子。 五年前的夏天,袁沐的姐姐袁珊被分配到郊甜也就是袁沐现在所在的派出所实习。七月十五日这天,泼墨似的乌云翻滚而来,雨已经下了一天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被困的、被淹的警情越来越多,连袁珊也被叫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出警。 那是一个紧急警情,有人在简易房那里发现一名女子倒地,需要救助。袁珊和当天值班的副所长一起赶往现场。因为地势低洼简易房那里的水很大,袁珊紧跟着副所长一路蹚着没过小腿肚的雨水赶到报警人所说的那间简易房。 雷雨让早已破旧的电力系统不堪重负,停电之后的简易房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只好借着强光手电的光亮向屋内摸索而去。地上突如其来的人形物体将袁珊吓得尖叫一声。副所长却已黑了脸,地上是一名身高在1.55米左右的瘦弱女子,从她趴在水里的姿势看,情况相当不妙。 他把手电交给袁珊,上前将女子扶起,试了试她的鼻息,表情越加凝重。他不甘心地用手摸向她的颈动脉,那里平静僵硬……。他摇摇头,小心地将女子重新放平,此时他才注意到她胸腹部渗出的淡红色血水。 “是凶杀案。你在这里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马上报分局。”他留下这句话便独自出去。 这一去他用了将近20分钟的时间,因雷雨的影响电台和手机都没有信号,他走出很远才得以向分局汇报。 就是这短短的20分钟,他再回来时,袁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犯了一个错误,没有清查周围的现场,便将袁珊独自留在那里。再次返回现场的凶手趁机将袁珊勒死了……。 因为大雨的原故,现场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个案子迟迟没破……。 这就是袁沐来这里当警察的原因,也是她执意管理这片社区的原因。正因为她执着于她姐姐的案子,才会对刑警队的警察很熟悉。所以在纪思安请求她查看母亲案子的档案时,她才会答应的那么痛快。 纪思安泪眼朦胧地看向厚厚的笔记本……。若自己真的摆脱了那件事就不会到现在还继续那个噩梦了。其实她们都一样,都想查明真相,也许只有凶手落网,这场噩梦才能真正的结束。 “你都知道了?”袁沐的声音将纪思安吓了一跳。 她尴尬地回头,手中的笔记本甚是烫手。 袁沐扶着床头起身,拿过本,轻声说:“才看了这么一点。看来我没睡多长时间”。 “对不起。”纪思安喃喃地道歉。 “不用道歉。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 “麻烦再给我倒点水,这破酒让我头疼的厉害。”袁沐揉着额角说道。 第十七章同盟 一杯温水下肚,袁沐清醒了不少。她翻开笔记本,继续介绍着案情。“女人被害的现场,其实还有一个女孩儿,大概7、8岁的样子。只不过她被棉被包裹在床上,他们当时没看见,后来的警察勘验现场时才发现。” “女人是被长约15CM,宽约3CM的双刃利器刺破内脏失血过多而死。一共被刺了十三刀,最后刀刃都断了。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女孩儿则是被人捂死的,死后还被人整理了衣衫,连头发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一个处理得像垃圾,一个处理得像珍宝,完全不同的两种心理状态。 纪思安注意到袁沐描述这起案件时刻意回避了袁珊的情况。她知道说出这些对袁沐来说并不容易,所以只是安静地听着。 纪思安真是个合格的听众,自己找对了人。袁沐缓了缓精神继续说道:“凶手作案时穿了雨衣、雨鞋,再加上当晚的雨太大,将所有痕迹都冲刷殆尽。我怀疑凶手是因为发现落下什么东西又返回现场时遇到了……我姐姐。” “报案人看到什么了吗?”纪思安适时地提问。 “他们没有找到报案人……。他是用公用电话报得警。”袁沐神情落寞。 纪思安仔细回想着那晚简易房内的情形。“你是说招娣和她母亲的情况与五年前的案子一样……。” 袁沐整理一下短发,精神似乎也好了些。“是的。所有细节都对上了。” “我母亲和姐姐的案子……也是他吗?”纪思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案卷我还没有仔细看,不过受害人的情况很像……。”袁沐说道。 “被害者都是母亲独自带一个7、8岁的女孩儿;母亲都是被粗暴地用刀扎伤至死;女孩儿则都是被捂死。” “还有处理尸体的方式,大人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女孩儿的遗体则被精心整理过……。从他对待女孩儿的行为上来看,他是怀着愧疚的,不然不会帮她们盖上被子。” 纪思安的大脑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充斥着几乎无法思考。她借着喝水的掩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找我?” 袁沐对上纪思安浅淡的眉眼,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甚是强大,大多数人在面对这些情况时都不能保持冷静。而她却能这样淡淡地反问自己。 “我……我……。”在酒精的作用下,袁沐的脑子还有些乱。是啊,为什么要找纪思安呢?她又不是警察。 “可能……可能因为你跟我有相同的经历吧?”袁沐声很低。 纪思安平静地看着她,淡棕色的眼眸甚至有些冰冷。“你若是想让我帮助你摆脱过往,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纪思安低下头,她的噩梦还在继续,根本无力去帮助别人。让一个已经溺水的人去救另一个溺水的人,这未免太可笑了些。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袁沐有些狼狈地抓起包就要出门。 纪思安拉住她的背包。“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喝多了一个人不安全……今晚就住这儿吧,明早再走。” 袁沐一刻也不想跟这样通透的纪思安待下去,她用力拉了拉背包,却不想纪思安力气很大。 “我……也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场噩梦……。所以我帮不了你……。”话一出口,纪思安竟微微松了一口气。 长时间以来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能宣之于口,对于纪思安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虽然我拼命地想抓住她们,但我……甚至连她们的长相都记不住了。” 袁沐重新坐了下来。“其实记不得也挺好。” 纪思安摇摇头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忘记?” “是不是觉得忘记了就是背叛?” “我常常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活下来?如果活下来的是姐姐,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换作是她肯定能记住凶手。她不像我这么无能……。” “你想不想抓到凶手?”袁沐打断纪思安的自责。 纪思安看向袁沐,眼神中充满炽热。“想,做梦都想抓那个混蛋。” “那我们合作吧。”袁沐伸出手。 纪思安略犹豫片刻,便将手也伸了过去。两只纤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纪思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归属感。她们终是找到了彼此的树洞,可以分享那些伤心过往。 “李木子被抽调到刑总专案就是负责这个案子。我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调查进展。” 纪思安看着袁沐大概猜到了她醉酒的原因,她也交过申请吧?看来是被拒绝了。 “现在刑侦技术这么发达,破案是迟早的事情。”纪思安对此充满信心。 “情况不像你想得那样乐观,这个案子跟前几起案件一样,凶手在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即使他们用了最先进的设备也没有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袁沐抓抓短发轻声说道。 “什么线索都没有吗?”纪思安迟疑地问。 袁沐将笔记本递给纪思安。“我将调查情况都记在上面了,你先看看。” 纪思安将床头灯打开,就着柔和的灯光仔细地看着袁沐的笔记。 门窗没有损坏……;能在夜里平和地进入现场……;轻易接近死者在对方没有反抗时一击致命……;没有财物损失……;没有性侵……。 排除侵财,排除强奸,仇杀吗?纪思安摇摇头。 袁沐像是知道纪思安所想解释道:“她们的死亡时间都是在晚上22时左右,不像抢劫,不像强奸。若是盗窃这个时间又有些早。仇杀又不太可能平和地进入现场。” 熟人作案?这四个字从大脑中跳出,纪思安猛地抬头看向袁沐。 袁沐点头:“我觉得是熟人作案。所以接下来,我要利用我社区民警的身份查招娣母亲李香琴的关系网,当然她父亲的情况也要一并调查。” “招娣呢?她……现在怎么样?”纪思安有些紧张地问道。 招娣现在对于她们来说太过重要……。 袁沐叹气道:“招娣醒了,不过却因为长时间缺氧,什么都记不得了。” 什么都记不得了吗?唯一的希望之火被熄灭。纪思安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她现在体会到当年那些办案民警的心情……。“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袁沐踌躇地看向纪思安还是开口道:“我想把招娣先安顿在你这里……。” 纪思安瞬间明白袁沐的意思,她期盼着招娣能想起案件的经过。只怕这也是她今天来找自己的目的之一。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接她?”纪思安没有任何迟疑。 “我先跟领导说说,等她情况好一点,咱们再把她接过来。”袁沐说道。 第十八章同居 初雨过后的城隍满目清翠,蔚蓝的天空在层云间时隐时现,纪思安深吸一口气,微甜的空气充盈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清爽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而她也将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同居室友李招娣。 李木子对袁沐的计划很不赞同,在路上还试图阻止她,但袁沐的固执显然超出他的预料,在劝说无果之后,他也只得放弃。 袁沐领着乖巧的招娣来到纪思安的出租屋,李木子却偷偷将纪思安叫了出去。 “小安,我并不赞成沐沐的计划。招娣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不是你们两个女孩子能照顾得了的。” 纪思安不明所以地看向李木子,招娣已经9岁了,有一定的自理能力,而且她还要去上学。严格来说,她的到来就相当于多了一个舍友,自己并不需要多为她做什么。 “你们……根本就没带过孩子……。再说招娣受了很大刺激,她不仅是把当晚的情况忘记了,而是……而是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甚至连自己曾经有过弟弟和父母的事情都完全不记得……。”李木子很着急地说。 怪不得招娣对袁沐没有排斥……。袁沐没告诉她这些,她是怕她拒绝吗?纪思安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但她不想让李木子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我们需要统一口径。”纪思安平静地说。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轴呢。李木子着急地说:“招娣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但凶手并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凶手很有可能……会再次找上她……灭口。这样你有多危险,你清楚吗?” 纪思安的眼神暗了暗,“清楚。可为了母亲和姐姐……总要试一试”。 “服了你们了。”李木子用手砸了砸墙。“你帮我劝服袁沐,让我跟她一起住在你们隔壁。我来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木子的提议让纪思安睁大眼睛,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李木子是不是在假公济私。 李木子敲敲纪思安的头。“想什么呢。这是证人保护计划的一部分。我会悄悄住进去,在保护期间我不会离开那间房间,直到危险解除。” 纪思安对于自己被打头的事情很是不满。“既然是公事,那你还是自己跟她说吧。” 纪思安转身离去,留下独自懊恼的李木子。这两个人没一个好货,一个怕我不收留招娣骗我,一个想利用我说服袁沐……。 要不是李木子,纪思安甚至都不知道袁沐已在隔壁租房的消息。收留招娣这么危险……自己和招娣怕是成了诱饵。该死的,袁沐竟然不信任我。她还是不明白,为了能抓到杀害母亲和姐姐的凶手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纪思安不在乎危险,她的气愤也仅仅来源于袁沐的隐瞒。 “李木子那家伙找你说什么了?”袁沐显然有些不安。 纪思安表情轻松地说:“没说什么呀,就是叮嘱我照顾好招娣。” “袁沐,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这么紧张干什么?”纪思安故意问道。 袁沐眼神闪躲,“招娣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我们不要着急,先不要提之前的事情,让她先稳定下来,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是吗?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纪思安只轻描淡写地嗔怪一句,便转向招娣。 “招娣,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纪思安,你之前在这里住过。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袁沐听出纪思安话里的意思,她尴尬地说:“那个……你这里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招娣,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送走袁沐,纪思安将房门反锁又挂上风铃,照常将杂物和椅子一并堵在门口。做好这一切,她松口气刚刚转身,却差点与招娣撞个满怀……。女孩儿黑漆漆的眼睛将她吓了一跳。 “吓死我的了。你怎么突然站在我的背后。”纪思安抚着胸口,觉得眼前的招娣很是陌生。 “我只是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帮忙。”招娣声音很小,怯怯地说完这句话,便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纪思安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没事儿。姐姐在锁门,这样处理好就不会有坏人进来了。” 招娣依然低头不语。纪思安只好继续说道:“你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如果我需要你帮助,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招娣任由纪思安拉着她的手来到卧室。安顿好招娣之后,纪思安打开袁沐偷偷递给她的纸条。“我在隔壁,刑警也安排人守在你的房子外面,安心。” 纪思安收起纸条来到阳台,她拉开窗户四下观望,不远处停车位里出现的陌生汽车引起她的注意。看来他们大概率是藏在汽车里……。 “姐姐,你在哪儿?我有点害怕……。”招娣怯怯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我马上来,不用害怕。”说完纪思安重新关上窗户,将窗帘仔细地拉好,转身进了卧室。 纪思安在噩梦中惊醒时周围还是一片黑暗,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才凌晨3点……。 “姐姐,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纪思安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 招娣披着一头长发站在卧室门口。纪思安这才想起现在她有舍友了。 “没事儿,我只是做了个梦,吵到你了。”纪思安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 招娣腼腆地摇摇头小声说:“我害怕,睡不着。” “不用怕,有姐姐在呢。来我陪你睡……。” 翌日,纪思安昏昏沉沉地坐上地铁。幸好招娣上学的接送都由袁沐负责,不然以她的状态她们都要迟到。 “小安,你最近怎么了?来得越来越晚,现在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你可别被当典型。”罗莉将纪思安拉到一旁小声叮嘱道。 “最近睡得不太好。”纪思安苦笑着点头。 “听我的,换个地方吧。那里上班远不说,还不安全。”罗莉劝说道。 纪思安没打算告诉罗莉招娣与她同住的事情。只以房租没到期的理由推脱着。 与招娣的同居生活没纪思安想得那么轻松,失忆后的招娣虽然比之前乖巧,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因着那起案件的影响,招娣变得胆小敏感,常常需要她的加倍照顾。这让睡眠本就不好的纪思安很辛苦,甚至几次险些在庭审中睡着。 第十九章安静 袁沐也发现了纪思安的问题,接完招娣后总是晚一点将她送过来,或是陪她待一会儿以减轻她的负担。 这日纪思安回家时,袁沐和招娣正在屋内做作业。她拿着菜照旧去厨房想做晚饭。袁沐却悄悄跟了进来。 “我买了吃的,你今天不用做。”袁沐拦住她。 “又让你破费了。”纪思安苍白地笑着。 “小安,你怎么了?最近脸色特别差。”袁沐问。 “没什么,就是……夜里总是睡不好。”说着纪思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是招娣难带吗?”袁沐贴近纪思安小声说。 纪思安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招娣,她也没做什么,但就是让她感觉怪怪的。招娣以前倔强别扭的时候虽然会惹人生气但至少能让人感觉到活力。现在的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9岁的孩子。 “她……你是不是感觉她安静了很多?”袁沐见纪思安没有说话,继续悄声说道。 “不只是安静……,总之很奇怪的感觉……。”说这话的时候纪思安侧身向门口看去,不知何时招娣已经站到了门口。 招娣见纪思安看到她,依旧用怯怯地声音说:“姐姐,作业我已经写完了”。 她们的对话不得不中止。袁沐笑着走出去。“我们招娣真棒。来姐姐带你去预习明天的功课。让小安姐姐把菜热一下,咱们一会儿吃饭。” 纪思安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些日子每次噩梦醒来招娣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招娣的浅眠让纪思安很头疼。而且像袁沐所说这个孩子未免太安静了些,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经常把她吓一跳。 纪思安的房子很小,用餐时她得将边柜推出与茶几合在一起做餐桌。她稍稍一用力边柜的抽屉便打开了……。纪思安的东西一向整齐,所有抽屉柜门都是关得好好的。她仔细检查打开的抽屉,翘起的笔记本引起她的注意……。 “小安,你怎么了?”袁沐端着菜见纪思安迟迟没有让开身位,出声问道。 “哦,抽屉滑开了,我正在关抽屉。”纪思安将笔记本向下压了压,重新关好抽屉。 袁沐心细如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丢东西了吗?” 还不待纪思安说话,招娣挺直脊背小声说道:“是我开的。我的笔没水了,我想找笔来着。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以后你想要找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说。”纪思安的语气淡淡的。 袁沐看了纪思安一眼,猜到抽屉里可能藏着她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招娣低头红着脸,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掉落。袁沐只好将她拉到怀里小声安慰着、解释着。 饶是如此,纪思安也没有说话。那个笔记本里藏着她的过往,她的记忆,以及她从未向别人展露过的脆弱和悲伤。 吃完索然无味的晚餐,袁沐因为值夜班的原故不得不离开。临走前,她不放心地拉着纪思安想再叮嘱几句,但看到低头跟在后面的招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拍拍纪思安的手臂以示安慰。 纪思安打起精神照顾招娣上床后,正准备关灯离开。招娣小声说:“对不起。” 纪思安停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要跟招娣说清楚。“我之前没和别人同住过。我没有提醒你,这里面有我的责任。以后对一些我不希望别人动的柜子,我会做出标记并且上锁。这样我们都会轻松。” 招娣小声抽泣,纪思安叹口气重新坐到床头。“你在这里是不是住得不习惯。” 招娣闻言急忙大力摇头。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晚上好像睡得不好……。”纪思安轻轻擦去招娣脸边的泪水。 “姐姐……我……我总是做噩梦……。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警察叔叔问得那件事情……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拼命想记起来……,每次都只有一只大手将我捂在被子里……死死地按住我……。太可怕了……我不敢睡觉。” 招娣的哭声让纪思安心如刀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自责着。纪思安紧紧抱住招娣,心中充满愧疚,她还是个孩子……。 安顿好招娣时已是深夜,纪思安却毫无睡意,她取出笔记本刚一打开,里面的照片便掉落下来……。纪思安捡起照片向卧室望了一眼……。她记得这张照片被她放在书皮的夹层里……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掉出来……。 这个笔记本是她之前写的日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开。也许是我记错了,她自我安慰着想要将照片放进夹层。照片中女孩儿的笑靥却让她愣了一下,姐姐……招娣竟和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 她抚摸着照片上的人脸,那时的妈妈好年轻,白皙的面庞,浅淡秀气的眉眼跟高大英俊的父亲很是般配。他们那时候应该很恩爱吧。她泪眼模糊地摸摸妈妈怀中的婴儿,这肉肉的精神饱满的模样竟然是自己……。她将照片小心地放回笔记本,这是她们留给她的唯一影像。 凌晨纪思安再次从浅眠中醒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中医,过少的睡眠已经影响她的工作和生活,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打定主意后,她闭上眼顿时觉得踏实不少。 就在这时阳台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纪思安的身体瞬间清醒,全身的感观细胞都被调动起来捕捉声音的来源。还不待她去想什么,她的手已经自觉地伸到枕头下面握住那个小蜜蜂……。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纪思安确定那是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有人……。她仿佛回到了噩梦中的场景,对方每向前走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就在她快要绷不住准备冲向大门的时候,声音突然停止了。 卧室?纪思安的房子为一室一厅的结构,进门即是客厅,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卫生间和卧室,而阳台是在卧室的外面。 对方进了卧室……,纪思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救招娣。她冲到卧室门口却看见招娣好好地睡在床上,而屋内除了她之外并无他人……。纪思安不甘心地打开柜子、掀开窗帘,将能查藏人的地方都查看了,确依然没有发现。 “姐姐……你怎么了?”招娣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哦,没事儿……有蚊子……我找蚊香给你点上。”纪思安撒了个蹩脚的慌。 “你赶快睡。姐姐不打扰你了。明天还要上学呢。”说着纪思安慌乱地退出房间。 纪思安躺在床上,头脑晕晕的,她分不清楚刚刚发生的是她的梦还是现实……。 第二十章药 次日,当纪思安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办公室时,罗莉已经为她准备好早餐。 纪思安接过还有些烫手的早饭,心中充满感动,但除了不停地感谢,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罗莉将纪思安按在坐位上。“行啦,咱们不是好朋友嘛不用这么客气。趁热吃。还有这个给你,这是城隍非常有名的中医馆的号。我费了好大劲才给你排上的,今天下午早点下班过去看看。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纸片一样,风大点都能给你吹走。” “我……我。”纪思安微凉的手握住罗莉,她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谢她。 “行啦,我都知道。你保护好身体,照顾好自己。赶快吃饭,马上要上班了。”罗莉拍拍她的手,转身离开。 快到门口时,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小安,那个中医非常有名,擅长看失眠,你一定要按时去看哈。” “嗯!”纪思安的嗓子紧紧的,她用力发现声音,重重地点着头。 罗莉见她如此郑重,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放心地离开。纪思安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自己的过往分享给她听。但冲动过后,她还是没有开口。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平白多一伤心人罢了……。 医馆的生意非常火爆,老中医的医术也如传闻中的那样高明,他只略一把脉便清楚她的症结所在。医生给她开了些增补气血和助眠的药物后,建议她要少思少虑,所谓心病只能心药医,药物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纪思安拿着开好的中药早早回到住所。她迫不及待地在厨房煎药,此时美美睡一觉的愿望竟然无比强烈。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急需补眠来减少内耗。 浓重的中药味很快充满整个房间,袁沐带着招娣回来时不由皱眉。“你生病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睡眠不太好有些气血不足。”纪思安笑着接过招娣的书包,示意她先去卫生间洗手。 袁沐看着脸色苍白的纪思安,心中甚是愧疚。“以后周末你跟着我跑步吧。光吃药也不行,必须要加强体育锻炼。” “还有你,招娣也要一起。” “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招娣不情愿地嘟了一下嘴。 “啊什么啊,看看你们两个,娇弱得跟菟丝花似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这样干得了什么。以后都跟着我锻炼晒太阳。”袁沐揉了揉招娣的长发说道。 招娣的身体一僵,低着头撇了撇嘴。 纪思安看着她们的互动,觉得很有趣。招娣……跟袁沐在一起时……好像更能体现出真性情,不像跟她在一起时总是平静如木偶。 袁沐走后,她们两人又恢复了安静。纪思安查阅资料准备出庭材料;而招娣则静静地看着袁沐给她新买的那本《伊索寓言》。 不知道是袁沐突发奇想给她买得,还是招娣主动要的。很少有小孩儿爱看这种烧脑的哲言故事。这么大的女孩子不应该看些童话故事吗? 纪思安催促招娣洗漱睡觉时,她正看得入神……。 “喜欢这本书?”纪思安好奇地问道。 “嗯!”招娣点点头。她怕纪思安认为她是敷衍,还特意补充道:“我特别喜欢。里面的故事都很有意思”。 这样啊。纪思安看着书皮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父亲不管她,奶奶养育她都很困难……。她就靠着那几本语文书打发时间。她看得很仔细,那些注脚都一一品读。她们……没那么多选择,其实这样也挺好。 “喜欢看就慢慢看,不着急。”纪思安轻抚着她的后背继续说道:“咱们今天早点睡,我这些天没睡好,急需补觉。” “姐姐。”招娣抿抿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问道:“你是生病了吗?” 纪思安看出她的担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可信。“我没有生病。我只是睡不好觉,所以开了些助眠的药。” 闻言招娣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就好。” 纪思安心里暖暖的,她上前抱抱招娣。“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吗?”招娣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希冀。 一直?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刚刚脱口而出的承诺让她感到尴尬。她躲闪地将目光放在别处,招娣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小脸跟着暗淡下去。 “我去洗漱。一会儿早点睡。”她小声说着从纪思安身边走出去。 纪思安愧疚地站在原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逐渐明白了李木子的意思,带孩子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她自己的情况还没处理好,实在是没把握能带好招娣。虽然现实是这样,但她依然为招娣刚刚的失望而自责。 幸好有药物的作用,纪思安没有自责多长时间便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可能是之前睡眠一直很少的原因,纪思安清醒过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她看了看手机,才凌晨4点,时间还早。正当她准备再次入睡时,阳台又有轻微的声响……。 这次因为清醒着,她非常肯定这是脚步声……。她环视周围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果盘蹑手蹑脚地来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卧室的门,阳台与卧室之间鼓动的窗帘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随着窗帘被掀开,纪思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小的身影从窗帘后面转出,纪思安瞬间被抽干力气,举起的果盘险些掉到地下。“招娣,这么晚了你去阳台干嘛?”纪思安责怪道。 招娣却没有理会她,她将窗帘重新拉好,仿若没看到纪思安一般,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脱鞋上床躺下并盖好被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如日常一样。 “招娣?”纪思安有些发蒙,她不明白招娣这是怎么了。 纪思安在寂静中等了良久,招娣依然没有应答。哪怕纪思安来到她的近前,她都没有反应,俨然是熟睡的模样。 纪思安摸摸招娣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招娣醒了,依旧是睡眼惺忪地问:“姐姐?你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我只是来看看你盖没盖好毯子。”说完纪思安迟疑一下还是问道:“招娣,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啊?我一直在睡觉。”招娣揉着眼睛答道。 难道是梦游?纪思安在心里默默记下面上却丝毫不显。“赶快睡吧。”她帮招娣拉了拉被角。 招娣迷糊着嗯了一声。纪思安悄悄退出卧室却再也睡不着。招娣这些日子的表现有些奇怪,可能是那件事情的影响让她开始梦游。 第二十一章谋杀 翌日,纪思安刚到办公室罗莉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怎么样?那中医是不是很厉害。” 纪思安感激地看着罗莉,想不到唯一在乎自己身体的人竟然是她。“他医术很高明,我吃了药睡眠好多了。” “我看看。”罗莉扒着纪思安的脸端详一会儿嘟囔道:“黑眼圈怎么还这么重。” “老毛病不是一个好觉能补回来的,慢慢来。”纪思安拉下她的小手轻嗔道。 “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罗莉坐下来,打开桌上的早点递给纪思安一份。 “你听说了吗?就你家附近餐馆吃死人的那件事儿……,可能要转为刑事案件了。”罗莉一边吃一边说道。 “什么?”纪思安显然有些不相信。“你是说李天龙的案子吗?” “名字我没记住。就是那个小男孩吃过期番茄酱至死的那个案子。”罗莉说道。 “这么说店主是故意的?”纪思安脑海中显现出老板娘的脸,她温婉的模样,她戾气满满的模样不停地转换着。 “都上新闻了……。你这家伙长点心吧。咱们干律师的资源最重要。这种轰动效果的案子要多关注,如果能接代理最好,如果接不到多学习点经验也不错。”罗莉提点道。 纪思安显然还没有从这个消息给她带来的震撼中走出来,所以没有理会罗莉的提点。 罗莉点点纪思安的眉心:“长点心,你不能总是靠何律师的资源。总有一天我们要独立找案子接的。” “嗯。我知道,我会努力的。”纪思安认真地应道。 罗莉走后,纪思安将李天龙案子的新闻仔细地看了很多遍。警方怎么能证明老板娘是故意的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天,直到她下班遇到袁沐,谜题才算解开。 “李天龙那个案子已经转为刑事案件了吗?”纪思安看了一眼在屋内独自做作业的招娣,小声在袁沐耳边说道。 袁沐点头。 “有证据吗?”纪思安问。 “有,检验科在番茄酱里发现了少量的乙酰甲胺磷。”袁沐小声说。 “什么?”纪思安根本不知道这个化学名称。 “乙酰甲胺磷……就是……用于杀虫的药里有。像是蟑螂药什么的里面都有这个成份。”袁沐轻声解释道。 蟑螂药……这个证据很致命。若番茄酱仅仅是过期,还可以说老板娘卖的食品不合格,但是里面有蟑螂药……不管这个量致不致死,她的主观意图就改变了。 “招娣的爸爸知道了吗?他会不会回来?”纪思安问道。 “现在新闻炒作得很厉害,估计他应该能知道……。”袁沐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纪思安看她的眼神便明白了什么,她回头发现招娣正站在她的身后……。这小姑娘走路像猫一样,她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袁沐不知道招娣将她们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她硬着头皮上前:“我们招娣这么快就写完作业了。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招娣微微一侧身躲过袁沐伸过来的手,倔强地看向她。“我爸爸是要回来了吗?” 袁沐为难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你……记得你爸爸?”纪思安问道。 招娣低下头:“我记不得他的样子……。但你们说……他可能会回来。” 袁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招娣听到的不多。纪思安看着招娣却若有所思。 “我觉得招娣谈起父亲的时候……有感情波动。我总觉得招娣似乎是记得他。”晚上纪思安特意将袁沐留下跟她说道。 “她父亲对她有家庭暴力,若她记得他应该是害怕才对,不应该是这种孺慕之情。”袁沐与纪思安的想法不同。 “袁沐……我们这样下去不行。时间过去快一个月了,若凶手真得担心招娣记得他应该早就下手了。”纪思安说道。 “你……什么意思?”袁沐有些紧张地问。 “我的意思是凶手可能已经知道招娣失忆的事情,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动手。” “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我们需要主动出击。”纪思安说道。 “怎么主动出击?”袁沐问。 “找心理医生想办法帮助招娣恢复记忆。” 袁沐想要反驳。纪思安却打断她继续说道:“而且招娣现在的心理状态也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她将招娣梦游的事情告诉袁沐。袁沐也很紧张,一方面她怕招娣会留下心理创伤,另一方面也担心纪思安的安全。 “好,明天我去跟队里汇报这情况,让他们来安排。”袁沐说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李天龙的案子……老板娘是怎么把蟑螂药放在番茄酱里的呢?”纪思安小声问道。 袁沐不解地望向纪思安:“你什么意思?” “我在那家店买过汉堡,他们的番茄酱是袋装的。老板娘是怎么把蟑螂药放进去的呢?” “还有,店家的番茄酱都是放在柜台上的一个大碗里自取的,她怎么能保证下了药的番茄酱会被招娣她们拿走……。万一要是其他客人拿走吃了,岂不是也要出问题……。” 袁沐低头沉思。“刑警队已经提取相关证据,而且店内有监控视频,相信很快就会出调查结果。” 纪思安微微松口气,她将自己想到的问题提出来,剩下的就交由警察来调查了。 本来谈话到此就结束了,可袁沐却踌躇着不肯离开。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纪思安主动问道。 袁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捏捏手。“小安……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我还是担心你安全……。” 纪思安看看自己的小房子叹气道:“你看看我家现在哪还有地方……。你别瞎担心,外面不是有队里的人保护嘛。” 袁沐捏着手迟迟没有答话。纪思安旋即明白:“队里保护的人……要撤了吗?” 袁沐下意识地摇头却又小声说道:“现在还没有,但是……他们有这个意向。” 纪思安对这个结果早已有过心理准备,所以她对袁沐的话没有太吃惊。 “招娣跟我一起住了将近一个月……。他们手头那么多案子不可能总是守在这里。再说凶手可能早就跑了,不可能还在这里的。”纪思安说道。 纪思安劝袁沐不要自责,可她越是这样,袁沐心里越不好受。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卧室中的招娣并没有睡着,她一直听着她们的小声讨论……。 第二十二章医生 袁沐是个行动派,离开纪思安的家后,她立即将招娣的情况汇报给刑警队。队里工作效率更高,立即为她们安排了心理咨询服务。 这家心理诊所位于城隍市中心。她们将车停在外面,带着招娣穿过弯曲的胡同来到一个红墙墨瓦的四合院前。袁沐上前轻扣门扉,一名笑着露出两个酒窝的年轻姑娘开门将她们迎了进去。小院不大布置却非常雅致,很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请您在这里稍等,先填写一下咨询人的个人资料。我去看看医生准备好没有。”小酒窝声音甜美地说道。 袁沐帮招娣填写资料。纪思安则小声宽慰着身体紧绷的招娣。“你不用紧张,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就行,要相信医生。” “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招娣用小手拉了拉纪思安的衣角。 纪思安被她小鹿般受伤的眼睛看得难受。“我……这不符合这里诊疗的规定。这里的……来访者都是预约好单独见面。你要相信医生。你心里有什么难受的都可以放心地跟她说。” “那你可以陪我进去吗?就只是陪我进去……。”招娣的声音越说越小。纪思安的心却软得能滴出水来。 “好。我送你进去。加油,我们招娣是最棒的。” 随着中式木门的打开,纪思安被开门的人震惊到,她傻在原地……。 “你们两个是谁来找我咨询?”说完她俏皮的眨眨眼,“我猜是你对不对?” 她看出招娣的紧张将一个小熊的毛绒玩具递给招娣。“请你帮我暂时照顾它一下可以吗?” 纪思安看着她还有些不方便的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她摇摇头拒绝。纪思安这才发现这间心理诊室的布置很精巧,连接的花架形成无形的扶手,可以让她自由活动。 纪思安看着盛放的花束眼睛微湿,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用这种方式即掩饰自己的不便,又让来访者轻松舒适。 就在纪思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她已经引导着招娣坐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 “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纪思安环顾四周越发为眼前的姑娘感到骄傲。“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这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拯救了我。”杨宁宁说道。 “我也没做什么。我……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是心理医生,否则我肯定不敢班门弄斧。” “我原来是内科医生,因为喜欢心理学,后来转而学的。”杨宁宁笑道。 纪思安站在门口细细地打量着杨宁宁,蓬松的卷发被梳成低马尾歪在耳边,素妆浅淡,梨涡在红唇边若隐若现,灰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皮肤带着珠光似的白暂。真美。纪思安在心里默默赞叹着。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招娣就拜托给你了。” “好的,你放心。”杨宁宁说话不紧不慢,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们认识?”袁沐见纪思安出来拉着她问道。 纪思安看了一眼关闭的木门简单解释道:“她是我以前的客户。” 招娣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熊,小小的身子倦在沙发的一角。杨宁宁来到她身边:“招娣,我是杨宁宁。你可以躺在沙发上,这样可以舒服一点。” 招娣摇摇头,却将小熊抱得更紧。“你会魔法吗?” “嗯?”杨宁宁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但她很有经验马上抓住机会,跟她交流起来。 “你希望我会魔法吗?”杨宁宁反问。 招娣点点头。 “为什么?” “我想……抓到那个坏蛋……。”招娣的泪水没入小熊身上。 “相信我,一定会的。”杨宁宁握住招娣的手。 咨询时间过得很快,招娣出来时,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状态不错。 “怎么样?她想起来了吗?”袁沐急切地问。 杨宁宁有些啼笑皆非地说:“哪有那么快。心理治疗是一个过程。” 杨宁宁站在门口,纪思安看了一眼门槛马上明白她的不便。 “袁沐你先带招娣出去等我一下。我跟杨宁宁说几句话。”说着纪思安走进屋内。 杨宁宁笑着看她,明白她的小心思,感激地点点头。 “你能帮招娣想起来吗?”纪思安迫不及待地问。 杨宁宁想起招娣的话,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有魔法?” 纪思安苦笑:“魔法?我也希望它是真的。” 杨宁宁意识到纪思安心里有秘密。她认真地说:“心理医生不能偷窥人的内心。我只能帮助你更好地认识自己,正视自己的心理创伤,接纳自己。其实从始至终我都只能是个协助者的角色。” “那招娣的情况怎么样?”纪思安说道。 “就你们目前给我的资料来看,我认为她的梦游还是那件事情的影响。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与招娣建立联系,让她信任我。这不是一次两次能做到得,你们需要耐心。”杨宁宁说道。 “招娣……似乎想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是说她本身很排斥看心理医生,所以我跟她的沟通可能会更难一些。” “她排斥你?”纪思安想到招娣近期的表现,她虽然非常乖巧却总带着些疏离,不像之前粗鲁却直接。 “这种情况也正常。她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之前的世界全部崩塌,她需要很长时间来再次构建安全感。” “而且别的人都是主动找心理医生寻求帮助,自然是非常配合。招娣不一样,她是被你们安排来的。我们都需要一个增进了解和信任的过程。”杨宁宁耐心地解释着。 聊到这里纪思安已经完全明白杨宁宁的意思,她看着杨宁宁犹豫半天终是问出徘徊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你能帮我找回记忆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记起3岁以前的事情能做到吗?” “其实人类3岁前是有记忆,但是因为构建记忆的形式有些杂乱,它们散落在我们的大脑深处,基本上很难找到它们的身影,所以才给我们一种记忆消失的错觉。尤其3岁前我们的语言功能没有发育完全,不能够把接收到的信息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回忆起来就更困难了。”杨宁宁说道。 纪思安认真地看着杨宁宁:“如果通过催眠是否能帮助我想起来?” “催眠……需要你绝对信任我。我可以试着引导你去寻找。3岁前的那些记忆大部分是以画面的形式储存在大脑里,最终还要看你对那件事情是不是印象深刻。”杨宁宁斟酌着语句解释道。 纪思安沉默不语,那件事情自己肯定是印象深刻,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次直面……。 第二十三章撤走 “你们聊什么呢,怎么这么久?”袁沐微微地抱怨着。 纪思安沉浸在要不要找杨宁宁做催眠的思绪里,无心理会袁沐的问题。 “没聊什么。”她敷衍地说完便沉默地坐入车内。 袁沐见纪思安脸色难看,以为她在为队里保护人员即将撤走的事情烦恼。她暗自叹气,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宽慰她。 招娣担扰地看着纪思安,她将小手轻轻地放在纪思安的手上,纪思安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招娣脸色苍白地看着纪思安,她却对此一无所觉。 袁沐对招娣摇摇头:“不用担心,小安姐姐只是最近没睡好。” 袁沐神色凝重地转向前方,刑警队负责保护的侦查员马上要撤走了,招娣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本以为看心理医生会有转机,但从今天的情况看,也不能抱太大希望。 两个大人的沉默让本就异常敏感的招娣更加不安,她将头压得低低的。等到地方时,纪思安才发现招娣的异样。 “招娣,你怎么了?” “你不怪我吗?”招娣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纪思安看向袁沐,袁沐将双手摊开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招娣为什么哭。“我为什么要怪你?”纪思安用纸巾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都是因为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招娣抽泣着说。 纪思安和袁沐放下各自的心事连忙上前安抚招娣。待一切归于平静已是深夜。 “我搬过来住吧。”袁沐突然说道。 纪思安明白她的担心。“不用。我相信刑警的判断,凶手应该是已经跑了。再说你不就住我隔壁吗?怕什么的。” 袁沐还想再争取一下纪思安却转移话题道:“案子查得怎么样?锁定嫌疑人了吗?” 袁沐有些沮丧地说:“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线索。我们现在推测他是和平进入屋内,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招娣的妈妈虽然瘦小,但因为长期劳作,还是有一定力量的,她如果反抗吗?如果她呼喊,以简易房那里的条件应该会有邻居听到才是。”纪思安说出自己的想法。 袁沐取出纸在上面画了个简图。“招娣母亲李香琴死在这张双人床上,刀的插入角度近乎于90度,凶手是压着她然后直刺其身体的。另外在被害人的牙齿上提供到橡胶类物质,凶手应该是戴了手套,趁被害人熟睡时左手捂住她的口鼻,右手猛刺要害。” “死亡时间比我们想象得都要短暂,几分钟内他就完成了整个杀人过程。甚至睡在一旁的招娣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捂在了被子里。” 袁沐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纪思安。她明白袁沐是想劝她,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她怕她来不及赶过来。 “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你布置得那么多机关,我不会有事的。” “还有那些助眠的药,我暂时也不会吃。以我睡觉浅的程度,一旦有人闯入我肯定能及时呼救。” 纪思安的固执超出袁沐的预料。她现在只好寄希望于尽快抓到凶手。 “凶手很狡猾,从他进入现场到完成作案仅仅十几分钟的时间。而且他还带了鞋套和手套,几乎没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 “你刚刚说凶手进入现场时李香琴正在睡觉。那他是怎么开得门呢?难道他还有钥匙?”纪思安问道。 “我们推测是这样。现场勘验人员检测过门锁,没有任何外力破坏的迹象。”袁沐很沮丧地说。 “能够拥有她们家的钥匙,这样的熟人不多,应该很好查才是。会是招娣的父亲吗?”纪思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们已经找到招娣的父亲了。他没有作案时间。”袁沐的消息让纪思安很吃惊。 “什么时候找到的?”纪思安看看卧室内熟睡的招娣,小声问道:“他不愿意回来吗?” “早就找到了。只是……他不愿意回来……我怕招娣伤心……就没说。”袁沐压低声音说道。 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纪思安不甘地说道:“那天龙呢?他不想为天龙讨回公道吗?” 袁沐摇摇头。“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纪思安叹气,越发觉得招娣可怜。 “之前的案子……可以并案吗?”纪思安有些紧张地问。她现在很矛盾既希望能并案,又害怕并案调查之后仍是没有结果。 “从作案手法上看可以并案。但是有一点解释不通,我们没有找到三个案件当事人之间的联系。” “如果是熟人作案,三家人应该有联系才对。但我们没有找到其中的任何关联,尤其……。” 袁沐的话没有说完,纪思安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话。尤其她的母亲是第一次来城隍,她在这里不可能有熟人,而且她的案子是发生在宾馆……。 “最有可能的是……五年前的案子。”纪思安顿了顿将‘你姐姐的案子’这几个字换了个说法。 袁沐明白她的好意。“相同的地区、相同的手法,我也觉得这两起案子可以并案,但这也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能支撑这个观点。” “那个案子……有线索吗?”纪思安问。 “我姐姐……是被勒死的……。”袁沐艰涩地说,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但再谈起过程她依然心痛如绞。“她毕竟练过一些……对方如果正面……不一定那么好制服她。他是从背后偷袭,用绳子勒住她……。” “对不起。”纪思安握住袁沐的手。 “我姐姐……很勇敢,她抓掉了对方的手套……。”袁沐哽咽地发不出声音。 纪思安知道回忆这些对她来说并不容易。“现在警方有犯罪嫌疑人的DNA。一直没有比对上吗?” 袁沐摇摇头。“没有。我们只知道他是个男的。” “我姐姐身高168CM……从他勒她的角度来看,凶手的身高应该在175CM左右。” 线索太少了,转来转去,她们的希望依然只能寄托在招娣身上。若她能恢复记忆,哪怕她没看到凶手,至少能提供一些熟人的线索。 “我也挺没用的……当了半天社区警……连个熟人都走访不出来。”袁沐自责着。 纪思安太明白这种无力感……真得能把人压垮。 袁沐走后,纪思安来到招娣床边。这个小姑娘压力很大……就像当年所有人把抓到凶手的希望放在她身上一样……。 纪思安默默收起中药,现在能帮助她们的只有她们自己。她想继续那个梦……若还是不行,或许可以请杨宁宁帮忙。 第二十四章缓慢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调查的进展却异常缓慢。纪思安听着蝉鸣无奈地叹气。 “我们要有耐心。”杨宁宁劝道。 耐心,最没用的就是耐心。纪思安已经耐心了将近二十年,又有什么用呢,杀害她母亲和姐姐的凶手依然没有找到。 杨宁宁看出纪思安的焦躁。“招娣……似乎非常不信任我。” 杨宁宁的话成功转移了纪思安的注意力。“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不愿意接纳我给她咨询。我能感觉到她与我对话时总会有所保留。之前我们就说过,心理咨询师的工作需要来访者的配合。我的信息完全来源于她,若她不信任我……我没有办法为她提供更好的帮助。”杨宁宁委婉地说道。 “她到底想干什么?”纪思安抱怨道。 杨宁宁递给她一杯水。“你不要着急,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建议你们换一个咨询师。不论招娣不信任我的原因是什么,都不是短期能解决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换人。我可以推荐我的老师,他在这一行非常有威望,相信他一定能够帮助到你们。” “我再想想。谢谢你。” 纪思安有些沮丧地从杨宁宁那里回来,路上却遇到袁沐。 “你怎么在这里?招娣呢?”纪思安问道。 “社区举办反诈骗的宣传活动,我让招娣过来帮忙,多接触接触社会对她有好处。”袁沐解释道。 纪思安压下心里的焦躁。招娣才9岁,还是个孩子,她们两个说起来也很差劲,这么长时间都没带她出来玩玩。 “怎么?心情不好?”袁沐拉着纪思安坐在广场旁边的椅子上。 纪思安还没想好要不要将杨宁宁的建议告诉袁沐。她转移话题问道:“招娣的父亲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这个问题让袁沐的肩瞬间垮了下去。“别提了,妈的,提起这个畜生就生气。” “我以前认为他只是重男轻女而已。结果儿子出事就躲了,怎么都不愿意回来,更别提管女儿了。” 看来袁沐是气狠了,竟然爆粗口。 “那他总能提供点线索吧。比如熟人什么的?”纪思安心情本来就不好,听了这些就更加着急。 “没有。他说他们家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亲密的人。”袁沐说得有些有气无力。 “你相信这种鬼话?”纪思安气得直打嗝。 “相信。” 纪思安听了这个回答险些跳起来。袁沐拉住她,“好歹我也是这里的片警,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走访,他骗不了我”。 纪思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怎么会这样?” “招娣父亲很有些自命不凡,高考失利之后,独自离家,想证明自己,却遇到现实的磨砺。他心里总抱着自己是读书人的自尊,不愿意与简易房周围的人来往。他把别人视为泥腿子……,人家也不愿意与他们家来往。” “你看李天龙的打扮就知道了。”袁沐补充道。 纪思安想到地铁站里的招娣。“可是招娣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招娣是女孩子,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天龙身上……。”袁沐说道。 “熟人作案这条线索如果被排除。那还能有谁?”纪思安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 “肯定还有我们没想到的……。”虽然这样说着,袁沐心里也很绝望。 纪思安觉得越发憋闷,她看看渐黑的天色,向不远处的招娣走去。 “招娣天不早了,先跟我回家吧。”纪思安口气不算好。 “可是……可是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出乎意料招娣竟然拒绝了纪思安。 “下次吧。时间不早了。”纪思安有些不耐烦。 “我不要!”那个倔强的招娣似乎又回来了。 纪思安一直压抑的火气被激发出来。她冷哼一声,“那你想要什么?啊?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招娣身体微微抖着,她气愤地捏紧拳头瞪向纪思安。 “你不用瞪我。我不是你妈!你犯不着向我发脾气。” “我问你,为什么不配合心理医生?为什么不配合?!你是不想抓到凶手吗?”纪思安最近身心俱疲,再加上接二连三事情的堆积,她终于爆发了。 袁沐刚把纪思安拉开,招娣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下参加活动的群众和社区工作者都围了过来……。袁沐尴尬地一边道歉一边将她们从被众人的围观中解救出来。 周围人的指责声让纪思安的心情更加差,她只能拼命忍着火气,快速向出租房跑去……。袁沐只觉得头痛欲裂,拉着招娣紧随其后……。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远处的一双眼睛默默记录着。 纪思安将自己关在厨房,积压已久的情绪来势汹汹,她用尽全力压制住它们,才没有被拉入更黑暗的深渊……。 “如果实在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吧。这样憋着大家都难受。”袁沐递给纪思安一条毛巾。 “招娣睡着了?”纪思安的声音如砂砾般粗糙。 袁沐点点头坐在她旁边,心疼地看着她。“别憋坏了。” “我没事儿……。” “杨宁宁跟你说什么了?招娣恢复不了吗?”袁沐直接问道。 “她说招娣不配合她……。我想不通……。”纪思安心里很明白她这是将自己的无力感转嫁给了招娣。因为她同样是个懦弱的人……。 “对不起……我今天……对不起。” “那我们就再换别人,总之是有希望的。”袁沐强打精神安慰她。 “给你看一张画。”纪思安将纸递给袁沐。 画纸的一隅乱乱地堆着些线条,画法简单粗糙,一看就是孩子画的。“招娣画的?” 纪思安点点头。“杨宁宁让她画家。她就画出这么一团东西。这个方的、黑黑的、小小的就是房子。没有窗户,唯一的门还黑洞洞的像个怪兽的嘴巴……。这里还有一只黑黑的眼睛似乎在天上看着他们。” “最奇怪的是这里。她画得一家四口,明显长头发的是她,而她离母亲的距离最远,却离父亲最近……。显然她对父亲的感情比母亲更好一些。” “这是招娣?她怎么这么小?”袁沐问。 “杨宁宁说这是她内心的折射,在她的心里无限自卑,所以……才把自己画这么小。”纪思安解释道。 “我觉得如果招娣父亲来了,说不定……她就能恢复。”纪思安说道。 “不对啊。如果她全部都忘记了,她不应该记得这些才对。这幅画如果是真实的反应……。”袁沐的话没有说完,纪思安已明白她的意思。 第二十五章再来 “我觉得招娣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或许她排斥得不是杨宁宁,而是所有心理医生。她怕他们窥到她心底的秘密。”纪思安抓抓头发,她不知道招娣为什么这样做。 “与父亲亲近却与母亲疏离……,身上的伤口……。或许我们开始的时候就想错了,家庭暴力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袁沐激动地抓住纪思安的手。 “五年前的那个现场……女孩子也曾遭受家庭暴力。而她父亲也是离家出走了……。” “这么说那个案子施暴的也是母亲。”纪思安接话道。 “对……那就对上了。凶手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杀人的。我们只要顺着这条思路查,说不定能找到凶手。”袁沐因着兴奋的缘故,脸颊通红。 “现在这两个案子就有了充分的并案理由。男性,身高1.75米,非常熟悉这个区域,还在这附近居住五年以上,重点排查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一定能找到线索。我得赶快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并案查。”说着袁沐就起身拿东西。 快要出门时,她回身大力地抱了抱纪思安。“小安谢谢你。我本来打算今天留下来陪你的,但现在……我得马上回去了。” “瞧你激动得,我本来也没打算留你,你赶紧走吧。”纪思安假装嫌弃地挥挥手。 袁沐走后,纪思安照旧到卧室看招娣。这次她站在她的床前良久。她在隐藏什么呢?仅仅是母亲家庭暴力的事情吗?那只眼睛……她在害怕什么? 次日是纪思安接招娣放学。“袁沐姐姐为什么没来?每次……都是她接我放学。”招娣小声说道。 “她单位有点事情,今天不回来。”纪思安有些不自在地问:“你还要玩一会吗?” 招娣低头:“不用,我们回家吧。” “招娣,对不起。我……我昨天不应该发火。”道歉的话一出口,纪思安也松了口气。 “姐姐,是我不懂事儿,惹姐姐生气了。”招娣主动拉纪思安的手。 “大人有时候很差劲……,她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这些跟我们招娣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问题。”纪思安牵着招娣的手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招娣挠了几次头。纪思安暗暗警觉,回家后她仔细检查招娣的头发,竟然又发现了几只虱子……。这小东西真难缠,纪思安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仔细帮她洗头。 许是这些天确实累了,再加上招娣的原谅和案子的进展让纪思安心里放松,这夜她很快进入梦乡。 这次她站在简易房的门前,周围黑漆漆的,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提示着周围的静谧……。也许是那幅画的影响,纪思安觉得眼前虚掩的门仿若巨兽的嘴巴一样随时能把她吞噬。 “姐姐……是你来看我了吗?”招娣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屋内。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纪思安想转身逃跑。屋内的人却像知道她的想法一样,突然转到她的面前。 “小安,你把我忘了吗?” 苍白脸,大大的、空洞的眼睛,招娣与姐姐的形象合一,她们伸出手……,纪思安却惊叫着醒来。 此时一个黑影站在她面前,她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捂住了她的口鼻……。纪思安睁大眼睛,这不是梦……,窒息的恐惧让她拼命踢打,闪着寒光的匕首因她的扭动扎偏,深深地陷进沙发。对方立即抽出匕首想再次扎向她……。 必须得想办法,否则下次她肯定没有这么好运。挣扎中,纪思安的手摸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小蜜蜂!她猛地一拉,巨大的声音响起。那人被它吓得一愣,趁这个空档,纪思安踹向那人的腹部,趁机推开她冲进卧室。招娣还在那里,她要保护她……。 闯入者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待她反应过来时,纪思安已经跑进卧室。小蜜蜂依旧大声地叫着,她猛踩几脚也无济于事……。看来今天只能放弃,就在她准备逃跑时,却被撞开门的李木子抓获。 直到卧室的灯光亮起时,纪思安依然处在惊恐之中,她抱着招娣瑟缩着躲在床头与衣柜的夹缝间,满是鲜血的手将招娣的头牢牢护在自己的怀里。 “纪思安……没事儿了,凶手已经被我们抓到了。”李木子向她伸手想拉她起来。 纪思安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胸口起伏,肺却不争气地仅仅吸入少量空气,由心脏开始的麻苏感向全身蔓延,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她终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之后的事情。纪思安揉揉发疼的脑袋,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小安,你醒了。太好了。”罗莉非常具有辨识度的声音响起。 纪思安扯扯嘴角,努力想回复她一个笑容。“你怎么在这里?” “是袁沐告诉我的。” “你这个家伙……能耐了你……。”罗莉的声音颤抖。 纪思安从病床上坐起。“招娣呢?招娣怎么样?还有凶手抓到了吗?” “招娣很好,已经去上学了。凶手也抓到了。你肯定想不到是谁。”袁沐出现在病房门口。 纪思安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是个女人。幸好是女的,要不然我可能就交待了。” “下次你再做这样的决定前一定要跟我商量。这不是玩命吗?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爱好。”罗莉阴阳怪气地说。 纪思安尴尬地笑笑转而问袁沐:“你别卖关子,赶快说凶手是谁?” “凶手你不认识,她叫王迎娣是郊甜区居委会的一名社区工作者。” “她利用自己社区工作的便利接触到这些家庭,从而选择受害者。”袁沐平静地说。 “迎娣?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可是……她为什么要杀人?”这个问题不止纪思安,罗莉也很感兴趣。她们将目光投向她。 “她从小遭受母亲的家庭暴力……,所以很痛恨那些暴力的母亲。” 短短的一句话便解释了她杀人的所有动机,就因为这个她竟然剥夺了那么多条生命。 “她自己遭受暴力,杀母亲可以说是投射……,但杀那些个女孩儿干嘛呀。那些孩子又没有伤害别人。”罗莉气愤地说。 “她认为……这个世界对女人不公平。女孩子长大了只会遭受更多的不公平待遇……还不如不长大……。另外她认为只有女人从世界上消失男人才能体会到女人的重要……。”袁沐皱眉说道。 “什么清奇的脑回路?!她有病吧!简直就是个疯子。”罗莉异常愤怒。 第二十六章逻辑 纪思安被她们吵得头疼。“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她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问。 纪思安的话成功转移她们的注意。食物带来的饱腹感温暖着纪思安的四肢百骸。她的大脑渐渐恢复了功能。 当病房内只剩袁沐时她问道:“王迎娣承认了几起案子?” 袁沐知道纪思安关心什么。她叹气:“她只承认了两起,一起是五年前的,一起是招娣家的。” “可是……你说五年前那起案子的嫌疑人是男的……。”纪思安迟疑地说。 “我姐姐……不是她杀的。她当天杀完两人后便离开了。”袁沐说道。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很少有凶手使用两种以上的凶器……。”袁沐非常自责。 “那袁珊为什么会……。”纪思安想问袁珊为什么遇害,但考虑到袁沐的感受,她将问题憋了回去。 袁沐明白纪思安的意思。她继续说道:“我们把当天那个区域发生的所有案件重梳理一遍……发现那天这里有多起盗窃警情。队里推测……那天有人趁大雨进行盗窃,没想到遇到凶案现场,更没想到会被出警的警察堵在屋里。他害怕自己被当成凶手,待男警察走后想跑……。”剩下的话袁沐没有说完,纪思安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她握紧袁沐的手,“至少我们又前迈了一大步”。 袁沐苦笑一下,纪思安不是警察,她不知道这种流窜犯最难抓,时间过了这么久,凶手早就隐藏好了,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 “我还有一个问题,王迎娣为什么要杀我?如果她怕招娣回忆起她,应该先杀她才对?”纪思安问道。 “你还记得那天的社区活动吗?”袁沐说道。 社区活动?“反诈宣传的那天?”纪思安出口的虽然是问句,心里却异常肯定就是那天。社区工作者……纪思安苦笑一声,王迎娣一定是看到自己对招娣发火,把她也当成了家庭暴力者……。 袁沐知道纪思安想通了关键点,便没再解释。 “说起来,我必须要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小蜜蜂……我可能就遇害了。”纪思安真诚地说。 袁沐挥挥手:“不用客气。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们也抓不到凶手。” “不过,你也太不小心了,下次一定要把门锁好。”袁沐提醒道。 嗯?纪思安看着袁沐,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我锁门了呀。” “你确定?”袁沐面色渐渐凝重。 “确定,非常确定。我有点强迫症,每次锁完门都要检查好几次。而且我还按照你教我的方法把门口放上椅子和风铃。”说着纪思安站起来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但就是摸不到命门。 “我睡眠很浅,有人开门我没理由不醒啊。” “你不是在吃中药吗?”袁沐说。 “没有……我这几天给停了。”纪思安走到袁沐面前,“你带我回去,我要回去看看……”。 “小安你冷静点。现在你的家被封了。需要现场勘验完成才能解封。”袁沐说道。 “袁沐……你帮我问问,让他们帮我看看厨房里的中药还有多少……。不对……想让我睡着,不能用中药……中药我肯定能发现。抽血……你让医生抽我的血看看,是不是西药……不然我没理由睡这么沉……。”纪思安已经慌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大脑已经不能思考。 袁沐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平和地进入房间,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王迎娣根本没有开锁技术……她是怎么进入房间的呢?答案呼之欲出,她们却都不愿意相信。 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的即便再不可能也是可能。 “是招娣开的门。”袁沐说出这句话时,李木子也出现在病房门口。 “我们也怀疑是她开得门。”温柔好听的男声响起。 她们同时抬头。 李木子说:“王迎娣说她到你家门口时,门没有锁。” “五年前那个女孩子家的门也没有锁。” “也是女孩儿给开得门吗?”纪思安觉得头痛欲裂。 李木子点头:“王迎娣利用自己社区工作者的身份接近被家庭暴力的女孩儿。在她与她们建立亲密联系后,许诺帮助她们摆脱暴力……。” “长期遭受暴力的孩子,心智不健全。她们根本就不知道接近自己的是恶魔。但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实质证据。” 纪思安抓抓头发,一个念头冒出来,她又挠了挠头。“我有一个证据。” “什么证据?”袁沐着急地问。 “案发的那天,我看见招娣挠头,回到家里我从她头上抓了几只虱子。招娣头上的虱子已经被我治好了,一定是她又接触了什么人再次被感染到了。”纪思安说道。 在最适的温度(29-32℃)、湿度(76%)下,人虱由卵发育到成虫需23~30天。雌性人虱寿命为30~60天。不管是谁传染得谁,虱子都将成为王迎娣和李招娣之间来往的有利证据。 李木子和袁沐对视一眼,他们认为这是关键证据,需要马上通知队里进行检验。 可是动机呢?招娣为什么要开门?她是否记得王迎娣?如果伤害母亲是因为她家庭暴力,那我呢?为什么要杀我?纪思安看着袁沐和李木子的背影,纪思安苦苦思索着这些问题。 看守所里,王迎娣看着他们出示的检验报告,左手下意识地挠着头。“想不到你们居然通过这个小东西发现我们的关系。” “你通过什么手段让招娣开得门?”李木子问。 “手段?”王迎娣嗤笑一声。“我需要什么手段?都是她们主动找上我的。” “怎么可能?她们那么小,一定是你蛊惑的。”袁沐很气愤。 王迎娣看向袁沐没头脑地说了句:“真好。” “蜜罐里长大的人永远理解不了苦难……。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哭……,奶奶借机想把我扔了。她用扫把把我推进簸箕里,想偷偷放进垃圾堆。谁知道那个时候我竟然不识趣地哭了出来。” “是爸爸……他不忍心……便把我捡回来……。小时候我就在他的庇佑下小心地活着,可惜老天不开眼,在我6岁那年,他在工地出意外去世了。奶奶这个时候站出来将父亲的补偿金全部拿走,理由是……我是女孩儿……是赔钱货。之后的我便长期生活在母亲的暴力之下。她把她生活的所有不如意都加之在我身上。说我是扫把星,不许我出门、不许我上学、不许我交朋友、不许我接触男人……。我在暗无天日里熬了三十多年,终于等到她死……。” 王迎娣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你们永远不会理解这种痛苦,只有我懂。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正在遭受着什么……。只有我知道她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其实不是我靠近她们,而是她们选择了我。” 第二十七章那些我们不愿触及的恶意 “你少在这里找借口。不管什么理由,杀人永远是错误的。”袁沐冷冷地说道。 王迎娣无所谓地笑着:“随便你怎么想。我承认那两个女人是我杀的。但是女孩儿……是她们要求我那么做的。” 什么?!王迎娣的话让他们很吃惊。 “你什么意思?”李木子有些着急。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告诉你们,是女孩儿们要求我杀死她们的。她们给我开门,看着我杀死她们的母亲,然后平静地等待我将她们送走……。是她们要求我这么做的,我……只是提供了她们需要的帮助而已。”王迎娣笑着说。 “你胡说!”袁沐激动地反驳道。 王迎娣轻笑一声:“我是不是胡说,你们心里很清楚。门……就是她们帮我打开的。你没有体会过绝望,自然不会理解。活着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地狱……。” “即便……即便你说得是真的……。她们太小根本没有分辨能力……,一定是你蛊惑的,一定是这样……。”袁沐一时间乱了方寸。 李木子拍拍袁沐示意她冷静。 “所以你根本就不担心招娣供出你。不管她失没失忆,她都不会说出你对不对?”李木子顺着她的思路问道。 王迎娣得意地点头,“对”。 “招娣再次找上你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李木子问道。 王迎娣意识到他问题的陷阱,沉默不语。 “她是不是告诉你她再次遭受了家庭暴力?”李木子自顾自地说着。 王迎娣低着头,一言不发。 哼,李木子冷哼一声音。“想到不你也有被骗的一天。你被这个小姑娘骗了。” 王迎娣嘴上说着不可能,身体却紧绷起来。 “纪思安从来没有家暴过招娣,相反,她对她非常好。招娣完全可以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她为什么要骗你杀她?她在利用你,她知道她们有警方保护,她想把你引入圈套,就是要抓住你。”李木子斩钉截铁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对她发火……。”王迎娣喃喃地说。 “那你看到她打过她吗?你看到过招娣身上有伤吗?她甚至帮她除去了身上的虱子,她把她照顾得很好……。” “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一直都住在她们的隔壁为的就是抓你。幸好招娣够机灵引出你……。你就是个傻子,被孩子玩得团团转的傻子!”李木子嚣张且得意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找得我!是她请求我帮助的!她说那个女人跟她母亲一样打她,我才动手的。不可能……不可能……。”王迎娣被突出其来的信息击溃,她将自己与招娣的所有联系都合盘托出。 出了讯问室袁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招娣想干什么?她……根本就没失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木子分析道:“招娣装失忆我倒是能理解,她不想让我们知道当晚是她开得门。但是她本可以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为什么她要再次联系王迎娣呢?她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她为什么要制造纪思安家暴的假象?难道她的目标是……” “纪思安?”袁沐激动地接话道。“她的目标是纪思安?为什么?” “看来我们得再问问纪思安……。”李木子若有所思地说。 袁沐再次找上纪思安时,她正坐在窗前冥思苦想。从她和招娣的第一次见面,到收留她,到她翻自己的抽屉再到那晚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循环地想着,却依然是毫无收获。 “我的血里查出什么了吗?”纪思安看向袁沐。 “你血里有唑吡坦……是安眠药的主要成分……。”袁沐面色凝重。 不用袁沐把话说完,纪思安已经全部明白了。她颓败地靠在椅子上,脑子里不断地问着为什么。 “你不想知道药是哪里来的吗?”袁沐问。 纪思安苦笑一声:“有什么区别吗?总之是她给我放的,她想杀了我。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杀我?” “药是王迎娣给她的……。我们现在不排除……她被王迎娣控制的可能。她太小……很容易被利用……。”袁沐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感到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 “小安……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王迎娣,肯定是你没注意到的细节。”袁沐扶住纪思安的肩膀希冀地看着她。 纪思安痛苦地抓着头发,“我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反复想了很多遍,很多很多遍,除了觉得招娣很奇怪以外没有任何线索”。 “不行,我要见见李招娣,我得问问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纪思安激动地站起来要往外走,却被袁沐一把拉住。 “招娣去刑警队了。”袁沐的话成功让纪思安冷静下来。 “她怎么说?”纪思安重新坐回椅子。 就在王迎娣交待后没多久,李木子和袁沐就向队里申请讯问李招娣。还不待申请审批下来,李招娣就在老师的陪同下来到了刑警队。 肥大的校服套在招娣瘦小的身体上有些滑稽。招娣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她局促地调整着衣袖,头压得低低的。 就在袁沐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时,招娣突然跪在她面前失声痛哭。绝望无助的哭声将袁沐的心撕得粉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袁沐的声音因为哽咽有些破碎。 “妈妈……妈妈她恨我……,她一直都希望我死……,若不是爸爸……我都活不到现在……。弟弟死后……爸爸也走了……。她说都是我的错……,她恨不得打死我……。王阿姨说她会帮助我……。她说她要带我走……只要我把门打开,她就会带我走。我……我没想到开门后会是这样……。那天妈妈睡着之后,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后来她将我捂在被子里时我醒了……我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可是没用……我太小了……我以为我会死……。”招娣带着童音的哭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老师擦着眼泪上前扶她,招娣却倔强地跪着。 “我对不起妈妈……,是我害了她。我不敢跟你们说,不敢跟老师说,我怕你们认为我是个坏孩子,我怕你们再也不会对我好……。”招娣声泪俱下地说道。 老师上前抱住她,招娣小小的身子在她的怀里显得异常单薄。 “你给你母亲吃安眠药了?”李木子不为所动地问。 招娣颤抖着点头。“她跟我说要带我走,母亲如果睡着了,我们走得更容易一些。” 第二十八章说辞 “药是哪里来的?”李木子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 招娣不安地答道:“是王阿姨给的”。 “你与王迎娣是怎么认识的?”李木子平静地问。 “她走访我们家的时候认识的。她……她看到了我身上的伤……。然后王阿姨就经常来看我……。她让我觉得……她可能是我的妈妈……。” 说到这里招娣着急地看向她们解释道:“老师……袁姐姐,我……我不是坏孩子,我……我被妈妈打得很惨,我经常幻想着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是她捡来的所以她才会这么对我……。我……一直在心里等着我亲生母亲来接我……。我……我之前以为王阿姨才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我才开得门……。”招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为什么要杀纪思安?” 招娣拼命摇头否认。 “那我换个问题,你是故意让王迎娣看到你们争吵,让她觉得纪思安在家暴你吗?”李木子的两个问题极具攻击性。 他的话让袁沐成功地收回想要扶招娣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我很长时间都没出去过。每天上学回家,没有朋友,没有玩儿的时间。那天……天气太好了,我忍不住想多玩一会儿。对不起……我……没有资格提这样的要求……。” 招娣喃喃的话让袁沐很愧疚。招娣只有9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她们两个大人却因为自己忙而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大人尚且受不了这种管制,何况是孩子。这些天以来招娣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们,乖巧听话,从不敢任性……。她虽然没接触过多少小孩子,心里也明白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可能如此乖巧。 她们自以为给了她庇护,只是这种庇护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以一种施舍之资不对等的传递给招娣。她们从未考虑过招娣的感受。 “你是否给纪思安下过安眠药?那晚为什么要打开纪思安家的门?你明明知道那个人杀了你母亲,为什么还要再联系她?”李木子抓住重点平静地问道。 袁沐看向李木子,女性在处理问题时容易被感情左右,或许他的方式才是正确的。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我……。”招娣一时语塞。 “不知道怎么回答?咱们一个一个来,你为什么要再次联系王迎娣?”李木子弯腰紧紧盯着袁沐,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招娣有些心慌地低头:“不是我找得她,是她找得我。社区活动那天的事情之后第二天她就来学校门口找我。” “你跟她说了什么?”李木子蹲下身子平视招娣。 “我没说什么……都是她跟我说的。”招娣喃喃地说道。 好聪明。李木子问得是‘你跟她说了什么’,正常情况下我们会下意识地回答我跟她说……,而不是像招娣这样直接回避问题,立即反驳。直到现在,袁沐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的不一般。 “哦?那她跟你说什么了?”李木子问。 “她跟我说要带我走,她说她会永远保护我,一直跟我在一起。”招娣小声说。 “你信她?”李木子简明扼要地问。 招娣迟疑了很长时间才点头。 “她杀了你的妈妈,还差点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信她?”李木子紧追不舍。 “她说……她是我亲生母亲……只有她会对我好……只有她会永远不离开我……。她说只要让纪姐姐睡着,她这次绝对不会伤人……。她还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就会把我那天开门的事情说出去。那样……所有人都会骂我……。”招娣将头压得低低的,一连串的说辞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你为什么要给王迎娣错觉,让她认为你被家庭暴力。”李木子重复之前的问题。 “我没有……,那天……我太想多玩一会儿了。而且我跟王阿姨解释了……她不信……。”招娣抬头怯怯地看了李木子一眼,倔强地反驳着。 李木子微微皱眉,他重复问这个问题就是想看李招娣是不是在撒谎。可她自始至终都能保持同一口径,这么小的孩子若是撒谎不太可能做到如此完美。可是事情未免巧合了些,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你是否给纪思安下过安眠药?”李木子依旧保持着讯问上的压迫感。 招娣双手揉搓着衣角答道:“是的。” “你把药下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打开的纪思安家的门?”李木子继续问道。 “我把药放在纪姐姐的粥里……。对不起……李叔叔,我错了……我不应该信她,不应该给纪姐姐下药,更不应该开门……。叔叔我错了,你把我抓起来吧……。”招娣情绪激动双膝盖前移扑倒在李木子的面前。 他们的讯问不得不因此中止。 “这就是李招娣的解释?”纪思安看向远方的黑暗。 “还是李木子更厉害一些,我还是太感情用事了。”袁沐叹息道。 “因为被家庭暴力想要逃离母亲,所以相信王迎娣,所以下药、开门……。因为害怕事情败露,醒后装作失忆。同样是因为害怕选择再次相信王迎娣,给我下药、开门……,目的仅仅是跟着王迎娣离开……。如果只是为了离开,她大可以开门偷偷出去……。” 纪思安嗤笑一声反问袁沐:“这些话你信吗?” “我不信,可是……检察官会信,法官会信,没跟她相处过的人会信……。毕竟她年龄太小了。”袁沐轻声说道。 纪思安觉得脑袋乱成一团,她差点因为招娣的行为死掉,她自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辞。可是当她处在受害者一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从公正的角度看待问题了。 袁沐很理解纪思安的心情。“别想了,你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咱们再来找证据。” 这一夜纪思安睡得并不踏实,几次在噩梦中醒来,不是被王迎娣追赶,就是在妈妈和姐姐出事的现场徘徊,直到凌晨4点多,她才再次睡着。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职业的习惯让她迷糊着接起电话。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纪思安慵懒的声音让杨宁宁意识到她还在睡觉。 “没关系。反正都是噩梦,早点醒来也好。”纪思安自嘲地说道。 “我是想跟你说个我觉得不合常理的事情。”杨宁宁踌躇地说道。 “是关于李招娣的吗?”纪思安坐起身子,意识立即清醒。 “嗯。”杨宁宁犹豫一下才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能做为法律依据……。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合理。” “我明白。麻烦你告诉我。”纪思安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电话。 第二十九章拆穿 “夜游症不是发生在梦中,而是发生在睡眠的第3-4期深睡阶段,通常是进入睡眠之后的2-3小时。之前你说招娣浅眠……,所以我觉得她睡觉如此轻的话,不太可能梦游。而且你说的那几次夜游症发生的时间与她睡觉的时间也不太相符合……。” 杨宁宁的话让纪思安愣在当场,她现在一点也摸不透李招娣这个小姑娘,她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之前被要唤醒她记忆的事情牵扯住全部精力,所以没有注意到这点。现在平静下来仔细想,这点确实有点不合常理。”杨宁宁有些自责地说。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的呢?失忆是假的,梦游也是假的。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纪思安拍拍脑袋,如果梦游是假的,那她晚上是去阳台干什么呢? 纪思安看着窗外喧闹的街道,慕然明白。招娣去阳台的目的也许跟她一样……。那天纪思安就是从阳台确认刑警队的保护人员所在的位置。所以她能很好地把握时机给王迎娣开门。她知道刑警队的保护人员走了,包括出事的当天,袁沐没有去接她,她也知道袁沐那天值班……。 如果不是李木子偷偷住在隔壁……后果不堪设想。纪思安后怕地咽了咽口水。自从有了这层认识之后,再去想招娣的行为便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李招娣在监视我……,她偷听我与袁沐的谈话,偷看我的笔记本,甚至睡觉都在关注着我,知道我浅眠,知道我会做噩梦……。 这个念头将纪思安吓到,她抱紧胳膊,盛夏的天气,却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袁沐来接她出院时,她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肩的姿势。 “小安你怎么了?生病了?”袁沐来到她身边伸手摸她的额头,却摸到冰凉一片。 “袁沐,我……。”纪思安努力找回声音才将自己的猜想完整地说给她。 袁沐听后沉默良久。“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呢?” 纪思安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更觉得害怕”。 “小安我今天有点忙,不能接你出院了。明天再去看你。”罗莉的电话打来时,袁沐和纪思安正大眼瞪小眼地发着呆。 “哦,好的。”纪思安闷闷地说。 “小安怎么了,有事儿吗?”罗莉察觉她情绪的低落。 “没……没事儿。你忙你的,我们回头聊。”纪思安敷衍地说道。 “小安,你离那个李招娣远点,别听袁沐忽悠。我看那个李招娣不是普通的孩子。”罗莉声音很大。 纪思安怕袁沐听到尴尬地转过身子小声说道:“好的,我知道。” “你别这么敷衍我。我跟你说认真的呢。她的亲生父亲都躲着她,不愿意养她,知子莫若父,你小心点。”罗莉着急地说。 “什么?她爸爸又跑了吗?”纪思安问道。 罗莉叹气:“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关心点新闻。你看看报道就知道了。详细的咱们明天再说,记住我的话不要再接近那个小姑娘了。” 挂断罗莉的电话纪思安转向袁沐问道:“李天龙的案子结了吗?招娣的父亲没有领回招娣吗?” “李天龙的案子又有了些变化。刑警队调查了店内的监控确认老板娘没有在番茄酱内下药。其他孩子的身体里也没查到蟑螂药的成份……。”袁沐说道。 “这么说老板娘是无辜的?”纪思安追问道。 袁沐点点头,“至少目前的证据是这样”。 “那是谁给他下得药呢?”纪思安自言自语地说着。 “目前还不知道。孩子的爸爸很奇怪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按说他好容易盼来的儿子死了,他应该很希望抓到真凶才是。结果这家伙又消失了。”袁沐无奈地说道。 李天龙?纪思安脑子里闪过他打扮得像个绅士样子的影像。他从来没去过那家快餐店偷拿番茄酱,那他的番茄酱是哪里来的呢? 窗外突然传出孩子们的争吵声,纪思安转头痴痴地看着他们。袁沐不明白是什么让纪思安看得如此入神,也跟着凑了过去。 “我明白了。”纪思安苦笑道。 “明白什么?”袁沐问道。 “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杀我了。”纪思安说道。 “什么?”袁沐盯着纪思安。 纪思安重复道:“我知道李招娣为什么要杀我了。” 她紧紧抓住袁沐的手:“两个月前,就是我去派出所找你帮忙查我母亲案子的那天。我在地铁站看到天龙缠着招娣要跟她一起去地铁站里玩。招娣当时很不耐烦,她让小伙伴们先走,自己要送天龙回家……。当时她手里拿的就是番茄酱……。” “你是说……。”袁沐看向纪思安已经猜到她想说的。 “后来我还在路上碰到李天龙和他爸爸,他还问天龙肚肚还疼不疼……。” “我猜当天招娣为了摆脱天龙,哄他回家,在他吃的番茄酱里下了些蟑螂药……。她可能以为这些药仅仅会让他肚子疼,这样他就不会缠着她了。没想到……天龙就这样死了。”纪思安轻声说。 “她以为你是目击者,所以……她想杀了你……。”袁沐说道。 纪思安点点头:“招娣的父母应该也猜到了……,所以她爸爸才会不关心天龙的案子。他没有办法面对女儿害死儿子的事实,选择逃离。而母亲因此更加地恨招娣,变本加厉家暴她……。后面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也许,招娣后面的困境是真的。她的母亲确实想至她于死地。毕竟因为她的过错,整个家庭都毁了,丈夫的离开让她对未来的生活看不到一点希望……。” 袁沐恍然大悟道:“所以她愿意相信王迎娣,甚至在王迎娣杀了她妈妈之后松了一口气。也许她本想这样瞒下去。” 纪思安深深叹气:“可你偏偏将她交由我照顾,她害怕我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所以极度没有安全感,不断地试探我,监视我,偷听我们的对话,甚至夜不能寐……。” “她那么排斥杨宁宁也是担心她会发现她的秘密……。这个孩子心机太深沉,不能让她这样逃脱法律的制裁。”袁沐咬牙切齿地说。 纪思安则不这么看,虽然她是个受害者,但她能够大概明白李招娣的心理。被全家奉若至宝的李天龙因她而死,她害怕承受父母的雷霆之怒,自然是想办法隐瞒。之后母亲死了,她更加害怕,就越发想要掩盖真相,最终一错再错。 “她才9岁,即使你有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纪思安倒是非常冷静。 袁沐颓然地坐回椅子,这些她都明白,就是心里依旧不好受。“她的行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法律也得要考虑实际情况。”袁沐苍白地说。 “正因为她是孩子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如果是成年人就能考虑到后果……。不管再怎么聪明,心智终归是不成熟。”纪思安说道。 “你倒是挺大度……。”袁沐小声嘀咕。 第三十章离开 就像纪思安预料的一样,连环杀人案以王迎娣被审判而告终。李天龙的死虽与招娣有关,但她没有主观故意再加上年龄小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她的父亲,招娣不得不被送到儿童福利院。 直到最后纪思安都没有去见招娣。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她只觉得异常疲累,想赶快逃离这里。 “小安。”袁沐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心事重重。 “嗯?怎么了?”纪思安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在上起案子的调查中袁沐和李木子表现出色,他们都要调到刑警队工作了。 “我……我很快要调到刑警队工作。”袁沐有些心虚地说。 “恭喜你呀,好好干。”纪思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兴一些。 “那个……我会叮嘱好接替我的片警注意你们那片区的安全。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加班到那么晚……。”袁沐在电话里啰里啰嗦地叮嘱半天。 纪思安用力握着电话,除了不断地嗯嗯外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她早已泪流满面,这个见过自己最狼狈样子的姑娘也将慢慢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开……。 “喂,小安,你别伤心,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别忘了咱们还得一起把凶手抓到呢。我调到刑警队也是为了尽快抓到杀害她们的凶手……。”袁沐着急地说道。 “我知道。”纪思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我们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努力,身边的人终将离开,陪着你走到生命终点的只能是自己。 纪思安抚摸着奶奶的照片泪如泉涌……,孤独感再次侵蚀着她的内心。 “小安,难过的时候不要在屋里憋着,要出去多晒晒太阳。奶奶……会永远看着你的。”奶奶的话回荡在耳边。 纪思安迎着正午的阳光缓慢地走在街上,道路两旁的柳树早已忍受不住燥热脱落一地的树叶;鲜亮繁茂的月季也低下高傲头颅洒下有些干涩的花瓣;零散在街边的店铺紧闭大门,高举着屋内冷气开放的招牌吸引偶尔行色匆匆的路人。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烈日炎炎的街道上走着,直到脸颊被晒得通红。纪思安停在快餐店旁看着破碎的玻璃和形同虚设的警戒线。李天龙的案子已经结束,老板娘却依然没有来收拾,看来她是不打算在这里干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江南。想到初见时她温婉秀气的模样,纪思安觉得离开也不错。 “这玻璃是招娣父亲打碎的?” 清脆洪亮的女声在纪思安身后响起。接着巨大的阴影罩在她的头顶。她不用回头便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罗莉。真难为她,这么热得天居然能来这里找自己。 “说不定他就是在发现大碗里的番茄酱后明白,蟑螂药不可能是老板娘下的。”罗莉自顾自地说着她的推理。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纪思安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一路找过来的。你看看我都快被晒成烤乳猪了。这样下去非得中暑不可。”罗莉高声抱怨着。 “对不起……我……。” 纪思安喃喃的道歉声被罗莉打断。“小安,你不用总是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你只是心情不好罢了。没有人能时时快乐,更没必要强迫自己时时快乐。” “你是怎么知道的?”纪思安问。 “你出门也不带手机,袁沐快把你的电话打爆了。她担心你,自己又走不开,只好委托我来看看你。”罗莉说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想出来走走。”纪思安也不知道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心里乱糟糟的。 “那就跟我回去,顺便买点冷饮,我可不想陪你在这儿烤肉。”罗莉拉着她往回走。 回到家,罗莉将冷气开到最大,舒服地吹了一会儿之后才坐回到纪思安旁边。“你的房租快到期了吧?有什么打算吗?” 纪思安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钱。因着之前照顾招娣的关系,她这段时间的业绩并不好。 “我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房东人不错一直没涨价,再说搬家太麻烦。”纪思安找着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 罗莉没有戳破纪思安的慌话,她虽然没有为钱发过愁,却也知道如何体谅别人的难处。 “我表姨住在城隍东巷24号院,近期她搬到加拿大与女儿团聚。她的房子空了下来,正愁没人帮她看房子顺便照顾她的那些花花草草。我又不耐烦这些事情。你愿意过来住吗?”罗莉说道。 城隍东巷24号,纪思安知道那个地方,那里离她们律所不远,属于城区的核心地带,那里是高档小区,房租特别贵。 那一瞬间纪思安确实心动,但她怕这是罗莉故意帮她,便摇头拒绝道:“不用,谢谢你。你可以让你姨租出去,还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罗莉猜到纪思安的顾虑。“租什么租。那房子都是她一点点装修出来的,她舍不得别人糟蹋。尤其那些花花草草更是她的心肝宝贝,照顾起来繁琐极了。我巴不得你愿意接这个烂摊子,这样你帮我收拾打扫,我偶尔过去住住,再发点花草们的照片给表姨,让她放心,一举两得。” 纪思安还要拒绝,罗莉却抢先说道:“就当是帮我个忙。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啊。趁着今天休息我帮你一起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就带你过去看房”。 面对这样帮助自己的罗莉,纪思安想不到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她上前大力地抱住罗莉笨拙地说:“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帮助……。” 罗莉回抱她,纪思安纤瘦的身体让她莫名地心疼。“喂,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这上来就永远什么的,搞得我像快死了似的。” “才不是呢……。你不许瞎说……。”纪思安的眼泪砸在罗莉的手臂上开出透明的花朵。 罗莉递给她纸巾。“你太瘦了,这样身体不好,得多吃点,照顾好自己。还有……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好了。” 纪思安泪眼婆娑地点着头,嘴巴却闭得紧紧的。那些过往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说了也没什么用。 “李木子和袁沐是不是在一起了?”罗莉不想让气氛太尴尬,转移话题道。 纪思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觉得是。” “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认识李木子?”纪思安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又大又亮,那样好奇地看着自己,像极了她家里的虎皮猫。 “当然认识,我跟他们是一个高中的。城隍就这么大,偶尔有过风吹草动的很快便传得满城皆知。”罗莉笑着说道。 第三十一章他和她们(上) 城隍有三宝,城隍庙、城隍小吃和城隍一中。能和神灵及生活比肩,由此可见城隍一中的厉害程度。每到中考时,前来咨询参观的家长络绎不绝,若是家中孩子有幸考上这里,少不得要拿出来向亲戚朋友们炫耀一番。因此也可以说是城隍一中带火了城隍小吃。 罗莉至今还得记自己考上城隍一中的那天,老爸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家里足足转了好几圈,直到把她头转晕了才冒出一句。“我去买点好吃的。”老爸这还算淡定,老妈更是了不得,在亲戚群里发完消息后,还挨个打电话炫耀。隔着房门都能猜到她夸张的笑容。 说实话,罗莉心里也曾小小地骄傲了一把。可这短暂的骄傲很快便淹没在一群天之骄子里。想到这里罗莉不由翻个白眼儿,这帮家伙是怎么生得,学习好就算了,还多才多艺,多才多艺也没什么,还长得好……简直不给人活路……。 “城隍一中这么厉害……。”纪思安听着罗莉的介绍,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你不用这样闪着小星星眼看我……。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牡丹花下的土豆,毫不起眼,除了学校的名字能让别人羡慕之外,其他的都乏善可陈。”罗莉无精打采地说。 “好啦,你已经很厉害了。”纪思安拍着罗莉的肩膀说。 “你是没看过那个时候的李木子和袁沐……可惜了。”罗莉声音渐小。 九月是城隍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百年的苍松翠柏在红楼的掩映下焕发新生迎来又一届新的学生。彼时的袁沐长发及腰,修长的颈项在黑发的映衬下微微发着荧光,眉不修而黛,唇不点而朱,抬眸间华彩共舞,落花齐飞。 “看到没,那就是袁沐,以中考满分的成绩考上咱们高中。” “她长得好漂亮……。” 直到现在罗莉回想起与那时袁沐的初次见面依然沉醉不已,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 “其实整个高中时期,我都没有跟她说上话。我敢打赌,她肯定不知道我跟她是校友。”罗莉对纪思安说道。 “为什么?”纪思安问。 “我们高中很大,光一个年级就有15个班,以她的成绩自然是被分在最好的班。我嘛,就在后面的几个班徘徊。”罗莉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李木子呢?”纪思安问。 “李木子就是学校的另一个传奇,他比我们大一届,是校草。弹得一手好钢琴,又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同时还是年级第一。” “只是没想到这样光彩夺目的两个人最后都当了平平无齐的警察……。人生啊,谁也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随着罗莉的感慨,她又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 李木子根本没想到那个只会跟在姐姐后面抹泪的小姑娘会成为校花。还被八卦的同学们评为城隍一中近五年来的花魁。 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李木子首先想的就是逃,直觉告诉他得赶快离开学校。可他还是晚了一步,被一个身材高挑,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堵在了门口。 “喂,小土豆。” 这个清脆高亢的声音让李木子无奈地转身。“拜托,珊姐能不能别叫我小名。” “我不这么叫你,你会回头吗?还想跑……。”袁珊转到他面前,本想像小时候一样俯视他,却发现李木子已经高出她一个头。 袁珊轻咳了一下,上了一阶台阶才堪堪能够直视他。“没事儿,傻吃什么,长这么高也不嫌累得慌。” 李木子心中暗暗得意。“珊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是沐沐的事儿。你也知道她考上了城隍一中,就有些小流氓把她选为校花……。我们沐沐从小就是乖宝宝,我怕别人欺负她。你可得替我看好她。” “我马上毕业了,没时间照顾她。接送她上下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也不管李木子同不同意,就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已经把人托付给他的样子。 “珊姐,我们学校挺好的,不会有流氓,你担心太过。你不能总是这样照顾爱哭鬼,她也要学着自己长大。”李木子微微地抗议。 “不许叫她这个……,她是妹妹,妹妹知道不。你是哥哥,哥哥就要照顾妹妹。否则小心我教训你。”袁珊挥了挥拳头。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拳头太小不像小时候那样有威慑力。她又补充了句:“总之你照顾好他,否则我带着我的同学们要你好看。” 李木子微微叹气,实在惹不起这个大姐头。自打三岁认识这对姐妹,他的生活就伴随着她们的种种。 初见袁沐时,她还走不利索,瓷娃娃似的一碰就倒。明明是她自己摔得,却哭得震天响。我从未见过如此能哭的孩子,直到哭得打嗝,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袁珊冲过来时吓了我一跳,她个子足足高了我一个头,板寸的造型一度让我以为她是个小哥哥。这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手里的足球砸在我身上。 真疼啊,李木子揉着胸口,现在想来那里还是疼的。她以为是我把她的爱哭鬼妹妹推倒的。天地良心,我碰都没碰过她。令人气愤的是,我的辩解不仅她不信,连我的父母都不信。 理由是这么软糯可爱的妹妹哭成这样,怎么可能不是我干得呢?最可恶的还是袁沐,话也说不利索,只会叫妈妈,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迫于父母的淫威,我只好去道歉。袁沐那个时候可真胖,我竟然抱不动她,她却借机将脸上的鼻涕眼泪蹭到我身上……。以后要跟她们做邻居了,我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 这句话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明明她比我还重,明明她有一个那么凶的姐姐……。 袁珊不许我叫袁沐爱哭鬼,她却一直叫我小土豆……。早就说了那是乳名……我已经3岁了。可她之后又叫我木子……,然后再坏坏地叫袁沐,快来看看你的孩子……。 真不明白,就这样爸妈还让我让着她,理由是她是女孩子。她哪里像女孩子,比我高一个头,头发剪得比我还短。跆拳道课上能踢破木板,足球课上能踢翻球门……。 第三十二章他和她们(中) 那天,我被几个大孩子堵在胡同里,他们想要我手中的遥控汽车,这是爸爸给我买的……不能给。我缩在墙角紧紧抱着小汽车准备豁出去挨顿打。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是袁珊,她把书包丢在地上就冲了上去,也不管对方是几个人……。 身后的拖油瓶妹妹发挥她的魔音穿耳哭功,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成功把大人们引了过来。 几个大孩子的家长压着他们向我和袁珊道歉……。我看着他们被打得满头包的模样都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这顿打,我终究没有逃过……,爸爸怪我没有保护好袁珊和妹妹。拜托……她们这战斗力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你这个样子可不行。这么弱以后怎么保护妹妹。”袁珊一副大姐头的样子。 之后便开启了她所谓的训练模式,生生把一个文静内向的小男孩儿,弄得跟她一样‘凶猛’。 那个时候的袁珊……真好啊……,有她在……我们可以安心地当小弟……。 也许她的父母也觉得袁珊太生猛了些,把自己对女孩子文静柔美的所有期许都给了妹妹袁沐。我们疯跑时,袁沐永远都是穿得美美的,干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袁沐也挺可怜的……。 再后来袁珊上了警校,她的精力有了发泄口,再也不能找我的麻烦。我却已经习惯了运动,拜她所赐,我的身体越来越好,一向令我自卑的身高也在上了高中后猛长。我终于长成了高大威猛的样子,而她却不在了……。 那天我照常去接袁沐上学,她家的门却紧锁着。后来我在父母的谈话中得知噩耗……。这怎么可能呢?她可是袁珊啊!那个战斗力爆表的袁珊怎么可能……。 直到我在葬礼上见到她,依然不能相信。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明明还是那副英挺的模样,怎么可能……。 自那天起我再也没看到袁沐哭过。我宁愿她魔音绕耳,也不愿她这样沉默……。她的眼泪似乎在姐姐面前都流干了,之后再无泪水可落。 再次上学时,她剪短了那头让所有女孩子艳羡的长发,收起画板拿起足球……。她把眉毛画长,袁珊就喜欢长眉入鬓的样子……。她的汗水滴在跆拳道馆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除了没有那么聒噪,她已经变成了袁珊的模样。 莫名的我有些心疼。她美美的时候,我没有心动过,她把自己弄得跟假小子似的,我反而动心了……。 不过袁沐拒绝了我。因为袁珊……她不再是她,而我喜欢的是变成袁珊的她。挺可笑的理由,可我却怕了。因为我确实分不清楚……。 袁沐:姐姐走的那天我莫名的心慌,给她打去电话时,她很快接了,还揶揄我是不是怕打雷……。话没说完,她就接警出去了……,这一去便是永别。 姐姐,我不是怕打雷,我就是想你了。 这句话成了未说出口的遗憾……,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你走后的第一天,家里安静得像坟墓。妈妈几次晕过去,躺在床上连地都下不了。爸爸一天都没吃饭,呆呆地在阳台抽着烟。佝偻的身体、苍白的面容……他们一夜之间变老了。 我一直盯着房门,期盼着那扇门再次被打开,你会笑莹莹地站在那里跟我说:“嗨,我回来了,你想我了吗?” 嗯,我想起你了,姐姐,我想你了……。 你走后的第二天,厨房传来锅碗的碰撞声。我以为是你回来了,激动地冲过去,却发现爸爸正站在那里淘米。 “沐沐,你妈妈得吃点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学着照顾妈妈。” 我自主地帮忙洗菜,能有点事儿干其实挺好的,干事情的时候你就不会时不时地闯入我的脑子……。 你走后的第三天,刑警队的民警让我们去见见你。爸妈本想将我留在门外,我怎么能同意呢,躺在那里的是陪伴我16年的你。现在你要走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那天我看着你的脸,觉得除了有些苍白没有什么不同,可你为什么不起来呢?你瞧爸妈哭得那样伤心,姐姐你怎么能躲懒地躺在这里,任由我一个人操劳……。 “爸,我好像听到姐姐在叹气。” 听到我的话妈妈扑上去摸着你冰冷地手,再次失声痛哭。 “沐沐别瞎说。” 可我说得是真的,我真的听到有人在叹气,那就是姐姐的声音……。 你走后的一周,我把我的画板、我的颜料统统收了起来。以前你总是抱怨我的东西多。现在我将房间全部让给你,姐姐你可不可以回来? 爸爸怕妈妈伤心想收起你的东西,我却不同意,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时间也不行。 你走后的一个月,姐姐,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长大了,居然忘记了你的样子。醒后我将相册翻出来,那里有我们所有的记忆。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我怎么能把你忘记呢,哪怕是梦里也不行。 今天我见到李木子了。他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我知道我最近的改变有些大。我要偿试你偿试的一切,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姐姐,李木子还履行着他的承诺天天接送我上下学。可是……我有你,我已经不需要他这样了。 他向我表白时候,我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他喜欢的是我,还是变成你的我……。 李木子:虽然袁沐不让我接送她上下学,可习惯这东西不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她每天放学后都不好好回家,总是坐在护城河边呆呆地看着,像极了那只思考人生的流浪猫。明明是繁花似锦的年纪,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光彩。 我怕她想不开,总是远远地看着她。时间长了,我觉得我跟那只猫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它想得是鱼,我想得是人。 今天是周四,每到这一天袁沐总会去刑警队问案件的进展情况。从他们接待她的速度看,案子查得相当不顺利。 她在河边坐得时间越来越长,那天伯父找来时,路灯已经亮起。“姐姐的案子可能没希望破了。” 我刚刚起身就听到她的话,这是近一个月来我听到她说得唯一一句话,虽然这话也不是对我说的。 “沐沐,跟爸爸回家吧。爸妈已经没有珊珊,不能再没有你……。” 自那天起袁沐就变了,她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又能听到她家传出欢笑声。可不知为何,我觉得袁沐是装的,她的笑、她的开朗都是装的。 第三十三章他和她们(下) 终于走过那个黑暗的夏天,我迎来了关键的高三。袁沐也变得愈加开朗,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但我们心里都明白,真正的沐沐永远地留在了那一年。 喧闹退去,她还是喜欢坐在河边,收起伪装的笑容,虚伪的开朗,静静地看着河水临摹着它的模样。 我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她围上,顺势坐到她旁边。“你不必如此。” 我的话让她身体微抖了一下。“家里太安静了。袁珊在的时候总是很热闹。”她答非所问地说道。 “你天天看这条河,想不想把它画出来?”我看着她的侧颜问道。 袁沐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勒它的模样。“这样就挺好,我已经把它记在心里了。” “你都高三了,时间保贵得很,不用天天陪我。”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目标。以我现在的成绩考上那里绰绰有余。” “你别放松,医学院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谁说我要去医学院,我要去警校。” 袁沐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突然觉得他很陌生。“为什么?阿姨和叔叔同意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有什么不同意的。再说警校毕业就是铁饭碗,挺好的。” “我替姐姐谢谢你。”袁沐转过头继续望着那条河。 这个傻丫头,我知道袁珊的案子没破,明年她一定会报考警院,所以提前去那里。当警察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去呢。 去警院的路并不好走。挨了很多次打,吵了很多次架,不顾断决关系的威胁,我依然选择了那里。可怜的爸妈不得不妥协……。袁珊你瞧,你凭一已之力,就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你这个姐姐当得愧不愧疚?要是愧疚的话就回来吧,哪怕只是回来看看也好。 从小我就知道袁沐的性子其实比姐姐倔强多了。那么小的人儿就能哭到打嗝甚至呕吐也要达到目标。现在倒好,她把这些劲头都用到了训练上。纤细柔软的小手慢慢变粗,掌心和指肚也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她在意的却永远都是自己手上的力量够不够大。 快要毕业时院里的女生都想分到机关去,只有她一门心思去基层,还指定要去姐姐所在的派出所。院长和局长都劝不动她,不得不让她到那里上班。 好在我很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在那里等着她。现在我成了她的搭档,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你不用这样……。对姐姐的承诺你已经履行完了。我现在都长大了。” “傻丫头,这就是我的理想。”李木子笑得很灿烂。 “少来。”袁沐瞪了我一眼。 她现在的样子跟袁珊如出一辙。 袁沐何偿不明白李木子的心意,可是面具带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它贴在脸上,粘在心上,慢慢长进你的血肉里……。她现在连自己都分不清楚,又如何去爱人呢。 第一天来所里报道的时候,所里人热情地欢迎她。所长想安排她在户籍工作。袁沐拒绝了,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抓到杀害姐姐的凶手……。 这下所里人都见识到了她的执拗。眼见着局面尴尬,那个男人站出来主动请缨要当她的师傅,一如五年前当她姐姐的师傅一样。 本来袁沐有过很多见到他的幻想,指责、质问、甚至是谩骂……。却唯独没有想过平静和同情。是的,是同情。她无法将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满脸沧桑、身体佝偻的男人与当年那个挺拔干练的副所长联系到一起,若不是那双满含愧疚的眼睛,她很难将他认出来……。 五年了,他放弃升职、放弃调动、放弃所有休假,坚守在那片社区为得只是亲手抓住那个嫌疑人……。 “我不需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来管那片社区。”袁沐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无法做到原谅,抱怨的话却也难以说出口……。 后来,招娣的案子让她看了希望,只有抓住杀害姐姐的凶手才能让她解脱。李木子这个家伙却利用这点悄悄住进她的房子,美其名曰保护证人。这样不讲道理地强硬闯入她的生活,不管她愿不愿意。 早晨袁沐被食物的香气诱惑醒,他尚在厨房打理。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听着厨房内不时传来的磕碰声……。这一切像极了出事前的她们家。这时候连聒噪的姐姐都会靠在床上和她一起羡慕妈妈的好运。 袁沐就这样偷窥着李木子,直到他做好早餐要转身时,她才闭上眼睛装睡,心跳如鼓地等待着他走到床前叫醒自己。 这一次她等得格外漫长,就在她耐不住性子睁开双眼时,李木子的脸就在近前,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 李木子尴尬地转身。“那个……早饭已经做好了,赶快起来吃。” 袁沐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抗议,脑子里都是他清澈的眼神。 “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却止不住地想着若不是她们,他的人生会不会不同。 “为什么要道歉?莫名其妙。”他嘴上说着这些,却在心里偷偷加了句,傻瓜,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尴尬的同居生活有着诸多不便,抢着唯一的卫生间,用着同一个洗漱间,半夜起来一不小心还会踢到地上的人,更不要说还有洗澡忘带毛巾的尴尬,用错牙刷时的愤怒,换衣服时再三确认的不安。可是这些吵着吵着最后都变成了记忆,每每想起来气愤中总带着那么点甜蜜,让人无法述说。 后来她慢慢习惯在噩梦中醒来后的怀抱,习惯雨夜无法入眠时的陪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情。袁沐望着窗外的大雨,接起李木子的电话。“是不是睡不着?我陪你聊聊天?要不我讲故事给你听吧……。” 也许我该试着往前迈一步。跟他一起调到刑警队也没有什么不好。既然杀姐姐的凶手是个流窜犯,在刑警队抓到他的几率更大一些。 不知不觉中她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却唯独没有把对他的依赖考虑进去。 有着相同遭遇的人更能理解彼此,袁沐知道纪思安对她的依恋,她也是她这些年唯一走近的朋友。敏感的小安果真在她还没开口时就猜到了她想说的话。袁沐想告诉她,之后她们还可以做朋友,还可以经常见面。但因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没信心,她却不敢说出口。 她们都是受过伤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们吓得缩回龟壳里。有时候两个人的关系,需要一方更加勇敢。 李木子显然比她们都勇敢,他让袁沐下定决心,他建议让罗莉去劝解小安。他让她坚定信念,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疏远。 第三十四章伊始 是时候开启新的生活了,纪思安拖着行礼箱来到城隍东巷24号。“花苑小区”纪思安看着高高的围墙上时不时露出的各色蔷薇忍不住笑了,果真是名副其实,想来里面的满园春色定是异常精彩。 一跑神的工夫,她被一股大力撞倒,她手里的东西散落在街上,那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走去。 纪思安看着被撞落的东西,一下子火了,她跑着上前拉住那名男子。“你撞到我了!” 那人很着急还想往前走,纪思安却发疯了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挂在他的手上。“你赔我兔子!” 声音从纪思安的胸腹之间发出,大得吓人,周围的人们纷纷侧目。 那人看看前面突然停了下来。“让我陪你什么呀?陪玩还是陪睡啊?” 这无赖的话让纪思安更加生气,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如果眼神能杀人,她可以杀死眼前的男人几百次。 “小姑娘长得还不错,怎么?想要倒贴?”男人流氓似的口吻,让纪思安吓一跳。她之前虽然遇到几次性骚扰,但都是隐晦的,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大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认真的啦。”男人得寸进尺地说道。 纪思安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手臂纹身的男人,知道自己遇到了混混。可是……她的东西怎么办?那是奶奶留给她的礼物。 “你撞到我,弄坏我的东西了。”纪思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哦……,对不起。我可以走了吗?”男人轻佻地说道。 “不行!你得赔我。”纪思安见他如此,已经控制不住情绪。 “赔你什么?怎么陪你?一天还是两天?要不你开个价。”说着他已经凑了过来。 他个子很高,微一弯身,压迫感扑面而来。 纪思安再也压不住怒气,打了他一巴掌。“臭流氓!混蛋!死混蛋!”她将她想到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围观的人想上前,但看着男人流里流气的样子、高大的身材和手臂上的纹身,又悄悄向后退了退。 纪思安打完他,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回头看到掉在地上的东西,心不可自已地疼了起来。她蹲下身子,眼泪一串串地砸在地上……。 “不是,明明是你打得我,你哭什么。”男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 他不说话还好,他说完。纪思安的眼泪落得更加勤快,到最后她竟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眼见瘦弱的姑娘被人欺负至此,众人虽不敢上前,却也远远地围着他指指点点。 他不耐烦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纪思安。“呐,给你的补偿,别哭了,不就是点破东西嘛。” 纪思安没有理他却哭得更凶了。他想要将钱塞她手里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个高亢的女声传来:“小安,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罗莉试图扶起她。她却发觉纪思安脸色苍白,浑身发冷,已然有些要晕厥的症状。 “小安,你听我的,放轻松,吸气呼气,对大口地吸气,大口地吸气……。”罗莉紧张地抱紧纪思安。 男人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丢下钱想要离开。 “你不能离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罗莉恨恨地说。 “不是!我什么也没干!为什么要找我麻烦?你们讹人也没有这样讹的。”男人很生气。 罗莉拿出手机要报警,却被男人一把抓住。“大姐,我真得什么都没干。” “你叫谁大姐呢!”罗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显然是真得的动怒了。 “不是,我叫错了,我嘴臭。小妹,美女,我真得什么都没干……。我……她走路不长眼自己撞上我怪谁。再说我也说了可以赔钱。”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人此时一心想着离开。 罗莉低头想要跟纪思安确认,她却捧着一团碎草叶哭得起劲……。 旋即律师的本能发挥了作用,罗莉抬头冷冷地看着他。“事情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把身份证给我,一会儿跟我去看监控,若她有什么问题你要负责到底。” “不是,我怎么就要负责到底了?还有你,你别光哭,你倒是说句话呀。”男人头一次受到挫败,自己的帅气长相居然对这两姑娘没用。 “莉莉,我没事儿,他刚才就是撞了我一下。”纪思安抓住刚要发作的罗莉说道。 “真没事儿?”罗莉看看男人再看看纪思安。“你不要被他这副小流氓的模样吓到。这是市区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敢怎么样不成。” “我真没事儿。”纪思安低下头,红着眼拼命忍着眼泪。 这下,连男人也懵了,刚刚她发疯似地抓着自己,现在又说没事儿。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向罗莉示意,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你才脑子有问题呢!”罗莉没好气地说。 纪思安没有理会他们,默默收起撒落在地上的东西。罗莉和男人见状忙上前帮忙。 众人见无热闹可看,纷纷离去。 “莉莉,有你没有袋子?”纪思安带着浓重的鼻音问。 “啊?袋子,我没有。”说着罗莉向前男人。 男人嘀咕:“我哪有袋子。谁没事儿,带那玩意儿。” 罗莉狠狠挖了他一眼。 他马上闭嘴。他稍愣一下后,一拍脑袋,掏出钱包用人民币折了一个小口袋。“这个可以吗?” 纪思安点点头,小心地将手中的碎草片放了进去……。 看着她的举动,罗莉心里也有些发毛了。“小安,你没事儿吧。” 纪思安此时显然平静了很多。她摇摇头说道:“没事儿。” “这是奶奶用草叶给我编得小兔子。她留给我的唯一礼物……。”纪思安没办法将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泪水再次蔓延到她的喉咙。 罗莉一边心疼地扶着纪思安,一边狠狠地瞪着男人。男人尴尬地挠挠头,他没想到是这样,很是尴尬地道完歉飞快地逃离现场。 罗莉想要追却被纪思安抓住。“算了,他一看就是个混混。再说我也没有别的损失……。” 罗莉暗暗叹气,这损失……怎么说呢,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他也赔不了。是我自己没保护好它。”纪思安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好啦,好啦。过去就让他过去吧。我带你上去看房,咱们赶快安顿下来,晚上我请你吃大餐。”罗莉接过纪思安手中的行礼走在前面。 纪思安看着罗莉充满活力的背影,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第三十五章新居 罗莉带着纪思安穿过层层门禁来到东区6号楼门前。“怎么样?这里的环境不错吧。” 纪思安大力地点着头,眼睛被各色的花朵吸引。“真的好漂亮。”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环境。 “这里……是不是很贵。”纪思安再次为自己的白住行为感到不安。 “哎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表姨不缺钱,她要是想出租就不会找我了。”罗莉拉着她走进电梯。 六层的房子都有电梯。纪思安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一下。 “这里是一梯三户,南北通透的板楼,采光相当好。”罗莉介绍的话还没说完她们就来到了三层。 “房子真大……我怎么觉得都有回声啊。”纪思安住惯了小房子,看到这么大的房子开始不适应。 罗莉将她拉进门:“还好吧。房子150平米,三室一厅一厨两卫,还有一个书房。我表姨说你就住在左手边的这间客房。” “除了主卧、次卧还有书房。其余的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你平时只要负责养护这些花草和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了。”说着罗莉从冰箱里取出饮料递给纪思安。 纪思安接过饮料就迫不及待地来到阳台,想立即见见罗莉和表姨心心念念的那些花草倒底是何方神圣。 拉开窗帘,硕大的落地窗前两排梯形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瓶,微胖的植物们似乎意识到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扭着圆鼓鼓地叶子姿势越发妖娆。 “就这些吗?”纪思安口气平淡地问罗莉。 “这得上百盆呢,你还想要多少,想想我都头疼。”罗莉揉着眉心说道。 “看着吓人,其实都是多肉系列的。喜阳少水,很好养。”纪思安微微松了口气。 纪思安的东西不多,再加上有罗莉的帮忙她很快便安顿下来。虽然上班距离很近不用早起,但在多年生物钟的影响下,纪思安还是早早地睁开眼睛。她拉开窗帘,阳光如水般瞬间填满房间,帮她驱散噩梦的阴霾。 收拾完房间,纪思安从容地来到律所。何律师递给她一份文件,“一会儿你给这个人打个电话,是一个民事的法律援助”。 纪思安接过文件,刚想说话,何律师已经走远。她在心里暗暗叹气,自己没有什么人脉,只能先从这些法律援助案件干起。 “傻了吧。之前你替杨宁宁打官司的时候,应该利用那个案子多扩展一下自己的客户。”罗莉瞟了一眼纪思安手中的文件。 “慢慢来吧。”纪思安有些沮丧地回到办公室。 罗莉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纪思安无精打采的模样,她适时地闭嘴。这些道理纪思安肯定都懂……慢慢来吧。 纪思安刚拨完那个号码,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男人立即应了她。想来他等得很着急,也不待她问什么便吧啦吧啦一通抱怨,对方语速极快,纪思安努力半天还是一知半解。最后对方也急了,几乎地吼着说出一个地址让她过去当面说。 纪思安开始很害怕,但在网上查到那个地址是一个绿化队后又放下心来按时赴约。 她来到绿化队门口时已是中午时分,地面都被似火的骄阳烤得有些松软。她来到门口刚要给当事主打电话,从墙根的阴影处突然窜出一个人将她吓了一跳。 “你是纪律师吗?”虽然他口音很重,但出于对自己姓氏和职业的敏感,纪思安还是猜到了他所说的意思,下意识地点点头。 “对,我是。您是牛先生?” “什么牛先生〖〗〖〗〖〗……。”又是一通语速极快的话。 纪思安连连叫停,请他慢点说。就这样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叫牛强的男人前几天走在路上时被风吹断的树枝砸到了头。他找到负责管理这片树木的绿化队要求对方赔偿,对方开始承诺给他钱看病,后来就不管他了。说完牛强塞给她一堆医院化验检查单,意思是想让对方负担这些费用和他之后的检查治病费用。 纪思安狐疑地看看检查单子,又看了看他的头。“您的头部有外伤吗?据您说是树枝只砸到了您的头,可是我看这个单子里还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单子。这……跟这起事故有关系吗?” “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是我请来的律师怎么向着他说话!”牛强瞬间急红了眼。 纪思安被他的举动吓到,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他们害的,我的头疼都是他们害的!你们给我出来!出来!”说着牛强大力摇着绿化队的电子门。 纪思安怕他毁坏公物连忙上前制止,却被他大力一推险些摔倒。幸好有路人在背后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住。 她转身刚要道谢,却发现那人竟然是昨天在小区门口撞到自己的混混。她一时间语塞,尴尬之时,绿化队的保安和工作人员出来了。 牛强看到几个男人出来,立即停手,示意纪思安帮他说话。纪思安赶忙上前,还不待她开口介绍自己,对方已经抢先诉起苦来。 “这位老同志确实是在我们管理的街道上被树枝砸到。但当时我们就带他去医院了,各项检查也都做了。您看他头皮都没破,他说有内伤,我们还带他专门做了CT,医生说没有问题。但他就是不依不饶,天天说头疼,经常拿着一堆医院的检查单子来找我们。您看,您看,这高血压、糖尿病还有这个心脏病……这不可能是树枝砸出来的呀。您是他的家人吧?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求求您劝劝他别再来找我们了。” 纪思安眼见对方越说越激动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他的家人,我是他律师。” “那太好了,您赶紧的让他去法院告我们吧。这天天谁受得了。警察都来多少次了,跟他怎么解释都不行,就认死理。”一个领导模样的男子在后面说道。 纪思安顿时觉得头大,合着这是让她过来给这人普法来了。她连比划带写地跟牛强解释自己是律师,可以为他写起诉书,但是不能陪他在这里跟人家要钱……。因为语言不通,再加上情绪激动的原因,他们根本没法沟通。 眼见绿化队的人要进去,牛强上前拉住对方,眼见形势要失控,纪思安想要上前劝架,却被那个混混拦住。“老爷们的事儿你往前冲什么,小心误伤你。” 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冷静下来想想确实如他所说。纪思安松开手乖乖后退。小混混对她的识趣很满意,笑笑上前手上稍加了些力便将两方人分开。 第三十六章帮助 牛强想要挣扎,但他的大力在小混混手上却显得有些不够看,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对方的手却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控制住他。 “你要干什么?!欺负人吗?〖〗〖〗……。”又是一堆吧啦吧啦的话,听着像是骂人的。 谁知那混混丝毫不慌,他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方言。牛强显然听懂了,他慢慢地放下手。接着混混又跟他聊了几句,牛强的表情越来越放松,最后竟然主动站到了一边。 混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上前说道:“您跟我说说情况,我来解释给老人家听。” 之前那个领导模样的人站出来说道:“同志,他被这条街上的树枝砸到后。我们第一时间带他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没有问题,我们还额外陪给了他1000块钱,我们当时就跟他说清楚了。后来他又来找我们说头疼,我们又带他去医院检查,还是没问题。谁知道他打这之后,就隔三差五地过来闹。我们警也报过,实在是没办法了。这不他也找律师了,就让他去法院告我们吧,法院判我们赔多少我们就赔多少,我们认了。要不像他这样的,就是个无底洞啊。” 混混用方言跟牛强交流一会,牛强情绪又激奋起来,甩着医药单子就要往里闯,却被混混一把拦住。混混力气极大,他单手就将牛强控制得动弹不得。牛强有些怕混混,不敢再动。混混将他拉到一边不知跟了说了些什么,牛强渐渐平静下来,不一会儿竟然拿着单子自己离开了。 纪思安看着有些傻眼,绿化队的人则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谢。 “其实没有什么就是一场误会。他看不懂化验单,他以为那些问题都是被砸出来的。其实这些问题是他以前身体就有的毛病,我跟他解释完他就明白了。”混混嘚瑟地说道。 纪思安狐疑地看着混混,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这些不是她能解决的,索性不再说话准备离开。 还没走出几步,那个混混追了上来。“喂,你大中午的跑这里来干什么?你是警察?” 纪思安对他没有好印象不想理他。她加快脚步,对方却不依不饶地拦在她面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纪思安想怼他几句,但看看周围没什么人,又很偏僻,到嘴边的话又怂怂地被咽了回去。“我是律师。” 她能省则省地说了这几个字,便继续匆匆前行。 那混混动作飞快地再次拦到她面前。“有你这样干律师的吗?你们不应该是坐在办公室里接待客户吗?你这怎么都跑到现场来了?怎么着?还想替他打一架?” 他连珠炮似的几句话把纪思安的火拱到极点。本来她就对自己傻傻跑来的行为感到后悔,现在他这么火上浇油地一说,让她更加难受,再也无法维持正常模样,直接黑了脸。 混混倒地挺聪明一下就猜到了她的窘态。他嗤笑一声:“就你这样的还能当律师。今天要不是我,你能收场吗?算了我也不收你保护费,你就请我吃一顿饭吧。” 什么?!纪思安瞪大眼睛,没见过这么可耻的人。上次他弄坏自己的东西,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居然要她请他吃饭。 “别把眼睛瞪这么大,不好看。你还是小眼睛的样子好。”混混一点没有自己是无赖的自知。 纪思安赖得再搭理他,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哎,不请我吃饭,总要说声谢谢吧。要不是我威胁那老头,你现在肯定走不了……。”混混在她身后说道。 纪思安简直是气疯了,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她不顾形象地向公交车站狂奔而去,只想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晚上下班时,罗莉早早地等在她办公室门口。“今天不顺利啊。” 纪思安点点头。 “看你这丢魂似的样子。早就跟你说过,早晚你都要自己去跑客户,开始的时候不机灵点积攒点人脉,现在知道难了吧。” 纪思安靠在罗莉肩头。“都是一个组的,再说之前人家都帮过我……。” “哼……,那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说完她又点点她的头:“你不能天天接这种没有钱的活儿。你怎么养活自己呀。” “咱们能不能先回家再说,我都饿坏了。”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撒娇的味道。 “那赶紧的跟我开车回去。”罗莉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后面的纪思安亦步亦趋。 路上纪思安隐去遇到混混的事情,将自己中午遇到的情况讲给罗莉听。“你说这个牛强怎么想的呢?他不会是想讹人钱吧?” 罗莉没有心思与她探讨牛强,而是将关注点放在另一方面。“不是,纪思安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你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我说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呢?!” 纪思安想辩驳两句(她是看到那里是绿化队才过去的),却看到罗莉眼里已经含着泪花。她立即改口道歉,再三保证不再去这样偏远的地方。 “那里的公交车15分钟才有一辆,如果你从绿化队出来被人盯上,跑都跑不了。”罗莉声音闷闷地说。 纪思安刚想问她怎么知道。罗莉已经转移话题道:“小安,你学个车本吧,咱们要接案子跑庭审自己开车方便。” 纪思安明白罗莉的好意,她在心里默默盘算那点仅有的存款。买车肯定是不够,但学车本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定主意的纪思安很快联系了一家叫鸿运达的驾校,周末约教练还有班车接送。纪思安对此很满意。罗莉却对此嗤之以鼻,哪家驾校不是这样……。不过她没有强烈反对,就算是认可了。纪思安在心里腹诽着,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罗莉,这个外表清纯的姑娘,可比她厉害多了。 周五的晚上,纪思安回到住处,袁沐早早地等在那里。“袁沐你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跟我进来。”说着她马上开门。 “你不怪我?”袁沐轻声说。 “为什么要怪你?你去刑警队是好事儿啊。”纪思安将她拉进屋。 “房子不错。” “罗莉亲戚家的,我只是借住。”纪思安递给袁沐一瓶水。 “我刚到刑警队就被安排去培训,所以也没来得及帮你搬家。”说着袁沐递给纪思安一束鲜花。“庆祝你乔迁新居。” 纪思安接过花顺嘴问道:“都培训些什么?” “绘画,给嫌疑人画像。”袁沐平静地说。 纪思安插花的手停住,罗莉跟她说过以前袁沐非常喜欢画画。 第三十七章往事 “现在到处都是监控,还需要学这个啊。”纪思安想打住这个话题。 “虽然是这样,但依然有用得上的时候。比如偏僻的地方或是摄像角度不好的时候还是需要我们根据受害者的描述画出嫌疑人的。”袁沐说道。 纪思安怕继续聊下去会给袁沐带来不适便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人,是朋友不能来看看你啊。”袁沐嗔怪道。 纪思安笑笑,袁沐虽然看起来外向、强硬,但实际上是个很封闭的人。以她对袁沐的了解,她今天来找自己肯定有事情。 果然,袁沐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本递给纪思安。 “这是什么?”纪思安嘴上这样问着,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这是……那个案子的重点情况。我翻阅档案时记下来的。”袁沐说道。 纪思安接过有些烫手的笔记本,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2000年7月1日早7时50分,城隍西街8号迎客来宾馆服务员打110报警称506房间有人死亡。 民警到现场后发现两名死者,一名为30多岁的成年女性,一名为7-8岁的幼童。另一名3岁左右的幼儿头部受伤被送往医院抢救。 纪思安抚摸着本子上的画像,袁沐将现场的照片都临摹了出来。 姐姐躺在双人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单子,她的衣着完整,甚至头发都被梳得整整齐齐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是怎么死的?”纪思安没控制住,眼泪啪的一声掉在本子上,她慌乱地抽出纸巾擦脸。 “机械性窒息……法医在她的鼻孔里发现了棉制纤维,经检查来自于宾馆的枕头。”袁沐说道。 相对于姐姐,母亲的死亡现场则是混乱不堪。她趴在地上,头发凌乱后背处有大量的血迹。 “她被刺了三刀,都是从后背扎入的,凶器为长约15CM,宽约3CM的单刃利器。凶器造成……。” “够了,这个……就不用说了,跟我们调查案子也没多大关系。”纪思安打断袁沐的话。 “那我们直接看现场调查和嫌疑人情况。”袁沐很能理解纪思安的心情。 由于案发现场为宾馆,来往人员比较繁杂,再加上后续保护现场不利,现场勘察没能提取到有效的证据。他们只能根据门锁的情况推断嫌疑人是和平进入房间。 “虽然说是和平进入房间,也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方与你母亲认识,她主动给凶手开得门;二是他盗取房卡进入。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宾馆管理混乱,经常有拿错房卡、丢失房卡的情况。” “而且案发当天宾馆的监控坏了正在维修……各种巧合因素叠加在一起,才导致这起案子迟迟没破。” 纪思安仿若未闻,经过这么多年她已经没有耐心去听那些无意义的解释和分析。她直接翻到后面看他们锁定的嫌疑人情况。 先是父亲和母亲的熟人被排除,然后是宾馆的服务生被排除,再是宾馆附近的前科人员,甚至是流窜犯他们都考虑到了。纪思安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警察办案比她这个半吊子的强多了,她能想到的他们都想到了,甚至她想不到的,他们也都想到了……。 “后面还有刑侦专家对嫌疑人的行为分析。你看看……或许有帮助。”袁沐说道。 嫌疑人男性,30-40岁之间,身体强壮,从他能成功让受害人开门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容易取得女性信赖的人。或外表出众,或谈吐文雅。当然这是在排除熟人作案基础上的分析。 嫌疑人对女孩儿的死充满愧疚,对女人却满是愤恨,若是熟人作案,他应该是与女人有矛盾;若为随机作案,他则可能正处于情感变动时期。 从对待姐妹的情况看,他杀死了姐姐却只是将妹妹砸晕。他明显是故意放过妹妹,可能是因为妹妹年纪小不能指认他,也可能是他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分析太过笼统对她帮助不大,纪思安合上笔记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他们还怀疑过父亲?” “现场没有财物损失,如果排除侵财类犯罪,这种案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配偶。”袁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不过你放心,你父亲有不在场证明,他当时没在城隍。” “他没在城隍……,那他怎么会放心让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和姐姐出远门呢。”纪思安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 “他在笔录里说你母亲带着你们来城隍参加同学聚会,原打算就待两天就回去的,结果在同学聚会结束当天就出事儿了……。”袁沐说道。 同学聚会……,带着孩子参加,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纪思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你父亲说那段时间你母亲心情不好,他们吵架了。她执意要带孩子去参加聚会,里面可能还有散散心的意思。” “还有当晚参加聚会的所有同学,我们也都查了,没发现有问题。” 不愧是冷案,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纪思安抓抓头发沮丧到了极点。 袁沐理解她的心情。“当年动用了上千名警力大规模排查都没有结果。我们得有耐心……。” “一定是哪些地方出了问题,我得好好想想。”纪思安抓着笔记本说道。 “不如我们就从当时被定为嫌疑人的那些人入手吧。”袁沐提出自己的思路。 她将嫌疑人的名字一一列出,并将排除理由写在后面。纪辉,李善兰为其做不在场证明……。 纪思安看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鼻头微酸。要不是处理奶奶的后事,她都不知道奶奶叫李善兰。那天,天很蓝,空气里有着新雨后泥土的味道,奶奶将她叫到床前,叮嘱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上学。 “娃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奶奶没本事儿,娃不能像我一样。小安,你生来就亲人缘薄,靠不得别人,得咱自己有本事儿才能过好日子。答应奶奶,你一定要多读书上那个……大学。到时候不用管他们,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咱靠自己一样能行。” “娃儿快过生日了,奶奶没用,连长寿面都煮不了了,就给你编了这个小兔子,你看好看吗?” 纪思安泪目地回想着那些点滴。自己真是个亲人缘薄的人,在她生日后没多久奶奶就走了。她的生日真不是个吉利的日子,要不是奶奶硬撑着……。 “好啦,当时调查过的嫌疑人就是这些,我都写……下来了。”袁沐回头却看到纪思安双目通红泪流满面,她一时语塞。 纪思安察觉自己的失态,拿起纸巾胡乱抹了把脸。“没什么想起了些往事。” “对了,我当时好歹是目击证人。他们没问我话吗?我是怎么说的。”纪思安希冀地看着袁沐,她想从她当年的话语里找出些线索。 第三十八章调查 袁沐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你那个时候好像失语了,什么都不说。” 听完袁沐的话纪思安呆愣了好久,她不知道竟是这样。 “这很正常,你被吓坏了。而且我们推测你当时正在睡觉,看没看见行凶过程都难说,再加上你头部的外伤,没留下后遗症已经是万幸了……。”袁沐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我……我就没留下一点线索吗?”纪思安叹气。 “对了,这是你当时在纸上涂鸦的画。我偷偷拍下来的,你看看。”袁沐将手机递给她。 纪思安看着纸上黑黑的几团,有些郁闷,这是什么,连个线条都看不出来。 “当年城隍刑警队请了心理方面的专家,他们建议让你画画,或许能从里面找到线索。结果……你就画了这个……。也不怪你,你太小了,笔都拿不好不可能画出来。”袁沐觉得自己的到来不但没帮助到纪思安,反而让她心情不好,很是自责。 “这两个黑团……像不像眼睛……。”话还没说完,纪思安就颓废地将手机放下。她自己也觉得太牵强了些,这抽象的画对破案根本一点帮助都没有。 之后,她们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屋内光线渐暗,纪思安才回过神,“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我还要回队里。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说着袁沐便要离开。 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在一起就会面临这样的尴尬,除了相同的经历和破案的执着能让她们有些话题,其他的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送走袁沐,纪思安微微松口气,她看着那本笔记,暗自决定要从自己身上想办法。 棉布的沙发很柔软,纪思安闭着眼睛躺在上面,淡淡的花香让她的情绪很放松。 “要来点音乐吗?”杨宁宁声音柔和。 “不用,这样就行。害得你加班,实在不好意思。”纪思安抱歉地说道。 “客气什么。” “你……真的想好了吗?”杨宁宁坐在她旁边。 “想好了。”纪思安面容放松地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杨宁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她的自信让纪思安很安心。她放心地将自己交给杨宁宁,在她的引导下进入催眠状态。 纪思安来到一间房子门前,深棕色的门上挂着金色506的标牌。她仰头看着那数字感觉有些怪异。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杨宁宁的鼓励下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的灯黑着,她走进去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想要开灯,却发现开关离自己很遥远。她变小了……回到了三岁时的模样。 纪思安将房间的门开到最大,借着屋外的光缓缓向屋内走去。卫生间内的水声很响,似乎有人在洗澡。她继续往里走,姐姐安静地躺在双人床上旁边放着一个玩偶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她继续向屋内走去,淡紫色的窗帘微微鼓动着,里面似乎有人……。 纪思安在杨宁宁的引导下向着窗帘走去,她伸出小手拉开窗帘却被看到的景象吓得惊叫着醒来。 杨宁宁没有着急问她看到了什么,而是用软巾将她脸上的汗水擦去。 纪思安抓住杨宁宁的手。“我看到窗户上有张脸……是贴在上面的。” “眼睛特别圆,像灯泡一样鼓着。圆的,都是圆的,头是圆的,鼻子也是圆的……。” 杨宁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不要着急。之前的记忆藏在大脑的边角里,再加上各种信息的混杂。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找到那间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纪思安颤抖着点头,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不知道哪些是她想象出来的,哪些是真实的。 “在梦里,地板……是棕色的木质的,姐姐……她和她的玩偶一起躺在地上……,母亲是在床上的……。可是袁沐给我看的现场图片,宾馆的地上铺着地毯,姐姐……躺在床上,母亲……在地上。” “每次都不一样……。我刚刚看到得也不一样……。” 杨宁宁递给纪思安一杯温水。“可能是场景的混淆,就像我之前说得3岁前的那些记忆大部分是以画面的形式储存在大脑里,这个时期我们的语言功能没有发育完全,更没有系统的记忆方式,那些画面就以散落在大脑深处,甚至会和你之后接触的信息纠缠在一起。我们不仅需要获取这些遥远的记忆还要辨别和区分这些信息。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你不能太着急。” “另外我不建议你沉浸式的反复思考这件事情,你的噩梦不仅对你帮助不大,反而会让你陷入更加的混乱之中。” “其实我认为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从那段过去中走出来。你要明白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发生了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你能做得只有接受……。” 杨宁宁的好意纪思安能理解,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一想到只有自己好好活着,她就有很深的负罪感。 从杨宁宁的心理诊所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纪思安第一次没有害怕黑夜。这就是市区带来的安全感吗?她感慨着向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罗莉的电话打来时,她正打算到旁边的小店看看。“你怎么还没回来,我等你等得花都谢了。” “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回去。”纪思安挂断电话快步向花苑小区走去。被人牵挂的感觉,她很久没有过了。 纪思安推开门时,罗莉正躺在沙发上啃苹果。她见纪思安回来,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跟你说个好消息,我今天接了一个大case。” “真的吗?那太好了。”纪思安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朋友的朋友说他们公司最近遇到点小问题。正巧那是个小公司没有自己的法务,我就毛遂自荐接下了这个案子。”罗莉兴奋地走来走去,激动地跟纪思安分享着拿下这个case的每个细节。 纪思安看着脸颊微红,双眼放光的罗莉,真心为她感到高兴。虽然她们都明白接下案子只是一小步,但就是这一小步对她们来说也不容易。 “等以后我们有了名气就可以自己建团队然后接更多更大的案子,到时候应该能挣很多钱吧……。” 罗莉畅想着未来,越说越离谱,纪思安却没有打断她,这样的梦想轻松惬意,偶尔沉醉一下又何妨呢。 第三十九章陈森 周末,纪思安坐在去往驾校的大巴车上。车里人很多,她走到最后才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随着高大建筑在身边远去,他们离市区越来越远。车停下来时,周围甚至连民房都很少见。纪思安有些不安,但看着前面有说有笑的人们,她只好强压下这种感觉,跟着他们一起走进驾校。 “哦,原来你叫纪思安啊。我们又见面了,算不算是缘分。”今天他穿着白衬衫居然有种清爽帅气的感觉。 “怎么会是你?”之前联系时纪思安还觉得教练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现在看来自己不仅眼瞎,耳朵也出问题了。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现在是你的教练。”他得意地摆摆手便向着训练场走去。 “哇,陈森居然是你的教练。你也太好运了吧。他人帅技术棒,主要还特别温柔。我要是能跟他学就好了……。” 纪思安回头看着一众冒着星星眼的女生,感到无语。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跟上陈森的脚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当教练?”纪思安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古惑仔?人家都说当警察的有职业病,你当个律师怎么还有这毛病呢。纹身的就不是好人啦。”陈森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是……。”不得不说陈森正经起来确实很像好人。纪思安索性不再解释,反正自己只是来学车的,短暂的学徒关系正常相处即可。 可事情没有她想得那样简单,在没学车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运动神经不发达,手脚协调不好。学车之后,这种缺点被无限放大,她甚至有些绝望。 “停!”陈森看向不停冒冷汗的纪思安。“你……这是猪脑子吗?不是……你是不是只会考试……。没有方向感就算了,怎么连左右都不分了。” 纪思安看着差点撞上的电线杆有些后怕,完全没有心思回嘴。 “你这样学肯定考不过。下班后来这个地址找我,我在这家修理厂打工,抽时间再带带你。”说着陈森递给她一张名片。 纪思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他强行将名片塞在手里。“放心,不收你钱。” “谢谢你。你……还打两份工……也挺辛苦的。”纪思安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语无伦次地说着。 陈森嗤笑一声。“傻丫头,天都不会聊,你这样的怎么当律师啊。” 纪思安低头不语,她也明白自己这种内向的性格不适合当律师,但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没有选择权了。 “我要多挣钱才能养家啊。你要是想尽快学会开车,就来找我,我保证猪都能学会,要对自己有信心。”陈森语气轻快地说。 “你才是猪!”他的一句话就将纪思安从低落的情绪下拉了出来。 回到住处的纪思安有些坐立不安,她细细琢磨着陈森的做法,心里乱糟糟的。一面想着对方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一面又自我否定着。 从小到大,她都没谈过恋爱,甚至接触的异性都屈指可数……。初中时,她偷偷喜欢过一个男生,可她只敢在暗处关注着他。他做得每件事情、说得每句话,她都记在心里,甚至别人对他的讨论她也暗自留意着。 她关注了他整整三年,却从未主动跟他说过什么。甚至唯一的直视还是她坐在他的后面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看他的侧颜。 他和她的唯一一次交流,是在她又一次失去班长竞选资格时,他为她打抱不平问她为什么不去争取。她忘记了回答只呆呆地看着他,心里疯狂地想着,他是不是也关注着自己,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自己……。 这个想法啃噬着她,她终是忍不住问了继母……。 “就你?做什么梦呢?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人家怎么可能喜欢你?”轻蔑的语气,鄙视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原来……我长得很丑……。纪思安陷入深深的自卑中,那些喜欢被她深深地埋入心底,再也不敢有一点‘非分之想’。 “你站在那里不热吗?难道你也想变成那些肉肉啊?”罗莉轻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纪思安偷偷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整理完案子的材料离这里很近,就顺便过来看看。你的车这么快就学完了?”罗莉自主地坐在沙发上,啃起桌上的苹果。 “怎么?学得不顺利?”罗莉察觉到不对。 “唉……就是我很笨啊。”纪思安轻声抱怨着。 “嘿,那有什么的,我跟你讲讲我学车的时候……驾校的杆子被我撞坏了三根。拿到车本后……小区的垃圾筒被我撞瘪了……对面小区门口的花坛被我撞碎了……,有一次撞到柱子我下车检查时忘记拉手刹还把自己给卡在了柱子和车门之间……。哦,还有两次撞人几次撞车……。”罗莉如数家珍地说着她学车前后造成的事故。 纪思安听着听着不由得张大嘴巴,完全被她所说的情况吓到,之前的那点小烦恼随之抛到脑后。 “那你还敢开车?”纪思安小声说道。 “不开不行啊,我讨厌公交车,更不喜欢打车。”罗莉无奈地说道。 纪思安听着罗莉的吐槽,时间居然过得很快,罗莉离开时,天色已渐暗。罗莉……真是个神奇的姑娘,明明她也没说什么,但是心情就是莫名地好了起来。 陈森工作的修理厂位于市区西侧的城乡结合部,这里的道路交错纵横,路边的平房毫无秩序地散落在各处很是复杂。纪思安对着地址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说得修理厂。 这也能算修理厂……纪思安看着前面这个小门脸,暗自吐槽着走上前。 陈森只穿了一件跨栏背心低着头正修理一辆摩托车。似火的阳光照在他赤裸的胳膊上,精壮结实的肌肉上被镀了层光亮。 “你来了。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他只略一抬头,便确定来人是纪思安。 “我不急,你慢慢来。”纪思安说道。 “你不急我可急呀。有美女来找,我怎么也不能浪费时间在这破车上啊。”陈森打趣着,自然带着流里流气的味道。 纪思安不适应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后悔来找他。 陈森没有察觉她的小心思,又忙活一会儿后,起身帅气地跨上摩托车,一边轰着油门一边邀请道:“上来吧,我带你兜兜风”。 纪思安被他的样子吓一跳。“我……今天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 第四十章接触 “拜托美女,找借口也得找个像样点的吧。”陈森将车开到她的面前阻断她的去路。 纪思安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来找他学车。她将自己接触过的案例在脑子里过一遍,越想越害怕,甚至准备拨打110报警。 “你这个人真奇怪。我又不是什么鬼怪,你怎么吓成这样。”陈森嘟囔着从摩托车上下来。 “走走,我带你去练车。就你那技术肯定考不过。要不是怕你砸我黄金教练的招牌,我还不愿意带你呢。” 他率先走在前面,纪思安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摸摸包上的小蜜蜂还是跟了上去。陈森在前面偷偷地笑着,一副就知道你得跟着我来的样子。 陈森在一辆摩托车前站定,示意她上来。 纪思安顿时觉得自己上当了。“怎么又是摩托车,我是要学开汽车。” “我先带你适应一下速度,之后你就没有那么害怕了。”陈森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纪思安站在原地没动。 “为什么那么害怕开汽车?被车撞过?”陈森看着她的眼睛。 有那么明显吗?纪思安低下头。 “你一坐上驾驶位整个身体都紧绷着,手上、胳膊上的肌肉都较着劲儿,硬得像块木头。”陈森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扫把星!扫把星你明白吗?’ ‘我让你离他们远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吗?考上个大学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还想学车,你是想撞死我儿子吗?’ ‘我告诉你,扫把星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这是我家的车,以后不许你碰!’ ‘还有你,她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你要是想要她,就滚蛋!’ 那些她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如水般涌来,委屈、不甘、害怕各种情绪交织着几乎将她淹没。 “愣着干什么?上车!与其在那里磨叽不如亲身体会一下。”陈森几乎是命令般地说道。 亲身体会一下吗?试试也许管用……反正如果出事也没人会在乎……。纪思安只稍稍犹豫片刻便坐上了陈森的摩托车。 陈森的驾驶技术很好,车辆的平稳让她放松身体,手不自觉地要收回。 “我要提速了,你得抱紧我。注意别乱晃,咱们得保持重心的稳定。” 陈森的话让纪思安放弃收回手的想法。她折中地拉紧陈森腰侧的衣服。 “磨磨唧唧地真麻烦。”陈森抱怨一声,抽出手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腰上。 滚烫的热意从他坚硬有力的肌肉处传来,顺着她的指尖,手掌蜿蜒而上直至她的脸颊都跟着红了起来。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松松手缓解自己的窘境时,陈森的车突然进入弯道,毫无准备的纪思安撞在他厚实的后背上,小巧的鼻子顿时酸痛难耐,一时间倒让她忘记了手上的事情。 随着陈森的加速两边的树木呼啸着向后飞驰,风大力地将她的头发扬起,打在脸上生疼,她微微侧头勉强睁大眼睛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快感。 “是不是很稳?只要你胆大心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汽车比摩托车安全多了。” 陈森将摩托车停在盘山路的一处平台上。 “这是哪里?”纪思安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小山包上。 “你别老那么紧张,我说了我不是坏人。”陈森回头撇了她一眼,微翘的眼尾显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哪有坏人自己承认是坏人的。纪思安在心里吐槽着,跟上他的脚步。 纪思安站在公路的护拦边举目四顾,瞬间便没了兴致。她有那么一瞬偷偷地以为陈森带她来这里是为了让她看什么美丽的风景。可眼前除了一片集装箱便是光秃秃的荒地,连片杂草都没有。 她想抱怨却发现陈森看得入神。纪思安看看他再看看下面的荒地,以为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他们看得难道不是一样的风景? “这每天得挣多少钱啊。”陈森羡慕地说道。 原来是盘算着这个,纪思安受不了陈森双眼冒星星,险些流口水的模样,转身来到摩托车旁等他。 陈森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正要说话时才发现纪思安已经不在旁边。 他笑嘻嘻地走到摩托车旁。“怎么?生气了?” 纪思安到嘴边的抱怨被他的问题阻止。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有什么立场抱怨呢。人家肯给我加小灶练车已经很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没。就是欣赏不来这里的风景。” 陈森一直观察着纪思安,她之前明明是有怨气的,却瞬间平静下来,刚刚的那些情绪似落雨入海仅仅引起微小的波澜便消失不见。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陈森这样想着却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实际上她没有追问他在这里停留的原因,也让他轻松不少。 之后的日子里,纪思安经常来找陈森学车,而他每次都要带她去那个山头转一转,顺便垂涎一下山角的集装箱。看得多了,纪思安也摸出些门道,山下是一家物流公司,每天向各个港口运送大量货物,而陈森垂涎的正是偶尔运送的豪车。 “看见没,那一辆车的钱足够我在城中心开一家大型汽车修理厂的了。”陈森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是粘在那辆车上。 纪思安无意将他的眼睛从车上撕扯下来。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你也就这点出息。 “下周你参加路考吧。”陈森突然而来的话让纪思安心里一惊。 “我?可以吗?”光听到路考两个字她都有些紧张。 “我是你师傅,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必须得相信百分之百通过率的我。”陈森有些嘚瑟。 那我之后是不是不用再找你学车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在冲出口之前被纪思安紧抿的薄唇拦住。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望。 “啧,怕什么,有我呢。比你笨的学生我都带过了,还能在你这小河沟里翻船不成。”陈森张扬起来的时候就会带些社会习气。 你是不是跟其他女生也是这么说的?是不是也带其他女生坐你的摩托车,单独教她……学车。 接二连三的问题在纪思安的脑海里炸开,她的嘴角抿得越发紧了。她不敢也不能将这些问题问出口。 好在这么多年来隐藏心思的经验让她知道如何控制自己。无论内心如何翻腾,外表都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 第四十一章走访 事情果真如陈森所料想的那样,纪思安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路考。罗莉和袁沐相约为她庆祝,她们聊到很晚才散。 罗莉步行回家,袁沐却在原地等着纪思安。纪思安猜测袁沐有话要对她说,便邀请她到家中留宿。 袁沐答应的很痛快,纪思安却越发不安。她太了解袁沐了,这家伙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说。 她一路忐忑着好容易熬到回家,还不待袁沐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是关于案子的事情吗?” 袁沐照旧递给她那个笔记本。“我们这段时间走访了几个当年案件的调查人员和宾馆工作人员,又把嫌疑人重新梳理一遍。有三个当年与案件有关的人消失了。” “消失了?什么意思?被杀了吗?”纪思安挺直脊背。 “说不好,他们断开了与城隍这边所有的联系,不知去向。”袁沐示意她先看笔记。 事隔多年,宾馆工作人员和当年参与案件调查的民警对案子的回忆已有些模糊,但重点的细节与档案内记录的情形基本相同。 “消失的这三个人,其中一人为宾馆的工作人员陈斌。案发当晚他负责酒店前台工作,据保洁员说当晚他曾经到过506房间,而且他之前曾与你母亲攀谈。所以我们曾把他列为嫌疑人。”袁沐说道。 “可他说他是接到前台电话前去查看的。”纪思安翻开笔记指出里面的那条。 “记性真好。笔录里说他是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自称为你母亲的朋友,说你母亲当晚心情不好,让他过去查看的。而且据他的同事说他去了506房间几分钟就回到前台继续工作。他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了。” “陈斌家本身就在外地,事发后他直接回老家自此便失去消息。” 纪思安点点头,这些嫌疑人的情况她都看过,也细细琢磨过,这个陈斌并不在她重点怀疑的人里。 “找一个失去消息的人很麻烦吧?”纪思安问。 袁沐喝了口水。“嗯。不容易。他回到老家后没待几个月便再次外出打工,前几年还回家,近些年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那我们先把重点放在其他人身上吧。”纪思安很果断。 “第二个消失的嫌疑人是个流窜作案的小偷叫王强,他当晚到宾馆前台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了一些零钱和房卡。他偷完这些东西后便到附近的一家棋牌室打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袁沐继续介绍道。 这个王强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他也不是纪思安重点关注的人。 “第三个消失的人叫赵文彬是你母亲的大学同学。向宾馆前台打电话说你母亲心情不好,要求查看情况的人就是他。他并没有被我们列为嫌疑人,却在案发后没多久就离开城隍了。不仅如此他还与所有同学都断开了联系,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袁沐说到这里,纪思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这些人里,这个赵文彬最可疑。 “原来我妈妈读得也是城隍大学。这算不算是缘分?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跟她读了同一所大学。” 纪思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向外面的黑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等待答案。 袁沐坐到她的旁边。她们都是受伤的小兽,伤口弥漫久久不消,犹如破洞让她们再也无法做回完整的自己。 这样相同的经历将她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不用客套的语言,不用或同情或可怜的安慰,她们自然地明白着彼此。 翌日她们相伴来到城隍大学,古老的红砖墙,成荫的古树,追溯百年的图书馆透着厚重的历史气息。她们走进这里仿佛进入了轮回的通道。 “这座图书馆早就不对外开放了。里面还有几个古籍室都是密封保存的很神秘。”纪思安介绍道。 “好在我们要查的那些信息不在里面,否则我只能化妆成校长来这里查了。”袁沐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她们顺着有些老旧的环形楼梯来到二层的档案室,袁沐亮明身份后,管理的阿姨痛快地答应了她们的请求。存放杂志报刊的房门很久没被人打开了。阳光透过暗色的玻璃照进屋内,零星的几道光线上无数灰尘欢快地跳着舞。 纪思安有些不适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头时,管理员已经离开。看来她相当清楚里面的状况。 袁沐捏着鼻子打开灯,花纹繁复的吊灯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暗黄的灯光仅仅照亮有限的区域。 系刊和同学录被杂乱地堆在书架的边角,厚厚地尘土几乎将上面的字迹完全掩盖。纪思安踌躇着迟迟没有上前,袁沐以为她是怕脏,走上前用湿巾擦去表面的浮土。 她其实是有点近乡情怯,在这里待了四年都不知道母亲原来读得也是这里的大学。怪不得当年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的表情怪怪的,他没准儿以为她是故意的。 “怎么了?”袁沐见纪思安还在后面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就是……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知道了……就觉得怪怪的。”纪思安眼睛微微湿润。 袁沐理解这种感觉。走在她曾经走的路上,坐在她曾经坐的坐位,想象着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干着同样的事情……,交错时间的距离,她与她渐渐重合。 “这样想着,似乎这学校突然就不一样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却被纪思安快速擦去。 她们在透着腐朽气息的纸堆中奋战半天,终是找到了当年的同学录和几份校刊。 “母亲居然是学生会的干部。”纪思安摸着有些发黄的照片轻声说道。 彼时的母亲长发飘逸,莹白温润,眉眼俱笑,是个十足的美人。 “她还是个才女呢。这篇小文写得洒脱肆意,很有风骨。”袁沐指着校刊上的文章说道。 “我都不知道她曾经这么优秀……。”这个城隍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为什么会回到那个小县城,又为什么会嫁给父亲呢。那个男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配不上她。 “这个赵文彬居然长这么帅。”袁沐的感叹将纪思安拉回现实。 双目如星,鼻挺唇薄,照片里的人长得十分周正。纪思安对着照片找到毕业照中的他和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拿起校刊将他们的文章一一找了出来。 袁沐读着里面的文字,其中蕴含的情感虽然隐晦含蓄却让人更加心生向往。 “他们?”袁沐意识到其中的一方是纪思安的母亲,便没有往下说。 “他们应该是恋人。”纪思安轻声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竟然有一丝的解脱。怪不得父亲不喜欢自己,原来……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母亲……。 第四十二章兰因 “以文传情,如此浪漫的两个人若真是恋人,应该还有其他痕迹。”纪思安平静地说道。 “之前我们忽略了这点。要不要我们去问问那些同学?”袁沐不清楚纪思安为何如此平静,试探地问道。 “情爱这种东西要慢慢追寻才更有意味儿。太过直白的找到结果反而不美。”纪思安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向外面走去。 袁沐为这些材料匆匆拍照后抓起书包追上了纪思安的脚步。 “我们现在去哪?”这里算纪思安的半个主场,自然是她说了算。 “图书馆。”纪思安没有回头,不知为何她的心情有些激荡。 “去那里干什么?”袁沐还没有明白。 “找证据。”纪思安言简意赅地说道。 袁沐将那些文章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略一分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们的手同时伸向一本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纤纤素手在发黄纸张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一如当年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文章里都提到了这本书。”纪思安拿下书。 “这么多年过去,借阅的人太多,有痕迹怕是也被抹去了。”袁沐说道。 “这么老的版本未必会有人看。”纪思安却很乐观。 果然她们在借阅卡上找到了两人的名字。背后则是秀丽的一行小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是《孔雀东南飞》里面的著名词句。 母亲写下这些词句时,心中甚是笃定。可这结局竟与孔雀东南飞的兰芝颇为相似。二十年后,再翻开母亲的那段情事,她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似甜似苦乱作一团。 敲开林怡女士的门时,她有片刻的愣怔,继而颤抖着声音说道:“英英,我可以抱抱你吗?” 纪思安从她饱含热泪的眼中看到自己,她口中的英英就是她的母亲。她没有答话,而是自主地上前走了一步。就是这一小步,让优雅的林怡迈开大步将她揽入怀中。 许久之后,待她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林怡贴心地为她们倒了杯咖啡。“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你跟她长得实在太像了。” 望着眼前这个气质高雅,双眼微红的美丽女子。纪思安心中微暖:“林怡阿姨,谢谢您招待我们。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您关于我母亲的一些事情。”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呢。”林怡感慨着取出她和纪思安母亲王英琪的一些合照。 照片中那或娇嗔、或妩媚、或肆意的女子就是她的母亲。纪思安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母亲。与之相比她保存的那张唯一照片中的母亲却显得呆板无趣,没有半分灵气。 “她那个时候真美啊!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么斜斜地看着你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的魂勾走。”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那样站在人群中,轻轻地一笑,周围的人便都失了颜色。自此你的眼中就只能看见她。也是拜她所赐,本来去搜罗帅哥的我,生生被她吸引,其他的愣是一个都没看到……。” “后来,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又都参加了学生会,算是非常好的朋友了。可她这个人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倔。她从没跟我谈起过她的父母,更没有说过半点困难,总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一度觉得她是小说中的侠女,我以为她什么事情都能解决……。我真蠢……。原来她也有伤心……也有力所不能及……。” 这是纪思安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谈及母亲,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母亲的轶事。 “我妈妈她……这样优秀吗?”纪思安问道。 “这是当然。你怎么能怀疑这个?”林怡有些嗔怪地说。 可是我从未听他们谈起过她,这样光芒万丈的女子,每每提及父亲却总是避如蛇蝎。 “您知道赵文彬吗?”袁沐问道。 林怡叹了一口气。“知道,怎么不知道。他当年可是城隍大学的风云人物。校草,学会生主席,富二代……你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发生在了他身上。只是含着金勺出生的人终是做不了磐石的。” “他们为什么分开?”纪思安问道。 林怡给他们添了些咖啡。“大学生活就是一场梦,摈弃现实的梦……。你母亲是被孤儿院养大的,院长待她恩重如山,她毕业后需要回去报恩。而……赵文彬是富二代,不仅有家族企业需要他继承,同时还肩负着联姻将企业做大的责任。他是不可能跟她回去的。” “英英,倔强,自强;赵文彬虽然聪明,却软弱缺乏主见。他们的兰因注定会结为絮果。”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们哪里知道这些。总觉得别人说的都是别人的,我们遇到的才是最真的。” “再后来,我们都毕业了,英英在城隍为赵文彬坚持了两年……。院长的重病再加上赵家的不接纳以及赵文彬的犹豫妥协,终是磨平了英英最后的念想。那年冬天她离开城隍回到了孤儿院。” “她这一走我们便断了联系,再次接到她的电话时已是十年之后。彼时的我们都做了母亲……。” 林怡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回忆起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谁都没想到那次聚会竟成了永别……。” “同学聚会是谁组织的?”袁沐问。 “是赵文彬。他是班长。”林怡轻声说道。 “我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纪思安不知怎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明明知道林阿姨也未必知道,但就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在原来的那个家里,母亲是个禁忌,奶奶不说,父亲不谈,而她亦不敢问。 林怡看着她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她爱怜地摸摸纪思安的头。“英英看起来很累,人比十年前更瘦了,眼睛里的光也暗淡了。但她很喜欢你们两个,每每提及你和你姐姐时脸上总带着笑意。” “见面后我才知道,英英回到老家没多久,便在别人的介绍下嫁给了你父亲。” “英英本来不想嫁的,但当时孤儿院急需一笔钱……,她便同意了。用她的话说,新郎不是赵文彬,其他的人嫁谁不是嫁。况且你父亲老实本份,人长得也不错,放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很好的人选了。” “可是,她并不爱他。”纪思安有些执着,仿佛这样她就能理解父亲对她的冷淡。 “是。”林怡很直白,活到她这个年纪便看开了很多东西。 第四十三章絮果 林怡回忆着她们的最后一见面。“你母亲一直想要到大城市闯闯,即便有了你们两个,她也认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够闯出自己的天空。” “你别忘了,我们那个年代大学生可是比现在金贵稀少的多。” “再加上那个时候的孤儿院被政府接管,她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那颗心就又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你父亲却不想离开,他只想守着家过平静的日子,哪怕这日子一眼望得到头,他也甘之如饴。” “他们因为这件事情闹了些不愉快。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而已。” “所以母亲离开老家来城隍参加同学聚会……也是有先探探路的意思吧。”纪思安声音低沉。 林怡摸了摸她的头,只说一句“真是个聪慧的孩子”算是回答了她。 那赵文彬呢?他在这里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在母亲的决定里占了几分重量?这些问题涌上纪思安的心头。 林怡仿佛知道纪思安所想,将近些年赵文彬的现状详细介绍给她们。 英英走后没多久,赵文彬便在家族的安排下娶了当地一家银行行长的女儿,并于次年生下一子。但他们的生活并不如意,妻子骄纵,脾气不好,他们经常为了琐事吵架。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三年便结束了。 这之后赵文彬像是长大了,变了强硬许多,不再由着家里为他安排相亲,而是一心照顾儿子,忙于工作。 至于那次同学聚会……,其实最初不是他的意思,是同在城隍的同学撺掇的,他是班长,这个头自然得由他来牵。 “这些年……赵文彬跟王阿姨都没有联系吗?”袁沐忍不住问道。 林怡缓缓地摇摇头。“他们都是正人君子,秉承着君子之道。当年既已选择分手,便是彻底地分开。” “这也是我佩服英英的地方。她明明还爱着,却理智又清醒。” 那些理智和清醒怕也只是给别人看的,想到合照中母亲的郁郁寡欢,纪思安知道这些年母亲过得并不幸福。 “那聚会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或者是王阿姨跟谁有过单独的接触或聊天之类的吗?”袁沐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 “那次聚会的时候女生们都带了孩子,我们坐在一起讨论孩子很是热闹。我没见到英英与谁单独聊天。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照顾孩子的原因没注意到。”林怡的眼神有些闪躲。 “林姨,您再好好想想,这对我很重要。”纪思安伸出纤细微冷的手握住林怡的手。 林怡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非说有什么,就是那天你母亲的心情不太好,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你姐姐在饭桌上吵着回家找爸爸,她气坏了将她拉出去说了几句。” “孩子嘛,正是闹的年纪,又会气人又爱顶嘴,她怕在桌上闹得难看,便将你托付给我,独自带着你姐姐出去透透气。” 林怡可能是怕袁沐误会进一步解释道:“英英是个好妈妈。她的处理方法很好,既保全了小姑娘的面子又安抚了她的情绪……。” “全程关注着她,发现她情绪不好的还有其他人吗?”袁沐问。 “只是短暂的小插曲……大家都是多年未见聊得火热……可能只有坐在她旁边我和李想注意到了……。”林怡想着当时的情景突然脸色一变停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您又想起了什么?”袁沐有些紧张地问。 林怡低头喝了口咖啡。“英英带着孩子进来后不久,赵文彬也从外面进来了。也许只是巧合,因为我能看出来在聚会上英英一直躲着赵文彬。” “赵文彬那个时候已经离婚,他就没想过再去找王英琪吗?”袁沐问出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 “不可能。”林怡否定的出乎预料地坚定。 “为什么?”这下不止袁沐连纪思安都很惊讶。 “他是比之前有主见了些。可他依然靠着家族企业生活,只要他不离开那个家庭,他是不可能给英英幸福的。英英是我见过得最聪明的女孩子,她肯定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一直躲着他。” “再说他们当时都有了孩子,不可能抛下孩子不管。等你们以后当了父母就能明白这点了。”林怡说得很笃定。 “那您知道赵文彬后来去哪里了吗?”袁沐问。 林怡摇摇头面带伤感地说:“自从……英英出事后,赵文彬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慢慢与我们断开联系。我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还是他家人打电话询问我是否知道他的下落,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失踪了。” 从林怡家出来纪思安一直沉默着。袁沐陪着她慢慢地走在街上。许久之后,纪思安才开口道:“你说我妈妈是不是为了赵文彬才来得城隍。” 袁沐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 纪思安却继续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是为了见初恋情人才来得城隍呢?我该怎么办?” “林阿姨说不是的……。”袁沐开口想安慰她。 纪思安却声音暗哑地说道:“沐沐,我不想查了……我怕……如果她真的……我又该怎么办。” “我父亲一直对我很冷淡,很冷淡,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带着些许的恨意……。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别瞎想。”袁沐强行打断纪思安的话。 纪思安却执拗地要把话说完。 “我母亲从未爱上过他。而我……又长得那么像我母亲……,这就是根源。” “袁沐,你说他不喜欢我,不关心我是不是因为这个?” “袁沐,其实姐姐长得很像爸爸,如果当年活下来的是姐姐,他会不会好过一些……。” “不是这样的!你别胡思乱想!他懦弱不敢面对过去,那是他的问题,是他不配做父亲,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袁沐双手扶着纪思安大力摇着她,试图将她从混乱的情况中唤醒。 纪思安顺势靠在袁沐的肩膀失声痛哭,为自己也为母亲。 压抑的痛苦一旦决堤,便势如洪流,那些她以为已经过去的东西惊涛骇浪一般将她淹没。 饶是袁沐力气很大也托不住纪思安越来越沉的身体。她半抱着让她靠坐在路边,轻抚她的后背希望她能慢慢平静下来。 “需要帮忙吗?”一辆汽车停在她们旁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不需要。”袁沐冷冷地说。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她。”陈森朝纪思安的方向努努嘴。 第四十四章了解 他的样子让袁沐想到了高中时遇到的小混混。 “她也不需要。”袁沐的目光越发冰冷。 陈森也不恼而是直接下车。“挺漂亮的小姑娘,倔得像头驴。” “你!”自从当了警察袁沐还没听到过这么轻佻的话。 “臭流氓!小心我抓你去公安局。”袁沐瞪着对方。 “哎哟,我好怕呀。”陈森捏着嗓子说道。 “不过小姑娘我犯了哪条法你就要抓我呀。就因为我好心提供帮助你就抓我?要都像你这样,那谁还干见义勇为的傻事儿啊。”陈森欠揍地继续挑衅着。 袁沐被他气笑了。“少往脸上帖金,还别碰瓷见义勇为,让人听了恶心。你现在这种行为就是骚扰,再不走我打电话报警。” “别……别别,我只是开个玩笑。”陈森举手投降道。 “我真认识她,她叫纪思安,是我徒弟。”陈森解释。 徒弟?袁沐记得纪思安的律所有一位师傅姓何。她上下打量着对方,根本不能将他与律师联系到一起。 陈森被她的眼光看得发毛解释道:“我是她驾校学车的师傅”。 他见袁沐还要拒绝他,索性将自己的身份证掏了出来。“你看看,正经人,正经工作。” “这大夏天的,她这样容易中暑。我真的就只想做点好事儿,怎么就这么难呢。”陈森懊恼地挠挠头。 此时的纪思安已经渐渐平静,但她却将头埋在袁沐的肩头迟迟不敢开口说话。 简直是丢死人了。自己人生中少有的几次情绪崩溃居然又被他见到了。 “唉。”陈森叹口气然后蹲下身子看着纪思安说道:“恢复理智了?” 纪思安鸵鸟一样将头往后别了别不敢看陈森。 “真是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女生。”陈森嘟囔着起身。“赶快跟我上车吧。要不一会儿交警叔叔来贴条还得麻烦你们替我交罚单。” 难得纪思安这会儿平静下来,而且看样子她也确实认识陈森。袁沐权衡了一下,实在不想这样在路边待下去,便扶起纪思安上了陈森的车。 纪思安将自己躲进车的角落里,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在莹白的脸上很显眼。陈森从后视镜偷瞄着她,小丫头这个样子居然比平时好看了很多。 她清冷淡然的模样虽好却像是戴了一层假面少些许烟火气;现在的她娇柔、脆弱却是活生生地坐在眼前。 陈森将她们送到小区门口就离开了。袁沐本能地不喜欢陈森,她想提醒纪思安却又担心是自己多心了。犹豫半天她还是没有开口。像小安这样聪明又理智的姑娘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人,这样想着袁沐就安下心来。 这几日纪思安被母亲和赵文彬的事情困扰着。她想问父亲,却又担心若他不知道会再次伤害他。 梦里她站在漆黑的巷角,远远地看着母亲牵着姐姐的手向前走。她们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向她招招手,她却踌躇着不敢上前……。犹豫间她们突然消失了,她跑上前却看见父亲和赵文彬扭打在一起,她想阻止一把利刃却扎穿了她的身体……。 宛如实质感的疼痛让她从噩梦中醒来。头发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脸上,脑袋胀胀的,心脏被压抑的情绪充满几乎跳出心口。她拿起手机颤抖着拨出一个号码,她太需要倾诉了。 “喂。”慵懒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有着致命的性感诱惑。 纪思安的手抖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不说话?遇到危险了?”男人瞬间警惕起来,刚刚的慵懒仿佛泡沫一样转瞬即逝。 “不是。”纪思安勉强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却晦涩难听。 “等着我,我去找你。”男人留下这句话便飞速地套上衣服出门。 他没问自己为什么打电话,没问自己有什么事,便猜到她的心思在深夜中直奔她而来。 纪思安第一次有了被人珍视的感觉。她的心跳慢慢地加速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时才回过神。 她走出小区远远地看着等在门口的男人,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这个男人因为自己的一个电话便赶来找自己,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纪思安呆呆地看着他。 “傻啦。过来呀。我带你去看星星。”陈森对她伸出手。 纪思安坐在他的摩托车上,速度带来的恐惧感丝毫没有影响她。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感受着温暖的体温。 身后的姑娘用她纤细的手臂环抱着自己,第一次抱得这样紧。陈森感受到她的情绪想要开口时,后背传来的温热液体却让他闭了嘴。这是压抑了多少情绪。 陈森的车开得越发稳了,直到他感受到后背的微微凉意才开口道:“心情好点了”。 “谢谢你。”纪思安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客气什么。是谁欺负我们小兔妹了?”他故作轻松地问道。 不出意料回答他的是永久地沉默。 “我带你去个地方。”陈森说完便将车开出城区。 纪思安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情险些将她击垮,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陈森将她带到山顶的一片空地。 “这里能看到最多的星星。你数数它们心情会好很多。” 夏日的星空庞大而高远,她被它们深深地吸引。 “那颗最亮的星星是金星又叫启明星,他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 “那颗是织女星,那颗是牵牛星,还有那几颗就是北斗七星。” “跟它们比起来我们连尘埃都算不上。可那又怎么样,丝毫不妨碍我们欣赏它们。” 这之后他们都没再说话。 纪思安再次回到住所时天已大亮,她稍微收拾一下便若无其事地出门,若无其事地跟罗莉聊天,若无其事地整理案卷,若无其事地出庭。那些悲伤,那些痛苦,那些失控仿佛从未发生过……。 陈森是一个比袁沐更加合格的树洞。那天之后,他甚至都没再找过自己。若不是来电显示中还有两人当时的通话记录,纪思安甚至以为那晚不过是另一场梦罢了。 她看着手机发呆,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庆幸自己失态没有被人发现,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可靠的树洞。那么失望呢?自己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这已经是纪思安的第三次走神了,罗莉看看她又看看手机,忍不住问道:“小安,你谈恋爱了?” “嗯?”纪思安猛地回过神连连否认。“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有些累。” “切,否定的这么快,心里肯定有鬼。”罗莉火眼金睛地说道。 第四十五章再次 “你别瞎猜。我是在想要不要买一辆二手车。”纪思安眼睛眨都不眨地抛出一个谎话。 “买,必须得买。趁着你现在刚学完车还有热乎劲儿,要不以后就不敢开了。”罗莉很快被她的话转移注意力。 提到买车,纪思安又想到了陈森。如果自己请他帮忙,这个理由还算当明正大……。 明明很想联系他,却总是害怕着,担心着,打个电话都要找好借口。她怀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拨通了陈森的电话。 陈森似乎有事情,他匆忙答应了她的请求,问了她的预算后承诺帮她物色合适的车。 挂断电话后,纪思安轻轻吐了口气,好在陈森很忙没有追问她上次夜里打电话的事情……。 晚上,当纪思安来到杨宁宁的诊所时,她刚接诊完上一个病人。看着她一脸疲惫的样子,纪思安有些不忍想要离开。 “千万别,好容易鼓足的勇气可不能因为我又缩回去。”杨宁宁拉住她。 纪思安有些不好意思,自打上次来过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杨宁宁了。 杨宁宁让纪思安坐在沙发上。“我还以为你被上次的催眠吓到,不来找我了呢。” “对不起。只是最近有些事情动摇了我。”纪思安小声解释着。 杨宁宁没有追问她原因,亦没有问她如何改变的想法。她就是这么自然淡定的递给纪思安一杯温水,便让纪思安觉得她理解她并支持她的任何决定,这给了她很大的力量。 “我想把治疗进行下去。”纪思安说道。 “好。”杨宁宁温和地看着她。 舒缓的音乐、淡淡的馨香随着她身体的放松渐渐离她远去。她又来到了阴冷压抑的黑暗中,搓着被冻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她在杨宁宁的引导下颤抖着向眼前的房子走去。 小小的门狰狞地半开着,里面的争吵声熟悉又陌生。纪思安小心地推开门,高亢的女声将她吓得一哆嗦,一名男子用拳头猛击了一下女子的头部,随即拉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纪思安尖叫着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变成了3岁时的模样……。她无力地看着母亲被拖到了厨房,在房门重重地关上前,寒光一闪,那是一把刀……。 杨宁宁将尖叫不止的纪思安唤醒,她惊恐地看向周围,待确认安全后已是泪流满面。她接过宁宁递来的毛巾,将脸埋在其中不可自抑地痛哭着……。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什么?”杨宁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纪思安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却无比清晰,“我说那个男人是我父亲”。 杨宁宁的手抖了一下,立即恢复自若。她安抚地拍着纪思安的后背。 “我看到他打我的母亲……还把她拖到了厨房里……在那里他举起了刀……。” “宁宁,凶手会不会是我的父亲……我好害怕。”纪思安如落水之人抓到浮木一般,紧紧拉住杨宁宁的手。 “法律上不能通过这个来定罪。而且因为你当时年龄小记忆很容易出现偏差。比如厨房,这个是只有在家里才有的,在宾馆不可能出现。” “你小时候可能目睹了哪些场景,或者也可能是电视剧里的一些情节被你看到,最后混在你的记忆中。总之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要做得就是让你从悲伤中走出来逐渐接受。等你走完这个过程也许事情就解决了。”杨宁宁安慰着纪思安。 纪思安却觉得那个场景是真实的,自己并没有记错。米白色的双人床,暗棕色的木质地板,还有厨房里带着小猫图案的小瓷杯……,每个细节都对得上。 纪思安找到袁沐时,她正和李木子在一起。李木子见她有话对袁沐说,便在不远处等她们。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纪思安有些不好意思。 袁沐看了远处的李木子一眼解释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怎么?你觉得我想得是什么?”纪思安揶揄道。 “你这个口气怎么像那个混混似的。”袁沐嗔怪道。 听到袁沐提起陈森,纪思安有些心虚,再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她直奔主题道:“我怀疑父亲曾经家暴过母亲,你能帮我查查吗?” 袁沐迟疑了很长时间。这个调查她们进行得心力交瘁,先是怀疑她母亲有可能出轨,后又觉得父亲可能家暴母亲。这样下去,她怕父母在纪思安心中唯一留下的那点美好也会被消耗殆尽。 纪思安马上明白了袁沐的顾虑。“我知道谁都经不起这样的追根溯源。而且结果……可能会让我更失望。但比起那些我最最痛苦的是被蒙在鼓里。我若不找出真相,将永远活在噩梦中。” “我可以帮你查查报警记录。”停了一会儿袁沐又补充道:“如果可能的话,我试试问问你之前的邻居。” “你要去H县?”纪思安想起她找到袁沐时李木子正在往车上放行李箱。 “我们出差正好去那里。”袁沐说道。 “有流窜犯的消息了?”纪思安关心地问。 “只是其中一个,现在还不确定。我梳理了郊田附近的所有盗窃案件……,数量大的惊人。”袁沐说道。 “那些小偷之间说不定相互熟悉,你找到一个,其他人的线索也会慢慢浮出水面,总有抓到他的一天。”纪思安给她打气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 “对了,我想之后咱们可以查一下王强。虽然那个小偷没有作案嫌疑,但他曾经进过宾馆盗窃,说不定就知道些什么。”袁沐说道。 袁沐的话提醒了纪思安,她们之前光想着追查嫌疑人,却没想到知情人。王强如果只是个小偷,他不应该消失才对。 纪思安还想跟袁沐说点什么,却远远地看见李木子不停地看表,看来他们赶着要出差……。 于是她打住话头,叮嘱袁沐路上注意安全后匆匆辞别。 袁沐小跑着上了李木子的车,欢乐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真好。纪思安感慨着转身,却看到一脸笑意的陈森。 “你怎么在这儿?”纪思安有些发傻。 “我陪哥们儿办事儿正好看见你们。那个凶巴巴的丫头是警察啊。”陈森伸长脖子对着刑警队的方向看着。 “知道就好,那就少招惹人家。”纪思安的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心中的酸涩不自觉地带了出来。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招惹警察,我只招惹你……。” 暧昧的话配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纪思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呆呆地看着陈森,心乱如麻……。 第四十六章行动 陈森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 “上次你让我找二手车,我给你找了一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 纪思安快速从失态中回复过来。她将继母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勉强将刚燃起的火星熄灭。 “那是一辆二手的斯柯达,车有八成新,性能和安全性都不错,正好适合你这样的新手……。”陈森喋喋不休地说着。 纪思安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陈森几次想回头,却终是什么都没做。 “你朋友呢?不带上他吗?”纪思安坐在他的车里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他还有事儿已经走了。”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卖了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得遵纪守法……。” 纪思安见他越说越没正经的,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不再理他。 就像陈森所说,车子很新,银色的还很漂亮,纪思安一眼就喜欢上了。 陈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以为她会失望,一般的女孩子喜欢小小的,颜色靓丽,外观漂亮的车。她却对这种外观普通的车子情有独钟。 “颜色要是白色就更好了,更安全。前面长一些,必须要有后屁股,这样的车禁撞击,安全性好。”纪思安自言自语道。 她完全从安全性上考虑问题,这点很特别。 “这要多少钱?”纪思安问。 “八万。”陈森轻松地说。 “什么?八万……这么贵……。”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喃喃低语。 纪思安默默盘算着自己的钱,还差了一些。 “八万已经很便宜了。车很新,车主几乎没怎么开过,内室什么的都非常干净,所有零件都是原装的,而且保养得很好不用换新……。”陈森说着说着突然明白了她的苦恼。 他小声问她:“你还差多少?” 纪思安白皙的皮肤上泛起浅色的红晕,几不可闻地说道:“3万”。 合着这丫头手里只有5万块钱,5万块钱买什么车?抱怨的话在看到她的粉颊时吞了回去。 “你不是干律师的吗?怎么这么点钱?”陈森尽量让自己的话委婉点。 “我是新手,又没有什么资源……。”说到后来,纪思安觉得很委屈,险些哭出来。 “好好……别哭,别哭……。我最怕女生哭了。别着急了,我借你。”陈森手足无措地安慰着。 纪思安眼睛红红地看过去:“你借我?” 陈森看着她娇弱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红红的鼻头,“对,我借你”。 纪思安被他的举动惊到,脑袋晕乎乎地跟着他将合同签了下来。 “你到底是不是律师啊?合同都不看吗?也不怕我把你卖了。”陈森抱怨道。 纪思安的脸红红的,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 回到家之后很久,纪思安还坐在窗边发呆。自己今天真的太傻了……她想着自己的行为,觉得热意再次涌上心头,脸颊不可自抑地发热。 她跑到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面带桃色,双眼迷离………,纪思安你完了。她拍了拍越来越热的脸,这次的喜欢比上次的暗恋来得凶猛,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掩饰住自己的情感。 隔壁大力的撞门声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她跑到门口从猫眼中偷看,一个女人蹲在门口无声地哭着。她个子很高,身体却很瘦,蹲在地上时,后背的脊椎骨根根分明……。纪思安从没见过这么瘦的姑娘。 她的长发保养的很好,波浪式的卷发带着光泽垂在脸边,苍白纤瘦的手不时地将它们别到耳后。她手臂上的红痕和光着的脚让纪思安觉得她可能遭受着家庭暴力……。 就在纪思安踌躇着要不要出去问问时,邻居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微胖的女人带着一个6、7岁的小女孩出来,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女人有所松动,最终在女人和小女孩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内。 家里还有别人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吧,纪思安想着将拿起的手机又悄悄放下。 这件事情没有在她心里放很久,因为陈森的一个电话让她忙了起来。 “小安,你最近好像挺忙的呀。”罗莉拿着奶棒站在纪思安的办公桌前。 “嗯,最近手头有个案子,下班又练车是有点忙。”纪思安头也不抬地答道。 “真的?你独立接案子了?行啊你小子。”罗莉凑到她跟前看着她面前的卷宗。 “案子是债务纠纷的,证据充足,肯定能胜诉。难就难在对方是个老赖,账户上没有财产可以执行,而且对方一直躲着根本见不到人。”纪思安说道。 “你帮他胜诉就行了,其他的让法院的执行庭去做就好。”罗莉轻松地说。 “雇主想让我帮他们把债务要回来。”纪思安说。 “他这个要求还挺奇怪的,你又不是讨债的,你能怎么办?”罗莉吃惊地说。 “他说如果我帮他把债务追到就给我20万报酬。”纪思安小声地在罗莉耳边说。 “你说什么?!20万!”罗莉声音不自主地高了起来。 “嘘,你小声点。”纪思安捂住罗莉的嘴。 “欠债的不会是黑社会吧。你可得小心点。虽然……虽然钱给得很多……但咱们也得保障自身安全啊。”罗莉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胜诉了,正在申请强制执行。而且我查了,对方真的有钱,只是他转移了财产,我只要将他找出来让执行庭的人出面就行。”纪思安说道。 其实这个案子是陈森介绍给她的。不知为何她不想将这件事情说给罗莉,以这丫头的敏感有可能会窥探到她的内心,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那点想法。 “你今天有点走神啊。这样可开不了车。”陈森提醒道。 “哦,没事儿,就是想到那个案子,谢谢你。”纪思安说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朋友托人问的,我一想有这好事儿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陈森吊儿郎当地说道。 他的话总是引人遐思,纪思安将他的话记在心底,面上却依旧自若。 “只是……胜诉是胜诉了,对方却没那么好找。”她继续说着那个案子。 “我帮你留意着他。等找到了,你马上联系执行庭的人。”陈森似乎胸有成竹。 “你怎么找?”你不会真是黑社会的吧?纪思安将后面的话留在脑子里。 “哥人脉广。我当教练和修车的时候也认识不少人,让他们帮我留意着点就行。”陈森笑着说。 第四十七章发现 纪思安看着笑得灿烂的陈森,不知为何她对他很信任。 陈森却错解了她眼神的意思解释道:“你不是查到他名下有一辆豪车吗?只要有车就得跟修理厂打交道,肯定能找得到。” “而且那辆车得上千万,把车扣了抵债正好。”陈森相当乐观。 有些人的乐观是盲目自大,可纪思安相信陈森的不是。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很不着吊的样子,但是办事却踏实可靠,这也是她对他有好感的原因。 “好。我等你消息。”纪思安郑重地点头。 陈森看向远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相信自己了……。 一个月后,纪思安开着车来到陈森说的地点。“你确定他会在这里出现?” 陈森快速上车,压低声说道:“傻姑娘你看看前面停的车。” “车型一样,但没有车牌你怎么确定的?”纪思安问。 “你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 纪思安依旧迷惑不语。 “哎呀,我是修车的啊。我看了他车的发动机号,就是这辆车。”陈森拍拍纪思安的头。 相处的时间长了,陈森总有些小动作,但奇怪的是纪思安并不排斥,甚至心里还有微微地甜。 陈森看看周围小声跟纪思安说:“咱们换个位置,还是我的车技靠谱。” 纪思安要下车却被陈森拦住,“小心被发现,这家伙贼得很”。 “那怎么换?”纪思安有些傻眼。 “想什么呢。你先爬到后面……。”陈森一脸严肃。 纪思安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由暗自庆幸自己今天穿得是裤子。 她笨手笨脚地换完,已微微出汗。 陈森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取出水和面包递给她。“先吃点,这家伙还不一定什么出来呢。” “你好像很有经验……。”纪思安小声说。 “当然有经验。我已经盯了一个月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找到他的车。”陈森咬着面包说道。 纪思安看着陈森有些晒黑的脸,只能苍白的说着谢谢。 “20万呢,怎么也得挣到啊。我哥们儿发现他的一个修车记录,然后我就顺着那个记录在附近查找,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让我给找到了。”陈森得意地说。 纪思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森打断。“他出来了。你系上安全带。” 纪思安紧张得扣了几次才把安全带系上。她还来不及抬头,一股巨大的撞击声传来,她只觉得头和后背猛的一沉。 她睁开眼睛,发现她的车已经撞上了对方的豪车。 “先打电话报警。再给执行庭打电话。”说话间陈森已经下车。 “你怎么开车的!”对方显然怒气满满。 “你怎么开车的?!”陈森一副找茬的模样。 “行了、行了,车也没大事儿,赶紧的私了吧。”后座上下来的男人说道。 他们这是想跑,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在躲债。纪思安打完电话默默地下车。 “我说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这叫没大事儿?你看看我这车都撞成什么样子了。”陈森不依不饶。 后面的男人被气笑了。“我说兄弟你……你那车才几个钱,我这车多少钱。我没找你就算了,你还跟我叫上劲了。” “我这车是不值钱,但人值钱啊。你看你把我女朋友吓得,还有这里,头这块都青了。”说着陈森用手小心地摸着纪思安的额头。 “怎么样?没事儿吧?” 关心的模样让纪思安的心漏跳一拍,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真够了。这样吧,我给你5000块钱私了。”对方显然是想尽快平息事端。 “呵!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你当我是什么?告诉你,老子今天就不私了,必须得警察来了才行。”陈森将他的无赖本事发挥到极致。 “兄弟、兄弟,你看,是你撞得我……,警察来了你也讨不到好处,不如咱们商量商量……。”那男人递过一支烟。 陈森让纪思安在车里锁上车门等他。他自己则在车上与对方周旋,任对方软磨硬泡就是不松口。 纪思安紧张地看着手机,暗自吐槽警察来得慢,她担心陈森有危险。 就在双方矛盾激化,眼看着要动手时,警察终于来了。纪思安长长地松口气。她将行车记录仪和手机中的照片交给警察。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陈森在撞车时是用驾驶室的方向撞得对方。在这么短的时间他还能克服本能保护了她。突然而来的被守护感,让她感动得悄悄落泪。 陈森却没想那么多,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姗姗来迟的执行庭的人身上,直到对方的车被扣押,他才兴奋地走来找纪思安。 “你怎么了?伤口疼吗?我……我刚才没轻没重的,我……对不起啊。”陈森手足无措地看着纪思安。 “不是……。刚刚没事儿,我就是皮肤薄……,我早就没事儿了。”纪思安哽咽地说。 “那你……那你哭什么。”陈森慌乱地递上纸巾。 “我……是高兴得。”纪思安扯起嘴角时还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水。 “瞧你那点出息。这点钱就高兴成这样……。”虽然这样说着,陈森的笑意也止不住地流露出来。 “还笑话我,你不也一样嘛。”纪思安嗔道。 陈森笑笑没有与她继续斗嘴。开车回去的路上陈森几次跟纪思安提起要带她去医院。纪思安觉得他有些啰嗦,知道他是因为害自己受伤有些过意不过,索性要求他带自己兜兜风作为补偿。 “哎,你说他的车受损了会不会影响价值啊。”纪思安担心地问道。 “肯定影响啊。”陈森坐在车头双手撑在汽车车前盖上,一边眺望远方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啊,那……那我们还能拿到佣金吗?”纪思安有些担心。 陈森回过头,晚风吹起前额的几丝头发,灿烂的笑容在晚霞的映衬下异常耀眼。 纪思安傻傻地看着他,之前只是觉得他很帅,没想到他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 “想什么?小财迷。放心吧,我撞的那一下很讲究,看着吓人,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儿。我保你能顺利挣到这笔律师费。”陈森揉了揉纪思安的短发。 陈森的手很大,温暖而干燥,突起的老茧碰到皮肤时有微微的磨砺感,却让人莫名地安心。 纪思安痴痴地看着他,在她之前的二十多年中从未与男生走得如此之近。 他的眉毛很好看,浓密而整齐,眼睫毛很长,眼尾微微向上挑起,是标准的单凤眼,鼻梁高挺,好看的鼻形是她最羡慕的,他嘴唇边有些许的青茬,应该是一天没刮了……。 第四十八章合作 “嘶……。”额头传来的痛感让纪思安回过神。 “我以为你的头被磕坏了呢。”陈森不自然地别过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思安觉得他的脸有些红。 回去的路上,陈森几次看向纪思安想说什么却又将目光移开。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纪思安心跳如鼓,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没有……就是……以后你别对着男人那样看……容易引起误会。”陈森吞吞吐吐地说。 他的话如冷水当头浇下,纪思安暗自掐了掐自己,对自己刚刚的行为很是懊恼,自此之后便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陈森想再说点什么,几次看向纪思安却最终没有开口。 好容易熬到家,纪思安几乎是冲进家门。她蜷坐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已,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丢脸,这种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 近十年的暗恋没有让她失态,今天却在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面前失态了……。 从小缺爱的经历再加上从未被肯定的自卑感让她对自已的评价极低,尤其是面对异性时,因为害怕被拒绝,从来都不敢表达自已的内心。 痛哭过后,强烈的自尊让纪思安慢慢平静下来,她不允许自己再‘犯错’,更不允许自己陷入被动,而她认为保护好自己的办法就是与一切感情上的危险因素都保持距离……。 带上冷静面纱的纪思安又回复了原来的理智自持,平静地上班,淡淡地交流,说不上哪里不好,但就是带着些许清冷,与周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罗莉敏感地发现这一点,她主动凑过来。“小安,你最近是不是有事情?” 纪思安一愣,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啊。” “哦。”罗莉熟练地坐到她旁边。“我怎么觉得你跟刚上班那会似的……就很薄凉……也不能算薄凉就是很……。” “很不合群?”纪思安在她找到更离谱的形容词前来了个总结。 “差不多吧。”罗莉叹口气说。 “我就是最近有些累而已,你别瞎想。”纪思安面不改色地说道。 罗莉想到在学校时的纪思安,从不参加社团活动,大学四年她始终保持着图书馆、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生活,若不是她的成绩总是全校第一,她都不知道法学系还有她这么个人。 “你为什么要放弃保研?我以为你会继续读书。”罗莉没头没脑地说道。 “因为我想早点挣钱。”纪思安轻声说道。 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助学贷款压力太大了……。 罗莉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随便找个借口便匆匆离开办公室。 她站在门外叹气,她知道纪思安肯定有什么事情,但她不说她也不敢深问。有时候她挺怕这样平淡的像是没有人类感情的纪思安。 “滚!” “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哭什么哭!找死啊!” “你他妈的就是有病!我让你找事儿……让你找事儿……。” 一阵咒骂声和金属撞击声从隔壁传来。纪思安扒在猫眼上看到那个女人被推出门外,又是光着脚……。 纪思安正犹豫要不要开门。女人转过头,额头上的血顺着她消瘦的脸颊落下,她慌乱地用手去擦,血却越流越多……。 纪思安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她打开门,刚要说话,对面的住户也开了门。 “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帮你报警。”对面住户走出的女人声音清脆。 她个子很高目测有1米75,深蓝色的连衣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材,再加上及腰的褐色波浪卷发以及如珍珠般白皙得发光的皮肤,不用看脸就知道是个大美女。 “不用……不用,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真是我自己摔的……,我……我刚才不小心磕到了柜角……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磕到的。”瘦削的女人捂着额头一边拒绝报警一边连连解释着。 纪思安看出她的窘迫,不忍她再继续这样蹩脚的谎言,出言打断她。 “我给你叫辆救护车吧,你的伤得去医院包扎一下。” 瘦削的女人突然哭出声音:“不用,我真得不用,谢谢你们。真的不用……。” “这不是你用不用的问题!是你必须得去!别逼我骂人啊。” “鞋子,先穿我的拖鞋。走!跟我去医院。” 蓝衣美女的霸气把女人和纪思安都震住了。纪思安傻傻地看着她。 她却有些不耐烦:“你,过来帮忙。她这样的伤必须要赶快处理。破伤风针也得打。” 纪思安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说得‘你’是指她,便匆匆拿上包锁好门跟着她们一起下楼。 蓝衣美女口气虽然差,全程却很照顾女人,她半扶半抱着她,完全不顾她头上的血粘到自己昂贵的连衣裙上。 “我弄脏你衣服了……对不起……我……。”话没说完,瘦削的女人居然吐了起来。 蓝衣美女眉头紧锁:“你这种情况有可能是脑震荡。听我的,现在不要说话了,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会开车吗?”蓝衣美女对着纪思安问。 “刚学的车本。” 话音未落,蓝衣美女便抛给她一把车钥匙。“你开车带我们去城隍中心医院。” 纪思安看着她的豪车有些心虚。“我刚学的,还是你开吧。” 蓝衣美女不耐烦地说:“别婆婆妈妈的救人要紧。随便开,撞坏了算我的。” “她现在伤口流血,我得压住。再说你那个小体格能抱得住她吗?” 纪思安看看她们的身高,自知没法比,只好硬着头皮上车,摸索着向医院开去。 到医院时女人已经几近昏迷,急诊室的医生将她推进治疗室。 纪思安和蓝衣美女一起坐在楼道的椅子上等待。 她递给蓝衣美女一包纸巾示意她擦擦身上的血。“我叫纪思安。你呢?” 蓝衣美女接过纸只是擦了擦手。“我叫于娜。” 于娜没有纪思安想象得那样健谈,介绍完自己后便没了声音。 跟陌生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纪思安有些不自在,就在她想找借口出去透口气时,于娜起身说道:“我去抽根烟马上回来”。 纪思安没想到她会抽烟,连连点头。 楼外的于娜熟练地抽着烟,姿势居然很优雅。纪思安第一次见到女人抽烟可以这样有味道,不禁对她好奇起来。 于娜等身上的烟味儿散尽才走进来重新坐到她身边。 “你……是做什么的?我不是打听的意思,我就是看你处理伤口很厉害。”纪思安说道。 “我是医生……不过是兽医。”于娜说道。 纪思安‘哦’了一声便没不知再如何接话。 第四十九章划清界限 于娜则对这样寡言的纪思安起了兴趣。“你是新来的住户吧?我记得之前的那家住户是老两口。” “嗯,我刚搬来没多久。”纪思安惜字如金,她的话里没有提供任何额外信息。 这倒让于娜更好奇了。“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律师。”纪思安说道。 “怪不得警惕性这么高。”于娜轻舒一口气。 “我注意你一段时间了,你作息非常规律,很少夜间单独出门。简直就是我的正面教材。”于娜习惯性地摸出烟,看了看医院内禁止吸烟的牌子又收了回去。 纪思安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踪,不禁有些紧张。 “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有些无聊而已。”于娜无奈地说。 “你……不用上班吗?”纪思安问。 “男朋友给我开了一家宠物店,实在无聊了就过去看看。可我不喜欢那里……我对猫毛有些过敏。讽刺吧,一个学兽医的对猫毛过敏。”于娜有些懊恼地说。 纪思安不知如何接话,她们又陷入沉静中。 还是于娜再次找到话题。“里面的姑娘搬来这里有一年半了,经常光着脚被赶出家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却总是掩耳盗铃。” “有几次我忍不住出门问她要不要报警,她都惊恐地拒绝了我。”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不愿意追究,别人也没办法。要不是今天她伤得重,我也懒得出手。” “这么说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纪思安想到自己回忆起的那个家暴情景,对女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于娜拿起烟又烦躁地放下。“看她的伤是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不多得是,非得找这么一个人。” 纪思安不知如何接这话,自从怀疑父亲曾家暴过母亲后,她就对夫妻关系产生了恐惧。 好在这时于娜的电话响了,听声音可能是她男朋友打来的。于娜接起电话一边解释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她再回来时,治疗室的门已经打开,女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医生问她们谁是家属。纪思安和于娜相互看了看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于娜机灵,她先向医生打听患者的情况。 “伤者,王美琳,头部外伤,有轻微的脑震荡,右手手腕骨折,肋骨裂伤……需要住院。你们赶紧找她的家属来吧。” 听到伤情,于娜再次暴怒,“这个混蛋,我得报警”。 “不要,求求你不要。”女人微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再这样下去,你命都没了!你怎么忍心他这么糟践你!别忘了,你是有女儿的人。你这样让你女儿怎么想?你想让你女儿认为这是正常的吗?”于娜的话震耳发聩。 想到女儿,王美琳崩溃地大哭。 纪思安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母亲。她上前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美琳,你不能让你女儿认为这是正常的。她需要一个坚强的母亲,她需要你……。” “你们不知道……我……当年不听父母劝,一意孤行嫁给他。如今……如今……我怎么有脸去找他们。”美琳痛哭失声。 “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和你女儿的命得要!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给你母亲打电话,要么我报警。”于娜对王美琳的软弱很是痛恨。 最终美琳还是给母亲打了电话,赶来医院的却是父亲,她母亲已经中风不方便行动……。 于娜看着抱头痛哭的父女俩,狠狠地往嘴里塞了根烟。纪思安怕医生赶她们,只好拉着她来到楼外。 于娜猛吸一口烟:“那混蛋比美琳大十多岁,表面看着成熟稳重人模狗样的,骨子里就是个人渣。” “上次我注意到她家里还有保姆……没想到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纪思安叹气。 “他老公好像是开公司的,有几个臭钱,保姆也不敢得罪金主。再说了你看王美琳那个样子,被PUA惯了,你拦了没准儿以后里外不是人。”于娜将烟狠狠地按在墙上。 “你是说她还会回去?应该不会吧。”纪思安有些郁闷。 “过几天就知道了。希望她能争点气。”于娜转身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她们回到住所时已是深夜。远远地纪思安看到陈森站在小区门口等她。 她心头一颤,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陈森似乎没察觉她的冷淡,笑得依旧灿烂。“我是来给你送车的。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 “哦,我有点事儿没看到。你不用这么客气。提前告诉我,我可以去取。”纪思安淡淡地说。 “我顺路,不麻烦。” “你是不是有事?受伤了?”陈森看到纪思安衣服上的血迹紧张地想要上前查看。 纪思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陈森一愣,猜想肯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小安以前不会躲避自己的碰触。 “我没事儿,是朋友不小心磕到了,已经送医院了。你把车钥匙给我,再给我一个账号,明天把钱汇给你。”纪思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小安……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你生气了?那我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陈森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认错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生气啊。再说……咱们俩个什么关系啊。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又为什么要道歉?莫名其妙。”说着纪思安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跑进小区。 陈森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情非常不好。自己大老远地过来,非但没收到感激还被她莫名其妙地冷落了。 他往嘴里塞了根烟,摸了半天却没找到打火机。就在他想骂人之时,一个女人打开火帮他点上了烟。 “惹女朋友生气了?”于娜还穿着那身蓝色连衣裙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 “她说得对,我算什么呀,可不敢高攀人家。”陈森又恢复那副小混混的模样。 “要真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就别招惹人家。”于娜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 “你谁呀?管得还挺宽。”陈森心情正糟糕。 “我不是谁,我就是瞧不上你们这些臭男人。”于娜将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灭。 “不是,我怎么就臭男人了。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挣得也都是辛苦钱。”陈森猛吸一口烟显然已经极度不耐烦。 “你要是觉得自己配得上人家就堂堂正正地追人家。你要觉得自己不配就滚得远远的。别玩暧昧似的这么吊着,一点都不爷们儿。”于娜吐出嘴里残存的烟。 第五十章警告 “你是谁?你跟踪我?”陈森警惕地看向于娜。 “我只是她邻居,碰巧看见而已。女生心里有事儿的时候最脆弱,你要是正人君子就别趁虚而入。” 说话间一辆豪车停在不远处,于娜撩了撩长发向着车的方向走去。 裙子上依旧带着血污,她却根本不当回事儿,仿佛穿着漂亮的礼服走红毯一般,大方自然又风情万种地踩着灯光坐进车子。 陈森没心情看有钱人的表演,转身消失在旁边的小巷中。 “那男的谁啊?”车里的人警觉地问。 “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穷小子。”于娜慵懒地说。 “怎么?他敢骚扰你?”男人显然有些着急。 “你想什么呢。他在追我那个新来的小邻居。”于娜点上烟。 “娜娜,我就说你住我那别墅去。在这里住掉身份不说,人还复杂,我这也不放心……。”男人继续着他的劝说。 于娜却不为所动。“谁要去你那个金丝笼子里。这里挺好,有人气儿,还有那么点烟火味儿。” 他们的对话随着汽车的开动消散在黑暗中。 陈森又来到那个山顶,看着渐渐褪去暗色的夜空,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手机,将之前编辑好的大段文字删去,回复变了成简短的:“好的,谢谢”。 微信提示音响起时,纪思安还没有睡觉,她看完陈森的回复,将手机丢在一边,把头埋在枕头里默默地哭着。 这不是你自己追求的结果吗?为什么还会心疼呢?纪思安捂着抽疼的胸口,自我催眠着,一定是因为心疼钱。好容易挣得律师费分给陈森一半,再加上还之前借得的钱,忙了半天自己还是一穷二白的。 哭了不知道多久,迷糊着醒来时,罗莉已经坐在她旁边。 “你这家伙几天不见能耐了,还敢去撞车了。” 纪思安揉着干涩发红的眼睛解释道:“就是上次我说得那个债务纠纷,我好容易看见他了总得想办法拦下来才能找执行庭的人……。” “你是律师,不是黑社会追债的。你想过没有万一对方狗急跳墙把你杀了怎么办?这种事情给再多钱以后也不许再干了听到没有。”罗莉一脸严肃地警告她。 若不是因为相信陈森的保护,纪思安也不敢接这个案子。当时觉得没有什么,现在想起来确实很危险。想到陈森,纪思安越发觉得与他在一起时,自己似乎喜欢做些出格的事情。 她拍拍自己的脸,不断在心里强调着自己昨晚的决定是正确的。 罗莉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纪思安,知道她认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却依旧忍不住碎碎念。“小安,你平时是一个特别谨慎的人。我真没想到你会突然这么冒险。” “之前你跟我说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帮忙联系,谁知道你不仅当起侦探还为了拦人撞车……。” “本来你、我、袁沐咱们三个人里应该是你最让人放心。可你倒好,总是干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纪思安打断罗莉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 “你别敷衍我……。”罗莉的执拗劲儿也上来了。 纪思安无奈只好将昨晚邻居的事情说了出来以转移罗莉的注意力。 “家暴吗?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表姨住在这里时我也偶尔过来看她们,但都没遇上过。” “唉……这个女人也挺可怜的……。” 罗莉自顾自地感慨着。纪思安见她终于转移注意力偷偷松了口气。 这时寂静的楼道里传出一阵开门声。罗莉飞似的跑到猫眼儿处往外查看。 纪思安在后面偷偷笑她,这家伙的八卦基因真强大,瞧那动作像是猫儿见了鱼似的。 “是于娜……。她又是这个点才回来。”罗莉转身有些失望地说。 “你认识于娜?”纪思安问。 “不认识。只是听表姨说过她。她的生活作息跟正常人是反着的,昼伏夜出,不用工作又很有钱……。所以她们猜她可能是小三之类的。”说着罗莉坐到沙发上。 “我刚看她人还挺漂亮的。”罗莉补充道。 “嗯,是个大美女,而且性格也很爽朗……看起来不像是……小三。”纪思安对于娜的印象不错。 “这哪能看表面呀。坏人又不会在脸上写着……。”罗莉对她的维护很是不以为然。 罗莉这家伙好像对外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反而对自己这类内向的人格外有耐心。 自从得知王美琳的事情后,罗莉有意无意地经常来找纪思安蹭住。纪思安看着她一副热心过头的样子,不由得头疼。 “王美琳应该不会回来了。上次被打得那样惨,而且她现在也联系上了父母怎么可能再回来。” 纪思安对罗莉八卦过头的行为有些不理解。 “不管她回不回来我们都是赚的。你这根木头不能理解本天才……。” 罗莉咬着奶棒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纪思安看着搬着椅子守在门口的罗莉,觉得她有些傻。 “我是不是木头有待商榷,但自诩为天才的木头却是独此一根。” 罗莉刚要反驳纪思安的揶揄,楼道里响起的说话声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 “喂……小安……她真的回来了。那男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也挺照顾她的呀。你确定是他家暴吗?”罗莉小声说道。 听到罗莉的话后纪思安跑过去将罗莉从门前挤开,自己趴在门眼处查看。 王美琳穿了一件藕荷色连衣裙,气色很好地跟一名中年男子亲密地交谈着。那男人看起来对她也是呵护备至……。 纪思安揉揉眼睛,如果不是王美琳手腕上的石膏,她真以为那晚的事情是自己的另一场梦。 “看起来他们是和好了。完了,生意没了……。”罗莉沮丧地说。 “什么生意?”纪思安显然还没明白。 “真是猪脑子。你不是说王美琳想离婚嘛,她老公又比较有钱……。嗯?明白了吗?呆子。”罗莉挑着眉毛看着纪思安。 她突然觉得罗莉像双眼冒着金光的小财猪。“你居然想的是这个。” 怪得不这家伙的业绩突出,人家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纪思安暗自腹诽着。 “离婚案,有大额财产,又同是女性,你还帮助过她。你只要稍稍努力一些,接下这个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罗莉觉得纪思安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第五十一章证实 “可惜我没这财命,人家又和好了。”纪思安摇摇头。 “你不是说家暴得很厉害吗?怎么……我看着他们挺好的。”罗莉既疑惑又有些不甘心。 想起王美琳之前瘦得突起的脊椎骨、光着的脚、流血的头……纪思安也有些恍惚。“没准儿是另一个长得很像王美琳的女人?” 罗莉则清醒得很快,她一边将椅子搬回客厅一边说道:“不可能。小女孩还能不认识妈妈?我刚看那孩子迎出来的时候那舐犊情深的样子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失去了潜在客户的罗莉有些想回家,匆匆告别后纪思安又重新恢复了清净。 她走后,纪思安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禁有些失落。罗莉在的时候纪思安觉得她太聒噪,现在她走了,她反而不适应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袁沐那边的消息分散了纪思安的注意力。她的记忆是真的,父亲曾经家暴过母亲……。当地派出所的出警记录还有老邻居均能证实这一点。 那天的事情闹得很大,邻居们还参与了劝架。其实她母亲当时就提出离婚,只不过被奶奶被劝阻住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打妈妈?”纪思安喃喃地说。 “都是些家庭琐事。” 袁沐本不想深谈,但架不住纪思安苦苦追问,最终她还是将报警记录的内容告诉了纪思安。 果真是琐事儿,就因为谁和母亲一起睡的问题……。纪思安泪眼婆娑脑海里浮现记录里描述的情景。 带两个孩子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轻松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刚满3岁,每晚都是妈妈陪着她入睡,但那天姐姐不知为何一定要找妈妈,要和她一起睡。母女两个因为这件小事争吵,她害怕得在一旁大哭,好容易攒起来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母亲烦躁的朝姐姐发脾气,父亲却突然暴怒不仅打了母亲,还将她拖进厨房……。 这件事情没过多久,母亲就带着她们姐妹俩儿来到城隍参加同学聚会……。 如果不是父亲,母亲不会伤心欲绝,不会独自带着她们出门,更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纪思安满脸泪痕地入睡,梦中的母亲与王美琳的形象渐渐重合……。细微的敲门声响起,纪思安迷糊着起来从猫眼儿向外看去,一个身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人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正费力地拍着门板,鲜红的血液流得满楼道都是……。 她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手机屏幕的亮光刚刚退去,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是父亲。 纪思安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过父亲了。以致于他出现在咖啡店时纪思安没能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小安……你跟你母亲长得越来越像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不合身的外套,微微发福的身体将衣服绷得有些紧,花白的头发有些日子没有打理了,发黑发暗的脸上也堆满了皱褶……。 “爸爸老了……。”察觉到女儿眼中的陌生感,纪辉不安地搓搓手局促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家暴母亲,十多年来对自己不管不问,任由继母对她言语欺凌。 纪思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替母亲感到不值,那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怎么会嫁给他……。 女儿眼中的轻蔑刺激到了男人,他端起水杯猛地灌了一口。 纪思安看看水杯又看看父亲还是没有说话。 “你跟她一样……,看人的样子都是那样让人不舒服。”纪辉忍着怒气说道。 “所以你就打她吗?”纪思安冷冷地说。 “能耐了你,跟我说话都不说您了。我是你爸爸,是你长辈,跟长辈说话就得说您。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纪辉气愤地说道。 纪思安淡淡地看着他,只觉得他像个小丑。 纪辉压下怒火终是发现了不对。“谁告诉你我打你母亲的?你调查我?” “都是那些拔舌头的人胡说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警察也是胡说吗?”纪思安懒得跟他争辩直接打断他的话。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母亲那个时候有了外遇,她一心想要跟我离婚。而她想带走的人只有你……。因为你长得像她,她就偏心得不得了,什么都以你为先,诺诺连想跟她睡一张床都被拒绝……。”纪辉滔滔不绝地向她说着母亲对姐姐的不公。 有那么一瞬间纪思安有些恍惚,这些是她没想到的。 “那你呢?你讨厌我,对我非打即骂,甚至放任继母虐待我,又是因为什么?因为我长得像母亲吗?” 纪思安犀利地反驳让纪辉愣住。 纪思安的目光咄咄逼人:“无能、懦夫!只会打女人,根本算不上男人!你知道吗?你抛弃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看不上你。但是现在我鄙视你,自己犯了错还把责任都推给一个死去的女人,你真让人恶心。” 纪思安咬牙切齿的话让纪辉瞬间失去理智,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打她。 纪思安闭上眼,预期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纪辉的手被人拦住了。 “你是不是傻,别人要打你,你不想着反击也应该想着躲呀。哪有像你这样的闭着眼睛等挨打。” 这不着调的声音听起来很像陈森。 纪思安抬起头有些傻地看着他,今天的陈森很不一样,穿得格外正式,也格外帅气……。 “你放开我。”纪辉用了几次力都没能将手从陈森手里抽出来。 “你放开我!我是她爸爸。” 纪辉的话让陈森略迟疑了一下,可也仅仅是迟疑了一下而已。“不管你是谁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 纪辉面色通红地看向纪思安:“你让他放开我。我是你爸爸。” 纪思安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觉得无比失望。“你回去吧。这是城隍不是老家,你在这里打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吗?你母亲病了需要钱治病……。” 眼见着纪思安要离开,纪辉急忙说出来找她的目的。 “我母亲早就不在了。那个女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纪思安说完便向外走去。 纪辉冲出咖啡店拦在她的面前。“算我求求你,她急需一笔手术费,我也是没办法了……。” “不是还有房子吗?卖了就都有了。”纪思安抽出自己的衣角向后退了一步。 “不行,那是留给你弟弟的……。”纪辉下意识地拒绝。 纪思安嗤笑出声:“她命都没了还想着自己的儿子……。可惜我不是她的女儿对这些无感。” 第五十二章伤疤 “小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面对父亲的指责,纪思安再也忍不住脾气,她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看着父亲。“我怎么狠了心。你说我怎么狠心了。你们抛弃我,逼死奶奶的时候怎么不说狠心。奶奶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吃吃不上,喝喝不上的时候你们都去哪儿了?!她还是你妈妈呢,她需要手术费的时候你去哪儿了?啊?!说话呀!这个时候想起我了,我没钱交学费、没钱吃饭、生病快死的时候你去哪儿了?说话呀,怎么不说了。” 提起往事,纪思安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围的人群渐渐被她吸引过来。 陈森只好上前将她拉到僻静处。纪思安趴在栏杆上拼命呕吐,陈森第一次见到人能吐成这个样子,吓得想带她去医院。却被她拒绝了,她只是伤心到极致……。 直到吐出绿色的胆汁,实在是吐无可吐的时候,纪思安才停了下来。她无声地哭着,满嘴的苦涩不能抵上心中苦楚的万分之一。 “不想借就不借,何必这样为难自己。”陈森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法律上我有赡养义务,他一告一个准儿。”纪思安眼睛还是红红的,思维已经冷静下来。 陈森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们学法律的是不是都成了机器。” 陈森的话让纪思安想到何师傅之前的感慨,突然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纪思安问道。 毕竟是自己家那些不堪的丑事儿,她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陈森也无意探究什么,他马上顺着话题调侃道:“是不是很帅?我想换份工作。” “为什么?之前的修理厂不是挺好的吗?”纪思安有些紧张。 “是挺好的,但客户太少。我想重新找个大点的地方。”可能是看出纪思安的担心,他笑道:“就凭我的修车技术,肯定没问题,你就放心好了。” “好。等你开张的时候告诉我,我给你宣传宣传。”纪思安眉眼俱笑。 他就像童话里的骑士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可惜,她不是耀眼的公主,也没有那个勇气跟随骑士。 在千疮百孔的内心没被治愈前,她不能贸然将他拉下深渊。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纪思安便收到了法院的通知。看来父亲也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她不愿与他有过多的交集,更不愿意那些往事被人提及,便主动地交了手术费。 电话里继母反而比父亲有些良知,她不好意思地说着感谢。纪思安实在不知和她说些什么只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弟弟便挂断了电话。 纪思安将账本狠狠地丢在桌上,自己真是穷命,好容易挣到点钱又马上被安排了出去。初秋将至,自己奋斗一年还是一穷二白的。 隔壁的吵闹声再次传来,纪思安淡定地收起账本并不打算去查看。 自王美琳那次从医院回来后,仅仅平静了十几天就恢复了原来的情况,甚至频率还越来越高。 不是纪思安冷血,而是……王美琳总是一副维护他的样子让别人没办法伸出援手。 这次的嘈杂似乎比往常更甚,急促的脚步声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她来到门前看到王美琳捂着脖子站在门口,鲜血不断地从指间滴落,旁边的两名警察一边叫着救护车,一边帮她压住伤口……。 趁男警察进屋查找嫌疑人的时候,扶着王美琳的女警忍不住劝她:“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刀再稍微往里一点你就没命了。我们再快也救不了你。” “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女儿想想。你不想你女儿认为这是应该的吧。如果她以后也被家暴,你得多痛心……。” 熟悉的话王美琳听了很多遍,她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可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她不可救药地爱着这个男人。她也痛恨这样的自己,甚至唾弃自己是贱骨头,可都没有用。 内心的煎熬让她的身体瘦骨嶙峋,她拼尽全力却仍阻止不了自己的心。 第二天,于娜约上纪思安去探望王美琳,看着床上瘦弱得纸片样的女子,纪思安将责备的话默默咽了回去。她递上自己的名片,“如果想通了可以联系我”。 于娜罕见地没发脾气:“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跟我说,我找人打他一顿。这种人就欠收拾。”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道理我都懂,但我的心由不得我……。”美琳将头别到一旁默默流下眼泪。 看着这样纠结的美琳纪思安突然明白,她这样煎熬其中一方面还来自于对自己的自责,她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将自己的尊严放下给别人这样践踏呢。 “情感的事情只能靠自己想通,别人帮不了。”于娜站在车前抽着烟说道。 不待纪思安回答,于娜突然将手中的烟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灭。“真他妈的压抑。感情这玩意儿就不能当真,谁当真谁输。” 纪思安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或光鲜亮丽,或容光焕发,不过都是外表的假象,褪去华衣锦服,内里不定藏着怎样的伤疤,只在无人时如小兽般独自舔舐。 罗莉得知此事后又来与纪思安同住,她看着这丫头微圆的侧脸不禁有些感慨,八卦的力量在这副小身体里真是生命力旺盛。 她们看着美琳在和解书上签字;看着美琳如常地回到隔壁的家中;看着美琳独自一人提着购物袋拉着男人的车门苦苦哀求;看着美琳再次光着脚在门口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可能是我见过得最傻的姑娘了。”说完她拿起毛毯打开门。 厚重的毛毯显些将美琳压垮,她小心地拉着衣服,不经意间露出的淤青让罗莉暗暗叹气。 “到我们屋里坐会儿吧。”罗莉发出邀请。 美琳下意识地拒绝。 “你这个样子,妈妈看见了得有多伤心。”轻轻的一句话不仅让美琳破防也让纪思安眼中浸满泪水。 美琳披着毛毯坐在客厅,除了说声谢谢,便一直沉默地喝着罗莉递来的热水。 “想通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是律师。”罗莉说了和纪思安同样的话。 美琳没有说话,却用枯瘦的手接过了名片。 纪思安一看觉得比上次强了一点,上次美琳没接她的名片,还是她强行塞到她的病床上,这次知道自己接了,看来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第五十三章委托 袁沐出差回来比之前瘦了一些、黑了一些,神色虽有疲惫眼睛却亮亮的,充满了力量。 “看样子你是有线索了。”纪思安将她迎进门。 “这次我们追查到一个惯偷,他五年前一直在城隍郊甜一带活动。”还不待坐下袁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是他吗?”纪思安小心地问。 袁沐摇头微微有些失望但随即又乐观地说:“虽然不是他,但我们从他那里又得到了一个线索。” “他说当年郊甜一带还有一个盗窃团伙,其中一个成员他认识,目前可能在##省。” 这样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袁沐肯定也明白,但若她都坚持不下去,这个案子便将彻底成为冷案。 纪思安递给袁沐一瓶饮料:“那我们得庆祝一下。” 袁沐笑着跟她碰杯,与懂自己的人交流就是舒服。 “你最近怎么样?”袁沐的问题一语双关,她知道出警记录的事情,若纪思安想跟她说自然会顺着话题回答;若她不想说,这个问题便是朋友寒暄问她的近况。 纪思安显然选择了后者。她叹气一脸苦闷地抱怨自己是招事儿体质,好容易离开治安混乱的郊甜来到治安良好的高档小区却又碰见家暴这种事情。 “我警校的一个同学负责这个辖区的治安,她跟我提起过,没想到就是你邻居。”袁沐感慨。 “他把美琳打得那样严重你们不能直接处理他吗?”纪思安抱怨道。 “她受重的伤从不报警,报警得都是一些轻微的伤。然后让警察处理给他们调解,男人认错,她同意和解。有时候我们气不过要处理那个男的,她还会阻拦,表示自己不需要处理……,所以我们也帮不了她。” 为此袁沐的同学没少跟她抱怨。 “上次我看是伤到脖子了……。”纪思安说。 “嗯,划伤了一个口,不深但位置危险。不过到医院她就改口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袁沐无奈地说。 “那就没办法了,她自己想不通,谁都没有办法帮她。”纪思安说道。 “王美琳曾经是个学霸,出国留学研究生毕业后还在一所大学当过英语老师,通过朋友介绍认识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后,两人一见钟情然后就是闪婚、辞职、生子,人生从此走向另一条道路……。” 纪思安瞠目结舌地听完袁沐的介绍彻底傻眼,她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么一个聪明、自力的女人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危险。” 她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美琳还是在告诫自己。 这几天罗莉一直与纪思安同吃同住。纪思安望着窝在沙发上吃冰激凌的罗莉有些无奈地说:“看来你是猜错了。” 罗莉却神神在在地说:“耐心等着吧,她一定会来找咱们的。” “怎么可能。我怀疑那个男人即使杀了她,她也会保护他让他逃跑。”纪思安对罗莉的推断嗤之以鼻。 “你的话里有个BUG,他都杀了她,她还怎么保护他……。”罗莉将一大块冰激凌放入口中。 “懒得跟你打嘴仗。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你少吃点凉得,小心拉肚子。”纪思安翻着白眼儿说道。 “你是不是也馋了,来吃一口,就一小口应该不会胃疼。” 罗莉诱惑着纪思安,却被她果断拒绝。 “你可真是一个理智到近乎冷血的人,美琳要有你这毅力的一半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罗莉吐槽道。 纪思安刚要反驳时,门铃响起。两人都惊住了,还是罗莉反应更快一些,她从沙发上跳起飞快地来到门边。 纪思安走到门口时,罗莉已经将门打开,进门的女子戴着墨镜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实。虽然如此纪思安还是从她格外瘦削的身形认出了她。 “我要离婚。我想请你们帮助我打官司。” 王美琳说出此话后,罗莉和纪思安看着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们以为就算美琳来找她们也不会这么快拿定主意。 “为什么?”纪思安下意识地问。 “你们不是一直觉得我应该离婚吗?怎么现在倒反问起我来了。”王美琳苦笑说。 纪思安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罗莉则上前将美琳请到沙发上入座,才算化解刚刚的尴尬。 “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看我的……很多事情你们不清楚自然不能理解。” 纪思安和罗莉不知如何接话,一时间谈话出现了空窗期。好在美琳今晚的谈性很足,她将自己的经历托盘而出。 美琳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父亲从小就待她格外严厉。小的时候是学习,大一点了是生活,她就像个木偶一样在父亲的监控下成长。小到她的穿衣打扮,大到她的兴趣爱好,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来。 美琳年纪小的时候觉得这是因为父亲爱自己,稍大一点了她开始觉得有些窒息。不管是选择学校也好还是选择工作也好,她都没有自主权,她就像困在迷宫里的小豆子事事都要按照父亲设计好的轨道走。 直到在欧洲留学的那段时间,她终是体会到了自由的味道。她开始反抗父亲,与他大吵一架,让他不要干涉自己的生活,还将他送给她的昂贵钢琴砸坏了。 “我根本就不喜欢弹钢琴……父亲也不是喜欢钢琴,钢琴只是他拿我在别人面前炫耀的一种资本。”美琳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罗莉和纪思安坚起耳朵,她们都觉得故事最关键的部分要来了。 “陆泉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暗无天日的生活,是他引领着我从深渊中一步步走出,是他让我有了反抗父亲的勇气。我倾尽所有抓住这道光,摆脱父亲的束缚跟着他奔向新的人生。” “可没想到,这却是另一场束缚的开始。”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打败了父亲,重新主宰了自己。却不曾料到,我喜欢上的,爱上的是和父亲一样的人……。” “我知道你们没法理解我,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回头找父亲,我不想向他低头证明他的话是对的。况且就算我找了父亲等待我的依旧是牢笼。对我来说不管什么材质,牢笼就是牢笼,没有本质的区别。” “那你现在为什么想通了?”罗莉问。 “因为我突然想明白,我的问题不能依靠别人,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拿回人生的主动权。”王美琳思路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