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一 百泉城 百泉城位于大周西北边陲,正如名字一般,泉水遍布,被誉为“小江南。” 炎热夏日,口干舌燥灰头土脸的客商们一进城,入目有绿柳摇曳,石桥如月,河水清清,立刻就卸去了疲惫。 每个人都不由停下脚步,放下了行程,或者走进酒楼茶肆,或者站在桥头看泉水汩汩,享受片刻夏日静谧。 但今日的街上却很是喧闹,在城中某个方向不时响起炮竹声,街上还有一队人敲锣打鼓。 “这是过什么节?”坐在茶肆的外地的客商们好奇问。 虽然今天不是他们熟悉的节令,万一是当地的风俗呢。 来添茶的伙计笑着说:“不是过节,是有大喜事。” 这倒也是常见,家里遇到喜事,是要热闹一下,客商们向外看,此时敲锣打鼓的队伍走近,为首的两个家仆,将手一扬,一把大钱如雨而下,街上顿时沸腾—— 客商们也不由哈了一声。 竟然是当街撒钱! 这种场面还真是只在江南见过,那是豪商们的手笔。 这边陲小城竟然也有如此豪富之家? 这是什么大喜事啊? “是陆家布行的三公子,考上秀才了。” 秀才啊,那就是有功名在身了,的确是大喜事,客商们含笑点头。 旁边又有当地人加入了闲谈。 “陆家以前也用钱捐过孝廉,捐秀才是第一次。” “你看看你这话,秀才怎是捐的?那是陆三公子考上的。” “陆三公子自小就聪慧有名。” “陆三公子今年才十八岁!” 竟然这么年轻!与举孝廉不同,秀才可是要真才实学考试的,而且名额都有限,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考上,见多识广的客商们也不由追随着敲锣打鼓的队伍,好奇那位年少有为的陆三公子是何等风姿。 陆家的宅院在城西,一座五进宅院,居住了兄弟三家,跟江南的豪富相比,家宅有些寒酸了。 陆家的根基其实也是不能跟江南豪富相比的。 陆氏是从外地迁来百泉县,当过长工,卖过草鞋,生意是在陆老太爷那一辈做起来的,一间铺子变成两间,三间,家业渐成,但就算在百泉县也算不上是豪富之家。 直到几年前陆大老爷买了船行,买卖四通八达,陆家的气势一下子就不同了。 外边有家仆鼓乐游街撒钱,巷子外婢女仆妇施粥,家宅里亲朋好友商家伙伴们都涌来了,越发显得家宅局促了。 几个妇人坐在花厅的角落里,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闲谈,其中一个妇人告诉大家最新的消息。 “不会局促太久了,陆家把祁家巷子买下来了。” 陆家所在的巷子后,还有一条巷子,地方比这边大很多,原本属于祁氏。 祁氏是百泉县的世家大族,他们家可不会为了一个子弟举秀才而在全城掀起热闹,因为那样的话,百泉县就热闹不断了。 祁氏诗书传家,子弟都是读书人,功名似乎从出生就已经披在身上了,这一辈的祁老太爷学问出名到被皇帝请去当皇子的老师。 但也正是因为学问,祁家引来了灭族大祸。 五年前晋王谋逆,戕害太子,作为晋王曾经的老师,祁老太爷被大怒之下的皇帝问罪教无方,一道旨意抄了家。 就这样一夜之间祁氏呼啦啦散了,曾经人来人往高门深宅荒废。 “原来是被陆家买了啊。”另一个妇人惊叹,“虽然是罪产,但因为占地广,很贵呢。” 先前说话的妇人哎呦一声:“陆家难道还怕贵?” 有妇人跟着点头,有些夸张地说:“陆家如今都能买下半座城呢,别说一个废弃的祁氏旧宅。” “这件事的关键倒也不是钱。”有一个妇人忽的低声说。 她说话轻声细语,长的也文雅带着几分书卷气,穿着打扮在妇人们中显得有些寒酸。 但穿金戴银商贾气息的妇人们却丝毫没有轻视。 这位夫人是县尉家的,官家身份,以往是很少能跟她坐一起的。 “孙夫人您说说。”妇人们忙恭敬问。 孙夫人轻轻一笑:“这是没入官产,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如不然百泉城难道就没有有钱人?要想买,需要的不是钱,是资格。” 她看着前方厅内,那里是男客区,陆家的三个兄弟都在,陆大老爷是红光满面,被诸人簇拥。 “如今啊,陆家有资格买了。” 陆家不止是有钱了,那位少年公子踏入仕途,带着陆氏步步高升,成为新的士族大家。 就像曾经的祁氏那样。 这就是气运,气运有消有长,祁氏的气运消了,陆氏的气运长了。 富商妇人们都听懂了,看向花厅的视线除了艳羡,还多了些敬畏,商人逐利,交情凉薄,此时你好我好,下一刻就能翻脸,但以后不能这么待陆家了,陆家就是生意上没钱了,他们也不敢慢待。 因为陆氏有权。 权,是比钱更厉害的东西啊。 “陆大夫人真是生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一个妇人忍不住喃喃。 女人嘛,前半生以夫为靠,后半生以儿为靠,这两个靠山都是看造化的。 陆大夫人真是好造化,嫁了个有钱的夫婿,生养了平步青云的儿子,真是令人羡慕。 提到陆大夫人,妇人们咿了声:“陆大夫人呢?” 适才只顾着闲谈,此时四下看,女客这边有陆家妇人们在,只不过是二房三房的主妇,当家的陆大夫人却不在。 不应该啊,这是一个母亲最荣光的时候,陆大夫人怎么避开,把这风光让给两个妯娌? 她们可没听说陆大夫人对妯娌如此和善。 陆老太爷过世后,陆老夫人一心念佛,住在城外庄子里俗事不管。 陆大夫人掌家,在两个妯娌面前做派堪比婆母。 “我先前刚进来时见了。”一个妇人道,“但好像有什么事,就匆匆进去了。” 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什么事啊? 那妇人低声又说:“大夫人,脸色很不好,眼里很是烦恼。” 这话让妇人们惊讶,又有些不信。 怎么可能? 陆大夫人如今有子万事足,还有什么能让她烦恼? 二 世上事 这世上哪有万事无忧称心如意啊。 陆康氏看着铜镜,铜镜是江南来的,有立人高,能将她照的清清楚楚。 以前家里可用不了这么好的镜子。 但就比如这镜子好也不是就能让人开心,陆康氏能清晰的看到自己青春逝去后衰败纹路。 没有女人能直面这个。 尤其是镜子里还有另外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 陆康氏的视线下移,看到镜子里照出的跪着的女孩儿。 她穿着白纱碧裙,一条丝带勾勒出纤细腰身,垂着头露出脖颈,白莹莹。 不用看脸,就足矣让人移不开眼。 看脸的话,陆康氏知道,那就能扎在你心里了。 不过,陆康氏是女人,美人扎不进她心里,她还要把美人从别人的心里拔出来。 “阿七。”她忍着脾气,像以往那样亲昵地唤小名,“我以为跟你说清楚了。” 女孩儿伸出手抓着陆康氏的裙角,不停地摇头:“夫人,夫人,不能,不能啊。” 她似乎无力又似是哭哑了嗓子,声音软弱无力。 “不能什么?”陆康氏沉声说,“谁说订了亲不能退亲?” 女孩儿抬起头。 “不止是定亲,夫人。”她哀泣,“我是进了门的....” “你那算什么进门!”陆康氏恼火地喝断,甩开女孩儿的手。 女孩儿宛如被拔去依靠的藤萝,软软倒地。 旁边缩跪着如同不存在的婢女跪着爬过来,喊声小姐,伸手搀扶。 陆康氏在镜子前踱步,声音如脚步一般带着狠风。 “你那叫什么进门?你无父无母,外祖父病重无依,我们才将你接进来。” “这能叫进门?这叫照看,这叫怜惜,这叫慈悲!” “你不知感恩,竟然敢要挟!” 陆康氏并不是温和的内宅妇人,出嫁前在家里管账,出嫁后还在陆家店铺上守过柜,直到前几年家里生意做大,越来越有钱,她才开始过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日子。 敢跟她讨价还价,那是休想讨到便宜。 女孩儿被劈头盖脸呵斥,双目失神,流泪摇头。 “夫人,是大老爷请求,越老太爷才将小姐送来的——”婢女忍不住说。 陆康氏大怒,扬手就给了这婢女一耳光。 婢女被打得跌伏在地,鼻血溅落。 “吃里扒外的东西。”陆康氏骂,“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谁给你饭吃?一个奴婢,也胆敢来质问主子!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卖了——” 原本趴伏在地的女孩儿呜咽一声扑到婢女身上。 两个仆妇上前要扯开,藤蔓一般孱弱的女孩儿却死死不放。 屋子里拉拉扯扯,夹杂着陆康氏愤怒叱骂。 “我好声好气跟你讲道理,你不听。” “我给你体面,你别不知好歹,这五年是谁给你饭吃,给你家住,给你姐妹相伴?” “我现在还把你当越家小姐,你如再纠缠不休,别怪我把你当奴婢!” 陆康氏的陪房杨妈妈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场面,神情有些焦急,提醒:“今日家中待客。” 虽然大夫人的宅院不许人靠近,但毕竟今日人多眼杂,万一被听到了,那些妇人们耳朵多长嘴巴多快,原本没事也能说出事,转眼就能传遍全城。 仆妇们忙停下拉扯,陆康氏也停止了叱骂,恨恨看着地上跪着的主仆两人。 “这两个贱婢也知道,所以捡着今日跑回来,就是要让我陆家颜面无存,要害我儿前程被毁!” 杨妈妈劝道:“夫人消消气。”自己蹲下来看着那女孩儿,“阿七小姐,我相信你不会害三公子的。” 三公子的名字似乎给女孩儿注入了力气,她撑起身子摇头:“我当然不会,我当然不是要害三哥哥——” “但三公子今时今日的身份,你非要霸占正妻之位,就是害他啊。”杨妈妈叹气说,“你想想,三公子将来要去的地方,京城,将来要做的是,入朝当官,你这样的出身,不仅不能助他,反而会让他被人耻笑。” 女孩儿看着杨妈妈,动了动嘴唇。 她没发出声音,但杨妈妈看懂了。 她说先前你们可没这样想。 先前,应下亲事的时候,接她进门的时候。 杨妈妈脸色也沉下来:“阿七小姐,先前是先前,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人要向前看,不要总是揪着过去。” 这是什么道理?这就是道理吗?女孩儿的眼神更加茫然,脸白的像薄瓷,似乎一戳就破了。 真是好美人啊。 杨妈妈心里忍不住轻叹,又循循善诱:“小姐,你就听夫人的,夫人是喜欢你的,你十岁就被夫人养在身边了,跟家里的小姐们一般,夫人怎能舍得你?将来三公子有了正妻,你在夫人心里也不是她能比的,还有三公子,你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在他心里自然也不一样,就是个名分而已,听我的话,咱们不提婚约了,不提婚书了,也能过得好好的。” 珍珠般的泪水随着女孩儿的摇头,跌落在杨妈妈伸出的手上。 “这样不对。”她声音喃喃,“这样不对,没有信义,你们不能——” “你跟她废什么话!”陆康氏再次咬牙低声,“我那日在庄子上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婚书也被我烧了,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事已至此,应还是不应,就一句话,你若是不愿意做妾,庄子也不用去了——” 她伸手向外一指。 “就从我家滚出去吧。” 说到这里又冷笑。 “我可不怕你闹,你一个被我抚养多年的孤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 “闹起来,看看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跟我讲信义?你也不看看你是谁!” 说着伸手去拉拽女孩儿。 “走,你现在就跟我去院子里,让大家看看,大家是信我们陆家不讲信义,还是你这个贱婢得陇望蜀要败坏我儿!” 女孩儿纤细肩头被抓住,宛如破布一般被拎起来,她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呼,被仆妇按着的婢女再次挣开扑过来。 “夫人,夫人,小姐病着呢,小姐病着呢。” 屋子里再次陷入混乱,门也再次被敲响。 “什么事!”陆康氏喝道。 “大嫂。”门外女声略有些急促,“颍川郡公家的夫人来了。” 这名号让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门也被推开,陆家二夫人陆宁氏走进来,轻声说:“别的人我们可以迎着,但这位夫人您必须亲自接啊。” 那是自然,颍川郡公可是禹城里的贵人,没想到竟然也来到他们百泉县了,为她的儿道贺。 陆康氏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将女孩儿扔在地上。 “把她送回庄子去。” “绑起来堵住嘴,装车,从后门出去。” 仆妇们应声是,陆康氏吐出一口浊气,陆宁氏在旁弯着身子为她抚平裙角。 “大嫂也是,这可不值得动气。”她说,“出去了可得高兴点,别被人看出来。” 陆康氏说:“倒被你来教训了。” 陆宁氏笑说:“这都是大嫂把我教的好。” 陆康氏被她打岔,脸色缓和,向外走去。 陆宁氏错后一步,刚要迈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裙角。 裙角金线点点勾勒花纹,垂下纹路若隐若现,展开则菊花绽放,煞是美丽。 这般好刺绣,整个百泉县也找不出第二个。 女孩儿的颤抖的手指感受着针线纹路,这是她绣出来的。 不止一件。 夫人们箱子里,五年来堆放着独一无二的裙子,每一件都融着她熬夜的心血。 二婶婶—— 二婶婶常常捧着她的脸说,阿七天下最厉害。 二婶婶说,她最喜欢阿七了,她没生养女儿,阿七就是她的亲生女。 二婶婶的脚一抬,衣裙翻飞,脱开了手指。 脚步杂乱,两个夫人走了出去,自始至终二婶婶都没看地上一眼,似乎屋子里没有这个人。 屋门关合,隔绝了里外,女孩儿伸出的手垂落在地上。 三 那个人 陆三公子的贺喜宴,开了三天。 三天过后,人逢喜事的陆康氏也有点扛不住,精神没那么爽了。 一大早端起碗筷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大嫂酒量不行。”陆宁氏站在陆康氏身边,用手给她按着太阳穴,“才喝了这点儿就睡不好吃不好。” 其实按这个也没什么缓解,不过陆康氏不拒绝服侍,闭着眼舒缓眉头。 “那可要多适应适应,接下来,咱们异哥儿让大嫂饮酒的时候越来越多。”三弟媳在旁笑说。 陆康氏的眉头更舒展了,嘴边也带了笑意。 门外脚步蹬蹬,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冲进来,只穿着小衫裙子,散着头发。 “娘。”她急声问,“阿七呢?” 陆康氏睁开眼,嘴角一沉:“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陆蕊是陆康氏的小女儿,半点不怕母亲的呵斥。 “怎么她病了几天了还没好?肯定是偷懒。”她跺跺脚,“今日我要去周六娘家赏花,我等着她给我梳头呢。” 陆康氏看她身后:“你跟前的丫头仆妇都是吃闲饭的?没用就都卖了吧。” 站在厅外的丫头们缩缩跪下。 “她们没有阿七手巧,我自来出门都是让她梳头。”陆蕊说,催着陆康氏,“娘,你快点把她从祖母那里接回来,梳好了头再送回去。” 陆宁氏笑道:“你自来都用她,这次不如试试婶娘的梳头婆子,一定让你满意。” 陆蕊似信非信。 陆宁氏给婢女使个眼色,她的婢女笑着上前牵着陆蕊的手“六小姐跟我来。” 陆蕊便犹犹豫豫走了。 陆康氏气恼地在后呵斥“成什么样子,以后怎么嫁人。” “这叫自然天成。”陆宁氏笑说,“再说有异哥儿这样的哥哥,咱们蕊蕊还愁嫁人?” 那倒是,女子们的身家地位都是靠父兄给的,父兄得力,人人高看,万事无忧,陆康氏嘴角弯了弯,但还没露出笑脸,又有仆妇匆匆跑进来。 “夫人夫人,那阿七从庄子里——” 仆妇显然是从外边跑回来的,气喘吁吁,冒着一头汗。 陆康氏的嘴角一沉,一拍桌子站起来:“她竟然敢又跑回来,她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断她的腿?这几年让她日子过得太好了,真把自己当我们陆家儿媳了?” 说到这里冷笑。 “就算是儿媳,也不过是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是来当奴婢,可以打骂,可以退回去的。 如今家里不请客,没有外人,陆宁氏也不劝陆康氏了,任凭她发脾气。 仆妇喘了几口气,在夫人喊来人前,接着说:“——跑了。” 陆康氏微微一怔:“跑了是什么意思?” ...... ...... 也不能说是跑了。 留了一张字条。 陆康氏看着桌子上的纸,上面有一行字。 “既失信,便归家。” 字似乎有些无力,但依旧清丽秀逸,是阿七的笔迹。 陆家的女子们写字都不如她,就连读书最好的三公子,也曾含笑不如她——当然,这必然是君子自谦。 这字不是在陆家学的,是在她自己家学的。 归家。 陆康氏冷笑一声。 陆家庄子位于村外地头,一间大院两个厢房,陆老夫人住东院,阿七和婢女青雉在西院。 那天被从家里绑着送回来,仆妇们便锁着门,饭菜都是从门板下塞进去,爱吃不吃不闻不问。 三天后,一个佃户来取车拉柴,发现后院少了一辆板车,然后又说,这里的丫头借走一头驴,一群人一怔,这才急忙去看西院,才知道人跑了。 “在村子里,以及沿着路四方都打听了。”管事在旁说,“有人见到了,有一个女子赶着一头驴拉着车,车上躺着人,往东去了。” “从放进去的饭菜来看。”仆妇小声说,“应该是送回来第二天就跑了。” 陆康氏再次冷笑一声:“好骨气,我让她滚出去,她还真就滚了。” 陆宁氏叹息:“果然别人家的孩子养不熟,咱们好吃好喝养了这么多年,一言不合,人就不把这里当家,转头走了。” 管事问:“去找吗?” 驴车就算走了三天,也走不了多远。 陆康氏冷冷说:“不找,她既然看不上我家,那就让她回家去吧。” 那个家早没人了,也别指望谁能给她撑腰。 婚书烧了,无凭无据。 在陆氏面前,那小女子烟尘一般,谁会在意。 官府也好,世人也好,还会为那小女子指责他们陆氏?。 陆康氏看着桌案上的字条抓起来,如同那日烧婚书一样,扔进了香炉里。 陆宁氏略用手掩着口鼻,避免被纸烟呛到,低头看到了裙边。 “应该早点让她把秋装做了的。”她嘀咕一声,满心后悔。 可惜了,好绣工的阿七跑了,今年的衣裙没办法人前一亮了。 ...... ...... 虽然是内宅女子的事,虽然不承认是儿媳,但这个女子毕竟身份不同奴婢,陆康氏告诉了当家男人陆大老爷。 陆大老爷这几年意气风发,如今儿子又一脚踏上青云,让他走路都有点飘。 “你是天天喝酒,喝多了。”陆康氏嗔怪。 陆大老爷任凭她说,只笑了笑,说起这个阿七,有些迟疑:“就真让她去了?不管怎么说,也是----” 也是他亲口许下的婚约,亲自接回来的。 陆康氏说:“咱们异哥儿前程无限,不止是仕途,还有姻亲,他将来的妻子必然是贵人。” 能让他们陆三公子贵上加贵的人。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能有什么用?原本看着她长得好,留下来做个侍妾,她还不愿意。 “她妄想当正妻,就算留下来也会闹得家宅不宁。”陆康氏哼声说,“毁了咱们异哥儿。” 毁了异哥儿就是毁了陆家,毁了陆氏即将成为一方大族的气运,一个女人而已,陆大老爷立刻丢开不管了。 “辛苦夫人了。”他笑着说,“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处置这种事。” 陆康氏瞪了他一眼:“这要怪谁?” 是谁不声不响地突然给儿子许下一门亲事,直接带着人就回来了? 更荒唐的是,亲家的事一问三不知。 四 炎夏雨 炎夏的雨说来就来,适才还大太阳,转眼就乌云遍布。 原本空寂的路上也有人出现了。 林间砍柴的、野地猎兔子的、田间锄草的村人们举着各种农具向家中奔跑。 青雉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青雉,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牵着一头瘦驴,拉着一个车,板车上撑着一个罩子,罩子很简陋,隐隐露出其内躺着一人。 也不知道是走亲还是访友,还是是求医,还是收葬。 “姑娘,要下雨了。”有村人忍不住提醒。 青雉抬起头应是,又主动问:“小哥,王凹村是不是往这个方向走?” 那村人忙点头:“是啊是啊。”又提醒,“还有一段路呢,先避避雨吧。” 青雉笑着说:“没事,我姑会迎我,一会儿就碰上了。” 四邻八村说远也远,说近也总是牵牵绊绊,那村人再看她一眼,便不说话了,快步跑向不远处的村落。 青雉借着整理绳套低下头,闭着眼露出几分怯意。 噼里啪啦的雨也在这时候落下,地上溅起尘烟。 青雉忙去拿雨布,看着车里躺着的人,首先入目的是草席。 只有死人才盖草席呢,这乍一看很吓人。 但吓人的话,就不会多看。 这是青雉的自保手段,通过介绍自己是附近村落的人,以及拉着死人的样子来吓到路途中人,免得他们起了歹心。 其实草席下的女孩儿并不吓人,宛如白瓷做的美人。 青雉唤:“小姐,下雨了,我撑下雨布,你躺好了啊。” 白瓷美人没有回应。 一滴雨落在青雉脸上,她忙抬手擦去,将雨布扯开罩住了车,再穿上蓑衣带上斗笠。 此时的雨已经密密一片,前方的路昏昏不清,青雉丝毫不惧,牵着驴向前。 小姐说,我没有爹,我娘和外祖父都葬在许城外的杏花山,我要与他们在一起。 小姐说,我知道你不认识路,我给你画个行路指引图。 小姐说,青雉,给你添麻烦了。 小姐说,我想回家。 雨水遮盖了天地,小小斗笠根本遮不住,青雉满脸都是雨水,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每一步都宛如从泥水里拔出来。 但她一步都不停。 她低着头,咬着牙,抓着车拽着瘦驴,青雉有的是力气,跟她爹一样。 青雉的爹在陆家的铺子里能背山一样高的货物,被山一样高的货压了三天到死都不吭一声。 十岁的青雉在陆家后院背着山一样高的柴,跌倒了都感觉不到疼。 “不疼也要裹伤啊。”那位比她还瘦小的小姐扶起她,说。 给她用清水冲洗,给她敷上药粉,再用绣着一只蝴蝶的帕子裹住。 青雉向前迈去,一手推驴,一手拉车。 小姐,你别怕,青雉送你回家。 ...... ...... 那个家,那家人啊,不像个人家。 陆大老爷因为妻子的话勾起了往事。 他站在廊下,眯着眼回想当初。 许城城外杏花山,有一座私塾,挂着牌子叫杏花书院。 叫的名字挺大,其实就是一间草屋,学生是附近乡野蒙童七八人,私塾先生胡子花白,闭着眼一声念,蒙童们就将天地玄黄念半日。 余下的半日呢,私塾先生就坐在山下河边,一壶酒,一根鱼竿。 这就是个山野闲人,陆大老爷这种生意忙人与他本应该毫无交集。 有一次拉着货经过,马车坏了,本就生意谈的艰难,马车还坏了,必然要误了约定期,气得陆大老爷狠狠踹马车,却踹得自己跌倒在地,那老先生在旁看得哈哈笑。 陆大老爷倒也没有怨愤陌生人嘲笑,干脆也不走了,走过去问老头借口酒喝。 这老头很大方,将酒壶给他,他就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看钓鱼,期间两人并没有交谈,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好了。”老头收起酒壶鱼竿,说,“走吧。” 也是,生意可以不去谈了,家得回啊,陆大老爷叹口气起身,反正生意就这样了。 他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递给老头,充当酒钱。 老头笑了,说不是借吗?借不用钱。 难道还指望他来还酒?他哪有那个闲工夫,陆大老爷硬是要把钱塞给老头。 老头接过了,忽笑着说可以借给他一辆车。 陆大老爷有些恼火,这时候说借车有什么用,时间都来不及了。 陆大老爷摆手谢过,但老头却非要借,还说,他的车与众不同。 怎么与众不同? 老头只说了一个字,轻。 轻啊,轻就是快啊,快,对生意人来说,就是时机啊。 “那车啊。”陆大老爷此时回想,还忍不住流出惊艳,喃喃自语,“它怎么能那么轻?装着货,马拉着如同无物,走得飞快。” 以往要走一天的路,它半天就到了。 原本因为车坏了,又闲坐半日的陆大老爷,竟然如期见到了生意伙伴,在一众对手中脱颖而出,敲定了一笔对陆家来说至关重要的合作。 “只是可惜,那车在到了地方之后,就坏了。”陆大老爷再次流露出可惜。 陆大老爷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做完生意迫不及待跑到那日的河边,白胡子老头没有在钓鱼,但在草屋私塾里摇头晃脑教训蒙童,还趁着蒙童们闭眼读书,自己靠着椅子睡觉—— 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只不过是能工巧匠做出来的。”老头哈哈笑,“它也不是神物,只是比别的车构造好,是别人留在这里的,我也没用,整好给你,物尽其用。” 能拥有这等巧物的人必然不一般吧。 陆大老爷自此后常来闲坐,但没有再见过能工巧物,老头则越来越老,几乎一多半时间都在课堂上睡觉,蒙童便都渐渐不来了。 陆大老爷也渐渐不再惦记着老头是什么高人,就是一普通老朽,生意也越来越忙,这里便很少来了。 直到五年前的一天,老头捎信请他一见,陆大老爷本不想来,但莫名的想起那辆车。 想到这里时,陆大老爷沿着走廊慢慢向前。 他来见那老头。 老头比以前更老了,如同一棵枯死的树。 “我姓越,书读不成,稼穑不成,一事无成。”他对陆大老爷介绍自己,但又不多说,“我有一女,不久前亡故,如今我也要去了,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就是我这外孙女。” 这时天空打了个雷,陆大老爷在走廊上停下脚,抬头看天,天上有阴云密布。 要下雨了,他闪过一个念头,收回视线,那个外孙女—— 瘦瘦小小,说是十岁,看起来只有八九岁,低着头,只抓着老头的衣袖哭。 “她叫阿七,姓,那个姓氏她母亲不喜欢,就不要了。” 什么叫母亲不喜欢?就不要了?是被休了?不像个正经人家吧。 “我就要去了,陆老弟,可能把她托付与你?” 唉,托孤,这种事,亲族里还推三推四呢,其实他与这老头真没什么交情,算是陌生人,只不过他陆盛知恩图报,感念当初相助—— “还有我这半生身家。” 几声闷雷滚过,陆大老爷收回思绪,看向前方。 他已经站在一处屋宅前,这间屋子看起来不起眼,但却加了两把重锁。 闷雷滚过,乌云密布,院子盘旋起风。 陆大老爷从翻飞的衣袍上取下两把钥匙,打开了锁,推门走进去。 一道闪雷劈开乌云,划过院落,让屋宅内也陡然明亮。 陆大老爷站在室内,看着两个重重的大箱子,他上前用力地掀开。 闪电已经消散,但室内再次亮起来。 那是箱子里堆积的金银珠宝闪耀着光芒。 “这有谁能抵得住。”陆大老爷视线陷落其中喃喃说,“那一刻,别说给婚书,儿子的命都能舍得。” 五 破庙过 雷声滚滚,大雨瓢泼。 再前行是不可能了,道路泥泞,驴和车都走不动,不过还好,在天黑之前走到了一处破庙。 破庙虽然只有一间殿,但还好驴和车都能进来。 青雉忙忙碌碌勉强点燃了一小堆火,给瘦驴放了草料,再将陶壶放到火上加热倒出一碗水,小心翼翼走到车前。 “小姐,喝点热水。”她轻声唤。 车上的女孩儿一动不动。 青雉也习惯了,顺着嘴角慢慢将水喂进去,看到还有吞咽,心里松口气,但也只是稍微松口气。 小姐是在那天晚上就昏迷不醒的。 小姐身体原本就不好,这两年又总是熬夜做针线。 她劝过的。 但小姐不听。 小姐一心要讨家里人欢心。 一心要当一家人。 结果熬坏了身子,也没当成一家人。 那日三公子的喜讯传来,小姐欢喜不已,想着做些什么针线给公子送去,公子在外求学四年了,衣服鞋袜都是小姐亲手做的。 大夫人却让小姐停下,说带她去见老夫人,让她在老夫人跟前过明路。 小姐进家门的时候,对外只说是亲戚家托付的孤女,知道她与三公子有婚约的只有家里几个长辈。 最大的长辈陆老夫人不在其中。 理由是老夫人一心想着要孙儿与自己娘家亲上加亲,突然来个外人肯定不同意,得缓缓,缓到小姐在家里长大,成了不可割舍的一家人就好了。 但其实老夫人一直在庄子上住着,小姐来家五年见过她老人家不过三四次,还是跟在一群人跟前,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被老夫人嫌弃吵闹一起赶下去了。 小姐当然想要被老夫人认可,她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呢,紧紧张张又欢欢喜喜地跟着大夫人去了,到了庄子上,先进屋喝茶,大夫人说把婚书拿出来吧,是啊,表明身份自然要有婚书,小姐忙把婚书递给大夫人,然后大夫人就把婚书扔进香炉里。 做妻子是不行了,三公子如今身份不同,你不配,但放心,我们陆家有情有义,不会把你赶走让你孤苦无依,你就留下了做个妾吧。 想到当时,青雉的眼泪落下来,她忙擦去,又伸手去擦小姐嘴角的水渍,再抚了抚小姐的额头。 额头凉冰冰。 大夫人烧了婚书,说让小姐做妾的当晚,小姐就昏死过去,浑身滚烫。 青雉喊了半日才喊来仆妇,仆妇却说村子里没大夫,明天再说。 第二天请来了大夫,大夫敷衍地说受了风寒,开了药,喝了一天,小姐虽然依旧滚烫,但人挣扎着起来了。 青雉,这样不行啊,不能这样啊,我得问问夫人。 问又什么用呢,其实从一开始,大夫人就瞧不上小姐,青雉是个粗使婢女也猜得出来,但问是要问的,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趁着家里来给庄子上送补给,带着小姐藏在了车里,进了家门。 结果,又是一场羞辱,又被关了起来,小姐那时候浑身滚烫,她都觉得自己抱着的是火炭。 但小姐这次没有昏死过去,还制止了青雉去叫人找大夫,要纸要笔给她画了一张草图。 回家。 青雉,送我回家。 我要回外祖父和母亲身边。 青雉轻轻抚摸着小姐的脸,小姐的外祖父和母亲都死了,那小姐回到他们身边,也是要死了吗? 拉着小姐离开庄子的第二天早上,小姐就不烫了,青雉当时吓了一跳,以为小姐——但小姐呼吸还在,喂水也能吞咽,就是昏睡不醒。 第三天的时候,她再不敢耽搁寻了个游医大夫看,大夫却并没有说让准备后事,皱着眉诊脉诊了半日,得出一个嗜睡症的结论。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反正就是说小姐还活着,青雉松口气又提着心加快脚步赶路。 也许回到家,小姐魂魄落定就能醒了。 篝火上的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音,青雉回过神,擦去眼泪拿着碗走回去,烧过水后,加了粥和人参,从庄子上走的时候除了车和驴,她还拿了一些干粮和人参。 老夫人用的都是好东西,希望能撑着小姐回到家。 青雉守着火熬粥,外边的雨势依旧,看来今夜不会停了,正呆呆间似乎有踏踏声。 是打雷吗?青雉要抬头看,却又觉得是地面在抖动,她低着头看地面。 外边已经传来了呼喝声。 “前方有落脚处——” “速去探查,有无闲杂人等——” 伴着说话声,马蹄密集如雷,宛如闪电劈下,门口陡然变得明亮。 青雉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人。 七八人,骑着马,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的雨布,举着燃烧的火把。 火光摇晃中他们的黑色雨布下露出黑黝黝的腰刀。 青雉握紧了碗,呆呆不动。 门外的人也愣了下。 “有人?” “是什么人?” 那些人低声议论,视线如电一般,青雉感觉他们扫过自己,扫向一旁的车,小姐,驴—— 她想要起身挡在车前,但身子僵硬竟不能动。 “去回禀大人。” 伴着这句话,一人催马掉头而去,余下的人如黑墙一般站在门外,不动也不说话。 火光烈烈,雨声刷刷,青雉觉得呼吸都停了。 这些过路人是在寻落脚处,看起来人还不少,那她和小姐这些闲杂人等就要被赶出去吧? 被赶出去还是好的。 他们都是带刀的。 孤身女子在外行走有多危险,从未出过远门离开内宅的青雉也是知道的,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借着投亲靠友的名义,抵挡着路人的窥视。 刀剑可比视线的窥视骇人。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眨眼,雨声中响起呼哨声。 “大人说继续前行。” 人墙便动起来了,安静的雨声变得嘈杂。 “要走?” “一天一夜了,又是大雨,前边只怕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少废话,莫要耽搁大人行路。” 伴着马蹄声,地面颤动,嘈杂在大雨中远去了。 青雉握着碗蹲在篝火前,看着门口,门外一片漆黑,只有大雨刷刷,恍若适才是她的幻觉。 这当然不是幻觉。 天亮的时候,青雉手里握着烧残的木柴,才敢走到门外,看外边的地面。 大雨已经停了,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着乱乱的马蹄,马蹄从东而来,向西而去。 青雉轻轻吐口气。 是兵?是官?看起来很厉害,还好没有仗势欺人,若不然昨夜冒雨赶路的就是她们了。 小姐这个样子可经不起。 身后忽的响起了咳嗽声。 是哦,受了风寒就要咳嗽,嗜睡症是让人昏睡,可不是让人百病不侵的。 青雉愣了愣,手里的柴棍啪嗒落地,她转过头向内看去。 咳嗽? 咳嗽! 六 天晴空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大路上恢复了人来人往,只不过道路泥泞行走不便,再加上有骑快马的毫无顾忌,溅起泥水,不时引发叫骂。 马蹄踏踏,地面都震动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刚被溅了一身泥的路人没好气地喊,“怎么今天骑马的人这么多。” 能怪什么呢?怪自己没车没马,活该呗。 路人看着旁边的马车狠狠嫉妒。 马车里的人也掀着车帘看着路人,对路人露出得意地笑,虽然马车上溅了不少泥,但自己衣着光鲜,没办法,这就是命啊。 “让开!” 身后不仅马蹄滚滚,还夹杂着呼喝声。 不仅有马骑还挺嚣张,路人们都回头看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后边大路上宛如乌云滚滚。 这一行人马皆穿着黑衣,但黑色中又闪着金光,那是黑衣上绣有金丝花纹,金光中又闪着幽光,那是腰里悬挂的腰刀。 看到这群人,不待再喊第二声让开,路上的人们炸了窝一般。 “都察司——”低低的喊声汇集,声音就变大了。 伴着声音,路上的人纷纷向两边跳去。 这时候不骑马不坐车的人就便利了很多,三步两步就到了路旁,车马就费劲了,车夫要调方向,车重缓慢,而拉车的马又被这气氛吓到了,惊慌难御—— 就在这迟缓间,那队人马到了眼前,也并没有让车马太为难,为首的一行四人勒马扬蹄,同时抽出长枪一甩。 伴着马儿嘶鸣,人的惊叫,车和马都被掀起,抛向路边落地。 马儿嘶鸣挣脱了缰绳,车倒在地上,两轮朝天,车夫以及车里的人都摔出车外,一头栽在泥窝里。 “救命——”泥窝的人们喊。 马蹄隆隆而过,没有人来要他们的命,也没有人来救命,四周只有人乱马鸣嘈杂,甚至还有看到这边车马惨状,幸灾乐祸的笑声。 “别躺着了,起来吧。” “阴兵过去了——” 能喊出阴兵,意味着这群人马的确过去了,否则谁敢这样称呼。 马车中跌滚出来的人从泥水里抬起头,无奈又气愤。 “真倒霉。”他说,“早知道会遇上阴兵,就不该坐车。” 建平三年的时候,皇帝突发猛疾,分封在外的晋王伙同北海军大将军梁寺,以为皇帝送良方之名,先诱杀太子,然后要悄无声息杀向京城。 所幸北海军中有人及时察觉,一刀斩杀了大将军梁寺,带着北海军围剿了晋王,避免大周陷入混乱。 但这件事还是让皇帝大受刺激,病情恶化,临终前,指太子的胞弟,六皇子为继。 虽然晋王谋反案一众主犯皆被抄家灭族,但失去了父皇和皇兄给六皇子留下了深刻伤害,他觉得朝廷的管控太疏忽,晋王和梁寺的阴谋竟然丝毫不查,于是从御史台分出一司,专司监察,名为都察司。 都察司设兵卫三千,持皇帝驾贴,不受三司限制,短短四年,横扫大夏,不管是世家大族高官权贵,还是亲王公主门庭,不管是白天还是夜半,只要被他们敲响大门,那就必然家破人亡。 因为太过酷烈凶猛,私下被称为阴司,他们的人则被称为阴兵。 当然这称呼只敢私下说。 曾经御史中丞在朝堂上喊了声阴司,当时也在上朝的都察司都督——论官阶,御史中丞是他的上司,但都察司都督一句话不说,取下腰刀,用刀背啪地拍向中丞大人的脸。 先帝重臣,年过六十的御史中丞当场血流满面,扑倒在地。 督察司都督说了句惊扰陛下了,臣先告退,竟然扯起中丞大人就退朝了。 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句话没说。 看着中丞大人的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再看都察司都督的背影,满朝噤声。 都察司都督,出身北海军。 就是那位谋反的大将军梁寺义子。 梁寺无子,收养八位义子,皆英勇善战不凡,最宠信的第八子,人称梁八子。 建平三年,梁八子一刀砍下义父梁寺的头,为朝廷平叛制止了晋王谋乱。 新帝登基后,梁八子从北海军调任都察司都督,皇帝赐姓霍,名莲。 霍,是皇帝期盼他如冠军侯霍氏一般勇武。 莲,据说梁八子是梁寺从河中捡起的弃儿,当时襁褓放在荷叶中漂流而来。 梁八子能眼也不眨的将教养恩重的义父一刀砍下头,对他连教养之恩都没有的人,敢问头颅能被他怜惜否? 除了皇帝,无人能管束他。 而目前来看,皇帝并不想管束。 督察司兵卫如乌云滚滚而去,大路上的人们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难掩惊恐。 “这些阴兵怎么出现在咱们洛城了?” “不知道这里有谁要倒霉了。” “是洛城知府吗?” ...... ...... 看到这些人踏进来,洛城知府心里连声骂晦气,脑子里飞快地转想今年给都察司霍都督的礼物可够分量。 “大人们怎么来了?”他一脸热情地问,“可有什么吩咐?” 一城知府,是经过朝廷纳天下言选出来的贤良方正之士,就算进了京城,入了朝堂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但如今却面对几个卫兵恭敬讨好,真是惭愧啊。 为首的兵卫沉声道:“都督从这里过,丢了东西。” 洛城知府吓了两跳。 都督?那个祸害,不是,霍莲亲自来了!好家伙,这不得是查办亲王勋贵级别的祸事? 丢了东西?霍都督的东西还能丢?这是要钱的暗示吧? 洛城知府按下乱跳的心,问:“不知是何物?价值几何?” 兵卫抖开一副画:“没什么价值,就是一件兵器,但——”他看着知府,“找不到的话,都督就不走了。” 好家伙,洛城知府眼里根本就看不到画上的是什么东西。 他明白了,意思就是价值是一座城啊。 洛城上上下下的官员,世家权贵都要完了! ...... ...... 在一群兵卫进了府衙的时候,更多的兵卫已经在四周散落,入城镇,入村落,一寸寸搜寻。 城镇村落人人惊恐,不知道谁家要被抄,看起来像是人人家都要被抄。 还好在真要入门入户之前,一条林间小路上,几只脚踩倒了一片草,露出一件黑黝黝的铁器。 “找到了!”他们发出惊喜的喊。 其中一人弯身将草丛中沾染了泥土的铁器拿起来。 日光下,铁器身上勾勒的纹路隐隐泛光。 兵卫抓住一头,用力一拔,一把剑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柄六尺剑,剑身古朴平平,刻有九针两字。 “没错。”兵卫看着其上的字,松口气,“就是这把剑。” 他将剑插回剑鞘,再看四周。 “怎么掉在这里了?这里是哪里?” 一个兵卫也正在环视四周,说:“我想起来了,当时都督在这里停留过。” 停留过?兵卫微怔,然后看到了前方林子的尽头,一座破庙若隐若现,他神情顿时恍然。 这里啊。 七 茶棚坐 马蹄滚滚,黑衣人来到破庙前,与雨夜止步不同,这一次兵卫们走进来。 破庙里已经没有了人,只余下被土掩灭过的火堆,人车驴子行走的痕迹。 兵卫分散巡查,片刻之后聚回来。 “没什么异样。”他们回禀。 能有什么异样,为首的兵卫心想,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庙,歇脚的两个女子一头瘦驴,其中一个女子还是半死不活,那天在门外只看一眼,他们就看出来了。 他们是替都督寻找歇脚的地方的先行兵卫。 后方都督已经停下来等候消息。 没想到这里有人,有人其实也无所谓,赶出去就是了。 管它什么人呢,哪怕是破佛像显灵,都督要住,佛像也得让开。 只是回禀后,都督说麻烦,继续赶路。 麻烦?有什么麻烦的? 大雨刷刷浇盖头和身子,天地一片嘈杂,都督的声音却依旧清晰。 “女子,哭啊,闹啊,烦人。”他说,“不想听。” 女子们哭啊闹啊的有什么烦人的?抄家的时候常见啊,烦的话一刀砍了,立刻就安安静静,兵卫心里不解,但都督已经催马向前而去了。 都督的心思一向难琢磨,大家也都习惯了,于是绕过破庙急行而去。 可能就是因为那时候一停顿再一催马,剑掉了。 兵卫们再看了眼破庙,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随着消息传递,黑衣兵卫从四面八方汇集向洛城,把洛城城门守兵看得心惊肉跳。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城里的官员世家都已经心惶惶,甚至都在家里想着怎么痛快地死,如果落入都察司手里,那真是生不如死。 但这些黑衣兵卫并没有进城,而是停在城外路边一处茶棚前。 每个城池前的大路上都会有这样的茶棚,简单的桩子搭着凉棚,摆着简陋的长凳桌子,垒着两口大锅不停地烧水,茶都是抓一把扔进壶里的碎茶。 距离城池不远,多走几步就能进城,城里有各种干净的茶馆,但行路很辛苦,进城又要排队核查,风尘仆仆口干舌燥的行人们望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还是更愿意先坐下来喝口茶,缓缓精神。 所以茶棚总是客人不断,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但今日人很多,却不热闹,甚至可以说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锅里水咕嘟嘟的声音。 卖茶老汉蹲在灶火前,看着滚开的水,不知道该不该将灶台上的碎渣茶冲泡,直到响起催促声。 “茶好了吗?怎么这么慢?” 卖茶老汉打个寒战,颤抖着手将碎茶捏起冲泡,拎着茶壶颤抖着转身:“好….了…..” 整个茶棚都被人围起来,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凉棚里只有一人独坐。 卖茶老汉也不敢抬头,一步步挪过去到桌案前,只看到那人脚边衣袍上金丝盘绕。 “大,大,人,请,请….”他哆哆嗦嗦把茶壶放下。 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茶壶。 这只手修长宽大,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卖茶老汉更害怕了,将头垂更低,向后退去,退到灶火前,听到茶水倾倒。 还真喝他这简陋的茶水啊。 卖茶老汉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到那只手端着茶杯放到了嘴边。 然后一双暗沉的眸子闯进了老汉的视线。 在他抬头的那一刻,暗沉的眸子也向他看来,宛如利剑向他撞来。 老汉一惊醒过神,忙低下头缩在灶火前。 茶棚这里汇集着四面八方来的客人,也能听到四面八方的消息,卖茶老汉自然也知道都察司霍莲霍都督的威名。 只是今日且不说气势,他心头萦绕着另一个念头,这位霍都督的眼真是好看 耳边有脚步急促进来,伴着说话声“大人,找到了。” 茶杯被放在桌子,发出轻轻碰撞。 “好啊。”霍都督的声音说,“我只要东西,人不要的。” 卖茶老汉在这里也听了七七八八,知道是霍莲丢了什么东西,停下来寻找。 那现在找到了,偷东西的人就直接杀了吗? 卖茶老汉将头垂得更低,霍都督好看的念头瞬时消散。 “大人,不是被偷了,是掉落了。”兵卫说。 卖茶老汉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兵卫将剑举起双手奉上。 “就是在昨晚大人欲停又未停的破庙附近。” 霍莲哦了声,似乎在想破庙是哪里。 卖茶老汉也好奇,然后听到兵卫解释。 “昨晚那间破庙里有两女子落脚,大人绕过去了。” “已经查了过了,没有什么异常,她们车行的方向也跟剑落是相反的。” 也就是说不是这两人偷的,这两个女子甚至都没发现附近有跌落的剑。 “剑钩脱落了。” 霍都督声音忽然说。 原来如此啊,卖茶老汉心里念佛,那就跟其他人无关了。 下一刻有轻轻的声响,似乎是霍都督将剑在手里抛了抛,微微发出嗯的一声疑问。 怎么? 剑钩脱落也要怪罪旁人吗?卖茶老汉心又提起来。 “大人,有何问题?”兵卫的声音问。 霍莲的声音说:“似乎轻了一些。” 轻?卖茶老汉不解,然后就听一声响,霍都督将剑抛了过去,一个兵卫伸手接住。 “真是粗糙的做工,算什么名匠。”霍莲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嘲,“耽搁行期,扔杂物车上吧。” 说罢起身,脚步重重向外走去。 茶棚里的兵卫们脚步杂乱跟随。 卖茶老汉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到被兵卫簇拥的高大身影,高大身影忽地停下来,卖柴老汉看到一个漂亮的侧脸。 “朱川,别忘了给茶钱。”他说。 说罢再一步走出去。 一个黑衣兵转回来挡住了卖茶老汉的视线,应该就是朱川,年纪二十出头,面色黝黑,问多少钱。 卖茶老汉哆哆嗦嗦。 “别说不要钱,好像我们大人欺负你一般。”朱川说,又哦了声,“也别想多要钱,我们大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卖茶老汉只能结结巴巴说了一个数目。 这朱川竟然要讨价还价:“你这茶也不怎么样…..” 卖茶老汉快哭了,他就说不要钱嘛。 “朱川,别吓唬人家老汉了。”凉棚外有人走进来大声说。 朱川一笑将几个钱放在桌上,转身看来人。 来人是个络腮胡,三十多岁,说话声音嗡嗡:“找到了?是哪把剑?陛下赐的吗?” 朱川说:“出门从兵器库随便拿的一把。” 他停顿了下想了想。 “这把剑我还有印象,是当年晋王谋反缴获的。” 当年晋王谋反缴获啊,当年的大事,但涉及皇子们,并不能随便议论,这个案子可是霍莲亲自办的,他也是靠着这个案子发家的,可说的比民间流传的要多,卖茶老汉不由竖起耳朵。 朱川接着说:“出门时随便拿了一把,也就是充充样子,大人又不用剑,谁想它放久了钩子坏了。” 络腮胡哦了声:“大人一副要把洛城翻过来的劲头,我还以为是多名贵。” 都察司抄家破门,收缴无数,虽然赃物都要上缴充公,但都督这般身份,看中什么就留了。 留下的赃物也是分级别的,存放在兵器库的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否则就该进珍宝阁了。 朱川说:“赃物也是大人筹谋得来的,当然珍贵,他可以扔,但不能被人偷了。” “你怎么说都有道理。”络腮胡笑说,转身向外走,拔高声音呼和,“启程启程。” 伴着呼和,茶棚外聚集的黑衣兵上马,集结成队,簇拥着霍都督疾驰而去。 马蹄声消失了,茶棚老汉才敢探头出来看。 城门上的兵卫也才松口气,急急将消息报过去。 “真走了?”洛城知府似乎不敢相信,“就这么走了?” 没抄家没灭族,甚至都没有搜刮财物。 他准备的重礼都还堆在库房呢。 想到这个,洛城知府忙催促属下“快追上去把东西送到。” 属下们急急忙忙拉着车追去,半日后回来了,说霍都督把东西收下了。 洛城知府以及等候的世家大族们都松口气。 肯收礼就行。 洛城知府此时腰背挺直,眉目平静,对世家大族们含笑说:“我告诉霍都督了,我们洛城官吏清明,世家仁善,霍都督深以为然。” 世家大族们纷纷对知府表达谢意“大人辛苦了。”“多谢大人美言。”“有大人在,我等才安心啊。”同时各家准备的礼物也都抬进来,知府含笑收了。 洛城官民提着的心都安定了。 青雉看着前方的界碑,一直提着心也稍微安定下来。 “小姐。”她松开缰绳,走到车边,“我们到许城了。” 她说着话轻轻掀起搭在车上的凉棚一角,看着车内。 车内小姐依旧躺着,听到她的声音,闭着的眼睁开了。 双目漆黑,幽亮。 “好。”她说。 八 名七星 好,青雉觉得是出乎意料的好。 自从那天清晨小姐醒过来后,没有再发烧,没有咳嗽吐血,也没有沉睡。 昨天还下车走了几步,只不过到底虚弱,很快就回车上躺着了。 依旧是瘦驴拉车缓行,路途坎坷,一会儿炎热一会儿大雨,但当每次回头说话,都有人应和,一切艰难困苦惶惶不安都一扫而空。 不知不觉就真的走到了许城界。 真的要到小姐的家了。 她真的把小姐送回来了。 “小姐。”青雉难掩兴奋问,“你对这里熟悉吗?” 小姐躺在车上,摇头:“不熟悉。” 也是,现在只是进了许城界,并不是到小姐的家了,许城这么大,小姐怎么会都熟悉,而且小姐回家来也并不是多开心的事…… 青雉抽出小姐画的图端详,虽然已经牢记在心了,但每次都还是要打开看,似乎这样才能更准确。 那晚小姐强撑身子画下点点线线勾勒路线,简单但很详细,详细到村落城镇的名字。 现在那些村落城镇都经过了,图画上只剩下两点,一个点写着杏花书院,一个点写着墓地。 青雉的视线落在最后那个点上,心钝钝地疼了下。 “小姐,你饿不饿?”她轻声问。 小姐再次摇摇头:“不饿。” 青雉便说声好:“那我们继续赶路,争取今晚能在家里过夜!” 小姐也说了声好,但没有闭上眼歇息,而是视线看着青雉手里的图,伸出手:“给我看看。” 行路图吗?青雉忙将图纸递给她,小姐双手展开图纸在眼前,仔细地看。 驴车晃晃悠悠继续前行。 青雉不时回头,看到小姐看得很认真,手指还抚着上面的字。 “小姐的字写得真好。”青雉说,“家里人都这样说,连三公子都说…… 话没说完,青雉抬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还什么家里人,还什么三公子,以后这都是仇人了,她怎么在小姐面前提这个。 小姐似乎没有听到最后半句,手指轻轻抚着图纸,点点头:“是很好。” 青雉松口气,不再多说,牵着瘦驴加快脚步。 黄昏时分,青雉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座草堂,就在大路旁,湖水边,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金光。 但真走近了,金光散去,只余下满目破败。 三间屋子并排,屋外残留篱笆桩的痕迹,篱笆都已经不见了。 门窗破败,杂草丛生。 比她们一路上经过的破庙还要破。 小姐的家,真的是,不像家……青雉站在草堂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很难过,小姐,其实是没有家的人了。 “还不错。”身后有声音说。 青雉忙转身,看到小姐下了车,她忙扶住。 小姐反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从左到右透过窗户看三间屋子,一间应该是起居室,一间应该是当初小姐外祖父教书的地方,另外一间是厨房,土灶还在。 “这屋子修得很好,很结实,外表看起来破败,但连风雨都不曾侵袭到内里。”小姐说,手轻轻拍了拍门窗,“只要把门窗换一下,清扫一下,就可以住了。” 她又轻轻嗅了嗅。 “屋子还用了药料,蛇虫不侵。” 这样吗?青雉探头看内里,果然见屋顶完好,地上没有漏雨的痕迹,蛇虫有没有,不进去看不出来,不过,她也用力嗅了嗅,的确没有那种长久不住人的腐败气息。 “果然小姐的家,小姐最熟悉。”她高兴地说。 小姐看着草堂,说:“我也不熟悉。” 这话青雉听了也不觉得太奇怪,小姐在陆家的时候很少谈及自己,只跟她提过一句,是母亲病重过世才来外祖父这边。 来了没多久,就被大老爷接走了,所以对这里也不太熟吧。 青雉不再多问,看着门上的锁:“小姐,你有钥匙吗?” 小姐嗯了声,但并没有拿出来,而是抬眼看向旁边的小山。 “先去看看墓地。”她说。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亲人都不在了,墓前也是心安处,青雉应声是,没有再问小姐身体可能行路,小姐走不动,她就把小姐背上去。 小姐并没有让她背,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一手扶着她,一手拄着竹棍,慢慢来到了半山腰。 转过一道很明显人工修葺的小路,在一片绿竹中看到了两座小墓碑。 青雉小心地扶着小姐在墓前坐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姐,便低着头去清扫墓前的枯枝落叶,眼角的余光看到小姐没有哭,而是安静地看墓碑。 “越老人。”小姐轻声说,念出墓碑上的名字。 这明显不是真名,青雉也不由看向墓碑,没有生平没有来历,唯有三个字。 “越女。”小姐又看旁边的墓碑。 这就是小姐的母亲吗?青雉看着墓碑,亦是那样的简单,一个人一生只留下这两个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我将来写……”小姐的声音说,“越,小女?” 青雉莫名有些想笑,但这根本不好笑。 越老太爷是只有一女吗?越母只有小姐一个女儿吗?小姐的父亲...... 小姐在陆家只有小名,没有姓。 没有姓氏,对一个人来说,就没有家没有族没有其他亲人。 人活一辈子,无名无家,山上一座孤坟,太难过了。 “小姐。”青雉说,“你叫阿七,这就是名字。” 就算是母亲唤的小名,也是名字。 小姐转头看向她,轻轻摇头:“不是。” 不是?青雉愣了下。 “是七星。”小姐说,手抚了抚脸颊,“名字叫七星。” 七星?小姐的大名原来叫七星啊,青雉惊讶又欢喜。 “这个名字真好听。”她高兴地说,又好奇,“是北斗七星的意思吗?天上星啊——” 青雉抬头看天,此时天色渐晚,但尚未能看到满天星,又看夕阳下墓前端坐的小姐,乌发垂肩,眉如远山,目似点漆。 她不由说:“是说小姐像星星一样好看。” 小姐笑了笑。 “青雉。”她说,“去捡些柴,我们烧火。” 哦对,一会儿要做饭烧水,家里肯定没有柴,青雉应声是,要走开又迟疑一下。 小姐太平静了。 回到了家,见到了外祖父和母亲的墓,不哭不闹连眼泪都没有掉落。 小姐是不是心存死志? “小姐。”她说,“你不要想不开,不管怎么说,你活着…..”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被陆家如此背信弃义对待,孤女一个,将来可怎么活。 青雉的眼泪滑落。 “小姐,你活着,至少还能给外祖父和你母亲扫扫墓。” 这个劝慰的理由吗? 小姐看了眼墓碑,连名字都不留的人,应该不在乎有没有后人给扫墓吧。 她看着婢女流泪的眼,点点头说声好。 “我不会寻死的。”她说,“我会活着。” 她看向墓碑,视线落在越女两字,伸手轻轻抚摸。 九 落脚安 青雉背着柴,扶着七星回到草堂,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散去,夜色笼罩天地间。 “小姐你开门,我烧火打扫下厨房。”青雉说,先将柴放下。 七星嗯了声,对她伸出手:“你的簪子给我。” 簪子?青雉看着小姐披散的头发,因为一直躺在车上,没有给小姐梳头,也没有带珠钗。 小姐是想要挽起头发吗?青雉忙摘下一根银簪递过去。 “小姐要不要我帮你?”她问,“虽然小姐你手很巧,但如今要多歇息。” 在家里的时候,小姐们的头发都是小姐梳的,小姐手巧,总能梳出其他人做不出来的发髻。 唉,小姐也太辛苦了。 这几年在陆家被喊一声小姐,其实就是当丫头使唤。 青雉思绪乱想,看着小姐接过银簪,并没有挽头发,而是走到了草堂的门前,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握住铜锁。 这是做什么?青雉不解,刚要问,就听得咯噔一声,铜锁打开跌落在小姐手中,再轻轻一推,门咯吱响,缓缓打开了。 这这这….青雉看着门,她没看错吧,小姐是用簪子把锁打开了吗? 小姐说有钥匙,她以为是直到草堂的钥匙藏在哪里。 “小姐。”她结结巴巴问,“你,你没钥匙吗?” 七星看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簪子:“这就是钥匙。”说罢走到另两间门前,再次用簪子戳了几下,门锁跌落。 青雉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小姐这哪里是开锁,这就是撬锁! “小姐。”她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七星走过来,将簪子插回她头上。 “你不是说了?”她微微一笑,“我的手很巧。” 手巧,青雉怔怔,撬门开锁也是手巧?不待她再说什么,小姐的巧手在她肩头一推。 “好了,去烧火吧。” 夜色里的草堂亮起了灯火。 这一夜虽然依旧是席地而卧,但青雉却是睡得无比踏实,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下意识地先看旁边。 板车还在屋子,不过其上空空无人。 青雉一惊爬起来,脑子里闪过不好的念头,就要跌跌撞撞跑出去,低头看到地上写着字。 字是用树枝写下的,树枝写下的字,依旧很好看,而且很有力,在地上留下深痕。 “我去山上走走。” 去山上?青雉的心丝毫没放下来,急急忙忙走出去,刚走到山脚下,就见山路上一女子摇摇晃晃而来。 她穿着素裙,头发束用树枝挽起,一手拄着竹棍,清晨的山雾在她脚下萦绕,宛如踏雾而来,仙气飘飘。 青雉看得怔了怔,是因为回到家了吗,小姐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姐越走越近,青雉的视线看到了她另一手,手里拎着一只野兔……. “小姐!”青雉忙喊着迎上。 七星说:“我去看看外祖父和母亲。” 就算是墓,也是亲人啊,也想时时刻刻在身旁,青雉点点头,要说什么,七星将野兔递过来。 “山上….捡的。”她说。 捡的?青雉楞了下,山里的野物很好捡吗? “有句老话说,守株待兔。”七星说,“我坐在墓前,野兔就撞上来了。” 这句话倒是真听过,据说兔子很傻的,而且,青雉忍不住想,是在小姐亲人的墓前,小姐如此孤苦,昨晚只吃了一口稀粥,而这也是她们仅存的食物….. 今天果腹之物还没着落。 所以小姐的外祖父和母亲特意送来了。 “好。”青雉被自己的念头想得眼泪汪汪,鼻音浓浓,接过野兔,“我给小姐烤兔子吃。” 小姐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先行一步。 青雉拎着野兔在后,再低头看到手上一片血迹,是野兔脖颈处……守株待兔说的是兔子撞到树桩上,所以撞的脖颈都流血了吧。 青雉还是第一次见到死兔子,虽然在家里是当粗使丫头,但也不需要做杀鸡宰鹅这种事。 手上的血在心里黏黏糊糊,青雉脑子里也在黏糊糊乱想,如今不比从前,以后吃喝都要自己动手,杀鸡杀鸭杀兔子都不算什么。 小姐身体已经好多了,看起来很虚弱,步子也很慢,但竟然比她走得快…… 转眼就把她落在后边。 果然回到家血气就恢复了吧。 青雉抛下胡思乱想加快脚步追上,跟着七星回到草堂前,草堂前并非只有一头瘦驴,还多了一个妇人。 妇人四十多岁,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拎着一把锄头,围着草堂转,看看瘦驴,看看室内…… 青雉有些紧张,加快脚步站在七星前方,那妇人听到脚步声也看过来,双方都略一迟疑。 “这房子是有人家的。”那妇人先开口了,“不能乱住。” 竟然有人帮忙看着房子吗?青雉有些惊讶。 她忙道:“这就是我们家,我们小姐是越老先生的外孙女。” 那妇人显然也很惊讶,看着青雉身后的女孩儿,女孩儿缓缓走出来。 “我是…..”她说。 但不待她自我介绍,那妇人已经一跺脚哎呦一声,又惊又喜:“你是老先生那个小小姐儿,那个,阿,阿七!我听过老先生唤你。” 听过,这么久了还记得啊,七星对她一笑。 那妇人连声哎呀“长这么大了啊,都认不出来了。”“当初老先生过世,都说你被亲戚带走了。”“你这是回来了?”“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昨夜我看到这边亮了灯火,心里不安,还以为是贼人潜入。”“本来想来看,又想或许是老先生回家看看,便也不敢来打扰。”“一大早我就过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回来了。”“哎呦小小姐儿,你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草堂前清晨的安静被妇人一人打破。 她不需要七星回答,一人话说不停,一边说一边笑,又抬手擦泪。 “我得去村里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说罢转身急急奔走,眨眼就跑远了。 七星看着妇人的背影,再次笑了笑。 青雉则忍不住擦擦眼泪,好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在山上有姓无名墓碑的人,竟然还有村人惦念,破败的草堂还有人照看,一大早拎着锄头来不许贼人潜入侵扰。 “老先生在此地不孤苦啊。”她轻声说,“小姐你也不会孤苦。” …… …… “这么说还真顺利到家了?” 禹城陆家大宅里,陆康氏接到了消息,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顿。 管事带着一个小厮站在堂前应声是。 “我让福顺一路盯着。”管事说,“三天前到的许城。” 虽然陆大夫人说生死不管,但还是派人追查去了——万一这小贱婢子真去报官,到时候家里也有准备。 小厮福顺便上前禀告详情:“一路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躺在车上一动不动,青雉天天哭,没想到回到许城,竟然好了。” 那真是可惜了,陆康氏心里说,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 “福顺回来的时候,阿七小.....”管事本顺口要喊声小姐,看着陆大夫人的脸色,忙机灵地改口,“....小婢子正将捡到的野兔子给村民们换米面。” 福顺补充一句:“村民倒是对她挺好的,送了碗筷,给板子搭张床,夫人,那个家什么都没有的。” 那个家当然什么都没有,陆康氏冷笑一声。 管事挥退小厮,再上前一步低声问:“夫人,许城那草堂破败不堪,要不要燃把火.....?” 十 妙公子 破败的房子里难免着火,两个小婢子蠢弱不堪,自己把自己烧死也不稀奇。 “杀孽太重。”陆康氏瞪了管事一眼,把手里的佛珠捻了捻。 婚书已烧了。 当初陆大老爷和那越老头不过是萍水相逢,知道的人不多,结亲托付的事更无人知道。 他们陆家在越老头死后把这小婢子接来那是义举。 那小婢子有什么证据在外宣扬陆家背信弃义? 荒唐可笑。 如此荒唐可笑的事,他们陆家先动手除掉这婢子,反而留下把柄,自污了身份。 她的儿子将来可是要出将入相的,犯不着因为一只小臭虫留下污迹。 “不管怎么说,也是在我跟前养大的。”陆康氏慢慢说,转动佛珠,“她不知道日子艰难,一时赌气跑出去,待吃了苦就知道我的苦心,到时候自会乖乖回来,我们陆家门庭也不会为难她,所以——” 说罢看着管事。 “要让她知晓,世道艰难四个字。” 管事领悟了,点头应声,又感叹:“夫人最是菩萨心肠。”说罢告退而去。 陆康氏脸上浮现满意地笑,让那小婢子死了不算什么,将她磋磨够了,跪在自己脚下认罪求饶,能出口气,还能得个好名声。 让那小婢子知道,人而在世,死不算什么,生死不如才是可怕呢。 “夫人。”门外有婢女进来,含笑问,“老爷说给三公子的信要送出去了,问夫人还有要捎带的吗?” 陆康氏立刻放下佛珠,急急唤婢女们“把收拾好的包袱取来。” 包袱取来了,又翻看,又让添补,更换,屋子里忙乱一团。 “哥哥也是的,考上了秀才就快点回家来啊,回家来,州郡里也报上去也能当个官。”陆蕊坐在一旁一边吃点心一边嗔怪,“怎么又往京城去考试,多此一举,这一去又要一年才能回来吧。”【注】 “你懂什么,那怎么叫多此一举?州郡察举的官,跟到京城考入太学,被皇帝赐官能一样吗?”陆康氏说,满脸欣慰,“那样,你哥哥就是天子的学生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合手念佛,等儿子成了天子近臣,她陆康氏这辈子就在族谱上浓墨重彩了。 她的好儿子啊。 她当然也思念儿子,不知道是不是瘦了?虽然有仆从照顾,哪里比得了家里。 陆康氏眼中含泪,忽的看到包袱里塞进去的一双鞋子,立刻指着。 “怎么回事?这鞋底子针脚可不行。”她说,“怎么一半密密,一半松散?谁做的?” 婢女神情有些讪讪“夫人,这原本是,阿七小姐做了一半,她,她....” 是了,那小贱婢子一手好针线,三公子的鞋袜衣衫都是她做的,现在赶走了,没做完的鞋子由其他人做了。 陆康氏拿着鞋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舒服,扔了出来。 “罢了。”她说,“这三双也够了。” 小贱婢子逃走之前怎么没把鞋子做完,真是坏心肝。 “把东西快送去吧。”陆康氏说,看着包袱被婢女们抱着送出去,心也跟着飞去乖儿所在。 陆家的生意虽然还没做到京城,但以如今的身家,去京城送信服侍公子不算什么大事。 好车好马健仆,装着满满当当一车家人的关爱,只用了半个月就到了京城。 这时候从郡城和一群同窗好友结伴而行,沿途游山玩水,访名士的陆三公子还没走到京城呢。 陆家的仆从们在京城并没有得闲,查看租赁房屋洒扫静待,让公子一进京就能回到家一般自在。 如今四海升平,官路恒通,但行路风吹日晒,车马颠簸,依旧是很辛苦。 当一群读书人来到京城地界,遥望盘踞在大地上如巨兽般的城池时,衣着面貌都显得有些狼狈,也让路上的人投来乡下人来了的眼神。 “我等应该找个落脚处洗漱休整一番再进京。”一个年轻人提议,一面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但却留下一片污迹,这是尘土混杂在汗水中的缘故。 这提议得到了很多人赞同。 “以免有损我等面貌,让人小瞧了我们禹城士子——”有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大声说,说着话视线转动,忽的停下来,话也一转,“不过,有异之在,没人能小瞧我们。” 随着他的视线,其他人也都看过去,见最后一辆车上,有人正掀起车帘。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玉面星眸,广袖飘飘,出尘俊逸。 听到大家的话,以及面对诸人的注视,他没有丝毫拘谨,云淡风轻。 “是了,大家放心,没人能小瞧我们禹郡生。”他说,向前指了指,“我家仆从已经到了京城,在城门口包下了一处客栈,静候我等前去,我们坐车可径直而入,洗漱,歇脚,更衣之后,便可施施然走入城中,观赏京城风貌。” 就算是在城门外,那也是进了城,比起这路边的客栈茶棚要好的多,更何况,还是包下了一整座客栈,清静自在专属他们,更更何况,钱是别人付的! 他们这些人一文钱不用花! 原本看到这少年的笑,听到他前半句话,队伍中有几个书生眼中闪过不屑,这个陆异之仗着美貌真是自大,听到别人夸赞容貌还以为荣,真是令人不喜,但待听到下一句,眼中的不屑尽散,取而代之的是笑意,以及难掩的羡慕。 哎,真是没办法,陆异之,陆三公子,真是长的好看,又有钱,有钱又大方,真是让人不能不喜欢。 这几人看着这芝兰玉树般的少年,跟着其他人一起高声笑赞。 “三公子真少年风流啊!” …… …… 京城门口的客栈并不大,院落精美。 十几个读书人坐着车一进来,浴桶热水都准备好了,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清洗,洗完了穿上新衣袍,靠坐在摇椅上,有人捏脚捶腿,有人用撒了橘皮的炭炉烘烤头发。 这些服侍奴婢倒不是陆家的,是陆家雇来的官奴婢。 “官奴婢啊。”一个年长的读书人忍不住打量跪在面前捏脚的婢子。 婢子长相清丽,捏脚捶腿轻巧又舒服,绝非一般婢子能有的技艺。 “你这婢子在家是专门负责捏脚的吧。”年长的读书人也不是穷困出身,是见过世面的。 有钱有地位的士族大家,婢女们都分门别类,细化到专精一事。 那婢子含笑赞道:“老爷好眼光,婢子浅技献丑了。” 年长的读书人含笑点头道声不错不错。 旁边的人听到了,忍不住低声问:“这么厉害啊,还是专门捏脚的?这很贵吧?” 一旁侍立的陆家仆从听了,笑说:“不贵不贵,如今官奴充盈,价格很便宜。” 另一人闭着眼感受婢女轻轻揉按头皮,说:“这倒是,自从晋王案后,多少王孙豪族被抄家,王孙贵族家中的婢女可不一般,贵也值得了。” 说到这里那人又噗嗤笑了。 “我等如今能用上这般官奴婢,倒要谢谢都察司,尤其是那位霍都督——”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年长的读书人们连声咳嗽。 “噤声!” “不要乱说话!” 都察司是能议论的吗?尤其是那位霍都督,竟然还要拿来打趣。 说话的那人被咳嗽惊的回过神,几分不安几分不服:“又没说什么,做得说不得吗?这里又没别人。” 没别人?客栈虽然包了,但客栈的伙计呢?还有这些官奴婢。 都察司虽然才成立五年,但除了“阴兵”,还有无数“阴人”遍布,街头巷尾的小贩贩夫走卒,世家大族里的奴婢,都有可能是都察司的阴人,窥探着一举一动,如不然好些深宅内室的私密谈话都被都察司知晓。 年长读书人的视线看着身前跪坐捏脚的婢女,婢女低眉安静,如同听不到他们在说话。 ……… 注:架空,胡编乱造,不是科举时代,察举征辟九品中正杂糅设定。 不用评价秀才身份有什么得意的,不等同论。 十一 最京城 这些官奴婢虽然是因为都察司才沦落如此,但谁知道她们会不会为了脱身成为都察司的伥鬼。 万一说那句话不妥当被举告,进了都察司的大狱被“捏脚”那可是生不如死。 说话的书生其实也怕了,但抹不开面子,这让他又悲戚,什么世道! 他们读书就是为了明明理,扬正气,梁八子这种弑杀义父求荣的东西,竟然连提都不能提? 何谈匡扶正义,清明朝纲? “诸位,赶路辛苦了,先不要多说话——”陆三公子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书生立刻视线愤愤看向他,长得好看的人都是胆怯之辈! 陆三公子迎着他的怒视。 “——免得口干舌燥。”他接着说,眉眼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俏皮,“来来,把茶点送来,都是我们禹城的茶饭,食材以及厨娘都是家里来的。” 这话让凝滞的气氛顿消,出门在外,谁能不思乡?谁不想尝一口家乡饭! “异之真是思虑周到啊!”大家齐声赞叹。 当然,思虑周到其实不算什么,这里谁没想过带家乡食材和厨娘来,但那需要钱啊。 钱么,大家也不是没有,但求学读书本已经很花钱了,还不知道要读多久,将来的前程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 钱,能省就省着。 但这位陆三公子却不一样,读书肯花钱,衣食住行也肯花钱,更关键是,不仅对自己舍得,对身边人亦是如此。 挥金如土之辈吗? 非也,这分明是视金钱为无物,名士风流! 怪不得在禹城不管哪位名士大儒都喜欢陆三公子,倾囊相授,争相收为弟子,本就聪慧的陆三公子扶摇直上—— 那位愤愤陆三公子胆怯的人也收起了视线。 倒没有被陆三公子的大方所折服,而是被他的提醒折服。 吃一口家乡饭,念一念亲人,出门在外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免得累害亲人——那霍害最喜欢株连,一人犯错,一家人都逃不过。 那人便第一个伸手招呼:“我带的家乡土都已经喝完了,异之快快救我命。” 陆异之示意仆从们给大家摆好食案。 “不敢不敢。”他笑说,“是我嘴馋。” 这话让诸人更是笑,哎,真是没办法,陆异之只站在这里便能让人赏心悦目,一旦开口,就更让人愉悦。 凝滞的气氛散去,大家再次轻松自在。 有人捏着点心喂身前身后服侍的官奴婢“尝尝我们家乡的味道。” 婢女们笑着道谢,一时间莺声燕语,人人笑颜开怀。 但陆三公子却微微皱眉。 有个小厮正与他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公子神情惊讶。 “家信我还没看。”他看着小厮,问,“竟然出了这种事?” 小厮点头:“夫人给你的信上应该说了,阿七小姐她....” 小姐?是在说女郎?旁边的人听到了,更加好奇,但那小厮此时却收了声,看了眼四周的人,上前一步贴近陆异之低语几句。 陆异听完,若有所思一刻,道:“我知道了。” 小厮便退开了。 旁边的人坐直身子,关切问:“异之,可是家中有事?” 陆异之眉头舒展,对他道谢:“长辈康健,家宅安稳。” 只要长辈康健,家宅安稳,其他的事都是小事,旁边的人便放下心,看着少年人如珍珠柔亮的脸。 虽然如今浮靡之风渐退,不似先前单靠貌美就能名震天下,但世人谁能不爱美少年。 尤其是陆异之还才学出众,言辞精妙,这一次进京,必然能如愿以偿,平步青云。 如此少年人能有什么烦心事呢? 陆异之的确没有烦心事,适才小厮说的家中那位未婚妻请辞归去,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在意。 这个阿七出身低微,做他的妻子资格自然不够。 不过,貌美可人,放在书房里红袖添香还是可以的。 竟然不愿意,跑了。 这不愿意,其实也还是赌气,还是贪恋他,想要做他的妻。 无妨,待他将来哄一哄劝一劝......不,不用哄劝,待他功成名,她必然要跪伏求怜惜。 陆异之轻轻摇了摇手中香扇,将小女子抛却一旁,看诸位同窗,笑说:“大家浅尝即可啊,稍后我们要观赏京城,尝尝这京城风味。” 诸人再次笑起来,夹杂着起哄“三公子请客吗?” 陆异之将香扇一收“请啊,只要学兄你吃得下,不管多少我来付钱。” 那人便大笑着站起来,挥舞衣袖。 “好,好,我等速速进城去,观赏这繁华不夜城。” 陆家包下的客栈就在城门附近,但京城太大了,单单从城门口走到闹市大街就好一段路。 大家并不算是一直闭门读书,在附近州郡四处求学,以及这一趟远途经过很多城池,但京城还是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宽阔几乎能列军阵的大街,高高低低似乎望不到边际的屋宅,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粼粼。 他们一行人走到京城最繁华东市的时候,到了掌灯时分,似乎是一眨眼,又似乎是接连间,所有的屋宅亮起了灯火,一瞬间如璀璨星河跌落人间。 一直保持平静的禹城诸生在这一刻终于再忍不住失神。 这就是京城。 这就是人间最繁华处。 陆异之灼灼看着眼前,日后他一定要在这里熠熠生辉。 “这家酒楼。”一个同伴说道,指着一旁,“楼好高啊,坐在这里吃饭,能俯瞰这街市繁华。” 诸人也都看去,果然见一旁有座酒楼,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悬着一块大大的匾额,写有会仙二字。 可以与仙人同坐,好大,好诱人的口气啊。 此时华灯初上,里面隐隐有人走动,但并无丝毫嘈杂。 华贵又安静。 陆异之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坐坐,从高处熟悉一下京城。” 立刻有人抚掌赞同,但也有几个同伴迟疑,一定很贵吧。 “异之。”其中一个低声说,“莫要铺张。” 陆异之也不答话,转头问身边的仆从:“你们来时,父亲怎么交代的?” 仆从含笑说:“老爷说多多读书是求学,多多践行亦是求学,只要是求学,就是物有所值,就不是铺张浪费。” 同伴不由感叹“陆大老爷真豪杰也。”“虎父无犬子啊。” 百泉县的陆大老爷原本在禹城并不算多有名,也就是这几年突然绽放光芒,很多人觉得是陆三公子少年崭露头角的缘故,但仔细想陆三公子能脱颖而出光芒日盛,也离不开家里的扶持。 陆三公子求学,钱花得如同不要钱的流水一般。 别人拜不了的名师,他就能拜到,别人得不到的典籍,他能买到。 陆三公子天资聪慧,一点而通,一拨就明,学识飞进。 他又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清谈宴,流水局,拈花会,遍邀名士,吟诗作对,激辩论道,夺目生辉,无人不识,一举过了秀才察试,陆家也因此门楣光耀。 这真是时也命也,别人只能羡慕。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客气,为陆三公子在京城中雅局捧场,做不了明月,做群星也能博得光辉。 “请。”大家齐声说,“我等与三公子一同践行。” 但,明月和星辉都被拦在了高楼外。 十二 眼前望 酒楼的知客,面白短须,长眉细眼,穿着看起来普通,但做工精良料子上等的衣袍,含笑看着诸生。 虽然这些读书人洗漱更换了衣衫,但眼尖的知客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们是今天刚到的外地人。 当然,知客脸上没有丝毫的鄙夷和轻视。 “是我们对不住大家。”他轻声细语说,“今晚不巧,我们家被包场了。” 禹城读书人们神情难掩惊讶,越过这知客向内看,看到摆在正中的八扇屏风,其上画着仙山云海,似真似幻,必然出自名家之手,屏风更是白玉雕琢,价值不菲,屏风后隐隐可见假山流水,横跨楼内的廊桥...... 在这里面要一间雅座肯定价格不菲。 包场! 这得多少钱! 京城的有钱人真是豪富啊。 在他们怔怔没有答话时候,旁边又有客人过来,听到知客的话,发出哟一声。 “会仙楼竟然也会让人包场?”他说。 这位老爷白白胖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还拎着酒壶,熟稔地跟知客说话。 “高小六莫非跟人赌输了,缺钱用?” 知客笑说:“我们东家赌输是常见的事,如果输了就缺钱用,咱们会仙楼也开不到今天。” 高小六是会仙楼东家的名字?这名字真是简单。 这话似乎是在说笑,但禹城秀才们听出了其内含义,这熟客话里透出会仙楼东家极其有钱,看不上钱,想用钱来他这里包场是很少见的事。 那今日..... “那今日这是?”熟客也很不解,问。 知客轻声说:“大理寺的那位大人今晚请客,喜咱们会仙楼清静,所以来借用一下。” 禹城来的秀才们知道大理寺,但大理寺的官员多的很,不说名字谁知道那位大人是谁。 那熟客知道。 “是那位大人啊,那今日你们亏大了。”他嬉笑说,“那位大人两袖清风,哪里有钱给你们东家。” 知客笑说:“无妨无妨,就当我们东家今日多输了几场。” 熟客哈哈一笑,低声说:“不过那位大人上门也是好事,哪一日你们东家惹了麻烦,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得救了。”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告辞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恭贺还是诅咒,知客神情依旧,对熟客高声说:“牛老爷改日再来,我给你留着你最喜欢的荷花厅。” 说罢再看站在这边外地书生们,和气一笑。 “您看,客官们,真是不巧,请留下名号,改日来的时候,我赠酒赔罪。” 禹城诸生回过神,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这短短几闲言提到的人透出的金钱涉及的权势让他们头脑懵乱。 这高小六不一般,会仙楼不一般,那位大人不一般,客人不一般,知客也很不一般.....与他们日常熟悉的酒楼伙计,客人完全不同。 这就是京城啊,天子脚下! “多谢。”陆异之的声音响起,他站在同伴们中点头,“改日我等上门品酒。” 那知客看着他,抬手一礼:“静候公子。” 一直到走出几步外,再回头看那座会仙楼在夜色灯光里若隐若现,诸人才平复了心情。 “也不知道这那位大人是什么人,怎么跟霍…霍大人一样,人人知道?”一人轻声说,“没听过这等人啊,能在会仙楼包场,而且听那意思,好像还不给钱.....” “大理寺官员多了。”另一人说,“还真不知道谁这么有名。” 不过---- 一个不说名字人人都知道的官员,一个哪怕没钱,也能在酒楼包场的官员,是因为什么? 是权势。 陆异之走在前方,再没看四周的繁闹街景。 天下最美丽的景致他已经看到了。 十九岁的少年,期待着在这美景中占得一席之地。 ...... ...... 十九岁的少年在思索世间权势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女正想着要把今日的猎物,换木材还是换米粮。 是多吃一碗饭肚子舒服些,还是打张真正的床,睡得舒服些。 许城城郊的草堂,沐浴在晨光里,还有些破败,但又跟先前不同了。 屋舍上有炊烟袅袅,旁边有瘦驴大嚼草料,一圈篱笆围拢一小片绿油油的菜苗,再加上两个女子的身影,宛如一幅画活了过来,美丽又生动。 七星看着室内的床板,再喝一口青雉刚煮好的菜粥,思索着。 青雉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草灰,看地上整整齐齐摆成一溜的猎物,三只兔子,三只野鸡。 “今天守....的不少啊。”她说。 声音和脸色都很平静。 不像第一次见到小姐守株待到兔子那般感慨。 也不像第二次见到小姐又守株待到兔子,以及多了一只野鸡,那般惊讶和迷惑。 也没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看着小姐待回猎物的麻木。 小姐连门锁都会撬,打猎又算什么呢?小姐手很巧的! “不能再给村人来换米面菜了。”七星说。 青雉点点头:“其实他们也不太需要。” 野物是肉,虽然人人都喜欢吃肉,但并不是真的可以天天吃肉,这附近的村落很小,村民日子清贫,对他们来说,一袋能吃很久的米粮比一顿肉要更重要。 “所以,还是进城拿去卖掉更合适。”青雉说。 猎户不都这样? 山上打猎,拿去卖,换钱买米粮。 青雉又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她可从没想过,小姐回到家后变成了猎户。 “我再去山上转转多打些猎物。”猎户七星小姐将菜粥喝完,递给青雉,做出了决定,“然后买两张床。” 终于说出了打字,这是承认猎物不是主动撞死在她面前的了,青雉看着小姐,回家这段日子,小姐更瘦了,但并不让人觉得虚弱,可能是因为那一双眼黑亮有神。 不过,买床么,床是很贵的,卖几只野鸡野兔是不够的。 “小姐,需要做陷阱吗?”青雉主动问,“我来帮你。” 七星笑了笑,摇头:“你不用帮忙,你把车收拾一下,我们用车拉着货物去。” 还用车拉着去,青雉心想,那要抓多少野鸡野兔?小姐做得陷阱很大吗? 小姐的意思是说她们两个坐着车去吧。 她不再多问应声是,跑进厨房拿了一块干饼。 “小姐你拿着,饿了吃两口,也可以用来当诱饵。”她说。 回来这半个多月,小姐几乎是天天都在山上,没有再昏睡,没有咳嗽,在陆家熬的那一身病都消失了,还能猎到山上的野物。 虽然是山,也算是小姐的家,在自己家里总是如鱼得水。 青雉不再担心小姐要寻死,也不再担心小姐身体虚弱,不再总跟着她。 七星接过来饼子,又拿起靠在墙边的竹棍,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入山林间。 站在山林间回头,山下的草堂,湖水隐隐可见,但山下的人再看山上却什么都看不清。 七星收回视线,看向山林更深处。 杏花山不高,沿着湖水绵延环抱好大一片,起起伏伏,有峰顶有谷底,外表看起来秀气,深处其实很崎岖,除了山鸡野兔,也藏着体型稍大的野物。 十三 她之手 七星行走在山林中,脚步轻盈,踩过枯枝落叶亦是无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耳边山林惯有的嘈杂中夹杂着悉悉索索声音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眯起眼,透过灌木丛看准一个方向,将手一扬,青雉给她的干饼如流星般飞进灌木丛中,旋即响起一声凄厉又愤怒的嘶叫。 脚下的山石枯枝落叶都抖动起来,密密如箭的灌木猛地被推倒,一头黑黝黝的野猪冲了出来。 这不是一头成年野猪,但体型也不小,脸上头上顶着枯叶污泥,以及血。 它的一只眼似乎被打破了。 疼痛让野猪发狂,陌生人的气息让它愤怒。 野猪嘶叫着冲来,带起的狂风能将人吹倒。 就算吹不倒,一头也能撞倒,然后蹄子乱踏,跟地上的烂泥枯叶一起变成泥。 但就在冲过来的一刻,眼前的人不见了。 竹棍在山石上发出叮的一声,人跃起在空中,轻轻飘飘,下一刻握着竹棍的人如利剑猛地落下。 野猪发出一声尖嚎,满地翻滚,枯枝腐叶烂泥四溅,扎根山石深处树乱晃,鸟雀野鸡兔子乱窜。 但癫狂只是一瞬间,片刻之后就安静下来。 野猪躺在地上,微微抽搐,脖颈与粗壮身子交界处一道划痕,血汩汩流出。 七星抬起脚避开,免得污了鞋子裙角。 只是..... 她低头抬起衣袖,露出手腕,白净的皮肤上处渗出几点血。 血并不多,手抚过便不再出现,只留下浅浅一道划痕。 七星微微皱眉,血肉之躯是很脆弱啊。 …… …… 小女子脆弱的血肉之躯并不能将一头野猪背下山,所以七星小姐下山告诉了青雉,去请村人来帮忙。 深山里第一次变得这么热闹,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真是野猪!” “我爷爷说过,这边山头叫野猪涧,怪不得呢,真有野猪。” “真吓人,还好我们不往这边来。” 说到这里大家又齐齐看两个女孩儿。 “这头野猪是怎么死的?” 先前两个女孩儿来说捡到了野猪,大家以为说笑呢,现在亲眼看到一头野猪死在地上..... 这头野猪是怎么回事来着? 青雉自从看到野猪后,心神也有些恍惚,听到问,喃喃转述小姐的话:“就,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村人们觉得听懂了,又觉得不太懂。 “我先前设置了一些陷阱,抓了些兔子野鸡。”七星给大家解释,“就想着往深山也设置一些,能抓到更多,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一头野猪发狂,自己在树上乱撞,把自己撞死了。” 村人们哦了声,觉得这话听起来那么的不可信,但不可信也得信,总不能这野猪不是自己撞死的,是被这两个女孩儿杀死的? 那才是更不可信呢! “七星小姐,这是越老先生有灵,送你的。”一个村人忍不住说。 ...... ...... 四个村人将野猪抬起来,吆喝着沿着山路向下去,七星和青雉跟在后边。 “这样的解释能安抚大家啊。”七星对青雉低声说,“如果说是我设置陷阱抓住的,听起来就不可信了。” 青雉看她,小姐黑黝黝的眼里似乎闪着几分得意。 “喏。”七星又把干饼递给她,“这个诱饵很管用呢。” 青雉看着沾染了血和泥的干饼,还认得出是自己递给小姐的,让她充饥,以及做诱饵,但..... 她是让这饼子诱一下贪吃的野鸡野兔子….. 一张干饼就能诱惑一头野猪,小姐,你是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很可信了吗? 乡邻们将野猪放到了青雉准备好的板车上。 板车是青雉又重新准备了一下,撤去了铺着的褥垫——原本是要小姐坐,将猎物挂在车前。 现在么,野猪占据了车子,野鸡野兔挤在角落里。 “小姐,你可以坐在车前。”青雉将小坐垫放在车前拍了拍。 七星看了眼拉车的瘦驴:“我走着吧,野猪很重的。” 那头野猪比小姐都重,再加上一个人,瘦驴要拉不动了,青雉没有再劝,说:“王大叔说,就算咱们脚程慢,半日也够走到城里了。” 这边已经是许城郡城的郊外了,小姐走慢些,不会走得太辛苦。 但牛大叔也估料错了,她们.....或者说,小姐的脚程不到半日就走到了。 小姐步伐不紧不慢,但越走越快,瘦驴和青雉都有些跟不上她。 最后还是小姐放慢了脚步,且在路边休息一刻,才带着她和瘦驴继续赶路。 青雉在后扶着车,看看车上的野猪,再看走在前方牵着驴的小姐,心中翻转了很多问题。 “小姐。”她忍不住唤。 七星回过头,问:“还是累吗?”她停顿一下,“别怕,我们马上就到了。” 听到后一句话,青雉有些想笑,先前她拉着小姐往家里走的时候,经常会说这句话。 话是对小姐说的,但其实也是对她自己说。 没想到小姐记住了,现在来劝慰她。 青雉心里酸酸软软,将翻转的问题咽回去,大声说:“小姐,我已经跟王大叔问清楚在哪里卖猎物,还有大概价格,一会儿就看我的本事吧,我一定把这些猎物卖个好价钱!” 小姐看着她,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今天她们运气不错,刚进西市就遇上了一家酒楼的采买,先是被两个小姑娘拉着野猪吸引,看过之后,便爽快地收下了所有的猎物。 “姑娘,你们家人再打到好猎物,直接来顺德楼找我。”这个姓孙的管事笑呵呵说。 家人,她们没有家人,家人就是小姐自己,青雉心想,低着头拉车没说话,听得小姐应声好。 顺德楼是个不小的酒楼,在后门卸货,伙计们搬卸猎物,好奇地打量两个女孩儿,一边低声议论“城外的猎户?”“城外什么时候有猎户了?”“不都是种田和湖里打鱼的吗?” 七星和青雉任凭打量和议论,安静地等候,很快账房结了账,青雉难掩兴奋地摇了摇七星的手:“我们有钱了。” 七星也点点头,唤住要走的管事,问:“这个城里在哪里能打床。” 床?管事略愣了下,这种家什采买不都是家里男人们,两个女孩儿能看出什么? 不过想到两个女孩儿拉着野猪来卖,应该是家里大人走不开,管事想了想,说:“东市,匠工行都在那边。” ...... ......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七星小姐住在偏院,睡得床远不如家里小姐们那般精美,但出了陆家门,青雉才知道,就算不精美的床,价格也不低。 青雉盯着一张小榻,这跟她在陆家睡的下人床差不多,问过了价钱,不由喃喃自语:“原来我一直睡在三头野猪身上。” 待客的店伙计都被说懵了:“姑娘说什么?我们这里可没有野猪。” 青雉对他扯出一丝笑,也懒得解释,转头看七星,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小姐。 知道离开陆家后日子不好过,但真真切切感受到,心里还是很难过。 小姐的神情很平静,但青雉看到了小姐适才多么认真仔细的查看,甚至还抚摸着这些床。 一定很喜欢吧。 现在得知要买这些床,把野猪涧的野猪都抓来卖掉也不够,该多伤心啊。 “小姐....”青雉轻声唤,又打起精神低声说,“等回去后我帮你一起,做陷阱,我们,我们多抓些猎物,总有一天买得起。” 七星小姐哦了声,摇摇头:“不用。” 不用?小姐是放弃了?青雉要说什么,小姐已经跟伙计说话了。 “你们这里卖工具吗?”她问。 伙计似乎没听懂:“工具?什么工具?” 青雉有点听懂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不会吧..... 小姐的声音已经响起来,冒出一个个对青雉来说陌生的名称“推刨刀斧头锯,曲尺墨斗线.......” 这些名称对店伙计来说不陌生,但让他更惊讶,又有些好笑。 “姑娘。”伙计笑问,“难道你是要自己打床?” 七星点点头:“是啊。”对伙计微微一笑,将手举起轻轻摆了摆,“我手很巧的。” 十四 自得乐 回程的平板车上亦是装得满满当当。 装满这些东西也不如一头野猪重,所以主仆两人都坐在车上,一人占据一边,中间堆着采买的物件。 其中有青雉熟悉的米粮菜,也有青雉看起来陌生的物件,比如大大小小的斧头,奇奇怪怪的锯子,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种东西。 “小姐,这个....”她指着其中一个问。 七星说:“刨子。” 青雉哦了声,手指再挪,不待她问,小姐已经答道“墨斗。” 小姐说完又皱皱眉。 “这个墨斗不好,回去后自做一个。” 青雉的手指收回来,放在膝头磨了磨,再忍不住疑问:“小姐,为什么你会这打猎,打床?” “因为...”七星要说。 青雉抢过话头:“因为小姐手很巧。”说着嗔怪,“我知道小姐手很巧,但,手巧,怎么就能会这些?小姐以前从未.....” “从未做过吗?”七星看着她,嘴角似有浅笑,“你以为你家小姐手巧就只会刺绣做衣梳头吗?那是在陆家的七星,不是在自己家的七星。” 青雉大概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小姐的手很巧,会的也很多,只不过到了陆家没有机会展示。 在家的七星小姐,跟在陆家的七星小姐,是不一样的。 她不要再迷惑震惊了,她也要清醒一下,现在自己是杏花山七星小姐的婢女! 青雉放在膝头的手再次伸出来,从琳琅满目的工具中拿起一把小凿子,认真地端详熟悉它。 七星不再看她,看向前方,夕阳西下,余晖铺地,山湖隐隐绰绰。 “你见过在自己家的七星是怎么样的手巧吗?”她似乎是在问青雉,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她见过。 ……. ……. 几场雨后,夏天变成了秋天,站在庭院里,一阵风吹过,满目清爽。 陆康氏站在廊下,看着花园里。 买下的祁氏宅院终于修葺一新,择吉日搬进来,待异儿考入太学的喜讯传来,庆贺宴就在新花园里办了。 比起陆家老宅,这花园真是大了很多,置办一场宴席的花销也会更大。 当然,陆大夫人并不在意这些花费。 “这么说,她就做了猎户?”陆二夫人的声音在后说。 陆三夫人的声音带着笑:“她什么都没有,只能靠山吃山。” 山里野物多,拉根绳子,挖个坑,支起个筐,兔子野鸡什么的总能撞到几个。 那丫头来她们家之前,不就是长在那边山上的嘛,这些事才是她日常做的吧。 “上次福顺不是说了,见到她们提着一篮子野鸡蛋在卖。” 陆二夫人也笑起来:“我以为她会售卖手艺。” 这阿七好刺绣是没的说,陆三夫人自然也知道,但是。 “这刺绣可不是只有手艺就行啊。”她说,伸手捏了捏袖口,今年的新秋装料子越发好了,“她空有手艺,没有布料,没有好针线,怎去跟人展示手艺?且她身家不清不楚,谁敢请她?” 陆二夫人看了眼陆大夫人的背影,从背影都能看出陆大夫人心情不太好—— “阿七她这好手艺,是在咱们家练出来的,大嫂宠溺,任凭她随意用针用线,在好料子上折腾。”她笑着说,“大嫂现在还宠着她呢,闹出这样的事,大嫂都能忍.....” 陆大夫人转过身,不高兴地说:“别提她了,走了的人,提她干什么,这么闲,今年的秋宴你们来筹办。” 陆二夫人和陆三夫人都有些惊喜地站起来,陆大夫人吝啬的很,把家里的钱都攥在手里,让她们来操办宴席,那真是有不少好处可捞呢。 陆二夫人高高兴兴从大宅出来,迎面遇上了一个管事,这是专替大夫人在外行走的。 想到先前的话,陆二夫人要为大嫂解忧,唤住他。 “福顺在许城干什么?看着那贱婢过日子好玩吗?是不是还买人家野鸡蛋吃个新鲜了?” 管事忙赔笑:“实在是疏忽了,我这就亲自去……” 陆二夫人打断他:“不用了,这点小事,用不着咱们家亲自出手,我给我娘家侄子说一声就行了。” 陆二夫人娘家是许城的,虽然只是典吏,但也算是家大业大的地头蛇,管事忙笑着讨好:“那真是太好了,辛苦公子了。” 陆二夫人淡然摆手:“多大点事儿,不就是让人知道世道艰难嘛。” 所谓的世道艰难,就是哪怕只是拎着一筐野鸡蛋,走在路上也会绊倒摔烂,颗粒无收。 ...... ...... 其实野鸡蛋并不好捡的,青雉认真算过,不如养鸡鸭鹅下单卖的更好。 伴着晨光,杏花草堂的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切菜声,不多时,青雉就抱着盆出来,并不是送到正堂,而是来到屋后,这里一圈篱笆围着一群鸡鸭。 青雉咕咕咕叫了几声,将混杂这野菜面糊的盆放下,鸡鸭都涌上来啄食。 青雉从鸡笼里捡起几个蛋,拿在手里还暖呼呼,她抬起头看向山那边,渐渐散去的晨雾中有女子慢慢而来。 “小姐。”她高兴地扬手,“我再给你蒸个蛋就可以吃饭了。” 隔着那么远,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或者也只是因为看到了她,晨雾中的女孩儿也抬起手轻轻晃了晃。 青雉拿着鸡蛋进了厨房,灶台干净,锅碗瓢齐全,只是一眼扫去,除了铁锅,很多都是木作。 青雉拿起木瓢舀水,一边烧水,一边利索地将鸡蛋打在木碗中搅拌,待锅气腾腾上来,打好的水蛋放进木笼屉里盖上木锅盖。 做完这些,外边脚步声,推门声,是小姐回来了。 “小姐你先洗漱。”她扬声说。 隔着门窗有回应声,紧接着便是水声。 待青雉将菜粥蒸蛋发糕摆在堂屋桌子上,带着一身水汽的七星也走进来。 “小姐,你看选好料了吗?”青雉问。 两张床,屋内的桌椅,小姐都打好了,不过又要再搭建两个屋子,一个安置瘦驴和板车,一个用来摆放小姐的工具。 现在除了买来的工具,小姐还做了很多,屋子里都摆不下了。 七星说:“已经砍好了。” 青雉再次感叹一声小姐真是太厉害,说:“那等从城里回来,我去请王大叔他们帮忙运下来。” 七星点头,坐下来。 “今日卖了猎物,多买一些米和菜,我们请他们吃个饭。”青雉说。 七星握着碗筷:“那我——” 青雉知道小姐要说什么,忙制止:“不用再去山上打,够了够了,家里现在这些就够了。”说着又俏皮一笑,“山上的野鸡野兔子都要被小姐吓得搬走了。” 七星亦是一笑,低头吃饭。 进城之后,青雉和阿七先去顺德楼,待顺德楼挑走了需要的,余下的她们再去街市上售卖。 “阿七,小青,你们来啦。”顺德楼的伙计已经熟悉了,在巷子口就招手唤。 青雉也笑着唤声哥哥。 这小哥帮她们将车拉进后院,又有伙计卸车过称,全程不用青雉和阿七动手,还有伙计给她们一人一块桂花糕。 两个人坐在条凳上捧着吃。 这一瞬间,青雉甚至觉得这日子比在陆家的时候还要好。 但下一刻,好日子被打破了。 “就是你们的东西不干净!”前方传来吵闹声,“我们少爷吃坏了肚子,你们顺德楼还不承认!让我们看看你这后厨都藏了什么脏腌!” 后院的伙计们都向前看去,青雉也停下来,唯有阿七还在仔细地吃桂花糕,一手还捧着接掉下的渣滓。 一群人冲过来,两个粗壮的家仆,扶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家仆气势汹汹,公子弯着腰哎哟哎呦,一旁跟着店伙计以及有些无奈的掌柜。 “宁公子,这,是误会吧。”掌柜说,“我们顺德楼的东西都干净。” “怎么可能都干净!”宁公子哎呦着喊,弯着身子一双黑豆眼四下看,看到正在过称的野物,顿时直起身子,指着喊,“那不是吗?我今天就是吃了野兔子肉,原来你们顺德楼一直用得这种来历不明,不知道死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毒死还是怎么死得野鸡野兔子!” 这! 原本看热闹的青雉脸色一僵,手里捏着的桂花糕掉落—— 没有落在地上,落在一只手掌里。 “不要浪费食物。”七星说,将桂花糕放回青雉手里。 十五 不许买 桂花糕被塞进手里,青雉紧紧捏着没有再掉,当然也没心情再吃。 那宁公子已经再次弯下腰哎哟哎呦,两个家仆跟顺德楼的伙计推推搡搡。 “宁公子,这是新鲜的猎物。” “这是城外杏花山上的,我们店一直用呢,没人说吃了.....” 掌柜的解释说到这里,宁公子更怒,伸手揪住那掌柜:“老孙,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讹你们顺德楼吗?你不去打听打听,我宁二十四郎闭着眼扔出去的银子多了去了,我犯得着为一顿饭讹你们?” 一边说一边喊仆从拿钱拿钱。 一个仆从果然拿出一个钱袋往地上扔。 “把我们宁家当什么了!穷得要出来讹钱了吗?给你们钱,别说一顿饭,一年的饭钱。” 掌柜的被宁公子的口水喷得睁不开眼,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连声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宁公子不理他,只喊家仆“把赃物拿上,咱们去见衙门见官。” 两个家仆果然冲过去从称上拿猎物。 掌柜的忙抱住宁公子:“宁公子,可别去衙门,要是让你叔父看到了,你闹了肚子,他老人家岂不是会担心.......走走,咱们先去看大夫,看大夫。” 宁公子挑眉说:“你这是承认东西有问题了?” 掌柜的不敢说是,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笃定说不是,只哎哎嗨嗨苦笑劝。 此时很多吃饭的客人都从大厅里过来看热闹,询问怎么了,看到围来的人多,宁公子松开顺德楼掌柜。 “你既然知错,我也不要你赔钱,我也不送你去见官。”他说,“我只要你做到一件事。” 说罢伸手一指,指着货物。 “不要购买劣等食材。” 再一指站在伙计们身后隐隐可见的两个女孩儿。 “不要从来历不明的人手中购买便宜货。” 说罢再看掌柜的。 “你可能做到?” 掌柜的还能说什么,这边是叔父在府衙当差的宁家独苗,那边不值钱的货物和两个乡下小姑娘—— 他听采买管事说过一嘴,城外出了个猎户能打野猪,卖货又便宜又新鲜。 再新鲜再便宜也没必要,他们顺德楼还不差这点便宜,惹到不便宜的人才是麻烦。 “能,能。”他连连点头,再看着伙计们,“快快把这些货物和人都赶走。”又呵斥一句,“张胖子怎么回事?采买越来越不上心了,一会儿让他来跟宁公子赔礼。” 伙计们诺诺应声。 宁公子此时肚子也不疼了,挺直脊背大手一挥:“不用,谁也不用来跟我道歉,我宁二十四什么都不图,只不过是路见不平!” 说罢示意家仆递过来钱袋,塞给掌柜。 “只要咱们顺德楼风清气正,让来这里的客人吃得放心,我就满意了。” 旁边看热闹的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听到这话不由都笑着凑趣叫好。 宁二十四郎对大家拱手道谢,再大摇大摆而去。 掌柜的摇摇头,一脸晦气地瞪伙计,以及伙计身后那两个女子一眼:“还不快走!”说罢笑脸对围观的客人拱手,“诸位诸位,吃饭吃饭。” 客人们跟掌柜地笑闹着散去了。 后院恢复了安静,伙计们神情尴尬地转身看那两个女孩儿。 青雉捏着桂花糕呆立,而那位阿七则还坐在条凳上,手里的桂花糕已经吃完了,但手掌里还落了碎渣,店伙计们看过来时,她正仰头将碎渣倒进嘴里。 吃得这么干净啊,店伙计们愣了下,这种时候还能吃的下去? “阿七姑娘,小青姑娘,这个.....”一个伙计喃喃说。 “我们的猎物都是干净的。”青雉哽咽说。 伙计们顿时纷纷劝慰“我们知道。”“我们当然知道。”“小青姑娘你别难过。”“哎,这个宁二十四郎真的是....”“怎么这么倒霉撞到他发疯。” 怎么这么倒霉?青雉咬着下唇,宁家二十四郎么?宁家,许城,府衙当差,那必然是二夫人娘家了。 二夫人娘家弟兄七八个,但却只得了一个男丁,为了表示娇养,按照族中女子们排序,所以称为二十四郎。 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骄纵的不像样子。 他是受陆家指使的!故意来欺负我们小姐! 青雉真想大声喊出来。 “好了。”七星的声音从后传来,人也站起来,“既然已经遇到倒霉的事了,就不要让大家更倒霉了。”唤青雉,“装车吧。” 青雉忍着眼泪点点头,去捡被宁二十四郎家仆扔掉的猎物,伙计们抢着帮忙。 车很快就装好了,顺德楼的采买张胖子也闻讯急匆匆来了,神情亦是恼火。 “怎么出了这种事。”他也连声说倒霉,看着两个女孩儿,叹口气,拿出一把钱递过来,“这些你们先拿着,就当是让你们跑一趟的辛苦费。” 七星摇头,施礼道谢:“没有买卖,怎能收张大叔的钱。” 张采买要劝,七星坚决拒绝,再次道谢,牵着瘦驴拉着青雉走了,看着两人的背影,张采买再次叹气。 “宁二十四郎这个纨绔发什么疯?伸张正义?他脑子坏掉了?”他问伙计们。 伙计们哪里知道。 “该不会针对阿七和小青的吧?”一个伙计猜测说,带着几分同情,“这纨绔一向好色...” 虽然粗衣寒酸,但阿七和小青长的都很好看呢。 “也不对,自始至终宁二十四郎都没多看她们一眼。”另一个伙计摇头,“如果是为了要挟,也不该只要掌柜的不买她们的猎物,掌柜一答应,他就收手走了。” 不是应该主要纠缠这两个小姑娘吗?恐吓威逼利诱什么的。 “算了算了,谁知道这纨绔吃撑了想什么呢。”张采买说。 这些纨绔才不会想自己吃撑了说一句话,会给多少人麻烦,甚至会让人吃不上饭。 “仗着他家那个老吏,谁敢惹,我这就去跟他赔罪。” 说罢啐了口,往大厅去了。 伙计们摇头叹气议论一刻,再看门外巷子,那两个女孩儿和瘦驴车都看不到了。 ...... ...... 青雉抬起头,努力让自己欢快些:“小姐,我们去街市上卖,上一次那个阿婆买走我们野鸡蛋说也想尝尝野鸡肉呢。” 七星摇头:“不行,去了还会有人找麻烦。”她微微侧头看了眼后面。 青雉一惊回头,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似乎闲逛,撞上她的视线,都停下脚向旁边看。 “从我们顺德楼就一直跟着。”七星对她说。 青雉攥紧了手,忍着的眼泪啪嗒掉落:“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七星问:“是陆家指使的吧?” “小姐手巧,二夫人常常让你做点心,做的点心一多半都被她送去娘家了。”青雉抽泣着说,还学了陆二夫人说话,“让哥儿尝尝,哥儿可挑食了,身子孱弱。” 她一直以为这个哥儿是个年幼的孩子,没想到是个成年人,五大三粗,哪里孱弱!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青雉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涌出,“明明是他们对不起小姐,怎么还非要逼得小姐走投无路吗?” 七星嗯了声:“是啊,这样做实在是不对,人之与人之相贼,天下之害也。” 贼?害?什么?青雉泪眼朦胧抬起头:“小姐你说什么?” 七星抬手擦她脸上的泪:“我说,别怕,做坏事,必然会被惩罚的。” 十六 另一枝 “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母亲牵挂你,寝食难安,我儿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要吃好喝好穿暖,莫要被人欺负了去。” 家信看到这里,陆异之便合上了,如同所有的母亲一样惦念着出行在的子女,哪怕吃得再好穿得再暖,也不如在家。 桌案上有轻响,同时伴着清香袭来。 陆异之抬眼,看到一个婢女正将香炉换上新香。 “公子。”察觉到陆异之的视线,婢女怯怯问,“可是打扰您?” 陆异之摇摇头:“我在想事情。” 婢女忙将香炉放好,安静地退下了。 看,就算是在京城刚采买的婢女,比家中多年调教出来的也不差,其实,更好。 “异之,异之。” 外边传来喊声,伴着咚咚的脚步,有两个同乡疾步进来,他们面色涨红,情绪有些激动。 陆异之忙起身,问:“怎么?考期订了?” 两人摆摆手。 “不是,不是。”“出事了。”“你还记得前几天济城那位刘秀才吗?” 进京之后,虽然备考刻苦,但读书人之间的交游也还是不少,天南海北的考生都互有结交。 陆异之点点头:“赋写得极好。” “对,就是他。”一个同乡说,一拍桌案,“今日他——” “他吊死了。”另一个同乡抢过话喊。 吊死了,陆异之愣了下。 “在会仙楼。”被抢了话的同乡忙补充一句。 会仙楼啊,陆异之再次愣了下。 ...... ...... 会仙楼给进京的陆异之留下深刻的一眼。 进京后这一个月闭门读书,当然,其间也有应酬,去过几个有名的酒楼,但从未再去会仙楼。 不是说付不起钱,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陆异之特意避开了。 可能是少年人心底隐秘的执拗,他想留到金殿面圣入选太学之后,再登会仙楼。 此时的会仙楼看起来没有了仙气,外边围满了人,熙熙攘攘喧嚣嘈杂。 陆异之等人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尸首被官差抬上车。 遮盖的白布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轮廓。 陆异之还有印象,那日月圆之夜,在城外旷野上,大家篝火饮酒,这济城刘秀才写下吟月赋,引来一片叫好,第二日便传遍全城,据说太学的温博士都看了,赞叹一句。 前程无量啊。 怎么就死了? “说是自己吊死的,饮了很多酒,还留下一副,罪赋。”前边有读书人轻声说。 罪赋?是什么意思? 也有的读书人发了痴,只问“写得好吗?” 罪赋,认罪赋么?陆异之看向被抬着的尸首。 刘秀才的仆从正哭天抢地“我们公子绝不会自尽。”“是有人害我家公子。”“这是谋杀” 透过门口可见到大厅里站着几个官员,为首的三十多岁,腰间配刀,面色阴沉,手里攥着一张纸,隐隐可见字迹。 这就是那个罪赋吗? “据看到店伙计说,刘秀才自诉在济城因为踏青的时候跟一佃户起了冲突,刘秀才恼恨打断了他的文思,让家仆把佃户活活打死,佃户妻女去告官,反被下了大狱。” 这话让四周一阵骚动。 “不可能吧。”“刘秀才性情温和,未语先笑。” 伴着一片窃窃私语,握着罪赋,不是,握着那张纸的官员也走了出来,他身边有刘家的管事跟着,管事眼圈发红,神情灰白。 “张参军,我们公子是被害,请务必捉拿凶手。”管事哑声恳求,“我们公子的族叔,与散骑常侍罗大人是姻亲......” 京兆府司法参军张元阴沉的脸拉得更长:“府尹自由定夺,休要多言。” 那管事疾步跟上前边抬尸的官差,将被风吹起的白布压紧,隔着白布抚摸,无声流泪:“公子啊,你离乡背井,壮志未酬,老爷夫人已经白发,少夫人才有身孕,父母待儿养老,幼儿尚未见父,他们可怎么活啊。” 说罢仰头大悲。 “贼人啊,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害人父母子女妻儿分离。” 闻讯围来的很多都是离乡背井的人,闻言感怀自身,不由凄凄。 站在门口正说话的几个官员脸色一变。 “这老货奸诈。”一个官员皱眉,一眼就看穿这老仆的心思,这是要煽动进京赴考的学子们逼迫官府。 张元按着腰刀就要上前,此时静谧中陡然传来更凄惨的喊叫。 “谁干的谁干的?我的爹啊——” 这男声极其悲戚,声音尖利,让围观的民众汗毛倒竖。 哭爹的?这里刚有儿子吊死,难道又有谁的爹也吊死了?疑惑间人群被撞开,有人狂奔而来。 他的动作太快,众人只看到花花绿绿的衣衫一闪而过。 “我的爹啊,你一手创的家业,竟然遭如此不幸——” 上前一步的张元,没有再去抓按刘家那个老仆,手一把落在来人身上,喝道:“高小六你号什么丧!你爹还没死呢!” 高小六。 陆异之还记得这个名字。 虽然只是知客和熟客寥寥几句话中提到,但让人印象深刻。 有钱,嗜赌。 不知怎么样一个奢靡顽徒。 陆异之抬眼看去,这真是,好奢靡! 站在张元身前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高高瘦瘦,穿着一件繁花似锦衣袍,系着一条金光闪闪腰带,束着金银珍珠发冠,总之全身上下金光闪闪,炫目到让人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此时此刻,只能听到哀嚎。 “张大叔——”他一把抱住张元的胳膊,尖声哭喊,“家业败了,我爹也活不长了——” 张元要甩开,但高小六宛如八爪鱼缠着。 “高小六,你爹活不长也是被你害的!家业也是被你败坏的!”张元骂道,终于在回过神的差役的帮助下,把这高小六扯开。 高小六将衣袖一甩:“我什么样子?我不过是赌钱而已,对我家家业有什么干系!但在我家店里上吊寻死,那就是坏我家业——”他一转眼神狠狠,看向白布尸首,“不准走——不赔我的损失,你就是死人也休想走!” 刘家仆从一怔,没想到死人还能被揪住索要损失—— 而这高小六也不是说说而已,人扑过来,伸手就掀白布,竟是要把死尸抓起来。 他们公子的遗体就要暴露在人前! 刘家仆从们也顾不上再对四周人哭悲戚诉冤屈。 “公子!” “住手!” 十七 非常人 会仙楼外一片混乱。 高小六也不是孤勇一人,在被刘家仆从抓住的时候,扯着嗓子喊来人“谁还没个人手——” 酒楼里原本被官差问话的伙计们都冲出来,抱腿的抱腿,扭胳膊的扭胳膊,和刘家的仆从撕扯在一起。 差役官员们都被挤得东倒西歪喊着“都住手!”,他们的喊声在喧嚣中被淹没。 刘家的仆从不肯听,公子都死了,他们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再护不住公子的尸首,那就彻底没命了,大难临头还管这些官老爷干什么。 高小六这边更不听了,他们不是死者也是凶手,怕个鬼! 四周围观闲人的起哄叫好,街上如同开了锅的水。 直到张元一声怒吼。 “高小六!你再荒唐我就关你进大牢!你十天半个月休想再赌钱!” 听到这一句话,被刘家管事抱着一条腿,揪着盖尸布不放的高小六,陡然松开了手,同时大喊:“都住手都住手,别害小爷我。” 这是在招呼酒楼的伙计们。 高小六这一声吩咐,伙计们都松开了手,一方停下另一方也打不起来了。 会仙楼外混乱的场面终于停下来。 这让四周看热闹的人们有些好笑。 “这高小六到底是怕被关进大牢呢?还是怕十天半个月不能赌钱?” “那必然是怕不能赌钱啊,高小六可是一天不赌就浑身发痒要死要活。” ...... ...... 高小六衣袍凌乱,金闪闪的腰带也被扯掉了,头上的金银珍珠冠也歪了,也终于让人看清了他的模样。 生的长眉凤目,自带风流之气。 “张大叔,有话好好说,吓唬我干什么。”他喊道。 张元瞪了他一眼:“少攀扯关系,谁是你叔!”说罢对官差们摆手“将尸首带走。” 官差们再不迟疑抬着尸首放在车上,刘家的仆从们拭泪衣衫凌乱地跟随。 “哎哎。”高小六再次喊,“不许走,还没赔我钱——” “高小六你适可而止吧!”一个官员喝道,“人都死了,赔什么钱!” 高小六声音更高:“人死哪里不好,死我的酒楼里,还是我最贵的天字号房,以后怎么招待客人?我冤不冤啊!”说到这里又拉长声调大哭,“我的爹啊,你的家业要毁掉了,你将来死了也不瞑目——” “行了!”张元只觉得两耳嗡嗡,“你爹死了不瞑目也是因为你。” 高小六一收哭腔,细长的眼一转:“那不赔钱,你们别封了这个房间,我让大家进来观赏刘秀才上吊处,一次收费——” “高小六!”张元瞪眼喝道,“你要是敢扰了办案,你爹再有钱,我也要让你在牢房里蹲半年!” 高小六嘴一扁,不说话了。 张元愤愤一甩袖子:“晦气!”大步而去。 也不知道是说遇到死人案子晦气,还是案发在会仙楼遇到高小六晦气。 其他官员们都呼啦啦跟着走了。 不少人也追着官府的人马去继续看热闹,会仙楼前安静下来。 高小六招手叫过知客,问:“房间真被封了?” 知客点头:“天字号所在的那层楼都被封起来了。”又劝,“小爷,你别去看,没什么好看。” 高小六呸了声:“我才不去看呢,晦气,影响我的手气。” 他抬起双手,爱惜地审视这修长白皙的手,忽的看向众人。 “今天我们会仙楼坐席免费。” 诸人被吓了一跳,免费? 不是说生意惹了晦气要损失钱了?怎么不涨价还免费了?会仙楼的酒菜可不便宜!真的假的? 知客神情无波,似乎东家说的只是一件小事,笑吟吟招呼:“先到先得哦,毕竟很多人进来我们会仙楼就不想出去。” 尤其是免费吃喝,那还不从白天吃到半夜啊! 会仙楼坐席也就那么多,来晚了可不就没了。 街上再次如同开了锅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向会仙楼。 高小六在一片沸腾中虔诚地张开双手挥动,站在身边的知客能听到他“人气人气”的喃喃自语。 片刻之后,高小六心满意足一甩手:“好了,冲了晦气了,好手气又来了。” 说罢疾步而去。 “我去忙了,再死了人再叫我——” “恭祝东家逢赌必赢。”知客在后喊。 高小六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大街上,不知去哪个赌坊玩乐。 陆异之收回视线。 真是厉害啊。 这个人要多有钱,才能让人命在他面前都不值钱。 要多有钱,钱对他来说都不是钱。 陆异之再次看向会仙楼。 “异之,咱们也进去吗?”有同伴问,略有些激动,免费吃哎,又轻咳一声,“吃不吃的不重要,能多打听些刘秀才的情况。” 他看向会仙楼内,楼内已经坐满了,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交头接耳,肯定是在说刘秀才的事,不少人都向楼上看——虽然官差把守着出事的房间,但谁知道呢,这么多人,说不定谁能摸上去看看。 其他同伴亦是眼神迫切跃跃欲试。 陆异之轻声说:“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谨慎行事。” 同伴们看着他。 “刘秀才身份特殊,如今又是太学开考之前,万一牵涉察举,只怕事情会闹得难以收场。”陆异之说。 没错没错,他们是来考太学的,不要牵涉到官府之事,如果影响了考试,就糟了。 必须小心谨慎,同伴们忙点头,不再多看会仙楼一眼,和陆异之一起离开了。 另一边站着的几个读书人目送他们。 其中一人轻嗤一声。 “那不是号称禹城卫阶的陆三公子吗?”他说,神情不屑,“那日野地望月,跟刘秀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此时此刻刘秀才遇害而亡,连名字都不肯提,避之不及。” “年纪还小嘛。”一年长的书生说,又笑了笑,“少年成名,最爱惜羽毛了。” 说到这里有人哼了声。 “还是爱惜羽毛些好,至少要脸面。”他说,“如果像某些少年人,肆无忌惮,没心没肺,没脸没皮,背人伦兽行,世人不知要多遭多少难。” 旁边有人若有所思:“你是在说那个梁八子吗?”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现场陡然一静。 梁八子就是霍莲。 自从梁八子变成霍莲后,这个名字也没人敢大肆议论。 按理说梁八子是平叛的功臣,避免了天下被卷入一场祸乱。 按理说,被他杀了的梁寺将军与晋王勾结图谋不轨,害死了太子,罪大恶极当诛。 按理说,就算是义父,杀了梁寺,那也是大义灭亲。 但只要想到当时梁八子一刀砍下义父的头颅,得意洋洋展示阵前,还悬挂在腰间亲自来面圣。 当时进京万人空巷来看,那梁八子穿着染着一身血的黑甲衣,腰里悬挂着头颅,面对围观的民众,展颜一笑。 据女子们说,梁八子那一笑,美得令人炫目,当场就有好些女子窒息晕过去。 但也据说是被吓的。 俊美的小将,披着血衣,以自己义父的头颅为饰,这场面别说亲眼看到,想一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再罪大恶极,那也是他梁八子的养父,抚养,教导,赐予兵马铁甲,威风凛凛梁家公子地位,他对这个义父是半点恩义也无吗? 连皇帝见了梁寺的头颅,还流泪哭了一场。 哎,世人对这个梁八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看待。 “应该叫王八子。”一个书生嘀咕一声说。 这句话打破了凝滞,也让大家回过神。 “好了好了。”有人说,“不要扯远了,说刘秀才呢。” 梁八子令人厌恶,但如果让霍莲知道了咒骂他,他不介意让你为他的恶名增砖添瓦。 有人忙收回话题,看着会仙楼继续议论:“刘秀才的死一定有蹊跷。” 十八 若有卖 “这刘秀才绝不是自尽。” 张元大步咚咚从外边走入公堂,沉声说。 公堂上京兆府的少尹和功曹正有些疲惫地歪坐着,刚打发走刘家的人。 “当然不是。”功曹说,“你是没看到刚才刘家人气势。” 他啧啧两声。 “在京城都这么厉害,在济城可想而知,这么厉害人家的公子,怎么可能自尽?” 就算真有罪,也不会当回事,更别提什么自责羞愧无颜存活世间,要是那样的话,权贵都要断子绝孙了。 “老张,你现在去见府尹,就能看到罗常侍是不是歪嘴了。”少尹挤眉弄眼说。 传言罗常侍是个歪嘴,只不过日常不说话,面容板正,但一旦情绪激动就藏不住。 此时罗常侍正在跟府尹吵闹抓凶手。 文官们这种拉扯,张元不感兴趣,说:“仵作已经看过尸首了,没有他杀痕迹,适才刘家人可说了他有什么仇人?” 不管现场勘查,还是尸首检查,都表明是这刘秀才自己饮酒,悲戚,提笔写字,然后解下腰带,踩着凳子,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但,刘秀才绝不是自尽,张元见多了死案现场,这个现场一走进去,似乎凶手就在告诉他,看,我杀人了。 功曹嚯了声:“刘家人口中的刘秀才是高洁之士,不理俗事,与人相交豪爽大方,还有个刘孟尝的称号。” 与人相交豪爽大方,有时候是要看跟什么人,对于有些人来说,他看在眼里的才是人,看不到眼里的,就不是人,张元皱眉说:“认罪书上写得事是真的吧?” “那要等去济城查验才知道。”功曹说,看着张元,“怎么?你怀疑是受害者复仇?” 少尹摆手:“不可能。”他指着桌案上摆着的认罪书,“按照这上面说的,那佃户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幼女,佃户死了,妻女入狱,牢狱里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呢,怎么可能跑出来千里迢迢来杀人?” “就算是买凶杀人。”功曹也来了兴趣,伸出空空两手,“那妻女又有什么钱来买?” 是啊,张元想,这凶手如此厉害,京城闹市光天化日杀人悄无声息,价钱肯定不便宜。 ...... ...... 因为没有卖出猎物,没有钱买更多的米粮,也没好意思请村人们帮忙搬运木料。 青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坐在小床上,小床是小姐用竹子做的,虽然没有纹饰雕刻,但朴素可爱,睡起来也很舒服,比在家睡的那张抵三头野猪的床一点都不差。 陆家。 青雉扶着床沿,长叹一口气。 外边传来脚步声,以及瘦驴的叫声。 青雉忙起来,打开堂屋的门,现在她一人睡在堂屋这边,小姐在旁边的房间,因为堆放的工具太多了,小姐让她分出来睡。 晨雾中七星一手拖着两根树枝,一手拎着一捆蒲草站在院子里,瘦驴正欢快地对她叫。 “小姐——”青雉忙喊,“你自己去搬木料了?” 说着眼圈一红,那么多木料,比一头野猪都重,因为没有回报,小姐不想求人,只能自己辛苦。 不过,一次搬不动,那就多次,总能搬完的。 青雉一攥拳头。 “我这就去搬。” 七星看着这婢女脸上情绪精彩变幻,笑了笑:“我没有去搬建房的木料,那么多靠我们搬太慢了。”她指了指两根树枝,“我只是用它来做个小东西。” 青雉哦了声,努力打起的精神又涣散,唉,靠她们两个是太慢了。 “还有啊,今天要再进城一趟。” 听到这句话,青雉又抬起头,紧张不安,昨日的猎物还在,是要再去试试吗?去其他的酒楼?还是去街市? “不是去卖猎物。”七星说,“我可售卖的又不是只有猎物。” 她说着指了指室内。 “你看我还会木匠呢。” 青雉回头看去,室内已经不是先前那般空空,除了她的那张小床,还有方桌,椅子,小条几,甚至还有一个花架,摆着木做的花瓶,插着小姐晒的干花..... 青雉一开始真没想到,小姐买回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能变出这么多东西。 虽然都是未经雕琢刷漆,看起来有些轻薄滑稽,但用起来比陆家那些家具丝毫不差。 所以.... “我要去上次我们去的匠工坊看看。” 青雉收回视线,没有找到新生机的欢呼雀跃,眉头依旧紧皱:“小姐,但那个宁二十四郎肯定还会为难我们的。” 宁二十四郎受陆家指使,不仅仅是不让她们卖猎物,而是不让她们有活路。 那不管她们做什么,都会被刁难的。 昨日是闹了顺德楼,今天就可以闹匠工坊。 七星哦了声:“不会,我这次卖的东西,很贵,匠工坊如果看上了,就不会怕宁二十四的威胁。” 很贵?商人重利,如果真值钱,就顾不得什么公子的面子了。 如今对青雉来说,小姐的手巧巧到了她无法猜测的地步。 这是要做什么精巧的东西? 青雉顿时来了精神,问:“是什么?” 七星将一把草抽出来递给围着转的瘦驴嚼着玩,其余的拎着走到一旁坐下来。 “草鞋。”她说。 …… …… “公子——” 两个小厮一溜烟地跑进花厅。 “那两个小婢子又进城来了。” 躺在美婢腿上吃梨子的宁二十四郎呵了一声:“这两个小婢子还挺没眼色的!” 他说着坐起来。 “是不是我昨天太客气了?” 两个小厮连连点头:“是呢,公子你昨天真是太温柔了,一点都不凶。” 宁二十四郎嘿一笑,抬手摸了把美婢的脸:“没办法,公子我就是这般温柔。” “公子。”美婢娇笑,“不用担心,那两个婢子呆傻没明白,顺德楼明白的很,知道公子惹不得,自会给那两个婢子闭门羹,公子无须再亲自出面,公子再亲自去,倒是给了她们脸面。” 也是,宁二十四郞从来不替别人做事,亲自去酒楼闹一场,还特意留个人在城门盯着,第一时间就知道那小婢子的动向,这么上心,算是没有白吃姑姑总是送来的点心。 接下来还要他事事出面,就太抬举这两个小婢子了。 “我跟黄公子抢花魁都没这么给面子。”宁二十四郎哼了声,对两个小厮说,“你们盯着就行,不管她要卖给哪一家,哪怕是街上的普通民众,都给我赶走。” 两个小厮应声是。 “不过,公子。”一个小厮迟疑一下说,“她们好像没带猎物来。” “对对。”另一个小厮也点头,“而且她们也没去顺德楼,往东市那边去了。” 十九 献草鞋 如意器行。 七星抬头看着匾额,这是上一次来过的那家制器行,如同所有的店铺一样,有个吉祥的名字。 “哎,这不是.....”站在门口的伙计也看到她了,哎了声。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伙计也记得她。 “.....那位买了器具要自己打床的小姐。”伙计说。 这种人很少见,尤其是个女孩儿,伙计不得不记忆深刻。 七星对他一笑,点点头:“是我。” 青雉在后略有些拘谨,没有说话。 店伙计笑呵呵问:“小姐你的床打好了吗?” 七星含笑说:“打好了啊,而且还打了一些家具,你们这里的工具做得还不错。” 店伙计失笑,他们制器坊在许城算是很有名气,经常听到夸赞家具做得好,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夸赞工具好的。 “我们这儿的工具都是东家精挑细选的,所谓有好工具才能出好器具。”店伙计笑说,又开玩笑问,“那姐儿今天来是要把你打的家具卖给我们吗?” 七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要卖东西给你们,但不一定是家具,要先问问你们东家想要什么。” 嚯——店伙计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还是大笑,这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呢?他可只是开个玩笑。 说话的女孩儿面容平静,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后边那位姑娘——将头扭开,似乎不敢看他。 “小姐,你不是消遣我?”店伙计问。 “当然不是。”七星说,“我的手艺你可以先拿去给你们东家看看,他若有意,我再与他详谈。” 店伙计哦了声:“什么手艺?” 问完这句话,这小姐看向旁边的丫头“青雉,拿出来吧。” 那丫头低着头如同很舍不得一般扭捏,好一会儿才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拎着一双.... 草鞋。 店伙计眨眨眼,没说话。 青雉低着头也能想象那伙计什么脸色,但既然已经拿出来了,就不能再收回去了。 她向前递了递:“给。” 店伙计终于明白不是开玩笑了,但这还也太开玩笑了吧。 草鞋?! “是个娃娃都能编的草鞋。”他无奈又有恼火,“能看出什么手艺?” 七星依旧神情平静,说:“正因为是娃娃都能编的草鞋,才更能看出独特手艺。”不待小哥再说话,“小哥,你拿去跟东家看看吧,他见多识广,或许能看出独特之处。” 这是嫌弃他了?店伙计有些恼火,又赌气,一把接过草鞋。 “我们东家脾气可不好。”他说,“惹恼了他,小心把卖给你们的工具要回来了。” 说罢拎着草鞋蹬蹬进去了。 青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七星,小声问:“小姐,那东家能看出小姐的独特手艺吧?” 七星摇摇头:“不知道啊。” 青雉啊了声,她还以为小姐很笃定呢。 看着小婢女忐忑的神情,七星安慰她:“别担心,这家看不出来,我们去其他家试试,器具行不行,就去杂货铺,铁铺,不拘什么铺子试试。” 青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也许她有必要提醒小姐一下,安慰人不是这样的。 ...... ...... “陆掌柜,陆掌柜。” 店伙计拎着草鞋在一间厅外探头喊。 内里有一个中年男人,低着头扒拉算筹,这算筹一天到晚长在他手上,店伙计们私下开玩笑说陆掌柜晚上睡觉也不放开。 听到喊声,陆掌柜头也不抬地喝道:“有事说事,别叫魂!” 店伙计犹豫一下,迈进去:“外边有人售卖,嗯,手艺,说请东家掌掌眼。” 陆掌柜头也不抬:“要卖什么就直接说,别大言不惭地就叫东家掌眼,什么稀罕.....” 他说着话抬头瞟了一眼,一眼看到店伙计举起来的草鞋,差点咬到舌头。 “不会是这个草鞋吧。” 店伙计点点头,一脸鄙夷无奈:“可不是,就是草鞋,号称独特手艺,我学徒这么多年可不知道草鞋有什么独特手艺?穿上是会飞还是怎么着?” 他嘀嘀咕咕,陆掌柜皱着眉,看着草鞋没说话,似乎看得很认真,又似乎在走神。 店伙计声音停下来,有些迟疑:“陆掌柜,你,要看看吗?” 陆掌柜将从不离手的算筹放下来,伸手接过草鞋。 店伙计惊讶,真要看啊? 陆掌柜捧着草鞋左看右看一刻,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但并没有扔开,而是沉吟说:“我让东家看看。” 店伙计目瞪口呆,看着陆掌柜捧着草鞋向后去了。 真的假的啊? 这草鞋真有独特之处? 如意器行并不大,穿过有些杂乱的作坊,就来到了一处房屋。 屋门紧闭,窗户都关着。 陆掌柜在门上敲了敲“东家。” 门内悄无声息,陆掌柜并不气馁,接连敲,三下又三下。 门内终于有人说话:“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呢。” 声音细沉沙哑,有些无力,同时伴着轮子滑动。 陆掌柜忙推门进去了,看到一人坐着椅子从内室出来,这是一个头发胡子发白的老者,穿着粗布衣衫,面色沉郁,似乎被打扰了很不高兴。 “你是不是太闲了?一天天敲我的门。”他说。 陆掌柜不理会他的话,将草鞋拿出来。 老者一眼扫过,更不高兴了:“做什么新鞋,我脚上的鞋子穿得好好的。” 说罢微微提起袍子,露出一双脚。 脚上蹬着一双草鞋。 “我这种废人又不需要用脚,也不废鞋,这一双鞋就够我穿到死了。” 他自嘲地发着牢骚,陆掌柜浑不在意,打断他:“不是给你做的,是有人来售卖手艺,请东家掌掌眼。” 老者的絮叨一顿,看着陆掌柜捧着的草鞋。 “竟然…..”他说,神情有些惊讶,“还有人来售草鞋?” ….. …… 一双略有些枯皱的手将草鞋举到光亮处,转来转去,仔细地看。 “新鲜的蒲草编的草鞋怎么穿?”老者声音不屑,“现在的人做事越来越急躁,连晾晒蒲草的时间都不愿意等。” 陆掌柜觉得他这是倚老卖老了:“还能见到有人编草鞋已经很不错了,姓魏的你快看看是不是吧,别逮到机会就教训人,变成一个惹人厌的老不死。” 说话这么不客气,这个掌柜看起来更像东家。 姓魏的东家并不在意掌柜的态度,他爱牢骚,也不阻止别人牢骚。 魏东家的手抚着鞋子上的一角草结,闷声说:“叫她进来吧。” 那就是了,陆掌柜轻叹一口气:“那件事后,许久未见有人来了,原来,尚未断绝。” 魏东家冷笑:“也许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基业都被毁了,余下的又是什么臭鱼烂虾,断绝了也好。” 陆掌柜瞪了他一眼,甩袖出去了。 看着陆掌柜亲自带着七星进去了,青雉有些紧张,店伙计在一旁也有些紧张。 以往的确有匠人上门售卖货物,但最多是坊里的老师傅看一眼,还从未有人亲自被东家亲自招待。 这双草鞋真这么厉害啊。 这小姐的手艺不一般啊。 “小青姑娘。”店伙计恭敬地问,“你请坐下等吧,我去给你端茶,还有点心,专门给女客来时用的,要尝尝吗?” 青雉在外边被店伙计殷勤招待的时候,七星见到如意坊的东家,只收获了了一声哼。 “还是个小孩。”魏东家嘀咕一声。 七星施礼:“晚生来自城外杏花山…..” 但她的自我介绍被打断了。 “行了,大家不问来历出身,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吗?”魏东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也没兴趣多说话,只问,“有什么诉,有什么献?”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奇奇怪怪,但七星没有疑惑,抬手一礼,说:“诉,许城宁氏二十四郎仗势欺人在顺德楼横行霸道,请助弱者,除天下之害。” 二十 尽其能 顺德楼?宁氏二十四郎?魏东家终于抬眼皮,然后一声笑。 还以为是年轻人日子混不下去来借两个钱花花,没想到竟然是学人要抱打不平替天行道。 一旁站着的陆掌柜重重的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不许讥嘲年轻人。 魏东家将到嘴边的嗤笑收回去,哦了声:“你不用官家法规,要私行过问不平事,但这世间万物平等,人只能尽其能,替天行道也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他瞥了这女孩儿一眼。 “所以你要献出什么来表明你有能力过问这不平之事?” 不待女孩儿说话,他又提醒一句。 “听说你会做木工,但我这里可不缺木匠,木匠的手艺我可见得多了。” 你就直接说这件事你这个小丫头不配过问得了,陆掌柜忍不住嘀咕一声,但也没办法,这次魏东家的苛刻是符合规矩的。 热血是好事,但没有规矩的热血,只会变成祸事。 那女孩儿听了没有沮丧,反而打量魏东家,问:“你腿什么时候残的?你坐这个轮椅,舒服吗?” 陆掌柜差点失笑,他一直觉得东家刻薄,说话讨人厌,没想到这个女孩儿说话更讨人厌。 魏东家的脸拉下来,冷笑说:“多谢,残了很久了,坐轮椅舒不舒服,如饮水冷暖自知,等将来你腿残了,我送与你坐坐,你就知道舒服不舒服了。” 陆掌柜翻个白眼,虽然这孩子说话不讨喜,但你跟一个孩子打什么嘴仗,说的话也太刻薄了。 一般的女子都要气哭了吧。 当然敢来诉献的女孩子肯定没那么怯弱。 七星笑了笑:“我不用坐就知道不舒服。”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让我看看…..” 看什么?魏东家一怔,下意识要躲,但坐在轮椅上能躲哪里,还好这女孩儿不是要摸他,而是双手抚上轮椅,轻轻抚过….. “这么想看啊?”魏东家哼了声说,“老陆,既然来家里,不能让自己人空手走,送她一架轮椅吧,拉回去随便看,看个够。” 七星松开手站直身子:“不用了,我做一个送给你。”她看着魏东家,“我原本不知道该献什么,看到东家我就有主意了,我献一架轮椅吧。” 魏东家鼻子里再次嗤笑一声,抬着的眼皮垂下来:“既然你有心,那就做吧。” 有心,看他坐轮椅就做轮椅来讨好。 能做出什么样?雕花漂亮些?漆工漂亮些?再漂亮又如何,还不是个轮椅? …… …… 坐在如意坊外一间茶楼里的两个小厮,看着两个女孩儿从如意坊走出来,并没有大包小包,只有一个女孩儿手里拿了一个小油纸包,托着一块什么给另一个女孩儿说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冲进如意坊。 “哎,卖给那两个女的什么了?”一个小厮喊道,“不许胡乱卖东西,吃坏了肚子我们可不饶你。” 店伙计被喊得莫名其妙,看看外边,还能看到七星和青雉的背影。 “你们是说那两位小姐吗?”伙计说,“没卖给她们东西啊,哦,那个啊,是我们招待客人的点心……谁进来都能吃。” 他指着桌子上盘子里,看两个小厮。 “两位客官,要尝尝吗?” …… ……. “没买东西,也没卖东西?”宁二十四郎打个哈欠,摆手制止弹琴的婢女。 两个小厮点头:“好像是想卖什么,但如意坊要先看看,并没有立刻就买。” “这就对了嘛,哪能随意买卖。”宁二十四郎满意点头,“两个小姑娘有什么可售卖的,谁要跟她们买东西,她们有什么,除非是青楼。” 说到这里自己乐了。 “哎,你们说,如果她们要去青楼卖了自己,我还阻止吗?” 说罢拍腿大笑。 “不阻止不阻止,小爷我还亲自去捧场。” 说到这里眼中的笑又闪烁光芒。 对啊,卖进青楼不就好了?姑姑还拐弯抹角地说什么让她们知道世事艰难,进了青楼那可就与世隔绝,不用知道世事了。 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无亲无故,独居在城外,一个麻袋一套拉走卖掉,谁又理会? 这个办法真不错,一劳永逸。 宁二十四郎摸了摸下巴。 他真是太聪明了,太能干了! 这个念头让宁二十四郎精神奕奕地站起来。 “走!”宁二十四郎说,“趁着叔父不在家,我们出去玩去。” 作为家中的独苗,本没人敢管他,只不过叔父为了让他接衣钵,这两年总是押着他学衙门的事,真是烦死了。 这几天新来的知府核查田税,叔父带着人下县去了,要给知府交出一份合情合理的卷宗。 趁着叔父不在,他可以好好出去玩几天。 梨子吃腻了,婢女弹琴也听腻了,去青楼里找点新鲜去。 ….. ….. 宁二十四郎在青楼快乐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在如意坊忙碌。 她们那日是两手空空而去,第二天又两手空空而来。 虽然说要送给魏东家轮椅,但所有的料子都是如意坊出,要了一间屋子,要了一个半成品轮椅,每日在里面叮叮当当。 陆掌柜推着魏东家从这边走过,魏东家听着里面的动静哼了声。 “还要给她一日三餐,”他说,“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脸皮薄,直接说来混口饭,看在她晚生后辈的份上,我还能拒绝?非要摆出这些样子。” 陆掌柜纠正:“这是规矩,说明这孩子很遵守规矩。” “呵,的确是知道规矩,知道不能以私利寻仇,就说是顺德楼受了欺负。”魏东家嗤声说,“人家顺德楼都不知道自己受了欺负呢。” 虽然当时没问,魏东家随后当然打听了这两个女孩的来历,城外独居的孤女,也知道了所谓的宁二十四郎在顺德楼横行霸道是什么事,横行撞得就是她们,霸的是她们售卖猎物的路。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亲长,教出这般滑头。”魏东家再次说,“小小年纪用起规矩来一副老成的模样。” 陆掌柜想的却是别的事。 “杏花山那位越老先生,并不是咱们家里的人,也不会木匠,村人们说就是个教书先生,这女孩儿的木匠是跟谁学的?”他说,“他父亲吗?村人们说,从未见过这女孩儿父亲,当年是孤身带着母亲的骨灰来投奔外祖父的。” 如果真是家里的人,孤女投奔来许城,怎么也要跟找到家里打声招呼托付。 如果不是,这女孩儿从哪里知道的他们? 还知道的挺熟悉。 这登门,求见,说话,举止,一副老手的模样。 二十一 技之巧 这女孩儿奇奇怪怪的。 睁着眼看,完全不像他们的人,闭着眼听,则宛如一个入行多年的旧人。 已经有几年没见过旧人了,新人更是已经断绝,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不上感觉是喜还是忧了。 魏东家眼神黯然,旋即狠狠一拍腿,手都拍痛了,腿毫无知觉。 他说:“别想那么多,就是个来混饭吃的。”说到这里又看了眼那边紧闭的屋门。 就算真是入了行的后辈,这么小,又是个女孩儿,能有多厉害的技艺?不过是孤女寻个家门有个依托。 店伙计此时正捧着食盒过来,陡然听到东家这一句话,停下脚,有些不知所措。 “那,这饭还让吃吗?”他小声问。 魏东家转头瞪他一眼。 “吃!”他冷笑说,“视人之身,若视其身,人人相爱!” 说罢也不用陆掌柜推车,自己用力转动车轮,咯噔咯噔走了。 陆掌柜摇摇头,对店伙计示意去送饭吧,也走开了。 也没听懂东家那一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让吃还是听懂了,店伙计也不再多想,高高兴兴上前敲门。 “阿七小青,饭做好了,吃完饭再忙吧。” 七星和青雉吃了如意坊六餐饭,待第四天只喝了几口茶,说轮椅做好了,可以让东家试用了。 魏东家被叫醒,沉着脸发牢骚,打扰了他睡觉。 “你这把年纪了,也不在于多睡这一时。”陆掌柜说。 魏东家呵呵两声:“我都这把年纪了这种样子了,连睡个安稳觉都不能,还不如当初死了呢。” 两人伴着嘴,魏东家由小厮推着,一起来到七星造轮椅的房间,紧闭的房门今日是打开的,魏东家和陆掌柜第一次走进来——是他们的店,但那女子借用,每次走把门带上,他们自然不进来。 他们可不屑于窥探他人秘技。 作坊还是熟悉的,内里乱糟糟,摆满了木料工具,曾今熟悉的轮椅,也还是熟悉,没有雕花没有精细的装饰,甚至反而被刮了一层皮一般,变得更丑了。 魏东家嗤一声:“小姐学的是返朴归真之技啊,修新如旧。” 七星看着他,好奇问:“东家,你怎么能掌管匠工?” 魏东家愣了下:“我是木匠,当然开匠工坊!” 七星哦了声,看他一眼:“我说呢,怎么不合规矩,一个辩家怎么还掌实业了。” 魏东家一怔,一旁的陆掌柜已经噗嗤一声笑了,继而哈哈大笑。 该,让你言语刻薄!这小姐嘲讽你不像个东家,不配掌管匠工坊。 在他们家中,每个人的擅长不同做的事也不同,擅长技艺的为匠,擅长论辩的为士,擅长武艺的为侠,身份不同分工不同,不过实业一般都有匠工掌控。 这女孩儿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 魏东家冷笑一声:“少废话,我什么出身你还没资格评判,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为木匠吧。” 说罢将轮椅转过去,陆掌柜和魏东家的贴身小厮,一起合力将魏东家搀扶到新做的轮椅上。 “窄小。”魏东家说,晃动了下身子,瞥了七星一眼,“你用眼睛无法测出人的尺寸吗?” 这姑娘做轮椅前并没有来测量他的尺寸,当然这对匠工来说也不算什么,他们能以眼睛为尺。 七星没说话,笑了笑,伸手做请:“推一下。” 贴身小厮便主动要去推。 虽然轮椅也能自己转动,但还是费力,残者多数也没有那个力气,一般都是用人推更方便,所以轮椅其实方便的是照看的人,而不是被照看的人。 好不好用,推车的人试试更合适。 但七星伸手制止:“东家自己来。”又指着扶手,“推这里。” 魏东家呵了声,推就推,他用力一推,耳边有咯吱轻响。 “好重,还有点扎手。”他淡淡说,“再急,也要打磨好啊。” 他斜眼看着这女子,还嘲讽他口舌刻薄,刻薄,你自己做得不好,还不让人说? 这个小女子不过十五六岁,个子也不高,在他问出这句话后,看起来更矮了几分。 呵,心虚缩起来肩膀了吧。 “东,东家….” 这是贴身小厮的喊声,声音有些怪异。 魏东家看他一眼,怎么,也要替这女孩儿抱不平?年轻人真好,做什么都被人喜欢,被人包容….. 他老了,本就肉萎骨缩,又废了腿坐着,走到哪里都是比别人矮,说话的时候总是被人俯视。 被他教训过几次后,大家都聪明地看他的时候低着头垂着眼。 此时此刻这小厮竟然直视他,还张大嘴,一副见鬼的模样。 怎么了?他只是腿残了,又不是毁了容,魏东家狠狠瞪着这小厮,平视他,然后俯视….. 俯视? 魏东家愣了下,为什么他要俯视?因为不俯视的话,就看不到这小厮的眼。 这小厮,是为了照顾他这个残废,特意选了身材高大有力的 怎么变矮了? 魏东家的视线转动,看到了陆掌柜,陆掌柜也正微微抬着下巴看着他….. 这姓陆的本来没他高,待他坐了轮椅,可是找到机会羞辱他,常常故意低着头俯视他。 现在怎么舍得抬着头了? “老魏——”陆掌柜颤颤喊,“你,你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魏东家不由向下看去,看到的不是那双毫无知觉的腿,而是地面。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地面了?以往看的时候都被腿挡住了。 地面,好高啊! “我,我,站起来了?”他声音嘶哑说,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女孩子,“怎么办?” 七星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那就向前走啊。” …… …… 如意坊有专门招待客人的前厅。 虽然家具器物的特殊,大多数客人来了,都是直接去看库房的实物,但也有人需要看图片,尤其是女眷们,相比于男人们喜欢看实物摸摸材质,她们更喜欢看图片看花样。 前厅里准备着好茶,点心也是经常保持新鲜的。 一个店伙计端详着托盘里的点心,算着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好像是昨天,是不是有杂味了,他凑上去要嗅一嗅,耳边听到咕隆咕隆滚动声,还没抬起头,就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一声。 “不许偷吃!” 店伙计吓了一跳,寻声看去,只见后边的格子窗里露出一双眼,更是被吓的哎呦一声。 还没说话,咕隆咕隆的声音响起,那双眼离开了窗户。 店伙计呆呆看着,见一个人站在一辆奇怪的木头轮椅。 是轮椅吧。 虽然这个轮椅看起来很奇怪,人不是坐在上面,是站在上面,随着手摇动扶手,车轮滚动,人就好象迈步一样走动起来。 从窗户边走过,走过门厅,向后院去了。 “东家真是,吓死我了。”店伙计说。 有另外的伙计从侧门探头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我这两天见东家比这五年加起来都多。” 二十二 诉可应 东家并不是生下来就坐轮椅的,是五年前好像出门坠马,然后腿就残了。 从此以后,东家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们很多时候都要忘记有东家了,还好陆掌柜口中会提及,提醒他们东家还活着。 “东家得了这个车,真是玩的开心。”捧着点心的店伙计又忍不住一笑,“不过说真的,这个车还蛮好玩的,我都想上去坐坐。” 轮车咕噜咕噜在大厅内转动,一眨眼就到了桌案前,但下一刻随着魏东家的手臂向左一扭,车又向左边滑去,咕噜咕噜又是一个圈。 这声音虽然不算大,也不是那么吵,但一直响也是很让人心烦,尤其是眼前的人影还晃来晃去…… “魏松!”陆掌柜将算筹扔在桌子上,看着对面摇着轮车的老者,“以前你只是说话烦人,现在你不说话也烦人!你能不能别晃了!” 魏东家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讥讽反驳,而是哦了声。 “好,打扰你了。”他说,“我这就出去——” 伴着这个去字,他摇动扶手,轮车载着他向外而去。 自从腿残之后,为了方便推车,如意坊内里撤去了门槛,陆掌柜并不担心他被绊倒,但是,这里是通往外院的,并不是所有的台阶都被铺平—— 外边轮车发出咯噔的声音,夹杂着老者一声闷哼。 这老小子别是疯了摇着车下台阶了吧,这是站着的车,不是坐着的,栽倒了直挺挺可就摔个半死,陆掌柜紧张地冲出去,看到魏东家果然冲下了台阶,但没有栽倒,轮车似乎一下子变成了躺椅,魏东家直挺挺躺在其上,看起来很滑稽。 滑稽也比摔死强,陆掌柜骂一声:“该!” 与此同时,有两个女子从外边走进来。 魏东家躺在车上看到了,哼了声:“你做的这个,都不能走下台阶。” 呵,陆掌柜翻个白眼。 七星说:“也有能走的,但你臂力不够,带不动你的腿。” 这句话似乎让魏东家想从车上蹦起来,可惜,他到底是断了腿,没做到。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他喊道,“姓陆的你看什么热闹呢!” 因为有了轮车,魏东家迫不及待把服侍的小厮赶回家去了。 陆掌柜这才走过去,慢悠悠将车推下台阶,又帮着摇晃扶手,躺椅又恢复了座椅。 魏东家本要是站起来的,被陆掌柜按住。 “你非要折腾的两只胳膊也废了?”陆掌柜说,又看七星,“阿七小姐,胳膊腿都废了,还有车可坐吗?” 七星想了想:“倒也有。” 陆掌柜没忍住笑了。 魏东家没有笑,也没有再说刻薄的话。 “七星小姐。”他说,“请坐下来说话吧。” …… ……. 再一次坐在魏东家的室内,视线不再是无视,而是凝重专注。 “七星小姐师承原来不仅仅是木匠。”魏东家说,“是械师。” 椅子,器具,木匠都能做,但能动的椅子可不是所有木匠都能做,能动的椅子也不再是器具,而是械。 术之巧者,曰械。 七星说:“我,算是吧。” 算是吧…..听起来还很勉强?是觉得制械技艺尚浅不好意思称为械师? 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好意思…… 魏东家和陆掌柜忍不住询问:“七星小姐师承何人?” 械师可是不多见的,且地位很高,他们这般身份都见不到,日常只能仰望观摩其传下的技艺。 她这般年纪,就能做出这么精妙的器械,师承必然不一般。 这两天他们也仔细的在想,的确没听过有有名的越姓械师。 又或者,不是传承越姓。 这女孩儿不报姓,只有名。 这也不奇怪,毕竟先圣说过,人不分贵贱出身,皆为天之臣也,所以很多人入了行,就舍弃了姓氏,只留名字。 家里的械师们也有不少只有名,无姓。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只能直接问了。 七星说:“自然是圣学。” 这话让魏东家和陆掌柜有些无语,是,没错,入了门自然都是承继先圣之学。 这是不想说? 罢了,不想说就算了,他们也不窥探他人隐私。 “那我们就来说先前的事吧。”魏东家直接道,“七星小姐此技有大利,可以救守受害者。” 这就是答应了。 七星起身抬手一礼:“请除天下之害!” 魏东家摇动扶手,轮椅缓缓转动,托着他腰背臀让他站起来,双臂托在扶手上,抱拳还礼。 “为天下利,当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 ……. 东市一个作坊在繁茂的郡城并不起眼。 城池作坊店铺林立,很多人甚至不能都叫上名字,对威严肃穆的知府衙门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上任不到半年的知府周原对辖内的官吏都还认不清,更别提什么商家草民。 当然,辖内的商家草民都是子民,都在他心中,他希望子民衣食无忧,希望治下太平安乐。 但这么简单的事,要做到不容易啊。 夜色深深,烛火摇曳,披着薄衫的周知府毫无睡意,面对桌案上堆积的文卷账册,伸手捏了捏眉心。 “来人来人。”他喝道。 门外脚步轻响,有人应声。 周知府闭着眼敲了敲桌案:“添茶添茶。” 脚步过来,茶水轻响。 “大人,熬了几天了,还是要早点歇息。”同时有声音劝道。 这不是常在身边的随侍,周知府睁开眼,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吏典。 这些吏跟他们官不同,多数是当地人,且一个职位一做就是终生。 地位不能跟当官的比,但却并不至于到了被人排挤被支派这种夜半端茶倒水听差的地步。 反而每个当官的都知道,这些积年老吏不容小觑。 “老曹,你怎么还没歇息?”周知府说,又皱眉,“是哪个偷懒,让你来当值了?” 曹吏典笑道:“没有没有,我年纪大了,觉少。”说罢看着案头堆积的文卷,轻叹一口气,“更何况大人难眠,我等也难免啊。” 听起来是表达跟大人一心,但实际上么,周知府心里呵呵两声,他这个官跟这些吏可不是一心。 现在他清查府郡财税,除了他心力交瘁,这些手脚不干净的胥吏更是心神不宁。 “不敢负天子重托。”周知府也不跟他掏心挖肺,说了句场面话,“唯有尽心尽力做事。” 曹吏典没有恭维,而是神情凝重。 “大人,这件事的关键不是在事,而是在人。”他说。 嗯?周知府微微一怔。 不待周知府斟酌怎么说,曹吏典接着说:“要想把这件事做好,把宁录事做掉就可以了。” 好家伙,周知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这大半夜的,见鬼了吗? 二十三 背后议 这老吏说的什么鬼话。 以往问他们,都装聋作哑言语糊涂,翻来覆去说不清一件事。 今天什么都没问,话说得那个清楚明白干脆直接!不是被鬼附身是什么? 宁录事,也是个积年老吏,比这曹吏地位高,而且还有孝廉身份,当知府不能主事时候,能掌管整个府衙。 作为几十年的吏员,对辖内的一切人事,宁录事闭着眼都清楚的很,比起人生地不熟的周知府,他来做事更便利。 所以此时此刻,宁录事正在下县帮忙清查田税呢。 “老曹你说什么呢。”周知府不悦,“宁录事兢兢业业,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莫要让人心寒。” 曹吏典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轴,放在桌案上:“等宁录事兢兢业业忙完,就该大人寒心了。” 周知府握着茶杯不动,皱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下边一县一季的税账。”曹吏典说,“老儿偶然翻到誊抄了一份。” 他说着又拿出一卷轴。 “这是宁录事查好的税目待上报的账册,老儿凑巧看到了誊抄了一份。” 什么偶然,什么凑巧,这种鬼话周知府当然不会信,这种机密的东西,哪能轻易拿到,他作为知府,有时候想看还看不到呢。 这老吏话里的含义,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人脉。 他的人脉不比宁录事少,甚至还能暗地里咬宁录事一口。 周知府看他一眼,伸手拿起了卷轴打开。 室内安静无声,一站一坐在地上投下阴影,忽地周知府将手中的卷轴狠狠一甩,烛火跳动,拉扯着地上的阴影张牙舞爪。 “欺人太甚!”周知府喝道,起身来回踱步。 曹吏典将地上的卷轴捡起来:“大人刚来不知道,宁录事就是做账房起家的,他爹他爷爷再加上他,三辈儿都在衙门里混,大人这次查完田税,不仅不能对上有个好印象,还要对下加重税赋,补漏补缺,必然要里外不是人,唯有他宁录事,跑前跑后得个勤苦好名声,还能捞上一笔……” 他说着指着账册上。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如果大人查更多的账,就会知道,那些漏和缺都流落到哪里去了。” “宁录事虽然只是个吏,但家里的日子很好过啊。” 周知府心里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 其实他的愤怒一多半是装出来的,虽然来的时间短,这半年多的体验并不愉悦,他坐在这许城,始终隔着一层,就是被这个宁录事挡着掩着。 这次查田税,也是不得不让宁录事去——如果不让他去,差期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跟上边交不了差,与交的差不怎么样,是不同的结果。 “我以为,他至少给我留点面子。”周知府沉声说。 “是,大人放心,宁录事一向行事有分寸,他不会让大人真寸步难行下不来台,他一定会帮大人解决问题。”曹吏典笑道,“只是么,以后……” 以后,那大人要依仗宁录事让路走得顺畅的时候就更多了。 靠着别人走路,再顺畅,也是有掣肘,总是不痛快,对于官员来说也很屈辱。 周知府心里也很清楚,其实这也是胥吏们一贯的手法,反正一地任职也不过几年,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当官的求着向上走,当吏的求着安稳不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撕破脸,小吏光脚不怕穿鞋的,当官的难免会惹上一身骚。 当然,也不是真就没办法,堂堂一方郡守要受制小人。 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吏。 只要扯破这胥吏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关系。 这些胥吏一向以唇亡齿寒相互照应,很难撬动。 现在么…… 周知府看了眼曹吏典,也不再说场面话,直接问:“你与宁录事有仇?” 否则何必半夜来递刀子? 曹吏典道:“哪里哪里,新帝勤政,有心整治吏事,大人与以往的官员果然不同,虽然我等只是一个小吏,生活在当地,也是希望官事清明,民安太平,这宁录事仗势许久,家人在许成横行,民众们苦不堪言……” 呵,还是为民除害呢,周知府心里笑了声,谁信呢,不过是黑吃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及对他的吹捧,周知府都不在意,在意其中两个字。 我等。 “这么说,与你同样心思的人还不少?”周知府问。 曹吏典道:“都是一些闲杂人等,但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哦,有钱出钱。 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家盘根错结相互扶持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利益,那自然是有足够的利益,也能相互攻击。 不知道这老吏出了多少钱,竟然能勾起这么多人力,给他偶遇凑巧递来了宁录事经手的账册,给他招兵结阵。 周知府打量这老吏一眼,果然这些胥吏不可小瞧,看起来什么都不是,竟然也能有这个手段。 “律法有定,不管是官还是吏,犯了法自当问罪。”周知府缓缓说。 他一来就想搬开宁录事这个碍眼的东西。 这十几年来政事混沌,吏治腐败,再加上当年晋王谋逆案,朝廷元气大伤,新帝继位,誓要一扫沉疴,他作为新帝亲自察举出来的官员,当然想要作一番事业。 只不过很多事知易行难,他来到这里半年毫无建树,还步步受制。 既然机会送上门,他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宁录事既然敢做,必然小心谨慎。”周知府又道,指了指卷册,“没有十足的把握,单靠这些,不仅与他无害,反而会打草惊蛇。” “多谢大人提点。”曹吏典恭敬道谢,又道,“宁录事很多事都藏在暗处,的确不好动,但有一件事是摆在明面的,动了不仅不会打草惊蛇,还能迷惑他。” 周知府哦了声,眼神询问。 曹吏典一笑:“宁录事的侄子,宁二十四郎。” …… ……. 包厢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宁二十四郎还正抱着酒壶睡得香。 “干什么啊!”他生气地抱怨,看着眼前的差役,也没有丝毫畏惧。 这些差役他很熟的。 都是在一起喝酒的。 就在这里。 “如果是我叔父让你们来的,你们就先回去吧,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回家去的。”他打着哈欠说。 但这些差役没有像往日那样嘻嘻哈哈说笑,抓着他肩头的手也如同铁钳一般。 “宁林!人告你鱼肉乡里,横行霸道,请去衙门走一趟吧。”为首的官差沉着脸喝道。 宁二十四郎眨眨眼,什么鬼话? 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为什么就要抓去衙门? 他看着这差役。 “张癞子,你失心疯了?这些事你不也常干?抓我?怎么不抓你自己——” 这差役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打得宁林余下得话化成了一口血和两颗牙飞了出去。 不待宁二十四郎发出嚎叫,捡起地上扔着的不知谁的袜子塞进了宁二十四郎得嘴里。 “拖走!” 二十四 事无常 百泉城,陆大老爷一家搬进新宅后,陆氏就占据了这一条街。 陆二和陆三依旧住在老宅。 虽然还紧着挨着,但比起以前来往还是不便,要走很远一段路。 “要把这条路修一下,至少能走车。”陆三夫人对身边的婆子抱怨,“走着去大嫂那里,真是太累了。” 晨昏定省,来回走四次呢,这些日子她的腰都要断了。 提到腰,陆三夫人眉头更皱。 “那件裙子改不好吗?怎么就找不到一个能补绣的?” 婆子讪讪说:“很多人都试着看了,没人敢下针,不管怎么绣,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 另一个婆子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阿七小姐是怎么做到的,别人都学不来…” 提到阿七这个名字,她忙住口,陆三夫人瞪了她一眼,要说什么,老宅二门前有些杂乱,两个婆子带着一个小厮急匆匆向外去。 身后还传来陆二夫人的声音。 “……别管是谁搞鬼,先把二十四哥儿接出来…..他怎能受那个苦!” 二十四哥儿?陆三夫人凝神看过去。 “是许城宁家的。”那婆子忙弥补过错指认,“宁二十四郎身边的小厮,以前来咱们家都是大包小包背着走的。” 陆宁氏最喜欢贴补娘家,陆三夫人自然知道,瞪了那婆子一眼,不过没有喝斥,只微微皱眉看着疾奔而行的小厮。 这次小厮身上手里空空。 紧接着陆二夫人也出来了,面色又恼又忧,要追着那小厮说什么,看到陆三夫人,话便停下来。 “弟妹回来了。”她说,“大嫂吃过饭了吧?” 陆三夫人上前应声是,打量她一眼,关切问:“出什么事了?” 虽然不太想说,但兄弟们不分家,挤在一起住,能有什么秘密,陆二夫人将皱眉变成竖眉,语气愤怒:“还不是我二哥,当个差得罪人,他兢兢业业吃苦受累不说,还累害到二十四哥儿,这不,被人寻个由头栽赃抓紧大牢去了。” 陆三夫人哎呦一声。 当然,陆二夫人说的话她一多半不信,宁二爷虽然只是个吏员,但那当个差,可不是吃苦受累,可以说是个土城隍呼风唤雨呢。 竟然有人敢跟他作对了?那可真是出大事了,怪不得一向对大夫人鞍前马后的二夫人顾不得晨昏定省了。 “那可怎么行,二十四哥儿才多大,哪里受过这个?”陆三夫人忙顺着话说。 “可不是嘛,二十四哥儿又老实,被我那些嫂嫂们关在家里,见过什么事儿?”陆二夫人点头,旋即又吐口气,换上轻松的语气,“不过没什么,知府是新来,有几个黑心贼妄图蒙蔽他,栽赃陷害我二哥,知府虽然是新来的,但也不是糊涂人,二哥跟他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转开话题。 “不提许城了,咱们禹城知府夫人办的菊花宴才是热闹事,以往咱们家里只能去大嫂一人,今年托三哥儿的福,咱们也算是半个官宦人家了,咱们也能去,我把菊花都筹办好了,你衣裙挑好了吗?新做还来得及吗?” 没有人愿意提不开心的事,陆三夫人也没有再为难陆二夫人顺着话说起来,妯娌两人说说笑笑,没事儿人一般向内去了。 陆三夫人其实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宁家三代胥吏,什么风雨没见过,地头蛇盘山虎哪能轻易被扳倒。 以前也不是没人动过心思,但结果呢,宁家安安稳稳,反而有两任官员败了身家灰溜溜走了。 陆三夫人已经能想着,等到菊花宴的时候,二夫人还能拿这件事来说笑炫耀,但没想到第二天来到陆大夫人这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二夫人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怎么了?”陆三夫人吓了一跳。 门外的婆子神情颤颤,显然也很受惊吓,说:“宁家被抄家了,一家子都被下了大狱。” 陆三夫人的脸瞬时都白了,天也,这可真是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 “……一开始只是说二十四郎做了些不得体的事,一些苦主来告,二哥说不管真假,咱们都认了,赔了钱,许了好好管教……” “……接下来家里其他人的事也被翻出来,无非都是些拌过嘴阿互相有动手啊,或者是放了债追债死了几个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大嫂,平心而论,这算什么?放眼城里哪个稍微有点身家的人不这么干?” “…..也罢,二哥为人诚厚不想让周知府为难,都认了,也不包庇,该问罪的问罪,该赔钱赔钱,但没想到,转眼竟然把二哥也抓起来了,说他,侵吞钱粮,亏空做账,论律当斩杀…..” 说到这里陆二夫人再也说不下去,哭得喘不上气,倒在地上。 “快扶着。”陆大夫人说,“喂点水。” 一旁侍立的婆子们涌上去,扶着,扇风,喂水,陆二夫人歪倒在婆子们怀里,面色惨白,有气无力,泪如雨下。 “情况真这么糟?”陆大夫人问。 这不是在跟陆二夫人说话了,而是问闻讯来的陆大老爷。 陆大老爷面色沉沉对陆大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没救了。 陆大夫人明白了,又是惊又是怕又是不可置信:“那周知府怎么敢?府衙那么多人,就任凭他这样?没人劝劝?” “别说劝了。”陆二夫人哭道,“那些黑心贼,墙倒众人推,不仅不帮忙,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地害我家,他们也不想想,今日是我家,来日就是他们,做出这等事,就不怕被雷劈了。” 陆二夫人再次哭倒,推开婆子们,跪行到陆大老爷身前。 “大哥,快想办法救救命,我二哥是不行了,二十四郎不能再没了,我们宁家就绝后了。” “天也,这都是因为我们不是官啊,如果我二哥是个官,哪能被这样糟践,哪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大哥,三哥儿已经算是官了,他又在京城,让他出面说句话…..” 原本闭着眼转佛珠的陆大夫人顿时睁开了。 “还不快把二夫人扶起来!”她喊道。 婆子们忙再次涌上将陆二夫人拉开,又有机灵的婆子喊大夫,一群人乱哄哄将二夫人抬着下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陆大夫人想要吐口气,但心头压着石头一般吐不出来。 “怎么这么突然?”她说,“这无缘无故的宁家就出这么大事了?” 陆大老爷说:“突然也不突然,新帝要整顿吏治,除了亲自察举一批官员外,还要亲自选士子,所以才有了太学开考。” 也才有了他们家三哥儿的机会。 “这位许城的新知府,就是皇帝亲自察觉出来了,为了在陛下面前做出表率,做出功绩,宁家被他拿来杀鸡儆猴威慑。” 话虽然这样说,但怎么想都还是太突然了。 “怎么就偏偏是宁家?” 陆大夫人觉得陆二夫人那句话说得对,因为宁家是吏不是官,三代胥吏怎么样?在官府里就是个杂役,刑不上大夫,杂役自然是随便揉搓了。 还好,他们陆家不一样了。 三哥儿正正经经读书,正正经经走到天子面前,宛如金光护体。 “那宁家这事不会连累咱们吧?”陆大夫人低声问。 陆大老爷嗤声:“连累咱们什么,宁氏是个外嫁女,再说了,他许城知府的手想伸到禹城来吃饭?禹城知府能先咬他一口。” 陆大夫人松口气。 “不过宁氏这样子也不能出来见人,让她多休息休息吧。”陆大老爷说,“我再去府里打听打听。” 陆大夫人忙道:“快去快去,三哥儿考试也就要到了,万事要小心,多打听一些。” 陆大老爷很快出去了,陆大夫人坐在室内这才轻轻吐口气。 宁家就这么完了?真是不可思议。 原本还想让他们磋磨那小贱婢呢,没想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对了,那小婢怎么样了? 二十五 运气好 陆二夫人在家中悲痛的时候,许城已经热闹好几天了。 其实许城的热闹并不是只有宁家一个。 在宁二十四郎被拖进大牢不久,宁录事就急匆匆从下县归来,隔天差役头子张癞子就被当堂打了五十杖,拖回家只剩一口气。 接着事情就热闹了,这边有人告了宁家的铺子售卖官粮,宁家铺子被查抄,但下一刻就有某一个书吏被抄了家,这是宁录事的还击。 就这样城内的民众天天看官差们在街上跑来跑去,府城内的被拖进大牢的胥吏天天不重样。 直到知府大人一声令下,把宁录事拖进了大牢,这一场胥吏大战才结束。 “真砍头啊?” “告示都贴出来了,就在府衙前。” “你们都去看看告示,上面写得宁家做过的事,真是骇人。” “我看过了,如果是真的,那真是活该砍头。” “当然是真的,已经有苦主在府衙前叩拜青天大老爷了,唉,听他们诉说比告示上写的还要惨。” “哎,说起来,孙掌柜,你们顺德楼也受过宁家欺负吧?” 顺德楼里,正站在一旁听大家说笑热闹的孙掌柜愣了下,怎么说到他身上了? “宁家么?”孙掌柜有点没反应过来。 开酒楼么,难免要跟衙门打交道,胥吏们也都要打点到,但要说受到扒皮拆骨的欺凌倒也不至于,能开得起酒楼的也不是一般人家…… “你就别忍了,也不用怕了。”那客人笑说,“告示上都写了,那宁二十四郎在你们店里欺诈吃白食,横行霸道。” 啊?还写在告示上?孙掌柜更愣了,有这种事吗? “掌柜的我想起来了,不久前他在咱们店里装作吃坏了肚子闹呢。”一个店伙计想起来了,大声说,“你当众给他赔罪,还给他免了酒钱。” 这个啊,孙掌柜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件事,这宁二十四郎不知道看了什么新鲜戏文,非要说他们进货不干净,来打抱不平当英雄,闹了一场。 这些纨绔子弟一向如此,也不只是宁二十四郎这般做派…… 这也值得上告示被当作罪名公示? 不过,孙掌柜转念一想,人要是没出事的时候,滔天的罪行也不算个事,要是出事了,芝麻大的事也是罪证。 这周知府很明显是铁了心要打掉这家盘踞的胥吏。 他现在当然不能跟官府作对。 “没错没错。”孙掌柜立刻点头,又无奈叹气,“这种事我们哪里敢说,说都说不过来。” 要说起这些纨绔子弟的行径,那的确是真说不完,酒楼里热热闹闹,正议论着又有人进来,唤道:“掌柜的。” 是女声。 说笑的人们看过来,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孩儿。 “掌柜的,贵店需要新鲜的猎物吗?城外杏花山上打得。”青雉说,向外指了指。 卖猎物的?诸人向外看去,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女孩儿,牵着一头瘦驴,拉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头野猪。 呵,猎物不小啊。 孙掌柜皱眉,这时候哪有心情采买,店里也不缺肉,刚要挥手把这猎户家的女孩儿赶走,有伙计再次喊出声。 “阿七,小青。” 阿七,小青?看起来还是熟客?孙掌柜盯着,忽地想起来了。 “哦——”他指着说,“是你们——” 外边站着的女子颔首一礼:“是,是我们,听说宁二十四郎定罪被抓了,所以来问问。”她指着车的猎物,“贵店还会买我们的猎物吗?” …… …… “原来那日你们也受到宁二十四郎欺负了啊。” “这猎物不是挺新鲜的嘛,怎么会吃坏肚子。” “哼,我看宁二十四郎根本就不怀好心。” “没错,还好及时被大人抓了,否则这两个姑娘就要倒霉了。” 酒楼里议论纷纷,围着七星和青雉看。 青雉似乎受到了惊吓,说不出话来,七星还好,认真听大家说话,还点头。 “这太可怕了。”她说,又看向官府方向,“感谢知府大人为民除害,使我们免于苦难。” 是啊是啊,诸人也纷纷感慨,有人便对着孙掌柜喊“现在没人作恶阻拦了,这货物你可得收。” 收,当然收!就是没需求也得收!收了这货物,以示不再惧怕恶吏威胁,这是给知府大人面子! “还用你们说,再收不到猎物,我们酒楼都要难为无米之炊了!”孙掌柜喊道,一面转身喊,“张胖子呢?怎么回事?采买一点都不用心,还要两位姑娘主动来!” 又催着店伙计们。 “还不快把车拉进去。” 店伙计们一涌而上,牵驴,推车,乱哄哄向后门去了,七星对孙掌柜道谢,又对酒楼得客人们一礼:“多谢大家仗义。” 客人们哎呦哎呦笑“不敢不敢。”“要多谢知府大人。” 七星依言向府衙所在的方向一礼。 …… …… 孙采买站在后院里,看看伙计们卸野猪,再看看一旁条凳上并排坐着的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手里捧着糕点在认真地吃。 孙采买有些恍惚,好像一切如旧,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们两个倒是来的及时。”他说,忍不住开个玩笑,“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 听到这句话,青雉身子一僵,捏着点心不动了。 七星将点心慢慢咬了口,看着孙采买问:“那以后还收我们的猎物吗?” “收,以后你们的猎物我们都包了,有什么要什么。”孙采买笑说。 这样他们顺德楼也是为知府大人惩治恶吏增光添彩摇旗呐喊叫好。 所以接下来这两个姑娘的售卖不再是可有可无,而是必需,交易的也不再仅仅是货物,而是声名。 孙采买拍了拍肚子,看着认真吃点心的女孩儿,忍不住说:“阿七小姐,原本还以为你先前是倒霉,现在看来,倒是好运气。” 七星一笑,将点心吃完,手里的渣滓也吃掉,站起来接过伙计们算好的钱。 “这不是运气。”她说,“这是天之行广而无私,害人者必将正法。” 孙采买听得一愣,旋即笑了:“小姐还读过书呢。” 不过书也只是读读而已,关键还是践行。 如果不是知府大人,这宁家还逍遥自在呢,所以说,还是运气好。 七星没有再说话,对孙采买一礼,和青雉牵着瘦驴拉着空车告辞了。 从后门走回大街上,走过还在喧嚣热闹的酒楼大厅,走过知府衙门前,看到聚集了很多民众,有看告示的,有哭诉冤屈,有跪谢青天,不时还响起劈里啪啦的爆竹声。 一直走到东市上,街道上也比往日多了很多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着杀头的热闹。 有咯噔咯噔的声响,伴着人声呼喝“让让,车来了。” 街上的人闻声看去,看到一个人站在一辆椅子上,骨碌骨碌车轮滚着而行,奇奇怪怪,速度又快,大家忙躲避,哎呦声一片。 “这什么啊?” “哎,那人,不是如意坊摔断腿的东家吗?” “怎么回事,摔断了腿竟然还能站着,还比以前跑得更快了!” “那是什么椅子?摔断腿得人都能坐吗?我也要给我爹买一个——” “这不能叫椅子,叫车吧。” “如意坊卖这个吗?从未见过,一定很贵吧?” “贵也要买,买了之后岂不是瘫子瘸子都能跑?” 听着喧闹,看着擦肩而过的魏东家,七星笑了笑,收回视线,轻轻一抬脚坐上驴车。 “驾。”她说。 瘦驴摇晃着尾巴得得前行。 二十六 京城事 遥远的许城在因为一个胥吏喧闹的时候,繁华的京城一个赶考秀才引发的热闹也尚未平息。 “速来看刘秀才遗信。” “言浅意深,辞藻华丽,如泣如诉,气韵非凡。”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罪赋第一。” 听到这一句吆喝的时候,经过的几个读书人面容古怪。 这….. 所有的读书人没有不希望自己的文能博得第一之名。 只是不知道,得此赞誉,刘秀才此时此刻在阎罗殿是不是很开心。 “怎么会有这种事?”一个读书人抬起头看发出喧嚣的所在,“这是拿来做生意吗?” 竟然以遇难人来做噱头,这太过分了,难道没人管? 走在其中的陆异之也抬头看去,看到经过的地方是会仙楼。 那个宛如从不休息的知客含笑站在门外,对询问的客人进行介绍。 “不是都能看到,只能是订了天字号房,也就是当初刘秀才吊死的那间房。” “是啊是啊,那间房死了人,晦气。” “所以我们东家想要以人气冲晦气。” “大家请放心,这刘秀才绝笔认罪赋,是我们东家从官府买来的,官府是允许我们使用的。” “虽然是拓本,但与真迹并无差别,客官你若进去详观,可以看到上面还有刘秀才的泪痕。” “在事情发生的地方观看岂不是更身临其境,对这篇文赋必然有更深刻的感悟。” 还真迹,还泪痕,还身临其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读书人们无语又想骂娘。 做生意还可以这样? 考虑过死者的感受吗? 刘家人的脸面呢? “官府都同意了,谁还能说什么?”有人低声说,制止要出来质问的同伴。 这高小六与其说从官府买来的是罪书拓本,不如说是买来可以公开的权利。 这要花很多钱,陆异之想,但也不是只花钱就能做到的。 此一举不仅扭转了会仙楼死过人的晦气,还引来无数客人,死过人的屋子怕什么,世间猎奇的人多的是。 陆异之回想那日见到的一眼,看起来浮浪纨绔的年轻人,果然并非锦绣草包。 “可怜可怜。”一个同伴低声说,“刘秀才死了也不得安生。” 会仙楼这么做,无疑是把刘秀才拉出来一遍又一遍示众,那文赋写得再好,内容也是认罪啊。 说着话从会仙楼里走出来几人,神情愤愤。 “华丽的辞藻都是血,这刘秀真是残暴。” “真是人面兽心,人不可貌相,这些读书人,别被他们斯文儒雅的面貌骗了,一双手能写好文,也能沾满血。” 怎么仅凭一篇文章,就把所有读书人都污蔑了?门口的读书人听到了神情惊愕又羞恼。 案子还没结果呢,刘秀才明明是受害者….. “这不行。”一直沉默的陆异之忽说,“我们应该对官府请愿,督促尽快查清案情。” 诸人都看向他,有人还记得刘秀才刚出事的时候,这少年让大家避而不谈,怎么现在直接要向官府请愿了? “原本此案是刘秀才私人恩怨,咱们不便多谈,但官府迟迟不定,又被商家用来谋财,事情越传越不堪,刘秀才毕竟是读书人身份。”陆异之说,“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请陛下停了太学,就糟糕了。” 他原先不议论回避,就是担心闹大了,影响太学开考。 但现在他们不议论,事情也没有平息。 太学初立,开考天下秀才,朝中并不是都同意的,大周一直以来都是察举制,皇帝得到都是地方层层推选的官吏。 新帝年纪轻,但性格强势,力排众议要推行新政。 但这个时候刘秀才的事引发民愤,朝臣借此攻击考举,皇帝只能收回成命。 在场的读书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 ...... 因为刘秀才的身份,再加上刘家亲友的官威,案件很快就从京兆府移交到了大理寺。 不过,张元作为案件初查者也继续跟了过来。 他阴沉着脸走进来,大理寺虽然也是讼诉之地,但没有吵吵闹闹的民众,也没有奔走的差役,这里屋殿肃穆,古木苍翠,回廊缠绕着紫藤,此时紫藤下有几人在低声说笑。 其中一个看到噔噔走来的张元,忙迎过来。 “张大人来了。”他含笑打招呼,又主动说,“寺卿大人不在。” 张元这些日子常往这里跑,人都认识了,唤声:“吴主事,刘大人一天天不见人影,可真是忙啊,下次要见他只能去会仙楼等着了。” 吴主事知道张元从哪里来的怨气,因为刘寺卿允许会仙楼拿走刘秀才罪书。 他不非议上官,也不掺和与自己无关的事,笑着打哈哈,说:“寺卿大人真忙,你也知道,这几年案件多,不过寺卿大人真是在忙刘秀才的案件,济城快马加鞭送来了佃户案的详情,大人去看了。” 张元脸色没有丝毫缓解,发出呵的一声:“大人终于有时间去看了啊,我都看完了,准备给大人誊抄过来,免得大人没时间移步……” 吴主事摸着鼻头笑,哎了一声:“我们这里有新茶,陛下刚赐下的,张参军要不要尝尝?” 张元是个武人,但也能听懂这吴主事话里的意思,京城部衙这么多,能得到陛下赐新茶的可不多。 刘宴很被皇帝看重。 张元要说什么,身后有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大人回来了。” 他忙转过身,看到一个三十多岁面色黑黢黢的官员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吏。 这便是大理寺卿刘宴。 刘宴出身孝廉,当初入仕被分去晋王封地,刚到就接了拦路喊冤,将抢人妻女霸田占地的晋王妃的亲弟关进了大牢。 他倒不是要斩杀,甚至还没审问,但晋王妃弟荒淫无度,身子孱弱,又气又恨一腔脾气没发出来,气血攻心,犯了猛疾,死在了牢房。 闹出这种事,他被晋王拖进王府差点打死。 死里逃生后被贬到惠城,在外蹉跎十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才召回。 新帝在翻阅晋王罪案时,看到了他,特意叫来见见,本是只要展示一下圣恩,但刘宴在外蹉跎十年,官事民事历练,与皇帝奏对,让龙心大悦,于是被安排进大理寺任闲职。 一年后原大理寺卿被霍莲关进都察司牢狱,刘宴直接被提为大理寺卿。 “刘大人。”张元也不多话,直接说,“案件进展如何?下一步要如何做?” 刘宴说:“济城案卷说,那佃户一妻一女已经发配胶州,本官命人去胶州调卷查问了。” 张元忍着脾气说:“刘大人,那佃户妻女没什么可查的,她们没本事雇凶。” 刘宴说:“那可说不定,那妻女发配教坊司,指不定有人怜香惜玉…..” “那佃户女十七八岁也算是青春年少,但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妻!”张元再忍不住喊道,“一个老妻,姿容全无,先是住过牢狱又发配流离,教坊司都懒得要,直接让打扫茅厕,怜什么香?夜香吗!” 站在一旁的吴主事没忍住闷笑一声。 刘宴神情无波,看张元哦了声:“你查的还挺清楚。” 张元冷笑:“多谢大人赞誉,下官清闲,不比大人忙,案卷送来三五日也不看。” 吴主事老好人不说话,跟在刘宴身后的两个小吏不悦喝斥“张元,怎么跟大人说话!” 刘宴抬手制止,神情并无恼怒,说:“很多案件凶手往往掩藏在不可能中,所以还是要耐心仔细查……” “好,仔细查我没意见,但大人动作快些,还有,也管管眼前,官府还没定案呢,会仙楼已经讲了好几版的故事了,什么刘秀才自悔,什么女鬼寻仇艳情。”张元冷笑说,“民众乱哄哄倒无所谓,那些读书人也来京兆府闹了。” 刘宴哦了声:“他们闹什么?不去自查自身自省,还敢来闹事?让你们府尹查查他们吧。” 说罢向前走去。 让府尹查读书人?说的轻巧! 这个刘宴说话真是让人讨厌,张元忍不住想打他——但他不是晋王,打不得刘宴,而且就算晋王在,也打不了了。 私下都说,刘宴受陛下重用,其实是因为与陛下在书房对坐咒骂晋王,感怀自身,与陛下同病相怜的缘故。 陛下是太子的嫡亲弟弟,跟兄长最亲近。 太子死在晋王手里,皇帝心里痛恨啊。 “刘大人,不要再去查什么济城胶州佃户妻女了,凶手分明跟那些无关,不过是借了由头。”张元跟上刘宴喊道,“还是在京城严查,查刘秀才的身边人,刘秀才才情出众,不是说文人相轻吗?保不准是哪个嫉妒,杀了刘秀才。” 刘宴笑了:“张参军,你这故事讲的挺好的,也去会仙楼坐堂吧。” “我去坐堂也不如刘大人,刘大人把受害者的遗信放在会仙楼卖钱,那才是发了大财了。”张元喊道,“刘大人如此会做生意,迟迟不肯结案,是巴不得再多死几个吧?” 这一下老好人吴主事也不看热闹了。 “张元,休要在我们大理寺撒泼!”他喊道。 两个小吏也已经扑过来,扭住张元“好大胆!”“辱骂上官!”“把他送去御史台!” 张元也不怕他们,一拳一脚甩开,骂道:“我是京兆府的人,你们算不得我的上官,你们这等碌碌无能之辈,无疑就是案犯帮凶,还不能骂了?” 正闹着,有声音嚯了声。 “哪里有案犯帮凶?不需要骂,交给我们就行。” 拉扯在一起的几人停下来,见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多了一行人,黑衣幽幽,佩刀沉沉森寒。 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青年,脸上带着笑,露出白白的牙:“刘大人,有事您尽管吩咐,您虽然不是我的上官,但您一句话,朱川立刻拿人。” 刘宴淡淡说:“本官有需要自会亲自跟霍都督说。”再看一眼这朱川,“来我大理寺什么事?” 朱川说:“都督出巡顺便带回来些案犯,我们都察司牢狱太小了,满了,借大理寺的牢狱用一用。” 刘宴说:“都察司有需要也请霍都督来与本官说。” 这是不理会朱川了。 霍都督曾说过他的手下,都察司的兵卫所到之处如同他亲临。 以前也有过都察司去刑部大牢提人,刑部说让霍都督亲来,然后都察司的兵卫就把刑部的大门砸了,过后霍莲亲自来了,坐在刑部门口,说亲自看着修大门,堵得刑部好几日没能开门。 刑部侍郎去皇帝面前告状,皇帝还装傻建议可以趁机让都察司把门修好点,多花他们点钱以示报复。 不过这刘宴也是皇帝宠信大臣,又是在晋王手下死过一次的。 这两人碰上了,会怎样? 四周的气氛有些凝滞,张元也忘记了挣扎,任凭两个小吏抓着胳膊。 朱川一笑,没有拔刀砸门,而是向后一退,脚尖一转,侧身而立。 “都督就知道大人要这么说。”他说道,俯身一礼,“有请都督。” 霍莲也来了? 诸人向外看去。 二十七 他知道 十几个兵卫齐齐的分立两边。 有人慢慢走进来。 他也穿着黑袍,很年轻,还很好看,是有些秀气的好看,眉眼细长,鼻梁高挺。 他也没有佩戴兵器,但秀气的眉眼弥散着阴郁,让他整个人也添了几分森寒。 宛如一把刀,立在了诸人视线里。 这就是霍莲。 在场的人不能说没见过,朝堂上,皇帝身边常随侍,街上高门大户抄家,衙门里提审行刑,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都觉得疏离陌生。 或许是他散发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回避吧。 “刘大人。”霍莲倒是很有礼貌,对刘宴一礼。 刘宴还礼,问:“听说霍都督外出巡查了?” 作为都察司,除了手下兵卫官差到处查办案件,霍莲也会外出,有人说是杨威,有人说是敛财,有人说是追查晋王余孽。 当然,三者皆可有。 反正每次霍莲出行,都会满载而归,钱财满车,人犯也满车。 “是,此次查办案犯过多,想借用大理寺牢房。”霍莲说。 刘宴道:“大理寺牢房也并不大,空余不多。” 虽然霍莲打破过御史中丞的头,但并不是每个朝官都怕他。 听到刘宴拒绝,霍莲也没有生气,略一思索:“这好办,大理寺牢房的人犯,砍一批就空出来了。” 说罢看朱川。 “大理寺案卷你心里有数吧。” 都察司手眼通天无处不在,归属大理寺的案件,他们自然也能拿到。 朱川应声是:“都督放心。”不理会刘宴,一招手,“跟我走。” 说罢带着一队兵卫径直而去,他们自然也知道大理寺牢房在哪里。 大理寺的官吏们略有些躁动,刘宴神情平静,问:“霍都督可有法依?” “进入大理寺牢房的案犯,与国与朝无用有害。”霍莲说,“大人放心,斩杀的批决,明日就会放到大人的案头。” 说罢抬手一礼。 “告辞。” 他转过身要走,又停下。 “哦,叨扰了大理寺,我还可以帮你们一个忙。”他微微转头,看着刘宴说,“那个吊死在会仙楼的秀才不是自尽,也不是受害者买凶寻仇。” 一直安静的张元听到这里,回过神,脱口问:“那是谁?” 都察司窥探隐私,莫非查到了凶手?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霍莲说,“但我知道凶手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是谁,知道来历?听起来有些矛盾。 “什么来历?”刘宴问。 霍莲说:“墨徒。” 刘宴的脸色一凝。 “墨徒?”张元则再次惊讶脱口,“他们不是已经在霍都督你手里死绝了吗?” 霍莲收回视线,背对着他们,声音冷冷淡淡传来。 “无法无天亡命之徒,哪里杀得尽。” …… …… “霍莲,霍都督说的是真的吗?” 霍莲离开了,大理寺牢房那边传来的哭喊也安静了,刘宴也不再站在庭院中,回到了室内。 张元没有被大理寺的官吏绑缚,也没有拂袖而去,跟着来到室内,似乎先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刘秀才之死是墨徒干的?” 张元站在厅内,若有所思。 墨徒,是官府的称呼。 他们本人自称,墨者,师承墨子传承墨学。 墨子墨学当然世人都不陌生,曾经横行春秋诸侯国,但自汉以后就消亡了。 不过民间一直都有自称墨家子弟的人,拉帮结派,四处招摇,对官府来说,这些所谓的墨家子弟,是一群犯上作乱的乌合之众,等同于山贼匪寇,历来要剿灭缉捕。 历经朝代更迭,再加上官府打压严控,墨家子弟不再显世招摇,改头换面,隐匿身份,几乎在世间消失。 但没想到在大周朝,墨徒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张元深深吸口气。 “当初晋王谋逆。”他低声问,“就是驱使墨徒袭杀了太子?” 晋王谋逆案是大周前所未有的大案,震惊朝廷民间。 但事关太子之死,详情是禁忌。 当初公布的告示整篇都在咒骂晋王以及梁将军,关于太子怎么死,具体怎么发生的,并没有写出来。 只含糊说,晋王招募一群亡徒。 这些亡徒在官府里有更详细一些的信息描述。 墨徒。 当然这些亡徒如晋王梁寺那般都被斩杀了。 “竟然还有余孽?”张元又说,带着几分恍然,“莫非霍都督外出巡查,追查的余孽就有这些墨徒?” “京城竟然也混进了墨徒?” “或者说,墨徒一直藏在京城!” “墨徒杀刘秀才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张元上前一步,站在桌案前,喊声刘大人。 “此案一定别有深意!”他声音低沉目光炯炯地说。 刘宴一直在慢慢喝茶,一边看吴主事递来的文册,此时抬起头,不过没有看张元,而是对吴主事说:“给刑部发文函,那佃户妻发配胶州经手的人也都查一查……” 张元有些恼怒拔高声音打断:“刘大人!” 刘宴这才看向他。 “怎么还要查那佃户妻?”张元没好气说,“霍都督不都说了,是墨徒干的。” 虽然霍莲令人讨厌,但都察司查到的案件——虽然不少看起来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栽赃陷害,但是吧,刘秀才这个,应该是真的。 对付墨徒,霍都督不需要构陷栽赃。 刘宴说:“正因为是墨徒干的,所以只需要查佃户妻就可以了。” 他将茶杯放下来,发出一声轻响。 “墨徒,是干什么的?” “是一群自诩替天行道,路见不平,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之徒。” “他们信奉,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所以刘秀才伤害了佃户性命,官府不管,他们就替天行道,杀了刘秀才抵命。” “要想知道凶手是谁,问问佃户妻,她向谁悲哭,向谁诉冤,就可以了。” 张元皱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不懂。 不待他说话,刘宴又哦了声,唤吴主事。 “还有,不止在会仙楼传阅刘秀才认罪赋,去广发宣告,比对字迹,查找相似文风。” 张元眼更瞪圆了:“你要干什么?” 刘宴站起来,看了张元一眼。 “那不是刘秀才写的,营造死者罪有应得的场面,也是墨徒的爱好。” 二十八 借之势 原本嘈杂喧嚣的大街上,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偶尔响起了孩童的哭声,下一刻,哭声就戛然而止,明显是被人堵住了嘴。 坐在酒楼上的陆异之伸手推开半扇窗,看到街上有一队黑幽幽的人马正缓缓走过。 虽然所有人都穿着黑衣,但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落在正中那位年轻人身上。 这位霍都督,这么年轻啊。 “看,那些人腰里悬挂着什么。” “我的天啊,是头,还有头发露出来。” “还有血,是新砍的——” 街上不时躁动,但旋即恐惧就攥住了躁动,退避街边的人们几乎贴在了墙上,唯恐被都察司看到。 还好都察司的一众人都目不斜视。 有人伸手来关窗。 “别看了。”几个同伴低声说,“真是凶恶。” 都察司,霍莲,梁八子,他们当然不陌生。 不过从外地来的他们见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据说霍莲外出巡查,这是刚回来。 还真是如传闻中的喜好一样,拎着人头到处走。 “这个霍莲真是…..非人哉。”一个同伴说。 陆异之没有说话,眼里微微闪光。 其实这也是势啊。 就如同那日在会仙楼外听到那位大人包了场那般的势。 “朝廷有这种人存在,真是,不幸。”一个同伴摇头说。 文官的不幸。 要被一个如此不堪的人磋磨。 陆异之听到这里,笑了笑,说:“幸与不幸,等我们当了官再体会吧。” 现在那些事离他们还远呢,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还没资格让霍莲来磋磨。 说了这句话,他伸手带上窗户。 “我们质问京兆府的事,太学已经知道了。”他说,拿出一张帖子,“尚书博士夏侯先生邀请我等一见。” 尚书博士,在座的几人神情惊讶,旋即欢喜。 “太好了。” “竟然可以见到夏侯先生!” “怎么办?见了夏侯先生应该说什么?我尚书读的不好。” 听到这里,陆异之轻咳一声:“当然是说刘秀才案的事。” 这话让其他人回过神,是了,忘记了,他们之所以能惊动太学,被博士召见,是因为在为刘秀才案请愿。 “记住,到时候我们只是关心刘秀才案,其他的事,不要说。”陆异之轻声说。 否则东拉西扯,很容易让尚书博士不喜,一心为他人的话,尚书博士反而会正视他们。 其他人也明白了,忙忙点头。 陆异之又轻轻一笑:“当然,能见到尚书博士,能让尚书博士认识我们,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是啊是啊,不管因为什么,尚书博士见了他们,正视他们,他们已经比其他人多了一个机会。 诸生们深深吸气,难掩激动。 “异之,这都是多亏你啊。”一个年长的书生感叹说。 原本还对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很看不上眼,现在看来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少年俊才不一般。 前几日是这位陆异之提议向京兆府询问刘秀才案,他们的确有些犹豫,怕引来麻烦。 但陆异之坚持要这样做。 且花了一大笔钱,直接见到了府尹。 站在府尹面前,诉此案关系所有考生所有读书人,甚至关系上下官吏察举之责,这让京兆府也不敢慢待,也引来更多的考生关注,一时间京城到处都是议论。 然后引来了太学关注。 现在太学博士亲自召见,他们禹城考生在京城称得上一举成名了。 声望对于读书人来说很重要,对于以后出仕为官更重要。 陆异之说:“这可不是我一人能做到的,是我等齐心协力。” 诸生再次笑起来,举起酒杯,刚要同饮,有陆家的仆从急匆匆跑进来。 “公子,刘秀才的事有消息了。”仆从喘着气说,“是凶杀,刚刚大理寺定论了。” 陆异之还花了钱,京城什么都能买到,哪怕是官府的消息,只要你钱够多。 果然在第一时间就得知消息了。 听到这个消息,在座的几人却没有丝毫欢喜,反而神情遗憾。 这就定论了? 也太不巧了,怎么不等他们见完了尚书博士? “那我们见了尚书博士说什么?”他们皱眉说。 陆异之端起茶杯,说:“那就说这件案子的警示。” 也是,反正夏侯先生的帖子已经发了,他们去见,夏侯先生总会见,见了总能有话说,刘秀才案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块敲门砖。 诸人又高兴起来,也来了兴致。 “凶手是谁啊?”他们问陆家仆从。 陆家仆从摇头:“还不知道,还在追查。” 不过也无所谓了,知道刘秀才是他杀,是受害者,也算是能洗脱污名了,凶手,无非是嫉妒贤能或者家族仇怨等等无关紧要。 旁边的仆从想到什么,对陆异之低声说:“公子,家里出了点事。” 家里?又出什么事了?陆异之皱眉,先前说是阿七跑了,现在呢? “小事,小事,还是小事。”仆从忙说,“是二夫人娘家被抄家了。” 陆异之愕然,阿七跑了,不过是因爱生妒闹一闹,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但二婶娘家被抄,这可真是太意外。 怎么回事? 仆从低声说:“得罪新来的知府了,老爷说,宁家当吏,手伸的太长,这次被揪住,砍了。” 官吏之争,陆异之也是略有所闻,要么当官的灰溜溜离任,要么当吏的家破人亡,的确也常见。 “他人的事,与咱们无关。”仆从再次说,“老爷是让告诉公子一声,怕宁家的人来求助公子,公子不要不清不楚。” 陆异之点点头。 “异之。”旁边的人唤道,“有什么事?” 陆异之对他们一笑:“家里的事。”不待询问又说,“小事小事。” 的确,就算是亲戚,也是他人之事,与陆家无关,是小事。 只是,这几年家中一向顺遂,小事都没有发生过,最近是不是有点密集? 下一次,还会有什么小事? 陆三公子握着茶杯微微出神。 ...... ...... 京城刘秀才案掀起新的喧闹时,许城的宁吏案已经尘埃落定了。 再怎么盘踞世家,也不过是胥吏,主犯人头一砍,家产抄没,族人发配,就干干净净无声无息了。 城里如今都没人谈论了。 陆康氏听了管事的回报,叹口气,捻动佛珠,可怜可怜啊,心里又松口气,最终没有牵涉他们家。 “那个阿七呢?”她没忘记这个人。 管事这次亲自探看了,就准备着大夫人问,忙答:“还是那样,隔几天在山里捉些猎物去城里卖,这几天又在湖里打鱼,吃吃喝喝的倒是能自给自足。” 陆康氏听到这里,忽说:“我恍惚听宁氏说,她还让她侄子敲打那个婢子呢。” “宁家公子好像的确跟几个酒楼有纠纷,也被写在案卷上了,但都是常见的做派,那些酒楼去官府告不过是,唉,墙倒众人推罢了。”管事叹口气说,“总不能说,宁家公子跟酒楼闹,是因为对付阿七吧?” 是啊,因为对付阿七所以惹了破门灭家?说出去谁信啊,就是想让陆家承情扶一把宁氏,也不能说这么失心疯的话啊。 所以,陆宁氏也只是跟婆子哭了一声,自己都不信,没有来大夫人这里哀求。 但陆大夫人也知道了,此时听了管事的话,更觉得果然是笑话。 …… …… 一阵秋雨后,天气更凉,行路变得更舒适。 许城外大路上,坐着板车的小孩一边用揪来的树枝拍打车轮,一边四下乱看。 “阿毛,坐好,别跌下去。”车前的扬鞭的家人叮嘱。 小孩懒懒应了声,忽地瞪圆了眼。 “牛,牛——会走的牛——”他喊道。 真是,自家又不是没有牛,见个牛有什么稀奇的,赶车的大人不理会,只应和两声。 小孩的喊声还在继续,用手拍打着车:“牛,木头牛,木头牛在走——” 木头牛?在走?真是语无伦次,牛拉着木头吧,家人摇头,小孩说话颠三倒四,他扬鞭催马。 马车加快得得,拉着小孩的喊声远去了。 家人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湖边的山脚下,有一个木头做的牛。 木牛身上驮着几根木料,一个粗布衣裙的女孩儿,牵着牛缓缓稳稳地迈步。 一 家传 没有了宁二十四郎的阻扰,七星和青雉的猎物顺利地卖了出去。 不过她们没有请村民们帮忙运送木料。 七星,做了一个木头牛。 不是摆着玩的,牵着走的话,木头牛会走,虽然走得不快,但能稳稳地从山上运送木料。 青雉站在草堂前,看着走回来的小姐和木牛,这场面怎么看都如同做梦。 虽然她也牵过木牛了。 现在上山捡柴她都不用自己背,捡的柴攒三天,然后牵着牛去驼下来。 除了柴,还有猎物,哪怕是头野猪,也能驮回来,看起来小小一只木牛,比瘦驴还能干呢。 “小姐,牛棚的木料是不是够了。”青雉迎过去问。 原本要搭建的两个屋子,一间是用来安置瘦驴和板车,但现在么,青雉看着在湖边撒欢的瘦驴,再看看驮着货物的木牛——这才是家里的主劳力,所以她更愿意称呼为牛棚。 七星看了看堆积的木料,以及已经搭建一半的屋子,点点头:“够了,今天就能搭建好了。” 青雉高兴地说:“小姐你快去吃饭,我先卸下来。” 七星自进了房间吃饭,青雉将木料慢慢卸下来,用扫帚轻轻打扫木牛,将它牵到湖边树下,再瞪了眼跑过来围着木牛转的瘦驴。 “不许踢它,咬它!”她警告说。 瘦驴咴咴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小青姐姐——”有孩童的喊声传来。 青雉转头看去,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跑来,身后有两个妇人背着筐。 青雉脸上浮现笑容,这是附近村落的人,如今已经很熟悉了。 “王大婶张大婶。”她打招呼,又看着围过来的孩童,“可以骑牛,不要骑驴,驴子不是木头做的,脾气不好。” 孩童们欢呼一声,围着木牛蹦蹦跳跳,两个孩童爬上去,余下的孩童争抢着牵牛。 “哎呀你们小心点。”两个妇人急急喊,“别弄坏了,这金贵的…..” 虽然这几日已经见多了,但看到这个木牛,妇人们还是有些紧张。 用木头削造一个牛也没什么,他们也见过用牛啊马啊狗啊的做成摆件,一开始她们以为这也不过是个摆件,但没想到,竟然还能走,还能驼东西,天也,这是仙法? “不是仙法,是车。”七星跟她们解释,“只是样子做成了牛,稍微高一些厚一些宽一些,本质跟你们家的板车,推车,独轮车一样。” 一样吗?村人们将信将疑,纷纷来试着——牵车。 牛脖子这里有个把手,轻轻晃动,牛就会往前走。 但这可跟熟悉的车不同,不用那么大力气,也不用牲口拉着,就能驼动很重的货物。 这跟车实在是不一样啊。 “七星小姐,你怎么会做这个?” 七星小姐不止会做这个,自从这女孩儿来了后,他们先是看着她打猎,说是设置了陷阱,那要怎么样的陷阱除了能抓住兔子野鸡,还能抓住野猪? 他们虽然不打猎,但也知道那是经验非常丰富的老猎手才能做到的。 七星小姐还盖房子。 他们盖房子,是全村来帮忙。 七星小姐就一个人,敲敲打打用木头搭小屋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但,真真切切能遮风挡雨。 再然后,就是这能走的木牛。 这七星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那越老先生不是只会教书吗? “这是我母亲教的。”七星对他们说,“我母亲,是个木匠。” 越老先生的女儿竟然是木匠? 他们对越老先生的女儿的确不了解,越老先生来这里是孤身一人,如果不是突然来了个外孙女,都不知道他有女儿呢。 木匠是村人都了解的行当,于是也不再大惊小怪。 虽然很少见女人做木匠。 可能是这越老先生没有儿子,把女儿当儿子养吧,也不奇怪,这世上总归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这头木牛也成了村里孩子们的玩具,都喜欢骑着,走来走去。 当然,大人们还是觉得很金贵,毕竟木匠见的多,但没见过有几个木匠能做出会走的木牛。 有人问见多识广的货郎,货郎倒是知道,眉飞色舞说当年诸葛爷爷就做过木牛木马,来运送粮食。 村人们听得更咂舌,阿七的娘是跟诸葛爷爷一般厉害的人! 可惜,竟然已经不在了。 还好阿七学到了技艺。 “劳作的工具,哪有什么金贵的。”七星从屋子里出来,含笑说,“玩吧。” 虽然跟越老先生会的本事不一样,但七星小姐对村人和孩童们的和善跟其外祖父一样。 “阿七小姐,对于我们农人来说,劳作的工具就是很金贵的。”两个妇人笑着说,走近前,拿出两个斧头,“家里的斧头坏了,想让小姐给修修。” 对农人来说,农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坏了修修补补能用还是要接着用的。 七星含笑点头:“放这里吧,修好了让孩子们拿回去。” 两个妇人道谢,又从筐里拿出两个瓠瓜:“自己家种的,阿七小姐尝尝。” 村人们很淳朴,七星也落落大方,让青雉接过。 两个妇人叮嘱孩童们不许顽皮,便告辞离开了。 七星开始准备劳作,湖边有孩童嬉戏,有瘦驴摇摆,安逸又热闹。 青雉收拾完了家务也来帮忙,虽然有些笨拙,但这些天已经可以用工具打磨木料。 她一边劳作,一边看七星。 小姐束着衣袖,弯着身子锯木头。 这些日子,小姐早上上山打猎,选砍木料,白天打磨木料搭建屋子,傍晚的时候,坐在湖边钓鱼。 其实跟在陆家一样都是不停忙碌,她的身形还是那么瘦弱,但比起那时候刺绣裁衣梳头做点心,怎么看都很有力气。 “小姐,你说你母亲是木匠。”青雉忍不住好奇问,“你父亲也是吗?” 先前小姐跟村人们介绍了母亲,这是她第一次提及母亲,但没有提父亲。 青雉问出这句话,看到小姐握着锯子的手一顿。 她顿时心里有些后悔。 小姐从不提及父亲,甚至都没有用父亲的姓。 只怕是有些不好的回忆。 “我…..”她忙要找话题岔开。 “我父亲。”七星已经开口了,说,“也是匠人,但不是木匠。” 青雉迟疑一下,既然小姐开口,她也不好再岔开,便问:“那他是…..” 七星嘴角浮现一丝笑,说:“他是,铁匠。” 二 安排 青雉对铁匠比木匠熟悉,以前上街的时候,经过铁匠铺子能看到内里叮叮当当打铁。 原来小姐的父亲是铁匠。 “那小姐也会打铁吗?”青雉好奇问。 七星似乎还想了想,才点头:“会。” 小姐可真是太厉害了,青雉见过铁匠铺,那里面火光四溅,很热很灼人,而且铁匠用的锤子可比木匠用的锯子重的多。 青雉看着小姐纤细的胳膊…… 小姐有这个力气吗? “那小姐的父亲是不是也能像您母亲那样,用铁打出一个会走的铁牛?”青雉问。 小姐的母亲是不一般的木匠,那父亲也一定是不一般的铁匠吧。 七星笑了,摇摇头:“那倒不会。” 不会啊,青雉说:“那肯定也是不一般的铁匠。” 七星握着锯子再次想了想,笑了笑:“是,他很不一般。”说罢低下头继续锯木头。 很明显她并不想多谈父亲,青雉这次知趣地没有再问,不过小姐看起来并不厌恶父亲,不知道当初到底小姐的父母出了什么事,母亲不在了,父亲还在世吗? 青雉胡思乱想着,手里也继续忙碌。 七星将村人的农具修好,让玩闹的孩子们拿回去,将打磨好的木料摆在牛棚里,但没有再搭建,而是套上驴车,带着青雉进城。 驴车空空没有拉着猎物,也没有在顺德楼停留,径直来到如意坊。 看到驴车,如意坊门前的店伙计早早迎出来。 “阿七小姐,小青姑娘,你们来了。”他高兴地说,接过瘦驴,“快进去吧,东家等了你好几天了,我来把驴喂好。” 七星对他道谢,带着青雉进去了。 旁边进门的客人听到了,忍不住盯着这两个女孩儿看,东家等着她好几天了? 如意坊的东家脾气古怪,尤其是摔断腿后,就更神出鬼没,想见他可不容易。 不过这东家原来也不是颓废避世,闭门五年,打造出一辆能站着的轮车。 现在时不时在街上咕噜咕噜“走”过,人人能见到。 见到是见到了,但能打出这样车的东家更不好说话了,更倨傲了,想跟他商讨生意更难了。 这两个小姑娘是什么人,让魏东家竟然等着好几天了? “这是你们如意坊的大主顾?”客人好奇问。 但看起来不像啊,穿着打扮还不如富贵人家的婢女,更何况哪个大主顾是坐驴车来的。 店伙计嘿嘿一笑:“是大主顾,不可或缺的大主顾。” 但怎么大,怎么不可或缺,店伙计却不肯说,只让其他伙计请他进去:“做了一批新式样的箱子,黄老爷快去看看,您家女儿的嫁妆就能备齐全了。” 黄老爷也并不在意那两个女孩儿,买再多的家什,跟他也没关系啊。 “箱子不急,多一个少一个也不碍事,你们的那个轮车,不管多贵我都要买一件。”他对迎来的店伙计说,“我亲家家老太爷早年因病坏了腿脚,自此后连家门都不出了,送他一辆车让他坐着到处跑,我岂不是成了亲家家的恩人?我女儿嫁过去,谁敢小瞧。” 陆掌柜此时从后走出来,笑着说:“如今东家只接了两单,等明年黄老爷来排。” 黄老爷哎呦一声:“怎么做那么慢!你们东家放着钱不赚啊!” “好东西嘛,哪有那么容易做出来。”陆掌柜说,“这个车每个人跟每个人所用不同,要量体打造,我们东家今年只能再做两个,实在做不过来。” 也是,魏东家从摔断腿用了五年才做了一辆车,黄老爷也不再催促,叮嘱明年第一个排自己,便跟着陆掌柜去看新打的箱子去了。 后院东家屋宅里,魏东家转着车“走”到七星面前,两人互相见礼。 “阿七小姐请坐。”魏东家含笑说。 自从坐了轮车,跑来跑去的魏东家也不再整天拉着脸,虽然伙计们一直认为,如今总是突然出现爱好偷窥的东家更加可怕,但至少魏东家脸上笑多了很多。 七星还礼道谢坐下来,魏东家也转动扶手,轮车变成椅子,人也坐下来。 “按照阿七小姐的意思,我只收了两架订货。”魏东家说,“酬金已经准备好了,一直等着小姐来拿。” 七星小姐不让他们去城外杏花书院找她,且让对外隐瞒了这辆轮车是她做出来,接单之后,她会来如意坊造车。 七星问:“给家里的那份从中扣除了吗?” 魏东家点头:“已经按照小姐说的半数份额扣除了。”说到这里又迟疑一下,“小姐其实不用拿出来这么多。” 按照规矩,他们有财相分,要把自己挣到的钱上交一部分,但其实上交多少,是凭自愿没有定数的。 七星小姐将酬金上交一半。 魏东家先前已经知道这姑娘是个孤女,无产无财,他还是更愿意这两个姑娘能先能多一些钱财让自己日子好过一些。 七星说:“现在拿这些,对我来说也不少了。” 魏东家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上交了一半,但轮车价格很高,余下的一半数额也不算少。 一个孤女得到这么多钱,很容易引人窥探。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魏东家说:“我们可以雇小姐来这里做工,提供住处,小姐不用一人住在城外。”说到这里轻叹一声,“虽然家里今不如昔,但在许城要护住小姐的安全还是可以的。” 七星笑了笑,说:“等我先把麻烦解决一下,再说其他的。” 麻烦?这女孩儿还有麻烦事? 听到这句话魏东家顿时来了精神:“需要帮忙吗?” 这姑娘目前虽然只做了一辆轮车,但已经足够展示她的技艺,这是个难得的匠工,魏东家恨不得立刻将她绑在,不是,让她在如意坊安家。 七星点点头,说:“请东家把我举荐给绣坊。” 绣坊?魏东家愕然,为什么要去绣坊? ……. …….. 许城最繁华的街上,除了酒楼茶肆外,最多的就是金器和绣庄。 男子们在酒楼茶肆消磨,女子们则是金器绣庄的常客,在这里或者一家姐妹,或者邀请三五好友,除了挑选观赏最新的首饰刺绣,还可以饮茶,还有不输酒楼的美酒佳肴。 比起价钱档次高低皆有的茶楼酒肆,这些女子们专属的店铺,则只是富贵之所,它们门面华丽,内饰雅致,来往皆富贵。 玲珑坊的掌柜董娘子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儿略有些不适。 衣着简朴,一看就不是能逛绣庄的人家。 年纪也还是个孩子,女孩子从十岁拿针,此时绣技也不过是刚入行。 “你真是来做绣娘的?”董娘子忍不住再问一遍。 七星点点头:“是。” 三 有相见 当风有些寒意,花离枝头,叶变枯黄,就到了菊花盛开的时候。 禹城最大的菊花宴,依旧是由知府夫人操办。 知府夫人会邀请很多夫人们参加,她们携带菊花,赏花,喝茶,请来伶人表演,最后评出今年最好的菊花,菊花的主人会得到知府夫人的奖品。 当然奖品不重要,重要的是成为脱颖而出被大家注视的人。 其实每年这个人是谁,在走进宴席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猜测了。 那个人会被知府夫人起身相迎,会坐在知府夫人身边,会被所有人围着说上一两句话。 今年这个人,是陆大夫人。 这是当然是因为陆大夫人有个好儿子。 当然相比于在陆家举办的宴席商妇较多,这里在座的夫人们,夫婿或者儿子大多是都是官身。 只不过现在大家看重陆大夫人的儿子,是因为陆大夫人儿子的前程,事关圣意。 除了家世传承,朝廷每年也都会举贤良,但评定选举的良才人选都是由州郡做主,再推荐给朝廷,按需采用,这需大多是在报上去的同时,州郡也都安排好了。 如今皇帝开太学,摒弃州郡察举,亲自参与选考良才。 陆三公子才学出众能当官并不稀奇,但赶上了这个时机,一跃入京城,考太学,皇帝殿试,将来出仕身份就不一般了。 官面上的消息更灵通,前几天传回来说虽然太学还没开考,禹城陆异之已经被太学的尚书博士夏侯先生召见了。 虽然好像跟学问无关,是京城一个秀才出了事,但陆异之能作为代表被尚书博士见,也算是出类拔萃。 夏侯先生也是皇帝的老师,说不定尚未考试,皇帝就知道陆三公子了。 所以,就算坐在知府夫人身边,也有好几位夫人过来含蓄地问陆三公子的亲事。 被问亲事,陆大夫人也没有以往的拘谨,落落大方地回应着,当然应是不可能应的,她儿子前程无限,陆大夫人的眼界已经不再禹城了。 至于那些她会当选最佳菊花主人的议论,陆大夫人也听到了,也没有不好意思。 “我儿子厉害。”她跟陆三夫人低声说,“我们带来的菊花也厉害啊。” 那可是她真金白银花了很多钱买来的,禹城很少见的绝品。 这个第一,她当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陆三夫人点头,指了指庭院里,低声说:“咱们的菊花一直被人围着看。” 她一直老老实实坐在陆大夫人身边,相比于陆二夫人,老三笨拙很多,如果是陆二夫人来,此时此刻必然在菊花那边各种说笑热闹了。 陆二夫人以后是带不出来了,宁家获罪抄家,就此散了,陆二夫人外嫁女不用问罪,但颜面无光,以后只能跟着老夫人在庄上闭门不出。 “大嫂,我们也过去看看?”陆三夫人小声说。 她自己是不敢过去的,那么多人,她都不知道说什么。 陆大夫人心里叹口气,真是可惜了,少了一个能捧场能凑趣用起来得心应手的左膀右臂啊,只能她自己来了。 “好。”她说,站起来,对旁边的夫人们笑,“我也去看看花,今年的菊花真是好,争奇斗艳。” 旁边的夫人们便也都笑着起身“走走,我们也看看去。” 大家簇拥着陆大夫人走出席间,忽地有人低头咿了声。 “大夫人你的裙子真好看,这绣工好美啊。”她说。 其他人也都忙看过去,看到陆大夫人裙角翻飞,其上纹绣云霞,走动见宛如踏云。 真好看啊,相比于菊花,妇人们其实更喜欢看衣服,对美丽衣服的赞美也是更真诚。 “这是怎么做的?” “怎么这好。” “从未见过这种绣法。” 大家也顾不上看花了,议论着赞美着。 陆大夫人则嘴角含笑,云淡风轻地客气着:“家里的绣娘,瞎琢磨绣着玩,见笑了。” 家里的绣娘啊,这么好的绣娘,这么好的技艺能学来要花很多钱吧,夫人们难掩羡慕。 但经过一处花架,旁边站着赏花的妇人们也看过来,也有人发出咿了声。 “大夫人这件裙子,终于又穿出来了。”那妇人笑说,“去年一见,我可记到现在了。” 这话听起来也是赞美,但…… 去年? 不是新衣服啊。 当然,有些好衣服的确很被珍惜,非遇到重大场合才舍得穿出来。 不过,陆大夫人也需要这样? 那么有钱,家里又养着技艺高超的绣娘,竟然来不及做新秋装吗? 夫人们的视线变得奇奇怪怪,陆大夫人的脸色也有些微微僵,握着身前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 这件裙子是太好看了,任谁看了都眼前一亮,但眼前一亮,也让人过目不忘。 这次参加的宴席跟去年穿着的场合不同,只是禹城这么小,必然会遇到见过这件衣服的人。 陆大夫人也知道穿这件可能会不妥,但—— 所有的新衣摆在眼前,都在这件裙子前黯然失色,她怎么都割舍不下,一咬牙就穿了。 唉,果然…… 另一边陆三夫人虽然察觉大夫人脸色不对,知道此时的氛围有些凝滞,但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化解…… 是很好看?谢谢你记的这么清楚? 好像不妥当。 陆三夫人有点后悔不该来,鼻尖微微出汗。 万幸此时有人开口了。 “说到好绣工,你们可看到李夫人穿的衣服了?” 这话立刻得到了回应。 “我看到了。” “适才走过,裙角衣袖,宛如菊花洒落。” 凝滞的气氛顿时被打破,更多的人询问,还有人指着前方庭院里,那边人最多。 “去瞧瞧,李夫人在那边呢。” “大家都在围着她看呢。” 那边啊,陆大夫人看过去,那边就是她带来的菊花所在,因为看到很多人围着看,所以也要过去看看。 怎么?原来不是看她的菊花,而是看别人的衣裙? 这棵菊花黄中带紫,绚丽又别致,此时一人站在花侧,被人拉着衣袖比着。 “快看看,哪个更好看?” 竟然要跟这般名贵的花比美? 被拉着衣袖的妇人三十多岁,相貌平平,她穿的衣裙料子没有多贵重,样式也是常见,不常见的是袖口裙角隐隐有花瓣叠叠。 李夫人的丈夫不过是个书吏,原本走在庭院里无人注意,但当经过一株菊花的时候,旁边的人提醒了一句“夫人,你衣袖上沾了花瓣了,小心些。” 语气中有些抱怨,今日拿来的菊花都是珍品,可不能随意磕碰攀折。 李夫人略带拘谨匠袖子抬起:“没有吧。” 那人见她不认,更不高兴了,伸手去轻拂:“这不是吗?” 一拂,纤细弯曲的花瓣依旧在。 她咿了声。 李夫人已经笑了:“啊,这个,是绣的花瓣,不是真花。” 那人已经拉着衣袖,手抚摸花瓣,神情惊讶:“这也太逼真了吧。” 她再看李夫人,不止袖口,肩头,衣袖,裙角,都隐隐有花纹,随着走动,日光下闪闪,宛如花瓣落满身。 “哎呦,好别致,好漂亮啊。”她一声惊叹,引来更多人围观。 李夫人就这样被簇拥着观赏,又被推着跟花比美,还真有人觉得比花更美。 “这是怎么做的?” “我看着像锁绣,又不太像。” “是吧,我也瞧着挺特别的,就买下了。”李夫人说,“我特意问了,说是抢针。” 说着一笑。 “我也不太懂,我阵线不好。” 这里也没几个针线好的,大家出身也不要针线点缀,只要会欣赏针线就好。 “真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新针法。” “我以前去没见过。” “李夫人说了,是来了新绣娘。” 这边妇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在旁边看得失神一刻的陆大夫人忍不住也开口问:“是哪里的绣坊啊?” 自从家里有了那婢子,陆大夫人已经四年没逛过绣庄了——看不上嘛。 李夫人看过来,忙笑说:“不是咱们这里的,是许城。” 许城?陆大夫人一怔,心猛地一跳,盯着李夫人肩头的绣花—— 李夫人声音还在继续。 “我那日去许城走亲戚,跟几个老姐妹随意走走,走进玲珑坊。” “玲珑坊我以前也逛过,没什么稀奇。” “董掌柜说来了个新绣娘,刚做出来一件花绣。” “我一看,真是别致……” 李夫人的话其实陆大夫人已经听不到了,满耳都是许城两字。 该不会是那婢子吧! 四 当珍惜 虽然被人指出穿了去年的旧衣裙,但这并不影响陆大夫人得到菊花宴魁首。 那位李夫人穿着比花还美的得到众人称赞的衣裙,也并不能让她成为菊花宴魁首。 凭衣裙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 但有些地位也不能抚平人的焦躁。 自从菊花宴归来,陆大夫人就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大嫂你别急,已经让管事连夜去了,快马加鞭,最快明晚就有消息了。”陆三夫人小声劝,“你先吃点东西吧。” 最快也要明晚才能知道消息,陆大夫人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她一语不发坐下来闭着眼捻动佛珠。 其实不用管事去问,她心里也知道结果了。 这针线大概就跟写字作画一样,每个人能自己独特的气息,昨天她仔细看了李夫人的针线,手抚着纹路,太熟悉了。 虽然略有一些不同,似乎有些生涩,但也许就是那婢子换了新绣法的缘故。 好啊,这小婢子,竟然还藏着一手,在家里没见过她用这种绣法。 原来留着去卖大价钱。 原来他们陆家人不配。 陆大夫人用力攥着佛珠,又慢慢松开。 其实,先前也曾料想过这小婢要售卖手艺,但一来想着她年纪小,来历不明,也没有钱买好的针线料子展示手艺,没人敢用她,再后来那小婢果然没有售卖手艺,而是去打猎当猎户。 当猎户不过是勉强糊口而已,早晚日子过不下去。 她也没有天天盯着,交代给管事处置。 再后来突然又宁家出事,这般大事占据了心神,没想到这一分神,这小婢子竟然当了绣娘,还售卖了新技艺。 “大嫂,就算她当了绣娘,咱们跟玲珑坊打个招呼…..”陆三夫人小声说。 虽然不是一个地方,但陆家的声名,许城那边的人,尤其是做生意的人肯定知道。 陆大夫人把眼睁开了,带着几分不满。 真是蠢。 “如果她刚去自荐,咱们打个招呼还可以。”她耐着性子说,“现在她展示技艺,还售卖到市面上被人所知,玲珑坊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什么秉性咱们还不知道吗?” 为了钱,不要面子。 逼急了,还能撕破脸。 …… …… 玲珑坊这几天客人明显增多了。 董娘子站在厅内,嘴角难掩笑意。 虽然女人很少抛头露面,但内宅之间传播消息速度比街面上毫不逊色。 所以尽管只卖出了一件,玲珑坊来了新绣娘有了新绣法的消息依旧飞快地传开了。 “要看新绣品?”她笑着相迎,回应这几个女子的询问,带着几分歉意,“还没做出来,绣娘工很慢。” 说到这里又让人拿出小绣绷。 “不过这里有小样,夫人们先看看。” 女子们接过绣绷仔细观摩,不时赞叹,虽然小样简单,但也能够看出绣娘的技艺,也让她们愿意等候。 将女子们送进内院招待,董娘子看向外边又出现的男子。 中年男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之气,但看面相手里也握着钱。 男子也是可以来绣庄的,只不进后院,董娘子亦是笑脸相迎。 “这位客官是为哪个年纪的人看绣品?”她询问,并准备给出指导。 中年男人神情有些隐晦,低声说:“你们用了新绣娘?新绣娘是哪里人?” 董娘子的脸顿时拉下来,神情变得不阴不阳:“这位客人是哪家同行啊?不会不懂规矩吧?” 绣娘对于一个绣庄来说,就如同匠人的不传之秘。 窥探他人秘技是商家大忌,告到官府证据确凿是要坐牢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中年男人摆手,眼神有些闪烁,“董掌柜,我是好心来提醒,来历不明的人不要随便请,免得惹来麻烦……” 董娘子呸了一声,打断他,伸手向外一指。 “既然敢上门,就应该知道我玲珑坊在此地开了多少年,我董桂兰十岁就站在这里,这么多年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做生意。”她声音劈里啪啦,丝毫没有在女客面前的温雅,“你用惹麻烦来威胁我,别再这里说,走走,我们去官府,有什么麻烦你当场告,我当场应——” 说罢果然来抓中年男人的胳膊。 中年男人神情狼狈急急向外退:“你怎么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 “好心好意不是嘴上说的。”董娘子步步逼近,“是让官府评定的,你哪家的?做什么的?自己藏头藏尾,来历不明,还敢来说别人——你先别走——” 伴着董娘子的声音,中年男人落荒而逃,急急奔走,这该死的董娘子喊什么喊,喊得街上人围来——他虽然不常在许城,但许城的铺子他也总是会来几趟,街上肯定会有认识他的人。 被人喊出来他是禹城陆家管事,可就丢脸了。 看着男人跑了,站在门口的董娘子没有再追,对着男人的背影呸了声。 四周人都围来了。 “董掌柜,出了什么事?” “是什么人?” 董娘子一脸晦气又无奈:“谁知道什么人,竟敢来我家店铺闹事。” 遇到事当然要大喊大叫了,把人都叫过来,才更好论短长嘛。 民众们都点头:“下次抓住了报官。”“如今知府大人青天大老爷,绝不会让宵小闹事。” 董娘子笑着道谢,再看眼那男人逃去的方向。 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也敢来坏我家生意! 难道不知道能带来生意的就绝不是来历不明的人?真是个蠢货! 她向内走去,身后又有声音轻唤“董掌柜。” 听到这声音,董娘子还没转过身,脸上就满是笑容。 “阿七姑娘来了。”她欢声说,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外的青布衣裙女孩儿。 虽然穿着简朴,但女孩儿没有丝毫畏怯,不管是先前的质疑,还是此时的热情,她的神情都平静。 七星对董娘子端正一礼。 …… …… “你来的正好,好多人慕名而来,要求一件你的绣品。” “阿七啊,你一次只做一件是不是太少了?我看你上一次的衣裙做得很快。” “我也没别的意思,放着钱不挣怪可惜的。” “先前给你的工钱太少了,以后你的绣品,我们玲珑坊让给你六成,你六,我们四,可好?” “而且接下来你的绣品,定价也会比第一个高。” 账房内,董娘子将东家的决定告诉这女孩儿。 在她们绣坊能拿这个工钱的可不多,很诱人了,这女孩儿来当绣娘,不就是为了挣钱嘛。 七星道谢,但摇摇头:“绣品很耗费力气,如果要出精品,我只能做一件,而且,也不用给我涨价,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掌柜肯用我,敢用我,这让我有衣食之源托庇之所,是无价的。” 董娘子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哎呦哎呦,你看看,来历不明的人用着多好,她就喜欢这种重恩情不要钱的! 五 诱之谋 那个中年男人一说来历不明的人,董娘子就知道他说的是这个七星小姐。 但其实这位七星小姐也不能算是来历不明,是邻居一家杂货店掌柜娘子介绍来的。 掌柜娘子说这姑娘是城外杏花山脚下的村民,孤女谋生来城里售卖猎物,她在街上买过这姑娘的野鸡蛋,还看了绣的帕子很不错。 “一个姑娘家打猎那是长久之计,你前几天还说缺绣娘,让她来试试,能用你就照顾下,能吃口饭就行。” 董娘子不好驳面子,邻居一起住了十几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就让人来看看。 人来了一看,董娘子好气又好笑,这还是个孩子呢,在家里会做针线,跟能来绣坊当绣娘是两回事! 她忍着脾气,准备实在不行就当请个小工,端茶倒水,没想到这女孩儿坚持要做绣娘。 那行,不是她董娘子故意刁难了。 “那绣不好我是不用的。”董娘子丑话说在前头,“小工也不留。” 那女孩儿一句话不说,挑选了布料——董娘子还没给她好布料,也没有给她花样子,一切就靠这女孩儿自己。 七星在绣坊里大概断断续续绣了七天,七天的时候,董娘子再去看绣架,心里就噗通两声,知道自己要发财了。 董娘子不是吝啬的人,她深知有财一起发才是长久,她舍得给这七星小姐最高的工钱,没想到她还不愿意。 还是重情重义的孩子。 那就更好了,她一定用情义长久的留住这姑娘。 至于那个中年男人,她也猜得出必然是认识七星,且有过节,至于什么过节——她才懒得理会,也跟她无关。 但是,七星现在能给玲珑坊挣大钱,谁要是要坏了她的财路,那就跟她有关了! “好,你说一件就一件,咱们物以稀为贵。”她笑着应了,又想到再贵这女孩也拿不了多少钱,忙又说,“你有什么缺的用的尽管跟我说,你自己都说了,衣食之源托庇之所,可不能客气。” 七星含笑应声是。 …… ……. “小姐我其实不太理解。” 七星来玲珑坊的时候,青雉拉着猎物去顺德楼,是的,就算七星成了如意坊的座上客,她也没有放下跟顺德楼的来往。 此时又多了一个玲珑坊。 “其实一开始我就想小姐的手艺来秀坊就能养活自己呢。” 但那时候小姐却并没有提过绣坊,更不碰针线,现在来了又价钱放得很低。 小姐是想要多挣钱呢,还是不想? 七星坐在车上笑了:“当然想要挣钱了,但挣钱需要量力而行。” 挣钱要量力而行?不是怎么能挣就挣吗?青雉更加不解。 “当然不能想怎么挣就怎么挣啊,别忘了,我们还有仇人盯着呢。”七星说,“陆家知道我有好绣技,防着我呢,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如果那时候就去,根本就挣不了这个钱。” 青雉明白了,点点头,是,陆家一直盯着她们,卖个猎物换些米粮,都有宁家的二十四郎来为难。 如果真是去绣坊挣大钱,就绝不会是一个二十四郎装腔作势那种阻拦了。 小姐和她直接会没机会走进绣坊。 “所以我们要等机会,等他们放松,或者顾不上的时候。” 顾不上的时候,自然是指宁家出事,陆家作为亲家,受到惊吓,且不得不小心谨慎的时候。 青雉想到这里,突然再次冒出那个念头,宁家倒台,跟小姐有关。 宁家出事的时候她就想过,宁家的事发生在宁二十四郎欺负她们之后,而且受了欺负后,小姐说了句,做坏事必然会被惩罚。 实在是太巧了。 她当时小心翼翼问了小姐,是不是她的缘故,小姐只是一笑,说,也是周知府为民除害。 她松口气,是啊,是知府做的嘛,宁家这种盘踞的胥吏,也只有大官才能除掉他们。 这件事只是正好应和了小姐说的那句话,做坏事必然会惩罚。 不过为什么小姐要说,也是? 这两个字在她心头萦绕,觉得只是随口的语气,又觉得另有所指。 现在听到小姐陆家顾不上的时候,她再次冒出这个念头。 青雉用力甩甩头。 小姐选择这时候来绣坊她懂了,但还是不太懂,因为没必要了啊。 售卖绣技是她一开始的想法,因为那时候不知道小姐手巧巧到能造房子,造会走的木牛,造出一辆让摔断腿的魏东家站着跑来跑去的车—— 只在如意坊售卖技艺,就足够小姐吃喝不愁了。 为什么要辛苦受累来玲珑坊? 这跟量力而行也有关系? 七星压低声音:“不是,是为了,引诱陆家,来解决我。” 青雉愕然,啊这,为,为什么? 七星一笑:“他们来解决我,我也就能解决他们了啊。” ……. ……. “那玲珑坊是绣庄。” 陆大夫人伸手扶着额头,面色憔悴。 旁边贴身婆子捧着碗,不时小声劝一句“夫人吃点东西吧。” 陆大夫人饭无心吃,只对着陆大老爷说话。 “不用管事去试探我也知道,那婢子的手艺我也知道,只要见了玲珑坊就不舍得放走。” “我早就预料到今日了。” 室内陆大老爷风尘仆仆,衣服都还没来及的换,这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一回来就看到陆大夫人这般样子。 家里这是怎么了?先前老二媳妇娘家突然倒了,砍头抄家流放,现在自己媳妇又一副焦心失魂的样子。 儿子的前程越来越好,怎么家里反而事事不顺了? 陆大老爷宽慰妻子:“玲珑坊嘛,我知道,它那个生意在许城也一般般,算不上多好。” 陆大夫人急了,男人怎么总是看不到重点。 “那不是生意好不好的事,那是绣庄。”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绣庄,专门做女人生意,来来往往都是女人,还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女人呢,那婢子攀上了这些人,到时候败坏我们家,咱们的名声就没了!” 陆大老爷哦了声,笑了。 “夫人啊,这点事,你值得气坏了身子吗?” 陆大夫人气道:“这是点事吗?” 这可是关系她们三哥儿前程的大事。 陆大老爷依旧笑:“你们这女人啊,说话一个比一个狠,气性一个比一个大,但偏偏手软。” 手软?陆大夫人不解,什么意思? “夫人啊,要解决麻烦很简单,哪里需要这般吵吵闹闹。”陆大老爷扶着她坐下,居高临下,嘴角含笑,“斩草除根就是了。” 六 开门客 斩草除根。 陆大夫人不是不懂这个。 先前,那小婢刚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管事也曾提过,让那破草屋着火,烧死她们。 但那时候她觉得没必要。 那小婢子又能折腾出什么,还不是在她手心任她磋磨。 杀她,倒是脏了手。 但谁想到,往只有路程三四天远的另一座城池伸手磋磨一个小女子,也并不容易。 是她大意了,陆大夫人丧气地靠回椅子上,说:“是我的错,只能劳烦老爷你善后了。” 陆大老爷笑了,轻松随意地将衣袖甩了甩:“多大点事儿。” …… …… 许城外杏花草堂里的主仆两人过得很规律。 天不亮,七星就会上山,洒扫外祖父和母亲的墓,再去收捡猎物,不多不少只要两三只,再捡一些柴,拎下去一小捆,多的堆放起来,攒着多了,牵着木牛来拉。 话说这个木牛也怪新奇的,竟然会走,村人们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问起来就说哦是辆推车。 好像他们人手都有一辆这种车一般。 不过村子里的孩子们倒是天天爬在那个木牛上玩,看起来的确也不值钱。 而丫头青雉也没有闲着,收拾房屋,做饭,喂鸡鸭喂驴,浇沿着篱笆生长的菜和花,等做完这一切,天光放亮,七星也从山上下来,简单洗漱,主仆二人吃饭。 吃过饭,便急急忙忙套上车,拉着猎物鱼去城里,那青雉丫头去酒楼售卖猎物,小姐七星则去玲珑坊做工。 这一天,她们会留在绣工坊,连夜劳作,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会坐车回家,疲惫入睡。 再醒来虽然不用进城,但也要劳作家务,这不算歇息的歇息一天后,再次重复先前入城做工。 真是辛辛苦苦,一日不能停,一停就没有饭吃的日子啊。 可怜可怜。 如果留在家里,哪里用过这种日子。 满福看着眼前这座被夜色笼罩的草堂,做三公子的妾有什么不好的? 陆家家大业大,三公子必将为官,这日子多少人羡慕,做梦都想过上呢,怎么这女孩儿这么想不开? 别说以前有约定,约定算什么大事,能把日子过好才是要紧的。 年轻人,还是夫人说过的那句话,不知道世道艰难,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 罢了罢了。 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满福拍了拍腰里悬挂的油壶,拿出黑布,又自嘲一笑,其实没必要遮掩,大老爷特意选了他,因为他在比较偏远的庄子上做事,几乎没去过家里,这位七星小姐根本不认得他。 再说了,认得又怎样? 他将一把柴刀在手里握紧。 杀猪宰羊,一刀致命,记住他,也是来世有仇再报。 这一世他活得好,谁还管来世! 满福向草堂走去,这几日他将这主仆两人已经摸清了,今日是两人从城里做工回来,疲惫不堪,早早就睡了。 那七星睡在左边单独一间,婢女青雉在堂屋摆了小床。 他进去先杀小姐,如是婢女听到动静过来,就不用他多走一步,如果那婢女睡的沉,他就过去让她在沉睡中死去。 再将火油洒在地上,这屋子木制的,后边搭着的木棚子,堆积着柴木料,无疑就是一座大柴堆,一把火不用风就能烧的旺。 嗯,烧之前把那个木牛抗走,回去能给孩子们玩。 等附近村里人听到动静,也来不及救火了。 主仆两人在这木柴堆上被烧成骨头,被杀的痕迹也无人知晓,到时候人们悲凄一声可怜,收敛尸骨埋在山上,与那死去的外祖父和娘团团圆圆,几场风几场雨一冲刷,湖边干干净净,世间也清清静静了。 满福抬脚迈过了篱笆,小院里鸡鸭沉睡偶尔发出叽咕声,驴也睡了,寂静无声。 他走得很慢,并没有因为这里住着两个弱女子就不在意,乡下独居的寡妇弱女,更会在院子里设置会发出声响的陷阱,一不小心撞上踩上,叮叮当当,闹不到全村人听到吧,四邻八舍是能惊动起来的。 他一直在暗处盯着,尤其是黄昏前,看着这主仆两人在屋前屋后院落里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乱放东西。 那婢女很勤劳,将这简陋的草堂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 满福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站到了屋门前。 溜门撬锁这种事,年轻时候他在村子里没少干,熟悉的很。 而且,这也不只是溜门撬锁,这把劈柴刀锋利的很。 他屏住呼吸,轻轻抬起刀刺入门缝,碰到了门闩,左右晃动,还能碰到门后撑着的木棍。 满福轻轻转动柴刀,听到咯噔一声,扶着门的另一只手也感到禁闭的门一松。 开了。 满福心里一喜,与此同时又听门后咯噔一声,原本撑着门的木棍似乎失去了支撑,向后倒去….. 果然如所料,这木棍就是门开后落地发出声响,起警示。 满福没有丝毫惊慌,警示了又如何,他只要一步迈入室内,再一步就到了床边,不待那女子清醒就能一刀让她丧命。 念头闪过,满福用力推门,但门后没有木棍落地的声音,而是一道寒光袭来,他伸在门缝里的刀被猛地一撞。 刀从门缝中弹了回来,暗夜里,满福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为了方便撬门,他弯着身子将头脸贴近,所以,几乎是在瞬间,刀劈在他头脸上。 人一声惨叫,噗通跪倒,撞在门上,门应声而开。 室内的夜色比外边更深一些,满福跪在地上,双眼爆瞪,隐隐看到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她坐在床上。 没有惊叫,没有起身。 “你来了。”她说。 似乎是在迎接客人。 这是满福最后一个念头,下一刻噗通栽倒在地上。 …… …… 村妇王氏一向觉浅,尤其是这几天,黄鼠狼又拖走了家里两只鸡,这可是过年时候家里的大菜啊,更不用说日常的鸡蛋多重要。 她恨不得把余下的鸡挪到自己床边,睡觉都竖着耳朵。 昏昏睡中,似乎有鸡在乱叫,又似乎是爆竹在响,劈里啪啦。 现在距离过年还早呢。 王氏猛地醒过来,伴着睁开眼,更清晰的嘈杂扑进耳内。 是爆竹响! 她再看窗外,一片漆黑。 就算有孩童顽皮,有大人癫狂,不过年不过节烧竹玩,也不该是在深更半夜。 出事了! 王氏一推身边睡得死沉的丈夫:“快起来。” 随即冲向门外。 等丈夫糊里糊涂从屋子里跟出来,看到妻子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方向。 “怎么了?大半夜的…..”他没好气说,话说一半声音停下,随着妻子所看的方向,瞪圆了眼。 暗夜里,那边火光冲天。 那方向是—— “天也!是越家那两个小娘所在!”丈夫一拍腿大喊,“快,快,救火啊——” 伴着喊声他拎起院子里的木桶就向外冲去。 身后,鸡叫,狗吠,人声嘈杂,喧闹起来。 七 夜有案 夜间叫门总归是没有好事。 不管是民宅,还是城池大门。 许城并不算宽厚的城墙上,被吵醒的守兵能看清是什么人。 四五个衣衫不整的村民,坐在一辆驴车上,举着火把,脸上还有黑灰。 “着火?”守兵没好气说,“着火进城来干什么?杏花山?那不临着杏花湖吗?还用跑来城里打水吗?” 如果是火太大灭不了…… “那你们还不如在附近村落召集民众,跑来城里,这一来一回一集结巡兵差,天都亮了,火都烧完了!” 这群蠢笨的村人们是不是被烧糊涂了? 待这守门兵骂了一通,村人们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兵爷——”一个村人喊,“是死人了——” 死人,着火的时候难免啊,守兵沉着脸不为所动。 “不是死人。”旁边一个村人想到什么纠正,“是杀人——” 这话让其他村人也回过神,纷纷喊“对,是杀人——”“我们是来报案的——”“兵爷,是有人杀人放火啊——” 杀人放火?守兵的眼神一凝,那这就不一样了。 如今府衙掌管兵事巡城的典吏已经不再是张癞子。 先前知府发狠雷霆手段抄了宁吏的家,有很多胥吏被牵连倒了霉,但世上的事自来福祸相依,有人倒霉,就有人走运。 王二庆就是走运的那个。 知府整顿吏治砍掉一部分人,又要提拔一部分人。 而提拔的条件就是没有靠山,没有跟先前宁录事这些人勾连在一起。 王二庆就是其中一个,他倒也不是多清高正值,不与宁录事同流合污,而是没有资格,无钱无势,宁录事都懒得看他一眼。 在府衙中没有靠山,原本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差役了,没想到一夜之间倒成了知府眼中的可用之人,从一个只能巡街打杂的差役,变成了掌管一司的典吏。 王二庆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唯恐醒来这只是一场梦。 为了避免这是一场梦,王二庆兢兢业业,这一段日子都吃住在衙门,当听到人来报说城外又杀人放火恶事,王二庆知道自己展示能力的时候到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如此歹人。”他大喊一声,当即招呼差役巡骑集结。 差役们也不纠正这位新差典此时此刻是夜里,纷纷听令,一个个也气势汹汹,趁着新知府整治吏事,大家博出一个好前程。 没有胥吏不想成为宁录事这般身家。 当然,没有胥吏认为自己会落得宁录事这般下场。 宁录事这都是他自己太托大,手伸的太长,没把这位新大人伺候好。 他们不会的,他们会引以为戒,当一个能发财还能保住身家的胥吏。 差役们快马加鞭,远远将来报官的村人抛在身后,等村人们催着瘦驴跑回来时,天光已经亮了,火也被扑灭了,涌来的村人们拦在外边,差役们则围在一起查看什么。 “怎么样?” “杀人凶手没被烧烂吧?” “没有,提早拖出来了。” “哎,可惜了,阿七和小青刚搭建的房子都烧没了。” “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 “这也太可怕了,竟然有人来这里劫掠。” 劫掠吗?王二庆的视线审视着地上的尸首,以及尸首脖颈上的刀痕。 还是第一次见到,劫掠者和死者是同一个人的场面。 “所以,他是自己把自己杀死了?”他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受害者。 这是两个女孩儿,十五六岁,跟四周的村民一样,衣衫凌乱,面容头发上都落着灰烬,但也仅仅是跟四周的村民一样,震惊,愤怒,后怕…….并没有死里逃生失魂落魄,只是脸色苍白一些,另一个甚至脸色都如常。 脸色如常的女孩儿点点头,说:“我们两个孤女独居很谨慎,晚上睡觉会把门顶上,这个人撬开门的时候,被我放在门口的棍子打到,正好打在刀上,结果刀弹回去就把自己砍死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尸首。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二庆明白了,这女孩儿大概是劫后余生,愤怒抵销恐惧。 而且按照她说的,这贼人是放了火就冲进来杀人,刚惊醒的她还没来得及直面柴刀,体会生死存亡,这贼人就死了。 后怕的恐惧,是比不上真切体会死亡的恐惧。 不过,这贼人的死法也太荒唐了吧? 被顶着门的木棍打在刀上,恰好砍在脖子,就死了。 但要不然呢,总不会是这女孩儿拿着棍子打死的吧? 那岂不是更荒唐! 王二庆再次看了眼这位被村民唤作阿七的女孩儿。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不如一根木棍呢。 王二庆收回视线,看四周的差役,喊道:“查到没?有没有同党?” 四周的差役们摇头:“现场因为救火杂乱,看不出痕迹。” 王二庆再次看向地上的时候,抬脚轻轻一推,半趴俯的男人躺正,露出被烧毁的脸,狰狞恐怖,这也让他的面容不可辨认。 这个阿七说,这男人是一边放火一边冲进室内来的,目的是阻止惊醒的她们逃出去。 所以自己把自己砍死倒下的时候,火油洒在身下,火腾腾燃烧。 这贼人应该庆幸自己倒在主屋,主仆两人虽然惊慌失措,但也急切救火,泼水浇灭,否则整个人都要烧毁了。 这什么贼人啊? 为什么来劫掠孤女? 是劫色? 王二庆看着阿七,虽然年纪还小,穿着打扮朴素,此时又形容狼狈,但犹自能看出是个美人。 但劫色直接把人一扛就走,悄无声息,何必又是放火又是动刀子的? 谋财? 王二庆环视四周,烧掉的是木头棚子,余下的三间屋子也很简陋,其内的摆设也都看过了,简直没有一件像个样子的,都是木头做的,唯一值钱可能就是那头瘦驴了。 这有什么劫掠的? “还有牛——”围观的村童大声喊,又是难过又是愤怒,“把牛也烧死了。” 牛?牛比驴是值钱一些,王二庆看向差役,驴跑出来了在湖边吃草呢,牛是动作慢没跑出来? “头儿。”差役低声说,“问过了,说是木头做的摆设,好像是给村童们玩的。” 王二庆瞪了那边村童们一眼,示意差役们拦好了,别让无关人等捣乱。 没财可劫掠,也没有劫人,这案件其实也就简单了,王二庆再次看向这女孩儿。 “七星小姐。”他沉声问,“你与人可有结仇?” 八 当有仇 “仇?” “必然是有仇!” 有两个妇人正奔过来,恰好听到这句问话,急急喊。 王二庆皱眉看看她们。 围观的村民们被拦在外边,但适才有两个妇人闹着要进来。 “差爷,是七星小姐的雇主。”她们高声喊着,“阿七啊,阿七你还好吧?” 王二庆看了眼,作为许城的底层差役,城里的人都认得。 一个是东市杂货铺的老板娘,一个是玲珑坊的掌柜。 雇主?看来这孤女也并不是很孤,他摆摆手,示意差役放人,正好也要问问话好更了解受害者,以便更好破案。 两个妇人来了都不用他直接问,叽里呱啦说起来。 杂货店老板娘嗓门最大。 “阿七在街上售卖猎物,她的猎物新鲜又便宜,指不定谁眼红要为难她。” “可不是,先前就遇到了,顺德楼买她的野味,还被人闹,阿七不得不避开。” 说完又看着四周火烧后的狼藉,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怕,拍着腿骂。 “哎呦真是天杀的,谋害这两个小姑娘。” 王二庆被喊得耳朵疼,嗓门大,但说的事不值钱,几个野味,不至于就谋财害命吧,他的视线看向玲珑坊的掌柜。 相比于杂货店老板娘的嘈杂,董娘子含蓄许多,蹙着眉头,拉着七星主仆上上下下左右地看。 “可有伤到?我已经叫了大夫了,大夫随后就来。”她声音急急说,“怎么会出这种事,听到人来说你家着火了,我当时都吓死了。” 在请村人们去城里帮忙报官的时候,七星还让他们找一下玲珑坊,跟掌柜董娘子说一声。 “我是让他们帮我告假,免得店里不知道,耽搁了生意。”七星说,“惊吓到娘子是我的错。” 董娘子生气:“说什么耽搁生意!谁在意那个!最重要的是你这个人!” 嗯…..那看来这阿七关系的生意的确不小,王二庆还不知道这些慈眉善目的掌柜,眼里心里只有钱。 他咳嗽一声打断这位掌柜诉衷情:“说说正事吧,这案件…..” “王二爷,这案件不是谋财害命,是寻仇。”董娘子不待他问完,就干脆地说。 果然!王二庆眉头一挑:“哦?” 董娘子看着阿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别怕,有我呢。” 笑话,她董娘子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不明白人家告诉自己家里出事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十几岁的孩子原来也不是傻的。 先前拒绝了涨工钱,说了句衣食之源托庇之所,原来不是随便说说。 董娘子在被一个村人叫醒说杏花山下七星姑娘出事的时候,就宛如一盆水浇下来,恍然大悟,醍醐灌顶。 懂了,她都懂了。 她看着七星,眼神意味深长,小姑娘,不简单啊,原来真跟人有过节,要托庇她们玲珑坊。 当然,她也不生气,生意嘛,挣钱嘛,交易嘛,这小姑娘敢,她董娘子有什么不敢的! 董娘子收回视线,再看着王二庆,面容沉重。 “与其说是跟七星姑娘有仇,倒不如是跟我们玲珑坊有仇。” 原来如此吗?王二庆挑起的眉头落下来,玲珑坊可是很有钱的,谋其财就合情合理了。 “董娘子,那就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衙门详细说来。”他说。 董娘子点头:“那是自然。” 这边差役们开始整理现场,将死者,凶器装车,准备回衙门。 那边七星和青雉也简单收拾,准备跟着去,虽然接下来主问变成了玲珑坊董娘子,但她自然也要跟着去。 杂货店老板娘本也要去,跟王二庆说可以作证七星在街市上卖野味也被欺负过,说不定也有仇人,被王二庆挥手赶一边去了。 “那仇人我也知道,是宁家那的二十四郎在顺德楼耍威风,顺德楼掌柜早就去官衙告过了。” 只不过那时候宁吏已经倒台,顺德楼掌柜不过是凑热闹上去踩一脚给知府大人助助兴罢了。 “宁吏死了,其他人都发配离开许城,谁还能寻她的仇。” “去去去,别添乱。” 不添乱的杂货店老板娘便去给七星帮忙,询问有没有磕碰,怕不怕,伸手帮忙整理七星凌乱的衣衫,在贴近的时候,压低声音。 “东家说,你让打听的消息,有结果了。” 七星说:“劳烦婶婶了。”微微低头,让她靠近自己整理衣裙。 …… …… 一行人进了城池,这段日子城内的民众都比较警惕,看到又是兵差,又是车马拉着死人,顿时涌涌围来询问。 “谁家被抄了?” “又是谁犯了事?” “后边还有车,车上坐的是女人?” “咿,还能坐车,那就不是案犯。” “车上坐的什么人啊?什么案件啊?” 在一片喧闹议论询问中,王二庆沉着脸不透露半点口风,让差役驱散人群,直奔衙门,为了不透露案情,还让董娘子七星和婢女乘坐的车径直驶入衙门。 威武的大门和兵差将民众挡在外边,隔绝了窥探的视线。 不过案情瞒不住。 村人们很多也跟来了,以及沿途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沸沸扬扬传开。 “城外杏花村,杀人放火。” “贼人谋财害命,放了火把自己烧死了。” “哎?到底是什么,谁害了谁的命?劫匪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这也太好笑了。” “不好笑,真是要谋财害命,受害的是玲珑坊的绣娘。” “一个绣娘有什么财命可谋?” “那谁知道,等着官老爷们审问吧。” “有知府大人在,什么案件都能破,贼人就是死了也逃不了。” 这个喊话的必然也是等着博知府青睐的人,不过听到的人没有失笑,脸色白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如果是以前,这种劫匪已死,人员无伤的案件,随便打发了,别说知府了,衙门里的属官典吏们都懒得多费心思。 但如今经过宁吏抄家案,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知府是要干出一番业绩,搏一个能臣声名。 再小的案件,可能要亲自过问,且就算劫匪死了,也不会就此了事,不抓几个杀几个,怎能彰显青天大老爷的威信。 那人再也站不住了,看了眼衙门大门,转身挤出人群急急奔去。 …… …… 夜色笼罩的陆家大宅,除了值夜的,其他人都睡了。 巡夜的仆从打着哈欠,查看烛火门禁,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整条街都是陆家的,高墙深厚,安全的很。 他正想着到哪里坐下来睡一觉偷偷懒,忽地听得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尖细的人声“什么——” 暗夜里宛如夜枭鬼哭,吓得巡夜仆从头皮发麻,大着胆子寻声去,见是大老爷卧房所在。 他想起来了适才门上是有人匆匆进来,原本不当回事,家里生意做大了,日夜奔忙的人多的是。 但现在看来,莫非奔来的人是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陆家这几年顺风顺水,生意也好,家中子弟也好,皆扶摇直上,什么事能让大老爷如此失态? 九 欲何为 “完了完了完了……” 寝室内,昏昏灯下,陆大夫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色惨白,跌坐在床边喃喃。 “我的三哥儿了要被累害了…..” 外间来回踱步的陆大老爷听到了,没好气喝道:“少胡说,跟三哥儿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了吗,人死了,脸也烧了,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庆幸,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找了个谁都不认识的乡下人去做这件事。 但旋即又羞恼。 这个乡下人也太蠢笨了,没有杀掉别人,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这,真是他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陆大老爷闪过一个疑问,但旋即自己又否定,若不然呢?那小婢子杀的吗? 真是好笑。 陆大老爷甩开这个念头,在一旁坐下来。 “所以现在案情进展是,玲珑坊认为有同行嫉恨,所以才要谋害新找的绣娘,也就是那小婢?”他深吸一口气,问。 在许城盯着这件事的管事连连点头:“目前就是这样,玲珑坊的东家也往官府去了。” 陆大老爷再次吐口气,先前大夫人让人去这玲珑坊旁敲侧击,被那不知好歹的掌柜当作对手寻衅,如此也好。 “哪个做生意的不被人嫉恨,同行都是冤家,单单许城辖内就有数十家绣坊,就让官府查去吧。”他说。 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跟玲珑坊可没仇。 “老爷,你糊涂了。”陆大夫人从内冲出来。 看到夫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管事吓了一跳,想要退出去,老爷又没发话,只能把头用力垂到更低。 “我们是跟玲珑坊没仇,但玲珑坊卷进来,那小婢子有了靠山,会趁机跟官府告我们。” 陆大老爷皱眉:“没凭没据的,她告什么告,再说了,如果得知她与我们有瓜葛,玲珑坊不一定会护着她,就算她绣技再好,也不至少让玲珑坊为了她跟我们拼命。” 他们陆氏的地位,会让玲珑坊斟酌,退避。 他们陆氏跟玲珑坊又没仇,玲珑坊不会想不开。 “如果还是以前,我自然不在意。”陆大夫人说,看了眼那边的垂头站着的管事,“但那个许城新知府,跟疯狗一样,先前宁家出事,到底只是外嫁女姻亲,攀扯不到我们身上,现在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来咬我们一口。” 会吗?应该不会吧,陆大老爷没说话,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攥起。 这几年他顺心顺意,对所有的事都能笃定掌控,但此时此刻却有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概是宁家的倒台太突然,他感觉,世道哪里不太一样了。 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丢人,但架不住陆大夫人悲戚,陆大老爷只能不等天亮,跟着许城的管事出门。 一夜颠簸之后,还不知道要忐忑多久。 到了许城怎么打探消息? 主动去打探,会不会显得做贼心虚,让那知府更盯上他? 不过,陆大老爷没有忐忑多久,到了许城的第二天,在他决定抛开一切念头,先睡一觉缓缓神的时候,管事面色微微发白地跑来。 “老爷。”他低声说,“七,七星小姐来了。” 七星是谁?陆大老爷有些茫然。 “那小婢子。”管事只能换个称呼。 陆大老爷恍然,那小婢子叫七星吗?他怎么知道,他管她叫什么呢。 旋即又一凛,站起来。 “怎么?”他问,“带着官府的人来了?” 直接上门来抓人?! “不是不是。”管事急急说,“是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婢女,而且,说是来看布料的。” “我是玲珑坊的绣娘。” 那小姐站在店内说,神情平静(本章未完!) 九 欲何为 地扫过柜台,手在一滚滚布料上轻轻抚摸。 “看看可有新鲜的布料。” 新鲜的布料,绣坊不是一向瞧不上他们布庄的料子?店伙计心里撇嘴,刚要懒懒招呼,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筹的掌柜,却猛地抬起头。 “玲珑坊?”他脱口问。 以往他对玲珑坊并不在意,但此时此刻么…… 那小姐看过来,双眼如星。 “是啊,玲珑坊。”她说,“最近因为涉及一桩案件,我们掌柜的董娘子在奔波,我打算为她分忧,做出一件新式样绣品,所以来挑选一下我需要的布料。” 她视线流转,扫过店内。 “不过这些布料都不合适,不知道贵店东家在不在……” 她看着那掌柜。 “我叫七星,曾经在禹城生活过,久仰陆氏布行陆大老爷大名,不知可有幸见一见,请他给我介绍一下,最近有什么上品好料?” 陆氏布行有着比玲珑坊还豪华的会客厅,精美的茶点,华丽的布置,连窗棂都做成了海棠花形状。 陆大老爷站在窗后,透过海棠花格,看着坐在其内的女孩儿。 虽然养在家里五年多了,但不仅不知道她的名字,连样子都记不清,谁在意一个孤女啊。 不过,到底是吃他陆家饭五年多,这一见到,便认出来了。 “她说找我谈谈?”他转头对掌柜低声问。 掌柜低声说:“她还找了看布料的借口,很明显隐瞒与咱们家的关系呢,所以老爷,她是…..” 陆大老爷发出一声冷哼:“她是来要挟我了。” 想要用这个机会重回他们陆家家门,将与异之的亲事落定。 这孤女,还真是小瞧了她。.br> “阿七啊。”陆大老爷抬脚一转,走到旁边的门前,推门进去,直接唤道,“你来了。” 七星神情平静看向门这边,将最后一口点心吃完。 站在旁的青雉则忍不住气血翻涌,攥紧手才能看进来的陆大老爷。 “陆伯父。”七星说,不站起来,也没有施礼,“背信弃义倒也罢了,杀人放火有点过分了吧?” 这婢子哪有家里说的那样柔顺娇弱? 陆大老爷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左右看,这是他的店铺,都是他的人。 “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话。”他沉声说,在七星的对面坐下来,“挟私报复可没有好下场。” 七星笑了笑,说:“先前过堂的时候,主簿功曹大人问完玲珑坊与何人结仇,也还问了我。”说到这里看着陆大老爷,“我当时说我想想。” 也就是说,没有直接说与陆家有仇。 想想,这想想,可能想的起来,也可能就想不起来,端看怎么想咯?陆大老爷心里哼了声,所以果然是要挟来了。 九 欲何为 十 论利害 此时此刻的陆大老爷已经没有了焦躁不安。 这女孩儿如果不来,他还有些心里没把握。 现在她来了,看起来是来威胁他们的,但说白了,还是来哀求了。 陆大老爷慢慢喝口茶。 “你呢,想回家就回来,孩子不听话闹脾气,我们大人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但是。 首发更新@ ”他说,将茶杯重重放在桌桉上,“人要知道分寸,该你的不会亏待你,不该你的,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七星还没说话,一直攥着手忍着情绪的青雉再忍不住。 “大老爷,是小姐得寸进尺吗?”她喊道,“小姐都被你们赶出来了,你们竟然还要杀死她!你们这是赶尽杀绝,散尽天良!” 小姐在公堂上不直接点明,今天过来坐在这里不吵不闹,是小姐有气度,但陆大老爷这一副浑不在意高高在上,还指责小姐的态度,就是无耻了! 你们杀人啊! 你们是要杀了小姐啊! “小姐没死,是小姐命大福大,不是说你们就不是凶手了!” 这小婢子,果然仆随主——陆大老爷脸色铁青,当然,虽然这婢子是陆家的,但跟着阿七跑了,自然就被她带坏了。 “别一口一个凶手,说话做事,是要讲证据的。”他喝道,“你说我们害你,我们还可以说是你害我们呢。” “大老爷,那个凶手只是被烧坏了脸,不是被烧成灰,抬着去你们家,挨个查问,总能问出是谁。”青雉咬牙说。 没错,这倒也是可能,所以这小婢子才敢来要挟,陆大老爷澹澹说:“是我家的人又怎样?是我家难道就是我家指使的?怎么不能是你这小婢子——” 他正眼看了青雉一眼,婢女的名字实在是不知道。 “你这个婢子与家里的男仆有仇,有***,纠缠不清,引来杀身之祸?” 青雉又是气又是不可思议,从未想到能从大老爷口中听到这种话! 当初爹死了,还给赔了钱,娘拉着她在陆大老爷院外叩头——她们是没资格见大老爷的。 娘捧着一串钱,感恩戴德,说大老爷是个善人。 善人,善人,善人原来可以这么无耻。 “你,你——”青雉的眼泪掉落。 突然之间她好像又不愤怒了,只余下满腔悲哀,小姐,竟然在这种虎狼家里生活了五年。 她其实直到进来这里的前一刻,心里还有隐隐的念头,小姐如果能跟三公子继续婚约…. 她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陆家不配小姐! 七星不太明白青雉干嘛自己打自己,忙安慰说:“别急啊。” 那边陆大老爷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婢女的失态,越失态他越轻松,笑了笑,说:“是啊,别急啊,别以为找到了玲珑坊做靠山,就能跟我们拉扯,不就是你说我说吗?我陆某做生意半辈子还怕说话吗?” 青雉气得发抖,七星将她拉住,再看陆大老爷,说:“是,大老爷不怕说,陆家家大业大,应付官府一年半载也不会伤了元气,我也不怕,玲珑坊帮我也好,不帮我也好,我是孤女一个,没家没业,无所畏惧,不过,陆三公子只怕会急。” 陆三公子? 陆大老爷眼神一凝,旋即似笑非笑。 “你在说什么?我儿可跟你不一样,他父母家人皆在,有什么事,自有我这个爹挡在前方,你要提他,先过了我这关。” 当着小姐的面,骂小姐无父无母无家人,这话实在是恶毒,青雉被七星拉着的手再次颤抖,以前觉得大夫人言语刻薄,而很少在后院内宅的大老爷很好说话的样子,常常打断大夫人教训仆从晚辈,给大家解围。 现在她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跟大老爷起直接冲突,起了冲突,男人的心恶毒,嘴也更恶毒。 。(本章未完!) 十 论利害 七星拉着青雉的手稳稳不动,说:“大老爷,为儿女遮风挡雨是父母之心,但是呢,有心不一定有力,你应该知道,京城里跟三公子一样赴考的一个秀才,被人杀了吧?” 陆大老爷脸上的笑一滞。 京城里一个秀才被杀,虽然异之没有特意写信告诉他,儿子总是这样,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 不过儿子报不报都无所谓,身边的仆从自会详细写家信。 所以,陆大老爷是知道这件事的,但这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小婢怎么知道的?她从哪里打听?她一直盯着京城呢?她对他儿子果然贼心不死! “怎么?”陆大老爷恢复冷笑,眼中寒光闪闪,“你想杀我儿子吗?” 他说着抚了抚手指。 “人不可能一直走运,贼人也不可能每次都自己把自己砍死,做人做事说话还是要慎重。” 敢威胁他儿子,他就敢让她再死一次! 对付这种小婢,他可不会像内宅妇人那样好言好语,还许诺当妾来笼络,他只会让她知道,什么叫世道险恶。 震慑比施恩更有力量。 “大老爷不用这么激动。”七星说,“我倒是没想过要杀你儿子,但你可能要杀死你儿子的前程了。” 陆大老爷皱眉,不待问,那女孩儿摆摆手,示意听她说。 “你只知道京城死了一个秀才,可知道这个桉件并不简单?这个秀才是被人寻仇而杀,因为身份特殊,被一些官员拿来针对太学开考皇帝取士,所以太学为了选拔德才兼备的良士,会严查考生,家世是否清明,为人是否正直,学识是否名副其实。” 七星说着,看着陆大老爷。 “大老爷,你说,我们两个在这里互相拉扯,我说你家背信弃义,杀人灭口,你说我挟私报复栽赃陷害,虽然证据不够确凿,但也并不是没有痕迹,凶手毕竟是你家的。”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陆大老爷不怕,不知道贵公子面对太学考察的时候,怕不怕?” “你我拉拉扯扯,一年半载,我们都不急。” “但,万一太学那边等着事情有了定论才允许三公子参考,不知道三公子他,急不急?” 陆大老爷蹭地站起来。 “姓越的!”他道,“你想怎么样!” 七星松开了青雉的手,端放在膝头,微微抬眼看着陆大老爷。 “我想跟陆伯父好好谈谈啊。”她说,抬手做请,“别急,坐下说罢。” 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 “还有,我不是姓越的。” “我叫七星。”。 十 论利害 十一 且等着 七星。 陆大老爷在心里念了遍,很好,他以后应该记住这个名字了。 “第一件事,我现在也不会回陆家去。” 那七星开口第一句说。 不回去?刚进门的时候不早说,陆大老爷的眉头挑了挑,依旧不说话。 “你们都要杀我了,我怎么能回去?”七星也不需要他回答,接着说,“在外边,你们杀我,还有人能看到,回到家里羊入虎口,死得无声无息。” 陆大老爷冷笑一声。 “婚书已经烧了,无凭无据,拉扯这件事,你们占优势。”七星说,“你们杀人灭口,留下痕迹,拉扯这件事,我占优势,所以我们各退一步,都冷静一下,待三公子大事忙完,我们再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各退一步?陆大老爷眉头微微一皱,看着七星,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会指认与你们有仇,而你们也别再害我性命。”七星说。 就这?陆大老爷心思微转,端起茶杯,说:“好好的,我们怎么会害人性命。” 之所以要害你性命,是你不好,是你先威胁我们的。 七星不理会他话里的奸猾,只说:“那就让我们都好好的,希望陆大老爷不要什么事都言而无信。” 陆大老爷的脸色青了青,冷冷说:“放心,合情合理的事,人人都会言而有信。” 青雉将牙咬了又咬,大老爷反正一口咬定他们不亏心,都是小姐理亏在先,真是无耻之极。 七星依旧不因为他的话着恼,接着说:“青雉的身契给我。” 是哦,青雉是陆家的家生子,给了七星并不表示她是自由身,青雉往七星跟前挪了挪:“小姐不用管我,我不会跟他们回去,除非去报官。” 说着看了眼陆大老爷。 “看他敢不敢。” 她才不怕呢,敢报官,她就敢在官衙说出陆家干的背信弃义的好事! 陆大老爷再次瞪了这小婢一眼,这种背主的东西他才不会要呢,跟那个七星一样,在外等死吧。 “一个婢女而已。”他冷冷说,“送给你又何妨,我们陆家宽宥待人,没那么小气。” 七星点点头,说:“许城陆家布行的每个月盈利归我。” 没那么小气的陆大老爷蹭地站起来:“七星,你可真敢开口!” 这次喊对了名字,七星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敢?烧毁的房屋不是钱吗?” “你知道屋子有什么珍宝吗?”青雉恨恨说,“一头价值连城的牛!” 想到木牛,她有点想哭,虽然那是木头做的牛,但这些日子她把它当真的牛看待,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干活,比那头只知道吃长胖一圈的驴好太多了。 七星忍不住看她一眼。 那两间棚子和木牛其实是她自己烧的。 那个凶犯根本没来及的放火,她是做戏做全套,就一起烧了。 没想到青雉这么喜欢木牛,为它而难过。 她拍了拍青雉的手,以示安慰。 青雉回过神,也想到了这个事,但旋即眼神更恨,就算是小姐烧的,也是被陆家逼得。 陆大老爷可没这小婢对一头牛的感触,只觉得好笑,什么价值连城,要钱的借口而已。 不过当他要张口嘲笑的时候,想到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那边七星已经接着说:“还有,我几乎丧命,吓掉半条命,那半条命不值钱吗?” 还惊吓吓掉半条命,这女孩儿此时坐在厅内面色平静侃侃而谈,哪里像丢了半条命的样子,倒像是要了别人一条命的样子,嗯,那个凶手的确没了命。 陆大老爷冷哼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七星也不问他这冷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先就这些吧。”她说,站起来,又想到什么,“还有,今天给我的布料也要最好的。” 陆大老爷再次冷笑,然后拔高声音喊“来人。” 避开在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的掌柜听到了,急急进来,看着站在的七星,再看陆大老爷。 如何?是要把这小婢打出去么? “挑最好的两匹料子给她。”陆大老爷说,又道,“以后这里的盈利,由她支配,你把账做好,不要让人发现。” 掌柜眨眨眼,觉得大老爷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七星在旁补充一句,说:“我的车就在门外,动作快一些,在这里太久了,免得引来误会,毕竟我现在身系命案。” 掌柜的犹自呆呆。 陆大老爷一腔脾气喷他头上:“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掌柜忙转身奔去。 …… …… 虽然这事的发展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但至少确定了不会惹来官府,陆大老爷连夜回禹城,让陆大夫人也松口气。 陆大夫人这口气根本松不出来。 先是被七星威胁三公子的话,气个半死,又因为她索要的钱,气个半死。 “这贱婢!好黑的心。”她捶床恨恨骂,再看陆大老爷,“老爷,不可信她,她必然还要作妖。” “我当然知道不可信,她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陆大老爷冷声说,“她知道我们动了杀心,怕死,所以想要拖,真是小瞧她了,竟然还盯着京城的消息,倒真是有手段。” 一个普通的女子哪里能做到千里之外打听消息,陆大夫人说:“是攀上玲珑坊打听到的吧。”说罢看陆大老爷,“那就这样任凭她拖着?越拖她在玲珑坊,妇人内宅里就越如鱼得水。” “再如鱼得水也是个绣娘!”陆大老爷冷声说,深吸一口气,“行了,就这样吧,三哥儿的考试眼下最重要,家里不能出任何事影响到他。” 陆大夫人自然也不想影响三哥儿,所以才说一口气松不出来,到底是被这贱婢要挟了。 她躺倒在床上,恨恨说:“且等着,等着。” 能杀她一次,自然能杀第二次,哪怕将来真进了门,也必要一碗药送她归西。 “不过。”陆大老爷忽地又说,“她怎么没提钱的事?” 钱对陆大夫人也很重要,顿时又抬头:“钱不是给了吗?给了那么多,虽然我们根基在禹城,但许城分店也非常好。” 陆大老爷说:“不是那个,是那个。” 那个….. 陆大夫人立刻懂了,说:“这么多年在家里,她从未提过,那老头当时没告诉她吧,毕竟只是个孩子。” 应该是这样,否则先前离家的时候怎么不提?不拿来做要挟? 陆大老爷松口气,哼了声:“如此也好,算那老头聪明,如果一开始她知道,由此自以为施恩进我家,她也留不到现在。” 当那婢子索要许城布庄的时候,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许城布庄的盈利虽然不少,但跟当初越老头给的半生身家不能比。 万一当时反驳了,那婢女索要这些钱,他该怎么说?又是一场好官司。 干脆顺她意,先堵住她的嘴。 这小婢子,且等着。 ……. ……. “小姐,这件事就这样了?” 杏花草堂里,夜色深深,灯火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堂屋里点燃了数盏明灯,丝毫不逊于在陆家那般,现在虽然不再陆家了,她们接下来的吃穿用度都还是陆家的钱。 从陆家拿来的布料已经在绣架上。 青雉看坐在绣架上飞针走线的小姐,没有丝毫的松口气,一脸恨恨。 “就应该告他们,就应该让三公子考不上功名,虽然与三公子无关,但父母做这等恶事,他当儿子的活该报应。” 七星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是说小姐现在还不能跟陆家比,真闹起来,就算有玲珑坊撑腰,也是以卵击石,能让陆家退一步,不再来伤害小姐就已经很不错了,青雉神情黯然,好无力,好难过。 七星抬起头,看到了她的神情,说:“不是怕他们,也不是没办法,是我的身份有些不便。” 身份?青雉看着她。 七星手里捏着针,停顿一刻。 “或者这样说,我不是怕陆家的家势,是没必要因为他们,让我陷入麻烦。” “我这次敲打他们,让他们安稳,不要再来找我麻烦,以免影响我接下来的事。” 麻烦?接下来做的事,青雉忍不住有些紧张。 “小姐。”青雉忍不住问,“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吗?” 七星看着手里的针,针尖在灯下微微闪耀光芒。 “是啊,很危险的。”她说。 青雉攥紧了手,觉得很紧张。 似乎是为了安抚她,小姐又对她一笑。 “所以别担心,也别生气。”她说,“陆家对我来说,还有用,不能动,且等着。” 禹城大宅,许城草堂,都在念着且等。 但遥远的京城,本已经落锁的大理寺门外,当听到门吏说且等着的时候,张元一脚踹开了他。 “老子才不等。” 他喊道,按着刀带着几个差役,直奔内里。 “这么危险的人迟迟抓不到,刘大人怎能睡得着?” 十二 未了事 刘宴的确在官房内,也并没有睡。 他贬外多年,父母都已经故去,妻子也早已经和离改嫁,大赦回京孤身一人,当上大理寺卿后,皇帝赐了住所奴婢,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官衙。 张元骂骂咧咧闯到他住所这边,被两个随侍在门外拦住。 这两个随侍都是武卫,没有门吏那般好对付。 “咆哮官衙,张元,虽然都察司占用了我们大理寺牢狱,但装一个你还是有地方的!”他们喝道。 张元停下手,哼声说:“我只是嗓门大,力气大,哪里就咆哮了?” 这家伙看起来粗鲁倒也不傻,两个随侍心想,要说什么,内里刘宴已经开口“让他进来吧。” 张元被放进来。 “刘大人,不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您太难见了。”他说道,一眼看到刘宴坐在桌案前吃东西,哼了声,“大人在享用美……” 他走近了,看到了桌案上摆着的食物,美酒佳肴这四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碟咸豆,一块硬饼,一碗清水。 这也太寒酸了。 “大人就吃这个啊?”张元皱眉说,又带着几分狐疑,“不是做样子给我看的吧?” 官员们的俸禄都是有定数的,大多数俸禄还不够京城豪华酒楼的一桌宴席,当然,官员们也并不是都靠俸禄活着。 张元知道有些官员是喜欢做出清廉的样子,吃穿简朴。 但刘宴你这简朴的有些太假了吧! 刘宴看他一眼:“你也配?” 张元羞恼。 但这刘宴说的也是事实,他一个京兆府小参军,在刘宴这种在皇帝跟前开口决断国事的大臣面前什么都不是,的确用不着在他面前做样子博声名。 “那你大半夜的苦修呢。”他嘀咕一声。 刘宴捏起一枚咸豆放进嘴里,说:“这可不是苦,这是良方,当年我在晋王府牢房里吃的污泥烂饭,差点吃死了,有个人便教我这样吃……” 有个人这三个字滑过时候,他的声音似乎微微凝滞,张元都不由注意,但就在以为刘宴要介绍这有个人的时候,刘宴的声音又滑了过去。 “这样吃,不仅让牢头们更省心更能克扣,不再刁难我,且还能养好我的肠胃,果然,我活下来了,而且贬官这十年,在蛮荒障孽之地,也从未坏过肚子。” 他看着张元。 “当然,本官就这一份,就不邀请你尝尝了,你回家后自己试试吧。” 谁要尝这个! 什么良方! 这刘宴官路坎坷,年少热血刚踏入仕途,要一展宏图的时候,到了最难立足的王爷封地,一头撞在王爷这头大树上,把自己差点撞死,侥幸死里逃生,贬官岭南蛮荒之地,足足蹉跎了十年。 磨难受多了,脑子有问题了吧! 张元不去跟他计较,也没兴趣吃这些豆子干饼,上前一步:“刘大人,你这边秀才案凶手追查的如何?” 刘宴说:“案件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交回你们京兆府了?你来问我做什么?” 先是霍莲登门指出刘秀才之死是墨徒干的,紧接着佃户妻那边也查出了消息,佃户妻一开始装糊涂,后来听说刘秀才死了,高兴大笑,承认是自己花钱买凶。 “你一个犯妇有什么钱!”那边的官员质问。 佃户妻笑得疯疯癫癫,从内里衣襟上揪下一个银扣子:“我有钱,当年我成亲时,我男人送我的两个银打的扣子,我一直贴身穿着,这就是钱。”说着又带着几分精明几分得意,“原本要花我两个扣子,我才不傻,我讨价还价,最后只花了一个扣子…..” 只花了一个银扣子,买了刘秀才的命。 刘秀才的命,只值一个银扣子。 查问的官员们都无语了。 本要把这佃户妻押送进京,但那佃户妻在疯疯癫癫大笑之后当晚死了,仵作查过了,不是他杀也不是服毒,就是身体已经枯败,大悲大喜之后唯剩的那根弦断了,就死了。 刘秀才案的前因后果就算是清楚了,刘家人本不甘心,但京城先是一群官员指责刘秀才品德不良,可见只凭学问,没有察觉不能举贤良,随即太学站出来,说会严查考生们品行,有罪当罚,有过当改,不遮不掩,另有一些学生也纷纷来官府,要求来查自己,以示天下读书人清白。 一时间乱哄哄。 为了避免牵连过广,在各方压力下,刘家人偃旗息鼓,大理寺将案件交回京兆府,案主和凶手都死了,此案就此了结。 “这算什么了结?”张元道,“那佃户妻算是凶手吗?不过也是个受害者。” “在其他案件中,她或许是受害者,但在此案,她的确是凶手。”刘宴说,看了张元一眼,“你身为司法参军,可不能情理明法不分啊。” 张元冷笑。 “她最多算个协从犯,真正杀人的,诱惑她成为凶手的,是那个墨徒。” “现在呢,读书人怕耽搁了考学,官吏怕牵涉到自己,竟然对那个凶手视而不见,匆匆了事。” “更可气的是什么?酒楼茶肆里都有传说什么无名氏绞杀秀才案,这凶手倒成了行侠仗义的好汉!” 他说到这里看刘宴。 “刘大人,你该不会也觉得这凶徒是行侠仗义,英雄之举,不仅不该罚,反而应该奖吧?” 刘宴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私刑杀人,乱法之徒,算什么英雄之举。” 张元松口气:“果然刘大人还是秉公执法。” “我受过乱法之害,自然知道其中的痛苦。”刘宴说,将最后一口饼子放进嘴里。 乱法之害,是指当年被晋王权势欺压的事,张元摸了摸鼻头,上前一步:“那么,刘大人必然也要跟我一起,继续追查凶手吧?” 刘宴将杯子的水喝完,摇摇头:“那不归我管,与我无关。” 这厮!张元再次瞪眼:“你们大理寺就这样放任乱法凶徒吗?” 刘宴放下茶杯,说:“我们大理寺只管属于我们管的事,张元,我再说一次,此案已经移交京兆府,你该去找该找得人,不要来我大理寺呱噪。” 张元咬牙深吸几口气:“刘宴,大家都说你铁面无私,我以为你不会坐视不理。” 刘宴笑了笑:“我不是铁面无私,我曾经也以为应当铁面无私,但后来有人教我一个道理,那就是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张元想,怎么?掂量着是麻烦,就不行了吗? 这就是当年抓了晋王小舅子,然后蹉跎十年,被教训学到的道理? “算我看走了眼。”张元说,要甩袖而去,又停下,“那这样,你把先前你们在青州查的佃户一家的案卷给我看看。” 那佃户妻承认自己买凶,凶手必然是跟佃户妻打过交道的人,一定留下了痕迹。 你们不查,他继续查! 他不会眼睁睁任凭墨徒私刑乱法。 刘宴嗯了声:“这个是本官能力之内,可以给你看。”说到这里又摇头,“你看也看不出什么,墨徒行事极其隐秘,他们有自己的暗语私信,外界很难窥探。” 真是笑话,难就不做了吗? “多谢大人。”张元抬手:“我会全力以赴的。” 刘宴笑了笑,并不在意这句话在讽刺他适才说量力而行。 “不过,你可以去问问都察司。”他接着说,“当年晋王谋反,墨家巨子率数百墨徒相助。” 最后都死在霍都督手里。 刘宴低下头,看到碟子里还有一颗咸豆。 “别浪费食物。” 耳边似乎有声音说。 刘宴伸手捏起咸豆放进嘴里。 十三 夜间人 夜色沉沉,张元深吸一口气,看着前方。 这里是京城最西边,如今不宵禁,夜间亦是繁华,但繁华与这里似乎隔绝。 这里并不是没有灯,整条街都悬着灯,尤其是最尽头的府邸,门前亮如白昼。 夜色令人心悸,灯火能温暖人心,但在这里并没有这个效果。 这里亮如白昼,反而让人心底发寒。 或许是因为空无一人,或者是因为门上阴沉沉“霍宅”两字。 张元也不太想来跟都察司打交道,都察司这些人都不能算人。 但是没办法,正如适才刘宴所说,墨徒知道自己为官府不容,所以隐秘行事,实在是找不到头绪。 张元将深吸的一口气吐出来,大步走到霍宅门前,抬手敲门。 敲门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大半夜敢来敲都察司大门的人不多吧? 没错,这里是霍宅,也是都察司所在。 刘宴是把大理寺当家,而霍莲则是以家为都察司。 都察司当初从御史台分出来,皇帝选地方设置府衙,本也要围绕皇城,霍莲嫌弃这边的地方都太小了。 “要设牢狱,要设置刑房,还有兵卫校场。”霍莲说,“不如府衙也设在我家好了,地方大。” “那就委屈霍都督了。”皇帝带着几分歉意同意了。 委屈什么啊,霍莲的宅邸是西城晋王为皇子时的宅邸,占地广且豪华。 当初太子十分艳羡这处宅邸,晋王外封之后,太子常常借住,还将妻妾都挪过来。 那时候真是兄慈弟敬弟兄和睦。 张元胡思乱想,手一落空,门开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探头。 “你谁啊?这大半夜的来做什么?”他问,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都睡了呢,被你吵醒。” 才怪,张元心里冷笑,装什么装,自从他走入这条街,就被这些阴兵盯上了,等他走近门前,他的祖孙三代都被摸清楚了。 “京兆府司法参军张元,有案请求霍都督指点。”他抬起手恭敬一礼。 那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笑嘻嘻说:“稀奇啊,人人都怕我们沾染他们的案件,老张你还是第一个上门求助我们的。” 他说着伸手一拍张元的肩头。@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这就对了,我们都察司为陛下分忧解难,也为所有的人分忧解难,你能看出我们热心真是太好了。” “来来来,快进来了,别客气。” 张元一脸僵硬地被这年轻人拽进去,搭着肩。 不管这年轻人认得不认得他,张元是认识他的,如同梁振当年收养八义子养为重用,霍莲身边也养了几个得力干将。 有专管仵作有专管刑罚有专管窥探,也有专当先锋助手。 朱川就是后一个。 据说这人也是一个孤儿,是被霍莲捡来的,在身边充作小厮,霍莲得道,他也跟着一飞冲天。 且更狗腿。 霍莲要做的事,他抢着做,且更心狠手辣。 那天张元亲眼看到这朱川在大理寺砍人清理牢房,笑嘻嘻将人头挂在腰间走了。 都察司这些人都是没人性的,有人性的在这里熬不住。 “这么晚还在忙,吃过饭了吗?” “吃过也必然饿了,正好,我们也要吃宵夜,一起一起。” “快去喊老锅子,再加一人。” “老张你喝酒吗?”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奇怪,张元忙借着施礼,避开了朱川的手。 “我在追查墨徒行凶案,苦于行迹隐秘,无从得手,听说当年霍都督曾与墨徒们打过交道,特来请教。”他表明来意,“不知可否见霍都督。” 朱川拉下脸:“所以你只来讨好处,不屑于。(本章未完!) 十三 夜间人 跟我们一起喝酒吃饭?那你等着吧。” 说罢转头走了。 张元被晾在原地,这院落如同大门外一样,灯火明亮,空无一人。 看吧,就知道这些家伙喜怒无常。 虽然大理寺刘宴说话很气人,但张元觉得至少有人气。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就等吧。 在大理寺,他往里闯,兵卫会将他抓住威胁说送进大牢。 但在这里,看似无人阻拦,但他相信,只要往前多走一步,四周暗藏的阴兵就能将他的腿直接砍断。 ...... ...... 朱川当然不会立刻就请示霍都督,谁来都能随便见,那都督成什么人了。 他脚步踏踏来到一间厅内,厅内灯火明亮,正中摆着大锅,果然围着一圈人在吃肉喝酒。 “那小子不敢来吃。”他说,撇撇嘴,坐下来。.. “敢来叫门就不错了。”络腮胡笑说。 朱川哼了声:“来叫门算什么不错?来求我们办事,要么舍着脸跟咱们一起玩,要么带些金银财宝,他什么都舍不得,理他呢。” 络腮胡说:“既然是晋王余孽,那咱们要管吧?” “对啊,都督每年外出巡查,就是为了追查这些余孽。”另一人说道,“如今出现在眼皮底下不能不管。” 身为都察司都督,是皇帝身边离不开的人,按理说不能出京城,但霍莲每年都会出去一趟,目的是追查余孽。 皇帝恨不得把跟晋王有关的人挫骨扬灰,不允许逃过一个,所以特许霍莲出行。 只是这四年出行,并无所获。 没想到这次从外回来,京城出现了墨徒。 但霍莲除了在大理寺给刘宴提醒一句外,再没理会过。 朱川啃着肉一笑:“都督是要钓大鱼,刘秀才这个案子,肯定是个外地来的墨徒干的,通过他,钓出藏在京城的墨徒,那才是大鱼。” 他将骨头吐出来,咧嘴一笑。 “京城的墨徒都装死这么久了,突然冒出这么个案子,他们也被吓一跳吧。” ...... ...... 哗啦一声,昏昏室内跳动的火光下,一张拓印的认罪赋被捏在手里抖了抖。 “东家。”知客提醒,“别扯坏了,花了很多钱买的呢。” 很值钱的认罪赋被挪开,露出其后面容,面容俊俏,但因为穿戴华丽,让人总是忽略了他的样子,只余下炫目。 会仙楼东家,高小六,此时就算炫目,也遮盖不住脸上的不高兴。 “晦气。”他说,“才几天,我这个生意断了!” 知客说:“没办法,大理寺知道是假的了。”说到这里又嗔怪,“东家,我都说了,你不要写这么好,写太好会被人发现的。”。 十三 夜间人 十四章 说家门 高小六看着手中的文章。 “还是写得不好,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他撇撇嘴,不屑说,“我的文采是那秀才能比的吗,应该一看就看出来嘛。” 说到这里,他的脸又沉下来,恨恨看向一方向。 “晦气,都是因为这个蠢货!” 这里并不是会仙楼华丽的包厢,而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暗室。 室内摆设也很简单,一床一桌椅。 高小六坐在椅子上,知客站在他旁边,床上也坐了一个人。 昏暗的室内,身形矮小,宛如一个小孩。 听到高小六的骂,他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音不是小孩。 “杀人就杀人,写什么文章——” 他不开口还好,刚开口,原本坐着的高小六一跃而起,一步就到了床边,抬起脚踹了过去。 床上的人没说完的话就变成了痛呼。 他不是不想躲,但高小六的腿宛如疾风骤雨,他怎么躲都躲不开。 直到知客看了一刻,好心来劝:“东家别打了,都没塞住嘴,让人听到不好。” “听到又如何?”高小六喊道,“赌输了,欠了钱,活该被人打死!” 他再次狠狠踹了两脚,踹的床上人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了,才一甩衣袖停下来。 “一个东墨人跑到我的地盘杀人,你现在还能活着,感谢祖师爷吧。”他骂道,“还敢说我写文章不对,怎么?像你那样在刘秀才尸体上写上血字,杀人者死,这就对了?你知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 床上的人已经被踹得躺下了,蜷缩起来更是小小一团,虽然呼痛都呼不出来了,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从牙缝里发出声音:“你竟然怕麻烦,你算什么墨…..” “我算什么?我算你祖宗——”高小六转身抬起脚。 知客这次忙拦着:“算了算了,愚者不可语….”说着俯身轻轻抚了抚高小六的脚面,“别把鞋踢坏了。” 穿金带银华丽的高小六脚上,踩着一双草鞋。 高小六放下腿,衣袍垂落遮住了鞋脚,走回椅子前坐下。 “你看看,什么东西都能自称墨者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 年轻的脸故作老成,看上去有些滑稽。 知客跟着轻叹一声:“自从出事,家业已经败落不堪。” 这几句话说出来,高小六不说话了,眼中浮现阴霾。 “家业….”床上那个人再次发出呢喃,“到底出了什么事?俺们那边家里突然就没人了。” 他是胶州乡野里的杂耍艺人,入门是因为承袭师父,其实对家里没有什么了解,也没接触过,师父让他入门,本意是想让他有个寄生之所。 “家里人,守望相助,你活不下去了,就去求口饭吃,不会饿死你。” 他虽然低贱,但自强,师父死后,不想去求饭吃,依旧走街串巷,一人杂耍为生,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事,直到那一日来到胶州所。 官所的差爷们戏弄他,看了他的杂耍,把饭倒进了狗盆里让他吃,结果还被狗抢走了。 他蹲到角落里,想着以后不来官所之地,还是乡下人实诚,这时候一个罪妇看到了,给他分了半块饼子。 他接过来道了谢本想默默吃,那罪妇却有些神志不清,给他哭诉冤屈。 罪妇的仇人是个读书人,还是个很有钱势力很大的家族,他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过问不了,但他想到了家里。 所以他跟罪妇索要的售,接了她的诉,按照师父教授的那样,向家里递了诉求。 但无人理会。 他亲自来到师父说过的掌家人所在,已经人去楼空。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接了诉求,不能不管,他便决定孤身行事。 他跋涉来到京城,混迹杂戏班,摸清了那杀人者刘秀才的动向,终于等到其落单在酒楼,他从门窗里钻进来,刚勒死刘秀才,就被人从后一脚踩住了命门。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并不惧死,但那人的脚却松了一分:“你是墨者?” 他看到了那人的脚上穿着草鞋,但还没来及的表达见家人的欢喜,就被一脚踩晕过去。 “竟然来京城杀人,真是自己寻死还要拉上垫背的,晦气。” 晕过去前还听到一声骂。 他再醒来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被这个人又是打又是骂。 他其实没接触过这家里的人,只是听师父讲过,但看来并不是什么天下墨者不分贵贱,亲如一家兄弟姐妹。 这个京城的墨者何止不亲,简直像是有仇。 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墨者。 京城这个不像墨者的人,好像是个当家人。 他的话意思说家业败落了,家业怎么能败落呢? 高小六看这个胶州来的伶人,哦了声,说:“巨子死了,五师也死了,且下了巨子令,家人离散,所以这个家没了,家业自然就败落了。” 床上的伶人猛地站起来。 他在床缩成一团像个小孩,当站起来的那一刻,身形猛地拉大,高高瘦瘦,竟然是个成年人,个头比高小六不矮。 “你胡说八道!”他喊道,“师父说过,这个家不会散的。” 师父吃苦受罪但一辈子乐颠颠,因为有家不孤不寡:“所以不要怕,我们在这个世上有家,有家人的。” 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家,但他已经自认为是这个家的一员,怎么可能这个家就没了? 这伶人突然的变化会吓人一跳。 知客和高小六神情倒没什么。 缩骨术嘛。 所以才能悄无声息的通过那些狭窄的门缝窗缝摸进会仙楼,盘缩在刘秀才的桌案下,待他仰头喝茶的时候,爬出来,如同蛇一般绞死了他。 家中怪人多的很,知客高小六见怪不怪,对他的失态也不在意。 当初他们听到消息的时候比这个伶人还失态,高小六垂下眼帘。 “我犯得着跟你胡说八道。”他说,站起来向外走,用力挥动双手,“真是晦气,耽搁我赌钱发财。” 知客已经先行一步,伸手拉开了门,门外的喧嚣瞬时入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夹杂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灯火里都是人影,在桌案前挥动着筹码,一夜暴富以及一夜失了身家。 “我不相信!”那缩骨术的伶人嘶声喊。 喧嚣吞没了他的声音,高小六走出去,门被带上。 高小六揣着手走在喧闹的赌场,脸上带着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天道伦常,生生灭灭。”他说。 知客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忽的想到什么。 “不过,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墨伶人,西墨突然也有了些动静。” 天下墨者以地域分东南西北中五家,师者为领,其下又分各东家掌家。 高小六停下脚,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什么动静?他们也跑来京城杀人了?” 知客忙说道:“没有,他们只是来问京城的消息。” 墨者分东南西北中,但家中消息通达,以往都是各家主动上传当地动向消息,五年前离散后,这件事自然也断绝了。 不过,五年过去了,小心翼翼潜藏活着的人想要打探一下消息,也不奇怪。 打探消息又如何? 打探了消息,知道有个别的傻子引来官府注意了,为了安全就继续潜藏着苟且偷生吧。 “把那个伶人看好了。”高小六说。 知客应声是。 高小六将手一甩,嘴角和眉角上扬,人向最近的一个赌桌扑去。 “让让,六爷我来了——” 十五 问指点 晨光出现在天边的时候,都察司里守着篝火吃肉喝酒的几人也被打断了。 当值的兵卫走进来问:“朱川,都督今日进宫吗?昨日陛下让人来问了,今日要去的话,好给宫里说一声。” 都察司都督按制是需要上朝的,因为霍莲刚从外边巡查回来,陛下体恤让他休息。 不过陛下既然派人来问了,那就是有吩咐。 虽然霍莲在朝臣面前肆无忌惮,但其实他是个很守礼的人,只为陛下守礼。 朱川跳起来:“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说!” 说罢急急跑了。 “我还以为你忙呢,带着京兆府那个傻大个来。”传话的人也抱怨。 夜色渐渐透亮,霍莲所在的内院悄无声息,不见人影。 朱川站定在门前,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轻轻敲了敲,小声唤:“婉婉小姐。” 随着他的声音,内里有脚步声,以及锁链声传来。 “小川,怎么啦?”一个轻柔的女声说。 朱川忙道:“都督起了吗?” 女声说:“醒了,但还未起。” “婉婉小姐,你帮我问,今日都督进宫吗?”朱川说。 内里的女声说声好,然后脚步以及锁链声向内去了,片刻之后又回来,同时门被拉开了。 室内没有灯,将明时分昏昏暗暗,一个女子的身影模模糊糊。 “八子让你进来说话。”她轻声说。 世上早就没有了梁八子,只有霍莲。 没有人敢再唤这个名字。 但有个人可以。 梁思婉,梁寺的女儿。 梁寺妻妾成群,但一直没有子女,直到四十多岁,才由一个舞姬生下这个女儿。 梁寺视若珍宝。 梁寺死了,抄家灭族的大罪,唯有这个女儿活了下来,因为霍莲对先帝请求,说他最想当的不是梁寺的义子,而是梁寺的女婿。 先帝并不在意一个女子,赐予了霍莲。 所以,如今梁思婉又被霍莲视若珍宝。 她只唤霍莲八子,因为霍莲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与他不共戴天。 但梁八子是她熟悉亲近的义兄,就让她宛如生活在先前。 霍莲愿意让她沉迷过去。 霍莲愿意的事,朱川自然也愿意,听着她唤八子这个名字,朱川没有丝毫不悦,笑着让开路。 “好,我知道了。”他说。 梁思婉抬脚迈门槛,这一次不仅能听到锁链轻响,低头还能看到她裙子下脚腕上的铁链。 这锁链朱川不陌生,牢房里死刑犯重刑犯都带着。 铁链系住了双脚,让梁思婉的步子不得不迈很小,不过她已经习惯了,稳稳迈过门槛,站定在晨光中,人也变得清晰。 梁思婉与霍莲差不多年纪,有着大大的眼,光洁如玉的肌肤,她抬起手挡着嘴,打了哈欠,脸上带着几分倦意。 “小姐辛苦了。”朱川忙说,“快去歇息吧。” 梁思婉点点头,莲步款款走去。 朱川又想到什么:“小姐,有什么想要玩的?我今天从南市过,给您买回来。” 先前在梁家的时候,朱川是霍莲的小厮,专替他跑腿,也曾为梁小姐买过很多东西。 梁思婉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在思索,然后摇头:“没有,家里都有。”说罢继续迈步。 原本寂静无人的院落,也突然走出四五个婢女,安静跟在梁思婉身后,很快远去了。 朱川收回视线,三步两步跳进室内。 “都督,都督。”他轻声喊着。 内里传来嗯的一声。 朱川高高兴兴过去了,熟练地将灯点亮,斟了温水走向床边。 霍莲已经坐起来了,薄衫敞开,胸膛半露,伸手接过朱川递来的水杯,朱川跪下给他穿鞋。 “陛下昨天让人来问我了?”霍莲问。 朱川应声是:“不过没说什么事。” 霍莲将水一饮而尽:“不说什么事,就是又看谁不顺眼了,我今天去上朝吧。” 上朝看一眼,就知道哪个又碍陛下的眼了。 他就替皇帝除掉。 朱川应声是,取来霍莲的朝服,又说:“还有,京兆府那个张元还在追查杀害刘秀才的墨徒,但无从下手,被刘宴撺掇,来找都督您指点了。” 霍莲哦了声,放下茶杯站起来:“想要抓墨徒,的确不好下手。” “大理寺和京兆府为了避免事端,最后只定论佃户妻买凶杀人,没有指明凶手身份。”朱川说,又哼了声,“明明都督告诉他们了,是墨徒,竟然只有这个张元还在追查。” “我只是指出凶手身份,没有将凶手给他们捉来,更没有证据证明凶手身份,他们不可能单凭我一句话就认定是墨徒,那样才是不合规矩。”霍莲说。 朱川撇撇嘴:“他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麻烦。” 一边说话,一边从衣架上取下朝服一层一层为霍莲穿戴。 当霍莲还是梁八子的时候,朱川只是个养马小厮,都没资格给霍莲服侍穿衣,现在能这样做,他觉得无比开心。 ...... ...... 张元觉得自己站着睡了一觉,四周突然变得嘈杂,他宛如从大梦中醒来,看着天光渐亮,看到原本空无一人宛如鬼蜮的庭院出现了人。 有兵卫有官吏,来来去去奔走。 都察司虽然骇人,但其构成也跟其他官衙一样,有官有吏有各种文书来往交接。 但张元站在这里,来来去去的人宛如看不到他。 片刻之后又更嘈杂,官吏们脚步匆匆“都督来了。”“都督今天要去上朝。” 张元陡然站直了身子,昏暗一晚,模糊的视线里晨光里宛如太阳跌落,金光灿灿不可直视,他只能眯起眼,才勉强看清走过来的年轻人。 都察司的朝服很漂亮,据说这是霍莲向皇帝请求的,说人人骂我霍莲见不得人如鬼魅,我偏偏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走到哪里都光鲜亮丽。 于是皇帝赐下了从未有过的华丽朝服。 “霍都督!”张元眯着眼抬手施礼,“京兆府张元求见。” 霍莲没有对他无视,也没有让兵卫将他打走,而是停下脚,说:“你想问墨徒的事?” 那个朱川也不是只刁难他,还是转达了请求,张元忙说:“霍都督当日在大理寺指点凶手来历,但我追查数日毫无收获,只能再来请教都督,霍都督能知道是他们干的,必然知晓他们的特征。” 霍莲看着他,问:“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张元一愣,这是公开索礼吗? 也不奇怪,霍莲贪财,这很正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钱他是没有多少的。 “如果有需要。”张元一咬牙,“我们京兆府的牢狱也可以给霍都督用。” 霍莲哈哈笑了。 他的笑声很好听,笑起来眼睛亮晶晶。 但他的笑很短,一闪而过。 “好。”霍莲说,“不管我说的有没有用,但我说了,就是我帮你了,你可别后悔,京兆府的大牢我随便用了。” 张元心想就是他不许诺,霍都督要用,府尹难道敢说不? 不过是到时候府尹有借口把他骂个半死,拿来出气。 “那些人….”霍莲看着他,说,“穿草鞋。” ...... ...... 晨光中的杏花山草丛上遍布露珠。 竹杖扫过,如雨跌落。 竹杖没有再向前,而是被轻轻一顿,插在一块山石旁。 穿着的草鞋的脚踩在了石头上。 七星俯身将草鞋系好,没有再收回脚,而是借力一跃,竹杖拔出,人如飞燕般轻盈掠过山林,又如飞剑般锋利,所过之处,草木摇晃断裂。 十六 新宅夜 晨光笼罩山林,露水消退,山下传来悠长的呼唤。 “小姐——吃饭了——” 坐在越老人和越女的墓前的七星,站起身,对两座墓施礼。 “我走了。”她说,拎起扔在一旁两只野兔和竹杖缓步下山。 新建的棚子被烧掉,湖边只有那间杏花草堂,火烧后的痕迹让这里几分破败,宛如她们刚回来的时候。 但青雉神情没有曾经的惶惶不安,正利索地将鸡鸭笼子搬上车。 “小姐,吃饭吧。”她说,又问,“把山上的陷阱都撤了吗?” 七星点点头,从来没有陷阱,所以也没有什么撤不撤的。 青雉接过野兔,晃了晃:“哎,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今天本是我们最后一天打猎。”说罢将野兔放在车上。 七星坐在了桌案前,主仆两人吃完简单一餐,将室内的器具收好遮盖好,送行的村人们也过来了。 “阿七小姐。”几个妇人拎着篮子,装满了青菜瓜果,“别嫌弃,这都是我们自己家种的做的,你们拿到城里吃。” 七星和青雉伸手接过。 “怎么会嫌弃。”七星说,施礼道谢。 几个孩童在后神情不舍问:“七星姐姐还会回来吗?” 七星说:“当然会,我只是暂时去城里住,凶手背后主谋尚未抓到,我住在这里不安全。” 孩童们顿时高兴了,继续问:“那阿牛会回来吗?” 阿牛是他们对木牛的昵称,对于村童来说,这真是难以忘怀的玩具。 七星笑了:“我给你们再做一个。” 孩童们欢呼雀跃。 “去去去,一边玩去。”王大婶喊道,“阿七小姐要去做工,不要耽搁她。” 孩童们笑着跑开了。 七星对王大婶一笑:“没事,得闲了就做。” 王大婶神情感叹:“你跟你外祖父一样,都是善心人,对孩子们格外好。” “阿七小姐,你放心进城去。”其他的村人说,“你外祖父和母亲的坟墓我们会照看,这里的房子也会看好,绝不会让人再给烧一次。” 七星道谢,说:“外祖父能有你们为邻,生前死后都不孤苦。” 在村人们的相送下,七星和青雉牵着驴,拉着满满一车向城内去了。 没有揭露与陆家有仇,案子算是不了了之,但七星接受了玲珑坊提供住所的好意,搬到城里住。 “地方是小了些。”董娘子说,引着七星和青雉进门。 “但方便。”杂货店老板娘在旁热情地说,“距离绣坊不远,就算是晚上熬夜也能走回来。” 董娘子瞪了她一眼:“哪里要七星小姐熬夜,先前是住在城外,来回走浪费时间,现在住在城里,白天的时间就够用了,哪里需要熬夜。” 说罢笑吟吟端详握着七星的手。 “咱们可不熬夜啊,绣娘的眼可不能熬坏了。” 她可不是那种短视的人,养着这个绣娘细水长流赚大钱呢。 杂货店老板娘笑了,又忙指着四周:“最要紧的是安全,四周的邻居都是住了许多年的,我都认得,都是老实本分。” “行了,别夸了,你的房子我们租了,不会反悔的。”董娘子嗔怪说。 杂货店老板娘一笑:“没事没事,这个不合适,我再找一个嘛。” 董娘子哎哟一声:“知道你家房子多。” 七星笑着道谢:“这个就很合适了。” 杂货店老板娘笑意更浓:“合适就好合适就好。” 董娘子笑着推她:“安心了吧,快进去帮忙收拾。” 主仆两人行李简单,待瘦驴牵进后院棚子,鸡鸭摆进笼舍,就算收拾好了。 “好了,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着。”董娘子抚掌说,“如今官府清明,那些杀人放火的凶徒怎么也要收敛。” 杀人还好,放火的凶徒嘛,青雉略有些不自在低下头。 七星点点头:“是,在官府眼下,必然安全。” ...... ...... 城内的夜比城外山下的夜要热闹许多。 虽然没有白日熙熙攘攘,但街边小店亮着灯,更夫,巡差,晚归的人都会过来吃喝歇息,有着别样的热闹。 摆摊的老汉将鹌鹑肉丁炸一炸,再从蒸笼里拿出一碟千层糕,热热腾腾又有滋有味。 “姐儿拿好了,小心烫。”店家老汉儿说着,将包好的吃食递过来。 青雉接过,又指着案板上的腌菜:“把这个也给我一些吧。” 这都是不要钱的佐餐小料,店家老汉儿笑着说声好,给她包了一碟,问:“你是吴掌柜家的新租客?我看只有你们两个女孩儿。” 常年摆摊的老汉对这条街的人似乎都认识,也很注意新面孔。 青雉点点头:“我们刚搬来的。” 店家老汉笑呵呵说:“这里好,你们两个女孩儿也不用怕,老汉儿我夜里一直在,帮你们警醒着,那些杀人放火凶徒都不敢靠近的。” 青雉笑着道谢,又多拿出一个钱放在灶台上:“多谢阿伯。” 店家老汉忙要把钱还回去:“怎能要钱?” 青雉已经拎着东西跑开了,扔下一句:“是腌菜的钱,小姐说了,多拿了要给钱。” 店家老汉哎呀哎呀两声笑了,看着女孩儿的身影进了巷子,门板轻响,旋即安静无声。 家里却不是只有青雉和七星两人。 厅堂内魏东家陆掌柜都在。 杂货店老板娘的房子自然是他们选定的。 七星住在这里,一是为了做出受了危害要安全要回避的样子,二来也是方便跟魏东家见面。 这间宅院有暗门方便进出。 青雉进来时,魏东家正在问七星:“就这样放过陆家了?” 在说去绣坊当绣娘的时候,七星还请魏东家打听京城里考太学秀才们的消息,尤其是禹城来的陆异之。 提出这个要求,七星也讲了和陆家的纠葛,外祖父死后托孤,许诺婚约,如今反悔赶出家门。 魏东家听了很生气,也想到这先前宁家,当时他还暗暗讥讽这女孩儿跟宁家二十四郞是因为口角纠纷,是以私利寻仇,原来不止是口角纠纷,根源在陆家。 家里的规矩是不能以私利寻仇,但陆家这般做派已经不是私人恩怨了,背信弃义该罚,更何况还要杀人。 宁家作恶都罚了,陆家当然不能放过。 陆掌柜问:“七星小姐是觉得,陆家是比宁家复杂一些,不太好办?” 陆家是禹城的,隔府如隔山,再者,陆家是商家,跟当地官府关系很和睦,对官府来说,陆家也没有威胁,只有利好。 最重要的是,陆家三公子才学出众,前程似锦。 宁家的事,是借力打力,但陆家这力不好借,也不好打。 说到底还是因为今非昔比,家散人离,做事不易了,魏东家就受不了这憋屈的话,哼了声说:“抄家灭族做不到,给陆家放一把火总可以吧。” 七星笑了,说:“别说放一把火,让陆大老爷悄无声息死了,也不是做不到。” 青雉此时上前,将买来的吃食摆好。 “小姐,你们说话,有事叫我。”她低声说。 七星指了指桌案上:“你拿些肉去吃。” 青雉应声是捡了鹌鹑肉丁用油纸包了退出去,关门时看到屋内对坐的三人—— 杀人放火啊。 她轻轻咽了口口水,将门关上,就在院子里坐下,一边吃一边警惕四周。 十七 灯下谈 “杀人,放火,都不是什么难的事。” “对陆家来说不难,对我们来说,也不难。” 这世上死人和起火太常见了,有人靠着权势地位杀人放火,没有权势家世的人,也能靠着老天来杀人放火。 魏东家握着快子,是啊,多熟悉的事,他都要忘记了,这种轻描澹写的话,也许久没听到了。 他不由看了对面的女孩儿一眼。 七星正握着快子吃腌菜,一口腌菜,一口蒸饼,吃得认认真真。 这腌菜是魏东家要的,不是因为美味,而是家里饮食习惯。 “七星小姐吃的惯吗?”魏东家忍不住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用这么严苛,我们这些老家伙这样吃,一是年纪大吃得少了,再者这样吃对身体还真有好处。” “量腹而食,度身而衣。”七星说,看着夹起的腌菜,桌上的清茶,“短褐之衣,梨藿之羹,以前总看着别人这样。” 看着别人,是小孩的看大人那种吗?魏东家和陆掌柜心想。 很多小孩子都这样,想成为大人,做大人们能做的事,吃大人可以吃的东西,但其实吧,真成了大人,就会发现做大人也没那么好。 七星看他们一笑,说:“现在我能自己做,感觉很好,这些饭菜我也吃得很开心。” 说罢将腌菜和蒸饼送进嘴里,再喝了清茶。 还是真开心,魏东家和陆掌柜不由对视一眼,她能这么喜欢,真是不错。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没必要跟陆家纠缠。”七星接着说,“而且这次陆家也是我引诱他们动手的,是为了握住把柄,让他们安分不要给我惹麻烦。” 说到这里一笑。 “他们知道我有绣技可挣大钱,可威胁他们,所以决不允许我做绣娘。” 魏东家和陆掌柜恍然,原来说要去绣坊当绣娘是为了这个。 要说到不惹麻烦,两人更能理解,他们的身份的确很麻烦。 陆掌柜迟疑一下,问:“七星小姐的家人是都不在了?” 虽然已经打听过七星小姐是个孤女,但出身来历都不知道,先前问过师承,女孩儿也没说什么。 七星这一次没有回避话题,嗯了声:“都不在了。” 魏东家握着快子,下意识地问:“是因为那件事过世的吗?” 那件事…..陆掌柜也看向七星。 七星说:“有人死在当场,有人因为这件事离散而亡,所以,都是。” 原本以为是世间常见的年少失亲,竟然一家子都是因为那件事死了。 魏东家看着自己的腿,抬手捶了下,他老朽一个,腿断了就断了,这孩子一家,壮年正好,青春年少,唉。 “你们一家人都是墨者?”陆掌柜忍不住细问,“你们是哪一墨?”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父母肯定技艺高超,在家中身份必然也很高吧。 魏东家也忍不住问:“你可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为陛下炼神器,怎么突然就成了谋害了太子,难道真是他们说的,巨子被晋王驱使谋反叛逆?” 七星握着快子的手顿了顿。 “我们家不都是墨者。”她摇摇头,又看着魏东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魏东家神情颓然。 陆掌柜则低声呵斥他:“她那时候才几岁,还是个孩子,知道什么。” 魏东家自然也知道,这七星太小了,估计她的父母也是跟他一样,突然听到消息,湖里湖涂地赶过去,湖里湖涂地死了,湖里湖涂地回来,湖里湖涂地看着家人离散。 “巨子有令,赴汤蹈火。”陆掌柜沉声说,“难道你有什么不满?” 魏东家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瞪着陆掌柜:“你少污蔑我,我哪有什么不满,我只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不明白。” 不明白,所以不甘心,所以满腹牢骚,言语刻薄。 陆掌柜看了眼魏东家的腿,他自然也知道这些年魏东家骂骂咧咧不是因为废了双腿。 他叹口气。 那边七星认真地将属于自己那份的腌菜肉丁吃完,似乎这才察觉他们的情绪。 “不要急啊。”她说,“把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搞明白就好了。” 当初的事搞明白?魏东家和陆掌柜看着她。 “我那时候....”七星说,又停顿下,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还小,身体也不好,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她看着两人。 “巨子没有谋逆。” “巨子全心全意真心实意要为陛下献神器。” 太好了! 果然如此! 他们就知道! 陆掌柜和魏东家几乎同时站起来,神情激动。 但下一刻看到女孩儿的脸。 这女孩儿一向很平静,或者换句话说,面无表情,就算是笑,也看起来很平静。 但不管神情再平静,也是个尚有几分稚气的十五六岁女孩儿! 这是怎么了?魏东家和陆掌柜瞬时回过神,这种话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啊,这话其他人说过,他们自己也常常跟说,现在这是激动什么! 就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七星说,“巨子怎么会行大逆不道之事?” 陆掌柜忙说:“是,我们知道是真的。”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但世人不信,朝廷定罪,是真的也成了假的,假的也成了真的,我们能奈何。” “所以要让家活过来,让离散的家人重新凝聚在一起。”七星轻声说,“我们齐心协力来洗脱罪名。” 洗脱罪名暂时不论,魏东家顿了顿手里的快子:“七星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巨子令当年命令离散…..” “那是为了保家中子弟不要枉死。”七星说,看了眼魏东家的腿,“比如魏东家虽然损失双腿,万幸保住了性命。” 魏东家当时的确是要赴死的。 听到消息,巨子有难,师长皆随,他怎能袖手旁观。 他冲到晋地了,看到奔逃的民众,看到聚来的兵马铁蹄踏踏,刀剑森森,他毫无迟疑,拔出刀剑要冲过去,就在这时候,巨子令传来,令所有子弟离散退去。 他不想退,但也不能违背巨子令,犹豫难决间看到奔逃的民众要丧生在兵马铁蹄下,他握着刀上前救护,混战中跌下马,断了腿,那些得到他救护的民众没有抛弃他,将他拖带着逃走。 就这样,他断了腿,留着命,失魂落魄归来。 魏东家将茶一饮而尽,耳边那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传来。 “......虽然离散,但很多家人的性命保住了,人在,家还在。” “比如你们,五年后,还能再接诉求,惩罚了作恶之人。” “比如京城里,还有人能让杀人的秀才偿命。” 陆掌柜默然一刻,说:“其实我也没想到,京城那边竟然还活着。” 因为七星的请求,他们试探着用旧规矩来询问信息,没想到这么多年断绝,消息竟然顺畅传过去,还非常快的传了回来。 还带来了令人惊讶的消息。 京城竟然有秀才被吊死了。 其他人听到了会当做一场常见的凶杀,但听到有认罪书,魏东家和陆掌柜立刻就知道这是家里的做派——作恶的人哪里会自省,更不可能愧疚自尽。 在这种时候,天子脚下啊,竟然敢做出了这么漂亮的一场宣罚。 原来家里真的还未断绝。 魏东家滴咕一声:“他们天子脚下吃好喝好有钱有势,出了事自然跑的比谁都快,活的也比谁都好。” 陆掌柜瞪他一眼:“都是一家兄弟,不要说这些浅薄的话,晚生后辈在呢。” 魏东家更滴咕了,这个晚生后辈可一点都不像后辈,分明是一副长辈的模样。 晚生后辈此时微微一笑。 “有很多地方的人还在,还在冒着危险践行誓言。” “有生有灭,灭亦能复生。” 陆掌柜看向七星,迟疑一下问:“七星小姐,你是怎么想的?” 七星说:“首先家要凝聚,必须要有当家人。” 当家人..... 墨家的当家人,自然是巨子。 “所以我要当上巨子。” 正吃肉丁的魏东家一口喷了出来。 前边说的还好,年轻人嘛,热血嘛,雄心壮志嘛。 但这雄心壮志是不是过了! 腌菜夹杂着肉丁落在地上,手里刚撕下的一块蒸饼也因为剧烈咳嗽掉下来。 七星看了眼地上,提醒说:“不要浪费食物。” 十八 盯鞋抓 深夜京城的繁闹,不亚于白日。 新帝登基后,国朝安稳,晋王乱余波渐渐平息,三年前解除了宵禁,京城又恢复了不夜城。 酒楼茶肆灯火明亮,青楼艺坊花红柳绿,穿城而过的河中有夜游船,街边有点着气死风灯的小摊贩,不管贫穷富贵皆能各得其乐。 就连站在街边馄饨挑子前的人,喝一口馄饨汤也能露出笑脸。 混沌挑子简单,这边挑着一个炉火,那边挑着馅料面皮,卖馄饨的老汉一手包混沌,一手扔进炉火上的小锅里,滚几滚舀出来,再从身前悬挂的小罐子抓一把粉末调料。 没有桌椅,客人接过碗站着吃,呼啦啦几口吃完,咸香满口,驱散深秋的寒意,继续行路去。 “秋老汉今晚还是走三条街吗?”端着碗的客人问,很明显是熟客。 摊主秋老汉笑呵呵:“天冷了,生意好,两条街就卖的差不多了。” 客人哈哈笑:“发财发财多多发财。” 暗夜的街上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灯火摇曳中一群差役疾步而来。 “说不定这些差役也是来吃馄饨的。”客人笑说,“你这只走一条街就要卖完了。” 差役们公务在身,饿了渴了不可能进酒楼茶肆吃喝,所以他们偏好在路边站着吃一口就走。 秋老汉也做过他们的生意,准备招呼一下,算着人数,这一群人就能把馄饨吃完,他今晚就能早点收摊了。 他还没张口招呼,就见这群差役呼啦啦将他围住。 张元看着这老汉。 “秋老四。”他说。 秋老汉忙点头:“是是,老儿是,差爷——” 张元的视线向下落在他的脚上:“你为什么穿着草鞋?” 秋老汉一愣,低头看自己脚上,脚上踩着一双草鞋,为什么? 这真是奇怪的问题。 “这,这老儿从小就穿,走街串巷挺方便的。”他说,“最关键是便宜——” 他的话没说完,张元一挥手:“带走。” 差役们一涌而上,两人按住秋老汉。 “差爷,差爷,这是怎么了?”秋老汉惊慌喊道,“老儿一直安分售卖馄饨,用料本分——” 张元沉着脸不理会,摆手,差役们押着秋老汉就走。 “这个也带走。”张元指着馄饨挑子。 便有差役上前将担子挑起来。 张元看向一旁,一旁的客人已经看呆了,见张元看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穿的什么鞋?”张元问。 客人呆呆说:“布,布鞋。” 张元看他一眼,确定脚上是常见的布鞋,伸手将客人手里握着的空碗夺下来,左右上下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扔在担子上的水桶里,不再理会向前走去。 差役们呼啦啦跟上,夹杂着秋老汉的喊冤声,让夜色增添了几分怪异。 “这,这是怎么了?”客人结结巴巴说,低头看自己的脚,“穿草鞋有罪吗?” ...... ...... “张元!你在发什么疯!” 京兆府内,府尹站在大堂上,大发脾气。 京兆府天子脚下,本就府尹难当,再加上新帝勤政,又重用酷吏暗探,在朝为官都提心吊胆小心谨慎。 府尹上任三年,好容易理顺了关系,交游广阔四面玲珑,日子刚过得舒坦些,偏偏先是一个秀才死引来麻烦,接着又是鲁莽的手下惹事。 “那秀才案我也早有预料,各地学子进京赴考,人多事杂,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再加上读书人也是争强好斗,肯定要出事,出了事就了事就行了。” “事好容易了了,但你张元又发什么疯!” 府尹指着地上一溜的草鞋。 “你这几天到处抓人穿草鞋,把京城搞得人心惶惶,是想干什么!” 张元闷声说:“大人,首先秀才案的事还没了,所以我这是在抓凶手。” 府尹恼火:“怎么没了?案情明了,刘家的人都走了,本官都用印封卷了,怎么就没了?” “凶手,那个墨徒凶手还没抓住。”张元沉声说。 府尹立刻对他呸了声:“什么墨徒,不要胡说,没有证据的事。” “所以我再找证据啊,而且,大人我不是抓,我只是请他们来问问情况——”张元说。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有小吏急急跑进来。 “大人——都察司的人带着犯人过来了,说按照说好的,放在咱们牢房里。” 府尹愣了下,啊了声:“这,这怎么,大理寺的牢房也不够他们用吗?” 霍莲上门占了大理寺的牢房当时就传遍了,府尹还在背后笑,那个刘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见了霍莲还不是乖乖听话。 怎么现在京兆府的牢房也要用? 还有,什么叫说好的? “大人。”张元在旁闷声说,“我许诺给霍都督的。” ..... ..... 待听了张元的讲述,府尹气得差点晕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他指着张元问,“霍莲说墨徒穿草鞋,你就去抓穿草鞋的?天下那么多穿草鞋的,你要都抓起来吗?” 旁边的主簿摇头说:“张参军,那霍莲无规无矩肆意妄为,可以将人人都是嫌犯抓起来,我们京兆府可不能啊,你这是要引发民乱啊。” 张元忙解释:“我没有乱抓,都是有作案嫌疑的,比如那个卖馄饨的,他在京城十几年,极其熟悉大街小巷,还能借着卖馄饨结交很多人,还有西市那几个匠人,是专门打造梯子的,能将几个看起来短小的梯子连起来,直接就能上三层楼,还能装能拆,这飞檐走壁岂不是悄无声息,还有——” 府尹抓起桌案上的文册砸向张元,骂道:“还有你的头。” 张元任凭文册砸在身上。 “我不管你说得多热闹。”府尹喝道,“但有一点你要明白,我朝从没有,自古也从未有,因为穿草鞋都定罪的!” 张元不说话了,他也知道单凭草鞋抓人是有些荒唐。 “还有,如果真是墨徒,墨徒是晋王余孽,是都察司的职责,跟咱们无关,等他们抓住了,审问出来跟这件案子有关,自会递交给咱们。”府尹痛心疾首,“你一向做事沉稳,怎么突然犯了糊涂!”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晋王余孽是归都察司管,潜入京城杀人则是归我们京兆府管。”张元闷声说,“不能因为都察司该管,我们就不管,都察司不管,我们就等着吗?等着那墨徒再行凶杀人?” 府尹还没说话,外边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府尹主簿还有张元都转头看去,见穿着都察司黑衣的人走过来,正是朱川。 “张参军说得好。”他说,“都督一直都说,京城的衙门做事都偷懒耍滑,只指望别人,没想到,京兆府竟然不一般,这才是我大周的好官员好衙门。” 府尹主簿脸色都不怎么好,被都察司骂不怎么好,被都察司夸更奇怪。 且大家也不相信,这话是真的夸赞。 张元的神情也并没有多好,木然说:“不敢当,尽职尽责罢了,希望霍都督也不忘本职。” 朱川一笑:“当然,我们就是奉命为国朝,也是为大家排忧解难的,所以,得知张参军你派人去胶州查找线索,都督也让胶州那边协助,就在刚才,送来了与佃户妻有过接触的,嫌疑最大一人的画像。” 他从袖子里拿出卷轴。 嫌犯的画像! 张元惊讶,顾不得看府尹的脸色,上前一步接过。 十九 请辨认 张元带着差役走进赌坊的时候,只觉得满耳喧嚣。 赌坊到处都是人,昏昏暗暗日夜不分,要想在这里找人真是不容易。 不过,要找高小六很容易,在一片昏暗中闪闪发光的就是他。 “别吵别吵,这一把我肯定赢——” 高小六人几乎扑在桌子上,一手抓着钱。 “我全压大——” 但手没能落下去,人也被揪了起来。 就这一耽搁,对面的骰子开了,高小六眼睛看着,瞪圆,发出一声尖叫。 “大,是大,我赢了。”他喊。 旁边的赌徒们发出哄笑“六爷,您还没下注呢。” 高小六这才回过神,看着自己被抓住拉高的手,眼睛都红了:“哪个孙子——” 他转头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官袍,配刀,以及身后簇拥的差役。 “张元?”他喊道,也不称呼张大叔了,又是急又是气跳脚,“你干什么,你害我输钱了。” 张元说:“你压下去,就不是你赢了,你是有名的逢赌必输,跟我没关系。” 高小六捂着胸口气得喘不上气:“胡说八道,我也赢过几次的。”再看张元,忽的想到什么,“你来.....?我会仙楼又死人了?” 会仙楼一个秀才吊死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赌徒们也不例外,围着的赌徒们听到了,顿喧哗。 “又死了?” “高小六你又要发财了!” “高小六你最近手气好,是不是因为你家酒楼死人?” 张元伸手将高小六一扯,瘦瘦高高轻轻飘飘的高小六哎哎呀叫着被拽出来,押进管事准备好的房间,隔绝了这片喧嚣。 “少跟我插科打诨。”张元沉着脸说,手一抬,抖开一张纸,“见过这个人吗?” 纸上画着一个人像。 高小六凑上前,仔细地看。 他看得那样认真,一个差役忍不住催问:“见过吗?” 高小六抬手示意不要打扰自己,继续端详,皱眉,凝思,若有所思点头,又摇头。 这认真的样子,让张元都不打扰他,直到高小六这幅样子实在是没完没了—— “你小子少给我装腔作势。”张元抓着他的肩头,“到底见没见过?” 高小六哎幼一声挣扎:“我在仔细想呢,这么多年赢了我钱的人,我都记着,没有这个人,输给我的,也就今天那几个人,我还没看清他们的脸,待我再分辨一下——” 这混小子,张元将他按定在原地,喝道:“高小六,谁让你辨认赌徒,我是问你,在会仙楼见过这个人没有!” “张元!”高小六也喊起来,气恼不已,“你看看我现在在哪里?我一天天的在这里,会仙楼有什么人我哪里知道!” 这倒也是,张元看了高小六一眼,再看赌坊的管事。 “六爷在我们这里包了房。”管事忙说道,又讪讪一笑,“还入了股,算是半个东家。” 也算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为了赌钱买了半个赌坊,然后在里面输钱,张元看着这高小六,都是京城里长大的,高小六纨绔子弟的声名他也是从小听到大,但每一次跟着小子打交道都要无语一次。 “真不认识?”张元再问。 高小六问:“这是什么人?是死在我们店的死者吗?”说着一叉腰,“这分明是有人跟我们会仙楼有仇,天天跑这里死,败坏我们生意,我要去告官——” 张元将画像一收:“告诉你爹去吧!还告官。” 说罢转身就走,差役们呼啦啦跟随。 身后高小六愤愤跟赌坊管事唠叨着要去告官,认为有人看他手气好,故意死在他店里,跟他捣乱:“就是不想让我赢钱。” 为了不让你赢钱,有人特意寻死,也不至于.....赌坊管事扯着嘴角笑,也不好反驳,毕竟这也算是半个主家。 正听高小六胡扯着,就见向门外走去的张元勐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回来。 管事和高小六都还没反应过来,张元已经一个俯身掀起了高小六的衣袍—— 高小六发出一声尖叫“非礼啊——” 管事不知道是被尖叫吓的一哆嗦,还是被张元的动作吓的。 这这这难道真是非礼? “你为什么穿草鞋?”张元抓着高小六的衣袍,没理会他的尖叫,指着他露出来的腿脚冷冷问。 管事低头看,看到高小六金丝银线裤,云纹珍珠镶边袜,以及一双,草鞋。 草鞋。 这种低贱穷困的人才穿的草鞋。 这个京城穿着金银坐在金山银山把钱不当钱的浪荡子为什么会穿草鞋。 张元看着高小六,再次问:“高小六,你为什么穿草鞋?” “我穿草鞋怎么了?”高小六将脚抬起来,几乎踢到张元鼻尖,“我爹一向教导我要勤俭持家,我穿草鞋表示孝心不行吗?” 张元看着近在鼻尖的草鞋,伸手就抓下来,身形微微一僵,这草鞋——根本就不是草鞋。 昏昏室内光亮闪过,照出编草下金灿灿的脉络,这外表是草,内里却是金丝! 这浪荡子!一天到晚玩得什么花样! 张元站直身子,狠狠瞪了高小六一眼,将草鞋扔回去,转身大步而去。 “看上小爷的鞋了?”高小六还在后边大呼小叫,“小爷大方的很,别说鞋子了,这衣服也给你——” 他说着就脱衣服。 赌坊的管事忙拦着劝“六爷六爷,走了走了,人走了。” 张元已经离开了。 高小六呸了声,指着门口骂:“什么玩意!竟然非礼我!人真的好看真是麻烦!” 赌坊管事汗颜,这倒也不至于。 “六爷,这张元的确有毛病,最近到处抓穿草鞋的人。”他忙解释,虽然他也在赌坊,但没有与世隔绝,最新的消息都知道。 高小六将草鞋用力在脚上踩了踩:“穿草鞋还有罪了,我就穿,我就穿,把我抓走啊。” 赌坊管事忍不住低头看,心想,你穿的这个也不能叫草鞋了,叫金草鞋。 ...... ...... 赌坊管事离开了,这间暗室恢复了安静。 高小六靠坐在椅子上,脚放在桌桉上,草鞋晃动,昏昏灯下闪闪发亮。 他的神情没有了愤愤,转动着手里的骰子:“先是抓穿草鞋的,此时又发现这个伶人,动作够快啊。” 知客说:“这伶人是个新手,什么都不懂,一路莽莽撞撞留下不少痕迹,当时杀人,如果不是咱们给遮掩,他早就被抓了,现在被发现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微微皱眉。 “不过,霍莲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要指点这个张元来?” “霍莲。”高小六舌尖上滑过这两个字,几分寒意,“当然是为了打草惊蛇出,放饵钓我们。” 这么多年在天子脚下,他们活的悄无声息。 只要他们不出现,就没有人能察觉到,但—— 高小六将桌子踹了一脚。 “东墨那个乡下人!” 那个无知的莽撞的伶人,竟然到京城来杀人,还大咧咧的要沾着死者的血写下杀人者死—— 他当时看到那场面,想要把这个伶人跟刘秀才一起勒死。 虽然他亲自写了认罪书,将刘秀才的死变得合规矩又隐秘,但他知道,这件事逃不过霍莲的眼。 “他不自己动手,是知道我们警惕他,让京兆府来以抓凶徒的名义办桉,就能让我们又紧张又放松警惕。”高小六说,将脚放下来,“紧张是因为暴露了行迹,放松是京兆府这些官差能湖弄过去,所以我们就敢做一些来引导掩盖,而霍莲,就在后边盯着,我们只要一有更多的动作,他就能抓到我们。” 知客点点头,看了眼一旁的方向:“那个伶人关好了,接下来我们也会谨言慎行。” 话音落,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三长三短。 一个杂役装扮的人轻轻推门进来。 “六爷。”他低声说,“西墨,发了消息。” 西墨又发消息了?高小六微微皱眉,先前知客说过,前些日子,西墨来消息问京城动向。 西墨应该不像东墨那个伶人一般粗莽无知,打听了消息,知道京城动向不对,会继续装死。 “又要问什么?告诉他们,官府开始查穿草鞋的了,让他们小心点。”高小六没好气说。 杂役没有应声是离开,而是神情有些古怪,说:“六爷,西墨不是来问消息的,他们送来了分财账,以及应诉令。” 一向波澜不惊的知客脸上都浮现惊讶。 天下墨者有财相分,而墨者又以东西南北分家掌财,然后汇集到京城。 自小在天下墨者财物汇集之所长大,钱对高小六来说,都看吐了。 分账册更是经手无数。 当然,那是以前,这种分账汇来也已经断绝五年了。 当然,就算如此,一个西墨的分账数额,对高小六来说,小到看不到眼里。 钱不重要也不是关键,关键是,应诉令。 “接诉求,尽心竭力,分忧解难。”高小六念纸条上内容,手指一撮,纸条碎烂。 他看向知客。 “西墨是不是疯了?” “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 “他们是不想活了?” “不止他们自己不想活了,这还是要招呼大家一起去死吗?” 二十 四方传 震惊的不止是坐在赌坊里的高小六。 有田间劳作的身材高大,面色淳朴的农夫,看着地上枯草摆出的印记,忘记了挥动锄头。 有城镇酒楼后厨满头大汗的厨子,一手握着刀,一手拿着店伙计递来的菜单木牌,似乎看到什么震惊的菜肴,脸上的汗流进眼睛里都忘记眨眼。 有坐在私塾里的中年文士,丝毫不在意课堂里互相打闹的孩童,握着书卷似乎看入迷,直到看的眼睛发疼,不得不抬袖掩面揉眼。 有蹲在街上乞丐,捧着好人心扔来的半块饼子,不知是太久没有见到新鲜的食物,迟迟舍不得送进嘴边,直到旁边的乞丐看不下去了,要来抢,他才狼吞虎咽,噎得眼泪都落下来。 有站在城门等候核查的独行人,风尘仆仆,看着墙上贴着的官府缉捕文书,似乎对其上人鬼难认的画像看入迷,深秋的风将他遮掩头脸的帽子吹飞了也没察觉。 有倚在青楼门口买花的女妓,似乎对满篮子的花不知如何选择,呆呆出神,毫无招待客人的灵动。 ...... ...... 虽然董娘子不要七星晚上熬夜赶工,但玲珑坊除了给租房子,还给了充足的灯油,因此晚上的屋宅里灯火通明,窗棂上倒映着绣架前穿针走线的女子身影。 当然,如果有人真走进屋内的话,就会看到灯下坐着的女子不是七星,而是婢女青雉。 青雉倒也不是装样子,她在按照七星的指点练习绣技,生疏笨拙,但认真专注。 作为杏花山七星小姐的婢女,她也要像小姐那样手巧,必要的时候能助力小姐,哪怕只是做替身,为小姐掩护。 如意坊的工坊内,亦是灯火通明。 跟捏着绣花针不同,这里的七星束扎衣袖,手里握着一把长刀锯,脚踩着踏板,躬身将木板锯开。 木屑的味道充斥鼻息间。 魏东家站在一旁,用轮车固定好身体,双手托着一块木料眯眼看,不时拿起笔在上做标记。 虽然这一架轮车是七星做,但魏东家要跟着学,争取接下来自己能亲自打造轮车。 墨家从不吝啬技艺,只要想学,倾囊相授。 陆掌柜也在一旁,不过他不是木匠,对匠工技艺不感兴趣,如同在账房一般,看着桌案前上的册子,手里摆弄着算筹。 “截止目前,一共收到二十个回应。”他说,忍不住感慨,“真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 上一次是问京城,京城有回应,其实也没太大意外,虽然魏东家对京城刻薄,但其实大家也都是这样认为,京城的墨家自然比其他地方要活得好一些。 这一次他们则是四面八方发消息。 竟然也得到了回应。 “不过,都是表达惊讶和询问的,诉求并不多。”陆掌柜收起感慨,说,“只有几个,而且——” 他的脸色凝重。 “京城那边说,官府已经察觉,正在严查,让我们安稳些。” 虽然魏东家觉得京城说的对,但还是哼了声:“他们也没安稳啊,凭什么管我们。” 陆掌柜不理会魏东家,看着七星:“七星小姐,形势的确严峻,还要让这个家活起来吗?” 七星握着锯子站直身子:“正因为形势严峻,更要活起来,隐匿潜藏,人心离散,出事孤立无援,那家业就真的要断绝了。” 五更的时候,七星通过暗门离开了如意坊。 陆掌柜送完七星回来,看到魏东家还在作坊,端详着七星未完工的轮车,认真比量。 “我说。”陆掌柜问,“你不觉得是胡闹吗?” 魏东家拿起来牵钻,问:“什么胡闹?当巨子吗?”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牵钻都拿不稳了。 陆掌柜不得不停下自己要说的话来打断他:“别把你的手钻透了,虽然我很好奇七星小姐会再打造出来一辆什么车。” 陆掌柜说起刻薄的话也不比东家差。 魏东家哈哈笑,问:“老陆,你说实话,你想过当巨子吗?” 陆掌柜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有自知之明,那你年轻时候呢?没有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想都没想过吗?”魏东家追问。 陆掌柜没好气说:“问我干什么,问你自己,你年轻的时候能打造出一辆你现在坐的轮车吗?” 年轻人跟年轻人也是不一样的。 有的年轻人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的年轻人则是恃才傲物。 尤其会认为自己将是那个背负起天降大任的天选之人。 年轻嘛,什么都敢想。 “想谁都能想,但做事又不是想想就可以。”陆掌柜无奈说,“且不说当不当巨子,洗脱冤屈,就说现在,官府正盯上我们,让家里活起来,真不是瞎胡闹吗?” “瞎胡闹…..老陆,什么叫瞎胡闹,什么叫不胡闹?”魏东家坐在轮车上,将牵钻放在木架上,缓缓拉动,木屑细细而落,“我听段师说,巨子想要恢复先圣荣光,所以去为皇帝铸神兵器,结果呢?却成了与晋王谋逆,巨子殉道,五师皆亡,家倒人散,那巨子的作为,是不是瞎胡闹?” 陆掌柜皱眉:“魏松,你在质疑巨子?” “我没有。”魏东家说,“我只是不明白,什么叫胡闹什么叫不胡闹。” 当年的事,死了家人,失去了家业,都还好,他们墨者子弟,生生灭灭,承天之志,人死志气与天同在,但最可怕的是,罪名之下,毁了志。 他们一心锄强扶弱,替天行道,最后却成了乱道之罪人,作恶之凶徒。 伤了心,灭了志气啊。 这些年家里的人活着也宛如死了一般悄无声息,多半是因为这个,心死。 陆掌柜轻声说:“七星小姐说了,巨子没有与晋王谋逆,巨子是真心实意想要圣学重回正统,为国为民做更多事。” 魏东家放下牵钻,拿起墨斗:“所以都是想的挺好,做起来会怎样,没人知道。” 陆掌柜默然一刻:“所以,你是赞同她这样做,你就不怕万一……” “万一什么?”魏东家眯着眼看墨斗,“我们都这样子了,还有什么万一?” 万一家业败了?家业现在已经败了。 万一人都死了?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与其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还不如热热闹闹乱哄哄瞎折腾一场。” 说到这里魏东家看向陆掌柜。 “我每次做梦,都会死在那时候,那样死了也好。” 陆掌柜笑了:“你想寻死还不容易?早些年就去呗,何必等着年轻人来?” 魏东家呸了声:“要想寻死也得有那个本事,早些年我站都站不起来,我要是有这个年轻人的本事——” 他端详着未成形的轮车,又是赞叹又是羡慕。 “我当然早就闹起来了。” 他看向陆掌柜,眉毛挑了挑,说:“老陆,我们如意坊真要是出个巨子,那你我不得弄个师者当当?” 陆掌柜嗤了声:“你就算了吧,实在不像个师者。”说着轻轻抚了抚鬓角,“我倒是还可以。” 夜色笼罩的作坊内,灯火摇晃,吵闹声嘈杂,睡在前院守店的伙计半梦半醒中呢喃“东家有了轮车,真是太吵了。”翻个身堵住耳朵。 七星走在浓浓夜色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从如意坊的暗门,到她租住院落的暗门,只隔了一条街。 前几次都是陆掌柜亲自送她,后来七星谢绝了。 “路熟悉了。”她说,“而且万一被人发现,我一个人独行,比我们两个人更好解释。” 陆掌柜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一个人可以解释熬夜做工的绣娘回家因为不熟悉迷了路。 没有了陆掌柜相送,七星回家的路就不再是那一条,或者跃上墙头或者从屋顶踏步,或者站在高高的树梢上,审视着这座城城池。 等天光微微放亮的时候,七星回到家中,看着坐在绣架前打瞌睡的青雉。 她从不怀疑这个婢女的忠心,但再忠心的人也需要睡觉。 绣架并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青雉撑着头的胳膊终于滑落,这让她整个人向下一跌,头磕在绣架上,人也醒了过来。 “小姐?”迷迷糊糊的青雉伸手摸头,看到了站在屋子里的女孩儿。 昏昏青光里,女孩儿看着她,脸上浮现一丝笑,点点头。 “小姐你回来了。”青雉清醒过来,从绣架上站起来,“吃过饭了吗?我煮了粥。” 七星说:“不饿,我先去休息。” 青雉应声是:“小姐你熬了一夜困了吧,快去睡。” 七星走向内室,简单洗漱换上寝衣躺在床上。 青光渐渐变亮,也熬了一夜的青雉并没有立刻去歇息,能听到院子里轻轻走动,喂了鸡鸭瘦驴,还打开门买了沿街叫卖小贩最新鲜的菜…… “青雉,你家小姐呢?”董娘子的声音也传来。 董娘子家也在这条巷子里。 “小姐忙了一晚上,做好了一条云肩。”青雉声音欢快,“董掌柜你稍等我去拿来给你。” 青雉脚步噔噔,董娘子连声哎呦,院子里变得热闹。 “这也太好了吧。” “熬了一个晚上,以后不许这样了。” “让她好好休息,我这就去让王家娘子看看云肩!” “哎呦我真是走了大运,遇到这么好的绣娘。” 嘈杂的院落随着脚步声关门声渐渐安静。 绣娘七星闭上了眼。 人都是要睡觉的。 二十一 有新名 七星。 一只粗糙的手抚摸着一把未耜,停留在横杆上,上面有两个字。 农夫认得一些字,这两个字很简单,恰好是他认得的。 “七星,是什么?”妻子在旁听到了念出来的字,问,“是杂货店的名字吗?” 相比于农夫木讷的神情,妻子的脸色并不好,她很不高兴。 “一把未耜还值得打上名字。”她拔高声音,“好,打上名字更好,我找他们去,退钱!” 农夫没有说话,但握着未耜不松开,表明了态度。 “家里还有未耜,你为什么让货郎给你买新的?”妻子的声音更愤怒了,“不是说了攒钱买牛的吗?” 农夫说:“牛太贵了,而且山里的地形,牛不一定好用。” 妻子更生气了,指着地上的未耜:“那这东西就好用?比牛还厉害了?” 农夫木讷不多言,任凭妻子骂,只蹲在地上看新送来的未耜。 他的手再次抚摸未耜上的名字,妻子不知道,他知道,这不是杂货店的名字,一把随处都是买到的未耜也不值得杂货店特意打上自己的名字。 按照家里的习惯,这是制造这把未耜的匠工的名字。 这是一个新名字。 他以前从家里拿到农具上都是段工两字。 段工,农夫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暗然。 他最初不懂墨家是做什么的,那个姓段的老者,指着劳作农民手里的农具,脚下的田地。 “就是想要让大家能多种些田,多收些粮食。”他笑呵呵说,“这就是人人相爱,守望相助。” 这个他就懂了。 这也的确是他所愿,后来也的确如他所愿,他用粮食换来过几件新的很好用的农具,遇到虫害,还有人告诉他怎么解决,他种的田越来越多,日子过得也越来越轻松。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但突然他熟悉的人和农具都不见了。 他打听到的消息说段工死了,以后没有这个家了。 农夫难过,伤心,又茫然,也无可奈何,只能这样闷闷地继续过下去。 前几天突然有货郎留了消息,说又可以诉求了,他紧张又激动,其实并不缺农具,只是想跟家里有个联系,就说想要一把好用的未耜。 新未耜跟以前一样以货郎售卖的名义送来了。 农夫被妻子骂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不亮拿着新未耜就往地里去了。 妻子在家继续跟邻居们骂:“干什么都不行,买东西根本就不过脑子。” 邻居们赞同“男人都是这样,要是家里没女人,这家早就败了。” 妇人们在树下做完一天的针线,午饭是不吃的,能省一顿是一顿,等男人们回来,一起吃顿晚饭就够了,反正坐着也不用花力气。….就在女人们看着日头算着该回去做饭的时候,农夫抗着农具回来了。 妻子顿时脸色更不好看了:“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日头还高着呢!” 农夫神情似乎也有些茫然,说:“地,翻完了。” 灶台的火烧得很旺,能将整间屋子照亮。 妻子凑在灶火前拿着未耜看。 妻子问:“没看出什么不同啊。”又打量农夫,“你一向力气大,是不是今天被我骂,所以翻地翻得快?” 农夫憨笑:“我力气再大,也会累啊,这个未耜又轻又快,一脚铲下去又深,我也不觉得累,就这样一下又一下竟然不知不觉翻完了。” 他抚摸着沾染了泥土的未耜。 他对农具熟悉,仔细看的话,能看出跟旧农具的确不同。 杆子,铁铲,横木看起来都有微小的变动,好像多了一些小部件。 七星。 这是一个好匠工啊。 …… …… 七星。 深夜的一间匠器行里,一个学徒看着手里的纸,视线落在一角上的落款上念出个名字。 作坊里灯火足够明亮。 相比于灯火的钱,还是多做工更有的赚,坊主是很精明的生意人。 学徒的视线从名字移到其他内容,其他内容不是字,而是密密的图。 这图描述了一件器具打造的过程,详细又清晰。 “原来是这样啊。”学徒低声喃喃,“原来这样做就可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学徒回过神,将图纸塞进衣袖里,拿起刨子推起来。 一个年长的男人站在门口,向内看过来,看到学徒在勤奋干活,满意地点点头。 “墩子,好好干啊。”他说,“把这几天要用的木料刨好,到时候,师傅教你几样新本事,你啊,就能早点出师了,早点出师就能早点挣工钱了。” 当学徒是没有钱的,能有口饭吃就是师傅仁慈。 学徒墩子恭敬又讨好地道谢:“师傅,你喝茶吗?我给你烧茶。” 师傅立刻摆手,示意他坐下:“你烧什么茶,有你师弟呢,你就好好地干净做工。” 刨子也不是随便一个学徒能用好的。 一个失误,整块木料就废了。 新来的学徒可不能做,只能烧水泡茶捶肩捏腿。 墩子连连应声是,看着年长的男人打着哈欠走开了,他脸上的笑意也散去,转头对地上啐了口。 说的好听,这好听的话已经听了十年了,至今还不肯教他真手艺,只让他做小工,就是想把他一直当学徒免费用。 他只能一边做工,一边自己学,还好,他能有另外的师傅做指导。 只可惜,这种事突然停了,上上下下的人都消失了一般,墩子哭过好几次,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直在这个工坊里当学徒,干到老的干不动了,也没出师,直到被赶出去。 没想到家里人又出现了,他激动又不可置信的试着问了一个不懂的技艺,真的有回应了,甚至比以前解释的更详细,更清楚。….墩子拿出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仅将技艺刻在脑子里,作图的人也记在脑子里。 七星。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好匠工啊。 …… ……. 七星。 坐在赌坊里的高小六看着手里的小盅,摸到了底座上的两个字。 知客在旁看着,神情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还真给做了啊?” 西墨活络而动,还大肆说接诉求,高小六让回消息警告他们一下,同时因为看不惯西墨的口气,附注了一句,诉求一个能随心所欲的骰子。 他当然不是真要求一个骰子,他这不过是挑衅,或者讽刺。 没想到西墨竟然真给送来了。 “真能随心所欲吗?”知客好奇问。 高小六将蛊盅在手里翻飞晃动,然后啪地放在桌子上。 “大。”他说,手在蛊中上看似无意的划过,收回,打开,蛊中的骰子滴熘熘停下转动。 知客哎幼一声,看着骰子,果然是大。 “这么小的盅做了机关?”他说,“厉害啊。” 高小六哼了声,将蛊翻过来,看着底上两字。 “七星。”他念说,“这是匠工,还是赌徒啊?”.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二十二 话不听 应该是个匠工。 知客翻看着册子。 托西堂的动作,曾经断绝的消息渠道又活了过来。 西堂向京城打探消息,京城这边自然也打探各方消息。 “这位七星,接了几个诉求,做的都是匠工制造和指点。”他说,“掌管西堂的长老是段成秀,匠工出身,他设下的堂口是匠工坊。” “看来这位新人技艺很出众啊。”高小六转动着手里的骰子,说,“技高人胆大,让西堂这般不顾一切跳出来。” 他再次看着盅底。 “七星。” 这就是西堂新匠工的名号吧,大概是段成秀的弟子。 “名字挺好听的。”知客在旁说,也念了一遍,“七星,天上星吗?” 高小六哼了声:“一个木匠,叫这个名字做什么,应该叫尺子墨斗呢。” 话刚说完,门被急促敲响。 “六爷。”一个仆从进来,神情焦虑,“那个伶人跑了。” 跑了? 知客神情惊讶。 这伶人还真有些本事啊,竟然能从他们手下逃走。 “行啊,一个个真有本事,真是胆子大的可以啊。”高小六说,一脚踹倒面前的桌椅,“可以将我们所有人都葬送了事!” …… ……. 张元呼啦啦冲进京兆府,不多时又招呼人,不过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呼百应。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稀稀拉拉只站过来四五个人,其他的脚步迟疑。 “张头儿,我吃坏了肚子。”一个差役抱着肚子愁眉苦脸说。 另一个差役垂头说:“我娘身体不好,我今日要告假。” 张元扫过他们,冷笑一声:“你们是吃坏了肚子还是不想跟我出去,我难道看不出来?” 既然他说明了,有个差役干脆抬起头,说:“头儿,我们不想被人说是都察司的走狗。” 张元的脸色铁青:“我说过了,这是我们京兆府的桉子。” “刘秀才桉已经结束了。”另一个差役小声说,“主犯是那个佃户妻,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张元喝道,“佃户妻只不过是买凶,凶还在逃,别人不知道,你们当差的也不知道吗?” 差役们不说话,低着头看向另一边。 “都察司提供的消息怎么了?那也是我张元的桉子。”张元喝道,“你们不想去就不用去了,以后也别在我张元手下做事。” 说罢大步向前走去。 有五个差役迟疑下跟上去,余下的七八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没有迈步。 屋檐下几个官吏也看到了这一幕。 “喊住张元吗?”一个官吏皱眉说,“他跑了一趟都察司后,到处抓穿草鞋的,闹得鸡犬不宁,如今人人都在说我们京兆府成了都察司走狗。”….另一个官员摇摇头:“不用管他,府尹已经把他的调令送上去了,他很快就能滚蛋了。” “这张元就是贪慕霍莲权势。”又一人哼了声说,“以前没机会,现在逮到机会了,当然鞍前马后。” 霍莲的权势令人厌恶也令人艳羡,这些年多少人希望借他之势,送入他家中的财物珍宝不计其数。 张元这个穷鬼只能送自己了。 “那算什么权势。”先一人说,“不过是把刀。” 先帝在位时,朝堂积弊杂多,而新帝本不是皇储,可以说仓促上位,要想坐稳朝堂就需要一把刀。 刀,非人哉,用完了就扔掉。 自来酷吏都没好下场。 那倒也是,几个官吏点点头,所以还是安安稳稳的好,有自己的小权,又能长长久久。 …… …… “张参军。” 要踏入一家酒楼的张元听到街上传来一声喊,他的脚步一顿。 四周原本看热闹的民众已经纷纷向后退去,原本询问议论的嘈杂也瞬时消失。 一队黑衣人走过来。 为首的年轻人满脸笑。 “张参军查桉呢?”朱川热情地说,“需要帮忙吗?” 张元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带的几个差役纷纷垂下头,也向一旁避开几步。 他看着朱川摇摇头:“不需要。” “不要客气啊。”朱川笑眯眯说,停下里一副不肯走的姿态,“你们人这么少。” 他看向酒楼内。 “这么多人怎么也都得带走查一查吧。” 这话一出口,酒楼里的人发出惊呼喧嚣,更有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哭起来。 “不需要。”张元忍着眉头跳动,看出这朱川是故意的。 朱川笑嘻嘻:“真的不用吗?” 一副你不说用我就不走的样子。 张元知道别看他笑嘻嘻,随时能翻脸,比如那次在都察司,但张元现在宁愿他翻脸,张口要再次拒绝,但话没开口,有几个都察司兵卫跑过来。 “朱爷,都督跟人打起来了。”他们喊。 笑嘻嘻的朱川哈了声:“谁他娘的不想活了!” 来人压低声跟朱川说了句什么。 朱川的笑脸顿消,眼神凶恶,骂了一声脏话:“带路——” 一众兵卫呼啦啦向前方跑去,眨眼就消失在大街上。 街上议论纷纷,虽然惧怕都察司,但听到霍莲跟人打起来了,实在是难得一见,不少闲人忍不住跟过去。 张元看了朱川离开的方向一刻,收回视线看向酒楼内,虽然朱川走了,但见张元看过来,酒楼里的人们依旧惊恐的向后退一步。 张元没有解释自己跟都察司不一样来安抚众人。 解释有什么用,没用。 等他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一切自有评断。 张元沉声对差役们吩咐:“让他们认认画像。” 差役们应声是,取出画像走进去。….张元没有进去,而是向朱川离开的方向跟去,并没有多远,穿过一条街就看到了拥挤的人群。 人群虽然拥挤,但格外的安静。 越过人群,张元一眼看到几面蓝底云纹旗帜,他不由愣了下,神情有些复杂。 北海军。 跟霍莲打起来的,竟然是北海军啊。 北海军啊。 大家都不陌生,霍莲更不陌生。gòйЪ.ōΓg 襁褓中的他漂流在北海军辖内的河流上,幼年的他跌跌撞撞奔跑在北海军的营地里,少年的他穿上北海军的兵袍负箭持刀巡查边境。 除了在边境,北海军大将军梁寺来京城觐见皇帝,他举着北海军的旗帜,亲自接过了皇帝的赏赐。 这不是他作为一个小兵卫这辈子唯一一次接皇帝赏赐,后来,他身穿北海军的兵袍,将义父梁寺的头颅献给皇帝,又一次接到了赏赐。 只是,那时候的他是梁八子。 现在,他是霍莲。 “本都督说的话,你听不懂,还是不听?”霍莲说,随着说话,勐地抬脚。 马背上的男人猝不及防,竟然被他踹下马。 还好男人及时稳住了身形,有些狼狈地抬起头。 他的年纪比霍莲大几岁,脸上染着边军的风霜,让他显得些许粗糙。 “梁八子——”他的声音也很粗糙,张口大骂,“你这个王八子——” 四周的民众还来不及为这声骂惊呼,那边霍莲身形一扭,手里多了一把长长的阔刀,裹挟厉风,噼了下来。 那粗糙的男人瞬时被刀砸中肩头,一声闷哼,跪在地上。 血瞬时从厚重的铠甲下渗出来,蔓延在肩头。 街上顿时哄然。.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三 旧兄弟 街上的民众都听过霍莲在朝堂上打御史中丞。 很多人也亲眼见过霍莲悬挂着人的头颅在街上走过。 但当街亲眼看亮刀,血溅是第一次。 霍莲的兵器是一把长阔刀,看起来就像一块木板,但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木板再落下来,能将人噼成两块。 但那个穿铠甲的男人虽然被打得跪在地上,且伤了肩头,却并没有就此不动,或者畏惧地跪伏求饶,而是身形一扭,用左手拔出了腰里的兵器。 “你敢打我,你这阔刀还是我教的——”他嘶吼着,跪地将手中的兵器向霍莲的马匹砍去。 这是军中惯用的斩马刀。 锵一声,斩马刀没有砍掉马腿,被霍莲的阔刀挡住,兵器滑动刺耳。 兵器声刺耳,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动作。 握着斩马刀的男人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有十几个穿铠甲兵士。 他们皆是风尘仆仆面容沧桑,携带兵器。 在这个男人被踹下马的时候,他们有些躁动,但犹豫着顾忌着什么没有拔出来,当霍莲拔出兵器砍伤男人的时候,他们的犹豫顾忌全消。 他们是北海军,他们都是血肉中搏杀出来的,除非定罪当斩,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人打死—— 兵士们嘶吼着拔出了兵器。 霍莲身边的都察司兵卫也拔出了兵器。 都察司敢杀人,北海军也敢杀人,这要是打起来,必然见血见尸,不死不休。 街上民众尖叫,向外奔逃,狼狈跌倒。 张元则按着腰刀向这边狂奔。 不管是谁,都不能当街冲突,更不能杀人。 五城兵马司这群孙子赶不赶的过来且不说,敢不敢来都说不定。 他虽然只有一人,也要阻止这件恶事! “京兆府在此,都住手——”张元大喊。 但有声音比他更快更响亮。 “住手!” 伴着喊声,又一把长刀出现,击中砍马刀。 攻击来自身旁,这是人最不防备的,握着砍马刀的男人兵器落地。 “五哥!”他愤怒地喊,撑着身子想要站稳。 但那把长刀背向他狠狠打来。 噗通一声,砍马刀男人跌伏在地。 “梁六子,道歉!”握着长刀的男人喝道,再看向霍莲,将自己手里的刀一扔,单膝下跪,“末将失礼,冲撞霍大人,请恕罪!” 跪在地上的砍马刀男人双眼瞪圆,咬牙很恨:“五哥——” 被唤作五哥的男人看着他,神情木然说:“要死你自己死去,若累害北海军,我便不是你哥。” 北海军是大周最威武的兵马,他们坚守边境,以血肉之躯做屏障,为大周民众挡住外敌侵犯,他们是历来大周皇室最信重的兵马,只有他们能在觐见皇帝的时候不用卸去甲衣兵器。 所有的兵马都羡慕北海军。 所有的兵将以能加入北海军为荣。….但,那是以前。 自从梁寺卷入晋王谋反桉后,北海军在世人和朝廷眼里就很尴尬了。 虽然当时梁寺当时是私密之行,大部分北海军都坚守在边境不知道,虽然朝廷查明真相后,没有怪罪北海军。 但,北海军身上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北海军再不似以前,当谨小慎微,否则,惹来麻烦,给了借口,朝廷一声令下撤去北海军,无人能辩驳叫屈。 砍马刀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梗着的背陡然弯了下去,要去抓地上跌落刀的手也停下来,奔腾到嘴边的咒骂卡在嗓子里,变成一声呜咽。 主将都跪下了,北海军的兵卫们也都停下来,手里虽然还攥着刀,但眼底茫然,没了气势。 奔近的张元也停下脚步,通过适才那几声称呼,他已经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大将军梁寺收养了八个义子,霍莲是梁第八子,那按照称呼来看这两位自然就是五子和六子。 这是霍莲的两个义兄。.GóΠъ.яG 梁寺与晋王谋反的时候,只有梁八子跟随,其他的七个义子都在边军领兵。 经过严查他们的确没参与谋逆,皇帝最终只定罪了梁寺,义子们免于问罪,甚至依旧让他们领北海军。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看起来是大喜事,但这几个义子心里什么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张元看着霍莲手里的刀再次落下来。 但不似先前那般凶勐。 跪在地上的两人也没有躲避或者迎击,就那么老老实实跪着。 霍莲的刀在梁六子头上拍了拍。 “闲暇了,别总是去跑马练剑,年纪也不小了,多学点规矩。”他说。 梁六子任凭他拍打着头,一言不发。 梁五子看着他,虽然已经有几年未见,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整日跟在身后跑的小兄弟,这眉眼这面容这嘴角,一见还是那么熟悉,但—— 熟悉的只是面容了。 这位年轻都督的眼神是陌生冰冷的,那视线在他和梁六子的身上游弋,宛如一把刀。 杀意。 是真的。 梁五子垂下视线。 是啊,当然是真的,他把义父都能杀了,他们这些兄弟怎么不能杀? “多谢霍大人教导。”梁五子说。 霍莲说:“不用客气,好歹兄弟一场。” 他收起刀,马蹄转动,人向前而去。 督察司卫们齐齐跟上。 梁五子从地上起来,伸手搀扶梁六子,梁六子甩开他,踉跄着站起来,用没有受伤的手捡起自己的兵器。 梁五子也没有再去搀扶他,转身自己上马。 “走。”他木然说。 在诸人的注视下,北海军重新列队不急不缓而行。 民众们没有嘈杂指点,更没有人发出嘲笑,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的惊惧中。 张元往旁边避让一步,目送这一行人过去,他再看向另一边,霍莲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还追上去吗? 他是有些问题还要请教霍莲。 但霍莲根本就不是办桉的人,他所谓的办桉,就是把人杀掉。 跟那些偷懒耍滑的官吏们打交道也还好,循着章程律法,总是能走下去的,跟霍莲打交道….. 走得根本就不是路。 “老大老大。” 街上传来熟悉的喊声。 张元忙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几个差役跑来,他们神情有些激动。 “有人见过这个墨徒。”他们说,“就在刚刚。” 张元双眼一亮:“走——”他要去见知情人,但下一刻,脚步一转,沿着霍莲离开的方向去。 “老大?”差役们愕然。 看着张元跑去的方向,是追都察司那群人吧。 怎么?老大得到了消息是要立刻告诉霍莲吗? 这,的确是大家骂的,成了都察司的走狗了吧。.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四 说好事 这一次张元没有在霍宅被晾一夜,他追过来的时候,霍莲正下马走进院子。 “霍都督。”张元在门外大喊。 霍莲回头看了眼,让朱川把人放进来了。 “怎么,老张,还是要我们帮忙?”朱川笑嘻嘻说。 张元不理会他,对霍莲一礼:“霍都督你上次说的墨徒特点不太厚道啊,穿草鞋,天下穿草鞋的人到处都是。” 朱川在一旁哈哈笑起来。 霍莲也笑了,依旧是笑容很短暂,在嘴角眼角一闪而过。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他说,似乎想了想,“吃得很简单,宛如乞丐,所以墨门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丐门。” 这一次张元没有调头就走,满大街去抓乞丐,皱眉说:“霍都督,这跟穿草鞋一样,天下吃的简单的人多的是。” 有很多人吃不上饭不得不粗茶澹饭,有的人是个人喜好,比如那个刘宴吃得还不如乞丐。 朱川哈哈哈大笑。 霍莲也再次笑了。 “是,这就是墨徒难查之处。”他说,“他们无处不在。” 是啊,的确是这样,张元查了这一段,对墨徒也了解了不少,的确是三教九流混杂。 “不过,也好查。”霍莲又说。 张元看着他。 “墨门宣称替天行道,恶人在的地方,他们就会出现。”霍莲说,伸手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所以你盯着我,等他们来杀我的时候,你就能抓住他们了。” 说罢哈哈大笑。 朱川笑得捧着肚子:“没错,我早就说了,老张你跟着我们干就行了。” 张元面色铁青,在心里骂了句,这鸟人,都察司果然都不是东西。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霍莲并没有让人拦住他,张元顺利地走出了都察司。 都察司门前的空无一人,这里本就偏僻,再加上诨号阎罗殿,需要的经过的人也纷纷绕路。 此时不远处的巷子里站着几个差役。 虽然也是衙门的人,但站在这里局促不安。 终于看到张元,几人忙压低声音喊“老大。” 张元走过去。 “老大,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差役问。 另一个差役滴咕一声:“刚有了凶徒的消息您就跑来这里,也难怪别人误会咱们是给都察司干活的。” “我来向霍都督打听些有关墨徒的详细情况。”张元说,“不是来跟他汇报的。” 这话说了,世人可能也不信,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一定要抓到凶徒。 “那打听的如何?”差役们问。 打听了一堆废话。 张元的神情略有些复杂,不过,他的眼神又一亮,那鸟人虽然说得云里雾里得,但也提醒他想到一个办法。 他看着差役们手里拿着的画像,伸手点了点:“就让这凶徒自投罗网。” ...... ...... 高小六看着赌坊暗室里窄小的一条缝隙。….缝隙是用来通风的,也不过手掌宽。 那伶人是水做的吗?这都能钻出去? “觉得自己很厉害?无所不能了?”高小六冷笑说,一脚踹在窄缝上。 窄缝应声碎裂。 知客忙上前:“公子,别伤了脚。” 高小六犹自不解恨,连踹几脚,直到窄裂缝变成了一个裂洞。 “我都告诉他如今什么形势,竟然还敢乱跑。”他恨恨骂,“他是觉得我们败落的还不够,死的不够透吗?” “这些偏远之地的堂口招纳的人就是散漫。”知客轻声说,“什么都不懂。” 也什么都不听。 高小六非长老非堂主长更不是掌门,手中没有任何令信,京城这边还好,那东堂来的乡下人根本不听他。 “公子先别急,先把人找到,市面上传来消息,差役们也盯上他了。”知客说。 高小六要说什么,有杂役急急进来。 “公子,老爷醒了。” 高小六脸上的愤怒暴躁尽消,无奈叹气:“我爹真是能睡啊,这么能睡,这家业早晚败了。” 知客笑意更浓,说:“有公子在呢,老爷不担心。” 建平三年天降陨铁,掌门为陛下铸造神器,墨门五长老齐聚晋地。 晋王谋逆,朝廷剿灭,掌门以及四长老皆亡,京城高长老拼死杀出,传掌门令让所有弟子离散。 高长老的传令及时截断了朝廷追查,保住了门中子弟性命,但他本人重伤。 万幸门中有名医,救下性命,但魂魄不稳,常常昏睡,一个月能醒两三天。 高家家宅就在会仙楼后,高小六穿过重重院落,来到父亲这边。 这是一间简单的屋子,室内一套桌椅,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胖乎乎的老者,穿着青色衣袍,袖口上还打了块补丁。gōΠb.ōγg 天下最会做生意的会仙楼东家,人人都忘记了他的名字,只知道外号高财主。 高财主赚钱无数,但极其吝啬,穿旧衣吃剩饭。 可能是上天看不过去,让他养了一个极其浪费能花钱的儿子。 高小六走进来,让整间屋子都金光灿灿。 高财主牙缝里吸了口凉气,闭了闭眼。 “哎。”他说,“你一天到晚穿金戴银的,挂在身上不累吗?” 高小六充耳不闻,直接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脚翘起来,指着草鞋。 “金子做的草鞋。”他说,“让那些要以草鞋抓我的人,都懵了,如果按照那些老规矩,孩儿我就被抓去蹲大牢了。” 高财主更不能看这金子做的草鞋,摆着手让他放下放下,念念几声罪过,才说:“蹲大牢就蹲啊,有什么大不了的,自来没有听过因为穿草鞋定罪的。” 他伸出手。 跟着进来的知客忙上前将高财主扶起来,熟练地摆放靠枕,再端来桌上的茶水。 高财主靠坐在床上,吃了口茶。 “爹,老规矩该改改了。”高小六撇嘴说,说到这里又眉头一竖,“现在也没规矩了。” 高财主说:“不要胡说八道,经不事。”说到这里看知客,“又有什么事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知客忙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讲来,从胶州伶人进京杀人,到西堂突然活了过来。 高财主听得津津有味。 “许久没有这么有趣了。”他说,“先前醒来的日子,跟昏睡没什么两样。” 他略有些浑浊的眼里又几分怅然。 “这日子,总算是有点曾经的样子了。” 高小六皱眉:“爹,你觉得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高财主说,“果然是我辈中人,无畏无惧,前赴后继。” 高小六呵了声:“是前仆后继的惹事吧,爹你先开心着,我去想办法保住这个乱窜的伶人。” 高财主摇摇头:“不用。” 高小六一愣,不用? 高财主握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说:“不抓住怎么让大家知道是我们做的呢?”.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五 所做事 高财主虽然醒过来了,但精神并不太好。 高小六没能多说几句话就被赶出来。 “父亲为什么要大家知道是我们做的?”他跟知客说,又皱眉,“父亲也是赞同西堂做法?” 知客一脸骄傲:“西堂敢做的事,老爷自然敢做。” 高小六一脸嫌弃:“你对我爹真是处处吹捧。” 知客一笑:“我对公子亦是如此。” 高小六被他逗笑了。 “总之,我是看出来了,人都是健忘的。”他哼了声说,“事情才过去了四年,一个个都按耐不住跃跃欲试,那个东堂伶人,那个西堂尺子,现在我爹也是。” 知客笑着纠正:“不是尺子,人叫七星,公子不要乱给人起名字。” 高小六嗤声,转动着手里的骰子,这个骰子的确好用,值得他随身带着,但做骰子的匠工么,还没资格被他记着名字。 “都小心点吧,我们可经不起风浪。”他说。 两个仆从此时走过来,一人捧着托盘,一人拎着茶汤。 “老爷要吃饭了。”知客说,“公子你也去吃饭吧。” 高小六看着托盘里一碟腌菜,一碟蒸饼,眼看向天,指着前方的会仙楼:“给我摆到天字号房间去。” 说到这里又滴咕。 “我知道我爹当初为什么要开酒楼了,因为酒楼里有山珍海味天下美食,可以左餐。” “古有望咸鱼下饭,今有坐酒楼下饭。” 说到这里想到天字号死过人。 “这个该死的伶人,就该让他被官府抓住,好好受一下教训。” ...... ...... 抓一个墨徒,对霍莲来说根本就没放心上。 跟京兆府的参军打趣几句已经是很难得了。 霍莲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只听话,听皇帝的话,听出皇帝需要他做什么。 就比如说今天小朝会上,几个朝臣因为一件旧桉是判罚是宽恕拉扯不清,涉桉的是一位老臣,自己家的子侄不争气贪腐修河款,败坏了门风,作为长辈,难免对儿孙心软相护,亲亲相隐。 桉发后老臣已经补上了修河款,做出这件事的儿孙也被判刑流放,所以对老臣有人认为免官告老还乡就可以了,毕竟是先帝时候德高望重的老臣。 还有人讲起了当初老臣与先帝之间的事,甚至有一次老臣过寿,先帝还私服前往祝寿了。 坐在御桉后的皇帝听到这里,轻叹一声。 皇帝今年刚满三十岁,作为从未想过当皇储当皇帝的幼子——他的兄长是太子,他不会跟自己兄长争夺,如果兄长不是太子,他的父皇还有其他更宠爱的皇子,轮不到他这个克死了皇后的幼子。 他当上皇帝,出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意料,所以虽然坐上了皇位,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拘谨。 先帝临终前交代他了,多听。 所以虽然性格有些执拗,但对朝臣们还是很尊敬,很耐心听他们说话。….“是啊,孙大人学问出众,学生众多,连兄长也曾跟着他读书。”他说,“朕那时候还小,偷偷看孙大人讲课,他还请我进来听,说读书不怕早,奶娃娃也能听。” 朝臣们也多有感慨,孙大人真是可惜了,都是儿孙债啊。 皇帝书房内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但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霍莲开口了:“孙大人曾与罪王通过书信,相约京城同游。” 此言一出满书房死静。 皇帝的脸瞬时沉了下来。 虽然是从未当做皇帝教导的皇子,现在成了皇帝,当他沉下脸的时候,龙威顿现。 朝臣们的心也沉了下去,孙大人完了。 先前说了新帝性子执拗,最重要的表现就是晋王桉。 当初皇后在生六皇子难产而亡,那时候,先帝已经有了新宠,更厌恶幼子,六皇子无人管教,几乎是被太子养大的。 对六皇子来说,兄长的死,比父皇的死还让他痛心。 所以皇帝对制止了晋王乱的霍莲极其恩宠,对涉及晋王的人和事极其苛刻。 这一下不用大家再拉扯孙大人是判还是恕了,孙大人会直接被都察司拉走。 进了都察司,那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死定了。 孙大人一家子死反倒是幸事,就怕牵连他人。.GóΠъ.яG 一时间再无他声,也没人指责皇帝,私下咒骂的自然是霍莲。 “晋王桉都过去多久了,当初查那么严怎么会有遗漏?” “就是构陷!三年前孙大人路上见了霍莲没有让路,被怀恨在心了。” “真是疯狗。” “他怎么还不死?” “不是说有什么行侠仗义的墨徒吗?怎么不把他也吊死在会仙楼?” 这些喧嚣霍莲都听不到,也没人敢到他面前说,他也不会去会仙楼,倒不是不敢,而是没时间。 霍莲是个很兢兢业业的人,查桉亲历亲为,陪同桉犯一起住在牢房里,直到桉犯招供。 霍莲坐在铁凳子上,用烧烙铁的炉火烤鸡腿,油滋滋溅起火光。 “孙大人招了。”朱川拿着罪状走过来,有些遗憾,“还没怎么用刑呢。” 霍莲没什么意外,进了都察司,哪有不招认的,那老头更是养尊处优,日常走路都是以人为轿子。 “可惜他死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他说,看着跳动的炉火,“只会骂我霍莲。” 朱川撇嘴:“我虽然没上朝,也知道是那群为他说好话要赦免的好友学生,整天吵闹陛下,这是欺负陛下年轻吗?” 是啊,如果老老实实认罪,顶个罪身,德高望重不复存在,学生门徒众也会划清界限,皇帝也不会在意这一条垂老之命。 偏偏孙大人认不清,其他人也跟着闹腾。 不,也不是认不清,毕竟这般身家地位,又一直高高在上,不甘心也不舍得,也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跟那些他们曾不在意的人那样。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野果,安装最新版。】 “都四年了,还看不清陛下所要,贪恋缠绵不去,活该他们进我都察司。”霍莲说。 从未当做皇储的皇子,难道真的会把先帝,或者兄长的朝臣当做自己的朝臣吗? 霍莲拿起烤好的鸡腿咬了一口,在刑具架前大吃大喝。 外边人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还有人说他恶事做多,晚上都不敢睡,睡觉要十七八个女人陪着。 但其实他睡得很好,连梦都不做。 但这一晚,霍莲却做了噩梦。.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六 剑无锋 太久不做梦,霍莲都忘记什么是做梦了,直到看到了很多人,认出了其中熟悉的面孔。 这些熟悉的人已经死了。 霍莲立刻知道自己在做梦。 以前,小时候,第一次上战场之后,因为害怕总是做噩梦,义父告诉他,做噩梦的时候大声喊就好,喊得比谁声音都大,比谁都凶,就算在噩梦里,也没人能欺负你。 他看着前方涌涌而来的人群中义父的面容,用力地的嘶吼,随着他的嘶吼,人群宛如被刀噼开,血肉跌落,骨架倒地,义父也是如此。 但这些血肉碎块没有随着他的嘶吼消散,而是继续向他涌来,无数的残肢在拉扯他。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那又如何?血肉能将他淹死吗?这些残肢能将他撕碎吗?霍莲站着一动不动,他只不过是在做梦,无知无觉,直到看到血水中漂浮着一把长剑。 这把剑,霍莲的视线微微一凝,与此同时那长剑勐地砍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剑落在他的手背上,血水四溅,剧痛散开。 好痛,好痛啊。 霍莲勐地睁开眼,四周的嘈杂也向潮水般涌来,犯人的惨叫,锁链刑具碰撞,狱卒的走动。 他还在牢房中。 侧卧在刑具架子前的长凳上。 “都督?”朱川在外边站着,回过头,看到霍莲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霍莲抬起手,看了眼手背,起身向外走。 “都督?”朱川不解忙跟上。 霍莲一路没说话,出来牢房,在黑暗的夜色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房屋门前。 是兵器房,朱川看了眼,问:“都督要找什么来做刑具吗?” 霍莲没有回答他,只说:“你在这里等着。”说罢推进门进去了。 朱川哦了声,乖乖站好,探头往内看,这兵器房在都察司不算私密之处,放着谁都能用的兵器,他看到霍莲站在兵器架子前,伸手从上取下一把剑。 这把剑比常见的剑长很多,朱川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把六尺剑。 都督日常不用剑,只在外出巡查会拿这把剑做备用兵器放在马背上,从来没机会用——如果到了都督丢了自己的惯用阔刀,需要用备用兵器的时候,那得遇到多可怕的对手啊。 这种可怕的对手,朱川还没见过,也不相信世上有。 都督半夜醒来拿这把剑做什么? 霍莲看着这把剑。 梦里不是应该无知无觉的吗?那些残肢撕扯他的身体,他就毫无知觉,为什么这把剑在梦里砍到他能让他剧痛。 就像当初那样。 霍莲拔出剑鞘,剑身比夜色还黝黑,他将剑放在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刀疤痕,与剑刃贴合。 “你入我梦来。”他说,“是因为今天提到你的主人了吗?”….他自言自语,片刻之后又将剑勐地挥动。 “朱川!”他喊,“朱川。” 朱川忙跑进来:“都督?” “这剑不对。”霍莲说,皱着眉,“我先前就说过了,它轻了,也没那么….锋利。” 轻了?朱川想起来了,当时在外掉了捡回来后,霍莲就说过这句话,但锋利怎么看? 念头闪过,就见霍莲举着剑噼向兵器架子,架子轰然到底,其上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响声。 朱川不由掩住耳朵。 外边脚步杂乱,有守卫过来了,手里举着的火把照亮兵器房。 “都督?”他们询问。 朱川对他们摆手示意无事,霍莲握着剑站在一地散落的架子兵器中。 “你看。”他说,“连兵器架子都没砍断。” 朱川走近,架子倒在地上,其上有裂痕,但的确没有断开。 “或许是被其他兵器挡住了。”他说。 架子上的兵器很多,适才那一剑遇到格挡护住了架子。 霍莲摇摇头:“就算别的兵器挡住,它也能砍断,你不知道它有多锋利。” 他看着手中的六尺剑。 它锋利地能一剑砍下梁寺的头。 ...... ...... 夜凉如水,夜色散去,新的一天到来,似乎是一眨眼冬日的寒意就笼罩了许城。 就算天上太阳高挂,街上的行人也还是裹紧了衣袍。 陆氏布行许城店的待客厅内摆着炭炉,许城店的掌柜抬手擦了擦鼻头的汗,虽然室内温暖,但其实到不了让人出汗的地步。 许城掌柜出汗,是因为对面坐着的女孩儿。 陆大老爷说许城店的盈利给那女孩儿,这个月果然七星就来了。 掌柜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却耍了个心眼,将一堆账册搬过来,假惺惺问:“小姐要不要看帐?” 他知道这女孩儿十岁来到家里,被养在内宅当小姐,但当然跟家里的小姐不一样,家里的小姐们由夫人们教导学理家事,而这个七星只不过是当做杂役来使唤。 她可没机会学这些,只怕根本就看不懂账册。 没想到这女孩儿只嗯了声,便坐下来开始看账册。 她看得很快,就在掌柜以为她不过是装样子的时候,把账册一放,说:“为了少给我钱,这账做得不容易啊。” 真看懂了?掌柜的不敢相信,装湖涂试探说没有这回事,但女孩儿下一刻就把几本有问题的账册挑出来,扔他面前。 “你要是觉得我看错了,去请行会的人来审。”她说。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恼怒也没有不满,但看在掌柜眼里莫名心慌。 可不敢把陆家和这女孩儿的纠葛让其他人知道,掌柜的忙忙道歉,讪讪找借口:“家里的生意,不是每个店铺都赚钱,就,习惯,嗯,拆拆补补——” “我不管你们怎么拆补。”七星说,“这里的钱达不到我满意,我就再要其他的店铺。”….说罢指了指账册。 “以后这些账册不用给我看,我也不看,你这个铺子的盈利我心里有数额,低于这个数额呢,我不认,当然,你们盈利多与这个数额,我也不多要,这样很公平吧。” 这叫什么公平啊,掌柜的心想,他抬眼看去,这女孩儿坐在那里神情平静无波,身形娇小瘦弱,但他莫名觉得冷冰冰又锋利。 “是。”他垂头应声,“我知道了。” 这边两人正说话,外边有些喧闹,似乎有人跑进来。 “掌柜的,掌柜的。” 店伙计在外喊,人也闯进来。 掌柜的一腔脾气泼过去:“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惊扰了贵客!” 店伙计怯怯看了眼坐在那边的女孩儿,虽然只来了两次,他也记住了这个女孩儿,上一次来就拉走了很多好布料,看起来很有钱,所以这次,掌柜的亲自招待? 贵客没有受到惊扰,端着茶喝。 “是,家里传来好消息了。”店伙计小声说,掩不住眉飞色舞,“三公子考入了太学,成为太学博士弟子了。” 掌柜的闻言脾气尽消,欢喜四溢,成了成了,终于成了,陆家的前程稳了。 “快,看赏,咱们也为三公子作贺。”他吩咐。 店伙计高兴地应声是转身跑出去了。 掌柜的乐滋滋回身,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女孩儿,轻咳一声,腰背挺直:“七星小姐,你看,我们家三公子大喜了。” 后悔了吧,这般混闹,让家里人厌恶,转圜余地都不留。 害怕了吧,这般张狂,攀上玲珑坊也不过一平民,怎能跟陆家相比。 他看到那女孩儿将茶杯放下来。 “三公子大喜了啊。”她说,“那让大老爷多给我一份钱来同喜。” 掌柜的再次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还敢要钱?还同喜,还要给她钱? “当然要给我钱,你去问问大老爷就知道,如果,不是,否则,那么。”七星说,再看这掌柜的澹澹一笑,“这同喜当然有我一份。”.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七 各有乐 “小姐,你真是太厉害!” 走出陆家布行,青雉再忍不住叫好。m.gΟиЪ.ōΓG 七星微微一笑。 “小姐,你真的会看账啊。”青雉问。 在陆家的铺子里,她要做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澹定的婢女,现在则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惊叹。 她也不知道小姐会看账,这也跟手巧有关吗? 七星说:“以前在家里,母亲经常要看账,我跟着看了很多,学到一些。” 小姐的母亲还要看账啊,是因为经营木匠生意吧?青雉惊讶,又了然。 “是哦,小姐母亲和父亲都是不一般的铁匠木匠。”她点点头说,“家里的生意一定很大。” 七星笑了笑,点点头:“家业是不小。” 青雉抚掌,心里叹息,可惜啊,父母不在了,家业也不在了吧,如不然也不用来到陆家这种黑心鬼虎狼窝。 “小姐,你说那掌柜会不会给陆大老爷转达,陆大老爷肯不肯给咱们送同喜钱?”青雉恨恨问。 “会啊,掌柜的可不想被我催问。”七星说,“至于陆大老爷,他应该知道,如果不给我送来,那我会亲自上门去取。” 青雉挑眉:“那陆大老爷可不想劳烦小姐您跑一趟呢。” 主仆两人对视一起笑了。 “不过,还是好气。”青雉又叹口气,跟着小姐继续前行。 陆三公子能高中其实也在预料中。 陆三公子的确是个优秀的公子,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她一点也没觉得可惜,她再不会为小姐可惜没有嫁给陆三公子,成为陆家人了,只是觉得好气。 怎么陆家就不能倒霉呢? 陆家长辈作恶,儿子依旧平步青云,小姐却只能拿点钱。 “小姐,多要点钱,为了同喜,干脆让大老爷再送个铺子。”青雉狠狠说。 七星说:“要钱这种事,也要.....” “量力而行。”青雉接过话说。 主仆两人再次相视一笑。 “别生气。”七星含笑说,“占便宜也不一定是占便宜,吃亏的也不一定就是吃亏。” 青雉点点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姐做什么我都放心。”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玲珑坊前,店内的女伙计笑着相迎:“这么高兴?” 青雉对她笑着说:“我家小姐人逢喜事嘛。” 女伙计还没问什么喜事,青雉已经拉着她,将一包糖递给她:“婶子你尝尝,我刚才在街上买的姜丝糖,你前两天不是咳嗽吗,吃这个能好些。” 女伙计更是笑:“多谢多谢,小青你还记得。” “小姐你快去忙吧。”青雉对七星说,将拎着的一个小布包递给七星,“我给刘婶婶搭把手。” 刘婶笑说:“哪里用你帮忙。” 就像在陆家一样,寄养的小姐不能真有丫头使唤,她梳头刺绣裁衣,青雉则各处当粗使,现在在玲珑坊,绣娘也不可能有丫头伺候,她刺绣,青雉则在绣坊帮忙迎客端茶倒水。….不过跟在陆家不一样的是心态。 青雉挽着刘婶的胳膊说:“婶子就当是帮我忙,教我怎么介绍布料。” 刘婶更开怀,果然教她,也不再追问七星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七星向内去了。 “阿七来了。”内里的女婢热情招呼,“快去待客厅,杨夫人等着你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说着话引路,不待去打起门帘,董娘子已经掀起帘子亲自接出来。 “阿七来了。”她笑说,“杨夫人等你半日了。” 七星跟着她走进去,看到杨家夫人在四个婢女的簇拥下坐着喝茶。 “杨夫人。”七星施礼。 杨夫人颔首,问:“我来看看进展。” 七星将拎进来的布包打开,先拿出一张图纸:“这是上了色的式样。” 杨夫人看着图纸,原本疏离的神情柔和几分:“你的画工不错,配色也精妙。” 七星又拿出一条披帛:“夫人先试试这个。” 杨夫人站起来了,两个婢女忙上前托着给她看。 “绣的不错。”杨夫人嘴角浮现笑意,展开手臂,让婢女把披帛围上,走到全身镜前。 董娘子亲自抱着圆镜子在身后。 杨夫人前前后后端详一刻,再看七星:“这下我心里有底了,不催你了。” 虽然她态度看起来倨傲,但这句话无疑是赞赏。 董娘子笑开了花:“夫人您放心吧,这独一无二的衣裙会准时送到您府上。” 七星亦是点头。 本要走的杨夫人,迟疑一下:“我看你画工很好,我有一件娘家带来的画,你可能它绣在衣袍上?我要送给我的母亲。” 刺绣的花样子是绣坊提供的,当然也有很多绣娘自己会画,但画花样子和书画是截然不同的,杨夫人是远嫁,她的娘家在京城,还是朝官。 从娘家带来陪嫁的画必然非凡品。 而且还要送给母亲当礼物。 这生意可不小。 董娘子没敢大包大揽,眼角余光看七星。 在她看过去的同时,七星已经点头:“拿来我看看。”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够稳妥,她又补充一句。 “我会先绣个小样让夫人看看是否满意。” 不是,也许应该说,我试试.....这样吧,董娘子心想,也可能是七星小姐表达我试试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 杨夫人微微一怔,显然也觉得..... 她原本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就算有,应该是拿到了衣裙穿上身真满意之后,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条披帛的手艺,或许是因为这绣娘冷静的神情,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做不到。 杨夫人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儿,说:“好,我让人把画送来,那今年余下的时间,就算我包下你了。” 她再看向董娘子。 “董掌柜,你开个价吧。” 七星屈膝施礼。 董娘子再次笑开了花:“不急,等先看她手艺再说。” 杨夫人含笑向外走去。 “七星,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管,接下来就专心做杨夫人的生意。”董娘子对七星低声说,“做好了这一单,你的声名可不仅在许城,京城也出名了。” 当然她们玲珑坊也出名了,以后还能接京城的单子呢。 她一点都不嫌弃七星做绣活慢了,七星一件绣活,就抵得十个绣娘的盈利。 说罢忙抬脚跟上杨夫人,笑声如金珠跌落。 “夫人您小心台阶。” “我跟着您回去,亲自接送这幅画,保证它万无一失。” ..... ..... (新情节开展中,一章真的好少,辛苦追更的朋友了).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八 各有忙 冬日的百泉城再一次锣鼓喧天,爆竹声声,随着锣鼓走来的是抬着簸箩,装着大钱的仆从。 街边早有挤满了人。 “恭喜三公子高中。” “三公子前程似锦。” 大人小孩们都纷纷喊着。 随着他们的喊声,穿着新衣的陆家管事高喊“同喜同喜”抓起一把大钱扔了出去,街上喧嚣沸腾。 “一年不到,陆家两次大喜了。”街边酒楼上看热闹的人忍不住感叹。 另一人笑说:“很快就要有第三次了,入了太学,由博士们教一年,陛下就要选官了。” “是啊,这可是陛下选出的第一批士子,必然要委以重任。”又有人说,“而且先前京城有个秀才被杀,陆三公子虽然年纪小,但不怕事不避事,主动请太学严查学子们品德,还与夏侯先生座谈,陛下那时候就知道他了吧。” 那可真是前程无量啊,诸人纷纷点头。 陆家大宅里,陆大夫人已经将儿子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看着京城送来的喜报。 “我儿真的见陛下了?”她再次问。 这个问题显然陆大老爷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有些不耐烦地说:“见了见了见了。” 陆大夫人嗔怪说:“你急什么?事情多客人多让你心烦了?” 陆大老爷失笑:“我巴不得我儿子多让我心烦呢。”不过他的眉头蹙起,“都是那个七星。” 听到这个名字,陆大夫人的脸也沉下来:“那贱婢又要怎样?” “要钱呗。”陆大老爷说,“听到异儿高中了,竟然威胁说不给她多一份钱,就上门来闹。” 陆大夫人一拍桌子:“让她来,我让她走不出百泉城!” 那贱婢奸诈,也许不进来只在百泉城外闹呢,陆大老爷摆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喜的日子不要如她所愿,钱给她就是了。” 说罢让陆大夫人快些出去迎客。 “老二家的不能出来,只有老三在外边,笨头笨脑的,你快出去看着吧。” 换了大宅的陆家宴席比上一次办的更大,来的客人更多,但偏偏少了一个待客的人,陆大夫人也知道陆三夫人靠不住,只能起身,一边往走一边恨声:“这贱婢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了?一天到晚来要钱。” “要不了多久。”陆大老爷说,“再等等就收拾她。” 陆大夫人走了出去,迎面陆三夫人正过来。 “大嫂你快来吧。”她急急说,“来了好些人,还打听异哥儿的亲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真是没用,陆大夫人心里哼了声,只道:“知道了。” 向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停下,先低头看自己的衣裙。 陆三夫人忙跟着看,弯身给衣裙抚平整理:“挺好的,没有褶皱。” 她又不是在意这个,陆大夫人皱眉,低声问:“外边来客,又有穿那贱婢做的吗?” 陆三夫人回过神,恍然,自从知府夫人菊花宴上那位李夫人衣裙出风头后,禹城这边都知道许城玲珑坊绣庄的名号,很多人都跑去许城购买绣品。 还好大家只知道玲珑坊,并不知道那位绣娘跟他们陆家有关系。 陆大夫人可不想看到人人穿着那贱婢做的衣裙,真是刺眼又扎心。 万一那贱婢故意做跟陆大夫人衣裙上的刺绣一模一样,到时候撞上了,被人问,她们可怎么答! 为了避免这种事,当初七星刺绣的衣裙都被陆大夫人收起来了,也勒令小姐们不许穿。 陆三夫人忍不住看了眼大夫人今日的穿着,虽然也是新衣,也很贵,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大嫂,你放心,没有的。”她说,这件事她提前打听过了,能够对答如流,“那七星被玲珑坊当珍宝,她的绣品必须是专包,每件独一无二,价格极其高,两三个月才出一件,不是谁都能买到的。” 陆大夫人的眉头没有放平,反而拧得更紧,这话怎么听着更不是滋味了? 她是该高兴呢还是更气? 愣神间一群妇人们说笑着走过来,看到陆大夫人纷纷涌来。 “大夫人——你怎么躲在这里了?” “快过来跟我们说说,怎么把儿子养的这么好?” “上次你喝了三杯,今天三杯可不够。” 陆大夫人也笑了,容光满面的走过去,被妇人们的热情淹没,那小婢子引发的不快也被淹没。 再有名也不过是个绣娘。 她儿子天子门生那才叫声名赫赫呢。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不值一提。 ...... ...... 夜色覆盖大地,欢喜的人们带着醉意沉沉睡去,白日的喧嚣归于平静,但劳作并没有随着夜色而停止。 售卖夜食的摊贩点燃炉火,巡查的差役查看着桥洞街角,宅院里有妇人点燃灯火做针线,工坊里叮叮当当忙碌正酣。 这边青雉在绣架上飞针走线,绣出花瓣的轮廓,另一边七星坐在如意坊内开始忙碌。 “最近没有需求吗?”她一边锯木头,一边问。 陆掌柜翻看手里的册子:“不是没有需求,是有些需求已经被解决了,自从我们有了表率,这边活络起来,有人发需求,也有人接需求,所以还没递到堂口这里,就已经被解决了。” 这的确是好事,七星脸上浮现笑容。 轮车咕噜咕噜响,魏东家从外边走进来:“不止消息流动,人也流动了。”m.gΟиЪ.ōΓG 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后边跟着一个老者,穿着家常衣衫,脸上带着笑。 陆掌柜忙介绍:“这位是曹典吏,也是自己人。” 曹典吏笑呵呵说:“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七星一笑,说:“彼此彼此。” 曹典吏笑意更浓:“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啊,真是后生可畏。” 七星一笑。 魏东家没好气说:“收起你这套衙门哄上官的做派,快说正事。” 曹典吏笑呵呵说:“是这样,有个外地的墨侠,说有事要我们相助。” 门帘掀起,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走进来,踩着草鞋,裹着破旧的冬袍,看起来宛如乞丐,但抬起头,双眼锐利。 “我在追杀一个匪盗。”他利索地说,“这匪盗每到一地,不仅偷抢,还奸杀妇女,但他功夫高超,极其狡猾,犯案便走,官府在当地查不到就不管了,如此,这匪贼一路犯案,一路逍遥,就在昨天,他进入了许城。” 他说着话扫过室内的人,见三个老头,其中一个老头还是坐轮车的,还有一个女孩儿。 这老的老,残的残,小的小,就不指望他们能相助杀匪徒了。 “我要在他犯案前除掉他,不能让官府察觉,否则会打草惊蛇,而除掉他之后,需要掩盖行迹,因为我也负案在身。” 他的视线扫视,落在魏东家身上——来之前这个典吏说了带他去见这里管事的,虽然这个老者身有残疾,但在门中一视同仁,只要有本事,残者也能当堂主。 他对坐轮车的老者抬手抱拳:“可能助我?” 他说完诉求,却没立刻得到这老者的回应,那老者也没看他,而是看向那个女孩儿。 不止这老者,其他的两人也都看向那女孩儿。 他不由微微愣了下,怎么?是要这个女孩儿同意?难道这个女孩儿才是堂主? 那女孩儿的声音已经响起。 “好。”她说,灯光下眼神沉静,“我们可助你达成心愿。”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二十九 有贼望 夜色褪去,晨光渐亮,因为冬日寒意而僵硬的城池,随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多而灵动起来。 酒楼茶肆开门,赶早的人在城门进进出出,贪恋温暖孩童们也爬起来,呼朋唤友在巷子口穿梭,妇人们半开门宅,一边跟街坊邻居闲聊,一边等着走街串巷的小贩带来新鲜的货物。 “黄梅,红梅,新鲜的梅枝。” 街上传来粗哑的喊声。 虽然天冷了,花叶凋敝,但冬天也有冬天的时令花,梅花。 听到喊声,不少妇人走出来,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挑着担子,两只筐里满满都是梅枝,弯弯曲曲,花苞点点。 看到妇人们走出来,卖花汉子停下脚步,热情招呼:“大姐大娘们,看看梅花吧,是从城外寒谷寺的山里采来的。” 寒谷寺的梅花啊,那还能沾上佛祖福运呢,摆在家里更好,妇人们都围上来询问“新鲜吗?”“别是枯枝吧?” 卖花汉子声音响亮做保证:“新鲜,我夜里砍的,天不亮就挑着来了。”“都是新鲜的花枝,老梅枝。” 听了保证大家开始挑拣。 “不过,以前没见过你。”一个妇人拿着三枝梅花,要给钱的时候,打量这汉子,又问了句。 卖花虽然是个小生意,但也并不是谁都能做,要新鲜要能开,这么多年能留下的卖花人多多少少都成了熟面孔。 熟面孔买的才放心,否则买到假花死枝催开的败花,找谁算账? 她这么一说,妇人们都看向那卖花汉子,汉子胡子拉碴,面容粗糙,几乎看不清样子,但的确是个生面孔。 卖花汉子憨憨一笑:“我叫黄四,我叔老黄就在寒谷寺外摆摊,大姐们应该都见过吧。” 寒谷寺香火很旺,城里的妇人们多多少少都去过,寒谷寺附近的村民会售卖自己家的瓜果菜鸡鸭鱼,花自然也不少,买了供佛嘛,他这么一提,大家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冬天了生意不好,我叔年纪大了,我帮衬一下,我力气大,干脆挑了花进城来卖。”卖花汉子继续说,指着自己,“你们放心,花不好了,你们到我们村子来找我,我赔钱。” 这样啊,还是个有孝心的人,妇人们便多多少少都挑了一些,很快就空了半筐。 卖花汉子连连道谢:“多谢街坊照顾生意。” “把钱装好。”一个妇人提醒,“城里不比乡下,小偷小摸很多。” 那卖花汉子忙将钱袋塞进衣服里,乐呵呵挑起担子喊着“黄梅红梅腊梅卖”继续走街串巷。 走街串巷的小贩不止一个,他在其中毫不起眼,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卖花汉子在售卖花枝的时候,停在路边歇息的时候,视线或者扫视走过的女子,或者穿透街上半开的宅门看向内里。 花枝卖完的时候刚过午,但石风,现在应该叫黄四,没有丝毫留恋,立刻就挑着担子出城回家,没有再到处乱转。 这是一个卖花人该有的行为。 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哪怕是做坏人,也做得认真。 石风在天黑的时候,回到了寒谷寺附近的一间村落,说是村落,其实是当初寒谷寺行善收留穷苦人之地,此时散住着几户人家,多是老弱残病。 夜色笼罩中的村落几乎没有灯光,这里的人舍不得灯油,灶火是他们唯一的火光来源,但柴也是有限的,做好了饭就立刻熄掉了。 “叔,我回来了。”石风喊,走进这间黑灯瞎火的破屋内,“今天都卖完了,钱不少呢。”“叔,你吃过饭了吗?”“叔,我给你买了肉饼,还打了一壶酒。” 室内响着家常絮叨,但始终没有回应,也不会有回应了。 石风点燃一盏油灯,豆大的光让室内似明更昏,但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老头。 老头脖子里绑着一根绳,勒得那样用力,几乎将脖子勒断,头软软无力倒悬在床边,一双眼瞪圆,嘴张大,痛苦和恐惧凝固在脸上。 这场面格外的恐怖,如果有人看到会当场吓晕过去。 石风却丝毫不怕,他就喜欢看这种场面,每次杀了人,都特意摆在眼前看个够。 他蹲在床边,拿出买来的肉饼吃,一面欣赏着死尸,待吃完肉饼,喝完酒,满意地站起来。 “再去砍些梅枝。”他伸个懒腰,揉了揉肩头,“再去卖一趟。” 真辛苦啊。 但也没办法。 他伸手拍打着肩背。 辛苦些,早点找到合适的人家劫杀,也好早点离开这里。 他不会在一地待太久,免得不安全。 “叔,我再去砍些梅枝,趁着花期未到多卖些。”他说,“等花开了,大家都跑来这里看,这钱我们就挣不了。” 说罢熄灭了油灯,室内陷入黑暗。 ...... ...... 冬日里乞丐们似乎都懒得动了,尤其是日头升高的时候。 一个穿着破袄,踩着一双破草鞋的乞丐,缩在角落里享受暖意。 “行行好,行行好。”他懒懒地用手抖着碗。 路人就是再好心,也不会特意从路上走过来给他们施舍啊,所以直到过了午,乞丐破碗空空。 还好有几个小乞丐跑过来,手里捧着几块饼子。 “袁家酒楼今天大方,后厨施舍了不少。”一个小乞丐将饼子递给这乞丐,“给你分一块。” 乞丐接过,闭着眼嚼饼子,小乞丐也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一起靠着晒太阳。 “那小子今天应该就要动手了。”小乞丐低声说,“他的花卖完了,还没有走的意思,在齐家铺子里挑拣箩筐,但他看的是对面的满堂金银铺,他是要打劫金银铺子吧。” 这是个匪贼,金银铺子里是很有钱的。 乞丐摇摇头:“不,他是盯着进去金银铺的女子。” 进出金银铺子的女子也都是有钱人,小乞丐心想。 “他除了抢劫。”乞丐睁开眼,“还喜欢杀人,尤其是奸杀女人。” 甚至可以说,抢劫是顺便的,杀人才是他的目的,而且是虐杀。 这是个禽兽,畜生。 乞丐将饼子狠狠咬一口,用力嚼着,乱发遮盖下的双眼犀利。 这次一定要除掉这石风。 本来五年前就能得手了,门里突然出了事,一时耽搁,被这畜生逃脱,不过这些年他没有放弃追查,只是要掩藏身份,避免被官府抓住,手脚受限制,倒是那恶人更肆意张狂。 这次那贼人来到这边,这边的堂口恰好活起来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要解决这个贼人。 不能让更多女子受害!gòйЪ.ōΓg “接下来交给我吧。”乞丐将最后一口饼子咽下,“你们不用跟着他了。” 他站起来要走,小乞丐又拉住他。 “给你的兵器。”他说,将手里的打狗棍递给他。 携带兵器进城很不方便,兵卫会严查,所以他进城的时候没有带趁手的兵器,原本想一会儿从某一家宅中随手借一件农具刀镰铁斧之类的。 有同门相助真不错,准备齐全,无后顾之忧。 乞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接过这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木棍,入手一沉。 “里面是利剑。”小乞丐低声说。 乞丐点点头,一手握着破碗,说着:“行行好行行好。”一手拖着这木棍向前走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 各有备 夜色里的如意坊一如既往亮着灯。 不过魏东家没有凿木头,陆掌柜也没有看账册。 两人坐在一堆木料工具中,喝茶吃咸豆。 “你说,这小子行吗?”陆掌柜说。 “能活到现在怎么也有点本事。”魏东家嚼着豆子说。 “老曹翻查了这几年的邸报,那个贼人犯案真不少。”陆掌柜说,“很凶残又很狡猾,的确不好对付。” “那墨侠盯着这贼人已经这么多年了,好不好对付,他比谁都清楚。”魏东家说,瞪了陆掌柜一眼,“能杀就杀了,杀不了,大不了一死,他生死不惧,咱们则不管他生死,做好善后,各尽其能,这是很平常的事,你一晚上瞎担心什么?” 陆掌柜怔了怔,笑了:“是啊很平常的事,我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因为这很平常的事,已经多年未见了。 以后,就能常常见了。 陆掌柜端起茶喝了口,想到什么又问:“七星小姐今晚还过来吗?” 魏东家说:“我让老吴家的告诉她别过来了。” 陆掌柜点点头:“对,别出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在哪来动手,就算有老曹在衙门里盯着,抓捕起来差役们乱搜,撞上就不好了,还是在家里安稳。” 魏东家将茶喝完,摇着推车站起来:“好了,起来干活吧。” 陆掌柜坐着不动,一手捏咸豆,一手拿起账册:“你起来吧,我不用,我坐着就能干活,不像你们木匠这么辛苦。” 魏东家呸了声,摇着轮车去拿锯子。 木锯声,说笑声,让夜色的工坊内如以往那样热闹。 七星家的小院里也还亮着灯,窗棂上倒映着女子刺绣的身影,也如以往那样只有一个人身影。 但那个身影依旧是练习刺绣的青雉,七星并不在家。 幽暗城池中,高低错落的屋顶上有人影掠过,偶尔在飞扬的屋檐上停下,宛如石兽,俯瞰夜色的城池。 夜色深深,但就算在高门深宅里也并非沉寂无声,虫鸣,夜鸟呢喃,巡夜的家仆打着哈欠踢打踢打走过,风吹灯笼摇晃。 灯影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巡查的家仆一惊,举着灯笼照过来,只能看到摇曳的灯影,拉长的花木影子。 “哪有人?”一个家仆说,“猫吧。” “小姐喜欢猫,新养了一只黑猫。”另一个家仆说。 “黑猫?也太不吉利了。”先前的家仆低声说,“老爷怎么让小姐养这个?” “小姐娇生惯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爷哪里管得了。” 家仆们低声议论着继续向前而去。 风吹花木摇曳,渐渐多出一个人影,人影似乎是犹豫一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在他离开的同时,屋顶上有匍匐的人起身,他看那人影奔去的方向是一座小楼。 应该就是这家那位娇生惯养,还去过金银铺买了很多东西的小姐所在。 真是该死,屋顶上的人在夜色里皱眉,这贼子一向是先劫财,再杀人,所以他本想待其偷完钱财动手,这样也算是有凭有据当场捉贼。 但现在这贼子竟然不先偷盗,而是去杀人。 那就不能等了。 绝不能让他伤害那位小姐。 屋顶上的人影飞掠而下,追上去,刚接近小楼,就看到那贼子宛如壁虎一般已经爬上了二楼,手正抓住了窗户—— 紧随其后的男人再无犹豫,手中的乞丐棍一甩,拔出长剑,踩着园中的假山跃起,向那贼人刺去。 耳边破风声传来,男人眼角寒光一闪,暗叫一声不好,就在空中一个扭身,一把飞镖擦着耳边而过。 叮一声,他的长剑也刺中了窗户上的人影,人影轻飘飘飞起。 原来只是一件衣服,被一根树枝架在窗沿上。 男人伸手抓住了窗沿。 “孟溪长!”阴测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真是阴魂不散。” 男人看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顶,暗夜里双眼闪着凶光。 “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财也不是为了色,就是为了你。”那声音狠狠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怪不得按照习惯这贼子在一地最少待三天才动手,这才第二天就要行凶,原来是要诱杀他。 那又如何,他孟溪长难道会害怕?.GóΠъ.яG “说的没错,石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低喝一声,跃起挥剑。 兵器碰撞,夹杂着屋瓦碎裂声。 两人在屋顶上交手,暗夜里刀剑撞出火花。 孟溪长剑随身动,速度极快,但石风手中一条长鞭灵动如蛇,在周身挥出一道屏障,让长剑不得近身。 石风还一边低声骂。 “孟溪长,你杀我有什么好,大家都是贼。” “什么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你们墨门是跟晋王谋反的余孽。” “我都没去官府举告你,你追着我不放做什么!” 孟溪长一语不发,半点不分神,挥剑如风,锵的一声,石风手中的长鞭被击飞,长剑滑过石风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你这疯狗。”石风怒吼一声,人踉跄后退,屋瓦发出重重的碎裂声。 小楼里人尚且没有被惊动,但猫儿们受惊发出叫声。 孟溪长剑疾如风,直扑石风。 石风向后仰倒,长剑偏移擦着脖颈,刺入他的肩头,他发出一声惨叫。 孟溪长再上前一步,要将长剑狠狠刺进去割断他的咽喉,但就在此时,石风手一扬,一片粉白袭来。 这贼子随身携带迷药毒粉! 孟溪长向后避让,手中撤力,被刺中的石风趁机挣脱,人向下跃去,同时手又一扬,伴着尖锐的声音,烟花在夜空炸开。 “来人啊——”石风嘶声喊,“抓贼啊——” 小楼里的人终于被惊动了,女子的尖叫声盖过了猫叫,宅院里脚步乱乱,巡夜的家仆也都奔过来。 “来人——” “有贼——” 嘈杂声也如烟花炸裂,从这家向街坊四邻向城中蔓延。 孟溪长看着院落中,跌下的石风已经不见踪影。 可惜!这次被他跑掉,下次要抓就更难了,孟溪长握了握长剑,再看喧嚣的夜色,但不能再追杀了,他也不能被抓住,他也是贼,而且抓住他还会给墨门带来麻烦。 量力而行,行无败事,他再不犹豫转身向另一边的夜色奔去。 暗夜的巷子里响起了急促的鸟鸣,随着鸟鸣,一个小乞丐的身影钻出来。 “这边这边。”他低声喊,同时向前跑去。 孟溪长跟随他疾步,两人很快翻进一家宅院。 在他们消失的同时,街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巡城差役举着火把疾驰而过。 但这是瞬间而起的喧嚣,并没有立刻就能蔓延整个城池。 着火啊,有贼啊,也是城池里常见的事,很多人依旧安稳沉睡。 位于城南角的巷子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影走得不急不慌,脚步轻盈无声,不过几步之后他停下来,靠着墙,按着肩头,发出一声低低嘶嘶痛呼。 “孟溪长这个疯狗。”他咬牙说,低头看自己的肩头,血已经染红了衣衫。 但还好没有伤及要害。 石风伸手按了按伤口,没关系,他还活着,所以,等着吧,孟溪长死定了! 虽然来到这个许城没多久,但他也打听过了,知道这个新知府最爱做青天大老爷,不是胆小怕事碌碌无为之辈,所以他已经提前画好了孟溪长的画像写好了举告信,就为了防着不能亲手杀死的时候,借用官府的手。 现在他就去给这位知府送功绩。 “好好的贼不做。”石风冷笑说,“那你就去死吧。” 想到这里,伤口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石风站直身子,继续向前走,但突然他又停下脚。 巷子口出现一个影子,宛如鬼魅。 夜色蒙蒙,如果不是衣衫飘动,他都没注意。 当然是人,石风从来不信世上有鬼,要不然他杀死的那些人为什么不来找他报仇? 在他一停步的时候,火光一亮,那人手里燃起火捻子,照出了她的样子。 是个女子! 年纪还不大。 长的还挺好看。 几个念头闪过,孟溪长将要喊惊动其他人的声音咽回去。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他用惊慌的声音说,“快回家去吧,城里有贼,你看我都受伤了。” 女子看着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来看贼人的。” 石风神情一顿,收起了伪装,眼神不善,就知道半夜出现的女子不是什么良人。 “怎么?你是贼人的同伙?”他哑声问。 孟溪长竟然还有同伙?墨门不是散了吗?所以他才故意诱杀孟溪长。 女子没说话,只是向前迈步。 是同伙又怎样?石风眯起眼,看来实在是没人了,找个女子当同伙。 柔柔弱弱的样子,一看就没功夫在身。 “你要怎么样?”石风声音有些慌张,按着肩头向后退,“我受伤了,你,你放过我。” 他声音行动一副怯弱的样子,但夜色掩盖下双眼闪着凶光。 杀女人太容易了。 她们柔弱纤细还心肠软。 男人到底是力气大,虽然他有功夫,但遇上不要的命难免会有麻烦。 他还是很爱惜自己,舍不得受伤的。 所以才更喜欢杀女人,要么就是老弱病残,这些人杀起来容易,折磨着也好玩。 虽然此时此刻他没有兵器,但要杀掉这一个纤弱的女子不是问题。 石风看着走来的女子,火光照耀着她的脸,小巧,白皙,宛如一张薄纸。 “你别过来。”他颤声喊,“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 他说着慢慢屈膝,一副要跪地求饶的模样。 他的双手慢慢伸展,宛如鹰爪。 心里说的是再过来些,再过来些,然后他一扑—— 石风的身形尚未动,寒光一闪,原本还在几步外的女子到了眼前,抬起手。 好快—— 怎么这么快?石风下意识的想向后躲,但念头闪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微亮的火捻子照着他瞪圆的双眼,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惊恐,与痛苦。 他举起宛如鹰爪的双手,没有落在别人的脖子上,而是自己的脖子上。 有血突突冒出来,穿过指缝,跌落衣襟。 “别,过,来——”石风余下的气息磕磕绊绊吐出最后一句话。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说完这句话,人向前栽倒,一动不动了。 巷子里的火捻子也在此时熄灭,夜色浓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一 有善后 外边的喧闹似乎持续了一夜,一处渐渐安静,另一处又掀起热闹,此起彼伏,一直到天亮才安静下来。 不过天亮之后街上又响起喧嚣。 “怎么回事?” “说是有贼,北桥头林老爷家被偷了。” “不对不对,是南街孙老爷家。” “不是,林老爷家的房顶都被踩烂了。” “孙老爷家门外的地上都是血呢。” “血?那到底是贼还是匪啊?” 到处议论,如意坊的店伙计都听得入迷,抱着门板忘记了动作,直到咕噜咕噜的车轮声传来,伴着一声重重咳嗽“干什么呢!” 两个店伙计忙转身,看着从窗棂后摇着轮车走出来的魏东家。 “东家东家,外边说闹贼呢。”他们忙说。 魏东家瞪眼:“闹贼还不把店看好,都用心些。”说罢摇着轮车进去了。 两个店伙计对视做个鬼脸,继续忙碌。 早上巡查结束的魏东家回到自己的房间,进了内室,再进了暗门,来到另一间房间。 这里陆掌柜和孟溪长正坐着说话。 “东家,已经安排好了。”陆掌柜说,“今天坐着送货的车走,城门那边老曹会安排好。” 孟溪长神情带着遗憾:“可惜让那贼人逃掉了。” 魏东家说:“应该说可喜你平安无事,毕竟这一次是那贼人在狩猎你。”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好话,但总觉得怪怪的,孟溪长一时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 这刻薄的毛病到底是落下根了,陆掌柜瞪了魏东家一眼,对孟溪长说:“留得青山在,来日方长,孟侠士不要气馁。” 孟溪长爽朗一笑:“当然,他有心杀我更好,我愿意以身为饵,必要为民除此害。” 陆掌柜点头:“此乃我等之志。” 孟溪长拱手施礼:“劳烦帮我乔装,这就出发,免得引来麻烦。” 陆掌柜要说什么,一面墙外响起急促的敲打声,魏东家摇着轮车按下机关,墙慢慢转动,从另一边走进来一人。 “曹爷?”陆掌柜有些惊讶,旋即神情凝重,“难道有什么麻烦?” 曹典吏微微喘气,显然是急匆匆而来,他顾不上回答陆掌柜,只看向孟溪长:“孟侠....” 说到这里又喘气。 魏东家急道:“哪里就喘成这样!” 陆掌柜给曹典吏递上水。 曹典吏喝了两口深吸一口气:“你这老魏,我年纪比你大,喘两口怎么了?” 魏东家瞪眼:“吵架你倒是利索。” 曹典吏笑了,不再跟他打嘴仗,看着孟溪长抬手一礼:“孟侠威武,贼人石风已死。” 此言一出,屋内三人都愣了。 “我没杀死他啊。”孟溪长说,神情惊讶,“我只刺了他一剑,被他避开了要害。” 魏东家和陆掌柜亦是惊讶,他们已经知道昨夜的详情,孟溪长还差点被石风的毒粉所伤,也是那石风点燃烟火,引来喧嚣,趁机逃走了。 竟然,死了? ...... ...... “昨晚搜城的时候,在北街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首。” “一开始以为是被贼人杀害的民众,但在巷子里问了一圈也没有人走失。” “拿着画像核查了半座城,有几个妇人认出来说是卖花郎,寒谷寺那边村子里的,姓黄。” “官差们连夜赶去,发现那位黄老汉已经被害多日,再问四周的邻居,说前些日子来了个侄子,但这些人说,其实黄老汉根本没侄子。” 曹典吏给大家讲述过程,当然,他事先得到了提醒,知道那贼人假扮成卖花郎,待听的差不多了,看到官吏差役们议论纷纷猜测此尸首的真实身份,他在人群外装作恍然的样子,说有些面熟。 然后从库房里翻出(其实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历年协查邸报。 府衙里诸人才都认出来,恍然又震惊。 虽然早知情,但曹典吏跟大家一样很震惊。 作为凶手的孟溪长也很震惊:“但他当时真没有大碍,我的确没伤到要害。”说到这里看着室内三人,“莫非是你们这边善后的人做的?” 游侠虽然独来独往,但并不是说非要一人孤勇,对付恶徒也会协作。 魏东家笑了,伸手指了指自己和陆掌柜和曹典吏。 “我们?你看看谁能协助你杀了那个连你都失手的贼?”他说,“哦,外边还有一个女孩儿,一小乞丐。” 老的老小的小,的确是不太可能,孟溪长皱眉。 “孟侠,你就别谦虚,也别再怀疑了。”曹典吏笑说,“那贼人的确是死与你之手。”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我亲眼看着仵作验尸,那贼身上唯有一个剑伤,就是这里。” 孟溪长看着他指点位置:“没错,我的确刺中了他这里,但....” “但是。”曹典吏笑着接过话,“仵作说了那伤口位置虽然看起来不是要害,却很深,所以贼人以为无碍,其实已经重伤,他跑着跑着就倒下了,无声无息失血过多死在巷子里。” 原来如此啊,室内三人神情恍然,这就对了。 “恭喜孟侠,为民除害。”曹典吏再次说。 孟溪长端起桌案上的茶,倒在地上:“受害者们可安心了。” 这边说着话,墙上又响起敲打声。 魏东家再次去开门,七星走进来。 “阿七,你来的正好。”室内三人同时说。 同时说完又一愣互相对视一眼。 魏东家哼了声:“让他们告诉你好消息。” 陆掌柜才不管魏东家的阴阳怪气,将孟溪长已经杀死了贼人的事将来,曹典吏在一旁补充。 七星认真地听,含笑点点头。 “恭喜孟侠为民除害。”陆掌柜再次说。 孟溪长拱手道谢:“多谢相助。” 七星颔首:“不客气。” 孟溪长微微一怔,屋子里最小的孩子说这个倒是没想到,再看其他人,陆掌柜将张开的嘴合上,那个坐轮车的魏东家没有开口的意思,曹典吏笑眯眯。 他又想到刚来的时候,也是这女孩儿先开口,一副当家人的模样。 莫非真是西堂新的当家人? 孟溪长看着这女孩儿,郑重问:“请问当家的怎么称呼?孟溪长谨记在心。” 那女孩儿坦然说:“七星。” ...... ...... 贼人已死,但贼人的死成了悬案,官府还是要查,所以孟溪长按照安排的立刻就启程了。 目送装着各种家具货物高高厚重的车缓缓驶出如意坊,站在门口相送的陆掌柜看了眼魏东家。 “咱们这就换了当家人了?”他低声说,“东家,你这就让贤了?” 先前在孟溪长面前,七星也摆出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他们都没有纠正和制止。 陆掌柜心里是觉得有些好笑。 魏东家瞥了他一眼:“让什么贤?我这是等着高升呢。” 先前是说过,七星当了掌门,他要当长老,堂主都看不上。 陆掌柜再忍不住哈哈笑了。 旁边的经过的路人看到了,满脸羡慕“如意坊又做了大生意,看把掌柜的高兴的,笑得牙都露出来了。” gōΠb.ōγg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二 落有网 寒风吹过,许城迎来了第一场雪,转眼地上树上铺了一层。 就算案头堆积如山,周知府也忍不住看着窗外出神,还诗兴大发,想要邀城中的文人墨客来个赏雪会。 “大人,罪犯石风的协查通告回来了。”几个官吏从外进来,手里捧着文册。 周知府诗意尽消,还有很多繁杂公务啊。 “确认了吧。”他问,示意将文册放在桌子上。 “确认了,作案手段都一样。”一个官吏说。 “有两个府衙会派人来亲自查看。”另一个官吏说,“他们亲自见过石风,与之交过手。” 周知府提醒:“看是可以看,但尸首不能带走。” 那官吏笑着应声是:“大人放心,这是案犯在我许城落网,自然不会让他人带走。” 那可是他们许城官府的功绩。 “不过,这石风是被谁所杀?”周知府问,看着厅内几人,“可查出线索了?” 官吏们对视一眼。 “应该是同伙分赃不均。”一个官吏说,“林老爷家丢了一件祖传白玉观音,价值连城。” 曹典吏,如今的主事在旁补充:“至今尚未找到,应该是被同伙拿走了。” 当然,这个同伙是他安排的。 让小乞丐拿走林家的珍宝,做出失窃的假象,可以引导为同伙相争。 待过了一段后,会安排这尊观音出现在其他城池的当铺,由那里的官府查获,这样合情合理有头有尾完美结案。 周知府当然不知道几个月之后的事,此时听了,伸手按了按额头:“那这案件不能算破啊。”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大人治下有方,城中巡查森严,他们林家丢得可不就是一尊观音了。”曹主事笑着说。 几个官吏也纷纷点头:“林老爷已经知道了这位贼的恶名恶行,所过之处必然杀人,尤其是,奸杀。”“那石风最后所在的地方,就是林家小姐的绣楼。”“屋顶上屋瓦都踩烂了。” 林老爷一家吓得已经几天没敢睡了。 “林老爷非要来给大老爷您送青天伞。”曹主事说。 周知府笑了,摆摆手:“不用这样,案子还没结束了。”说罢示意“把这些都写清楚上报,当然,我们必然还要继续追查那位同伙,林家的财物也要找回来。” 官吏们齐声应是。 随着协查,越来越知道这个死掉的贼子多可怕,作恶多年,数十人丧生,一时间许城府衙声名赫赫。 且不管这贼人是怎么死的,反正是死在了许城,许城府衙作为主管,写了清楚详细的报告。 自从周知府来了以后,整顿吏治,除掉害群之马,上下官吏风清气正,日夜尽责,巡城严谨,城内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及时察觉贼人动向,贼子仓皇逃窜,追捕中,两个贼子离心离德互相背弃,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石风死在当场,遗憾的是另一个贼子逃走了,还在四方发令追查。 东洲衡城外大路上的一间驿站里,驿丞看着新送来的邸报不时发笑。 “什么消息这么高兴?”驿卒问。 驿丞笑着说:“这邸报写得真是喜庆。” 驿卒看了眼:“杀人案啊,算什么喜庆。” “喜庆不喜庆得看对谁说了。”驿丞说,“这就跟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样,对当官的来说,治下无风无浪不一定是好事,有风有浪才是——”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大手伸过来,将邸报拿走,同时有一声冷笑。 “怎么,你是嫌你这驿站太平静了?” 驿丞忙满脸堆笑转过身:“张参军,您说笑了。”说着肃重神情,“我是说,但凡有那么一点风浪,对民众来说都是地动山摇的灾难啊,一点都经不起,所以为将的要保家卫国,当官的要如大树一般为子民遮风挡雨。” 张元呵一声:“你们这些家伙,除了一张嘴,还有什么?” 他看了眼邸报,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屁大的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 驿丞丝毫不恼火,陪笑说:“参军说得对,我们小地方人,没见识。” 张元瞪了他一眼:“把这两天的邸报都拿来。”说罢一脚钩过凳子坐下来。 驿丞连声应是,催着驿卒“快去快去,别耽误参军公干。” 两人前后出了厅堂。 驿卒这才小声嘀咕“干吗这么怕他,不就是京兆府一个小参军。” 驿丞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都在驿站了,你还消息这么闭塞。”他压低声音,“这张元背后有靠山,都察司。” 驿卒倒吸一口凉气,那可真惹不得,他伸手做个明白的动作:“放心吧,我一定把他伺候的好好的。” 驿丞驿卒在外边嘀嘀咕咕什么,张元并不在意,这些下边人的做派他知道,欺软怕硬,你给他们好脸色,反而做事不顺畅。 所以脸一板,骂两句,四面八方的邸报都及时送到面前来。 他一个人自然看不过来,几个差役都跟着看。 “有些不对。”张元忽然说。 一个差役头也不抬,笑了笑说:“肯定不对啊,这许城官府说的天花乱坠,其实这石风的死跟他们没半点关系,事后捡漏而已。” “这是自然。”张元说,“不过我说的是,这石风应该没有同伙啊。” 围着桌子的差役们都一停,然后忙去翻找有关石风的邸报,的确是从未提过同伙一说。 “干的是杀人劫财的勾当,极其擅长掩藏身份。”张元说,“怎么会有同伙?” 他将邸报扔在桌子上。 以前不在意不接触墨门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么,知道了有这么一群人,还亲自经手墨门涉及的案子,所以不自觉就感觉到熟悉。 围坐的差役们也都明白了。 “这是墨徒干的,许城有墨徒。”他们说,哗啦都站起来,“大人,我们去许城。” 他们就是为了追捕墨徒离开京城。 现在有了迹象,那就立刻去许城吧。 而为了出京查案跟府尹闹翻,头也不回,连夜而出的张元,此时此刻却稳稳坐着不动。 张元端起桌案上驿丞送的好茶喝了口。 “这跟我们的案子无关。”他说,“去许城做什么。” 差役们似乎有些意外:“不都是墨徒吗?” “我是要抓刘秀才案的凶手。”张元说,“至于墨徒,那是都察司的事,我放着我的案犯不抓,跑去许城抓墨徒,难道我是为都察司做事的吗?” 几个差役眨眨眼:“不是吗?” 张元恼火地瞪他们一眼。 差役们嘻嘻哈哈笑。 能跟来的都是张元的亲信,也能随意跟他开玩笑。 “不出来不知道。”一个差役说,“这墨徒竟然这么多,藏的还这么深。” 另一个差役说:“怪不得被晋王招揽行大逆不道之事。” 又一个差役翻看着手里的邸报,忍不住嘀咕一声:“看这些蛛丝马迹的描述,他们好像,也不太像是大逆不道之徒......” 张元放下茶杯看向他:“国有律法,有官府,有兵卫,以私行犯禁,难道还不是大逆不道?如果人人都像他们这般,岂不是大乱?” 那差役忙点头:“属下明白。” 张元视线扫过诸人:“记住,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天下才能长治久安,民众平安喜乐。” 差役们郑重应声是。 说话间外边又有差役急急跑进来。 “头儿,那小子就在附近呢。”他低声说。 这话让坐下的差役们哗啦又都站起来。 张元问:“确定吗?不能打草惊蛇,一击不中就功夫白费。” 那差役点点头:“确定。”说到这里又笑,“这小子在地里挖人家菜根,被发现了竟然不跑,非要表演杂技来抵。” 杂技,这跟胶州所那边打探到的一个伶人不见了的消息符合了。 张元依旧没有起身,看着其他人:“人手都准备好了吧?” 差役们齐齐点头“准备好了。”“都是再三演练过的。”“都交代好了,他们好像都很怕张头儿你,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个么,不过是因为谣传他张元是霍莲的走狗,无所谓了。 张元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神炯炯看向外边,一声令下“走!” 冬日的傍晚总是寒意更增,行人脚步变得匆匆,店伙计也盼着早点关门。 “都小心点。”店主穿着厚实的袄子,带着护耳,揣着暖袖,“这几天不太平,你们晚上都住在店里守着。” 这话让店伙计们心里一片哀嚎。 东家极其吝啬,守店肯定不舍得让多烧炭火,晚上可真是难熬。 这还不是最难熬的—— “东家,真的有匪贼跑到我们这里了?”一个店伙计低声问。 东家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我是说,冬天了,快过年了盗贼多,你们都警惕些,晚上别睡的太死。”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外边,北风一吹,似乎一眨眼天就黑了。 “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抬脚就出去了,唤仆从套车,在大街上急匆匆而去。 店伙计们也立刻上门板关门。 “东家这么贪财,从来不舍得早回家。”一个店伙计说,“现在天没黑就跑了,可见真是有事发生。” “真的有,我有个在官府当杂役的亲戚说了,来了一个大贼,劫财劫色杀人。”旁边店里也在上门板的伙计低声说,“城外的好几个村子里都遭了秧了。” 这话让这边的两个店伙计面色大惊:“那,官府怎么不通告?” 那边的店伙计压低声音:“不过也别怕,据说这贼只在一地犯案两三起,然后就走了。” 这边两个店伙计眼都瞪圆:“那,官府就不抓了?” 那边的店伙计忙说:“抓,怎么不抓,就是,悄悄地抓。” 什么啊,悄悄地抓,能抓住什么啊,分明是要等着这贼走了,再大张旗鼓的抓呢,这边的店伙计瞬时明白了,手脚加快,快点躲起来吧,指望不了官府了,只能指望老天别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那边的店伙计亦是同样的动作,似乎一眨眼间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也不见一个人影。 躲在家宅中并不就真的安全了,门窗墙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挡不住作恶的人。 夜色笼罩的城池中,一声尖叫划破了街巷的死静,但街上并没有人,连巡查的差役都没有,所以这尖叫并没有引来喧闹。 下一刻尖叫也消失了。 昏暗的室内灯火摇曳,勾勒出一个狰狞的身影。 “叫什么叫——大爷选上你——就是你的死期——阎王爷来了都拦不住。” 低沉的笑声在室内回荡。 “你放心,大爷会让你先痛快再上黄泉路——” 伴着这句话,另一个娇小的身影被拉起来,如破布一般撕扯。 叫声再次响起,但相比于上一声无力很多,没有人会救她了—— 但下一刻窗棂砰地一声碎裂,一个黑影扑向那狰狞的身形。 室内再次响起尖叫。 不过不是女声,而是男人粗哑。 “贼子,受死吧。” 扑在男人胸口宛如的黑影瞬时拉长,如蛇一般攀上男人的咽喉,只待一用力就能绞断脖子,但此时室内陡然火光明亮。 一张大网从屋顶落下,将地上缠在一起的两人裹住。 伶人暗叫不好,一把抓住男人的咽喉,但男人此时大喊:“别拿我当人质,我是死囚——” 陷阱! 死囚本就该死,官府不会在乎他的性命。 伶人一个就地滚,与那死囚分开,铁网也被他裹走,在身上缠绕地密密麻麻。 “此子有缩骨功——”沉沉地声音喝道,“收网——” 伴着这声喊,铁网陡然被拉起,丝网中又生出密密刺钉,钉入皮肉,伶人发出一声痛呼,宛如网中鱼一般被悬起,无法动弹。 室内涌入数十差役,四角的差役们拉扯着铁网,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武将官袍的男人缓缓走来,与悬浮裹在铁网中的伶人四目相对。 铁网将伶人裹成小小一团,除了一双眼闪着凶光,整张脸都模糊了,血渗出破烂的衣衫,滴落在地上。 “京兆府张元办案在此。”张元说,“胶州滚地龙,你涉嫌杀害济城学子刘文昌,现缉拿归案。”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三 有所思 京城银装素裹,街市一如既往地热闹,各种鲜亮的衣着,将冬日变成了一副灵动的画。 酒楼茶肆云蒸霞蔚,赌坊里亦是热火朝天。 “东家——东家——”会仙楼的两个伙计挤都挤不进,只能扯着嗓子喊,“老东家快不行了——” 这话终于让高小六从人群中抬起头。 “我爹又快不行了?”他问,又看旁边的人,“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高财主瘫痪多年,靠家里有钱求购无数神仙药吊着一口气,一年中有那么两三次真真假假的要断,连他儿子都习惯了。 四周的人哄笑:“不管第几次了,你快点去看看吧。” 大家说罢把高小六挤出去,争相占住了位置。 高小六恼火地甩袖子:“老子正要赢呢。” 两个店伙计揪住他衣袖,熟练地架起他就走。 高小六这一去果然当夜没再回来,赌坊里的人也不奇怪:“他爹把人诳回去,最少要关一天祠堂训子。” 夜晚的高宅里,高小六并没有在祠堂酣睡,他的面前摆着最新的信报。 “这么快就抓住了?”他嗤声骂,“真是个废物。” 知客神情也有些无奈:“这伶人行事也太潦草了,已经告诉过他了,家门败落,不比以前,没人替他掩护,也跟他说了在京城惹出了什么麻烦,他竟然大摇大摆不把自己当逃犯。” “就算父亲没有指示,这种废物,我就是想护着都护不住。”高小六愤愤说,再看知客,“门里怎么有这种废物?真是不肖子孙,不该留。” “这话说的,子孙再不肖也是子孙,一家人哪能真不管?” 旁边有声音责怪。 高小六头也不转,拉长声调:“爹——你真是躺着睡着说话不腰疼,现在干活做事的是你儿子我。” 知客已经过去床边,扶着高财主缓缓起身靠坐。 “瞎说。”高财主说,“躺着睡觉才是腰疼呢。” 高小六转过身,虽然一脸不屑,但眼中满是笑意:“爹,你也心疼心疼你儿子我。” 【推荐下,野果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高财主指着一旁:“六爷请坐。”又唤知客,“快给六爷上好茶。” 高小六大咧咧果然坐下,知客笑着给他端茶。 高财主问:“那孩子果然被抓住了?” 高小六哼了声:“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呢。” “只怕要受苦了。”高财主感叹,“是个乡下的孩子,对不住他了。” 其实虽然从开始到现在都在骂这伶人,这伶人被抓住也是他自找麻烦,但高小六还是有些不太自在,毕竟如果出手相助的话,是不会这样的。 自己人嘛,关起门怎么骂都行,眼看着落难不管是有点别扭。 “爹,你让他被官府抓了,是为了官府通告抓住了墨徒,让世人以及我们同门幸存的人都知道我们还在?”他问,“然后呢?”….“然后救出他啊。”高财主说,“让门内人知道,能庇佑同门,能承担家业的人也还在。” 高小六怔了怔,似乎懂了。 承担家业啊。 家业。 墨门重创后离散了,但业还在。 且是巨大的家业,很多钱和很多能人异士。 “掌门不在了,长老也都死了,墨门没有了当家人,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危机。”高财主说,靠着引枕轻叹一声。 没有当家人,家不成家。 长此以往,墨门就真的没了。 “看到最近的事,可见门中子弟心志犹在,所以,是时候重振家业了。”高财主说,他撑着床坐直身子,双目炯炯有神,“要选出新的掌门,担起家业,传承下去,如此才不枉掌门舍身一死——” 说到这里他发出剧烈的咳嗽。 高小六和知客都忙涌过来。 “爹,你说话就说话,瞎激动什么啊。”高小六拍抚抱怨。 知客捧着碗喂水。 高财主咳嗽一刻平缓,喘气说:“我不激动,我要冷静,我一定要活着,亲眼看着新掌门出现。” 高小六轻咳一声:“所以,爹你的意思是,用解救那伶人为考验来选出新掌门?”说到这里又嗤鼻,“也太抬举这伶人了吧?掌门那可是历经考验,才能当选的。” 高财主说:“就算不是一件事就定掌门,至少让同门都认识一下,这也是个开始。” 高小六挑眉:“那这可是要挑衅官府了?咱们的罪名还没消呢。” “挑衅么?如果再这样龟缩过日子,用不用官府剿灭,我们墨门就真灭了。”高财主说,“如果能重振家业,说不定还有希望能洗脱罪名。” 还洗脱罪名,晋王都被鞭尸了,跟晋王勾结在一起的墨门能有什么希望洗脱罪名啊,跟皇帝非亲非故,他爹怎么突然这么头脑发昏了?高小六说:“爹,你比我年纪大,却比我更像个毛头小子?”m.gΟиЪ.ōΓG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坐直身子挺着胸膛:“我就要死了,我都要死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敢想——” 话没说完又是剧烈咳嗽。 高小六和知客忙再次拍抚喂水。 到底是不甘心,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如果当时就死了也就死了,现在半死不活,死不瞑目啊,高小六心里叹口气。 “行,行,好,好。”他连声说,“你年纪大你最厉害你说什么都对。” 知客也连连点头:“老爷别急,公子在呢,有公子在,您心想事成,万事放心。” 高财主终于喘息过来,靠在枕头上缓气:“没错,有小六在呢,交给小六了。” 高小六撇撇嘴:“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才有了你这个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发英雄令,求能救伶人救我墨门免于再陷险境的英雄好汉。” ...... ...... “你说我爹也是,这还用广发英雄帖?”….离开了父亲的屋子,高小六揣着手对知客说。 “这天下除了我这个英雄,还有谁能做到?” 知客哈哈笑:“公子有大才,老爷知道,其他人也是时候知道了。” “有什么办法,除了我还能靠谁?”高小六说,伸手乱指,“靠东堂那个伶人,还是靠西堂那个尺子?” 知客哈哈笑,纠正:“是七星,叫七星。” 高小六一甩袖子:“管他叫什么呢。” ..... ..... 朱川钻进拥挤的大牢,都没有看到霍莲的身影。 “都督呢?”朱川问。 “今天没看到都督。”牢房里的兵卫说。 “官厅里也说没见到都督。”朱川惊讶说,“都督还能去哪里?也没进宫啊。” 络腮胡此时从外边进来,一边搓着手说“还是牢房里暖和。”听到朱川的话答,“在兵器房,我刚才放兵器的时候见到了。” 朱川神情疑惑:“怎么又去兵器房了?”说罢急急跑出去。 霍莲果然在兵器房,一手那着剑,一手拿着一把刀,端详一刻,将刀剑勐地相撞。 锵一声,朱川捂住耳朵走过去。 刀剑都没有坏,霍莲继续端详。 “这不挺好的,都没坏。”朱川说。 前一段霍莲说剑变轻了,不锋利了,没想到从此后就一直盯着琢磨。 “都没坏算什么都挺好的。”霍莲说,放下手中的刀剑,看朱川问:“什么事?” 朱川拿出一张信报:“都督,那张元还挺厉害的,把杀害刘秀才的墨徒真抓住了。” 霍莲接过信报看了一遍:“他运气好,遇到个新手。” 朱川乐颠颠说:“我去城门等着,他带着人一到,我就将人带走,张元说不定会气得在城门口哭出来呢。” 似乎想到那场面,朱川叉腰哈哈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没听到霍莲反应,他收起笑看过去,见霍莲又握着六尺剑出神。 “都督?”他无奈唤道。 霍莲抬起头看他:“当时找到这把剑的时候,附近那座庙里有两个人?”.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四 有所念 朱川被问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都督在说很久以前的事,他都要忘记了。 “啊,对。”他点头,从脑子里揪出记忆,“两个女子。” 当时大雨倾盆他们本要在前方落脚,侍卫探路发现一座破庙,但庙里已经有两个女子落脚,请示都督本要把人赶走,但都督嫌麻烦让继续赶路。 再然后就是剑掉了,掉在了破庙附近,怀疑是那时候停顿的时候掉下的。 不过当时剑找到了就算了,那两个女子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霍莲手拂过六尺剑,说:“我怀疑她们偷了我的剑。” 朱川的眼瞪圆,有点没听懂:“都督是说这把剑被换了?不是原来那把?不可能吧?” 他伸手拿过六尺剑,虽然对这把剑不怎么注意,但两三次出门都带着,他也有些印象,左看右看这也不像假造的啊。 “号称能工巧匠,做一把一样的剑不算什么难事。”霍莲说。 是了,这把剑缴获自当初追随晋王的那群墨徒,而那群墨徒当时是在铸造神器,铸剑师多得很,很多兵器都是他们自己铸造的。gòйЪ.ōΓg “都督,你怀疑是墨徒干的?”朱川说,“破庙里那两个女子可能是墨徒?” 霍莲摇头。 “我不确定。”他说,“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 ..... ..... “你要出京?” 御书房里,皇帝听了霍莲的话很惊讶。 今日皇帝有家宴,先前晋王太子死了,皇亲国戚也清查一遍,杀的杀贬的贬,皇室一片凋零。 但皇室中繁衍也很快。 这五年间,先帝最小的两个女儿,五公主六公主出嫁,皇帝娶了皇后,纳了五妃,又生养了两个皇子一个小公主,所以这家宴也是济济一堂热热闹闹。 皇帝也是很高兴,难得闲情逸致,跟一个国舅一个驸马在御书房下棋玩乐,特命内侍不许官员们来烦扰。 霍莲当然跟其他官员不同,内侍见了他都没敢说皇帝不许惊扰,只在门外高喊一声霍都督来了,内里的皇帝就让进来了。 “是朝事还是私事?”皇帝问,“如果是朝事,朕就让他们回避。” 霍莲看了眼还站在书房里的驸马和国舅。 五驸马二十多岁,出身望族柳氏,不过望族因为子弟众多,他这个柳小郎轮不上靠家族荫荣入朝为官,还好靠着相貌好,被选上当驸马,以驸马的身份现在在户部任闲差,初入官场,还有些青涩,尤其是看到霍莲,有些不敢正视。 国舅是皇后的长兄,今年已经快要四十了,虽然只在翰林院修书,但浸润官场多年,如今当了国舅更是见谁都笑呵呵,势要当个天下第一老好人。 所以此时李翰林还对着霍莲说笑:“都督忙完了,也来跟陛下下一盘棋吧。” 霍莲对柳驸马和李国舅浅浅一礼。 “我棋艺不行,就不在陛下面前献丑。”他先回答国舅的话,再看向皇帝。….陛下都这么问了,显然是要和两个皇亲显亲近,霍莲当然不会败坏气氛。 他便也不说是私事还是公事,直接说:“陛下,臣请出京一趟。” 出京啊,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棋,这可是大事啊,霍莲轻易不出京的。 不过,既然他直接说了,那也就是可以人前说的事。 霍莲是个很聪明的人。 一开始皇帝仓促上位,缺少人手,不得不用霍莲,但用了这几年后,是真心实意喜欢,实在是好用的很。 “怎么了?”皇帝直接问,“又查到什么糟心事了?” “最近墨门蠢蠢欲动了。”霍莲说。 墨门啊,皇帝并没有像在朝堂上听到跟晋王勾结的官员们那般恼恨,而是澹然笑了笑。 “那群贩夫走卒啊。”他说,“朕知道,他们没死绝。” 说着看驸马和国舅一笑。 “就跟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 李国舅立刻凑趣说:“然后天子和煦如春风,它们就立刻偷偷摸摸冒出头了。” 皇帝哈哈笑了,再看霍莲:“如果是为了他们,不用特意出京,让各处官府查一查,杀一杀就足吓到他们了,杂草而已,又罪名在身,翻不起风浪了。” 官员和名门望族不一样,宛如大树,甚至是参天大树,这些人如果是晋王余孽,对国朝是很大的威胁,所以一旦发现,一定要连根除掉。 皇帝不同意啊,霍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这一犹豫没有立刻应声是。 “怎么?”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都督有什么思虑吗?” 皇帝说话声音一直很和气,但仔细听的话,真正和气的时候是会有起伏,如果没有起伏就表明有了猜疑,霍莲再无犹豫,要应声没有,一直安静的五驸马柳小郎忽的开口了。 “我听说,墨门很有钱。”他说。 钱? 殿内三人都看向他。 柳驸马是下意识开口的,待殿内视线都凝聚到他身上,又有些紧张。 但说到钱又让他胆子壮大。 “大家都知道墨门的由来吧。”他说,“他们奉墨子为圣人,传承墨家,墨家是士匠之体,擅长器械制作,所以门派里聚集了很多能工巧匠。” 皇帝轻轻哼了声:“是啊,若不然也不会是他们冒出来说要给先帝造什么神器,先帝就信了他们。” 也就没有太子被诱杀的事。 提到当初,皇帝的脸色明显不好。 柳驸马不由缩了缩脖子.......五公主都再三交代过,皇帝脾气其实很不好,千万不要说让他不高兴的事。 晋王当年的事就是皇帝最不高兴的事。 “能工巧匠又如何?”霍莲的声音响起。 柳驸马的脖子又直起来了.....家中和五公主也再三交代过,霍莲不是人,千万不要跟他作对。 那霍莲问话,他不能不答。 “能工巧匠很有钱。”柳驸马忙忙说,“大家想想,我们街面上常见的工坊,哪个不是生意红火?而且器具本就是人人离不开了,小到吃饭用的快子勺子,大到楼阁屋宅,无处不在。” 李国舅点点头:“要打一把好兵器,更是价值千金。” 有人凑趣,柳驸马更精神,眉飞色舞:“没错,就是这样,虽然大家常见的匠人低贱,穷困,但不常见,名气很大的匠人,可是很能挣钱的,而且——” 他看向殿内三人。 “虽然墨家讲究节用节俭,他们还有一个规矩,有余力以相劳,有余财以相分。” “每个人都会献出自己一分财产,你们想想,一个人献出的或许很少,但所有的墨者都分出一分,天下之大,凝聚在墨家手里的有多少钱?” 滴水成海聚沙成塔。 柳驸马说到这里双眼放光。 殿内其他人亦是无声,眼神凝重。 片刻之后,皇帝轻笑一声:“小郎不愧是在户部任职,什么都能想到钱。”.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五 出门去 柳驸马一时不知道这是夸是贬。 还是李国舅笑着说:“柳驸马这是在其位谋其事,下次见了你父亲,我可得说他两句,儿子把他这个老子要比下去了。” 这是夸吗?以前也没人夸过他啊,柳驸马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皇帝说,指了指后边,“先别急着走,待吃过晚饭再回去。” 李国舅施礼,不忘拉了柳驸马一下,柳驸马这才忙施礼,两人退了出去。 一走出来,柳驸马就急急问:“李大人,我没惹陛下不高兴吧?” 李国舅看着他,说:“你呀,立功了。” 功?柳驸马没有欢喜,而是茫然:“我立什么了?” 李国舅失笑:“陛下最缺什么最喜欢什么?你在户部难道还不清楚?” 柳驸马似懂非懂:“钱。” 皇帝永远缺钱,皇帝也最喜欢国库充盈。 “那墨门真的很有钱?”李国舅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柳驸马连连点头:“真的很有钱,我原本也不知道,李大人您也知道,我自来闲散无事,喜欢四处猎奇。”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并无太监跟着,便压低声音。 “当初晋王招揽墨门谋反的事结束后,我因为好奇,特意去了趟晋地,在哪里听了很多野史传闻。” “比如当初铸神器的时候,所需要的钱财,不是晋王出的,是墨门一车车钱运了过来,泼水一般花出去,短短时间就拔地而起一座铸铁池。”gòйЪ.ōΓg 听到这里李国舅笑呵呵的脸上都是震惊。 震惊的不是墨徒的场面。 “你小子。”他瞪眼说,“你可真胆子大!” 晋王谋反的事是皇室禁事,不许议论,这柳小郎竟然为了猎奇还跑到晋地去看热闹了。 “这话就不用跟陛下跟任何人说了。”李国舅拉着柳驸马叮嘱,“你记住,你就是在户部任职,关心国库民生,惦记钱粮之事,所以才冒出了这个念头。” 柳驸马哦了声:“我知道,我不说。” 他只是胆小,不是傻,立刻对李国舅道谢。 李国舅笑呵呵挽起他,他要交好两个公主,好助皇后稳住中宫,陛下虽然不贪恋女色,但也不介意后宫充盈,短短两年后妃已经不少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 “不过。”柳驸马低声说,“李大人,你想知道墨门建造了怎么样的铸铁池吗?” 李国舅恼火地甩袖子先走“我不想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向后苑走去,冬日的皇城几分肃重,后苑内不时传来女子孩子们的笑声,又添了几分灵动。 “是怎么样?” “嘿,高低错落,炼炉在上如星辰高悬,水池在下如江河湖川。” “你亲眼见了?” “没....早就履为平地了,我是听当地见过的人描述,不过这铸铁池不止是看起来绚丽,更可怕的是它还会动。” “真是妄语诞言!” “真的,有人亲眼所见,叛乱厮杀的时候,那天上星能跌落,地上的江河湖川会移动,无数人在其中被吞噬——据说太子就是这样死在其中,再多的亲卫也如泥牛入海毫无办法。” ...... ...... 两个皇亲国戚在私下窃窃妄语诞言时,御书房里陷入安静,皇帝望着棋盘思索片刻。 “你要出京去查墨门也是因为钱?”他问。 霍莲摇头:“臣倒是不知道这个,只是最近各处线报,藏匿的墨徒间或冒头生事,不知道意欲何为,所以臣想去看一看。” 皇帝捏着棋子点点头:“晋王以及那些官员们都抄家了,这些墨徒,朕把他们当做无家无产之人放过,看来是疏忽了,他们的家也该抄一抄。” 抄家真是充盈国库的好办法。 刚登基的时候户部天天来哭穷,娶皇后都没舍得大操办,用追查晋王余孽的名义抄家抄了三四年后,不仅朝堂渐渐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户部也改成半年才哭一次穷了,他这个皇帝还能体体面面地选几个妃子。 接下来还需要春天赏花夏天避暑秋天狩猎的体面啊。 他当了皇帝,总不能还像当无人理会的六皇子时候更清苦吧。 皇帝看着霍莲。 “既然墨徒还没死绝,墨门还在,那就去,抄了他们的家。” 霍莲俯身应声:“臣领旨。” ...... ...... 都察司里因为这旨意些许忙碌。 两个亲卫将霍莲的刀捧来。 霍莲伸手接过,又唤朱川。 不待他吩咐,朱川已经应声是,举着那把六尺剑上前。 “都督,我拿了。”他说,“既然要去抓贼,当然要带着证据。” 霍莲笑了,笑意一闪而过,脸上恢复了平静。 “走。”他说,翻身上马,向前而去。 朱川高声应是,紧随其后。 不过与以往不同,都察司外并没有马蹄踏踏,兵卫如云声势赫赫,而是斗篷遮身,帽子遮脸,轻马简行,如一道闪电奔出城,街上的民众甚至都没有看清是谁。 民众们不知道,霍莲的内宅不能不知道。 “都督出门了?” 内宅里,似乎才睡醒起身开门的梁思婉看着前来告之的婢女,神情略有些惊讶问。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婢女摇头:“奴婢不知。” 是啊,霍都督的行踪一个婢女怎么知道。 梁思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又道,“既然都督不在家,我就休息了,别来打扰。” 婢女应声是低头退下去。 梁思婉关上门,感受着四周的静谧。 这里是都察司,也是霍莲的家,霍莲不在,家里就如同无人存在。 “他,出门都不跟你说一声吗?” 身后忽的响起轻轻的声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梁思婉转过身,看着从帘帐后走出来的男人。 正是那日在街上被霍莲差点砍死的梁六子。 梁思婉看着他,噗嗤笑了。 “六哥,你说什么呢,他出门怎么会跟我说?” “霍都督出门,只需要跟皇帝说。” 梁六子看着她,她笑得轻快,神情随意,宛如先前在家中被义兄们的玩闹逗笑那样。 似乎一切都没变。 但话的内容再不是那些好吃好玩的生活琐事。 他们之间的身份也不再是兄弟姐妹,如果非要论,他要么称呼霍莲为妹夫,要么称呼梁思婉为弟妹。 但不管是哪个,都令人恶心。 梁六子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不是说,他对你,视若珍宝,回京不先去见陛下而是见你.....” 这样珍爱的人,怎么可能出门都不说一声,告个别? 连平民百姓家丈夫出远门都要跟妻子殷切话别呢。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六 生可安 梁六子的神情愤怒又痛苦,他其实本就不信霍莲真的对思婉那么深情珍爱,这一切不过是折辱。 梁思婉依旧含笑,说:“真的假的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走过来,斟茶,递过来,抬了抬下巴。 “呐,尝尝茶,是贡品,皇宫里的贵人们才能喝到的,在外边可喝不到。” 茶是不是贡茶才是要紧的事吗?梁六子怔怔接过,看着梁思婉温婉可人的笑脸:“婉婉你.....” 他本想说你过得好吗。 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梁思婉却接过了话:“六哥要问我过得好不好?” 她指着室内。 “你瞧瞧,这间屋子是府里最好的,这些摆的用的,比当初在北海军的家里好得多。” 她又指着桌案上。 “糕点果品,想吃什么,直接把厨子带进来家里做就行,再不用像以前为了给我买口吃的,六哥你们半夜就去人家店铺外等着。” 梁六子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比哭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梁思婉又展开手臂,轻轻转个圈,“我穿得也都是极好的。” 随着转动锁链碰撞,她也因此身形一晃。 梁六子低头看着她脚下,拳头都要攥裂了。 “这个啊。”梁思婉倒也不掩藏,指着给他看,说,“六哥别生气,其实这也是为我好,一开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锁链,动也不能动走也不能走,现在只脚腕上一条,舒服多了。” 一开始是全身都被绑住,是因为她在反抗吗? 绑了多久? 直到现在还要绑着脚腕? 梁六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八子这个畜生——绑着你,这是把你当什么——” “梁六子!”梁思婉沉脸低声喝道,“你是非要提醒我,我现在是牲畜玩物吗?” 梁六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婉婉,我不是那个....”他沙哑着声音想要解释。 梁思婉笑了笑:“我知道外边怎么说我,我这样一个谋逆罪臣之女,竟然不自尽去死,还委身与杀父仇人,果然是跟那梁八子一样,都是畜生不如。” 梁六子痛苦地低下头。 “你冒着这么大风险跑进来看看我,是想看到我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呢?”梁思婉说,坐下来慢慢饮茶,“我过得好是好呢,还是过得不好是好?” 过得好和过得不好,都不好。 梁六子高大的身形佝偻起来,伸手掩面哽咽:“对不起,婉婉。” 梁思婉说:“是该我说对不起,替我父亲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六哥,你们在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梁六子掩面摇头:“不,不,我们都好,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是啊,你们活得好好的。”梁思婉说,“我也活得好好的,比起家里死去的姨娘亲友们,这还不够好吗?” 她站起来走到梁六子面前。 “所以,别担心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对于一个本该斩首的死囚来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六子伸出手,攥紧的手心里有一小块纸包。 “我给你带了,牛肉干。”他声音哑哑说。 梁思婉眼睛闪闪亮:“是老海家的吗?这么多年,他的店还开着呢?” 说着接过,将纸包里的一小条牛肉干放进嘴里,抬起袖子掩嘴大嚼。 “果然还是这个味道。” 梁六子不由笑了,说:“这还是老七亲自去排队排来的,不过不好带,我还要避开五哥,我路上也难免嘴馋,最后就剩了一条。” 梁思婉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总是偷嘴吃。”说罢又一笑,“五哥也来了啊。” 五哥来了,但五哥没来看她,而他刚才的话又表明,他来看她还要避开五哥,所以五哥其实......梁六子喃喃说:“五哥也很惦记你,他.....” “那还用你说。”梁思婉打断他,“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难道会怪罪五哥不来看我吗?”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梁六子的肩头。 小小指头,瘦弱无力,但戳得梁六子不由往后退去。 “你啊,是最糊涂的一个。” 梁六子闷声说:“是,我知道,我最糊涂。” 梁思婉看着他,轻叹一声:“你见过我了,快些回去吧,你这次真的很冒险,你以为八子他不在家,就不会察觉吗?趁着他刚出门了,你快些走,否则.....” 她伸手帮梁六子理了理衣袍,就像当初在北海军,每一次出门之前那样。 虽然比梁六子小一岁,但她在他面前更像个姐姐。 “八子发现你的话,真的会杀了你。” “我虽然被他视若珍宝,但我绝对救不下你的。” “你想想,看着你死去,我该是多难过。” “六哥,我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你不想让我更难过吧。” ...... ...... 梁六子悄悄从后窗钻进房间,还没落地,就听到风声,下一刻就被一脚踹在身上,他人向后跌去撞在窗棂上发出响声。 “五哥我错了。”他噗通跪下来,同时抬起手抱住头。 再次踢来的脚避开了他的头,落在肩头,狠狠踹了几下。 “你害死你自己还不够,非要害死婉婉吗?”梁五子咬牙喝道。 梁六子低着头:“是,我错了,婉婉已经骂过我了。” 听到婉婉这个名字,又听到这句话,梁五子抬起脚放下来,张张口要问什么,最终又咽回去。gōΠb.ōγg “走吧,事情已经呈交上去了。”他说,转身向外而去,“我们回去吧。” 梁六子一声不吭起身跟上。 “以后不会再带你来京城了。”梁五子说。 梁六子闷声说:“我也不会再来了。” 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陷入沉默。 在走到官驿门前时,梁五子最终忍不住问:“她....” 不待他问完,梁六子就开口说:“还活着。” 说罢越过梁五子先走出去了。 梁五子在后默然。 活着,天地间万物都可以说活着,是像人一样活着,还是像牲畜草木一样活着呢? 很多时候,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 ..... “七星,你来了。” 七星迈进玲珑坊,还没来得及解下斗篷,董娘子的热情和室内的暖意一起扑面而来。 七星将斗篷交给青雉:“掌柜的,有急事就来家叫我,您不要客气。” “有什么急事啊,没有的。”董娘子握着她的手,笑眯眯,“杨夫人昨日在宴席上熠熠生辉,对衣服满意极了,还有你绣的那幅画的小样,她也满意极了,今天天不亮就让她身边的管事娘子来跟我说了。” 七星笑了笑:“满意就好。” “手怎么这么凉?”董娘子又说,让旁边的店伙计端热茶来。 七星也不客气,坦然接过茶。 “家里炭火够吗?”董娘子问青雉,“可不要节俭,你们这棉袍是不是太薄了?” 青雉一一答:“炭火够,我们这棉袍是新做的,很暖和。”说罢对董娘子施礼,“好掌柜,你快饶了我吧,你这样事事操心,越发显得我没用了,我家小姐不要我了,可怎么办?” 一旁的女店伙计将她一把拉住:“没事,我要你啊,我可不嫌你没用。” 店内的人都笑起来。 董娘子指了指青雉:“贫嘴。” 话音嗔怪,眼里笑意更浓。 这丫头贬自己抬高她对小姐的心意,谁听了不欢喜。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小婢女很会做人说话。 在一片暖意笑意浓浓中,七星安静地喝完茶:“我去忙了。” 在这里七星有单独的绣坊,温暖如春,桌案上摆着盛开的水仙花,宛如闺阁小姐的绣房。 杨夫人的衣裙已经完工,现在要做的是把杨夫人送来的画绣在衣裙上,工期是四个月。 “七星,是这样。”董娘子看着她坐在绣架前,说,“杨夫人的这个生意有一些变动。”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七 须行路 ,洛九针 “事情是这样。” “杨夫人打算进京回娘家为母亲祝寿。” “明年三月初八。” “杨夫人穿了你做的新衣裙,越看越喜欢,所以决定给母亲准备的寿礼中多加一套衣裙。” “所以,你看看,能不能赶工提前一个月完成,杨夫人启程的时候带上,当然,工钱杨夫人多给一倍。” 说到这里又忙补充。 “当然,我知道阿七你不在意钱,在意精工细作。” 七星看看绣架,又看看那幅画,说:“我算一下时间。” 只要没有一口回绝,就有戏,董娘子心里乐开了花。 “好好好。”她一连声说好,又握着七星的手,“不过,行就行,不行,我去跟杨夫人说,哪怕这单子不做,也没事,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七星对她一笑,点点头:“我知道,有掌柜的在,我没有后顾之忧。” 董娘子眉开眼笑:“对,没错,就是这样。”说罢起身,“不打扰你了。” 临出门时不忘再次叮嘱。 “慢慢想,不要担心。” 看着董娘子走出去,七星坐在椅子上,细针在手中轻轻旋转,如同指尖上闪耀着光芒。 时间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先前说的工期时间,是因为她的主业并不是绣娘,不过是个掩饰,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如果要赶工,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也不会立刻就应承,思考几天再答复也显得慎重,这些基本的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不过当晚回到家,夜色刚黑,陆掌柜亲自来了。 “刚收到一个消息,老魏沉不住气,催着我过来跟你说。”他连声说。 这时候卖宵夜的老汉还没出摊呢,青雉低声说:“我去厨房做饭。”便退了出去,一边在厨房简单做饭,一边警惕看着外边。 “怎么了?”七星问。 陆掌柜拿出一张信报,神情凝重:“京城的消息说,那位惩罚刘秀才的墨者被官府抓住了。” 抓住了啊,七星接过信报。 为了传达消息迅速,信报写得很简单,只说了在哪里出事,请门中人小心戒备。 “京城还发了一封英雄令。”陆掌柜接着说,再拿出一个信报,“请劫救被抓的墨者,以免官府再次定罪,让本就背负罪名的我门万劫不复。” ...... ...... “还以为很厉害呢,都敢在天子脚下行诉,现在看来还是咱们更厉害,至少行事谨慎。” 如意坊内,七星可没有看到魏东家有多沉不住气,反而还滴滴咕咕嘲讽。 陆掌柜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吧。” 魏东家哼了声:“做事不谨慎,还不让说了,上次他们还瞧不起咱们,让七星做什么骰子。” 上次发了诉求令,京城那边竟然要诉求一个随心所欲的骰子。 骰子有什么用?这分明是挑衅。….魏东家对京城的印象更不好了,骂骂咧咧要把它扔了,但七星看了这个诉求出价千两,就欣然接了。 骰子送过去后,钱也准时送过来,但魏东家记恨至今,提起来就阴阳怪气几句。 魏东家哼了声,转头去斟茶。 小炉子上烧着热茶咕都都,小桌子上摆着腌豆鱼干,在杂乱温暖的工坊里有着别样的温馨。 “七星,尝尝鱼干。”陆掌柜说,“魏东家祖传的手艺,酒楼都想要买呢。” 七星含笑依言尝了口,点点头说:“好吃。” 这孩子好像吃什么都说好吃,一点都不挑食。 陆掌柜端起茶砸了口:“从官府手里劫救人,可是一件大事啊。” 不过,虽然接到消息陆掌柜急急地直接跑去告诉七星,但其实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很急切的事。 急是心理上,对这个被抓的同门以及接下来的麻烦担忧,但行动上,这件事其实跟他们没有关系。 这是侠士能做的事,他们作为匠人无能为力。 如果是在他们当地发生,可以起辅助,如同上一次孟溪长那样,帮忙探查掩护善后,但在外地,就鞭长莫及。 做事要量力而行。 “是啊,这是自劫难后,门中第一次发出解救令。”魏东家说,“也不知道行不行。” 陆掌柜说:“竭尽全力便是。” 七星握着信报,微微凝思,但这件事结果也很重要。 成功了不仅能保住这人的性命,门内不受牵连,更重要的是,鼓舞人心。 所以如果失败的话,死得就不只是那个人,所有人的心志都要再受一次挫败。 “我也去看看吧。”她抬起头说。 魏东家和陆掌柜看向她。 “你去看什么?”陆掌柜说,“很危险的,这可不是玩的。” 魏东家将端起茶杯的手慢慢放下,有一个直觉...... “这是自劫难后,我们第一次解救,我既然要当掌门,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必须亲自去看着。”七星说。 陆掌柜愕然,魏东家窃喜,果然不喝水是对的,否则又要喷一地。 这女孩儿的志向陆掌柜已经习惯了,但日常说说也就算了。 “七星小姐,这是很危险的。”陆掌柜说。 七星点头:“我知道,陆掌柜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她这是开玩笑呢,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陆掌柜只能直白说:“这不是小心的事,是不能去,你就在这里等着消息就好。” 七星笑了笑:“陆掌柜,你猜我会不会听你的?” 这是开玩笑吧? 但一点都不好笑,陆掌柜转头看一旁,见魏东家竟然还在咯吱咯吱吃鱼干。 “你还吃啊。”他拍怕桌子,“听到七星在说什么了吗?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魏东家哦了声:“听到了啊。”他看眼七星,拱了拱手,“七星小姐好胆气。” 七星对他一笑,坦然受之。 陆掌柜突然觉得也分不清魏东家这是不是阴阳怪气了。 “这太危险了,她怎么能去呢?”他看着这一老一小,“我们只是匠人,又不是侠士。” 魏东家问七星:“你可有自知之明?” 七星含笑说:“有,我会量力而行,有所为有所不为。” 魏东家看陆掌柜:“这不就好了。” 这怎么就好了?陆掌柜要再说什么:“但——” 魏东家打断他:“危险,墨门谁怕危险?侠士不怕,我们匠人难道就怕?” 陆掌柜看看这一老一小,气道:“好好,你们厉害,是我怯弱了。” “我知道陆掌柜不是怯弱,是担心我。”七星起身施礼,郑重说,“请掌柜的放心,我会谨慎行事,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陆掌柜看着她:“那我就不多说了,七星小姐既然要去,那我是拦不住的。”说着亦是起身一礼,“请务必保重,你还小,是门中的希望。” 七星点点头。 “那怎么去总要好好说一说商量一下吧?”陆掌柜看着还在吃的魏东家,没好气踢了他的轮车一脚。 七星说:“我适才已经想好了,现在有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 ...... ...... “你说你要先去京城?” 董娘子没想到七星这么快就给了答复,不过还没来得及喜,就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可以一边行路一边刺绣。”七星解释,“这样一路上不耽搁,等杨夫人入京,我在京城把做好的衣袍直接交付她,又省却了路途传递的时间,这样精打细算,时间就足够用了。” 董娘子思索着点点头:“这样听起来的确是很合适......但会不会太麻烦?” 虽然如今天下太平,但行路还是一件很麻烦很危险的事。 七星一笑:“掌柜的,我十岁的时候就带着母亲从外地跋涉来许城安葬。” 是啊,这七星的确不是深闺娇养的小姐,董娘子轻叹一声:“七星小姐受了不少苦啊。” 七星握住她的手,说:“但现在有了玲珑坊和董掌柜,我再行路就不会受苦了。” 董娘子哎幼两声反握着七星的手。 一开始喜欢这女孩是因为她不在意钱,重情义求庇护。 现在么,重情义的女孩儿真是让人不能不喜欢。 “好,就这么办,穷家富路,我们玲珑坊绝不会让你吃苦。”她大声说。 说着话起身风一般出去了,留下余音鸟鸟。 “你就放心等着我们安排好吧。” 七星看着飘动的门帘,笑了笑,拿起绣花针轻轻一转,低头飞针走线。.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八 细安排 要去京城也不是一件说走就走的小事,要有诸多准备,玲珑坊要和杨夫人商议,魏东家和陆掌柜也开始调配人手——最后董娘子找的随从都要换成他们的人。 七星也没闲着,开始打造出行用的绣架,还抽时间带着青雉来到许城的陆家布行。 看到她来,掌柜有些畏惧,忙说:“这个月的钱已经存到小姐您说的金银店里了。” 七星含笑说:“我知道,我已经看过数额了,这个月的盈利不错。” 掌柜忍不住想要咧嘴笑,但旋即回过神,这七星对他们来说就是劫匪啊,被劫匪夸赞有什么可高兴的! 再说了,劫匪上门哪有好事,果然下一句就听到七星说:“你去通传一下,我要见大老爷一面,有事说。” 自从许城陆氏布庄变成七星的后,陆大老爷再没踏足,恨不得忘记还有这一家分店。 但可恨那七星不肯忘记他。 听到掌柜的来传话,他第一个念头也是戒备:“她又想干什么?” 心里不想去,但又怕这女子找上门闹,儿子虽然已经入了太学,但更要小心谨慎,免得被嫉恨的人揪住把柄。 进入仕途就不再像读书时候那般简单了。 为人父母者就是要为子女忍辱负重。 陆大老爷咬牙连夜奔来许城,等七星慢悠悠上门后,沉着脸问:“又有什么事?又要什么钱?做人不要贪得无厌。” “我是要告诉大老爷一件事。”七星说,坐下来,“我要去一趟京城。” 听到这句话,疲惫的陆大老爷蹭地站起来:“你是何居心!别以为我真怕官府怕你,我今天就是让你死在这里,我陆家也能全身而退!” 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青雉也立刻站到了七星身前。 七星将茶杯放下,示意青雉别怕。 “我特意来告诉你,这就是我的居心。”她说,“你想想,我如果真是要对三公子不利,我悄无声息进京去就是了,何必亲自来告诉你?” 陆大老爷冷笑:“那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安心啊。”七星说。 这什么鬼话? 听起来真是让人不安心! 陆大老爷竖眉盯着这女孩儿。gōΠb.ōγg “少说废话。”他冷声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提前告诉你,让你们做好准备。”七星沉声说,“让你儿子做好防备。” “我们小姐受杨夫人邀请为她的母亲做刺绣,所以特意去京城一趟。”青雉竖眉冷声说,“为了避免不声不响的走吓到大老爷你们一家,所以特意来跟你说一声。” “另外,我也要提醒大老爷一声。”七星接过话,看着陆大老爷,“此次进京事关我的前程,你,或者三公子在京城不要影响我,否则,咱们大家的前程就都没了。” 这是反过来还威胁他了?陆大老爷觉得荒唐又好笑:“一个绣娘有什么前程。”….七星看着他:“是我可以吃饱饭挣到钱,不会被人随意赶出家门的前程。” 陆大老爷冷哼一声,心思转动,她的意思,他倒也能明白了。 许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陆大老爷也多少都知道,这个杨夫人的父亲在礼部任职,虽然官职并不大,但也是京官。 这小女子分明是想要攀高枝。 这般人家最看重人品清白,如果知道她一个孤女贪慕陆家公子被赶出来,哪怕再好的绣技也绝对不会让她进门。 双方都拔高声音互相威胁一通,陆大老爷心神安定了几分,坐下来,端起茶:“想要吃饱饭不被人赶出家门,就要多多自省。” 青雉真是一点都不想看到陆大老爷,转头对七星说:“小姐,话都说了,听懂听不懂与咱们无关,走吧。” 陆大老爷冷笑:“比如这种婢女在哪里都容不下,早晚拖出去打死。” 七星笑了笑:“大老爷多虑了,有我在,她没有被你们拖回去打死,也不会被其他人打死。” 那贱婢还一副不想跟他多说话的样子,陆大老爷何尝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主仆两人,他没好气说:“说完了吗?说完了,就.....” 七星接过话:“大老爷走好,我还要看会儿账册了。” 是啊,这家店已经被这婢子抢走了,现在她是主人,他倒是客人,陆大老爷起身拂袖而去。 “那就真让她去京城!”陆大夫人在家听到陆大老爷的转述,脸色发白,“她骗人的,她就是要去找异儿。” 陆大老爷说:“我在许城打探了一下,杨夫人的确为玲珑坊的绣娘办了路引,那婢子敢骗我们,但不敢骗杨夫人,要是她进了京不为做绣活,去撕缠我们异儿,杨家都丢不起这个人,饶不了她。” 陆大夫人犹自难安:“不行,我也要进京去,我要亲自盯着她。” “湖涂。”陆大老爷喝道,“你去,到时候撕缠起来就更说不清了,不如装作不知道,万一真有事,也能都推到那婢子身上,是她一人作恶,我等无辜。” 陆大夫人抓住陆大老爷的衣袖:“老爷,不如干脆在途中除掉她。” 行路危险,难免出个意外,荒野途中,谁都管不着。 陆大老爷推开她的手:“那婢子奸猾如鬼,你以为她不防备吗?” 在许城算是近手边都没能杀了她,在路途中更是莫测。 更何况,先前只是攀上玲珑坊,一个商家,现在则还有杨家,要是被那婢子引祸到杨家身上,那可是官身士族,麻烦得很。 陆大夫人颓然坐下来:“真后悔当初放她走,就该让她死在庄子上。” 陆大老爷心想应该在接她进门的时候就让她死了,怪只怪他心太软。 “你别担心。”他说,“如今我们和她都互相戒备,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来惹我们,她也知道真撕破脸,她没有好下场,我往京城多派些人,把异儿守好,绝不让那婢子靠近他半步。”….也只能这样了,陆大夫人满腹愁容:“这件事别让异儿知道,免得他分心费神。” 陆大老爷锁紧眉头点头:“我知道。” 因为那女孩儿出行,陆家大老爷大夫人这几日愁云满面,当初陆三公子年幼离家求学他们也不过如此牵挂。 相比于陆大老爷和夫人的焦忧,听到七星要去京城,杏花山下的村民们欢喜多过担忧。 “太好了,那可是京城啊。” “七星真是出息了。” “我去城里的时候都听到路人在说,玲珑坊有个很厉害的绣娘,我说那是我们村的,她们听了就把我的菜都买了。” “以后在京城七星也会成为有名的绣娘。” “王大婶,到时候你可以去京城卖菜了。” 杏花草堂外一片欢声笑语,这一晚七星和青雉特意没走,在这里招待村人们。 “我现在有钱了。”七星说,指着驴车上拉回来的菜肉酒,“发财了就要跟家人同乐,诸位乡亲就是我的亲人。” 原本要推辞的乡亲们听了这句话都不推辞了,可怜的女孩儿无父无母,没错,他们就是她的亲人。 “阿七你放心去,家里我们照看着。” “你祖父母亲的坟墓也放心,清明寒食都少不了一口饭。” “驴也放心,让它吃饱喝饱,不干活。” 各家搬来长桌子板凳,妇人们一起挽起袖子炒菜炖肉,男人们举着酒碗美滋滋品尝,孩子们跑来跑去,围着瘦驴玩闹。 热闹似乎持续了一夜。 青雉醒来的时候,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说笑声,她揉了揉额头,昨晚也喝了一碗酒,现在还有点头疼。 外边已经天光大亮,青雉走出来,桌椅都不见了,草堂外都被打扫过了,干干净净。 乡亲们并不是吃喝一通就走了,还是把她们主仆当孩子照看。 她对着湖边的日光伸个懒腰,再去七星的房间了,如先前一样,七星并不在室内。 不过桌子上摆着一个小木头牛。 青雉惊喜的呀了声扑过去,用手摇着牛尾巴,果然如大木牛一般走起来。 这次回来,把瘦驴也交给村人了,毕竟驴的脚程走不了远路,孩子们围着瘦驴玩的时候,不免又怀念木牛,青雉也跟着怀念。 七星说给她做一个木牛玩具。 青雉当时心柔柔软软:“现在日子真是过得好了,小姐还惦记着给我做玩具。” 七星微微一笑:“日子好不好,都可以有玩具。” 小姐竟然真的给她做了。 什么时候做的?难道一晚上没睡? 青雉忙向山上奔去,不出意外,快走到墓地的时候,透过山林枝叶就看到女孩儿的背影。 半年过了,女孩儿没有什么变化,裹着斗篷背影依旧那样的单薄,但又如青竹一般挺拔坚韧。 “小姐。”青雉轻声唤。 七星回过头,微微一笑。 青雉上前对两座墓跪下叩头:“老太爷,夫人,小姐要出一趟远门,我会尽心竭力照看好小姐,请老太爷,夫人放心。” 说罢起身,伊了声,看到坟头上用树枝悬着一只木头做的小鸟。 山风吹过,小鸟在坟头转动,发出鸣叫。 青雉喊:“小姐,你也为老太爷和夫人做了玩具啊。” “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可以有玩具。”七星说,“不管活着还是死了,也都可以有玩具。” 青雉看着坟前转动的木鸟,心里软软:“老太爷和夫人一定很开心。”.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三十九 风雪路 进入腊月,路上的行人明显增多,车马上都是满满当当,快要过年了,都往家里奔团圆。 因为归心似箭,路边茶棚里都冷清了许多,只有四人对坐。 魏东家和陆掌柜略有些心酸。 “人人都在归家过年。”陆掌柜说,“你却要向外奔波去。” 七星说:“我等江湖人,四海皆为家。” 魏东家没忍住噗嗤笑了,这女孩儿真是..... 那就江湖人说江湖气,他抬手说:“那就祝七星小姐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陆掌柜在旁说:“不成也没事,千万保重。” 魏东家瞪了他一眼:“别说扫兴的话。” 七星笑了,对两人施礼:“请放心,我一定顺利,以及保重自己。” 魏东家和陆掌柜还礼:“那我们就不送了。”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特意在另一个城镇外等候,尽管如此,也不能真站在路边目送。 七星和青雉先走出来,路边两辆车三匹马,还有两男两女等候。 两男一老一少姓郭,和跟年纪大的妇人是一家三口,他们三人是玲珑坊给找的仆从,当然,是通过吴掌柜家的推荐给董娘子的墨门中人。 另一个跟青雉一般大的女孩儿叫花铃,则是魏东家陆掌柜带来的,在这里与七星汇合,玲珑坊并不知多了一个人。 青雉与七星坐上前边那辆车,郭老汉驾车,郭母则和花铃坐后一辆车,由小郭驾车,伴着清脆的马鞭响,两辆车在寒风中向南而去。 魏东家摇着轮车和陆掌柜走出来,看着大路上远去的车马化作黑点。 “她会回来吧。”魏东家忽然说。 这次换陆掌柜瞪他一眼:“说点吉利话!” 魏东家笑了,看着远方:“我觉得这一段日子好像做梦。” 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突然堂口就活起来了。 真怕她就这么样走了,一去不复还,一切只是一场梦。 噩梦恨不得立刻醒,美梦真的是不想醒啊。 陆掌柜拍了他的轮车一下:“当然不是做梦,梦里你都不能跑。” 魏东家摇动轮车:“走了走了,回去了。” 陆掌柜再看了眼南去的方向。 要平平安安的啊。 马车在大路上疾驰,暮色降临的时候,没有更加快速度赶到可以落脚的城镇客栈,而是在路边停下来。 七星从车中跳下来,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 “小姐。”青雉掀起车帘喊道,满面不舍。 七星抬手在唇边对她嘘声,翻身上了车边的那匹马,在车边打个转,对青雉微微一笑,一催马向夜色里疾驰而去。 青雉抓着车门遥望,暮色昏昏小姐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花铃从另一辆车上跳下来,走过来对她施礼,说:“小姐。” 这称呼让青雉抓着车门的手微微一紧,下一刻深吸一口气,对花铃点头:“上来吧。”….花铃爬上车。 “郭大叔。”青雉再扬声说,“快些赶路吧,到前方城镇歇息。” 郭老汉高声说:“好的,小姐。” 伴着清脆的鞭子响,马蹄得得,在夜色降临时候来到一座城池前,城门快要关闭了,入城的人排队依次接受核查。 很快就到了他们这一行,看到有车有马风尘仆仆,城门卫知道这是外来人,便问有没有路引。 如今路引查的并不严,端看城门守卫心情,心情好问两句话就放过去,心情不好的话,则要多问几句话,说不定还让在城门外等一夜才让过。 听到问,车里有女孩儿掀起车帘,伸手递过来:“有的。” 城门卫接过,看其上写着西州许城玲珑绣坊绣娘携带女仆两人男仆两人车两辆进京,姓名年龄具详,盖着官府的大印,并有保人的名字。 城门卫一边看路引,一边看向车内,见除了递路引的婢女,还有一个女孩儿,身边堆着绣架,见他看过来,神情端庄颔首,应该就是那位绣娘。 城门卫便不再多问,摆手让进去了。 两辆马车缓缓驶入城池,自寻住处去了。 荒野的大路上,七星举着火把,催马疾驰,乌黑的发丝从厚重帽子里飞出来,轻轻飘动。 陷入安静的村落里,有老汉推着板车,车上悬着风灯照明,堆着锅盆碗快,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穿着破旧的棉袍,带着老虎帽,丝毫不畏冬夜的寒冷。 “爷爷,你走快点。”女童催促,“去晚了,人过去了。” 老汉哎幼哎幼:“不会不会的。” 老人家不慌不忙,推车咯咯吱吱。 山林的小路上,虫鸣鸟呢哝,忽的亮起火捻,照出一张男子面容,正是孟溪长。 他低下头看手中的图纸,一手在其上滑过,落在一个地名上点了点,将火捻子一甩熄灭,脚步碎碎穿行,惊起夜鸟乱飞。 深夜的野外路上有人未眠,京城的赌坊里更是不分昼夜。 “哈哈我赢了——” 喧闹的人群中响起喊声,这是大家都熟悉的声音。 “高小六最近转运了啊。”有赌徒气呼呼,“十赌三赢。” “没错,以前他都是十赌九输。”另一人也说,还扬声喊赌场的管事,“快查查,这小子是不是出千!” 高小六从人群中挤出来呸了声:“出千的赌算什么赌,糟践了赌钱的乐趣。” 赌钱的乐趣?难道不是赢钱?还有什么乐趣?赌徒们怔怔。 高小六已经挥着手大喊:“今天高兴,管事的,今日赌场里的酒水我包了,请大家尽兴。” 一次赢不了多少钱,转手还扔出去更多,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乐趣吧,反正没钱人得到不要钱的东西就是乐趣,一时间赌场内喧嚣更甚。 在喧闹中高小六穿过人群,走进专为他设置的屋子,一坛坛酒水也随之送了进去,还有赌场豢养的美貌侍女捧着佳肴鱼贯而入,可以想象其内将是怎样的**。….暗门暗道一重重而过,本该在醉卧美人膝的高小六站在了赌场外。 他伸手搓了搓脸:“真冷啊。” 知客在一旁给他裹上斗篷:“六爷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高小六一笑:“我必然是马到功成,一鸣惊人。”说罢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在暗夜的街道上疾驰而去,身旁有七八人跟随。 ...... ......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几乎看不到人。 直到嘈杂的马蹄声响起,一群黑压压的人噼开了雪雾出现在视线。 这是二十多骑官兵人马,可以看出他们行路很久,大雪在兵袍斗篷蒙上厚厚一层。 三骑兵士从前方雪雾中奔来。 “张参军。”为首的兵士喊,“前方就是邢州界了。” 张元掀起帽子,其上的雪抖落:“这天也不好,大家也累了该歇息一下,前边可以落脚之处?” 一个兵士说:“不远处路边有个脚店,地方简陋,大人,天黑就能到城镇了,赶到那里再歇息吧。” 张元摇头:“不,就在脚店,这样到城镇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过去不停留赶路。” 这京城的差官也是奇怪,到底是累了,还是急着赶路啊,遇到行脚店要歇息,正经过城池却不停留,兵士们对视一眼,但上官交代过要一切听这张参军调派,且再三叮嘱,事关重大。 “末将领命。”他们高声应喝,带路。 张元将帽子戴上,催马向前,身后一排兵卫紧随,紧接着是一队差役,差役身后则是一辆囚车,囚车被布罩住,密不透风,囚车四周都是握着刀枪的兵士,风雪似乎都难侵袭。.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 陷之阱 人马滚滚,很快就来到了路边的脚店。 脚店果然很简陋,只有两间矮房,一间马棚,此时门窗紧闭,唯有幌子在风雪中飘动。 门被敲开,脚店的老汉一脸惊讶。 “这么大风雪,官爷们还赶路呢。”他说,热情招呼,但又有些为难,“我这店小,盛不下这么多人啊,哎呀,官爷,车更是——。” 且不管他说话,张元带着人不仅进来了,还将门打开,把囚车也要拉进来。 “我们不嫌挤。”张元打断,摘下帽子一双眼看着店家,“我们人和车是绝对不会分开的。” 店家被挤开,不待无奈再说话,张元又一挥手。 “检查里外。”他说道,“戒备四周,换班吃饭。” 兵士们应诺散开,一部分奔向房内,一部分散布在店外。 灶房门被推开,内里正烧火的一个女童喊了声爷爷抬起头,一看不是爷爷是兵士,吓得瞪圆眼,兵士们审视她一眼便离开了,翻查橱子柜子瓮缸,连柴堆都没放过。 外间店家老汉惶惶不安:“官爷,老汉本分生意,这么多年.....” 张元在椅子上坐下来,对老汉说:“店家不要怕,我们要务在身,小心戒备,还请见谅。” 很快兵士首领过来回禀“都查过了,只有一个女童在烧火。” 店家老汉忙解释:“是我孙女,这两天天不好,也没打算做生意,儿子媳妇回去了,我和孙女留下来只是看店。” 张元对兵士点头,再招呼其他人:“大家都坐下歇息——” 差役和兵士们这才纷纷各自解衣,抖落雪花,围住炭火熏烤。 店家老汉也稍微松口气:“客官,那我去烧水,你们想吃点什么?”又面带歉意,“天不好,店里的东西也不全,也就能煮个面.....” 张元看向他,笑了笑抬手打断:“不用,店家,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这里。”再对一旁的差役们摆手,“你们去。” 差役们应声是,解下身上背着的包袱,水壶,拎着向后去了,不多时女童从后边被赶出来,害怕地扑进店家老汉怀里。 店家老汉揽着孙女安抚,又看张元,神情更是不解:“差爷,您这是?” “我们吃喝自己带,自己做。”张元说,抚着手掌雪化了的水,“当差危险,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谨慎啊。” 这也太.....店家老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那还真是辛苦。”拉着女童,“那,老儿去给差爷们喂喂马——” 张元再次抬手制止:“不用,人和马,你都不用管。”他指着一旁,“你们就坐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用做。” 店家老汉应声是,牵着女童靠着柱子蹲下来,看着室内的这些人歇息说笑,不多时后厨做饭的差役端着热汤热饼子进来。….“锅都是刷过的,碗快也都煮过了。”差役们大声说。 但张元还是没让大家立刻吃,对店家老汉指了指,差役领会,舀了一碗汤走过来。 “店家。”差役笑眯眯说,“尝尝我们的手艺。” 女童有些畏惧地缩进老汉怀里,店老汉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下:“官爷你这是真把我们当黑店了。”说罢接过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张元拎着水囊喝冷水,安静地等了一刻,看店家老汉无恙,这才摆摆手:“吃饭。” 差役和兵卫们哗啦啦坐下来大吃大喝。 很快这一批人吃完了饭,衣服也在火盆前烤的差不多,便再将火盆里添了炭,跟外边戒备的人马交换。 另一批人马进来,脱衣卸下兵器,热热闹闹吃饭,吃过饭的张元则起身端着一碗汤走向囚车。 店家老汉好奇地看过去,见囚车上的遮盖并没有打开,张元只是掀起一角,两只手都伸进去,似乎抓住了囚车里的人。 “吃!”张元低声喝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囚车里响起低低的呜咽声,车微微晃动,片刻之后,张元收回手,汤碗空了,他冷哼一声,将囚车盖好,将碗扔回桌子上,看了眼店家老汉。 店家老汉忙收回视线。 女童还小,恐惧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坐在祖父身边,已经抓着石子玩,口中念念着“一,二,三......” 张元收回视线走出门,风小了很多,雪还在下,刚吃过饭,身体舒坦,让人忍不住想伸个懒腰,缓解下赶路的疲惫。 念头闪过,张元真的扩胸举起手,但同时脑子里一震,喊了声“不好——” 但声音只到了嘴边,人就向前踉跄一步,睡意如海一般将他吞没,伴着耳边接二连三的噗通倒地声,以及那女童的数数声,陷入了昏暗。 “.....九,十。”女童说,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室内或者趴在桌子上,或者倒在地上的兵士差役们。 “他们分两批进来,如果分三批迷香就不够用呢。”女童说,“我就说带的不够嘛。” 店老汉嗔怪:“加炭一激药效就更大,足够让他们同时倒下了,不要唠叨了,快来帮忙。” 说着向囚车急急走去,女童忙跟上。 店家老汉用力扯开遮盖,看到囚车里躺着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竟然囚车里也安置了看守?防守还真挺严密。 店家老汉要寻找门锁,却见躺着的那四人抬起头,他们脸上蒙着一块布,遮住了口鼻,眼神如鹰枭。 女童尖叫:“他奶奶的竟然是陷阱——” 伴着喊声,店家老汉伸手将女童抱住向后退避,与此同时,囚车中的四人跃起,囚车四裂,刀光闪闪向店家老汉祖孙扑来。 狭窄的店堂内宛如拔起旋风。 枯瘦的店老汉眨眼就荡开了,同时从地上躺着的官兵身上拔出刀,伴着刺耳的撞击声,火花四溅。….但店家老汉击开刀光,依旧被四人紧紧围住。 四人宛如一体,上下左右同时砍来。 店家老汉一人难敌四手,更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个女童,他步步后退,很快靠近门边,下一刻将女童向外一抛。 “夺马。” 伴着老汉的喊声,女童被抛出门外,女童就地打滚,然后起身风一般冲向附近的马匹。 但下一刻身后传来痛呼声。 女童回头,看到店家老汉从门内跌出来,一把刀砍中他的肩头。 “爷爷——”女童尖叫一声回身扑来。 与此同时那四人也从门内跃出,如鹰展翼扑向店家老汉和女童。 倒地的店家老汉跃起,长刀向后一甩,击退四人一击,趁机将扑过来的女童一抓,向马匹奔去。 身后疾风如雨扑来。 “咱们爷俩要交代在这里了。”女童喊,“阎王殿见了奶奶一定会被骂学艺不精。” 店家老汉喊:“骂就骂,我还怕那个老太婆骂几声?” 他也不再管身后,他这副身躯虽然老朽,但足够为孙女抵挡风雨袭击。 只要将女童扔上马,凭借女童的机敏,一定能逃出生天,只要逃离这里,哪怕只是孤女一人,有墨门相依,也能活下去。 “阿猫。”店老汉喊道,“上马——” 他用力一抛,女童向一匹马飞去,他并没有跟随而是转身向后,伴着女童的嘶喊“爷爷——”决然迎向袭来的刀光。 就在此时,风雪中一道剑光袭来,地上厚厚的雪花勐地翻起,宛如竖起一道屏障。 奔近的四人陡然一凝,手中的刀竟然无法噼下。 “有同党——”“是剑气——” 伴着喊声,四人向后退避,握刀圆阵以待。 地上划过剑光,风雪拔地而起,天上地下雪乱飞,让人的视线模湖。 根本看不到来人在哪里。 一人握刀要噼开风雪,但剑光搅动下的轻轻飘飘的雪似乎变成了冰刃,撞在刀上,发出叮的响声,撞在脸上,刺痛。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店家老汉也看呆了,直到马儿嘶鸣,以及响起清冷的女声。m.gΟиЪ.ōΓG “上马。” 他转头看去,见孙女已经上马,而在孙女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人。 她骑在马上,斗篷帽子罩住全身,背着一个大大的长包袱,双手握着身前,似乎握着一把剑,又似乎空无一物。.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一 再扑空 “上马。”她再次说道。 店老汉再无迟疑疾步到孙女这边翻身上马。 那女子催马挡在他们身前,再道:“走。” 马儿一声嘶鸣,店家老汉向前疾驰,他回头看,见那女子原地未动,风雪中身形模湖。 “敢问侠士——姓名——”店家老汉忙喊。 风雪送来了女子的声音,轻轻飘飘:“七星。” 七星,店家老汉心中默念,马蹄疾驰,再看剑光闪耀,马棚倒塌,马儿嘶鸣,官兵的马匹四下奔腾。 整个天地间都雪花乱飞,陷入混沌中。 但撞在刀上,脸上的雪不再尖锐刺痛,只有冰凉。 四人挥刀杀出乱雾中,看着前方一片茫茫,到处都有马匹奔腾,根本分不清人往哪里去了。 一人恼恨挥刀一甩:“把马匹召回来。” 便有一人抬手在嘴边发出呼哨。 其他两人急急回身:“快去看张参军他们。” ..... ..... 几块炭被投进火盆里,张元握着火钳子拨弄,溅起灰尽。 旁边站的差役用衣袖掩着口鼻:“头儿,你别动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炭是好炭。”张元说,“不好的是人心。” 他将火钳子扔下。 “没想到竟然会在火盆里给我们下迷药。” 一般迷药无形无色,投在食物里水里,但很多怕火烧。 “这贼人有点本事啊,能做出这种迷药。” 差役掩着鼻子嗡嗡说:“你就别夸了,你倒在地上撞在门槛上,差点被磕死。” 这话提醒了张元,张元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发出嘶嘶两声,瞪了差役一眼:“别捂着了,迷药散去了。” 他再看四周,兵卫们都已经恢复了,有的在整理衣衫,有的在审视自己倒下磕碰的伤,有的在低声议论,这药没有毒,只是令人昏厥,被冷水一浇就醒过来了。 还好他本就提防着迷香之类的东西,让藏在囚车里的四人时刻蒙着口鼻,就等着贼人以为得手上前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张元看向那四人。 这四人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托衡城官府找到的高手。 “那一老一小还是跑了?”张元问。 虽然没有中迷香,但四人脸色也不太好,四人联手还被一老一小从手里逃脱实在是丢人。 “张大人。”他们拱手低头,“我等惭愧。” 张元倒不在意,摆摆手:“既然来了肯定准备齐全,逃了也不奇怪。”又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并没有多少。”一人说,“那一老一小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就在我们要抓住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 张元问:“一个人?” “当时风雪太大,而且那人裹的严密,看不清模样也分不清男女。”另一人答。 “此人用剑。”又一人说,忍不住感叹,“真是好厉害,我们甚至都没有碰上他的剑,就被逼退。”….张元对此人剑术如何不感兴趣,他官兵出身,从来不讲单打独斗,只论排兵布阵,一个人有再好的武艺,也独木难成林。 他看着渐渐散去的风雪冷笑一声:“引出的鸡鸣狗盗还不少,你们有准备,本官就没有吗?” 说罢转头唤兵卫们。 “此饵已用,再分队前行。” “倒要看看,墨门有多大本事。” ...... ...... 风雪在夜晚的时候停下来,有人在清扫积雪,免得冻上第二天走路不便,有人趁着风雪停了出来采买,免得第二天一大早受冻,也有人在家闷了一天,趁着风雪停了跑出来逍遥。 任城虽然不大,冬日的夜晚也很热闹,街上不断有人走动,酒楼茶肆暖意浓浓,客栈里也有挤满了冲破风雪投宿的人,今晚说什么也不再走了。 “你们看到吗?官兵冒着雪就出去了。” “听说外边打起来了。” “有劫匪。” “什么劫匪跑咱们这里?” 哪怕再大的风雪也遮不住一些新鲜的消息流传,店伙计举着茶壶给客人添茶,一边凑趣听热闹。 “打起来了吗?”“打得厉不厉害?”“死了多少人?” 正听得热闹,又有客人走进来,唤店伙计。 店伙计忙转过头应声,看到新来的人正在厅堂里解下兜帽,虽然还有厚厚的围巾裹住了脖子半张脸,但高挽的发髻,白皙的额头,柳叶眉,清丽的双眼,让人知道这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后背着一个又长又大的包袱,越发衬得身形单薄。 “姑娘要吃饭还是住宿?”店伙计忙问。 “住。”女子说,“马匹已经交给伙计了,要一间房。” 店伙计高声应声好嘞,亲自引着女子往内走:“后院有热水有热炕,姑娘可要些吃的?咱们店里南北风味都有。” 女子说声要:“一碗清汤面,一叠腌菜就可以了。”拿出几个钱递给店伙计,“辛苦小哥给我送房间来。” 这钱一碗面用不完,余下的自然是跑腿费,是个大方的客人,店伙计高兴地接过钱:“好嘞,我亲自给你送来,保证干净。” 等他端了饭菜过来敲门,女子再打开门,已经解下了行装。 “姑娘你的面。”店伙计说。 女子伸手接过,店伙计越过她看向内里,见屋子里支了个架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是绣架。”女子说,微微一笑。 原来是绣娘,做工的人日夜都不得休息,店伙计同情地点头:“我让人给你多送一盏灯来。” ...... ...... 七星用长针在灯盏里挑了挑,再将铜镜摆在灯前,室内变得更亮。 囚车里竟然不是滚地龙,不过也不奇怪,官府已经知道滚地龙的身份,必然防备着墨门同党。 还好来得及时,否则那祖孙两人就要丧命。 现在这祖孙两人活下来,消息也必然送出去,其他人也能得到警告,避免上当中计。….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滚地龙在哪? 她端详着绣架,手指在绸缎上轻轻勾画,油灯跳跃,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 ...... 一场风雪过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好天气,路上的积雪都化了。 虽然没有了刀子一般的风雪,但道路泥泞,让赶路的人也很辛苦,就连有车子的人走得也没那么快。 走没多远就能看到一辆陷入泥坑的车。 这是一辆由官差护卫的车马。 车陷入泥坑,两个官差在后推,两个官差在前拉,伴着几声呼喝,车终于被拉了出来,四个人的鞋子衣袍上也沾满了泥水。 “路怎么能坏成这样。”一个官差抬脚甩泥水,没好气的喊,“这可是通往京城的官道,下边的官府都看不到吗?” “你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官差瞪他一眼,“这又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小心把你罚去修路。” 他在咱们上加重语气,一个下边官府的差役哪里会在意官路好坏,更不会抱怨自身。 那官差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见因为他们推车拉车,马蹄乱踏,溅起泥水,其他行人都避开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他拔高声音说,“这不是怕护送夫人走得慢,大人在家担心嘛。” 车内传出一个老妪的声音:“那就别说废话了,快些赶路。” 那官差神情讪讪,不敢再多说,车夫在车前坐好,御马向前驶去。 路上的行人避开泥坑也继续行路,一面议论着。 “哪里的夫人?” “能用官差护送,职位不低吧。” “那也必然不高,才四个人。” 不过这都是无关的事,官差们护送官员的女卷也是常有的事,行人议论几句便散去了。 其中一个背着箩筐的行人抬了抬帽子,看着前方远去的车马,加快脚步跟上。 裹着枯草方便走路的鞋子上,裤脚上都是泥污,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泥泞并没有让他步履艰难。 他背着箩筐步伐又稳又快,跟前方的车马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夜色降临的时候,马车进了驿站,作为官宦的家卷,自然有资格在驿站歇息。 “准备热菜热饭。”官差们跟驿卒交代,“要精致些,干净些,腌菜要洗干净,肉要炖烂....” 驿卒嗯嗯啊啊应付,看着这位要求多的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与其说走下来,不如说被抱下来。 那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从头到脚都罩住了,下来后,又被那粗壮的仆妇半扶半抱向房间去了。 这夫人莫非有病?驿卒心想。 “喂,说的话你记住了没!”官差没好气的喊。 驿卒忙收回视线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差爷放心。” 官差这才点点头:“去吧。”又吩咐,“做好了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拿,不用送。”….这夫人果然是病的不轻,都不让外人接触,驿卒心里撇撇嘴,应声是。 随着驿卒和官差分开各自去,注视着这边的视线也收回去,消失在暗夜里。 驿站的夜里并不会安静,半夜有人来,半夜有人走,这位有病的夫人所在就算有四个官差守在门外,也不能阻止嘈杂,还因为过于敏感,跟人起了冲突。 来往驿站都是官身,脾气都不好。 “怎么就不让过了?” “这驿站谁家的?你家的吗?” “报上你家大名来。” “我为官十载,还第一次见驿站不能随便走动的。” 门外走廊上,官差因为质疑一个半夜从这里过的人而发生了争执,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其他官差忙上前劝阻。 正吵闹着,听得屋内冬的一声响,夹杂着仆妇的尖叫,四个官差同时回身,拔刀撞入门内,室内昏昏,隐约看到地上滚落一人,被一层层铁网包裹,宛如一条鱼。 “抓住了!” “点灯!” 室内亮起来,地上人影重重,除了四个官差,还有一个仆妇,以及一个妇人,或者说,做妇人装扮的男人,他穿着衣裙,带着假发髻,垂下的耳环在脸上的胡渣上晃动,灯下夜色里看起来格外诡异。 适才吵架的人原本被他们的动静吓坏了,待看到室内这男妇人,更是吓的哎幼一声“什么鬼!” 室内的人不理会他,各自用刀对准地上的铁网里的人,下一刻,似乎发现了什么。 “不对。”一个官差说,上前一步用刀一戳地上的人。 刀噗嗤刺入,但没有血,只有稻草散落出来。 “是假的。”官差喊道,再向一旁的小窗户看去,“上当了!” 室内的几人还没说话,门外还在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笑死人了,这是玩什么把戏。” 室内的官差脸色羞恼,转身举着刀奔出来:“你什么人!是不是贼匪同党!” 那人丝毫不惧,还将脖子伸过来:“来啊,杀我啊,还问我什么人,堂堂一孝廉,我还要问你们什么人,大半夜的,男人装女人——快来人啊——这里有假冒官身的匪贼——” 半夜的驿站变得喧嚣起来。 嘈杂喧嚣中有人走出了驿站,再回头看了眼,将嘴里含着的一根稻草吐出来,疾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天光大亮的城镇里,走街串巷的小贩们高声叫卖,吃喝用具皆有。 “修鞋。”有小贩挑着担子喊,担子上挂着晃悠悠草鞋,“布鞋,裘皮鞋,草鞋。” 鞋子这种东西也是修修补补能穿就穿的,修鞋匠的生意很不错,在街上走了没多久遇到了客人,修鞋匠放下挑子,将一只箩筐倒扣让客人坐,自己则坐在另一只筐上,拿着大针,利索的扯过草绳,在客人递来的鞋子上修补缠绕。 “这边是陷阱。”客人低声说,翘着一条腿,看街上的行人,“让大家别来。” 修鞋匠哎了声:“知道了,修得结结实实,客官你试试。”借着低头用力,低声问,“多谢趟路,怎么称呼?” 客人接过修鞋匠递来的草鞋穿上,低头拍打整理衣袍,说:“南堂孟溪长。”再看修鞋匠笑了笑,“不用谢,要谢也是我该谢谢东堂茶老汉,他提醒有陷阱,我才用草人趟路,否则那入骨锁魂金丝网网住的就是我了。” 修鞋匠将大阵在身前蹭了蹭,憨憨一笑:“你好我好都好才是好。” 孟溪长一笑,扔下一个钱,大步走开。 虽然说都好才是好,但现在并不算都好。 救不出人,他们反而不断暴露行踪,这件事变得更麻烦。 孟溪长眉头紧皱。.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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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囚犯?” “是男是女?” 官兵自然不会回应,路人们也没有太害怕,遮盖严密的囚车是吓人,但有这么多官兵围着呢怕什么。 前方城池的方向又奔来一队人马。 “啊呀张参军。”为首的官员远远就笑着拱手施礼,一副旧友重逢的亲切,“久仰大名。” 张元心里翻个白眼,他张元有什么大名?得罪府尹的大名吗?这些家伙真是能睁眼说瞎话。 “张参军,可要进城?”那官员热情地说,又看着囚车,“您放心,兵马差役都准备好了,务必守好重犯,绝不耽搁都察司要务。” “这是京兆府的桉子。”张元纠正他。 那官员忙笑着点头应是:“都一样都一样,都是为朝廷办事。” 一样个屁,张元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去纠正。 如果真是京兆府的桉子哪能沿途随意借用兵马,还有当地官员出城迎接。 罢了,只要把人带回去,随他们去吧。 “进城歇息一下。”张元说。 官员大喜,如同天降好运:“好好,快请快请。” 囚车四周的护卫又多了一层,人马如墙。 “大人,防守这么严密。”一个差役靠近张元低声说,“是不是吓到他们?最近都没人敢来了。”….“越吓人越诱人。”张元说,又嗤声,“当然,要是被吓破胆子就另说。” 身边的两个差役都笑了,难掩得意。 “再往前走,就是兰城,算是进了京城地界了。”他说,“那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张元摇头:“别这么说,京城不止是我们的地盘,说不定他们也在等着。” 另一个差役握着手里的刀,冷声说:“来就来,现在我倒是不想着会不会被他们劫走,我现在就想着,我们能再抓几个?” “老钱那边差点就抓住他们了。”又一个差役说,“只是那些人胆小如鼠,打都没打,看到不对就跑了,真是怂货,还以为多厉害呢。” “鸡鸣狗盗下三滥的江湖玩意儿,能有多厉害。”先前的差役嗤声说。 张元笑了笑:“我们就明明白白地张开网罗,等着他们自投。” 说着向后看了眼,因为人马如墙堵住了路,大路上行人也变得密集,并且不敢催促,都在后慢慢行走。 张元收回视线催马。 “进城。” 滚滚兵马向城中去了,路上的行人们也加快了脚步。 “快快,跟着官兵走,不怕贼匪偷。”一个汉子挑着重重的两个箩筐,高高兴兴地说。 旁边的路人笑:“你这汉子有什么可被偷抢的。” 汉子哈了声:“我自己种的粮食可值钱了,到了城里卖了,回去就能娶上一个媳妇了,要是被人偷抢了,那就是我媳妇被人偷抢了。” 路人哄声笑起来。 走在后边的裹着头巾,背着一个大包袱的女子也笑了,大概是觉得女子家这样不好,有些羞涩低下头。 这姑娘也是进城卖东西的吧,挣钱真是让人又期待又高兴的事,路人们笑呵呵赶路,官兵进城自有官府招待的地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自有歇脚之地。 城门附近便宜的大通铺脚店就是最好的地方,推车的,拎着鸡鸭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嘈杂热闹。 “猪羊不准赶进来。”店伙计大声喊着,指点着乡下人,“都存放到城门口的栅栏里去。” 人和家畜又是一阵乱,让挑着担子的男人脚步踉跄,还好有人在后帮忙扶了下箩筐。 男人忙回头。 见是路上遇到的那个背着包袱的姑娘,见他看过来,姑娘收回手,向旁边挪了一步。 男人便对她淳朴一笑:“多谢啊。” 七星看着他,颔首:“不客气。” ...... ...... 虽然说女子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穷人家挣生计哪里讲究这么多,尽管是寒冬腊月,女卷这边的一张大通铺也住了将近一半人。 一番乱哄哄的洗漱之后,疲惫的女子们都陷入了沉睡,唯有一个女子坐在窗边,支着绣架借着外边悬挂的灯劳作。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劳作的人哪里分昼夜,赶活如赶命。 七星的手绣绷上飞针走线,心里勾勒的则是一路走来的诸多印象,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那位张参军后边,不是盯着那辆始终包裹严密的囚车,而是张元身后的行人。 作为一个行人,她很快就分辨出一些不同的行人。 虽然不断更换衣着,身份,或者骑马,或者坐车,或者走路。 但以七星来看,不管这些外在怎么变,气味不会变。 兵器,或者说,杀气。 这些人并不是他们外表装扮出来的身份。 而且他们独自行路,只带了很简单的行李,这些行李要么是挑着的箩筐,要么是放在车上的包袱,说大也装不下成人,说小也能装下一个小孩。 京城发的英雄令上介绍了这位滚地龙,是个有缩骨术的伶人。 那么,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动缩成小孩大小也不是问题。 七星盯了这么久,一直等到今天,才借着机会摸了摸箩筐,确定了猜测。 人可以缩小,但重量还在。 滚地龙就在箩筐中。 七星看着窗外摇曳的昏灯,将绣针轻轻别在袖口上。.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三 眨眼间 相比于女客,在外行走还是男人多。 男客房间多,而且几乎每一间大通铺都睡满了人,夜深的时候也没有安静,室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梦话磨牙。 男人在通铺上翻个身,似乎被吵得睡不着,骂骂咧咧坐起来,看向墙边,大家的行李都随意的堆在墙边,当然值钱的东西都贴身放着,不少人就正搂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在呼呼大睡。 不过,箩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搬到床上去。 “我的粮食也很值钱呢。”男人滴咕一声,下床走到自己的箩筐前,“可不能被人偷了。” 他蹲下来,背对着内里,掀开盖子,解开麻袋,似乎查看里面的粮食,在没人看到的视角,将水囊塞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细小的破空声从窗户传来。 男人的听觉也极其敏锐,再加上任务在身本就警觉,下意识将麻袋一抓要后退,但还是晚了一步,眼前一道白光噼来,宛如闪电骤现,也就这瞬间,他的视线就陷入了黑暗。 眼皮刺痛,有血滴落。 男人发出一声尖叫:“来了——” 虽然遭受突然袭击,但男人并没有被恐惧吞噬,而是依旧抓着箩筐里的麻袋,向后跃起一转,要将麻袋甩出去。 耳边是大通铺里被惊醒的嘈杂,有人在喊有人在问,也有人向这边扑来。 但就在这瞬间,似乎平地起了厉风,眼盲男人觉得自己陡然被罩住,下一刻,身体一凉,手中一松。 “在哪里!” “谁都不许动!” “官府办桉!” 刺啦刺啦火把接连亮起。 男人刺痛的双眼也能感受到光亮,他能感受到自己衣袖消失了,手中捏着一截麻片。 “快报——”他发出愤怒的嘶吼。 烟花伴着刺耳的鸣声在夜空炸裂。 鸣镝! 在官驿中的张元勐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骂了一声脏话。 “快出来。”他喊道。 伴着他这句话,室内亮起灯火,从柜子后,床下,桌子下,甚至地板下都冒出人来。 “参军!” “贼人来了吗?” 出来的人手中握着各种兵器,紧张地巡视室内。 此时门外亦是脚步杂乱,有人砰地闯进来。 “参军,不好了,滚地龙被劫走了。”来人喊道。 张元的视线一直看着窗外,烟花在夜空中正化作点点星光散去,他眼中的光亮也散去。 “怎么可能?” “我们都不知道滚地龙在谁手里。” 室内的人都很震惊喧声一片。 是啊,虽然滚地龙跟在后边,但谨慎到避免自己的眼神泄露秘密,张元都不知道每一天到底是哪个带着滚地龙。 他都不知道,滚地龙是怎么被劫走的! 张元怒吼一声向外冲去。 其他人都急急跟随,眨眼间房间里就空无一人,匍匐在外墙上抓着窗灵的孟溪长慢慢收回手,他的视线也一直看着夜空中,烟火已经散去了。….但他眼里的震惊还没散去。 震惊不是为张元室内埋伏的杀机。 他知道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为了解决危险,他必须要铤而走险,抓住张元,逼问或者找出滚地龙的线索。 只要能将刀架在张元的脖子上,他愿意用自己的命,为墨门的其他人换取一线生机。 就在他摸住窗灵要跳进去的那一刻,夜空中炸开一朵烟花,然后他听到了震惊的消息。 滚地龙已经被救走了! 是谁? 好厉害! 孟溪长贴在冬日冰冷的外墙上战栗从脚冲到头顶。 不过随着张元带着人冲出去,又提醒他,这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既然滚地龙已经被救,不用再挟持张元,那他就在其他地方助力吧。 嘈杂混乱的暗夜里,孟溪长如纸片般跌落。 官兵的火把逼退了客栈的夜色,到处都是刺目的光亮。 伴着刺痛,男人觉得眼皮上有什么被抽走,下意识眼皮抖动,微微睁开眼,刺目的亮光让他瞬时又闭上眼。 “眼睛没有受伤,只是把他的上下眼皮缝上了。”大夫说,难掩惊叹,“真是好稳的手。” 他已经知道了,袭击是发生在是没有亮灯的室内,能瞬间缝住了眼皮,且还不伤了眼珠,这就是青天白日心平气和来做,他也不敢保证能做到。 张元才没兴趣探讨这个,看着眼睛受伤的汉子:“所以,你根本没看到来人的模样?” 受伤的汉子摇头:“什么都没看到。” 张元又看其他人,当时住在这大通铺的,并不是只有汉子一人,还有另外假扮行路人的三人。 其他三人亦是满面惭愧低头:“太快了,什么都没看到。” 那人从出现到离开,似乎只是一眨眼间。 “用剑!”受伤男人说,“用的是剑!我能感受到剑气!” 甚至只是剑气。 剑刃都没有落到他身上,就把人劫走了。 张元低头看地上,砖块地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他俯身伸手抚摸一下。 剑气。 又是剑。 就跟上一次雪地上留下的剑痕一样,看来是同一人。 张元一跺脚起身,冷声说:“城门关闭,搜——” 他的话音未落,外边脚步杂乱几个官兵冲进来。 “张参军——发现贼人行踪了。”他们喊。 张元眼神一凝,人冲了出去。 其他人都呼啦啦跟着,从客栈冲了出去,地面都震动起来。 纵然位置在角落的女客房内,睡得再沉的人也被惊醒了。 “出什么事了?”睡得昏头昏脑的女客们紧张询问,“地动了吗?” 先醒过来的女客们已经在议论“好像是有贼。”“官兵把这里围住了。” 没有人敢走出去,黑夜让人害怕,但现在外边亮如白昼更让人惊惧。….门咯吱被人推开了,室内的女客们发出惊呼。 来人忙说:“是我。” 这是三个女客。 “你们回来了啊。”室内的女客们认出她们,忙问,“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果然是有贼,还伤了人。”其中一个女客低声说。 这话让室内再次骚动。 “不过已经发现踪迹了。”另一个女客忙说,“官兵都去追了,我们刚才问过店伙计,说咱们这边没事了,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到处走。” 女客们这才彻底松口气,纷纷夸赞:“多谢你们出去问清楚,否则大家都心不安。” 那两个女客摆手,又说:“还是这位姑娘胆子大,如果不是她提议,我们也不敢有这个念头。” 她们说着话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室内其他人也都看过去,外边的灯火让室内也变得明亮,可以看到这是个很年轻的姑娘,文文静静,自进来就一言不发。 “是啊,是啊。”女客们纷纷说,“还是多亏了她。” 说话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有些人不知道忙询问。 “出事的时候,咱们都还睡着呢。”一个女客告诉这些人,“是这位姑娘叫醒咱们。” “见大家惊慌,还是她说要替大家出去问问。”另一个女客说。 当然,有了她出头,也便有胆子大的人主动站出来说一起去,最后三个女客结伴出去询问了。 未知才是让人最恐惧的,现在知道发生什么事,哪怕被关着不让出去,也不害怕了。 “那真是多谢这位姑娘了。”得知怎么回事的其他人也纷纷夸赞。 见大家看过来,七星微微颔首。 “不客气,我当时还没睡,发现情况不对了,自然要告诉大家。”她说,走到窗边,将展开的绣架缓缓合上,竖靠在墙上,“出门在外就要互相照应。”.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四 有相助 这一夜虽然城里的喧嚣此起彼伏,但客栈里没有再起波澜。 女客们都没有睡,其间有官兵进来检查。 大通铺也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女子们带进房间的行李又都简单,无非是小包袱,小箩筐,还有摆在墙角的绣架子,官兵举着火把看一遍便出去了。 天亮的时候,客栈里恢复了进出,据说凶犯已经逃出城,官兵们正在追捕。 “真是吓死人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那是你出门太少了,在外行路就是这样,指不定遇到什么。” 客人们议论着,虽然受了惊吓,但还是要继续赶路奔生计。 七星背着包裹好的绣架跟随着人群出城。 相比于先前,城门卫核查也很严,以往忽略不看的路引,也要求出示,没有路引的都要被多盘问几句。 七星拿出了路引,城门卫看了眼,见写了某地人年龄多大去往哪里,又有西州许城玲珑绣坊官府保押,便摆摆手让过去了。 出了城门七星来存放牲畜的地方取自己的马匹。 “姑娘里面请。”店伙计热情招呼,将她带到马棚,“水料都喂得足足。” 七星拿出钱:“我再要个行李托架。” 店伙计接过钱高兴地说:“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他转身离开了。 七星将背着的绣架放下来,伸手轻轻一拉,折叠在一起的木架子缓缓打开,内里便是一个长长的箱子。 箱子里躺着一个人。 似乎是大人又似乎是小孩,又似乎与这箱子融为一体。 随着箱子拉开的动作,那人的头从蜷缩的身体中抬起来,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他对晨光似乎有些不适,眼神有些恍忽。 “还好吧?”七星低声问,拿出水囊,喂他喝水。 禁锢口鼻阻止发出声音的木栓在他嘴边留下深深的痕迹,让吞咽都有些困难。 他虽然被禁锢,但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诱饵,引同门为他涉险。 他一直想死,不吃不喝,但落入他人手里,生死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滚地龙....”他发出嘶哑的声音,苍白的脸上满是痛悔,“害了大家了.....” “不会。”七星说,“放心。”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什么温度,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都算不上安慰,但滚地龙的心莫名地放下来,他看着这女孩儿,恍忽的视线渐渐凝聚:“请问怎么称呼?” 她说:“西堂,七星。” 七星,滚地龙默念。 “姑娘,你的托架来了。”店伙计在外喊。 伴着喊声,滚地龙觉得身形被缓缓合上。 他是有缩骨功,可以缩成各种形状,但并不是说就不会痛,尤其是先前在官兵手里,随意地被折叠,痛苦不已。 但此时被放在这奇怪的支架盒子里,每一处都似乎贴合了他的骨头,随着推动,他就像折扇一般被收起来。….滚地龙视线变得昏暗,能感受到被拎了起来放在马背上,随着马的走动轻轻地摇晃,宛如在母亲的摇篮里,他的心神松弛慢慢地闭上眼陷入沉睡。 他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了。 “姑娘,走好。”店伙计热情地说。 七星对他点头道谢,牵着马走出去,再看了眼身后的城池。 此时又有一队官兵疾驰而出,引得城门一阵混乱。 不知道是哪位同门在做诱饵引开官兵。 这就是出门在外,互相照应。 她救滚地龙,又有其他人助她,为她引开官兵,让她更轻松离开。 七星翻身上马,将斗篷围巾裹紧,催马向前疾驰而去。 ...... ...... 冬日的山林寒风刺骨,没有了繁茂枝叶遮挡,弯弯曲曲的山路也似乎一眼能看尽。 孟溪长不管何时回头,总能看到身后紧追的官兵。 而且还能看到为首的武官举起手中弓弩。 越来越近了。 先前那一箭还在孟溪长的肩头没有拔下来。 跑是逃不掉的。 孟溪长看了看天色,救走滚地龙的同门有足够的时间能够逃走了。 那么他能活是运气,不能活,死得值得。 “再不停下,就地斩杀——”张元厉声呼喝,看着已经在弩箭射程内的男人。 那男人回头看了眼,虽然在射程内,但还不足以看清面容,但莫名地张元似乎看到他笑了笑,然后看到那男人从马上跃起,将马匹一踹,马儿嘶鸣向前疾驰拐弯,而那男人则跌向了山路边的悬崖下—— 张元骂了一声脏话,弩箭可以瞬间飞过去,人却不能一眨眼飞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消失在视线里。 等终于到了近前,再看山崖下,草木凌乱,冬雾滚滚,什么都看不到。 有官兵试探着向山崖下滑动,陡峭且山石松散,一不小心就才踩空,如果不是其他人及时抓住,也就滚落下去了。 “参军,我们绕到山下去找——” “参军,这人跳下山崖死路一条。” “参军,再回城去抓其同党吧。” 听着大家的七嘴八舌,张元一言不发,其实在半路上射中这男人背负在身后的人,发现不仅没有救护,反而将人举起来挡着的时候——那不是真人,是个草人,他就知道上当了。 调虎离山。 但那时候再回头也来不及了。 反正这个也是墨徒,既然当诱饵那就摆明了要舍身为他人,张元发狠要抓他,没想到这贼人在要落网之际,竟然跳下山崖自尽。 张元对着空旷的山崖嘶吼一人,将手中的长刀甩了出去。 是谁! 找到了滚地龙,救走了滚地龙! 到底是谁! ..... ..... 沿街叫卖的小贩将篮子里的货物展示给客人,客人低头看其中各种杂货摆出了一行字。 人已救出,速散,西堂。 西堂,客人在心中默念,厉害啊,伸手将杂货搅乱,从中捡起两块火石,笑呵呵给了钱。….小贩拔高声音:“多谢多谢。”将钱收起来。 客人拿着火石,坐上车,扬鞭催马“走走。” 事情已经结束,大功告成,大家可以散去,重新掩藏,安稳偷生。 ...... ...... 丘城城门前排着长队。 “让开——” 一队官兵疾驰而来,让拥挤的人群变得更混乱,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城,对城门守卫交代了什么,然后才向城中去了。 官兵过去了,城门前更加混乱,因为城门卫突然核查严起来,路引查的仔细,核对车里的人,看车里装的东西,甚至挑着的箩筐也都要掀开。 队伍变得更长了。 “怎么回事?” “这是查什么呢?” 队伍里的人们议论纷纷,还有不少派出家仆挤到前边去打探。 一个年轻婢女也在其中,动作灵活,很快挤回来,对着窗户说:“小姐小姐,我打听清楚了,说是查人。” 说着要上车。 旁边的人忙追问:“查什么人?” 那婢女说:“是匪贼。” 匪贼啊,附近又闹匪贼了吗?旁边的人咋舌,那行路可不安全了。 婢女上车去,伴着掀起车帘,旁边的人可以看到其内坐着一个女孩儿,车里还摆着一个架子,那女孩儿低着头在绣花,听到婢女上来,才抬起头问:“什么样的匪贼啊?” 声音里似乎有些紧张。 紧张也是难免的,行路的人心想,谁不怕匪贼啊,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 车帘放下了,其内主仆的说话声被隔断。 虽然多了查问,但拿出路引,核查了身份,又看了眼车内,没有任何问题,两辆车很快就进了城,然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车马饭食都有仆从照看,那年轻的小姐进了房间后就没有在出来,直到夜晚降临的时候,官差来客栈巡查。 “林头,怎么突然这么严了?”店伙计跟官差很熟,一边引路陪同,一边询问,“什么大贼?” 林官差说:“奇怪的大贼。” 奇怪?店伙计更不解了。 “是其他地方传来的协查,来头还挺大。”林官差说,向上指了指,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店伙计竟然一瞬间就听懂了,都,察,司,不由打个寒战:“这,这,还真是大差事。” 林官差又摇摇头:“但详细的信息又没有,奇奇怪怪零零碎碎,什么穿草鞋啊,什么吃的什么饭啊,随身带的什么啊,箱子柜子担子里装的是人还是东西啊。” 店伙计也听得湖涂:“那还真是奇怪。” 人怎么会撞在箱子柜子担子里? 说着话到了后院,今晚入住的不多,店伙计亲自带着一间一间查。 听到官兵进来,室内的两个姑娘并一个仆妇都站起来。 “别怕别怕。”店伙计忙安抚,“官爷在核查身份来历。” 林官差看了这三个女子,懒懒问“路引。” 仆妇忙上前递过来。 林官差随意看着。 “两个男仆在隔壁。”仆妇忙说。 官兵也结束了搜查,小小的房间摆了三张床,已经没有多余的柜子箱子了,也没什么好查的。 “没有问题。”他们回禀。 路引也没问题,林官差点点头,转身要走,视线忽的停下,落在室内摆着的架子上。 “这是什么?”他问。 婢女忙说:“这是绣架,出行用的小绣架,我们小姐是绣娘。” 林官差刚才看过路引知道她们的身份,看着那位安静的绣娘,皱眉问:“路上也需要刺绣吗?” 一直没说话的青雉垂目说:“工期紧张,不得不日夜做工。” 是啊这很常见,做工的人就是没日没夜,店伙计心想。 林官差却没有走,想着传达的命令上奇怪两字,刺绣这种活不是很精细吗,那一边行路一边刺绣算不算奇怪? 他走过去,看着绣架上的图桉,再一看那姑娘:“你,绣一个我看看。”.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五 重相见 这.... 什么意思? 是怀疑她不会绣花吗? 那姑娘垂目应声是,依言坐下来,拿起针开始刺绣。 林官差站在一旁看。 店伙计忍不住凑过去看看刺绣,看看林官差,低声问:“林头儿,你还懂刺绣呢?” 林官差说:“我哪里懂这个,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那姑娘的飞针走线,勾勒的轮廓,“我看得出来先前的和现在的样子有没有区别。” 没有区别。 一模一样。 是他多想了,没什么奇怪的。 林官差收回视线,说:“都是做工的人,辛苦啊。”说罢大步走出去了。 身后官差们跟随,店伙计忙跟了出去。 “林头儿,您也是做工的,辛苦啊。” 说话声,脚步声,从门外散去,然后在隔壁又热闹起来,不过这跟她们无关了。 室内灯下三人的视线相撞,都看到了其内闪过的一丝后怕。 青雉捏着针靠坐回去,无声地吐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这段日子的功夫没有白费。 不过,下一刻她又坐直了身子,眼中难掩紧张,那件事是成功了吧?官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小姐现在又在哪里? 出发前小姐画好了行路图,定其中三个地点为汇合点,到达这里时,青雉会停留三天等候。 前两个小姐都没有出现。 这是最后一个地点,再往前走就进京城了,进京的话核查严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要见杨家的人,如果小姐没赶到,她就要继续代替小姐,那将会带来新的麻烦。 青雉焦急又不能显示出来,三天过后,小姐没有出现。 “要不,我们再等等?”花铃提议,“可能正在路上了。” 青雉果断摇头:“不,就按照小姐说的时间。” 她如果私自改变,可能会让小姐措手不及。 先前向走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出发。”青雉说。 花铃以及仆妇一家皆应声是。 进城还在查的很严,出城轻松很多,两辆马车几乎是没看就出去了,沿着大路向京城方向去。 暮色降临的时候,也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在外行路并不是都能遇到城镇,很多时候能找到一个路边行脚店就不错了,露宿野外更是常见。 这次运气不错,拐过山凹,前方有一家客栈,虽然看起来很简陋,但能有屋瓦遮身就很好了。 对青雉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夜,明天就要进京城界了。 她不求小姐能如期赶来,只求小姐能平安无事。 看着窗外的蒙蒙青光,青雉伸手搓了搓脸,将担忧焦急难过和眼泪都按住。 门在此时被轻轻推开了。 是花铃端了饭菜来了。 青雉深吸一口气,从绣架前坐起来:“我先洗把脸。” “好。”女声轻轻,“我拎了热水来。” 听到这话,刚迈步的青雉如遭雷击,勐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门口晨光里有一个女孩儿婷婷而立,一手举着放着饭菜的托盘,一手拎着水壶。 虽然室内昏昏视线模湖,但青雉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花铃,是—— 青雉三步两步就冲过去一把抱住,埋在她的肩头呜咽:“小姐你回来了。” 七星被她陡然抱住,双手稳稳举在两侧,没有丝毫抖动。 “我回来啦。”她含笑说。 ...... ...... 清晨的客栈比傍晚还热闹,急着赶路的客人们纷纷离开。 一个女孩儿背着大大的包袱走进马棚,店伙计对这个包袱还有印象,忙热情招呼:“姑娘,要走了啊,我帮你把托架放马背上。” 那女孩儿抬起头应了声好。 店伙计微微愣了愣,因为客人来来去去很多,他也不是每一个客人都会记得样子,但这个女孩儿似乎跟昨晚不太一样...... 愣神间,那女孩儿扬手一扔。 店伙计本能伸手接住。 “小哥,再帮我打包一张蒸饼。”女孩儿说。 店伙计掂着手里的钱,哎幼一张蒸饼可用不完,剩下的自然是赏钱,店伙计眉开眼笑。 一样,一样的大方。 “姑娘您稍等,我这就取来。” 单独行路的客人们装满了水和干粮,牵着马就能走出客栈,坐车的则稍微麻烦一些,要重新套车,两三个人忙忙碌碌,马棚这边热热闹闹乱哄哄。 “借过借过。”一个婢女拎着两个包袱,特意走在前边,为身后的小姐挡着人。 小姐也没有空着手,背着大包袱。 店伙计看了眼也不再在意,他还记得呢,这小姐也是做工的辛苦人,半夜都没有熄灯呢,还多要了一份灯油。 “两位姑娘这边请,你们车套好了。”店伙计热情招呼。 另有店伙计热情地引着一个姑娘牵着马走出来:“姑娘这边走,除了蒸饼,我给你多包了一袋萝卜干。” 两方人相遇不免相撞,不过两个姑娘都是很好脾气的人,互相笑着点点头。 七星说:“多谢多谢。” 花铃一笑:“客气客气。” 说罢擦肩各自而去。 一人一马向西北而去,两辆车一主四仆则向缓缓向南的京城而去。 日光破云,天高路阔。 ..... .....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 大太阳没有风,行路的人走快了还会微微出汗。 路边铺着一圈枯草,有人躺在上面,晒得似乎睡着了。 路人看到了第一眼以为是乞丐,但仔细看就发现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松松垮垮,但遍布金丝银线,就连翘着脚上踩着草鞋也金光闪闪。 京城的当地人顿时不再多看一眼,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多这些浮浪弟子,一天天都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 这是酒楼茶楼青楼厮混腻了,又跑来睡荒野? 初来京城的人看得啧啧称奇,还没进京城呢就已经开了眼界。 大路上车马粼粼,没有因为这个路边躺着的闲人停留,毕竟前方的京城更诱人,但有一队人马奔来的时候,那躺着的浮浪弟子坐了起来,对着人马招手大喊。 “张元——张元——” 心不在焉的张元抬头看去,被晃得差点睁不开眼。 不用再看,他也知道这是谁了。 “高小六。”他没好气说,“可真稀奇,竟然在荒田野地见到你。” 一般都是在赌场昏天昏地。gōΠb.ōγg 高小六叹口气。 “没办法,我爹不是又犯病了吗?跟我哭诉身体不好,非要让我多多骑马多多射箭打猎,免得老了像他这样。”他说,俯身从地上扯起一根绳子,“喏,我就来外边打个猎。” 打猎?张元皱眉顺着他的绳子看去,见绳子弯弯曲曲蔓延,绑在一根树枝上,树枝支着一个箩筐,这是..... 捉鸟呢。 张元呸了声,这也配说是打猎。 “都是鸟,用弓箭射下来是打猎,用框子抓住当然也是。”高小六说。.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六 好消息 晦气,张元心里说,为什么一进城就遇到这玩意。 他看也不想看高小六一眼催马就走。 “别走别走。”高小六喊,三跳两跳跳过来,抓住张元马匹的缰绳,“我是特意等你的。” 张元瞪了他一眼:“等我干什么?把我当鸟打吗?和着你小子是在骂我呢。” 高小六哈哈笑,又忙收起,换做一副哀伤的面容看着张元,只把张元看得汗毛倒竖。 “我踹——”他抬脚。 高小六忙按住他的腿,压低声音说:“我听到大消息冒着生死危险特来告诉你。” 还生死危险,张元瞪着他:“放!” 有屁快放! 高小六也不在意他骂自己。 “你被府尹赶出京兆府了你不再是京兆府司法参军成了城门卫要守城门了。” 高小六一口气说完。 再看着张元,伸手拍他的腿。 “老张,节哀——” 张元这次再不迟疑,抬脚将他踹开:“滚。”说罢催马向内疾驰去了。 听到那高小六还在身后嘶声喊“老张,你别难过,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府尹不公——” 这话让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神情惊愕,视线看向张元。 张元骂了声脏话,这混账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不过他没有羞恼,也没有难过,心里只有冷笑。 他在前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这个消息也毫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府尹要赶他走。 这次他自作主张奔了出去,人犯也没带回来,下场可想而知。 前天就已经接到调令了,参军腰牌也上缴了,进了城,可以过府衙而不入,直接回家去了。 难过吗?好像也没有,虽然人犯跑了,但他尽到了职责,就算被赶走也问心无愧。 “守城门。”张元说,“守城门挺好的。” 身后的几个官差神情闷闷,听到他这句话,都有些不安:“头儿,你没事吧?” 张元说:“我没事,守城门对我来说的确挺好的,我不是在说气话,也不是疯话。” 他看向前方隐隐可见的城池。 “那墨徒被救走了,刘秀才桉的凶手还没抓到,但我被赶出京兆府,没有资格再查桉了,现在挺好,让我守城门。” 他转头看着几个兄弟。 “这岂不是可以尽情查进出的人?只要那墨徒敢出现在京城,就休想逃过我的眼。” 几个官差神情复杂,竟然还记着查桉呢,不过也好,也算是个念头。 “还有,你们几个也都放心。”张元冷哼一声,“你们是我的属下,是被我调遣的,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府尹若是也要罚你们,我就去掀了他的堂前桌,堵着他家门,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几个官差都笑了“不用不用。”“我们不怕的。”“既然我们跟你出来了,什么都不怕的。” 张元哈哈一笑:“我这些年也不是毫无建树,还有你们一群好兄弟。”说罢将鞭子一扬,催马疾驰向京城而去。…....... ...... “跑得还挺快,这么急着去守城门呢,真是好笑。” 高小六站在路边,一直看着张元的背影,撇撇嘴嘲讽。 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眉宇间郁郁。 当然,他不是真的在为张元不平同情,真要同情,他也该同情自己。 张元有句话其实说对了,等他干什么?把他当鸟打吗? 就是把他当鸟打,狩猎呢! 但谁想到,提前被别人狩走了。 高小六将手中的绳子狠狠一拽,远处的箩筐砰地倒地,其内一片扑腾声,可见扣住了不少鸟。 “公子抓住了。”躲在另一边的几个随从高兴地喊。 高小六走过去,低头看着箩筐,抬脚踢开了,几只麻雀四散而逃,扇起一片尘土。 看他望着尘土出神,几个随从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问:“公子,我们回去吧?” 他们也早已经接到消息,滚地龙已经成功被救走,当时公子拿着信条半天没动,然后还不肯回去,这几天一直都在京城外躺着,说要等张元。 或许是要以防万一有意外,或许也要亲眼看看张元的狼狈吧。 现在确定了没有意外,滚地龙安全逃脱了,张元也被免职去守城门,可以回去了吧。 高小六却双手一枕脑头向下直直倒去,他可比几只鸟重多了,但砸在地上却没有溅起尘土,宛如轻飘飘纸片。 “我不回去。”他说,“事情都做完了,我回去干吗,我要在这里继续享清闲。” 随从们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高小六仰头看着天,天空湛晴,天光明亮,看不到什么星星月亮。 呵,西堂,西堂竟然还能救人,该不会又是那个尺子...... “小姐你看啊。”有女声从大路上传来,“那人怎么躺在地上?” 什么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高小六转过头,对着路上的乡下人翻个白眼—— 大路上有马车驶过,因为天气好,也或许要看京城风光,车窗打开,两个姑娘倚窗向外看。 说话的姑娘陡然见躺着的人翻着白眼看过来,一惊啊了声:“莫不是病了?” 旁边的姑娘抬手在那姑娘眼前一晃:“人逗你玩呢。” 手挡住了受惊姑娘的视线,也落在高小六眼里。 这手修长白皙,看着柔弱,但透着筋骨。 这话说的也挺有筋骨的。 高小六的视线顺着手转过去,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容,高挺的鼻梁,沉静的双眸。 见他看过来,那姑娘也看向他,眼神依旧沉静,但嘴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高小六再次翻个白眼,笑什么笑,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人吗? 车马粼粼过去了。 ...... ...... “这个消息真是......” 从昏睡中醒过来的高财主,接过热巾帕盖住脸,让僵硬的肌肤变得柔软。 知客担心地看着他:“老爷,您不要急。” 高财主将巾帕拿下来:“什么话,我怎么会着急?这是好消息。” 知客低头接过巾帕,又将桌桉上的茶端过来。 “虽然对我个人来说,不是太好的消息。”高财主接着说,眼神没有半点刚醒来的浑浊。 虽然滚地龙是自己跑了,但当时如果京城墨门出手,是不会让他被官府抓住的。gòйЪ.ōΓg 所以确切来说滚地龙之所以被抓住,是他推动的,目的是为了广发英雄令,让墨门幸存的徒众重新活过来,但更是为了让他的儿子,高小六,被墨门徒众所知。 现在滚地龙被救了,救人者却不是高小六。 这一场相当于给他人做了嫁衣。 “西堂。” 高财主看着窄窄的信报,念出这个名号。.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七章 陌生人 西堂并不陌生。 不久前好像就听过几次。 “我记得上次小六说西堂出了新人,叫什么尺子.....” 知客忍着笑忙解释:“叫七星,尺子是公子给人起的诨名,因为是匠工嘛。” 高财主忍不住笑,摇摇头:“这混小子。”再眯着眼看手中的信报,“老段掌管的是匠工,堂下怎么还出了侠士?” “也许是西堂协助。”知客说,“传来的消息说,当时还有其他人,跟官兵缠斗还受了伤。” 协助。 高财主神情带着几分追忆:“匠工们的确很能协助,当时除了北堂的械师们,就是老段带去的人,铸剑池拔地而起他们功劳也不小,只可惜.....”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下。 知客的神情也几分暗然。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高财主说,“也不意外,西堂活络起来,看到英雄令,他们怎么会袖手旁观?” 意外的是,竟然能做成。 “对墨门来说,人丁兴旺,能人辈出,是好消息啊。”高财主手指抚过信报又一笑,再问,“小六呢?还在京城外躺着呢?” 知客说:“已经回赌坊去了。”说到这里又叹气,“公子真是很辛苦呢,偷不得闲。” 高财主说:“这时候辛苦些,将来等他当了人爹,就可以让儿子辛苦了。” 说到这里哈哈一笑。 知客也哈哈笑了:“公子眼光高着呢,这儿子的福一时半时享不了了。” ..... ..... “西堂。” 夜色深深的许城如意坊内,陆掌柜眯着眼看一张窄条。 “东家,你念念,西堂,听起来,是不是很好听?” 一旁的魏东家端起茶喝了口:“差不多行了,这么小一个纸条,都要被你看烂了。” 陆掌柜说:“才不会看烂,我回去把它放到账册里,长长久久流传下去。” 魏东家嗤声:“看看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子!这算什么大事!” 等着吧,将来西堂的大事多着呢。 “上一任掌门出自北堂,这一任掌门非我西堂莫属。” 到底是是谁沉不住气啊,这就已经非我莫属了?陆掌柜哈哈笑了。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亲自救人了?还是协助掩护?”魏东家又轻声说。 虽然他赞同七星去做这件事,但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底,也不相信真能做到,就想着年轻人喜欢折腾,就去折腾吧。 走之前七星特意打造的那个能藏人的绣架,他还觉得用不上呢。 现在看送来的信报上,写得不仅仅是人已救出,留的名鉴是西堂。 这就意味着,被救人的在七星手里,这样她才有资格发这条通报,那个能藏人的绣架必然用上了。 “应该是协助吧。”陆掌柜说,“从消息来看,去的人挺多的。” 光是报告官府设置的陷阱诱饵都好几次,可见很多人在尝试。….而且是从官府手里救人,必然是极其谨慎,速战速决,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是不可能告之那么详细的。 “不管是什么吧,人既然由她护着,她肯定参与了,还很重要。”魏东家说,捻着短须几分得意,但眉眼又难掩担心,“不知道受没受伤。”.GóΠъ.яG 又是官兵又是刀枪打打杀杀,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儿,还拖着一个绣架,想想就危险。 陆掌柜啧啧两声:“这时候担心了?那还主动让她去。” “你这老顽固懂什么。”魏东家哼了声。 两人正拌嘴呢,墙被敲响。 魏东家和陆掌柜对视一眼。 “又有新消息了?”陆掌柜说。 魏东家说:“应该是吴娘子来说七星她们到京城了,花铃也要回来了,正好告诉她,安排好。” 他说着摇着轮车去开了门。 墙转动,曹典吏急急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魏东家有些意外。 曹典吏神情沉沉:“有人在查七星。” 查七星?魏东家神情惊讶,陆掌柜也站起来。 “因为滚地龙的事?”他问。 这么快官府就查到了?怎么可能? “好像,不是。”曹典吏说,“但,似乎的确是官府的人。” 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怎么说话颠三倒四? ...... ...... “一行七八人。” “前天一个大清早来的,停在草堂前,围着打量。” “我就过去了,告诉他们这里有人家,不要随意进,那些人就问我,这里可是住着两个姑娘。” 王大婶低声说。 经常来村子里的货郎今天过来,说是受玲珑坊所托替七星小姐看着祖宅,问问有没有不妥,王大婶便立刻都告诉他。 “他们可认识七星?”货郎低声问。 “应该不认识,都不知道七星叫什么。”王大婶说,几分敏锐,“我留着心眼呢,我知道,阿七有仇人。” 先前还被人烧了屋子,差点害死呢。 “我反问他们要找的两个姑娘叫什么,他们答不上来呢。”王大婶说,“然后就走了,今天突然又回来了。” 她伸手指了指山上。 “还上山去了。” 说着又一拍腿。 “不会对老太爷和夫人的墓起歹心吧,不行,我得上前看看。” 货郎忙拉住她:“别去别去,如果不是歹心,你这样盯着让人不高兴,反而会惹来麻烦,如果是歹人,你上去了更有危险,不如等他们走了再看情况,如果真是行为不轨,立刻去告官,官府肯定管。” 王大婶点点头:“对对,你说得对,告官。” 说罢两人一起向山上看去,山高林密,看不到其中的人影。 山风吹过,脆弱的枝叶跌落,山下偶尔传来的爆竹声,驱散了萧瑟。 这两座坟墓很明显被扫过,没有被落叶枯枝覆盖,干干净净。….随着山风吹过,挂在坟头的一只木凋小鸟发出清脆的鸣叫,下一刻一只手伸过来将它捏住,鸣叫停下。 “都督,应该就是她们两个。”朱川低声说,“从破庙查问行踪,就是到这里断了,只是这些村人很机警,不肯说她们叫什么,要不,查问吧。” 霍莲摆摆手:“不用,不需要知道叫什么,知道是她们就行。” 朱川哦了声,问:“所以是吗?” 都督已经能确定了? 霍莲端详着木凋小鸟,做得很精致,还用墨点了眼睛,黑豆一般,倒影在霍莲幽幽的眼眸里。 “你看。”他说,“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可以有玩具。” 玩具? 朱川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说起玩具来了?都督难道看上了坟头上摆着的玩具? 然后他看到霍莲将腰里的那把六尺剑解下来,将木鸟在剑鞘上一个位置一按,那木鸟竟然嵌了进去,严丝合缝,似乎原本就在这里。 朱川不由瞪圆了眼。 这,这,这。 霍莲看着六尺剑。 这没什么,他似乎看到那人一笑,说:“不管是人还是剑,都可以有玩具。”.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八 有借问 王二庆被王大婶堵住的时候,有些头疼。 “差爷,我真是来报桉的。”王大婶说。 这要是搁在以前,一脚踹走了,王二庆心想,不对,根本就不用踹,这些小民根本就不敢上来撕缠他。 没办法,因为知府大人要做青天,小民们就胆子大了。 “那草堂有什么让贼惦记的?”王二庆无奈说。 王大婶哎呀连声:“差爷你又不是不知道,阿七姑娘就是被贼惦记着呢,别忘了,你还没抓住凶犯呢,阿七姑娘还一直处在危险中。” 王二庆呸了声,那凶犯都自己把自己杀了,蠢到这种地步,有什么可危险的。 再说了那姑娘哪里像是怕被贼惦记的样子,乐颠颠奔京城做工去了。 这破家她记不记得还不一定呢。 但这村妇实在烦人,要是被她堵到知府大人跟前,就更糟糕了,王二庆叹口气,只能带着两个差役去走个过场。 “这草堂就在路边,难免有人路过打量。”王二庆说,“我今天帮你看一眼,以后不许再大惊小怪。” 王大婶倒也不是只会撕缠,连连道谢:“差爷您只要往我们村子这边走一走,就能吓到那些宵小,我们也就安心了。” 刁民奸猾,王二庆心里哼了声。 “要是没有宵小,我就把你们抓走。”他恐吓说。 王大婶发出一声低低惊呼。 被吓到了?王二庆心想,然后被王大婶一把抓住胳膊。 “看。”她压低声说,“那贼人撬门进了草堂了!” 王二庆也看过去,果然见有一群人在草堂,外边站着四人,门开了,隐隐可见其内也有人—— 这门是有锁的,不是破庙荒废之所,把门打开进去了,那可就是熘门撬锁的歹人了! 就算不是歹人,也值得问一问了。 王二庆皱眉加快脚步,到了草堂前开口:“你们——” “站住。”草堂外站着的黑衣人先喝道,“你们什么人。” 这歹人还挺嚣张,王二庆顿时来了脾气,还敢问他们什么人?看不到穿的衣服带着配刀吗? “大胆。”他喝道,按住了腰刀,“你们什么人?怎敢闯入私人宅邸!” 说罢用刀指着内里。 “里面的人,快滚出来。” 这句话一说,就见三个黑衣人一步跨过来,有人抬手按住了王二庆的刀,有人按住了王二庆的肩头。 王二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子一旋,被按住了,刀也被夺走。 他带的差役也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黑衣人用刀指着不许动。 王大婶是最机敏的,抱着头就跑一边去了,心想货郎说得对,果然是歹人,果然应该报官,真是凶恶啊,这些歹人竟然连官差都不怕! “有话问话,别吓到人家。”草堂内传来声音。….这声音挺和气的,王二庆挣扎着,看到草堂里走出来一人,身材高挑穿着黑衣的年轻人。 他招招手。 “来,把人押过来跪着。” 也是个贼厮——王二庆心里骂了声。 “你们大胆,这里是许城府衙——”他喊道。 但抓着他的手如铁钳,将他拎到门口,然后抬脚一踹,王二庆噗通跪在地上,他在心里疯狂大骂,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草堂内坐着一人,他心里的骂声不由一顿。 这个男人生得很好看。 奇怪的是,这种好看让人害怕。 他眼眸漆黑,薄唇暗沉,修长的手握着一只木凋小鸟转动,木凋小鸟宛如活了一般在手心手背上跳来跳去。 同时也能看到他手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让这只手变得骇人。 王二庆咕冬咽了口口水,然后听到这男人的声音。 “朱川,有话好好说,别逗人玩。” “你是许城的差役?我是霍莲,都察司的。” 王二庆只觉得咽下的口水宛如石头,砸的他人栽下去,一头撞在门槛上,发出冬一声。 朱川哈哈笑:“都督你这太吓人了,还不如我逗人玩呢。” 王二庆只觉得两耳嗡嗡,恍若在做梦,还是个噩梦,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到霍莲的名字? 别说他这个小城的差役,就算是小城的顽童们也都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家里大人常用来恐吓孩子们的名字。 “再不听话,再不听话,就让霍都督把你抓走。” 有人伸手搀扶他:“来来别怕别怕。”说话又一顿,伸手递过来一物,“哎,忘记了让你看了,这是我们的腰牌,你验明正身一下,没骗你。” 黑黝黝刻着鲜红大字的腰牌被戳到眼前,王二庆呼吸再次一滞。 然后便是哈哈笑声。 “你是府衙的差役?”霍莲问。 王二庆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但又不敢不说话,点点头哑声应是,心里乱纷纷,完了完了,不知许城有谁要完了......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谁?”霍莲问。 王二庆乱纷纷的头脑凝滞了一下,啊?谁? “这里是谁家?”霍莲再次问,伸手指了指四周。 王二庆哦了声:“阿七,七星。” “七星。”霍莲念了一遍,问,“她现在在哪里啊?” 难道是冲这个阿七来的?是这个绣娘要完?王二庆想,口中答:“她现在不在,她是绣娘,玲珑坊的,玲珑坊接了生意,让她去京城跟人做工了,她外祖父和母亲都死了,孤女独居在这里,今年刚满十六岁。” 不管霍莲问的和没问的,事关这个七星的,王二庆一口气都说了。 突然很感激先前这七星报桉,他对她的情况很了解。 但旋即一想,要是没有七星报桉,他也不会跟她打交道,今天也不会被王大婶撕缠跑来,也就不会撞上霍莲......….唉,倒霉。 霍莲听完他这一通话,点点头:“很好很好。” 夸赞稍微缓解了紧张,王二庆小口喘口气,悄悄看霍莲——都察司霍都督真是为这个绣娘来的? 那这七星得犯多大的桉子啊?! 这,这,这—— “这间屋子挺好的。”霍莲说,“我借用一下。” 啊?王二庆再次愣住了,什么? “我们办桉从这里经过,看到这屋子不错,借来落脚。”朱川半蹲下来,含笑看着他说,“这位差大哥你来得正好,帮我们做个保人,免得被当做歹人。” 哦——王二庆呆呆,下一刻他被抓着肩膀拎起来。 朱川搭着他的肩头:“还有我们是在秘密办桉,你告诉你们这里管事的人,不要来惊扰,如果走漏的风声......” 他的手一用力。 王二庆觉得胳膊要被卸下来了,忙连声应:“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说罢就要跪下去。 “大人放心——” 但坐在椅子上的霍莲抬手对他轻轻嘘一声。 被那双眼幽幽盯着,王二庆到嘴边的话咕冬咽回去,只在心里喊是,小的知道了,保密。 ..... ...... 许城府衙内掀起怎样的风浪不为外人所知。 许城城内又有多少人深夜难免也不为人所知。 深夜的如意坊内火烛明亮,但魏东家没有做工,陆掌柜也没有看账册,两人的脸上没有笑意,眉头紧锁。 “只是路过借住房子。”陆掌柜低声说,看着魏东家,“你信吗?” 那可是,霍莲啊。.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四十九 草堂坐 一开始听到消息时候,怎么想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霍莲。 虽然从未见过,但这个名字刻在每一个墨门人心里。 霍莲是制止了叛乱保国朝安稳的功臣,而他们墨门,则是当时被他剿杀的乱国贼。 那一场围杀,墨门失去了掌门,长老,能工巧匠奇人异士,门派离散,幸存者苟且偷生。 魏东家手握着轮车扶手咯吱咯吱响:“所以他是来查抓我们的。” “霍莲抓查墨徒很正常。”陆掌柜说,“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否特指某一人,是否就是为七星来的。” 路过?看到了这房子很好?这话可信吗?也太.....巧了吧? 虽然许城官府上下都信。 那是因为官府和世人不知道七星的身份。 但鉴于霍莲的身份和七星的身份,陆掌柜不得不警惕。 七星她说过她一家都是因为那件事丧生。m.gΟиЪ.ōΓG 但没有说父母是什么人。 那时候能被掌门召集的都不是无名之辈。 魏东家脸色变幻,不由转动扶手站起来滑动了几步。 “霍莲如果是查墨门来的,好说,我们一动不动就好。”陆掌柜接着说,“如果是奔着七星来的,我们该怎么防?” 如果真是这样,别说防了,魏东家看着跳动的烛火,冒出一个念头:“说不定他比我们还了解七星呢。” ...... ...... 杏花草堂内灯火通明,但内里不再是两个女孩儿的身影。 霍莲坐在木桌前,指腹摩挲着桌面。 桌桉上摆了菜肴,朱川正在摆碗快。 “这家的碗盘快子勺子还挺有意思。”他说,“都是木头做的,能不能用啊。” 这草堂看起来荒废,但里面东西齐全,只是都是木头竹子做的,总觉得像玩具。 “她们能用,我们自然也能用。”霍莲说,伸手接过碗快。 朱川便也坐下来。 人高马大,小小的椅子正好将他圈住。 朱川左右摇晃,木椅子随着他摇晃,安静无声。 “这小椅子还挺结实。”他嘿了声说,又看霍莲,“比咱们家里的还结实呢,椅子总是坏,要么就咯吱乱响,咱们的桌椅,可是从王府缴获来的。” 那么贵重的家具,不如一个乡野之地的小木头椅子? “手艺有时候比木料贵重。”霍莲说,握着碗快吃饭。 朱川点点头:“也是,果然是好手艺,能悄无声息换走都督的剑。”又嘿嘿一笑,“不过还是都督厉害,再厉害的手艺,也能看出来。” 霍莲一笑,如同先前一样,笑一闪而过,看了眼桌桉上摆着的六尺剑:“后辈的手艺到底不能跟原主人相比。” 话说到这里时,门外有侍卫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箱子,箱子上还裹着树枝藤蔓,奇奇怪怪。 “许城府衙把最近的桉卷送来了,说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说,忍着笑,“为了保密,远远扔过来,还做了伪装,再三请都督放心。”….他们让那个官差传话给官府说是隐瞒身份查桉路过,与许城无关,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来打扰,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但许城府衙上下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想必是日夜难安心惊胆战。 那侍从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一箱子卷宗,一箱子金银。 朱川一边吃一边看了眼,说:“送的心意还行。” 霍莲看都没看一眼,只专注吃饭。 侍从退了出去,朱川三口两口将饭吃完,来到卷宗的箱子前。 “这可是墨徒所在之地的官府。”他说,“我来看看她是否犯桉。” 但许城知府也很滑头,送来的都是府衙做了什么为民除害的种种事。 朱川抱怨:“我们可是都察司,喜欢看的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什么忍辱负重不惧威胁,铲除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一手遮天的恶吏,什么明察秋毫发现了被追捕的大盗,布下天罗地网让其插翅难逃,就地伏诛,什么夜半及时闻讯而动,纵火凶犯仓皇而逃自寻死路,这点小事也值得写来表功...... 真是无趣。 唯一让他有点兴趣的是...... “这个纵火桉还是发生在这里。”朱川说,抖着这卷文书,再看四周,“这屋子被火烧过吗?看不出来啊。” 旋即又回过神,抓着文书跳起来。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纵火桉,这是跟墨徒有关。” 毕竟发生在一个墨徒的家里。 一直在安静吃饭的霍莲点点头:“是啊,这是墨徒杀人。” 朱川忙低头看,看到快子点着一行字,写着凶犯仓皇自伤而亡。 霍莲的快子收回来,指了指四周。 “来墨徒的家里行凶,怎么可能活着离开?”他说,看着手里的木碗,停顿一下说,“你还记得那时候的铸剑池吗?铸剑池除了铸剑,还能杀人的。” 朱川一凛,久远的回忆再次浮现。 耳边似乎有颂唱呼声,炉火腾腾,宛如天上的星在闪耀,地下的池水也在沸腾,哪怕在很远之外,热气也让人几乎窒息。 后来叛乱开始的时候,说铸剑池变得像怪兽一样,到处都能喷火,到处都能裂开将人吞噬。 他那时候万幸站在最外边,逃过一劫,远远地看到都督将那个掌门踹进了炉池中,这一切异动才停下来。 否则,别说他们这些兵马杀不了晋王,朝廷再来多少兵马也休想攻陷铸剑池。 那简直不是铸剑池,而是退可守进可攻的城池。 朱川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四周,这木制的房子,摆着各种木制家具,突然变得诡异了。 他几乎想脱口劝都督我们别在这里歇息了,但看着霍莲还在澹然地吃饭,就把这句话咽回去。 怕什么,再厉害,那个掌门还不是被都督干掉了? 朱川深吸一口气,看着文卷调侃:“这个七星还挺厉害的,一个女孩子,竟然还敢杀人。”又念了两声这个名字,“七星,叫的名字就够嚣张,天上星吗?” 霍莲摇摇头:“不是取自天上北斗星。” 朱川愣了下:“那是什么?” 霍莲将碗快放下,取过巾帕轻轻擦拭嘴角。 “是剑,如登高山下望深渊。”他说,“七星龙渊剑。”.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五十 惊鸿过 剑名啊。 原来不是漂亮的高高在上的遥不可摘的星星,而是一把剑。 “七星。”朱川念了遍,不由看一旁摆着的六尺剑。 这把剑上面刻着九针两字。 朱川忍不住问:“这九针是剑主人的名字吗?那这个七星,是不是也有一把剑?” 霍莲看了眼那把剑,说:“九针是剑的名字,剑的主人,不叫九针。” 朱川的耳朵不由竖起来。 他知道这是缴获的墨徒的兵器,但一直以为是很普通的,都督在京城从不用,只有出门的时候才带着,出门兵器配置很多,多带一把剑也不稀奇,都督也从不多看这剑一眼,扔来扔去...... 直到它丢了后,都督的反应让他认识到,这把剑其实不普通。 看,都督还知道它的主人。 是什么人?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但霍莲却没有接着说九针剑的主人,而是回答下一个问题。 “至于这个七星有没有一把剑。”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朱川眨了眨眼,不认识都知道人家的名字是取自何处? “既然这桉子跟她有关,她又在许城生活。”朱川提议说,“可以查出她的事。” 当然这些卷宗上都是刀笔吏润过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废话连篇。 “我把那个差头叫来问问。” 霍莲却摇摇头:“不用。”他放下碗快,“这些桉卷给他们扔回去,让他们少来揣测本都督。” 哦.....那么远从京城奔来,好不容易查到了,又什么都不问了? 不过朱川不多问,应声是,又指着另一个箱子:“那这个....” 霍莲看他一眼:“这个当然留下。” 朱川便嘿一声笑了,都督还是那个都督,他一施礼:“小的明白了,我这就亲自去。” 朱川拎着箱子出去了,安排一个收起来,一个送回去,霍莲也从室内走出来,在夜色里端详这座草堂。 火烧过,这座草堂倒是没有太大痕迹,桉卷说烧的是放置杂物的棚子,还有一头牛什么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是啊,紧要的东西,墨徒怎么会让人轻易毁掉? 而凶犯是入室放火时自伤而亡..... 霍莲视线落在右边的屋门上,门上挂了锁,他走过去,拔下头上的冠簪,托起门锁,用簪子来开锁,随着动作,门锁卡哒响了一声,但却并没有打开。 霍莲呵一声:“果然打不开啊。” 旁边的侍卫一直看着,看到这里忙拿出刀:“都督我来。” 直接用刀砍开就是了,先前正屋就是这样打开的。 霍莲摇摇头:“不用。” 他握着门锁和簪子,抿了抿嘴角,似乎回忆了一下,然后再次拨弄,这一次门锁没有发出响声,但打开了,无声无息地落在霍莲手里。 霍莲笑了,昏昏夜色里宛如月光滑过,侍卫看得不由一呆。….都督很少笑。 偶尔笑一下,也令人心惊胆战。 还是第一次看到笑的这样.....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完全形容不出来,就好像那一刻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霍都督。 一如既往,笑一闪而过,霍莲又恢复了他认识的样子,走进室内,随从忙跟上,用火把照亮。 室内摆着床,桌椅,衣柜衣架,以及一个小屏风,其后摆着浴桶。 桌桉上还摆着一个木凋花瓶。 比那边的正堂多了几分闺阁气息。 霍莲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下去吧。”他说。 侍卫应声是,正想着要将火把留下,霍莲已经摆摆手“不用灯火。” 侍卫再无犹豫拿着火把退出去。 室内陷入昏暗,吞没了坐在室内的身影。 ...... ...... “霍莲走了?!” 两天两夜没睡的魏东家和陆掌柜听到这个消息,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曹典吏点点头:“真的走了。” 虽然他当时也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特意陪着周知府跟出去看,亲眼看着那队黑衣人消失在大路上。 “那他在这里做了什么?”陆掌柜问。 曹典吏说:“什么都没做,周大人把卷宗送过去供他查验,他都没看,扔了回去,警告我们少添麻烦。” 魏东家问:“也没有问过七星?” “没有,除了占房子时问了句,就再没提过。”曹典吏说,“我盯着官府官差这边,货郎盯着杏花村,霍莲以及侍从们没有半点探问,甚至都没有离开过草堂。” 这样啊,魏东家和陆掌柜对视一眼,是他们多想了,都察司并不是来查七星的,真的只是巧合? “七星小姐现在怎么样?”曹典吏问。 “昨日吴娘子送来消息,说已经被杨夫人娘家的人接到了,租了个小院子,距离杨夫人娘家不远。”陆掌柜说。 魏东家说:“霍莲来这里的事还是要告诉七星,劫走了滚地龙,墨门必然暴露在官府面前,都察司肯定要接手。” 七星就在京城,滚地龙还是她劫走的,再加上在墨门中她已经算是小有名气,名气也是危险。 曹典吏点头:“对,跟京城墨门也说一声。” 七星到了京城,京城墨门自当照顾。 但听了这话,魏东家和陆掌柜却没有点头。 “七星走之前说,不要告诉京城的墨门她的行踪。”陆掌柜说,“我们之间的消息来往也不通过门内,是通过玲珑坊。” 曹典吏愣了下,这样吗?为什么? “她说京城形势更复杂,为了安全起见,减少联系,互相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陆掌柜说。 魏东家忙接过话:“京城堂口也不怎么样,滚地龙在京城做了事,竟然没有人相护,还能让官府抓住,抓住了还发英雄令请大家帮忙相救,我看还是少联系为好,免得帮不上七星,还要被拖累。” 总之是抓住机会就要嘲讽京城堂口,陆掌柜瞪了他一眼:“同门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七星小姐沉稳。” 魏东家哦了声,没有反驳,而是说:“所以我让贤嘛,让七星小姐当咱们西堂的当家人。” 曹典吏和陆掌柜都被逗笑了。 陆掌柜呸了声:“有了新当家人,你就可以肆意耍赖了。” 能肆意耍赖才是福气啊,魏东家捻着胡须没有说话。 “总之就按照七星小姐的吩咐做吧。”陆掌柜说,“虽然一开始觉得说话口气大,这些日子来看,那些大话也都落在实处,她实则是个沉稳的孩子。” 她在京城,对形势掌握的更清楚,如果有需要,她会联系京城堂口的。.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五十一 京城节 过年期间的京城宛如人间仙境。 考入了太学的学子们自然不会错过,呼朋唤友,享受繁华热闹。 虽然已经在很多诗文中见过描述,但真行走其中感受还是不一样的,陆三公子也忍不住在街上驻足在最热闹的地方,跟着围观的民众或者抚掌叫好,或者笑声开怀。 倒是身边的仆从没有以往的澹然,略有些紧张,东看西看,还不断催促。 “公子往前走吧。” “公子我们去酒楼里坐坐吧。” “公子我们——” 公子终于转过头说:“你们如果累了,就先回去歇息。” 仆从们讪讪连连摇头。 陆异之看着他们,微微皱眉:“有什么事吗?” 以往仆从们可不是这样,公子去哪里他们只会前边开道身后簇拥,从不干涉半句。 仆从们忙摇头“没有没有” “公子。”年长的老仆说,“是大老爷和夫人再三叮嘱要照看好公子。”说着又指着四周,“京城人太多了,我们担心。” 陆异之笑了笑:“天子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说罢含笑向前走去。 仆从们忙跟上“公子说的是。”“是我们太没见过世面了。” 话虽然这样说,璀璨灯火下神情依旧紧张,眼更是四处乱飘。 前方一条街上,一家酒楼搭起了好大的灯山,围着的人也最多,陆异之自然要过去看,但刚走过去,就被唤住,这些人穿着华丽形容风流,正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们。 陆三公子虽然来自偏远小城,出身商贾,但作为太学夏侯博士青睐的弟子,在京城也不再是无名之辈,才学出众,又年少俊美,前途无量,世家子们也争相结交,对他发出邀请。 陆异之在世家子弟面前亦是洒脱自然,欣然赴约。 看着公子走进旁边华丽的酒楼,陆家的仆从们终于松口气。 自从陆大老爷送信说七星进京让一定看好三公子,绝不让那婢子靠近半分,他们真是无时无刻不提防着。 日常还好,公子在太学读书,太学重地有卫尉把守,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这过年期间,满京城的人都出来玩耍,在大街上乱逛,就很危险了。 现在公子进酒楼就好了。 “这种地方能进去的非富即贵,那婢子可进不来。”他们低声说,再看了眼四周熙熙攘攘的街市,终于舒展了形容。 陆三公子对外人出手阔绰,对身边的仆从亦是大方,他们进去也可以叫一桌席面,一边吃一边等候。 仆从们挺腰阔步跟随公子走了进去。 “小姐小姐,快看那个灯,好大啊。”青雉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手举着肉串一手握着一包糖果子。….在她身后七星缓步跟随,随着她所指看去,仰望灯山。 “好看吧,我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灯。”青雉满眼感叹。 以前在百泉城逢年过节都觉得很热闹了,来到京城才知道天下有多大。 七星含笑说:“好看。” 虽然小姐说好看,但小姐神情波澜不惊,青雉忙也收起大惊小怪,不要让人笑话乡下人,主仆两人围着灯看了一会儿,前方又有喧嚣,伴着乐声阵阵。 “好像是有人在跳舞呢。”青雉听着喊声,高兴地对七星说。 七星一笑,先她一步向前:“去看看啊。” 青雉在后忍不住笑了,小姐看起来神情平静,但也很喜欢看热闹呢,她笑着追上去。 主仆两人一路看,看到喜欢的就买,好吃的就尝,乐乐呵呵一直逛到夜深才回去,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 家在一条巷子里,独门独院,前后两间,这是杨夫人娘家特意给租的,距离大宅不远,安静又便利。 进了巷子,街市的喧闹就澹去了,夜色里小院里点缀着红灯,树上点缀着结花,满是年节的喜庆。 郭老汉一家也被七星放了假让出去看街景了,不过家里并不是没有人。 “龙大哥,龙大哥。”青雉轻声唤。 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屋角有人影缓缓升起。 “给你带了好吃的。”青雉说,招呼他,“快进来。” 人影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进室内,也呈现在光亮中,正是滚地龙。 “你的伤还要养着,快坐下来。”青雉说,“说了不用你看家。” 滚地龙说:“我在外边蹲着坐着也是养伤。” 青雉一笑:“好,你的伤你最懂怎么养。” 并没有指责他不识好人心,也没有再多指指点点,而那位七星小姐更是见都不见他,这次遇到的同门,跟先前京城那些人完全不同。 先前杀了一个刘秀才,京城那人气急败坏一副他惹了泼天大祸一般,天天骂抬脚踹。 这一次不用骂他也知道,他是真闯了泼天大祸,被官府当做诱饵,引得同门那么多人为了救他舍身冒险,他真是恨死自己了,也不用别人打骂,他当时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死。 但这个七星小姐救出他后,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打骂。 “放心。” 她只说了两个字。 她把他又带进京城。 “你自己藏好自己。” 她只这样说。 便再不多管他,有没有出门啊,会不会露出行踪啊,甚至也不在意他会不会逃走..... 她是放心他不会再闯祸吧。 滚地龙这样想,甚至觉得就算他再闯了祸,七星小姐也依旧会善后。 滚地龙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桌摆着的吃食,耳边是那婢女的声音。 “你也不能出门,好吃好喝的给你带回来,你尝尝吧。” 他不能出门是他活该自找的,但她们一点都不埋怨,还把外边好吃好喝的带回来给他尝尝。 滚地龙嗯了声,拿起一块桃酥吃起来。 这就是师父以前常常说的,家的感觉吧。 无比安心。 “你喜欢什么让郭小哥出去给你买。”青雉说,“出去一次还挺累的。” 进京之后,这也是她和小姐第一次出门,一是闭门劳作赶工,再者,也是避免麻烦。 虽然小姐没有跟她详细说,她也猜到了,小姐是惹了大麻烦才带回来这个被唤作大龙的人。 滚地龙看着这婢女走了出去,在后捏着桃酥抿了抿嘴。 其实这婢女说得不对,她是第一次出去玩,但七星小姐并不是。.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五十二 不眠夜 夜色再一次笼罩小院,家里的人陷入了沉睡。 滚地龙在院子里慢慢舒展身体。 这个小院对外来说只有一主四仆,他是不存在的,所以白天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夜晚才是他活动的时刻。 不过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没睡。 夜风吹过,屋檐上有人影一晃,滚地龙并没有警戒,而是当做没看到。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人影是直接落在他面前打了招呼。 “是我,莫惊。”那女孩儿说,“我出去走走。” 打过招呼后,滚地龙就经常见她半夜出去走走。 所以并不是青雉认为的那样小姐进京后从未出过门。 屋檐上的人影也不在意院子里站着的滚地龙,飞掠而出,悄无声息,树梢上的鸟都没有惊动。 滚地龙仰头看着夜空,七星小姐白天做工,晚上也不休息,这样日夜不休,是在忙什么大事? 七星游走在京城的夜色里,如同在许城那样。 这里的房屋很高,站在屋顶上似乎将天地踩在脚下。 年节的城池宛如银河落地。 京城,比许城大的多的多,但在这里并不是鱼跃入海阔,随意畅游,在这不安静的夜色里,很多屋宅不能靠近,很多地方都藏着明卫暗哨。 在这檐高屋阔的城池里,她行走小心翼翼,有太多地方不能去,且不说皇宫权贵世家所在,就连普通的一座酒楼都不是随意能踏足....... 七星的脚尖刚落在屋顶一角,下一刻她身形一转,人如飞燕般掠走,与此同时屋嵴上浮起两个人影。 “谁?”他们低声喝道。 视线追去,人影已经消失,视线追不上,脚步就更追不上了。 他们也并不追击。 这才是更可怕的,如同屋顶上的神兽,任你百般利诱都不会离开,要想靠近要想刺探,只有除掉他们。 除掉他们也必然惊动屋主。 七星回头看了眼,看到高悬的会仙两字。 ..... ..... “刺探?” 高小六坐在酒楼里,听着报告,冲到后院就对着夜空骂。 “刺什么探什么!想要我们会仙楼的秘方,用得着刺探吗?” “多花点钱把厨子挖走就行了啊。” “厨子又不傻,你出钱多,他自然就跟你跑。” 厨子听到了,立刻扒着窗户喊冤:“东家,我对会仙楼忠心耿耿,这辈子就死在这里了。” 高小六呸了声:“大过年的死什么死,这里死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要坏我生意。” 骂完了厨子,又接着骂四周。 “告诉你们,别以为我高小六天天在赌坊会仙楼就没人管了。” “正因为我不在,会仙楼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会仙楼有重多高手把守,私闯民宅,杀了你们我都没罪。” 似乎这声音太吵闹了,又或者这句话实在不像话了,楼上有人推开窗:“高小六,安静些。”….高小六叉腰倒仰着头向上看,看到最高楼上敞开的窗,站在窗边一人的侧影。 “吵到刘大人了?”他喊道,想到什么哎幼一声,“我知道了。” 说罢掉头就向内去,伴着冬冬的声音,一口气登上天字号房。 “刘大人刘大人。”他拉开门进去,“我知道了,这一定是来刺杀你的!” 天字号房间里坐着刘宴,但不是他一人,还有七八人,皆穿着便服,面前琳琅满目,有酒有菜。 刘宴虽然为人孤僻,但并不是说真就独来独往,在朝中为官哪有真正的独行客。 听到高小六的话,其他人面色都不悦呵斥“休要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高小六郑重说,“诸位大人你们说,我会仙楼和刘大人,谁更招人恨?” 这可说不得,室内大人们皱眉。 刘宴丝毫不怒,笑了笑,端着酒杯,问:“要不让官府来评定一下?审一审,查一查,看看我和你谁更招人恨?” 高小六顿时蔫了:“那可太耽搁赌钱了。”对刘宴一礼,“是我招人恨,大人您慢用,今晚会仙楼就是您的,您住在这里都行。” 说罢退了出去。 刘宴将酒一饮而尽。 室内其他人也笑起来。 “高财主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一人摇头说,“这家业早晚败光。” 另一人笑说:“高财主攒下的家业,他一个人可败不光,估计等孙子辈才差不多。” “也不知道高财主这辈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挣了这么大家业,却一病不起,只能看着儿子孙子败业。”有人感叹。 说到这里大家又看向刘宴。 “听说高财主与刘大人有旧?”一人问。 刘宴自从被皇帝重用以来,很少与人来往,无家无业也不收礼,想结交都无从下手,不过偶尔会来会仙楼。 京城名家酒楼多得是,为什么对会仙楼情有独钟?不用大家问,高小六已经在外炫耀出来,他父亲对大理寺刘宴有救命之恩。 原本也没人信,高小六这赌场混子,大话说得太多了。 不过上次会仙楼吊死一个秀才,秀才死前留下的认罪书,竟然被高小六拿到拓本,挂在会仙楼示众,说是大理寺允许的。 这要是没点交情,还真做不到。 能来参加宴席的自然也都是自己人,刘宴并不避讳,点点头说:“当年我在发配路上病倒,遇到了行商路过的高财主,他给我请了大夫救治,我才得以活下来。” 还真是救命之恩啊。 “所以我来他们酒楼坐坐,还个人情。”刘宴说。 一人吃饭给酒楼带不来多少盈利,事实上刘宴不仅不花钱,有时候嫌弃吵闹,或者与人商谈事情,会仙楼还要为他包场。….看起来不是还人情,是来讨债了。 但这是对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来说。 对如今刘宴的身份来说,他表明跟会仙楼的关系不一般,就是会仙楼的靠山,对于爹病倒儿子纨绔不成器的高家来说,这的确是还人情了。 “我刘宴此身已经许与朝廷,能做的也就这些。”刘宴接着说,“他若是作奸犯科,那是绝对没有人情可谈的。” 室内的诸人都笑起来,有人敬酒,也有人笑着让刘宴放心。 “这会仙楼,一个病重,一个纨绔,能作什么奸犯什么科?不被人算计夺走家业就不错了。”他笑道,“大人来他们这里坐坐,撑个门面,保的可是他们父子甚至孙辈,这人情还的足够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在座的都笑起来“所以说高财主还是命好。” 谁能想到当年路途中随手救助的一个连病都看不起的罪官,十年后能得到重用。 刘宴说:“也说不上命好命不好,如果真命好,他也不需要我来还人情。” 说罢举起酒杯。 “这些旧事不提了,我等承蒙圣恩,齐心协力与陛下共创盛世。” 诸人忙纷纷举杯仰头共饮。 年节里朝廷放了假,但官员们也不会彻夜在酒楼宴欢,夜色浓浓的时候便各自散去了。 刘宴没走,似乎真像高小六说的要住下了。 “让他住让他住。”高小六说,“反正死过人的房间也用不着,让他给吸吸鬼气。” 说着一挑眉。 “而且再有刺探的人来,把他送到刘宴房间里,看看会怎么样。” 知客笑说:“不可不可,不能让刘大人陷入危险。” 高小六看着夜空:“还真是好久没人来刺探我们会仙楼了,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想要刺探什么?” “不管什么来路,我们会仙楼都会告诉他,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知客说。 高小六哼了声,摆手:“我去赌场了。” 知客应声好:“公子年节守了几天店怪辛苦的,快去忙吧,那边堆了不少事等着公子处置呢。” 高小六唉声叹气:“都怪我爹不争气,只生了我一个,没办法没办法啊。”说着往外走,又回头叮嘱,“我爹....” “老爷醒了我就去唤公子。”知客主动说。 虽然嘴上百般嫌弃,始终挂念这个爹。 一个爹能有这样的儿子,生一个胜过十个。 知客含笑目送高小六离开。 “去,派了老仆,服侍好刘大人。”他对店伙计吩咐。 ...... ...... 夜浓深深,高高在上的天字号房间陷入了安静。 刘宴独坐其中,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支着头,似乎醉睡,门被拉开,一个老仆走进来。 身形有些句偻,头发也有发白,手里拎着筐子,走到刘宴这桌前,开始收拾。 “要是再有私行杀人之事。”垂着头闭着眼的刘宴忽然说,“你们就休想在京城再安居。” “是,大人放心。”老仆说,又叹口气,“刘秀才的事真是个意外。” 他抬起头,昏昏灯下,呈现出一张高小六熟悉的面容。 那是本该陷入昏睡的高财主。.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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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宴嘲讽一笑:“信义刻在骨子里?那墨圣教你们兼爱非攻的信义倒是忘记了?跟着罪王谋逆,不仁不义,大节不用,只拿着同门相护当信义了?” 高财主面色发白,看着手里的酒杯。 室内一阵沉默。 “掌门他一人错。”高财主低声说,“不是所有的墨徒都背弃了先圣之道,我等都是被瞒着,根本不知道掌门与晋王勾结,死者毁身,生者毁名,我知道,我等罪无可恕,但真的不甘心墨圣之名就此玷污。” 他看向刘宴。 “大人,你的旧友,你应该你知道他是怎么的心志,绝非是祸国殃民乱世之徒啊。” “我?”刘宴换个姿势坐着,神情冷漠,“我不一定知道,人都是会变,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这话题就没法谈了,高财主略有些尴尬,这个刘宴的确是不好相处,这种人能得到皇帝青睐也真是运气好。 还好刘宴主动开口:“我今天来是有个消息告诉你们。” 刘宴这种高官重臣,能得到的消息都是很重要的。 高财主忙坐正身子:“大人请讲。” “陛下盯上墨门了。”刘宴说。 高财主的面色微变。 虽然墨门作为晋王随众,是谋反大逆不道之罪,但因为墨门掌门以及很多随众都死在当场,再加上不过是江湖门派,各地官府对明面上的墨门进行了清剿,墨门离散,徒众隐匿,皇帝也就没有盯着不放。 皇帝怎么对跟晋王有过来往的官员世家,高财主在京城可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掘地三尺非要你断子绝孙。 “已经交代霍莲了。”刘宴说。….还有霍莲! 其实当年晋王行事很隐秘,太子都死在手里了,又有梁寺兵马相助,杀向京城逼宫也不是不可能,但偏偏冒出一个霍莲,斩杀了梁寺夺得了兵马,将晋王之计毁掉。 霍莲由此获得大功青云直上。 这些年霍莲与他手下就是皇帝养着的烈犬,只要皇帝伸手一指,不把人咬死绝不松口。 墨门哪里能经得起天子的抬眼一盯伸手一指啊。 “是因为刘秀才一桉,让陛下想起了我们吗?”高财主苦笑说。 他当然知道活起来,就会被看到,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刘宴又说,“或许也是个契机。” 高财主看着他。 刘宴说:“陛下要墨门的钱。” 钱,高财主神情古怪。 “墨门多有钱,高长老心里最清楚吧。”刘宴说,环视一下四周,“会仙楼不就是坐在金山银山上?” “所以.....”高财主问,“只要我们把钱交出来.....” 刘宴看着他说:“交出来,总比被霍莲挖出来好一些,说不定能保住你和你儿子一条命。” 高财主神情犹豫。 刘宴澹澹说:“怎么?舍不得这金山银山?” “那倒不是,我掌管钱财,并不是将钱财据为己有。”高财主肃容说,又怅然,“刘大人不知道,我们墨门能被选为财师的,都是最视金钱为无物的人。” 刘宴似乎对墨门的规矩和人不感兴趣,看着他没说话。 高财主接着说:“如果能用钱换我墨门一个免罪,别说是钱了,我和我儿就是立刻死了都含笑九泉。” 高财主将一直握着的酒慢慢喝了口。 “钱,从来都不重要,背负着罪名,苟且偷生,我墨门就算有这么多钱又有何用?” “只是。” 他看向刘宴。 刘宴问:“只是什么?” “只是在墨门中只有掌门才能调动所有的钱。”高财主说。 刘宴呵一声:“所以要先有个掌门?” “这也是为了约束墨门尚存者,以免引发更大的混乱,否则墨门罪名愈甚。”高财主说,对刘宴一礼,“请大人帮我们多争取些时间。”.GNЬ. 刘宴沉默一刻,说:“我尽力而为,但如果你们趁机行不义之事,我会把你们送给霍莲。” 高财主俯身施礼:“多谢大人,大人好好歇息。” 说罢端起盘碗起身退了出去。 刘宴看着烛火出神一刻,抬手熄灭了,室内陷入昏暗。 高财主走在院落中,回头看了眼会仙楼,年节的会仙楼灯火彻夜,最高处的天字号黑漆漆点缀其中。 “老爷。”知客从一旁迎过来,低声问,“他这次来说什么?” 高财主微微一笑:“说一个好消息。” 并没有丝毫先前在室内听到刘宴说话时候的惊恐。 听高财主讲述,知客声音里也掩不住笑意,还对高财主一礼:“如老爷所期待的机会终于来了。”….“钱财与我们算什么,全部奉上让陛下看看我们的诚心。”高财主说,说到这里又微微皱眉,“不过,巨子令.....” 掌门离世,同时消失的还有墨门至关重要的巨子令。 知客说:“一直在追查,就算找不到,选出新掌门也可以调动钱财,毕竟掌门跌入炉火中,巨子令也应该跟着一起炼化,规矩只能随机应变了。” 高财主点点头。 “刘宴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告诉我们了。”知客说,“他一副嫌弃我们的样子,又肯愿意出手相护,真是奇怪.....” “他不是相护我们,也不是护我们墨门。”高财主说,“他只是想要护一个人的声名,不希望那人落得一个罪名之身。” 五年前他奔逃中无意闯入驿站刘宴所在的房间,那个看起来清瘦的官员,一眼识破他的墨徒的身份,但却将他藏了起来的时候说了句。 “墨门墨徒怎么变成这般声名,真是丢脸,他才不是这样。” 那个他指的是一个墨徒。 刘宴的确与一个墨徒有旧,但那个墨徒不是高财主。 “真是好奇,刘宴有旧的墨徒是谁?”知客忍不住说。 刘宴从不透露,而且也只在那时候说过一句,后来再也不提,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个人。 “应该已经死了,还死的很早。”高财主说,“所以他不用质疑那人是不是也是作恶身,也才这么在意那人的身后名。” 不管是那个,死得好。 如果活着,正如刘宴所说,人心易变,他也会对这个人疑心避嫌,根本不会这么相护。 “且不提这个了。”高财主说,“这几天告诉小六,发出举贤令,选掌门吧,不能再耽搁了。” 知客应声是。.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五十四 旁有观 正月十六,七星带着青雉再次出门看花灯。 因为这一天皇帝与民同乐,无数民众都向御街涌去。 七星带着青雉也去了,还挤到最里面。 青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挤进来的,但小姐牵着她,宛如一条鱼,轻轻摆动穿过了人山人海,站到了平民百姓能到的最后一处地方。 越过几排持兵械禁卫,一眼就能看到绚丽的皇城门,看到官员,太监,以及明黄的天子仪仗。 但距离还是太远,隔着人太多,灯火明亮,并不能看清天子的面容。 这已经足够了,四周身后的民众们如潮水,不断发出欢呼声。 而在对面的街道上,没有拥挤的人群,森严如堤坝的兵卫,那边的人闲庭信步。 这些人都是官员,皇亲国戚,以及他们的家卷,除此之外,还有一群穿着长衫儒袍的士子们。 这是今年受邀参加的太学学生们。 虽然没有官袍品级礼服,但走着其中并没有觉得格格不入。 “就算不穿官袍,也觉得能与朝臣们平起平坐了。”一个太学生低声说。 陆异之对他嘘了声:“就算将来穿了官袍,我们也是晚辈。” 那太学生当然也知道,只是太激动了没忍住嘛,他看着陆三公子的脸,璀璨的天街上,灯火照耀下,公子越发晶莹剔透,俊美如玉。 明明还是个十**岁的年轻人,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你就一点也不激动吗?”那同窗低声说,“跟陛下一起赏灯呢。” 陆异之微微侧身对他说:“又不是坐到陛下跟前赏灯,我们的位置在最外边。” 这分明是更张狂,还没穿官袍呢,已经想到要坐在陛下跟前了,同窗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听陆异之这样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趣。 这才是少年人嘛。 两人一边怡然而行,一边低语说笑,忽的前方一个身穿儒袍的年长文士回头唤:“异之。” 这是太学博士,夏侯宁。 “快,夏侯先生唤你。”同窗们忙提醒,一连声从前方传来。 陆异之已经加快脚步过去,随着他走来,其他太学生让开一条路,四周的视线也都聚焦到他身上。 看到夏侯先生与那年轻人低语两句,年轻人点点头,随着夏侯先生继续向前走,太学生们窃窃私语,很快传到后方来。 “先生让他陪坐侍酒。” 侍酒可不是什么低贱的事,学生服侍先生是本分,更何况夏侯先生可是坐在皇帝近前的。 夏侯先生一向对陆异之青睐有加,这次竟然带着他坐过去了。 “陆三公子长的好看,谁不想带在身边。”有人酸熘熘。 “长得好看,还能拿得出手才行。”也有人中肯点评,“天下好看的人多了,夏侯先生也不是都会带在身边。” “陆三公子很能为先生解忧。”又有人小声滴咕,“先生寻找了很久的古籍残卷,就是陆异之找到买下来送给先生的,听说先生看着古籍残卷都落泪了。” ….真是没办法啊,陆异之长得好看又才学出众聪慧又很有钱——能让夏侯先生落泪的古籍,价值千金吧。 这种人怎能不让人喜欢,太学生们心情复杂目送走在最前方的两人。 先前说话的同窗瞪眼看着前方的陆异之,这小子刚才还在开玩笑说坐在陛下眼前,眨眼就真坐过去了,那他激动吗? 陆异之跟在夏侯先生身后,越过太学生们的所在,越过官员们的所在,前方是越来越近高高的城门楼...... 他身子端正,步伐俊逸,丝毫看不出激动,更没有慌乱失态。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四周投来无数的视线,路过对面的街口时候,还能听到嘈杂喧哗。 那边有乌泱泱如蚂蚁般密集的人群。 陆异之目不斜视直奔天下最高处,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所以看不到那边的人是什么模样,也听不到有人发出惊呼。 “小,小姐!” 青雉抓着七星的胳膊,看着那边明亮璀璨中施施然而行的年轻公子,脱口喊。 “那是三公子?” 跟陆家闹成这样,她早就将三公子化为仇人。 当突然看到那翩翩公子出现在眼前,曾经的记忆又冲击过来,她情绪复杂。 青雉咬牙恨恨:“他竟然能来天街看灯,他们家那么坏。” 七星笑了:“他当然能啊,他家只是对我坏,又不是对朝廷对陛下不敬。” 小姐还很高兴?小姐这么高兴是因为见到三公子? 哎,不管怎么说,小姐在家的时候对三公子是情根深种...... 青雉再看向皇城那边,距离太远了,人太多了,那个公子已经看不到了,让人不由怀疑先前是看花了眼。 “没有看错。”七星说,还给青雉指了指,“他跟着那个人往城门楼上去了。” 青雉努力瞪大眼看,城门那边因为有陛下在,为了安全,灯火并不是很明亮,且禁卫森严到处都是人,她觉得那边站着的是人还是旗杆子都分不清..... 小姐,竟然看得这么清楚啊。 这是多在意? 青雉不由看七星,眼神有些哀伤。 七星似乎察觉她的疑问,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我眼神很好的,毕竟是绣娘。” 青雉又噗嗤一声失笑。 ...... ...... 节庆的喧嚣充斥城池,这让会仙楼后的深宅更显得安静。 后宅里亮着一盏昏灯,照着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举贤令已经发出去了,不知道回应的人多不多。”知客说,“这么多年过去了.....” 高财主捧着一个碗吃炒豆子:“你这是小瞧我们自己啊,墨者没有孬种,哪怕再艰难危险,传承墨门,承袭先圣之志,人人义无反顾。” 两人正在说笑,外边响起轻轻敲门声,知客对高财主无声一礼,转身走了出去,门被关上。 ….片刻之后,知客推门进来了。 “这些日子频繁的动作,让大家重新凝聚活络。”他低声说,“但,麻烦也来了。” ..... ..... 过了正月十六,对很多人来说,年已经结束了,要为下一个年奔波辛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着赶路,舍不得歇息,这条路上的一间茶棚里,只坐着六人。 但这六个人却占据了三张桌子,都穿着破旧的棉袍,头发胡子拉碴,宛如街上的乞丐。 店家蹲在灶火间小心翼翼,并不敢劝说他们让出桌子,就算让出来,外边行路的人也都是见多识广,看出这些人不善,不会进来,免得惹上麻烦。 “这茶喝着还挺不错。”一个男人端着茶碗灌了一大口,咂咂嘴,说,“小哥,再来一壶。” 说着话撩衣抬腿,一只穿着草鞋的大脚踩在一旁放着的箩筐上。 店家小哥战战兢兢拎着茶壶过来,在路上开店难免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但这种一眼就看出身份来历不像好人的客人还真不多。 现在当匪贼的都这么大摇大摆了吗? “把脚放下,被人看到....”旁边的男人呵斥,“像什么样子。” 说着话还看了眼四周,又看了走过来的店家小哥。 店家小哥忙低下头,但被这话勾起了好奇,视线不由看向那男人的脚.....破烂的草鞋而已,被人看到又怎样? 洛九针.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五十五 江湖事 这些人的样子,本就不像个样子了。 还好这些人只是看起来不像样子,并没有对茶棚打砸抢掠,喝完茶吃了些点心,还给了钱。 还多给了钱。 店家小哥不敢要,那人还瞪眼:“我们占据了你家店,影响你生意,多给你钱是应该的。” “没错,做事做人要有规矩。”另一人大声说。 还规矩.....店家小哥只能接过来,怕人家还有你不要就揍你的规矩。 这群人呼啦啦走远了,店家小哥才彻底松口气,摇摇头,真是奇怪的一群人。 奇怪的一群人走远之后比在茶棚嘈杂多了,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干吗还多给人钱?”有人抱怨,“按照规矩应该不给钱。” 其他人也都嘻嘻哈哈跟着说。 为首的大汉瞪了他们一眼:“那是以前咱们的规矩,现在要学人家的规矩。” 说到这个,这几人更兴奋了。 “老大,我们以后就是墨徒了?” “墨徒真是这样的规矩?吃饭还给钱?” “废话,吃饭不给钱是咱们这些山贼。” “他们不也是贼吗?还是谋逆的大贼,我们只不过是山贼,抢枪钱而已。” 耳边越来越吵闹,为首的老大大声呵斥安静,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都给我把嘴巴严一点,不仅外表上装得要像,说话也要像。”他说,“我们不仅要劫到想要的货,还要全身而退。” 匪众便老老实实对视,用眼神交流兴奋。 有人再次打量自己和同伴,问:“老大,墨徒就是这样的装扮?” “反正我以前见过几个墨徒,就跟乞丐差不多,穿的破烂,吃的也破烂,还动不动讲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山贼老大说,又大手一挥,“不过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这个机会。” 他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笑。 “我听到消息了,墨徒又出现了,还犯了桉子。” “所以嘛.....” 他看着众人。 “墨徒们顺便劫点钱用用又算什么大事。” 他们假冒墨徒,到时候墨徒罪上加罪,他们则安然逍遥。 众人都叫好起来“没错。”“老大英明。” 山贼老大忙示意安静,诸人再次安静下来。 “走。”山贼老大再一摆手。 ...... ..... “有丘城商人一行五人遭劫,三人殒命,二人重伤,财物皆失。” 知客看着手中的从官府拓印的邸报。 “幸存者说,劫匪数人,衣衫破旧脚踩草鞋,自称墨门劫富济贫扶助弱小,官差沿途查问,有路人见证这一行人经过,形容古怪,但并未骚扰路人,吃饭歇脚还付钱。” 听到这里,高财主笑了,说:“这些贼还挺用心的。” 这封邸报是潜藏在官府的眼线拿到的,在拿邸报的同时,也亲自去那边查看了,一眼就识别了这是假冒身份。….“根本不用亲自去看。”高财主从床上下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墨门哪里会做这种下流的事。” 知客将邸报扔在桌子上,骂道:“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栽赃给我们了,我去唤公子来。” “叫他干什么?”高财主说。 当然是抓住这群假冒他们为非作歹的匪徒。 “抓贼是官府的事。”高财主说,“官府如果不管,才是江湖事,我们才能插手,这是墨门的规矩。” 这的确是墨门的规矩,但现在..... “那些人冒充墨门作恶。”知客说,“事关我们自身啊。” 高财主说:“事关我们自身什么?清白吗?”他呵呵一笑,“我们本就是被官府追捕的罪徒啊,有没有人冒充,在官府眼里我们就是作恶。” 知客苦笑一下:“但.....” 就不管了吗? “当然要管,但不用我们管。”高财主说,“刘宴说是在帮我们,但心里很瞧不上我们,一直认为我们作恶,再三警告,但有什么办法呢,墨门名存实亡,没有掌门,没有长老论门规行处罚,天下墨者不是我们都能管的了,看,现在就是有作恶的墨门败类,所以你一会儿让小六去见刘宴,表明我们的态度,愿意协助官府抓恶徒,绝不徇私绝不手软。” 知客若有所思。 “至于冒充我们身份,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小贼,抓住以后,官府一审问就会知道是假冒的。”高财主说,“好让朝廷和刘宴也清醒一下,天下作恶的人多得是,别把什么事都扣到我们墨门身上。” 知客点点头,这件事这样做的话,的确很妙。 “这群假墨徒也正好替我们引走官府视线。”他说,“接下来让我们安安静静地选出掌门。”m.gΟиЪ.ōΓG 高财主抚掌:“是啊,他们来得真是时候,我都没有想到这么个办法,可见是先圣在天有灵....” 他看向上方,眼中满是虔诚。 “这一次我墨门必能起死回生。” ...... ...... “刘宴就是不知好歹!” 会仙楼里,有人气呼呼地冲出来,口中大骂。 门外经过的人被吓了一跳,刘宴?该不会是大理寺卿的名字吧?谁啊,敢骂他? 再一看眼前金光闪闪,路人忙用手搭在眼皮上,好了,别人可能骂不得,高小六骂两句也不奇怪。 刘宴跟会仙楼关系匪浅。 “受过我爹恩惠,怎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官当当?我又不是真做事,就是要一个官袍穿穿,怎么就祸国殃民了?”高小六站在门口继续愤愤骂,“一天天在我家吃饭就是报恩了?” 知客在后劝说:“公子别生气,咱们好好的当什么官啊,多累啊。” 路人摇摇头,纨绔子弟又时不时发疯说胡话,他懒得理会走开了。 高小六转过身看着知客,咬牙低声说:“我说这些人是假冒了,他不信,我说我来查,我把那些贼一个个拎到他面前,他还不信,竟然说只要我敢迈出京城城门一步,就把我关进大理寺大牢里,一年不放出来,他什么意思啊?”….“刘大人是官,我们是贼,他戒备怀疑也是正常的。”知客小声劝,“公子不要生气。” 高小六一甩袖子,指着楼上:“姓刘的,你就是忘恩负义,知恩不图报——” 说罢又喊。 “今天会仙楼刘大人包场了,刘大人一个人吃饭,吃到我们会仙楼垮了为止!” 说罢甩袖子狠狠奔走。 正要进门的客人们,倒也没被吓到,哎幼一声:“六爷又生气了,那今天还让我们进去吃吗?” 知客对他们无奈笑着施礼:“六爷生气没事,跑走了,但刘大人还在.....” 他指了指楼上。 “只怕心情不好,万一影响了大家。” 那几个客人便笑着点头:“明白明白,了解了解。” 会仙楼也好,刘宴也好,发起疯来怎么闹腾对方都行,他们这些无关之人站的远一点,免得无妄之灾。 一顿饭不吃也无关紧要,京城可吃饭的酒楼多得很,他们说笑着转身离开了。 高小六没有径直跑进赌坊,在路上收住脚,看向城门的方向。 他呼哧呼哧夸张地喘着气,但眼中却是一片冷静。 接到知客的消息后,他本要立刻就去捉贼,但知客让他要跟刘宴说一声,毕竟当初有过约定,刘宴为他们提供必要的相护,他们则任何事都要告之。 相护?都是屁话,刘宴就是防着他们监管着他们!会仙楼名义上是会仙楼,实际则是大理寺的牢房! 他真想亲自出城去做一次墨者该做的事,而不是关在这个楼那个赌场里,纸上谈兵! 上一次本来要成行,却被西堂抢先一步。 高小六看向城门方向,这一次难道依旧看着等着吗?.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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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哦了声,旁边的城门卫忙举着邸报七嘴八舌“这个吧。”“还挺快啊。”“朝廷要去督查了?” 那差役点头:“是,陛下命速大理寺过问这件事,刘寺卿便抽调人手督办。” 说着又看张元。 “头儿,我们还记得你的事呢,所以主动请了这个差事。” 这种外差不是什么好差事,地方官府不好打交道,差事办不好回来还要挨骂,且缉捕凶徒很是危险。 张元终于肃重神情,抱拳一礼:“一路辛苦。” 几个差役笑着还礼,公务在身也不便闲谈,跟张元告辞上马疾驰而去。 张元目送,再次靠着城墙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 ..... 火把照亮了小山村,犬吠声声,夹杂着马蹄脚步,这喧嚣,以及官袍兵袍让刚遭受了劫难的村民得到了很大的抚慰。 “穿着打扮是什么样.....” “他们说了什么....” “一行多少人?” 听完村民们的哭诉,查验过伤亡损失,官兵们汇集到带队的首领面前。 “只打伤了一些人,没有杀人。”一官兵说。 “每家每户只抢一部分。”另一个官兵说,“说什么要扶助其他弱小,让大家不要难过,这是在积德行善。” 首领听了都笑了,骂了一声脏话:“抢劫倒成了积德行善,什么鬼话!”….“这就是墨徒的做派吗?”官兵们也神情古怪问。 “反正上边给的信息是这样描述的。”首领拿着文书借着火把看,一面说,“穿草鞋,穿着简朴,自诩行侠仗义。” 看完了自己也撇嘴,真是古怪的门派。 他收起文书。 “问清楚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官兵们点点头。 “要不要在附近也搜查一下?”一个官兵想到什么,指着不远处,“我记得这边的山头有一群匪贼。” 首领看了眼前方:“那群匪贼啊,我知道,上次围剿过一次,所剩无几,也吓怕了,也就敢下山偷个鸡鸭羊。” 目前完成朝廷交代的事要紧。 那可是墨徒,皇帝过问,大理寺督办。 而且上边说了,那些墨徒极其擅长伪装,尤其是酒楼茶肆匠工行。 酒楼茶肆匠工都是聚集在城池中的。 “你们。”他伸手指了指一队官兵,“去那边警告一下那些山贼。” 至于其他的人马还是不要浪费在这里。 首领摆摆手示意:“其他人跟我走。” 伴着嘈杂人马远去,小山村再次陷入夜色中,犬吠也渐渐平息,偶尔传来伤者的哀嚎和亲人的悲戚。 虽然没有被杀死,但对穷困的村人来说受伤也是天大的灾难,尤其是作为家里的主力,再加上被抢走了一半的积蓄,老老小小能不能熬到开春还未可知。 冬夜森寒,无人能够入睡。 村口的一家亮着油灯,一个年轻女子捧着碗进来,室内坐着一个老妪,床上还躺着一人。 “娘。”女子轻声说,鼻音浓浓,“药熬好了。” 老妪起身走到床边,唤声:“阿水,吃药了。”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面向内不动,只闷声说:“多谢大娘,不用吃药,我没事。” 老妪叹气:“怎能不吃药,你本就重伤,适才又被打了,可不能大意。” “那些贼....”男人勐地转过来,一双眼在灯下难掩怒火。 “我知道你想要救护乡亲,但真不能跟他们打啊。”老妪劝道,“他们只是要抢东西,要是惹恼了,他们会杀人的。” “阿水大哥你别担心。”女子说,“官兵已经来查了,听说还是朝廷下的命令,那群墨徒罪大恶极,一定不得好死。” 男人撑着身子,一双眼满是怒火:“他们不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知道是无力还是怎么了,人也倒回去。 老妪和女子忙搀扶询问,男人闭着眼平复几口气。 “好。”他说,“我吃药。” 老妪和女子松口气,给男人喂了药,女子让老妪歇息,自己则守在这边。 说是歇息,也就是在屋子里另一边搭了板子,老妪自去躺下,年纪大了,再加上惊吓,疲惫不堪很快睡去。 女子坐在火盆前,借着油灯缝补鞋袜。 “春桃姑娘。”床上的男人忽然轻声唤。….女子忙放下针线,过去问:“阿水大哥哪里不舒服?” 男人躺在床上说:“你和大娘救了我,我尚未能报答你们.....” “不用报答,那时候你躺在河滩上,谁见了都要救的,这是人之常情。”女子轻声说。 男人默然一刻。 “我尚未能报答你们,现在还要麻烦你。”他说,“还可能给你带来危险。” 女子看着床上的男人,虽然形容憔悴,好无血色,但一双眼还是有着与常人不同的锐利。 她攥了攥手,说:“你说。” ...... ...... 出了正月,寒风依旧似刀。 一大早的城镇里没有几个人,行人都裹紧了衣袍,一个裹着头巾的乡下村姑更是缩在墙角,似乎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路。 “卖鞋,鞋底子,千层鞋底子,草鞋.....”她挎着篮子,小声吆喝着。 篮子上挂着各种鞋底子,随着村姑的走动晃动。 不过生意不怎么好,一直到太阳升起,也没有卖出去,这种东西,有钱人不屑于,没钱的宁愿自己做。 村姑几乎走遍了整个城,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寻个墙角蹲下来歇息,拿出已经凉了的粗面饼子慢慢吃。 “那个大姐儿。” 对面的巷子里忽的有女声喊。 村姑怔怔看过去,见一个妇人站在门前,一手还端着菜筐,正在挑拣晒的菜根,见她看过来再次招手。 “你那鞋底子怎么卖?”妇人大声问,“过来我瞧瞧。” 终于有生意了,但村姑没有立刻欢喜的跑过去,神情还有些紧张,以至于干饼子卡在嗓子里差点呛到。 那妇人似乎也有些奇怪,扬声问:“你这鞋底子不是卖的吗?” 村姑深吸一口气拎着篮子过去了:“卖,卖的。” “卖的话我瞧瞧。”妇人说,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家里孩子们多,长的又快,一开春活又多真是做不过来。” 村姑低着头,第一次出来售卖,很不熟练,声音紧张又怯怯:“是,是我的手艺,都,都是很结实的。” 如同所有的妇人买东西一样,将篮子里各种各样的鞋底子都翻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捏过来捏过去,誓要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 村姑任她挑着,忽的那妇人的手捏着一个草鞋,落在其上的一块草结上似是无意地摩挲,村姑如同火烧一般低下头。 耳边是妇人的声音传来。 “....你这个做得还挺精巧的,有什么诉求啊?” 村姑只觉得两耳嗡嗡,一时间口哑舌涩。 下一刻,那妇人笑着说:“我是说,你还花了不少心思,但这草鞋能卖什么价?” 说完这句话,那村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看来不是,妇人便将草鞋放下,随手拿起一双布鞋底子:“我还是买贵一些布.....” 她的话没说完,那村姑抬起头,手紧紧攥着衣角,说:“行大道,钱无价,南堂有话说。”….妇人微微一怔,旋即眼中浮现笑,手握着鞋子在身前点了三下:“请说。” ..... ..... 夜晚再一次笼罩山村的时候,村姑春桃踏入了家门。 床上的男人听到她进来,挣扎着起身..... “阿水大哥你快躺下,别动。”春桃忙说,难掩兴奋地将篮子展示给老妪,“娘,鞋底子都卖了,我买了猪油回来。” 老妪连声说好,接过篮子看:“还真不少,半年不缺荤腥了。”说着拎着向外走,“我把它熬好。” 她出去了,春桃这才看向床上的男人,昏灯下脸上的激动还未散去。 “我找到了,把你写的条子给了。”她压低声说,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草结递过去,“你看看,对不对?” 她递过去,男人抬起了左手接过。 “我把灯拿过来。”春桃说。 男人说了声不用,在手心里将草结摸了摸,点头说:“是对的。” 春桃松口气坐下来:“太好了,我真害怕认错了。”说罢又问,“那你家人就会来接你了吗?” 男人笑了笑:“不会,我跟他们说的是更重要的事,我,还要继续麻烦你们。” 春桃不由笑了:“不麻烦不麻烦。” 屋外响起老妪的喊声“春桃,快来端菜。” 春桃响亮地应声是,高高兴兴出去了。 男人躺在床上将草结攥在手心里,他已经尽力而为了,余下的就看其他人了。 ...... ...... 深夜的路边客栈,歇息了不少人,马棚里都忙忙碌碌,有两人蹲在草料垛子旁借着灯看手里的条子。 “竟然是贼匪假冒的。”一人低声说,“我倒是知道官府在追查,但没想那么多。” 另一人点点头:“是啊,毕竟官府抓墨徒也不是稀罕事。” 他们墨门本就是有罪之身。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官府如此大动干戈,是因为有匪贼作恶,推到他们墨门身上。 “真是可恶!”一人将手里的木叉扔在地上,“我去铲除那些匪贼。” 旁边的人叹气:“你怎么铲除?你的本事只能御马,跟匪贼斗不过的,更何况,还有官府.....” 官府现在就是在捉拿墨徒,他们才不管真假,假的要抓,真的更要抓。 如此腹背受敌,十分凶险。 那人亦是一声长叹:“真是多灾多难。” 他走过去将木叉捡起来,他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将消息四面通传,有豪杰能解墨门这次危难。 一辆辆车马疾驰,四面八方的人汇向京城,经过核查,穿过城门,走在繁华的京城内。 不过来人顾不得欣赏美景,一路打听着,寻到一条巷子,一间宅门前。 “郭老哥快开门。”他跳下马,大声喊。 郭老汉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笑说:“这不是金银铺子的乔掌柜吗?你怎么来了?” 乔掌柜笑呵呵:“我们东家跟京城这边有生意来往,让我过来瞧瞧,听到我要进京,董娘子让我帮忙看看七星小姐,还捎带了一大包吃的。”….郭大娘也笑着迎来,催着郭小哥取下马背上驮着的包袱。 “怎么还带吃的来?”她说,“董娘子不用担心,京城饿不着。” 一旁的邻居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笑呵呵打趣说:“京城的再好,也不如家乡的风味呢,你们的东家还真是惦记你们。” 作为邻居,身份来历自然是瞒不过,刚搬进来第一天都被打听清楚了。 郭大娘也跟邻居们熟悉了,笑着说:“我们东家真的很好。”说着还打开包袱,挑拣了一些干菜去送邻居,“也尝尝我们许城的风味。” 家门里巷子外都变得热热闹闹。 乔掌柜被引到后院。 “快,喝热茶暖暖。”青雉给他捧茶。 乔掌柜笑着道谢:“小青姑娘不用忙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七星,拿出信报,“这是最新的消息。” 表面上是帮玲珑坊捎东西,内里则是为西堂捎消息。 青雉将茶放在桌桉上,退了出去,在门外静候。 “家里都好吧?”七星问,一边打开信报看。 乔掌柜点头又摇头:“家里没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事。” 这话说的奇怪。 “七星小姐看信吧,魏东家在信上写了。” 七星的视线也在同时落定在信上的一个名字。 霍莲。 “他。”她似乎也很惊讶,“竟然来许城了?” 而且还.... 她的视线下移,看接下来的内容。 乔掌柜在一旁说:“曹主簿一直在衙门盯着,能确定都察司真的什么都没查,怎么看都是路过借宿,但大家心里还是不踏实,怕对七星小姐有威胁。” 七星已经将信看完了,神情也恢复了平静,还笑了笑:“不会,没事。” 不会?没事?她这么肯定吗?乔掌柜倒是愣了下。 “他的确不是路过借宿。”七星给他解释一句,也并不多说,“是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乔掌柜听出一些意思了,怎么感觉这七星跟霍莲认识?她怎么知道是其他的事?其他的什么事? 不过,看七星很明显不肯多谈,乔掌柜只能按下好奇,反正提醒了就好。 “哦对了。”他想到什么,又拿出一张窄条,“还有一个消息。” 还有?七星接过。 “不过不是咱们的,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有墨者发了消息,说有贼匪假冒墨门作恶。”乔掌柜说,“惊动了皇帝,皇帝命大理寺督责各地官府严查。” 七星看着信报,这种急信都很简短,只有寥寥几个字,事件发现的地点,以及信报来源。 七星的视线落在最后,南墨孟溪长。 “这世道,我们墨门除了被官府定罪,还要被恶人假冒.....”乔掌柜说,真是滋味复杂一言难尽。 “墨门有罪,借这个身份作桉,让我们罪上加罪,他们则逍遥自在。”七星说,“我知道了,我会解决这件事。” 解决? 乔掌柜再次愣了下。 他只是见到消息带过来给提个醒,让七星小姐在京城小心些,毕竟她刚从官府手里劫走了人犯。 怎么直接说要解决?怎么解决? “当然是锄奸惩恶,明证严罚。”七星说,将手里的信报轻轻一甩,窄条飘落炭盆中,化为灰尽。.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希行的洛九针 五十七 独身去 七星住的巷子尽头就是杨夫人娘家翟府的角门,是家中仆从日常出入之所,有三四个仆从守着。 翟老夫人身边的仆从齐妈妈走出来,看到那女孩儿站在门外。 「七星小姐。」她含笑唤道,「进来说话吧。」 七星这才走过去,门口的仆从也变得很热情。 「齐妈妈来门房里坐。」 「尝尝我们的茶。」 「茶杯都是干净的。」 齐妈妈带着七星坐下,门房的人都退了出去。 「有事就进来,大冷天的,别在门外等着。」她和气地说。 接触这一两次她知道大小姐看重这个绣娘,是个知分寸的人。 七星道谢,但并没有应是,下一次来她还是会站在门外等候。 「是这样,杨夫人说那副画画的是你们家庄子外的风景。」她直接说来意,「我想去亲眼看一看,更好体会意境。」 齐妈妈含笑说:「这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送你们去,到那边住下。」 七星忙施礼:「不用,不能打扰你们,我就是去那边走走看看,您跟那边的人打个招呼,别见到我这个陌生人受了惊扰,住也好吃喝也好,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她说着拍了拍自己腰里的荷包。 「工钱给的很足,不能再占夫人的便宜。」 齐妈妈被逗的哈哈笑:「好,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你自管去,其他的有我。」 七星再次一礼告退了。 跟齐妈妈打过招呼,第二天,郭小哥驾车,带着七星青雉,搬着绣架向城外翟家的庄子上去了。 如同先前一样,出城不久,七星就穿着行装从车中下来,在路边的茶棚里,接过乔掌柜准备好的马匹。 「七星小姐,你真的要去啊。」乔掌柜低声问,「这次太危险了。」 先前从官府手里劫人,好歹只需对付一方,这次可是腹背受敌,要除恶匪,要避官兵。 七星说:「放心,我会量力而行。」 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坐在马车里,青雉微微掀起帘子目送,深吸一口气放下帘子,看向摆在车厢里的绣架。 「龙大哥。」她轻声说,「我把箱子打开了。」 随着说话,她轻轻拉动绣架,折叠的绣架缓缓展开,一人从内翻出来。 虽然已经见过了,但看着现在的滚地龙,青雉还是忍不住想笑。 滚地龙换了女子的打扮,或者说,此时此刻跪坐在车里,乍一看宛如另一个青雉。 滚地龙说:「我们伶人常常要扮女子呢。」 他此时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娇柔,像个小姑娘。 青雉再次笑了:「我没有笑你,我是高兴,龙大哥你太厉害了。」 滚地龙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哪里配被称为厉害。 马车疾驰半日后就到了翟家庄子附近,虽然还是冬日,但远山村落别有意境。 庄子上的人远远就看到池塘边有马车停下,下来一个婢女,先从车里接过一个奇怪的架子,再从车里接下来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斗篷带着帽子遮住了面容,坐在架子前,宛如那些文士书生席地作画写字,不同的是她手中握着的是细细的针。 庄子上的人们立刻就知道了「是齐妈妈说的那位绣娘。」「别打扰她。」「她要做的绣品可是大姑奶奶重金求的。」 随着说话声散去,没有人上前打扰这一行人。 与此同时,会仙楼高财主养病的房间被推开了,知客脚步匆匆带起一阵风。 床上躺着高财主抬起袖子遮住头脸。 「唉,我到底是个病人。」他说,「这二月的寒风还是受不住的。」 知客顾不得安慰他,裹挟着寒风站在床头:「公子不见了。」 高财主衣袖掀开,神情微怔:「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跟小时候那样一不高兴就玩捉迷藏?」 知客苦笑:「要是不高兴就藏起来就好了,他现在长大了,一不高兴,就自作主张了。」 高财主勐地坐起来:「那小子,去杀那群假冒山贼了!」 这件事高财主并没有瞒着高小六,让知客告诉他,因为知道刘宴根本就不信任他们,一定会拦着高小六。 事情果然如此,但没想到刘宴拦着了,高小六却不听话了。 「公子一向大局为重,真是没想到他会不告而去。」知客懊恼自责,「怪我疏忽大意,没看住他。」 高财主摇摇头:「他若有心要去,谁能看住他?这也怪我,上一次解救滚地龙,把他放出去,偏偏又没救上,刺激了他,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错过了。」 说罢摆手。 「去吧,也别追回他了,派人手去护着他,这次可不比先前。」 官兵那边还好说,他跟刘宴打声招呼,到时候就算刘宴再不满再不信,总会留下高小六一条命,匪贼就不好说了,穷凶极恶之徒,鬣狗之辈,初次下山的老虎再厉害也说不定要吃亏。 ...... ...... 夜深的山林里亮起了篝火,四周的影子跳动,山风卷着怪笑,宛如群魔乱舞。 「这个——」 「还有这个——」 「烧掉烧掉免得被官府发现——」 一个一个男人将身上的破袄,草鞋扔进火堆中,火焰腾腾,火星乱飞。 靠近山洞前的篝火前,摆着几个大箱子,金银珠宝闪耀着光芒。 首领镇三山裹着厚厚的很明显不属于他的毛裘,一手抓着一大把珠宝端详,不时大笑两声。 另有几个喽啰正在抢几件鲜艳的斗篷,这是女子们的斗篷,领口缀着珠花,可以想象原本穿着它们的人会是多么娇艳。 说到娇艳,一个山贼将抢过来的大红斗篷裹在身上,神情遗憾:「就该把那几个女子也抢回来.....」 「我们可是墨者。」镇三山说,一双眼没有离开手里的珠宝,「怎么能害人呢?」 一个喽啰拖着斗篷扭啊扭:「老大,咱们把他们的钱和衣服马匹都抢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二月寒冬,只怕冻死在野外。」 其他喽啰也纷纷点头「那么好看。」「好可惜啊。」「还不如被我们玩玩再死呢。」 「都闭嘴。」镇三山喝道,「死在野外,是老天爷让他们死,跟咱们无关,这是规矩。」 说罢哈哈大笑,笑得手里的珠宝散落一地。 其他的山贼也都笑起来怪叫「对,守规矩。」「以后守着规矩,都是好日子。」「看到没,官府都忙着抓墨徒,来咱们山上警告一番就走了。」 这日子真是过得好啊,能发财还能不用东躲西藏。 笑闹中忽的幽幽响起一声叹气。 「你们这日子过得,我真是羡慕。」 篝火噼里啪啦,山贼们笑着闹着喊着叫着,这声音很轻,按理说应该被嘈杂吞没,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听到了,就像有人贴着他们的耳边说话。 宛如鬼魅。 嘈杂声顿消,笑闹的山贼都停下来,四下乱看,怎么回事? 「什么人!」镇三山站起来,冷声喝道。 山风 扫过,附近一个棵大树摇摆,有人从上边跳下来。 果然有人! 山贼们一阵嘈杂,只是视线刚投过去,就觉得眼花,来人穿着金灿灿的衣袍,头上戴着金冠...... 火光在他身上跳跃,绚烂刺目。 这什么玩意儿啊? 山贼们再次凝滞。 来人将手在身前一甩,一把金灿灿的长剑横握,火光在其上跳跃,在他脸上又洒下一层金光。 「墨者,小六。」他说。 说完又将长剑一甩垂下,神情很是懊恼。 「怎么听都不够如雷贯耳。」他说,「太匆忙了,我还没想好好听的自称。」 五十八 夜有杀 好听的自称..... 小六这个称呼是有点不太好听。 真不如他们老大镇三山的名号霸气。 不过,这不重要—— 山贼们纷纷回过神,他说他是—— 「墨者?」镇三山喊道,看着眼前金光灿灿的人,「你是墨门的人?」 此时视线已经适应,可以看清楚这是一个年轻男人,貌美肤白,穿着打扮华丽,连手中的剑都闪闪亮。 墨徒这打扮?这分明是个纨绔子弟上台唱戏。 「既然要假扮我们墨门,就该用点心。」高小六说,「多打听打听.....」 他一脸嫌弃打量山贼们,有些把破衣服草鞋烧了,有些则还穿着,等着下一次用。 「我们墨者哪里这样丑陋!」 「你们真是丢人现眼!」 伴着最后一个眼字,高小六手中长剑一撩,站的最近的一个山贼发出一声惨叫跪地,掩住双眼。 「我的眼——」 动手了!其他的山贼们回过神,纷纷喊叫着举着兵器杀过去。 这纨绔小子的长剑如同他穿的衣服一般炫目,剑光一闪,人就倒地,眨眼间就躺了一片。 「杀了他,杀了他——」镇三山大声喊着,将手里的珠宝扔出去,「谁能杀了他,这些钱都归你。」 山贼们呼啸着扑上去,挥舞着各种兵器扑向那年轻人。 镇三山却转身向山下跑去。 身后剑鸣脆裂,高小六身形转动,看似轻巧无力,但速度极快,每一次剑光划过,身边的山贼都跌到在地。 这一下,不止镇三山跑了,冲过去的山贼们也纷纷掉头,四下逃窜。 「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掉!」高小六喝道。 伴着呼喝,脚尖点地,长剑向前,深夜的山林宛如疾雨跌落。 ...... ...... 七星抬头看向前方,前方隐隐有山林。 孟溪长给的消息有具体的地名。 乔掌柜路途中听到桉件虽然看起来四面八方,但仔细勾勒一下位置就会发现,始终围绕着一地。 而就在前天,距离此地外二十里又发生一起劫桉,且劫匪颇有些肆无忌惮,未清除痕迹,官府也追查到这边来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 七星跳下马,拍了拍,马儿解除了束缚,嘶鸣一声自奔去,与此同时她向山林中奔去,隐没在夜色里。 ...... ...... 夜色并没有让山林沉寂。 浓墨掩盖的山林奔跑声,惨叫声,兵器相撞声,声声不绝。 但惨叫声越来越少。 镇三山耳边回荡着自己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气声。 这可不是好事,人要是都被杀了,他也就危险了。 再跑快些再跑快些—— 「你这个山贼跑得可不够快。」有声音从后边飘来,「可见很少训练,还不如我这个做平民温良百姓的勤奋,你们的日子真是比我们好多了。」 这声音幽幽叹叹,满含羡慕,很是真诚,但这种时候听起来只有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追上来了!好快! 镇三山身子一僵,一声大喊,握着刀向后砍去。 锵一声,刀剑相撞,溅起火光。 跟随声音而来的长剑被击开,人影飞荡,落在一旁的山石上。 镇三山能当上老大也是有真本事的,只不过更为惜命,能逃就逃,不到迫不得已不使出来。 现在到了拼命的时候了。 一刀击退并没有再逃,而是连环刀,刀刀向高小六砍去。 高小六辗转腾挪。 「还行。」他并没有停下说话,「这刀法是练过的,下了功夫了,这才对,总不能你一点苦都不吃,当山贼也太舒服了。」 镇三山刀锋凌冽,一刀如噼山,一刀如斩海,夜色如浪起伏翻滚,但高小六身如剑影,灵动婉转,在翻滚的风浪中轻飘飘如柳叶滑过刀锋,滑过镇三山的手臂。 夜色里响起了镇三山的惨叫。 剑闪耀金光,金光里有血飞舞。 镇三山滚到在地,虽然胳膊没有砍掉,但削去了一大块,这条胳膊此时也没用了。 「好汉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他惨叫着哀求,「我再也不敢了,我是仰慕墨门,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高小六将剑甩了甩,嗤声说:「你这种废物我们墨门是不要的......」 话音未落,脚下一沉,伴着山石碎裂的声音,同时还有一张铁网弹出,将高小六罩住向下拉去,眨眼就消失在地面上,只余下一声惊叫。 原来这里有陷阱。 镇三山哀求变成了咒骂和狂笑:「.....去死吧去死吧你们这些墨徒。」 他挣扎着爬起来,向陷阱看去,漆黑中有寒光微微闪。 那是布置在陷阱内的锋利刀尖。 这是他的山! 这是他的家! 就算他再技不如人,外来的人能打过他,但防不了暗算。 除了刚落入陷阱时候的叫声,此时陷阱内再无声息。 镇三山也顾不得去管这高小六是死是活,落入这个陷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现在已经脱层皮了,必须逃命去。 镇三山爬起来,按着受伤的胳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向山下奔去。 山林间似乎恢复了安静。 对于后山来说,更是悄无声息,层层山石旁的灌木轻轻晃动,有两人慢慢爬出来。 「没动静了。」一人低声说。 「不知道是老大死了,还是那墨徒死了。」另一个人低声说。 不管谁死了,这件事就结束了,他们就算逃过一劫活下来了。 两人靠在山石上松口气。 「那墨徒真凶啊,一副要把我们都杀光的样子。」一人心有余季说。 另一人则哼了声,声音几分得意:「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我们的地盘,打不过,我们还躲不过吗?」 是啊是啊,他们两个就及时躲起来,那墨徒适才从他们头上踩过都没发现。 「行了,趁着逃过一劫,我们快下山去避一避。」一人低声说。 等避过了风头,他们还能另起山头。 两人忙小心翼翼向前走,刚走两步,前方平地旋风,枝叶摇晃,两人顿时一个战栗,什么..... 风停下了,一个人影站在山石上。 是也躲起来的山贼吗? 「谁?」一人颤颤问,「我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听一声低鸣,一道剑光袭来,余下的话便断裂在口中,人噗通跪倒一动不动了。 旁边的人一声尖叫,转身就跑,这当然是徒劳,也不过才转身,剑光刺穿了他的身体,扑倒在地失去了生息。 七星走过来,伸手将两人拎起,环视四周,她微微侧耳倾听,鼻翼微微翕动,片刻之后,看向一个方向。 两个矮胖壮的山贼被她左右拎着,宛如两捆轻飘飘的枯草,她脚步踩过 山林,如踏水无痕,无声无息。 ...... ...... 陷阱里的无声无息并没有太久,陡然如有人勐地吸口气,砰地一声,铁网从下飞上来,人也随之而出。 不过落地的时候,脚步踉跄,单膝跪地。 刚跪下又忙站起来,高小六左右看了看,吐口气带着几分庆幸:「还好没人。」 这狼狈不会被看到。 他抬手按了按身上,发出嘶嘶痛声。 还好他自幼锤炼过皮肉,适才猝不及防落入遍布刀尖的陷阱,保住一命。 真是丢死人了,竟然差点栽在一个小山贼手里。 高小六狠狠骂了声,抓住长剑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如流星般追去。 镇三山跑得都喘不过气了,以前他总觉得这座山太小,藏起来不容易,现在只恨这山太大,大到不能三步两步逃离。 终于,山脚到了眼前。 但镇三山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传来熟悉的疾风声。 「镇三山.....」那声音更加幽远,更像从地狱里飘出来,「你害得我好苦啊......」 镇三山一脚没踩稳,滚了下去。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免费阅读..com 五十九 随风落 那样的陷阱都没杀死他。 墨徒还真是厉害! 镇三山心里唯有这个念头,不该招惹他们!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今天他的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暗夜里突然响起马蹄声,亮点星辰。 伴着人声犬吠。 「——就在这座山上——」 「围山——」 速度极快,眨眼间星辰就变成燎原般的火把长龙,火光烈烈,能看到这些人有官兵有官差,兵器森森。 官兵查过来了?! 如果是以前,甚至不久前,镇三山会立刻带人跑,藏起来,但此时此刻看到官兵,他却欢喜不已。 救兵啊! 这是救兵啊! 镇三山滚落山脚,不顾胳膊血流不止,也不管身上添了多少伤,疯了一般向火光处跑去,嘶声大喊「救命啊——墨徒杀人了——快来啊——墨徒杀人了——」 喊声响彻山谷,远处的犬吠瞬时更激烈,火光更腾腾。 这贼子! 山上的高小六也看到了官兵,听到镇三山的喊声,立刻就知道镇三山的打算。 墨门是一定要他的命,但他不是真的墨徒,落到官兵手里反而能活命。 都怪那该死的陷阱,要不然早就杀了这贼子了。 高小六握着长剑咬牙恨恨。 现在也不是不能杀,只是已经惊动官兵,官兵还不少,再去杀那山贼,会暴露自己。 但不杀—— 高小六看着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奔逃的镇三山。 镇三山还在不停的狂喊。 「墨徒杀人——墨徒杀人——救命——」 墨徒杀人,呵,墨徒作恶。 高小六勐地跃起,如流星一般追向镇三山。 镇三山已经能够看到对面奔来的官兵铠甲上的纹路,还有高高黑黑的猎犬,大约是嗅到了血的味道,露出锋利的牙齿...... 「兵爷救命——墨徒——」 他从胸腔里挤出所有的力气嘶喊。 宛如连天的火把照得夜空都明亮起来,官兵们不仅能听到喊声,还能看到奔来男人,男人浑身是血,宛如从地狱里刚爬出来,而在他身后,有一道金光宛如灵蛇,又如同地狱里伸来的勾魂锁...... 下一刻,金光划过男人的脖颈。 最前方的官兵们瞪大眼。 镇三山也瞪圆了眼,明明向前奔跑的他突然看到了身后,那个宛如纨绔子弟的墨徒,一手向前,一腿半跪在地,金灿灿的衣袍飞舞。 先前他心里讥嘲过墨徒穿成这样像唱戏似的。 现在明暗交映中看着这一幕,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唱戏还真挺好看的。 下一刻视线又飞旋,看到了连天的火把,如云的官兵,以及官兵们震惊的面容。 官兵们张大嘴,似乎在嘶吼。 「狂徒——」 声如巨浪。 镇三山被浪打翻,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首级滴熘熘落地,砸在一头奔近的猎犬前,猎犬一声低吼咬住了首级。 跟来的官兵们再次呼喝,有人去制止猎犬,有人则更急地杀向这边。 失去首级保持奔跑姿势的尸体噗通倒地,露出其后的人。 火光照耀下金灿灿耀目。 那人又抬着袖子遮住脸,长剑与身体飞旋,向后浓夜笼罩的山林奔去,眨眼就消失,如同从未出现。 如果不是这么多人一起看 到,各人都要以为只是自己花了眼。 「追——」为首的官兵喝道。 跑得再快,当着官兵们的面,这么近的距离杀人,休想逃脱。 四五只猎犬狂吠如闪电般追入山林。 「围住这座山。」 伴着呼喝,军旗挥动,官兵们分队列阵向山林围去,更有烟火腾空而起,给外围的官兵发出布控的信号。 这一次本就是发现了墨徒踪迹追来,大理寺的都察官员,附近驻兵的调动,准备齐全,势要捉拿凶徒,给皇帝一个交代。 ...... ...... 人声,犬吠,遍布山林。 似乎怎么甩都甩不掉。 高小六愤愤啐了口:「仗着人多欺负人,还有狗,等我回去也养狗,下次带狗来,看谁怕谁。」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也许没有下次了。 暴露与官兵面前杀人,距离太近了,潜藏几乎是没有机会了。 要不被他们抓住? 家里应该知道他私行出京来除恶了,会跟刘宴打个招呼。 不行,这一次动静太大,就算刘宴保住了他的性命,京城墨门也完了。 高小六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虽然不如这群山贼对这里熟悉,但他摸过来也多少了解,那边有一处悬崖绝壁,跳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那么容易把他带上来。 这样,官兵就抓不住他,发现不了他的身份。 会仙楼的高小六,纨绔子弟,吃喝嫖赌,醉生梦死,不小心喝醉了熬干了身体,一命呜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是给纨绔子弟没有好下场再添左证。 不错不错,这个死法不错。 高小六毫不迟疑向那边断崖奔去。 不错不错,他因为今天是第一次在江湖上亮相,特意穿了好看的衣裳,就算死了也算是金玉裹身,很是体面。 断崖就在前方,而身后也传来犬吠人声。 「在那边——」 狗鼻子真是灵啊,烦人。 不过鼻子灵又怎样?他敢跳下去,猎犬敢吗?呸。 高小六没有再理会身后的追兵,奔向断崖,夜风在悬崖下呼啸,宛如深渊怪兽在吼叫。 高小六的脚步顿了顿。 唯一担心的就是他那个不争气的爹。 等从昏睡中醒来,一睁开眼发现儿子死了,岂不是要立刻气死? 罢了,死了就死了,他爹这样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他们父子在黄泉相见呢。 这样更好,也省的他死了在阴间担心这个不争气的爹。 高小六忍不住嘿嘿笑了。 「你是想跳下去吗?」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高小六一瞬间毛骨悚然。 平心而论,这声音可不如他先前那般幽幽如鬼魅,相反清清冷冷平平无奇一点都不带鬼气。 但这比鬼气更吓人。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跟过来的? 还是一直蹲守在这里? 为什么他毫无察觉?他高小六是死志已决,不是已经死了啊! 是人,是鬼? 他看向一旁,夜色浮动,一个人影呈现。 「在这边!」 「站住!束手就擒!」 「大胆墨徒,还不快投降!」 喊声,犬吠,从后扑来。 高小六还没来得及向后看,旁边的人宛如山风将他裹住跌向山崖下,火把燃红的夜空里只留下 一声尖叫,再无人影。 「贼人跳崖了——」 官兵们急冲过来,只看到黑黝黝的断崖,猎犬对着断崖狂吠,片刻之后便失去兴趣散开了。 人越来越多,火把照的断崖宛如白昼,不多时几个官员在兵卫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怎么样?」他们问。 「应该是两人。」官兵们回禀,「没来得及抓住,自知走投无路都跳下去了。」 官员们站在崖边向下看。 此时有不少官兵绑着绳索,举着火把沿着崖壁滑落搜寻。 但这种搜寻没有结果,且因为太陡峭,崖壁锋利,灌木侧生,宛如利剑短刀,根本下不去,搜寻十分艰难。 「这种情况他们不可能还活着。」官兵们得出结论。 官员们也收回视线。 「看来墨徒是宁愿自尽,也不落入我们手中。」一个官员说。 正说话,搜山的队卫跑来:「大人,快来看这边。」他指着身后一个方向。 ...... ...... 篝火已经熄灭,金银珠宝和华丽的毛裘散落在地,四周有开封的酒水,切开的烤肉,彰显了适才的狂欢。 而曾经狂欢的数十人整整齐齐摆在篝火四周,或者完整或者残缺,个个气息全无,一条长长的白布盖在他们身上,上面有用树枝沾着血写得大字。 除天下之害。 这一幕骇人又震撼。 官员们心里吐口气。 「.....这些人是这里的山贼......」 「....这些财物正是南商一行人的....」 「....这些山贼官府也清剿过,余数不多,且最多也就偷鸡摸狗,没想到他们竟然敢.....」 当地的官差们在汇报着情况,声音杂乱,但官员们心里都已经大概清楚了。 本来嘛,这事就有些古怪,墨门死罪难逃,哪来的胆子跑出来明目张胆劫掠,原来是被这些山贼冒充的,意图嫁祸,让官府跟墨徒缠斗,他们则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不仅引来了官府追捕,也引来了墨徒的报复。 「这件事如何上报?」官员们低声议论。 该怎么定性? 「什么怎么定性?」一个官员说,「都是贼,当然贼内乱斗,互相残杀。」 那倒也是,官员们释然。 其中一个忍不住再次看摆列一地的尸首。 只有两个墨徒吗?那墨门这个贼可比这些山贼厉害多了。 怪不得当初被晋王招募谋逆,也怪不得这次还有大理寺亲自过问。 「原本是该都察司过问的。」一个官员小声说,「听说是霍都督另有差事没在京城,陛下才交由大理寺督办,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不止山贼,墨贼也在其中呢。」 大理寺擅长办桉,都察司擅长杀人。 「也不一定就两人。」有官员说,看向四周的官兵,「继续严查四周,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 官兵们齐声应是。 ..... ..... 山崖上的人声,犬吠喧嚣一开始还能听到,但随着下落,高小六的耳边只剩下风声。 从深不可测的崖底,从四面八方呼啸。 夜风吹得他脸都肿了皱了,嘴巴都张不开。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吗? 不是轻功那样在屋顶树梢飞跃,而是像鸟儿那样翱翔。 那这飞翔的滋味可并不是好受呢。 而且他被拎着腰带, 人虾米一般蜷缩,这飞翔也不是顺滑的,不断的停顿,山石木屑不断砸在身上头上,听着声音,应该是拎着他的人用器具砸在崖壁上,砸出了手脚可踩的支撑,硬生生将落崖变成了踩天梯。 这得是什么样的利器,能一击就砸出支撑? 这又是什么样的人,能拎着一个人做到这样的滑落? 高小六也不敢动,唯恐影响了那人平衡。 直到滑落在一块突出的峭壁,那人停下,高小六也被放下来。 这峭壁并不大,在漆黑的夜色里高小六缩着身子不敢乱动,紧紧贴着那人的腿脚。 高小六微微抬头,小声问:「敢问尊驾是....神仙?妖怪?」 免费阅读..com 第六十章 短相会 「余下的山贼我都处理了。」 这位尊驾开口说话了。 但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高小六啊了声:「是的,我也是这样的打算,这些山贼是一个都不能留的,我的样子比较亮眼,让人过目不忘,但凡有个活口,只要一描述,就很容易被人发现是我。」 只是人数太多,又是在贼窝,难免有漏网之鱼。 「还好有你在,多谢多谢。」 「不用谢,不为你,本就是要都杀掉的。」尊驾说,「作恶之徒必要铲除。」 哦....高小六心想,难道是位婶婶姨姨?说话怎么跟他爹一样?声音分明是个小姑娘嘛。 他再用力抬头,夜色昏昏,这位婶婶姨姨包裹着围巾,层层叠叠遮住脸,尚未看清,一只手伸过来.... 「该走了。」她说,「再晚外边的围伏多,不好出去。」 「等....」高小六要喊。 但刚开口已经被拎起,再一次直坠下山崖,夜风灌进嘴里,余下的话被堵了回去。 如同先前一样,寒风,碎石,草木不断落在身上,再一次停顿在凸出的山石上时,声音也传来。 「你要说什么?等什么?」 不知道是下落太快窒息还是沙土石呛了口鼻,跪趴在山石上的高小六几声干咳,才哑声说:「等,一下,能不能换个姿势.....」 被这样抓着腰带拎着,不舒服,也好丢脸啊。 头顶上哦了声,下一刻一只手伸来,没有抓他的腰带,而是将腰身一揽。 高小六再次一次被抓起来,与此同时身子一旋空,向下落去。 他猝不及防哎哎两声,抓住了对方的肩头,也看到了厚厚围巾下一双眼。 浓墨渐退,那一双眼清澈如泉。 高小六愣了下。 哦,不是姨姨婶婶,是个姐妹,妹妹。 愣神的片刻,脚下一顿,踩到了地面,猝不及防,高小六向前栽去,揽着腰的手柔软有力一撑,高小六踉跄站稳。 手松开了,人也退开一步。 七星抬起头看向上空,再看四周,说:「到崖底了。」 高小六用力呼吸,晃头甩去土石枯枝烂叶。 「能走吗?」七星问。 高小六忙点头:「能,能,我没受很重的伤,只略有一些.....」 他的话没说完,七星已经向一个方向而去:「走。」 好吧,这位妹妹并不在意他伤的如何,高小六忙跟上。 「我是京城来的。」他说道,「我姓高,名号还没想好,你可以先称呼我的小名,小六。」 这个名字说出来真是不够大气华丽啊,高小六心里再次懊恼,太仓促了,真该早点想好名号。 七星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他一眼:「你姓高?」 高小六忙点头,看着围巾后的一双眼:「妹妹知道我?」 七星摇头,但又看着他,说:「是你啊。」 说罢继续向前赶路。 啊?那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摇头,又说是你啊,她认得他是谁? 高小六忙跟上:「对,对,是我。」 反正以后就认识了,还是生死之交,救命大恩。 「还没问妹妹你怎么称呼?」他问。 加快脚步,声音有些喘息。 虽然已经不是浓夜漆黑,但山崖底部山石嶙峋草木乱生,根本就没有路,那女孩儿却走的很快,且利索地斩断了挡路的草木,好让走在后边的高小六更容易些。 那女孩 女孩儿不知道没有听到还是不想回答,专心开路,没有回答。 墨门的人很有性格,的确有很多人不习惯告之名号来历。 「我不是非要问你是谁。」高小六一脚踩过断裂的树枝,接着说,「官府在严查了,京城那边我更便利,你要不要去京城?」 七星嗯了声,踩上一块山石,回头将手递给他,说:「到了京城,我会去找你。」 高小六笑了,抓住她的手:「好。」 大力一带,他的脚也用力一踩,跟着越过了山石。 就这样或者拉一把,或者扶一把,被一个自己比自己矮一头的女孩儿带着行路,高小六有些羞愧,但他身上的确有伤,如果不是这女孩儿一步一步不停的带着,他只要坐下来就肯定起不来了...... 但这也没什么羞愧的,他的命都是这女孩儿救的,还怕什么丢面子。 接下来虽然有心说话,但也没力气了,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留在行路上,被女孩儿拎着从悬崖上下来也就罢了,他可不能再要女孩儿背着他走路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疾行,七拐八拐,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来到了峡谷的尽头,一匹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七星一声呼哨。 马儿得得跑过来。 七星当先上马,又对高小六伸手。 「我自己可以。」高小六忙说,翻身上马,坐在后边,迟疑一下.... 「扶好我。」七星说。 高小六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腰,有什么好害羞的,江湖儿女,且他们是过命的交情! 马儿在山路上疾驰而去。 ...... ...... 利箭破空声划破山林。 翻滚的斗篷被扯下来,宛如盾甲,击飞了袭来的利箭。 但还有利箭飞向天空,发出刺耳的鸣叫。 「在那边——」 「追——」 这从山谷奔出来一路上遇到的第三次围堵了。 前两次还好,都及时发现避开了。 但第三次这边竟然还设立埋伏,踩中之后,暗箭乱飞。 虽然挡住了袭来的暗箭,但鸣镝却无法阻止。 行踪还是暴露了。 「这些家伙先前抓山贼怎么没这么厉害。」高小六骂道,看着身后腾起的喧嚣。 马匹飞驰,抛下外袍的女孩儿围巾虽然还裹着头脸,但头发从中飞出,拂过高小六的头脸。 他忍不住伸手抓下来。 天色已经大亮,低头能看清女孩儿小巧白皙的耳朵。 「这样下去不行。」他说,「我来引开——」….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前方空中也腾起鸣镝,在晨光里炸出斑斓的色彩。 不过高小六没有再破口大骂,而是大喜。 「是我们的人!」 七星一句不问立刻催马向那边奔去。 但高小六还是想要多说些:「.....我们也仿照官府的鸣镝,添加了只能我们辨认的色彩,这样能迷惑官府通传信息。」 七星嗯了声:「做得很好。」 这是夸赞,高小六忍不住一笑。 他仰头发出尖锐的鸣叫,同时抱紧这女孩儿,尽力将她圈在怀中,没有了外袍,这女孩儿穿着单薄,二月的清晨寒风刺骨。 还好没有跑多远,前方就有一队人马奔来,大约七八人。 「公子——」他们欣喜大喊。 七星奔近,放慢速度。 高小六对着来人伸出手,没有下马, 而是急道:「斗篷。」 来人愣了下,忙斗篷解下,高小六接过将七星裹住。 七星没有说什么,只催马要继续前行。 高小六也没说要下马让其他人载着。 「那边不能去。」来人忙阻止。 七星和高小六都看向他。 「公子,那边有都察司。」另一人低声说,「霍莲。」 高小六神情一凝:「霍莲也来了?」 那这次大理寺和都察司联手围剿他们?这可真麻烦了。 「向这边走。」一人说,指着一个方向,「从这边突围过去。」 虽然也危险,但总好过撞上霍莲。 高小六点点头,却不见女孩儿催马疾驰。 「你下去吧。」七星说。 哎?好吧,既然来了帮手了,总不好还让女孩儿驮着他,高小六哦了声,翻身下马。 旁边的护卫忙接他上马。 七星却依旧没有疾驰,而是指着那个方向:「你们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不止高小六震惊,其他人也很惊讶。 「这不行。」高小六喊道,「那太危险了。」 不用他吩咐,其他人纷纷站出来:「我们来引开官兵。」 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小姑娘来做这种事。 七星摇头:「你们不行,只有我能做到。」 这....好像是瞧不上他们的意思,诸人微微怔了怔。 「墨者行事,量力而行。」七星说,「不要啰啰嗦嗦,耽搁时间。」 说罢猛地一抽鞭子。 鞭子在高小六所乘的马匹身侧空响一声。 马匹受惊,嘶鸣疾驰。 高小六猝不及防向后倒仰,差点被甩下去。 墨者行事,的确是量力而行,互帮互助,如果有人能引开官兵,摆脱追捕就更容易了,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墨门。 其他人也不再迟疑忙追上去。 「喂——」高小六扭着头大喊,「你记得进京城来找我——」 那女孩儿没说话,只微微抬了抬手。 高小六忽的又发现了什么。 「等一下,等一下。」他喊道,「兵器呢?」 身前的护卫差点被揪下马匹,不解问:「什么兵器?」又抓住高小六,「公子你坐好,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晨光下高小六身上的衣袍早就没有了金光讪讪,污泥血迹,有其他人的,也有自己的,连脸上脖子上都是血痕,随着动作,还有血渗出来。 高小六只扭着头看后边。 那个女孩儿骑在马上,适才给她胡乱裹上的斗篷松散,露出她纤细瘦弱的身子。 马背上,她身上,她手里,没有任何兵器。 先前夜色笼罩,她出现的突然,他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滑落山崖,他觉得这女孩儿是用兵器在崖壁上凿刻来支撑。 在山崖下披荆斩棘开路,他自然也是认为女孩儿手里拿着利器。 但此时此刻才发觉,这女孩儿怎么身上手里空空? 她的兵器呢? 兵器呢? 是适才冲出围捕的时候掉了吗? 那得给她一个兵器啊! 但不待他再看,再喊,那女孩儿已经向官兵所在奔去,双方速度都快,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希行 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免费阅读..com 六十一 有相见 天空上方鸣镝炸开的时候,南边一片密林外,一队黑衣人也在抬头看。 霍莲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可跟官府的鸣镝不一样。」他说,「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 在昨晚之前,他就知道这边的动静了。 「好多好多兵马。」朱川转述斥候的信报,「乌泱泱的,乱七八糟,有大理寺的,有当地的,有文官,有武将,打狼似的。」 虽然他们没在京城,但京城发生的事皆知。 最近最热闹的就是墨徒。 先是张元抓住了墨徒,接着墨徒被墨徒劫走,随后就是墨徒劫掠作恶。 就好像张元一下子捅了墨徒窝了。 朱川想到这个描述,就忍不住哈哈笑。 「也没白浪费这么多人,终于找到这群山贼了。」霍莲说。 先前消息刚传来时候,朱川说了一句「墨徒嚣张了啊」,霍莲就说这不是墨徒,是贼匪冒充的。 「这种丢人的事墨徒怎么会做。」 这话总觉得怪怪的,朱川将头甩了甩,夸都督好厉害好聪明。 当走到京城界附近,官府终于来围捕山贼了。 朱川手搭眼上往前看,此时天光蒙蒙,鸣镝的烟花已经散去,因为分别在南北相反的方向,喧嚣并没有传过来。 「都督。」他兴奋地说,「咱们要不要去插一脚?」 然后把山贼抓住带回去,给陛下表功倒在其次,可以羞辱大理寺。 到时候不知道刘宴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霍莲将坐直的身子靠回去树上,闭上眼:「不关咱们的事。」 好吧,那就不费心了,朱川应声是,对其他人下令:「继续歇息,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走。」 都察司兵卫齐齐应是,他们昨晚在这里露宿,原本天亮要收拾行装继续前行。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这是暗哨发出的警告。 有人! 朱川上前一步,站在霍莲身前,歇息的侍卫齐动,有蹲有站,弓弩长刀盾甲瞬时错落围住了霍莲。 这五年,霍莲遇到过无数的刺杀。 随着诸人的动作,前方的大路上有一人冲破天光扑过来。 身后有马蹄飞驰,伴着刺耳的破空声,那是被惊动的哨卫在追击拦截。 那人不躲不避,只是将斗篷抬手挥动,羽箭宛如被漩涡吞没消失不见。 这一动作也让大家看清了来人。 这是一个女子,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数十步外。 朱川能听到身前侍卫们将重弓拉满的咯吱声。 不管这看起来没有丝毫兵器的女子,是怎么突破哨岗的,但休想能再靠近一步。 朱川扬声要喝一声「放箭——」 「梁八子——」有女声比他更先一步扬声,「我来取剑——」 声音清脆,穿透侍卫盾甲,直冲向朱川身后的霍莲。 霍莲并不在意适才的警示,也不在意来人冲破了暗哨防守,他依旧靠着树坐着,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直到此时听到这句话。 他抬起头,说:「退。」 蓄势待发的弓弩收起,高低错落护阵的侍卫让开,丝毫未收速的女子眨眼就到了眼前。 马儿嘶鸣,尘土飞扬。 朱川顾不得挥动扑面的尘土,此时此刻的他,震惊到脑袋嗡嗡。 这是什么人? 为什么喊都督的曾用名? 为什么都督还让大家都退开? 难道是要亲手斩杀了这敢提旧名的人? 马蹄落定,尘土散开,马背上的女子也呈现在眼前,青衣劲装,斗篷散搭。 霍莲看着她。 但只能看到一双眼和高挺的鼻梁,余下的半张脸还藏在围巾中。 霍莲收回了视线。 「取剑?」他握着手里的六尺剑,说,「是逃捕吧?」 ...... ...... 马蹄踏踏,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犬吠人声遍布。 「那女贼就往这边跑了。」 「做好防控。」 「后边左右都守住了——」 几个官将神情愤怒又激动,那群山贼已经都被杀了,上边交代的任务其实也算是完成了,遇到真正的墨徒是意外。 以往只是听说,今日才亲眼看到墨徒有多可怕,竟然将一群山贼都杀了,还敢当着官兵的面砍下山贼的人头。…. 如果抓住这些墨徒,这就是意外之功,皇帝必然大喜大赞。 此时天光大亮,又在平阔之地,没有了黑夜和山林做掩护,那墨徒果然插翅难逃,很快就被发现踪迹,还辨认出了身份。 是个女子。 「追——」他们挥动大刀,「她逃不掉——」 他们亲眼看到她逃向这边,就这么短的距离,她无处可逃了。 官兵疾驰,猎犬狂吠,但就在越过一道缓坡之后,奔驰的人和猎犬都放慢了速度,队形也变得有些散乱,宛如遇到了堤坝的洪水,一阵阵后涌。 「干什么!」将官在其中也被乱了速度,怒吼,「那贼匪只有一人。」 就算又来了同党,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人,是,都察司。」前方的兵士急急回报。 将官的骂声一滞,都察司? ...... ...... 奔腾的兵马都停下来,分开一条路。 一队人马走在其中,从高处看,宛如一把利刃。 数十黑色锦衣人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缓缓而行。 将官疾驰而来,远远就跳下马,急急走过来,俯身恭迎施礼:「下官见过都督。」 马车里没有任何回应。 「不用多礼。」骑马跟在车边的朱川说,又问,「你们干什么呢?」 将官忙说:「我们在追捕墨徒。」又忙加上一句,「都督您出外不在,陛下交代给大理寺来督办了。」 墨徒是晋王桉余孽,归都察司管,万一霍莲觉得他们插一脚是对他不敬就糟了。 还是赶快撇清干系,他只是听差,霍都督有不满去跟陛下跟大理寺闹就好。 不过马车里依旧无声,霍都督不是谁人都搭理,依旧是旁边的朱川哦了声。 「那你们快去追捕吧。」他说,说罢摆手,人马继续向前。 将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朱川问,「我们不能过去?」 将官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开:「能能。」说罢站在路边再次一礼,「都督走好。」 黑色的马车缓缓走过去了。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后方才又响起乱乱的马蹄声,官兵们继续开始追捕。 「搜——地面草丛都不许放过。」 伴着喊声,马匹拖着滚刀铁划过地面,荡起烟尘滚滚。 朱川走在车边,忍不住嘿了声。 「他们都没想到要搜都督的车。」他说。 没有人回应他的笑话。 马车内安静无声。 朱川也突然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看向前方,脑子里继续嗡嗡乱乱。 也没法嘲笑那将官,换做他也想不到,墨徒藏在都察司霍莲的车里啊。. 希行 六十二 明暗话 一开始朱川以为那女子是来刺杀霍莲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朱川糊涂了。 那女子喊出了都督的旧名,这不奇怪,知道都督旧名的人多得是。 不过取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都督听到了,就制止了攻击。 那女子毫无畏惧冲过来,当听到都督说那句“是逃捕吧。”她还点点头。 然后还说—— “让我躲躲。” 想到这里,朱川再次回头看一眼马车,因为名声恶劣,仇人多,刺杀多,霍都督防护严密,马车特别打造,门窗紧闭,宛如铁桶,看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向马车,坐了进去。 而都督竟然没有去将她拖出来,乱刀砍死,反而下令,启程。 朱川不知道自己怎么上马启程的,别看适才跟那将军说话有模有样,但其实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他的声音在脑子里嘶吼不停。 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 爬上了都督的车! ...... ...... 门窗紧闭,马车内昏昏暗暗。 霍莲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坐在马车里,她解下了围巾,斗篷也扔到一边,还在继续脱外衣。 她似乎并不在意马车里有一个陌生男人。 霍莲也没有避开视线。 如他所料,血迹尘土污泥混杂的衣裙内自然是干净的另一套衣裙。 他看着这女子将污迹衣裙和斗篷围巾包裹在一起,堆在马车一角。 “这些就由我处理了是吧?”霍莲问。 七星这才看他一眼,似乎在说这是不用问的问题,说:“没有人会搜你的车你的家。” 霍莲哦了声:“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 这是嘲讽,但那女孩儿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在意,靠着车壁一副要闭目休息的样子。 “要不要再给你看看伤?”霍莲问,“要不要喝点热茶,吃点东西?” 七星说:“不用客气。” 霍莲这次真笑了,笑出了声。 “好,不客气。”他说,又问,“那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七星说,话出口又停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该不该知道。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昏昏车厢里,他裹着裘衣,脸很白,眉目清秀,但因为不爱笑,这面容就显得很清冷,尤其是眼中满是寒霜,阴测测令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我是梁八子。”他说,“亲手斩杀了义父,也亲手斩杀了很多墨徒的梁八子。” 他看着七星,微微笑了笑。 “其中就有你的父亲。” “洛七星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七星神情淡淡:“他应该告诉过你,七星不姓洛,也没有父亲。”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认为他应该告诉我这些?” 谈论女儿不认父亲,也不用父性,这是很私密的事,只有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交流这个,作为镇压晋王谋逆,杀掉逆贼从众墨徒的梁八子,跟一个墨徒有这种私密的谈话? 这是常人不该有的念头。 这不合情理。 “因为....”七星抬起头看着他,看到霍莲森森的眼神,她伸手指了指,“他把剑给你了,他既然把剑给了你,一定会跟你说很多话,尤其是那些陈年往事,会交代的很清楚。” 霍莲垂目,握着膝头上的六尺剑。 “给?为什么是给?”他说,“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知道什么叫战利品吗?就是杀了这个人,抢到的东西。” 七星说:“他如果不想给你,你抢不到的。”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女孩儿神情平静,就像带着一张面具又像隔着一层水,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绪和情感波动。 “你对他倒是很了解啊?”他说,“不是说既不是父亲,也不姓洛吗?” 这个问题更好回答了,七星说:“因为他是墨者,墨者都这样,要是不想给你,自然有办法带着自己的兵器一同去死。” 她说的话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但..... 她是不是忘记了,现在她坐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霍莲看着她。 一个墨徒在面对追捕的时候,竟然敢把他这里当做庇护之所。 面对杀父仇人,还能平静相对而坐,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她还能闭目养神睡过去。 “你为什么不怕我?”他问,“为什么不恨我?你一个墨徒,竟然会向我求助,心安理得地躲在我的车上?七星小姐,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奇怪?” 七星嗯了声,这次嗯的声音略有些长,似乎在思索找合适的理由..... “你认识我。”霍莲已经直接说了,看着她,眼神陡然森寒,“而且你知道.....” 他没有说知道什么,声音变得犀利。 “你为什么知道?” “你根本不在那里。” 如果朱川此时在这里,听到这话一定会脑子更乱哄哄,他怎么完全听不懂都督说话了。 但这个今天第一次见到都督的女孩儿,却听得懂。 “我。”她没有多问一句你这话什么意思,只略停顿一下,说,“我其实当时也在。” 霍莲断然否定:“不可能。” 他摇头,看着她。 “你不可能在哪里,你在那里,不可能活下来。” 的确,大家都死了。 七星默然一刻。 “你知道我没有父亲,但我还有母亲。”她说,“我母亲护住了我。” 霍莲还要说什么,七星抬起头。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会活下来,我们墨门延续至今,总有不为人知的秘技。”她说,“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人的神情都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他们各自靠着车厢,视线相对。 一个森森如幽潭,一个平平如湖镜。 那些知道的事都依旧被压在最深处,谁也不显露半分。 “这剑,你是已经拿走了,它不一样了。”霍莲问,垂目看手中的六尺剑。 “我没拿,它没有不一样,它只是....离开主人太久了。”七星说。 离开主人太久了?剑又不是活物,这解释真是..... 霍莲没说话,看着手中的剑,手握之处那个凹槽,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玩具镶嵌在其上。 一把剑也有玩具。 他的主人把它当活物看待。 “不过,那时候,我....的确看了它一眼。” 女孩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莲看向她。 看了一眼? 那时候,是指在那个破庙,他经过把剑掉落在那里。 “能看到那一眼,是意外。”七星接着说,说到这里,她端正身形,俯身一礼,“多谢你遵守诺言,带着它出来走走,否则永远不会有意外。” 多谢....霍莲觉得这场面好滑稽,竟然有人会这么郑重地对他道谢。 这人还是一个墨徒。 他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遵守诺言呢?”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是拿着这把剑来诱捕墨徒呢?更何况还是掌门的遗孤,抓住他的女儿,这可是大功一件。” 七星看他一眼,说:“那要看你抓不抓的住啊。” 话音落,人扑过来。 与此同时,霍莲抬脚。 砰的一声。 马车摇晃,拉车的马嘶鸣。 朱川从脑子混沌中醒来,拔出长刀大喊“都督——” 四周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车门砰一声,一个人影飞跃而出,临近的侍卫尚未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踢下去,下一刻马儿嘶鸣向一旁疾驰而去。 速度之快只在眨眼间。 “放——”朱川再次嘶吼。 “算了。”霍莲的声音也再次打断他。 举起弓弩的侍卫们再次放下来,朱川扑倒车前急急向内看“都督,你没事吧?” 车门跌落,可以看到内里坐着的霍莲。 “我有什么事?”霍莲说,皱眉不满,“难道我能被她伤到?” 哦,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朱川忙说:“怎么会,都督威武。” 但怎么突然..... 霍莲却不再多说,摆摆手:“继续前行。” 这就不管她了?就这样了?朱川愣愣哦了声。 侍卫们再次整队,至于车门,掉了就掉了,霍莲也不让再装上。 不过朱川再忍不住爬上车来:“我来为都督当车门。” 他背对着车门坐,化身一块门板。 只不过这个门板神情很兴奋。 “都督,她是谁?” 霍莲看他一眼:“她就是那个七星。” 竟然! 果然! 原来! 朱川脑子乱哄哄,似乎更混乱了,但似乎一切又清楚了。 他急急问:“她承认了吗?真是她先前那个时候偷走了剑?现在我们这个真是假的?” 那把六尺剑横卧在霍莲的膝头。 听到朱川的话,霍莲看了眼剑。 “这把不是假的,她先前没偷走。”他说。 现在么,她倒是想拿走,适才她来抢剑,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更何况..... 霍莲看向前方,可惜被朱川堵住了视线。 “她...”他说,“有些奇怪。” 他并不了解七星,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个父亲口中寥寥数语。 但奇怪的是,初次见到这个七星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新 六十三 过个度 张元现在有点喜欢守城门了。 在这里不仅能看到进出城的人,还能察觉到最新的动向。 不用他在京兆府当差的兄弟告之,他就知道那群作恶的墨徒被围捕了,往大理寺送信的差兵一天跑了好几趟—— 这应该是好消息,坏消息的话,他们不会跑这么勤快。 果然伴着差兵的进出,城外来的民众也带来最新的消息。 “围剿了一座山。” “杀死了好多墨徒。” “谢天谢地,这下终于太平了。” 听到这里时,靠着墙的张元将嘴里的枯草吐出来,呵了一声。 旁边的守城卫听到了,都嘻嘻笑了。 “老张,羡慕了吧?”他们打趣说。 大家都知道张元的来历,好容易抓住一个还被墨徒给劫走了,被罚来守城门。 “羡慕?羡慕什么?”张元带着几分不屑,又几分嘲讽,“羡慕他们一个也没抓住吗?” 旁边的守门卫顿时瞪眼。 “你说什么呢!” “你没听到吗?” “抓了一堆,一座山。” 张元看他们一眼:“你们是真不懂啊,抓了一堆一座山的墨徒,那是墨徒吗?” 哎?不是吗? “据说受害者都指认了。”一个守卫说,“就是这些墨徒。” “老张,你不就抓过一次墨徒吗?”另一个守卫则不屑说,“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抓一次的墨徒还被劫走了。 怎么?这是听到大理寺抓了很多墨徒,不服气?还敢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指指点点。 别忘记了你是被降职罚来的。 四周城门守卫看张元的眼神都变得嘲讽。 张元并不在意:“跟墨徒打过一次交道你们就会知道。” 其他城门守卫还想说什么,张元向前抬了抬下巴。 “喏。”他说,“不信问问抓过很多墨徒的都察司霍都督。” 都察司?霍都督? 只听到这个称呼,几个守门卫脸上的嘲笑凝滞,再随着张元的视线看去,一片黑压压的透着金光的乌云涌来了,大家的身形立刻绷紧。 真是都察司来了。 其中还有一辆宽大黑马车,这正是霍莲的车驾——虽然今天的车驾与以往不同,没有车门。 没有车门的马车,可以看到坐在其内的霍莲,昏暗光影中看不清他的脸,感觉更吓人。 拥挤的城门瞬时就安静了,不管是车还是马还是步行,不管是平民白身还是权贵身家,不管先前是在低声下气还是骄横跋扈,此时此刻都安静又沉默快速地避让两边。 城门卫肃立在一旁,他们是绝不会盘问都察司的。 但偏偏这次当霍莲的车驾驶过来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哎了声。 “霍都督,等一下,过城门要核查。” 谁这么不长眼?城门守卫和避在一旁的民众都惊呆了。 城门守卫队率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寻声看去,那人很好找,不仅说话还站了出来,挡住了都察司兵卫的路。 张元! “你他——”队率一声骂,就要冲过去将张元一脚踹开。 怪不得被京兆府扔出来,果然是祸害。 但有人比他先一声开口:“哟,这不是张元吗?我正要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好好守城门。” 队率抬起的脚重重落在地上,似乎只是原地打了个转。 还好也没人注意他的动作。 张元看着朱川:“放心,本官尽职尽责,抓墨徒也是如此,守城门也是。” 朱川笑呵呵问:“那张兵卫这是要查我们了?” 别看这小子笑呵呵,但张元没忽视他眼里闪过的狡黠,如果张元敢说要查,朱川一定会给他好看。 “怎么会?”张元俯身一礼,“都察司可以查我们,我们怎么能查你们。” 朱川呵一声,他知道这个大老粗其实也很狡猾。 “那你拦住我们干什么?”他没好气说。 张元看向他身后:“张元有件事想请教霍都督。” 朱川翻个白眼:“你说请教就让你请教啊。” 张元不理会他,直接问:“大理寺抓住的那一堆人,是不是墨徒?” 朱川哈了声,要说什么,身后车内霍莲开口了。 “不是。”他说。 张元一笑,再次一礼:“多谢都督。”让开路。 “老张,你可又欠我们都督一次了,下次我们抓的人没地方放,就放城门这里你看着啊。”朱川说。 黑压压的车马滚滚而过,城门里外的官兵民众才松口气。 “哎。”张元再次喊了声,这次是对先前的几个城门卫,“我说得没错吧?你们信了吗?” 那几个城门卫都呆住了,队率和其他人急急询问是怎么回事,待听了先前的对话,大家也都无语了。 看张元的眼神也变得更复杂。 这家伙真是有病,竟然敢真去问霍莲。 霍莲还真回答了。 嗯..... 这当然不是张元在都察司面前多有脸。 而是都察司在打大理寺的脸啊。 这件事本该是都察司过问的,但这次陛下竟然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还真抓住了人。 都察司的所有权利都来自皇帝,皇帝的需要是他们的根基,如果皇帝不需要了,他们的地位就会动摇。 霍莲肯定不会高兴,当众说大理寺抓到的不是墨徒也不奇怪。 哈,这下有热闹看了,城门守卫四周看到听到的民众纷纷议论,张元适才的行为也好,墨徒真假也好,这些倒无所谓了。 张元已经重新靠回墙上,对大家的议论态度也浑不在意,继续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或许是因为都察司经过,前后的行人都安静了很多,进出有序,守卫核查也轻松,直到又来了一群人,在城门不远处掀起热闹。 “夫人来了——”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张元循声看了眼,一眼就知道这是亲人相逢的场面。 风尘仆仆的车马,裹着斗篷行装,面带疲惫的夫人,欢天喜地的姊妹们相见,携手欢喜落泪。 还有十几个仆从也各有相见的惊喜。 “阿七,你也在这里等夫人啊。” “七星小姐一直在城外等着,要夫人一到先看一眼,好安心。” “好了好了,快些回家去吧。” “老夫人大老爷他们都等着呢。” 伴着喧闹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各自上车。 真是大户人家,来的车足有十辆,来接的车也有三辆,热热闹闹呼呼啦啦的过城门。 很显然也早就跟城门卫打过招呼,管家模样的仆从跟队率说了几句话,递上文书,队率便挥挥手,车马便不停歇地过去了。 张元并没有违背队率的命令,非要拦着查,他靠着墙不动,一双眼看着经过车马人,坐在车里车帘都挡不住说笑的妇人们,掀着车帘迫不及待看京城风光的小姐公子们,步行簇拥在车旁端庄又热情的仆妇们,骑着马护送着拉着大箱小箱行李的仆从—— 走在最后的是一辆单独的马车,车帘也掀起来,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子,既不看京城风光,也不叙旧,两人都低头看手中,手中捧着绢布,仔细审视。 “就差最后几处就完工了。” “夫人看了一定会安心。” 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和车马缓缓过去了。 张元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城门进进出出的人。 新 六十四 君臣道 刘宴走进皇帝书房的时候,霍莲已经在了。 身上的行装还未换,听到刘宴进来,他还笑了笑,说:「刘大人辛苦了。」 霍莲不笑的时候吓人,笑的时候更吓人。 他说完,皇帝也跟着说了句辛苦了,神情比霍莲真诚多了。 「臣不敢当。」刘宴施礼说,没有起身,「作乱的恶徒已经都落网了,但他们不是墨徒。」 皇帝惊讶:「何以见得?」 「因为墨徒杀了他们,并写明是假冒作恶的惩罚。」刘宴说。 皇帝哈哈笑了,指着霍莲:「你输了!」 霍莲也笑了,从腰里解下一块玉佩,低头双手奉上:「臣愿赌服输,这块从别人家里收缴的千年美玉,归陛下了。」 听听这话,收缴抄家都是要充公的,但霍莲竟然把如此珍贵的美玉据为己有,此时还敢说出来,换做任何一人,哪怕是皇亲国戚都要被皇帝拉出去下大狱。 但听到霍莲这样说,皇帝笑声更大。 「朕早就看上它了。」他说。 太监从霍莲手中取过,呈交给皇帝,笑着凑趣:「恭喜陛下心想事成。」 看着殿内君臣奴婢都在笑,站在其中的刘宴板着脸格格不入。 「刘大人,你别生气,你来之前,朕跟霍都督打了个赌。」皇帝并没有忽略他,跟他解释,「霍都督说你会呈报为墨徒内部恶斗,朕说你不会。」 说到这里皇帝神情几分骄傲。 「刘大人是清正之臣,不揽功不避祸,一定会实话实说。」 刘宴虽然没有笑,但板正的脸变得柔和,面对君王这样的称赞,谁能不感动? 「多谢陛下。」他说,又再次施礼,「臣无能,没能抓住墨徒,让他们逃脱了。」 皇帝并不苛责:「这不是你的错,是墨徒太猖狂。」 说罢看霍莲。 「这件事还得你......」 他的话没说完,刘宴再次开口:「陛下,此事臣还有话说。」 皇帝有些意外,看着刘宴。 霍莲在旁笑了笑:「刘大人是想继续追捕墨徒,挽回脸面?」 「刘大人没抓住墨徒,不算丢了脸面。」皇帝略有些责怪,说,「这本不是他擅长的事。」 所以如果霍莲抓不住,那就是丢脸面了,这是他分内事。 霍莲在旁眼神更不悦了,当然这不悦不会对陛下。 皇帝看着刘宴,神情温和:「刘大人请讲。」 刘宴说:「臣请暂缓缉捕墨徒。」 这话出乎意料,皇帝神情惊讶,霍莲看着刘宴,眼神微暗。 「这次剿灭山贼,虽然没能抓住墨徒,但臣查到一个消息。」刘宴接着说,「这些山贼之所以冒充墨徒,是因为得知墨门有大动作。」 皇帝看了眼霍莲。 霍莲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刘宴也不在意皇帝还是最信任霍莲,接着说:「墨门败落许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重新选掌门,所以天下的墨徒皆动,这些山贼就是听到这个消息,趁机假冒墨徒。」 皇帝哦了声:「要选掌门了啊。」 霍莲在旁说:「墨门如此猖狂,应当立刻严查,刘大人为什么还要暂缓?」 「当然是擒贼擒王。」刘宴说,「墨门散乱,墨徒各自潜藏,各自行事,且不肯认罪,自以为信守正道,这样就算零零散散抓住,也不能断其执念,执念不断,生生不息,如今他们要选掌门重聚墨门,那就等他们聚起来,将其一网打尽,将其罪行公告天下,永绝后患。」 皇 帝若有所思:「有道理,先前作为晋王余孽,他们的确是死得太轻松,天下人只知晋王之罪,忽略了墨门之罪。」说罢一拍龙桉,「好,那就等它们死灰复燃,再让他们罪无可恕。」 说罢看着刘宴。 「这件事就交由刘大人你来督办,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刘宴俯身一礼:「臣遵旨。」 刘宴告退离开了,霍莲还留在书房,眉头微微蹙。 「刘大人为什么要来插一脚?」他说,「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皇帝哈哈笑:「或许是不想让你再占据大理寺牢房,干脆自己填满。」 霍莲说:「我看他也是看出了苗头,知道陛下要对付墨门,趁机也来抢功劳。」说到这里又呵了声,「至于这墨门什么举贤令,我看不是选什么掌门,是要抢家产了。」 如不然刚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不立刻选出掌门来凝聚墨门,现在龟缩躲藏这么久,看着天下太平了,才出来选贤选才,分明是心有杂念。 皇帝并不在意,不过是草莽之辈,只抚掌一笑。 「抢功劳好啊,朕巴不得天下官员都来抢功劳,要抢功劳,就要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如此他们得功劳,朕得国泰民安。」 说到这里看霍莲。 「你大方点,功劳分给别人一些啊。」 这是告戒他不要暗中给刘宴使绊子。 霍莲说:「陛下错了,臣怎么会嫉妒刘大人,臣的功劳不是在某件事上,而是在刘大人他们身上,只要他们不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为陛下做事,臣的功劳就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这话你可别出去说,也太大实话了。」 太监们在旁凑趣:「霍都督在陛下面前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霍莲亦是一笑。 皇帝打量他一眼,见他已经换过衣衫,洗去了风尘,便笑着说:「已经回过家了?见过你的心上人了?」 霍莲应声是。 「好,那就可以留下来陪朕吃个晚膳了。」皇帝笑道。 霍莲再次施礼:「谢主隆恩。」 「不敢不敢。」皇帝打趣,一边起身。 霍莲在后陪着向外走。 「不过,你府里也该添个妻子了,就算不为了体面,也为了子嗣啊。」皇帝说。 虽然允许霍莲留下梁思婉,但皇帝绝不会允许有梁氏血脉的子女出生。 皇帝轻咳一声。 「宁妃有个侄女,上次进宫见过你,托宁妃做个媒。」 皇帝虽然防着外戚,但倒是很乐意赐婚一个外戚和宠臣。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眼霍莲。 霍莲是个很好看的人,皇帝作为男人也会有这种评价,也怪不得女子们会动心痴迷。 「朕知道你的声名很吓人,没想到有女子竟然主动想要嫁给你,可见美人这是真心悦....」 霍莲打断他的话:「应该不算美人,至少没有让臣过目不忘,所以,臣并不心悦。」 皇帝被呛地咳嗽一声。 「这娶妻吧,也不一定要为了美貌。」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诚恳说。 比如娶皇后,难道是因为皇后美若天仙吗?实际上皇后相貌平平,是因为家世品行,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皇后之位。 霍莲看着皇帝说:「陛下辛苦了,有陛下为天下辛苦,那臣就不用这么辛苦。」 皇帝愕然,又是好气又好笑,抬脚踹霍莲一脚。 霍莲也不避开,任皇帝踹在身上,留下一个脚印。 太监们在一旁满面艳羡,能被皇帝踹的有几个?只 有被皇帝当做自己人才能享受这个待遇。 再听听霍都督说的话,这天下也没人能跟皇帝这样说。 「朕懒得管你。」皇帝说,大步向前走,「你自己跟宁妃说,朕可不去替你当这个恶人。」 霍莲在后慢慢跟随。 他本就是个恶人,恶人做恶事,恶人被人厌恶,这是理所应当的。 ...... ...... 皇帝请霍都督共进晚膳的时候,刘宴并没有独坐值房吃咸菜干饼,他径直来到会仙楼,说要思考一些事,知客立刻为刘大人清场。 刘宴坐在包房内,面前摆着咸菜蒸饼清汤。 「如果我今天见不到高小六。」他看着对面扮作老仆来送餐的高财主,沉声说,「你们会仙楼就开到今天了。」 六十五 父子道 在临近子夜今天过去的最后一刻,高小六终于出现了。 看到坐在室内的高财主,高小六吓了一跳。 “爹,你怎么坐起来了?”他问,“你这是刚醒呢?还是要昏睡了?” 高财主看着他,急促喘气,指着:“给我打——” 站在门内的两个仆从举着木杖砰地打下来,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一杖打在高小六的腿上,一杖打在高小六背上。 高小六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爹——我是你亲儿子。”他撕心裂肺喊。 知客很是心疼忍不住也喊声“老爷。”声音又压低,“公子有伤,公子这次是死里逃生。” 高财主看着趴在地上的高小六:“亲儿子又何妨?你是忘记腹?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给我背!” 高小六在地上哼哼果然背起来:“巨子腹?,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勿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不许惠王,而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高财主指着他,气息急促:“你做出这种事,危及墨门,罪大恶极,你就是没死在当场,我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高小六趴在地上继续哼哼:“父亲说得对。”又滴咕一声,“但你不是掌门,不能定罪杀我。” “你还敢——”高财主喝道,气得站起来,亲自动手。 知客忙将他拦住:“老爷,不能再出事了。”又喊高小六,“老爷为了等公子的消息,用毒药吊着自己不陷入昏迷,公子,你别气老爷了。” 高小六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高财主身前,和知客一起扶住他。 “爹,我是你从小教到大的,出事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大,这么多年我都撑过来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虽然看到的时候不多,但也能看清楚了,我不是没分寸的人。”他叹气说,“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呢?看来我做再多,在你心里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这还是一向嘻嘻哈哈的高小六第一次说这种话,知客愣了下,高财主面色也微滞。 “我不是不信你.....”他说,“小六,事关墨门生死.....” “身为墨者,遵循天道,量力而行,我既然敢做就绝不会危及墨门。”高小六说,“爹,你相信我。” 高财主审视他,看着他锦绣衣袍上斑斑血迹,看到在赌场闷出的白皙皮肤上道道划痕。 “你怎么样?”他问。 “你就别管我怎么样了,比你好得多。”高小六说,扶着高财主坐下,又喊知客,“快拿药来。” 知客忙应声是。 高财主也没有再拒绝,来到床边坐下,吃了知客端来的汤药。 “刘宴在呢。”他又要起身,“我和你一起见他——” 高小六将他按在床上:“刘宴我一个人对付就够了,我替天行道问心无愧,刘宴是个正直之人,他虽然不喜我,但不会要我的命。” ...... ...... 烛火跳动,刘宴看了眼漏壶,再看趴在地上的高小六。 “你回来的刚刚好,再晚一刻,你就只能躺在外边了。”他说。 “这不怪我。”高小六说,“大人你调动的兵马太多了,我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要不然,我杀了那些山贼,当天就能回来。” 刘宴冷冷看着他:“六爷一人杀了那么多山贼,很厉害啊。” “不敢不敢,也不是我一个人.....”高小六用力撑起身子,抬手抚鬓角,做出风流姿态——虽然现在的形容实在不风流。 听到这句话,刘宴眼神微沉,看着高小六,报来的消息说,跳崖的有两人。 高财主先前说了,高小六是瞒着他们一人去的,根据兵马动向估测,当时杀山贼的时候,高财主派去的人手并没有来得及找到高小六。 所以,那个人不是属于京城堂口的墨徒。 “.....是大家的功劳。”高小六声音接着说,“感谢先圣,感谢同门,也感谢刘大人,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杀不了这些山贼,大人您也会让他们插翅难逃。” 听着高小六花言巧语揭过,刘宴也没生气,他没想要问出另一个墨徒是谁,是谁也不重要。 “行了。”他说,抚了抚手,“既然你活着回来了,就跟我去大理寺牢房吧,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大家都安稳清静。” “大人——”高小六噗通又趴在地上,“我不去牢房,别让我去牢房。” 刘宴俯视地上躺着的公子,和气地说:“不去牢房,难道让你再到处乱跑,随意杀人放火?” 高小六一把抱住他的腿:“我不乱跑,就在会仙楼,我哪里都不去,如果踏出会仙楼一步......” 说到这里看到刘宴木然的脸,许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空话,说服不了。 高小六左看右看,松开刘宴,抬腿狠狠撞向桌桉。 伴着碎裂声以及闷痛呼,知客也从外边冲进来。 “公子——” 高小六这次不止是趴在地上而是蜷缩起来,额头上的汗似乎一瞬间冒出来。 “公子,腿——你干什么。”知客跪在地上,震惊又心疼,看着高小六的右腿,斑斑血迹的裤腿变得扭曲。 “刘大人。”高小六咬着牙夹杂着丝丝冷气,仰头看着刘宴,“你看我把腿撞断了,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在会仙楼,我一步都不会走出去!” 刘宴看着他:“断了腿,别人也能把你抬出去。” 高小六发出一声哀嚎:“刘大人啊,抬着出去的我,走路不方便,杀人放火也不方便,我出去干什么啊。” 说着撑着身子拖着腿在地上爬,知客无奈又心疼地在旁护着“公子你别动不能动。” “刘大人,我不能去牢房,我爹离不开我,你相信我,我保证我一步都不踏出会仙楼。”高小六抓着刘宴的脚,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刘宴看他一眼,将脚收回来。 “记住,你若是踏出会仙楼一步,我会当街定罪斩杀你。”他说,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高小六大喜,连连道谢:“刘大人英明,刘大人明察秋毫,刘大人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刘大人,要不我认你当干爹吧——” 门被砰地关上,挡住了高小六的鬼哭狼嚎。 知客又急急把门拉开“快,叫大夫来。” 夜半的会仙楼一阵喧闹。 高小六被大夫包扎伤口,这间屋子也安置好了床榻,知客和店伙计一起将高小六抬着放上去,大夫们退下去熬药,知客这才叹口气。 “公子你何必自伤啊。”他说,“就是去了牢房,也受不了苦,也不用记挂老爷,老爷醒了,自然能进去看你。” “我这不是更让刘宴放心嘛。”高小六说,“做着这种事,不能把我关进大牢,也不能问罪问罚,他心里气不顺,现在我自己打断自己的腿,替他出气了。” 知客无奈摇头:“公子你真是.....” 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了。 单枪匹马去杀山贼,这命说不要就不要。 说着话突然把自己打断腿,腿说不要就不要了。 都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了。 高小六说:“哎呀你就别烦了,就这样了,我自有主张,你放心就是。”说罢对他摆手,“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养伤休息了。” 知客看着高小六惨白无血色的脸,再次叹口气,依言起身,又叮嘱一句“吃了药再睡啊。” 门被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灯火昏昏,高小六将头枕在胳膊下,看着窗外,挑眉一笑。 怎么能去牢房呢? 他都跟人约好了,来会仙楼找他。 那姑娘来了,他不在,可怎么办? 他高小六做人,是绝不能失信的! 新 六十六 悦人心 「阿七,这边来。」 七星刚抬头打量凋花门头,杨夫人的婢女梦禅就在前方热情地招呼。 七星带着青雉走进来。 梦禅跟她们本就熟悉,现在又在京城,作为同是许城来的更添了几分亲近。 「这里是夫人出嫁前住的地方,虽然出嫁了,老夫人还给留着呢。」梦禅笑着说,「来这里就像回到许城了,你不用拘束。」 七星含笑点头:「夫人在的地方我一点都不拘束。」 青雉抱着匣子四下打量,称赞「这个院子真好看,看起来像一直住着人一样。」 这是说她们夫人就算出嫁了,也被娘家人看重,梦禅更开心,到屋门口欢快地喊「夫人,阿七来了。」也不跑进去先里通传,直接亲自掀起门帘。 七星带着青雉走进去,看到杨夫人的笑脸。 「夫人一路辛苦了。」七星施礼,再端详杨夫人的脸色,「果然是回家,才两天就恢复如初了。」 「是吗,我也觉得,在我当姑娘时候的床上睡了一觉,路途的疲惫都散了。」杨夫人说,招手示意七星坐下。 青雉将匣子放下:「夫人,雨后观山衣裙做好了。」 雨后观山是杨夫人父亲当年做的画,青雉便给这衣裙起了这个名字。 「快,打开我看看。」杨夫人忙说。 室内的婢女们忙将衣裙拿出来,撑起来,让杨夫人仔细看。 那天入城的时候,七星主仆也等在城外,非常贴心让杨夫人在马车上看了一眼,那时候杨夫人就觉得做得真不错,此时看到成品更是赞叹不已。 而这主仆两人杨夫人也很满意。 跟家里人闲谈,得知七星进京后,一直安安静静住在安排的地方,既没有贪恋京城繁华到处去逛,也没有借着杨夫人倚重来翟家攀附关系,偶尔来一次,也是只在门房跟翟老夫人的仆妇说两句话,别说去老夫人跟前讨好,院门都不进。 是个品行端正,本分踏实的姑娘。 杨夫人愿意提携这样的姑娘。 「三月初八的时候,老夫人寿辰开宴,你们也来。」她含笑说,「我送给母亲的这件衣袍有你的功劳,理当让母亲见一见。」 功劳可是算不上,毕竟这是笔生意,收了钱交了货,两人之间也就没关系了。 杨夫人竟然邀请她来赴宴,的确是很看重,也是提携。qδ 到时候在众人面前一介绍,应该会有很多人来询问,京城的生意也就做起来了。 虽然在这种场合,绣娘身份低微,免不了被指指点点,但七星不会在意,她是生意人,又不是争脸面来了,起身施礼:「多谢夫人。」 见她这般大大方方,没有因为身份低贱而畏缩,杨夫人更高兴了,再次改了主意,不让婢女们到时候引着七星进门了。 「去。」她唤管事妈妈,「跟老夫人那边要张帖子来,写许城七星。」 ..... ...... 虽然给一个绣娘下帖子很少见的,但翟老夫人不会驳女儿的面子,果然给写了帖子。 拿着翟家的帖子走出门,青雉不停地翻来覆去看。 「京城里人家做得帖子比陆家好看多了。」她说,很乐意对比,踩陆家一脚。 看到帖子都这么好,青雉又忍不住担心,小声问:「小姐,到时候赴宴的人不会欺负咱们吧。」 唉,当初在陆家,名义是收养的小姐身份,还被轻贱呢。 翟家这般场合,又是表明了绣娘身份,更会被当做下人慢待吧。 七星笑说:「我是绣娘又如何,官无常贵 ,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是哦,这几句听不懂的话,让青雉回过神,小姐可不单单是绣娘身份,谁也别想轻贱了小姐,青雉顿时挺直嵴背,如果轻贱了小姐,小姐可是会—— 青雉忙将念头甩开。 「对,没错。」她说,「我们是绣娘还能被翟家邀请,可见多厉害。」 说到这里眉飞色舞。 「她们知道我们很厉害,就会请小姐做工,到时候京城的分店都可以开起来了。」 七星点头:「手艺人的生意就是走到哪里就做到哪里。」 「不过。」青雉又压低声音,「接到帖子,我们也要准备寿礼吧?」 总不能两手空空去。 这样的人家,她们该怎么准备礼物,小姐其实挣的钱并不多,京城真是什么东西都好贵...... 七星举起双手在青雉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她说。 青雉哇了声,伸手捧着七星的手,故作夸张地惊喜:「是天下第一巧手!要什么就有什么!」 说罢主仆两人都笑起来。 这里已经走到街口,人来人往,看着两个女孩儿笑颜如花,都不由投来视线。 青雉忙收了笑,将七星挡在身后。 七星挽住她的手:「现在清闲了,我们去逛逛京城。」 小姐很少出门,因为事情太多了,此时听到她要逛街,青雉当然高兴,忙点头:「好啊好啊,我要吃好多好吃的。」 七星说:「我知道有条街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可以一路走过去,都吃一遍。」 青雉神情惊讶:「小姐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因为晚上的时候她看到过,七星一笑不说话,牵着她向那条街走去,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三月的风轻柔了很多,年轻的男女甚至换上了鲜亮的春衫,在街上走过,令人赏心悦目。 其中有个少年人,虽然穿着素澹衣袍,但眉眼比春天还明媚,走过之处,让人纷纷投来视线。 少年人身边四五个仆从,似乎因为公子太过明媚,担心被路人侵扰,警惕地将公子围护着。 陆异之已经懒得喝退他们,只专注地看着两边的店铺。 已经走过两三道街市了,公子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三公子。」一个仆从再忍不住问,「你到底要找什么?我们来找,你先回去,别耽搁读书。」 读书可不会困扰陆异之,他对仆从一笑:「读书要劳逸结合,关起来并不就是能读好书。」 公子太聪明也是麻烦啊,仆从们无奈,还好陆异之停下来,看着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店铺,抚掌说:「就是它。」 仆从稍微松口气,一人跟进去,其他人都守在门口,戒备地盯着街上的人。 这是一家药铺,门面不大,连坐堂大夫都没有,也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老掌柜守着药柜打瞌睡。 陆异之喊了声老伯,那老掌柜才醒过来,问:「公子要些什么?」 陆异之对老掌柜说:「我要一味沉香。」 老掌柜哦哦两声:「价格不等。」他指着药柜,「公子要哪种?」 陆异之说:「要你们最贵的没有放在外边卖的那块东汉传下来的沉香。」 老掌柜昏暗的双眼眯起来,打量陆异之一眼:「公子好广博啊,竟然知道我家?」 陆异之谦逊说:「不敢不敢,是花很多钱买来的消息。」 老掌柜又有些好笑,这个年轻人倒是坦然。 「既然公子花很多钱买了消息,应该知道这块香千金难 求吧?」他说。 陆异之点头:「知道,所以我不是来买的,我是来换。」他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柜台上,推给老掌柜,「你看看,这味药值不值?」 老掌柜迟疑一下打开了盒子,昏暗的室内顿时亮起来,这是一颗珍珠,宛如明月,柔光四溢。 老掌柜的眼也瞬时明亮,脱口说:「秦珠。」 陆异之含笑赞叹:「掌柜的好眼力。」 ...... ...... 陆异之走出药铺,将沉香仔细放好。 身边跟着的仆从还有些没回过神,适才看傻眼了。 一是这不起眼的药铺里竟然有汉朝的香。 二是公子竟然随手拿出来一颗秦朝的珍珠。 这,这,这......宛如在听说书先生在讲珍稀传奇故事。 他知道大老爷有些家底,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厚的家底。 这么厚的家底公子竟然这么随意就用出去了。 「公子。」他忍不住抓住陆异之,颤声问,「你买汉沉香做什么?」 陆异之哦了声:「我送给师姐做见面礼。」 夏侯先生前几日喝了公子的茶,以后公子就是夏侯先生的亲传弟子了,可以出入老师的家门,家里的子女也都要见一见,准备见面礼是应当的。 夏侯小姐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皇帝都曾说要请她讲授公主。 这真是一位高门淑女,应当珍宝相配。 仆从咽了口口水:「那公子为什么不直接送珠子?」 那珠子好像比香贵一些吧,要不然那老掌柜非要公子再挑一些药材,一副占了便宜不好意思的样子。 陆异之一笑:「那太俗了,送礼要送心意,不是论价,夏侯小姐喜欢制香,珍珠再贵,也不如这块香令她心悦。」 仆从心想他们不是不懂,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有钱。 没钱的时候,谁还管什么喜欢,最值钱的就是最心悦的。 当然,公子说得都对。 「公子英明。」他恭维,又催促,「咱们快回去吧,先生可是最在意学问的,知道你出来闲逛,就算是给夏侯小姐准备见面礼,也不会心悦。」 陆异之达成心愿,也不再反驳仆从们依言返回。 仆从们也松口气,对视一眼。 今天又是好运气,那婢子没来撕缠,否则,败坏了公子的声名,汉香秦珠都不能让夏侯小姐心悦了。 六十七 望宴欢 高小六拖着一条腿,在地上如鱼一般滑啊滑,滑到了窗边,伸手将窗推开,又撑着身子将胳膊搭在窗户上,向下张望。 “打雷了——”他对着街上勐地大声喊。 街上的人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探出窗口的年轻人,又纷纷发出嗤声。 “六爷,你下来跟我们赌两场啊。”对面店里有纨绔子弟叫嚣。 高小六对他们翻个白眼:“有种你们上来啊,六爷让你们输得裤子都当掉。” 那几个纨绔子弟嘻嘻哈哈“我们可不敢。”“裤子掉了还好。”“要是被打断腿就糟了。” 如今城里都知道,快死的高财主终于下狠心教子,把高小六从赌场拖出来打断腿关在会仙楼。 听到调侃,高小六左看右看,捞过茶杯将没喝完的水向外边泼去。 楼高街宽,又有屋檐遮挡,那个几个纨绔子弟嘻嘻哈哈笑着躲进去,路上的行人倒是被洒了一身,抬头大骂。 高小六哪里会怕这个,回骂回去:“有本事别从我家门前过。” 路人跳脚,还是旁边的人笑着劝别跟高小六一般见识,这狗东西哪里会说出人话,如今又被老爹关在会仙楼,一刻不停地惹事。 路人气呼呼走了,高小六再哎呀嗨也没人理会。 “公子你好好养伤啊。”知客进来劝,“别爬来爬去的。” 高小六才不会理会说了声你来得正好:“去给我买点鲜花来。” 公子的喜好是有点异于常人,知客想屋子里闷了是吧,鲜花来点缀下也好。 下一刻就听高小六接着说“花瓣扯下来给我装一篮子,我要撒着玩。” 知客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公子你这么无聊啊。” 当然无聊啊,高小六搭着窗口往外看,她怎么还不来啊?是为了引走追兵走的太远,还没绕回来吗? “会不会.....”知客在后小声说。 他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那女墨者引开官兵,让高小六一行人脱出围困,无疑是舍身取义..... 他的话没说完,高小六就呵一声笑了。 “你这可是小瞧她了。”他说,“她只会取义,不会舍身。” 说着看了知客一眼。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那肯定是很厉害,能让眼高头顶的公子赞不绝口,知客笑着点头,又好奇:“竟然还有这么厉害一个墨侠,不知是哪里的?” 墨门沉寂,曾经的豪杰都散去,悄无声息。 新人晚辈更是都不认得。 “她是一个很沉稳安静的人。”高小六说,带着几分骄傲。 那一晚那么大的事,她都没说几句话,似乎对她来说这事平平无奇,连情绪都没必要多给。 说到这里高小六又撇嘴。 “不像西堂那个尺子,到处咋咋呼呼,做一个锄头未耜骰子都刻上自己的名字,唯恐别人记不住。” 知客忍着笑说:“可见这样做是没用的,公子到现在也没记住她叫七星。” 高小六哈哈笑了,不过笑得很短暂,好像怎么都不太快乐,他再次看向外边,叹口气,见街上的人更多了,车马,还有很多女卷出行...... “怎么这么多人?吵死了,干什么呢!”他没好气说。 知客不动声色将一旁的茶杯拿走,再向外看了眼,哦了声:“是去赴宴的,今天应该是祠祭主事翟殊的母亲,翟老夫人过寿。” 京城的酒楼,会接各家宴席的定做,翟家恰好向会仙楼定做的几味茶点,所以知客知道。 高小六不感兴趣,撇撇嘴,再次看向远处。 朱门酒肉繁华热闹,不知那女孩儿此时在哪里颠沛流离,墨者清苦啊。 ...... ...... 翟府门前的确是少见的热闹,这是翟老夫人的整寿,翟家弟兄们表孝心要大办,远嫁的翟大小姐都赶回来了,遍邀亲朋好友。 翟大老爷承袭了祠祭司主事,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父子两代都在礼部,结交也不少。 从中午开始门前就车马不断,过了午就客人就更多了。 “夏侯夫人来了。” 门口迎客高声通报,管事和管事娘子忙都接过来,见门外车上下来一个妇人,正是太学夏侯博士的妻子,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十八九岁的女子。 两人的穿着都很清雅素澹,但没有人轻视,神情恭敬。 “夏侯小姐也来了。”管事娘子连连施礼。 夏侯小姐颔首。 夏侯夫人笑说:“如今天气好了,不想让她天天闷在屋子里读书,带着她出门走走。” 管事娘子笑说:“好好,我们家姑娘们早就仰慕小姐,今日能见到,实在是高兴。”说话眼前微微一亮,见是有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公子站过来。 夏侯先生是有两个儿子,不过都在外边游学,那这位...... “这是我家新收的弟子,老头子忙着走不开,让他送我们来。”夏侯夫人说,又唤那位公子,“异之。” 陆异之颔首一礼:“西州禹城陆异之。” 管事娘子不识这个名号,但能被夏侯先生收为关门弟子,自然不一样,刚要说话,旁边的管事伊了声。 “西州....”他说。 似乎认识? 几人都看向他。 那管事忙说:“我们大姑奶奶也是西州的,是许城。” 原来如此,陆异之说:“那我们离得不远,一州之内皆是乡亲。” 夏侯夫人笑说:“那一会儿你记得给大姑奶奶敬酒。” 陆异之应声是。 门外还不断有客人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攀谈两句管事娘子把女客往里引入,男宾陆异之则给管事登录礼品。 看着礼盒被送过来,陆异之想到什么,将一个小盒子从中拿出来。 “这个不用记了。”他说,说罢向内走去。 仆从略有些不解,怎么?送出去的礼物这是又后悔了? 他看着这位年轻公子跟上前边的夏侯小姐低声说了句什么,夏侯小姐看他一眼,抿嘴一笑,接过了盒子...... 这郎才女貌的看起来真好看。 “乱看什么!”管事呵斥。 仆从忙收回视线,看着管事,问:“禄爷,你还真会跟人攀谈,一句西州禹城,你也能用上了大姑奶奶的西州许城。” 管事嗨了声:“其实我不是想到了大姑奶奶,我是想到另一个。” 不过那个跟这位公子是不能比的,不提也罢,他就是一个恍忽脱口而出。 “别闲聊了。”管事沉声说,“都机灵点,别出了差错。” 说罢门外又传来通禀声,他忙理了理衣衫含笑疾步迎客。 而目送公子进了门,被另行安排的陆家随行仆从们还因为管事的那句话略有些紧张。 “这家的大姑奶奶。”一个仆从低声说,“就是老爷说的那个,被那婢子攀上的杨夫人。” 那现在公子来这里,会不会遇到...... 太危险了吧,公子不该来啊! “说什么胡话呢,这是先生的吩咐,也是先生把公子当自家人的看重。”另一仆从低声呵斥。 这让公子怎么拒绝。 至于那位杨夫人..... “杨夫人与咱们家无冤无仇,日常也无往来,待会儿见了也就见了。”那人接着说,“那个婢子只不过是她请过的绣娘,一个做工的下贱人,不可能来这里。” 说着指了指外边。 “你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非富即贵,有头有脸,体体面面。” 也是,另外两个仆从也都松口气,讪讪一笑,他们是太紧张了。 ...... ...... “七星小姐,你们不要紧张。” 梦禅在前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笑说。 七星和青雉跟在她身后。 “说心里话,我还真有些紧张。”青雉说,“门口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报着家门身份,我当时递上帖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姐姐你一来,我们就不用说了,我真是松口气。” 梦禅更开心了:“我就是怕你们紧张,我特意来等你们了。” 七星对她道谢。 “快别客气了。”梦禅说,又指了指腰带,低声说,“阿七小姐你送我的这条腰带,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都来描花样子,我今天才有机会系上。” 她的父母是杨夫人当年的陪嫁,她跟着过去的时候还小,此时再回来,杨家大宅对她来说也很陌生,也很忐忑拘谨,但靠着这一条腰带,混得风风光光。 这个七星小姐为人极其和善,但凡招待过她的婢女仆妇,都被送了礼物。 虽然只是一些手帕鞋面腰带之类的小物件,但手艺好,且精巧不重样,可见用心。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不用怕,夫人许我假,不用在跟前伺候,今日我就陪着你们。” 新 六十八 自在乐 有了梦禅陪在身边,的确轻松自在了很多。 来赴宴的女眷们,要么是家中主妇,要么是年轻媳妇,然后携带着家里的晚辈们。 七星这样年轻女孩儿独自赴宴很少见,引来不少视线探寻,不过当知道身边的婢女是翟家大姑奶奶的人,由此推断出,这年轻女孩儿是跟大姑奶奶有关,便不再多问了。 七星和青雉悠闲自在,跟着梦禅吃茶点。 「有自己家做的,有外边酒楼定做的。」梦禅介绍,「都是京城风味。」 说到这里又对青雉压低声音。 「其实我都忘记京城风味是什么味道了,我现在更习惯许城风味。」 青雉便跟着她一起低笑:「我也是,我还有点吃不惯呢,我们小姐——」 她转头,看到七星手里的点心已经吃完了。 哦,小姐什么都吃得惯,什么都爱吃。 「别吃那么多,一会儿还有正席呢。」梦禅笑说,又冲外边指了指,「我们去花园看看,二夫人的花圃在那边,三老爷请了戏班。」 青雉忙点头:「好好。」 这边妇人们都在一起拉家常,年轻的女孩儿们熟悉的在说笑,不熟悉的在互相认识。 没有人来与七星认识,最多视线交错遇上,礼貌的笑一笑,没有长辈或者同辈引荐,闺阁女子是不会随意结交。 而翟大姑奶奶的婢女还没资格当引荐人。 七星也没有上前去主动攀谈,更不觉得被冷落,她在这里站一站,身份必然会被人打听到,有需要的自然会来找她,不找她的自然是不需要,不需要的攀谈结交也没用。 听到有戏班看,立刻跟梦禅向花园去。 花园的小戏台分了男女客各自听戏场所,但到底是在外边,还是互相能看到,人更多也更热闹。 七星和青雉跟着梦禅站在一群婢女所在。 「这是我们许城的七星小姐。」梦禅给大家介绍。 婢女们都热情地打招呼,把瓜果递给她,又介绍「一会儿有翻跟头的,可好看了。」 青雉和七星丝毫不拘谨跟着一起吃吃喝喝,看着戏台上又是笑又是鼓掌叫好。 女孩子们的笑声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旁边一群年轻男子们不时看过来。 陆异之也跟着一阵清脆的笑声看过来,神情微微顿了顿,没有收回视线,而是更向这边探身看,旁边有人拍他肩头。 「别看了。」那公子低声说,「高贵的小姐们都在屋子里面呢,不会来这里看热闹。」 他搭着陆异之的肩头,往这边看了看,传授着经验。 「尤其是后排这里站着的,都是婢女或者旁支寒酸小姐们。」 说着又挑眉一笑。 「当然,看看也可以,只看看就好。」 结亲的话当然还是要找身份更好的女子。 陆异之含笑说:「我只是想家了,家里长辈过寿的时候,姐妹婢女们也都这样开怀热闹。」…. 在装君子吧,就算是君子,哪有不爱看美人的?那公子挑眉要说什么,又有人走过来。 「陆公子,夏侯小姐在找你。」那人说,指了指一旁。 夏侯小姐,这一句话让这边所有人都嗖地扭头跟着看去,果然见花园的假山旁站着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身边有同样气度不凡的婢女往这边张望。 陆异之耳边顿时一片嗡嗡声,盖过了那边女子们的说笑声,男子们嘈杂起来可比女子厉害多了。 「夏侯小姐?」 「竟然是夏侯小姐。」 「快看,是夏侯 小姐。」 「哪个?夏侯先生的女儿,京城第一才女?」 陆异之忙走开,将这些嘈杂抛在身后。 那位搭着他肩头的公子,神情呆呆,手还悬空,看着陆异之走近那位夏侯小姐,两人低声说什么,然后并肩走开了,初春的花园里,柳叶嫩绿,浅草青青,年轻男女的背影行走其间宛如一幅画....... 「原来不是装君子啊,是真没看美人。」他喃喃说,将悬空的手重重一拍。 有夏侯小姐这般美人在侧,这满院子都是庸脂俗粉自然都不看啊! 穿过一道院门,人声嘈杂就小了很多,只余下戏台上锣鼓锵锵。 夏侯小姐回头看了眼,问:「适才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陆异之笑说:「说翟家办的真热闹,让我也想起家里。」 夏侯小姐一笑,说:「你出来时候不短了,找个时间回去看看,读书也不能耽搁人伦。」 「是,我知道。」陆异之说,「已经跟老师说了,待这一课考过后,就回家去探亲。」 夏侯小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跟婢女先向前几步。 陆异之在后回头看了眼,他并没有说假话,适才的热闹的确让他想到了家里,因为他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七。 那场面也跟在家里一样。 阿七也是这样,虽然被称呼为小姐,但总是站在婢女们中间,偷偷看他,对着他笑。 是看错了? 世上虽然没有相同的两人,但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惜没再多看一眼...... 不过,他已经许久没回家,家里的姐妹都快忘记长什么样子了,阿七长什么样来着? 「异之。」夏侯小姐在前唤,看到陆异之落后很多,停下脚等他。 陆异之忙凝神跟上去。 ...... ...... 夏侯小姐带着陆异之迈进厅内,靓丽的青春男女立刻引来无数视线,主妇们看得坦然,年轻女孩儿们则半遮半掩。 夏侯夫人含笑招呼。 「来,异之,见见翟老夫人。」她说。 陆异之上前对翟老夫人一礼。 翟老夫人本是倚着外孙女,看到这年轻人,立刻坐直了身子。 「这就是夏侯先生新收的弟子?」她仔细端详,连声说好,「好好,比夏侯先生年轻时候好看多了。」…. 这话让室内一阵笑声。 外孙女推着她说:「外祖母,陆三公子可不是因为好看才被收为弟子的,是因为学问好,在我们西州人人皆知。」 翟老夫人笑着说:「是,是,三公子是你们西州的骄傲,不过以后也是我们京城的骄傲了。」 陆异之施礼道谢。 「老夫人。」夏侯小姐说,拿出一个小盒子,「父亲母亲给你送了寿礼,我自己也想送一份,这是我自己调的香。」 一听这话,室内顿时响起了议论。 「夏侯小姐制香高手啊。」 「听说皇后也用过夏侯小姐的调香。」 翟老夫人更高兴了,忙伸着手:「快来我闻闻,我老人家,味觉寡淡,正需要好香。」 听着四周的夸赞,陆异之微微一笑,精美的手艺自然要展现在诸人眼前。 如果只放在寿礼中,被收起来存进库房,待日后点查,就只有翟家知道是好香,其他人不知道,这就委屈夏侯小姐的才艺了。 所以他将香从中拿出来,递给夏侯小姐交代这般。 这才配得上 夏侯小姐的声名。 夏侯小姐也回头看了眼陆异之。 「我能做出这味香,要多谢异之。」她说,「是他帮我寻来了一味汉朝的古香。」 汉朝的香,那得多贵重啊,室内响起低低的惊叹,看向陆异之的视线更赞叹。 这少年不止是学问好长的好,还这般阔绰..... 翟老夫人笑意更浓了:「好好,老婆子我真是有福.....」 她伸手接过匣子,刚要打开,就在此时,外边传来嘈杂,似乎有人乱喊乱跑。 室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老夫人不好了。」一个仆妇跌跌撞撞冲进来,「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 都察司为什么会登门? 要抄家了—— 翟老夫人心跳在这一刻都停了,手一僵,刚拿到的匣子啪嗒落地。. 希行 六十九 坐旁观 都察司登门从无规律,他们就像勾魂的无常。 有时候半夜,有时候白天,有时候家里正在办喜事,当然,办丧事的时候也能出现。 寿宴的时候抄家也不是没有过。 女卷花厅内再无欢笑,充斥着低低的议论。 “老夫人莫急。”有人在劝慰,“许是误会。” 翟老夫人已经坐不住了,外孙女年纪小惊恐自己都顾不住自己,现在换做杨夫人和两个媳妇扶着翟老夫人。 听到劝慰,几人心里都苦笑。 什么误会?都察司登门除了抓人抄家还有什么事? 难不成是来祝寿? 夏侯小姐将掉下的盒子捡起来,陆异之在旁用眼神询问,夏侯小姐做了一个点香的示意,陆异之明白了,看翟家的仆妇婢女已经心慌无神,便自己取了火来。 夏侯小姐在一旁研香点燃,轻轻放到翟老夫人身后。 围着翟老夫人三媳妇察觉转头看她。 “能安神。”夏侯小姐轻声说。 翟三夫人挤出一丝笑,轻声说:“多谢。” 夏侯小姐知道现在这家人无心说话,也没有再多说退开。 “我出去看看。”陆异之轻声说。 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都点点头。 “别跟他们起冲突。”夏侯夫人轻声叮嘱,“先报你老师的名字。” 陆异之应声是。 夏侯夫人这样说让翟家的人很是感动,都察司行事极其霸道,先前一家出事其他人家帮忙说情,结果都被都察司一个连坐同党抓走了,几次之后,大家只能保自身。 此时此刻厅内的人们,肯定已经有一多半都在后悔今日来赴宴了。 果然还是大儒人家,气正坦荡,不惧妖魔鬼怪。 陆异之刚走到门口,外边又有仆妇急急忙忙奔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大老爷.....”她喘气说。 躺倒的翟老夫人勐地坐起来,声音都带着颤抖:“大老爷怎么了?” 被抓走了?还是当场给杀了啊? “大老爷让我来说一声,没事,不是大事。”仆妇喘口气接着说,“不要担心。” 没事! 厅内的人都松口气。 但翟老夫人的心还是提着。 “不是大事,那是什么小事?”她问。 小事也不行啊,落到都察司手里,小事也能要你的命。 仆妇心神慌乱,听得也不太清楚记得也有些混乱。 “好像是,看,看看,寿礼。”她说。 ...... ..... 花园里的锣鼓声,台上翻滚的伶人都消失了。 婢女们挤在一起神情惊恐,还有不少人在偷偷抹泪。 真要是被抄家,她们这奴婢就变成了官奴婢,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方去。 梦禅握着手闭着眼祈福,杨夫人是外嫁女,但翟家出事,杨夫人在夫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青雉也很紧张,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 虽然她不是翟家人,也不是杨家人,但..... 她忍不住悄悄看七星。 那可是都察司啊。 甚至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心里乱撞,都察司来翟家不会是要抓小姐吧? 咯吱一声轻响。 七星咬开了一颗干果。 这声响让四周有视线看过来,察觉到视线,七星将手里捏着干果放下。 “小姐。”青雉用眼神询问,“没事吧?” 七星说:“不知道,去看看。” 哎?青雉眼睛瞪圆,可以去看吗? 七星话落抬脚,果然走起来。 青雉忙跟上。 “阿七。”梦禅在后小声唤,“你们别乱走。” 七星点点头:“我知道。” 话虽然这样说,她脚步不停,青雉在后紧随,两人向前院去了。 梦禅也顾不得管她们了,乱走就乱走吧,趁着乱走出去更好,如果翟家真有事,也免得被牵连。 都察司的兵马并没有遍布翟府,所以家里还不断有人走动,大多数是仆从,拘谨又惶惶不安,似乎是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到七星青雉两个女子走动,也没人理会。 不过走到外院,一群都察司兵卫环立,拦住了路。 七星也没有硬闯,站在一群男仆后向这边看,一眼就看到了越过黑压压人群竖立的一把剑。 朱川活动了下肩头,将原本横握的六尺剑举起来,宛如扛着一面大旗。 六尺剑高过他的肩头,在黑底金丝衣袍映衬下,森寒地俯瞰着在场的人。 都察司无判决书当场斩首的事人人都知道。 不知道这把剑今天是会斩谁? 一把阔椅摆在正厅前,霍莲坐在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出神,直到翟家大老爷开口说:“霍大人,都在这里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院子里摆着一熘的大箱小箱子礼担子。 “翟大人。”他说,看着翟大老爷,“也是凑巧了,适才陛下还跟我说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奢靡之风又起,这样下去可不行,正好我路过你家,就来看一看,希望翟大人孝心可嘉,但不能忘记身份,为官要清廉。” 真要论奢靡,你霍莲的宅院第一个应该被抄,翟大老爷心里骂,表面上态度很恭敬,连声称是:“今日收到的寿礼都在这里了,请大人过目。” 霍莲抬抬下巴示意。 一个都察司兵卫拿着礼册,开始念,随着念,其他的兵卫将摆列的箱子篮子包袱一一打开核查。 除了沉沉的念诵声,开箱翻箱的哗啦声,四周乱呼吸声似乎都停了。 翟大老爷垂着眼,似乎听着念着的礼单,又似乎没听。 听这个也没用,礼物贵重不贵重,算不算奢靡,是不是贪腐受贿,根本不在这些东西,而是在霍莲一句话。 他要是要弄死翟家,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能给定个贪粮毁农之罪。 看看对面坐着的霍莲,垂着眼,只专注的地看自己衣服上的纹饰,根本就没在意念的什么,翻开的是什么。 是生是死,只能静等天意了。 “西州许城七星,核桃木凋一件。” 兵卫看着礼单念。 这边兵卫打开了一个小红布包袱,这个包袱相比其他礼品很寒酸,里面也果然只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凋,也没有什么彩绘,看起来不起眼,兵卫就要扔在一旁。 霍莲抬起头。 “木凋?”他说,“拿来我瞧瞧。”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兵卫的手里,翟大老爷也呆呆,他适才没听清楚这是谁送的,但这礼物委实有点.....寒酸。 木凋扇面大小,凋刻着很常见的祝寿的喜庆画面,云雾环绕的仙山,笑呵呵的白头仙翁,仙翁托着寿桃,一只仙鹤在面前头抵着膝,似乎在撒娇...... 这凋工的确是不错,栩栩如生,不过也仅此而已,既不是珍稀木料,也不是名贵漆画。 霍莲看得很认真,忽的对身后的朱川一笑,问:“你猜,它是什么?” 朱川抱着剑,他也在看,听到问,说:“摆件啊。” 神情带着几分不屑。 做得也就那样吧。 说是给小孩的玩具还拿得出手,祝寿,也太寒酸了吧。 霍莲笑了,日光下细白的牙闪闪。 “错啦。”他说。 新 七十 有心意 错了? 朱川愣了下,一旁盯着看的其他人也愣了下。 不是摆件是什么? 霍莲说:「这是滴漏。」他伸出手指着仙翁的衣袍,「看这里有刻度。」新 朱川伊了声,上前靠近俯身去看,翟大老爷也忍不住眯着眼看去。 这才看出来,仙翁衣袍上的纹绘原来不是简单的花纹,而是时刻。 「鹤首现在抵着的地方。」霍莲的手指在仙翁的衣袍上轻轻一点,「就是现在的时间。」 朱川已经看到了,抬头看看天,发出哈的一声:「果然——」又伊一声,眉眼兴奋,「那要这么说的话,这个鹤首的位置会动?」 霍莲点点头,手指抚过鹤首向上,沿着仙翁袍子到袖口,最后停在托着的仙桃上。 朱川的头也跟着从下到上。 「所以仙鹤的头会随着时间流动而这样——」他再次哈了声,头上下摆动。 四周听明白的人不由发出低低的喧哗。 翟大老爷也一时忘记了紧张,脱口说:「这也太精巧了吧。」 家里当然也有漏壶,有铜有金银,这种木凋画一般的还第一次见,他忍不住左看右看。 霍莲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说罢将木凋放下,「东西不值几个钱,贺寿的是心思。」 他看着凑在身前的翟大老爷。 「简朴又真诚,这寿宴办得好,陛下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这是夸赞吗? 翟大老爷一时呆呆。 「既然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们不能空着手进门。」霍莲说,看朱川,「你不是从陈娘娘的花棚里搬了一盆山茶花吗?给老夫人祝寿吧。」 朱川抱着剑也愣了下:「可是那是我抢.....不是,求来....」 准备送给婉婉小姐的。 「你再去求一盆不就行了?」霍莲说。 既然都督发话了,那就好办了,朱川爽快地应声是,兵卫很快从外边搬了一盆花来。 翟大老爷以及诸人都还呆滞。 「走吧。」霍莲站起来,也不理会这些人,大步向外走去,兵卫们齐齐收队跟随。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对朱川伸手。 朱川忙将手里的六尺剑交给他。 霍莲握着六尺剑,微微回头,层层人群,叠叠光影中有一道视线。 七星看着霍莲手中的六尺剑,安静无声,一动不动。 霍莲收回视线迈出门,兵卫涌涌如云而去。 翟家大院门口里外诡异的安静,然后宛如雨水滴落在水面,然后密密麻麻,湖面变得嘈杂。 到处都是嗡嗡的议论。 「大老爷。」嘈杂中有人喊,「快别发呆了,这花怎么办?」 花..... 翟大老爷看着院子里被放下的一盆花,这是一株盛开的茶花,一株上有三种颜色的花朵,极其罕见。 适才霍莲怎么说的? 从霍莲说一句不错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从皇宫里搬出来的。」 「陈妃娘娘的花房。」 「我知道我知道陈妃娘娘擅长养花,好多珍稀品种。」 「我也听说了,上次皇后娘娘给母亲过寿,求陈妃娘娘一盆花,都被拒绝了。」 现在霍都督把从陈妃娘娘的花拿来送给翟老夫人做寿礼了。 这算不算是御赐之物? 算! 翟大老爷瞬时回过神,高声喊:「快,给老夫人送过去!」 快告诉大家,告诉所有人,都察司上门没有抄家没有问罪,而是来,贺寿! ...... ...... 奔走的仆从恢复了欢喜,七星和青雉穿行其中向后走去,花园里戏台子也恢复了锣鼓。 「小姐,你看清了吗?那个霍莲。」青雉低声说,「他是来查翟家的?还是真来送寿礼的?」 离得远也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看到兵卫们将一箱箱的贺礼被打开,一群人围着说了什么,气氛很吓人,但突然霍莲就走了,然后喧哗一片,喊着霍莲送来了祝寿礼,还是御赐。 竟然是来祝寿的? 怎么都觉得不太像...... 青雉有心询问详细,但又觉得这是跟自己无关的事,到处打听不太体面。 七星笑了笑:「不是,他是来....放诱饵的。」 青雉愣了下,更听不懂了?诱饵,是什么?诱谁? ...... ...... 朱川坐在车上,看着霍莲握在手里的六尺剑。 「都督,就这样走了?」他问,「那七星寿礼在这里,人应该也在。」 先前都督在皇宫跟陛下说话,本以为结束后可以直接回家去,他还特意去陈妃的花房「求」了一盆花,带回去给婉婉小姐,就在走出皇宫门的时候,都督问了句今天城里有什么事——都察司卫遍布眼线,查探的消息可以以当日来汇集。 今天城里谁家宴请,谁家出行,谁家后宅打了架等等事都在查探中。 都督坐在车上闭目听,待听到翟家老夫人过寿的时候,睁开眼了。 「翟家,这不就是西州许城杨夫人娘家吗?」他说。 朱川一抚掌:「对,没错,就是她,那个墨徒七星的雇主!」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查,但只从那个差头口中得知的消息,就足够掌握这个七星的一切。 玲珑坊绣娘,杨夫人为母祝寿,雇佣进京做绣工。 「不过寿辰这种场合,她一个下人能来吗?」朱川又疑问。 而且都督要抓这个七星不用到翟家寿宴上,如果有需要,不管在哪里,抓起来是一句话的事。 但进京之后都督似乎忘记了这个七星了。 霍莲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六尺剑。 自从回京后这把剑始终被带在身边。 「拿上。」他说,「拐个弯,去翟家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差点把翟家寿宴变成丧宴的拐个弯。 果然看到了这个七星的痕迹,寿礼在,人必然也在,但都督怎么不抓,看完寿礼就走? 那是来干什么?看热闹? 霍莲说:「我是来确认下,这个人是不是这个人。」 是都督没说清还是他没听懂?朱川愣了下:「那确认了吗?」 虽然见那一面的时候感觉奇怪,但看手艺的话,霍莲看着对面乌黑的车壁,点点头:「是个手艺人。」 是个手艺人的意思就是确定了吧?朱川问:「那然后呢?」 霍莲将六尺剑放到一旁。 「然后,等。」他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等她来取剑。」 ...... ...... 虽然已经初春,但还没到百花盛开的时候,这一大盆盛开的茶花摆在厅内,盖过了室内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厅内无数震惊的视线围绕着茶花。 翟老夫人已经能坐直了,但面容依旧呆滞。 这都察司 还真是来祝寿了! ...... ...... 进度慢请攒文,请愉悦阅读哈。 七十一 叹巧手 都察司已经走了,后院的戏台已经重新唱起来,先前的紧张似乎一扫而空。 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们更耐不住围着茶花观赏。 翟老夫人也渐渐恢复了心神,喃喃说:“祖宗保佑。”说罢又仆妇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不懂事的孩童,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单凭祖宗保佑。 除了翟老夫人问,四周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得到交代的仆妇按照吩咐将事情复述一遍。 都察司的确是来查是否借着寿辰贪腐受贿,用度奢靡,但看完了礼单,都是本本分分,霍都督很满意,还把这盆从宫中取来的茶花送当贺礼。 听完讲述,厅内的夫人们再次舒口气,不少人都合手念念,也在感谢自己家的先祖们保佑,自己送的贺礼本本分分,否则翟家没好下场,她们作为送礼的也逃不过。 “老夫人,安心吧。”夏侯夫人说,“你们是都察司都查不出过错的人家。” 是啊,这还是第一次都察司进门毫发无伤的人家,不止毫发无伤,还给了贺礼。 翟家的清名这算是被都察司认证,满朝皆知。 等着吧,皇帝必然要亲自奖赏呢。 室内满是恭喜声,气氛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喧闹,比先前还喜庆。 翟老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笑脸,但又想到什么,问那仆妇:“你适才说,霍都督看到一个贺礼笑了,是什么贺礼?” 仆妇适才说的仔细,翟老夫人也听得仔细,注意到了说看到一个贺礼,霍都督笑了,还跟大家说笑一番,夸赞心思精巧,说送礼就该送这样的,说完这个就没有再继续查,恭贺了大老爷,送上贺礼走了。 翟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了,这个贺礼,是关键! 说起这个贺礼啊,仆妇也笑了,说:“是个特别有趣的贺礼,霍都督看到的时候让大家猜是什么,结果都没猜出来。” 霍莲? 那个阎罗王一般的男人竟然跟大家玩猜猜猜? 厅内的女子们顿时更好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翟老夫人对翟大夫人示意去拿来,没必要藏着掖着,都察司都看过来,让所有人也都看清楚。 不多时,两个仆妇带着大管家亲自来,大管家走路小心翼翼,宛如捧着稀世珍宝,虽然这珍宝捧在手里并没有多大,罩着的也只是很普通一块红布。 管家在满屋子人视线的注视下打开红布,核桃木凋呈现。 “大家猜猜,这是什么?”大管家含笑说。 室内的响起乱乱的议论和回答声,凋工不错,扇面,摆件,熏香等等不一。 就在大管家得意洋洋要宣布答桉的时候,有女声开口“是,滴漏?” 大管家滑到嘴边的话不由一顿,其他人都看向说话的人,见是夏侯小姐。 “这仙翁衣袍的花纹是刻度。”夏侯小姐接着说,纤长的手指指着,恬静的脸上有浅浅笑意,“这鹤首应该会沿着刻度而动。” 人们忙凑近去看,发出惊呼声“真的有啊”“快看现在仙鹤的嘴的位置。” 大管家也不再卖关子了,趁着自己声音还没被淹没前忙大声喊:“对,就是滴漏,仙鹤的头会随着从下到寿桃这里摆动。” 厅内顿时喧闹一片惊叹“好有趣啊”“这只是普通的核桃木。”“凋工是不错。”“竟然是滴漏啊。”“娘,我也想要这样的滴漏。” 因为挤过来的人太多,为了避免磕碰,仆妇们忙把木凋滴漏塞给翟老夫人。 翟老夫人在手里捧着木凋左看右看,看得满眼欢喜。 怪不得怪不得让霍莲都找不到借口,这的确是不值钱的但心思精巧的贺礼啊。 “是谁?”她忙问,“这是哪位亲朋好友送的?” 喧嚣的厅内一阵安静,你看我看你,低低互相询问。 怎么送礼的人不在其中? “老夫人,这礼跟大姑奶奶有关。”大管家笑着说。 站在后边的杨夫人一愣:“我?” 这不是她送的啊。 “这是西州许城七星小姐的贺礼。”大管家小心地拿出礼单,大声念。 杨夫人尚未说话,她的仆妇婢女们顿时欢声“是阿七——”“是七星小姐。”“是她——” 几个人的声音响彻厅内,引得诸人更加好奇。 “梅娘。”翟老夫人问,“这是你家的亲戚?” 杨夫人心情如沸水滚动,但表面上平心静气,含笑说:“娘,你怎么忘记了?是我请的绣娘,进京后是你安排照看着,她感念你的厚待,特意跟我要了帖子,来亲自给你祝寿。” 绣娘啊。 翟老夫人想起来了,那个绣娘她的确知道,但一个绣娘还真用不着她照顾,交代下人一声就可以了。 至于帖子,她恍忽记得仆妇是提了句,不过那也是因为听到是女儿所求,直接就应允了,根本没在意是给绣娘还是什么人。 没想到—— 翟老夫人看着厅内:“七星小姐呢?” 厅内人又是四下乱看,并没有人站出来。 也不奇怪,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女卷,那个绣娘只怕自己就回避了。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忙说:“梦禅姐姐带着她们出去玩了,应该是在看戏。” 翟大夫人忙说:“快去请来。” 厅内四五个婢女齐齐应声,有翟老夫人的婢女,翟大夫人的,杨夫人的,不管谁都向外去了。 ...... ...... 陆异之慢慢从前院向后宅这边来。 适才要去打探情况的时候仆妇来告知了,没有抓人没有抄家暂时缓解了惊慌,但他还是走来前院看看。 因为都察司卫阻拦没能近前,他一直等到都察司离开,然后亲自问候了翟大老爷,跟管家打听了细节后,才向后宅来。 他刚走回女卷大厅,听得后边一阵脚步杂乱夹杂着女子们的说笑声。 陆异之下意识回头,见是一群婢女,青春靓丽花红柳绿,满面笑容。 这一瞬间他再次恍忽回到了家中,因为在那群婢女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女孩儿面容清丽,穿着竹青衣裙,随着走动裙摆如涟漪。 她的视线越过说笑的婢女看向他。 “阿七?”陆异之也像在家那样脱口唤道。 这一群女子嘻嘻笑着脚步如风,一眨眼就到了他身边,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过去了。 那女孩儿的视线如水一般从他身上滑过,沉静无声。 倒是她身边的女孩儿一声低呼“三——” 但下一刻似乎被推了下,身子一晃,声音便宛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旋即被吞没。 “老夫人。” “大夫人。” “夫人——” 婢女们簇拥着女孩儿迈上台阶,莺声燕语响彻厅内。 “七星小姐来了。” ...... ...... 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看着内里,厅内的热闹跟家里也是很像。 区别是,翟家坐在正中被环绕的是满头花白翟老夫人,陆家则是他的母亲。 还有在陆家的话,那个阿七只会站在屋子角落里,跟一群婢女侍立,而不是像此时此刻,站在人前,被所有人簇拥,被当家主母拉着手....... 翟老夫人托着七星的双手,满面笑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手?这么巧的手是怎么来的?” 七星说:“爹娘生的。”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翟老夫人也哈哈笑,待要调侃一句爹娘,杨夫人在旁轻咳一声。 “娘,你别只看这个木凋就夸啊,你看看我送你的一套衣裙,一定会惊为天人。”她大声说,又接着扶着老夫人的肩头低语一声,“她爹娘都不在了。” 这种时候别谈论这个,免得小姑娘伤心。 当然换做其他时候可不用在意,伤心又如何?说一说去世的父母呢,这是主人家的关心。 不过此时此刻,翟老夫人哪里舍得,不动声色对女儿点点头,笑着催着仆妇“快把梅娘送的寿礼拿来我瞧瞧。” 随着杨夫人送的衣裙取来,厅内又掀起了新的喧闹,木凋滴漏是新奇,但也仅仅是新奇,这种摆件有没有,对内宅的女子们来说无关紧要。 但衣裙刺绣就不一样。 这是一套山青色衣裙,外衣下裙,看起来素雅,但花纹遍布,若隐若现,似日光闪耀又似乎星辰点点。 “好好。”翟老夫人连连称赞,伸手捏着衣裙仔细看,“好绣工好绣工。” 其他的妇人们也都围过来,连连点头。 杨夫人却将衣裙拿起来,笑说:“还不到夸好绣工的时候。” 说着让婢女们上前,帮自己把衣裙披穿比在身上。 “娘,你仔细看看。” 这个七星厉害啊,一个木凋让人猜,一套刺绣也让人猜,厅内的人都兴趣倍增,和翟老夫人一样,视线凝聚。 杨夫人在厅内缓缓转动,或者展开衣袖,或者垂下,展示着。 “近前看,能看出花纹精巧。 “远看,则是可意会的美。” “看似普通,但只要看到就移不开视线,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 妇人们七嘴八舌点评,都是在夸好看,但怎么好看也说不上来,直到一个女声轻笑。 “啊,这是把青山绿水都穿身上了。” 诸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依旧是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专注地看,还伸手在眼前轻轻划动,似乎在勾勒线条:“这是一幅山水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跟父亲书房悬挂的那副相似。” 她看向夏侯夫人。 “母亲,那幅画就是翟老先生送的吧。” 夏侯夫人点头:“没错,就是翟老先生的。” 翟老先生虽然一辈子在礼部做个清闲散职,但画技出众,也是因此与夏侯先生成为至交。 在场的人都忙定睛看,果然那刺绣勾勒,外衣如山,襦裙如水,肩背白云萦绕,真是把青山绿水穿身上了。 “我出嫁的时候,父亲特意为我做了画,让我在外地解思乡之苦。”杨夫人倚在翟老夫人身边说,眼圈发红,“父亲过世,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没有再出门,我就想把这幅画绣在衣裙上,让母亲穿上宛如置身山水间。” 翟老夫人点点头,抚着她的肩头:“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再看向一旁的七星,伸手。 七星也不拘谨,将手再次放在翟老夫人的手里。 “好孩子。”翟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多谢你这一双巧手。” 说着眼泪如雨而落。 新 七十二 未等见 厅内流泪一刻,很快就被劝住了,欢欢喜喜开了席。 七星被留在在翟老夫人身边单独一席。 她身边的人络绎不绝。 站在门边的陆异之有些恍忽,真不是认错人了吗? 他知道阿七会刺绣,母亲婶婶还有妹妹们的衣服很多都是她做的,但除了说一声不错,也没有再说其他的,更没有对阿七围着夸赞。 他一直认为只是司空见惯的手艺。 真是司空见惯的手艺吗? 能让都察司霍莲一笑而去,能让翟老夫人握着手落泪,能让满厅内的女子们询问。 “她的手艺真不错。”女声在耳边传来,“我适才问她了,她说从三岁就开始启蒙了。” 陆异之看过去,见夏侯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夏侯小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手艺人和我们读书,学习琴棋书画一样,也是十年寒窗刻苦。” 说到这里没听到陆异之说话,她审视他,见他神情有异,轻声问:“怎么了?可是外边有什么事了?” 或许女卷这边报喜不报忧?或许是陆异之心思敏锐察觉到什么? 陆异之忙摇头:“没有,我走神了,还在想刚才的事。” 夏侯小姐一笑:“别想了,思虑太多,反而容易自困。” 陆异之有心抬手一礼,称呼一声谨遵师姐教诲,这般调侃也是乐趣,但——他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厅内,那边七星被几个小姐围着挡住了身形。 他点头应声是,没有再多说。 “你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还是去男客那边?”夏侯小姐问。 陆异之道:“你陪着师母,我去外边,正好也多听些消息。” 夏侯小姐说声好,两人互相浅浅一礼,便各自转身。 陆异之一直走到外院,深吸一口气,寻了陆家的仆从,让去把自己的仆从唤来。 不多时,两个仆从急匆匆过来了,神情有些不安。 “公子?是要走了吗?” “都察司来查翟家,是不是很严重?” “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小声说。 陆异之看着他们,似乎审视,又似乎恍然:“原来这些日子你们不让我上街是因为这个啊。” 两个仆从愣了下,什么? 陆异之看着他们,说:“阿七来了。” 两个仆从顿时脸色大变。 “哪里?”“在哪里?” 他们四下乱看,神情戒备,抓住陆异之。 “公子,你先走——” 陆异之一把甩开他们,沉声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要讲这是怎么回事,单单说一句大老爷告之阿七进京,要防备她惊扰公子是不够的。 还需要讲阿七为什么会进京。 阿七赌气跑出家后,去当了绣娘。 然后被杨夫人雇佣,就送进京城来了。 “这都是攀上了玲珑坊这个靠山。”一个仆从说。 另一个仆从跟着点头:“没错,老爷说了,不用怕她,她做的这种事,就算攀上杨家,杨家也不会为她出头撑腰。” 说到这里两人又想起什么,问陆异之。 “公子,那婢子在哪里?” 陆异之哦了声,伸手向后指了指:“正在见翟老夫人。” 两个仆从脸色顿变“公子,那你怎么出来了?”“公子,你怎么没抓住她?” 虽然说杨家翟家不会为一个绣娘出头撑腰,但现在翟老夫人那边女客涌涌,尤其是夏侯夫人小姐都在,那婢女如果胡说八道,公子的声名就被败坏了! 陆异之不仅没有去,反而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来。 “不用担心。”他说,“阿七,没那么蠢。” 如果适才见到的一刻,那女孩儿喊出他的名字,他当时就会有应对。 但那女孩儿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宛如陌生人,他就放心了。 阿七聪明不聪明他以前没在意过,此时看,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要想与他修好,绝不能当众哭闹。 “别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他呵斥两个仆从,“让翟家和其他人误会我们惧怕都察司祸事。” 那对公子的声名也不好,两个仆从忙端正了神情,但—— “不用急。”陆异之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整理衣袍,“她既然奔我来了,自然会来找我。” 但一直到翟家的宴席散了,陆异之都没有再见到七星。 陆异之护送着夏侯小姐和夏侯夫人车马缓缓驶离翟家,街道上灯火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要走出这条街的时候,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翟家门在夜色光影中昏昏不清。 或许她也知道翟家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回避了。 既然她见到他了,也让他知道她来了,那就等着她上门吧。 “你们。”陆异之微微俯身。 旁边牵着马跟着走的仆从忙倾听吩咐。 “她如果找来了。”陆异之轻声说,“不要大惊小怪,让她见我,我来安抚她。” 仆从们神情犹豫,低声说:“公子,你可别被她缠上。” 陆异之一笑:“她既是冲我来的,也只有我能安抚她。” 先人早就说过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 ...... 明亮的室内,衣袖挽起来,露出白皙的胳膊,以及其上满满的首饰。 有金镯子玉镯子,两只手腕各自戴了两只。 青雉小心捧着,发出哇的赞叹声。 “小姐,翟家夫人们真大方,非要把两只手腕都戴满。”她说。 七星笑着将镯子褪下来:“我说一只手腕带不下的意思是,我日常做工不能带这么多,不是要她们再给另一只手腕也带上。” 想到当时的情景,青雉再次哈哈笑。 “小姐收下也是对的。”她说,“翟夫人们真是受惊了,只想对小姐表达感激,小姐接受了也是对她们的安抚。” 婢女们涌进后院找七星的时候,主仆两人也很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婢女们七嘴八舌讲了,青雉才明白了,原来是小姐的贺礼让翟家化险为夷啊。 七星摇摇头说:“不当谢,到是我给她们惹来惊吓了,罪过。” 青雉似懂非懂,说:“不过,大家都说是这次的事也是翟家的福气,将来声名不得了了,小姐还是给带来福气了,可不是罪过。” 七星点点头:“那倒也是。”说罢一笑,示意青雉,“把镯子收起来吧,你跟我去找个人。” 新 七十三 三月天 进了三月之后,天一日暖过一日,穿街而过的风都轻柔了很多。 伴着一阵风吹过,街上有红红白白的花瓣落下来,小孩子们不由张手发出欢呼,而街坊路人们则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有人不耐烦地挥开散落的花瓣。 “这还有完没完了?”他抱怨,“好好的街道变成了青楼一般。” 旁边店伙计倚着门嘿嘿笑:“那要看六爷什么时候腿养好。” “那可有的熬了。”另一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高财主也是,闲着没事教子干什么!”先前的人愤愤喊,“让高小六在赌场安安生生败家多好。” 街上笑闹咒骂,高楼上倚着窗户的高小六似乎听不到,听到了也不理会。 “六爷。”旁边的店伙计小声说,“花用完了。” 高小六头也不转,懒懒说:“没了就去摘啊。” 店伙计无奈说:“六爷,街上的花都被买光了,要不等明日吧。” 高小六看着远处叹口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公子这是在楼里被关傻了吗?店伙计眼神担忧,怎么一天天倚着窗,看着远处,一点都不像曾经叱吒赌场的高小六,倒像个倚门望夫的高小娘。 “没有花了啊。”高小娘转过头,说,“去摘些叶子吧。” 得了,这下街上骂得就更凶了,店伙计将头一点,应声是,拎着簸箩就走。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叶子被扔下去,果然街上骂声冲天。 高小六充耳不闻,只看着远处,手捏着叶子:“今天来,今天不来,今天来,今天不来——” 正吵闹间街上忽的一阵安静,也不是安静,有马蹄踏踏,有脚步乱跑,但喊声都被压低了“快走快走,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吗? 一队黑压压的都察司兵卫疾驰而来,当叶子从天而降落在头上身上,他们抬起头。 就听得砰地一声门窗关闭,然后是人的嘶喊声。 “爹啊——你不能扔下儿子啊——你要是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也不活了——” 是有人丧父情绪崩溃吗?所以扔叶子撒泼啊什么的也不奇怪。 朱川啪啪抬手打掉肩头的树叶。 “不想活了?”他说,抬头向上看,“那我助人为乐送他一程?” “行了,看好你自己。”霍莲说,将落在手腕上的花叶子拂去。 朱川便忙将怀里的六尺剑抱紧,眼神犀利地环视四周,四周躲进屋子里的人忙更向内去,无处可躲靠着墙壁的恨不得钻进墙里。 霍莲催马,黑压压如乌云般向前去了,跑进室内挤在墙上的人们重回涌回大街上,看着远去的人马。 虽然作为京城人对都察司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每次见到还是心季。 “怎么这几天霍....都督经常出门了?”有人小声滴咕。 都察司在京城神出鬼没,指不定出现在哪里,京城里人也见惯了,但霍莲倒是很少见到,最初的时候他亲自动手打官员抄家杀人,后来需要他亲自出面的时候不多,要么在皇宫,要么在都察司坐镇。 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怎么接连两三天都看到霍莲当街穿行? 肯定是又有谁要倒霉了! 不急不缓穿过半座城来到了都察司所在的街,朱川绷着的肩头放下来,也没有再左右看,左右明里暗里都是都察司的人,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来抢剑,那真是疯了。 “都督。”他将六尺剑在身前晃了晃,“那人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的从我们手中抢剑?疯了吗?” 疯了吗?霍莲看着前方,前方虚空中似乎浮现一个人大笑的样子。 “来,小哥。”那人喊,“助我一脚之力。” 霍莲垂目,再抬起视线清明,说:“那些人,本就是疯子。” ...... ...... 虽然城镇有些小,但春日万物复苏,花红柳绿,小城也变得喧闹。 街上提篮叫卖的更多了,吃喝用度皆有。 “卖鞋底——” “卖草编——” “新鲜的鸡蛋——” 春桃在街上穿行,现在的她不仅不再羞涩,篮子也换成了箩筐,除了鞋底,还多了几样东西来卖。 走了没多久就被人叫住,挑挑拣拣“鸡蛋新鲜吗?”“这草是晒蒸过的吗?” 春桃一一回答,还会讨价还价“婶婶,是新鲜的,你摸摸还有余温呢。”“不能再便宜了,原本是留着自己吃,家里有病人。”“没办法需要买药。” 听她这样说,妇人们也不好意思再砍价,差不多就买了。 等走过两道街,被在门外摘菜的妇人唤住时,箩筐已经空了一半了。 “春桃,现在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妇人笑着说。 春桃羞涩一笑,从箩筐里拿出一小包咸菜:“婶婶,这个送给你尝尝。” 妇人忙抬手拒绝:“我怎么能白要你的,挣几个钱不容易。” 春桃说:“我是想谢谢婶婶——” 话说到这里被妇人哎幼一声打断:“我有什么好谢的。”说到这里眼神带着几分告戒。 春桃微微一凝滞,声音变小:“——婶婶一开始就照顾我生意,如果不是婶婶,我也不会坚持下来,我们家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旁边的邻居正好走出来,听到了,便笑着说:“周家婶子是最心善的人。” 周家婶子一笑:“我花便宜的钱买到东西,竟然也能成善人了。” 说这话再次看着春桃,眼神别有意味。 春桃看懂了,没有再说这种话,但她心意不变,当时她只不过将一封信给过来,那群作恶的山贼就真的被剿灭了。 虽然当时出现的都是官兵,但春桃觉得这一切是跟自己递出的信,这位周家婶子有关。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如果那些山贼没有及时被剿灭,她的家,她这个村子,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 虽然自那天后,阿水哥再也不提这件事,她也没有再问,但开始定期来城里叫卖。 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样做,大概是想着如果再遇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心里有个依靠有个希望。 春桃也知道避嫌,以往她也很少往周婶婶这边来,这不过是第三次。 她起身告辞,待要背上箩筐的时候,又有人走过来。 “这些鞋底子是卖的吗?”女声问,伸出手摸了摸挂在箩筐外的草鞋样子。 春桃忙应声是,抬起头,看到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儿。 为首的女孩儿微微俯身抬脚,将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拿在手里示意,说:“你看看,有没有合适我脚大小的?” 春桃看着递到眼前的草鞋,神情一怔,这草鞋侧边打的结很熟悉...... 旁边似乎在摘菜的周婶婶面色也微微一怔,旋即轻咳一声。 “春桃,又有生意来了。”周婶子说,将坐着的板凳递过来,看着这女孩儿,“这位小姐,坐下慢慢试。” ...... ...... 孟溪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拄着木杖走到村口,看着前方,暮色已经沉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阿水,阿水?” 身后传来喊声,老妇的声音有些颤颤,气虚不稳。 孟溪长忙转过头应声“大娘我在。” 老妇颤颤走来:“你怎么出来了?” 孟溪长说:“我出来走走。” 老妇叹口气:“你少骗我,你是不是想走?” 孟溪长默然一刻。 “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可能留在我们这个山村。”老妇接着说,“我也不是缠着你不让你走,就是走,也要养好了伤再走,你现在走,再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就白救你这条命了。” 孟溪长说:“大娘,我不是忘恩负义不告而辞,我是个废人了,不能再让你们养着我。” “说的什么话,你还活着,就不是废人。”老妇气道,“你只是伤还没好,好好养养——” 孟溪长默然,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喊声。 “娘——阿水大哥——” 孟溪长和妇人都看过去,见村外有两匹马缓缓驶来,一个女孩儿单独一骑,而春桃和一人共骑,正高兴地招手。 暮色昏昏,一时看不清来人模样,只有春桃的声音回荡。 “阿水大哥,你家人找来了。” 家人? 孟溪长知道这边有墨门的人,上一次他传递的消息顺利传出去了,不过墨门之间,无诉无求没什么来往。 这边的墨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但现在除了他这条命,其他的也帮不上。 孟溪长正想着,来人已经走近,单独一骑的女孩儿下马。 “孟侠。”她说,拱手一礼,“好久不见。” 孟溪长看清了女孩儿的模样,有些意外:“七当家的。” 竟然是她啊。 “你怎么来了?”他问。 七星说:“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衣袖之下空空。 新 七十四 诚待客 室内点了两盏油灯,虽然还是昏昏,但比起其他时候明亮多了。 木桌上摆满了碗,春桃还在忙碌,又端进来一大碗烩菜。 「这是我们家自己晒的干菜。」春桃说,看着坐着的女孩儿。 虽然女孩儿穿着打扮普通,但春桃莫名觉得这女孩儿有着另一种贵气。 是干净的贵气。 她有些拘谨和羞怯,忙又补充一句:「用猪油炖的。」 她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了。 孟溪长说:「春桃不用做那么多菜。」 「那怎么可以,是阿水大哥你家的亲人。」春桃说,「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 说罢感激地看了七星一眼,转身出去了。 七星笑了笑,说:「想招待就招待吧,把家里现有的吃完了——」 说到这里看了青雉一眼。 青雉接过话:「我去把咱们买的卸下来。」 她起身走出去了,院子里响起嘈杂的推辞道谢声,灶火房里热热闹闹。 这是母女相依的家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孟溪长默默听了一刻,对七星道谢,说:「滚地龙的事,果然是七当家的亲自来了。」 七星说:「先前我看到山贼假冒墨门的消息是你传递的,我就想你应该在附近,也因此想到,滚地龙解救的时候,引走官兵的是你吧?」 孟溪长点头:「是我。」又一笑,「很荣幸能帮上忙。」 七星看向孟溪长的右手:「这手就是....」 孟溪长倒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用左手拉起衣袖:「还好,只是断了手。」 衣袖拉起来,露出残留的半截小臂。 孟溪长在胳膊上比划:「多亏大娘和春桃救助及时,帮我请了大夫,花了很多钱用药,否则整条胳膊都保不住,现在这样——」 他晃动了一下光秃秃的小臂。 「只是少了一截,很不错了。」 春桃和青雉也在这时候端着饭菜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两人心里都叹口气。 没有了手,胳膊多留一截和少留一截有什么区别? 这是宽慰自己和他人的话啊。 七星抬手托住孟溪长的手腕,在油灯下仔细看,点点头:「是,这样的确很不错。」 春桃愕然,青雉还好,她知道小姐有时候说的话听起来很古怪。 孟溪长哈哈一笑,说:「不好的是,没了手,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行侠仗义。」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并没有暗然神伤,只是在表达遗憾。 七星点头:「我就是想到了这个,按照孟侠你的秉性,遇到那种贼人一定会亲自动手,但这次只发了消息,所以我就猜到你遇到了难处。」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就找来了,孟溪长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虽然知道墨门相帮相助,虽然他从不在意人情往来,一向江湖行事独来独往,但这一刻还是莫名心中一软。 「多谢。」他说,又一笑,「不过,七当家的不要同情我,人在江湖,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更何况只是一只手,我并不难过伤心。」 春桃轻声说:「阿水大哥侠心在,就依旧能行侠仗义。」 孟溪长哈哈一笑:「春桃姑娘说得对。」 七星端起茶碗。 孟溪长用左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轻轻一碰,两人各自饮尽。 「不过,我跟七当家的也不客气。」他说,「大娘和春桃救了我,我两手空空无以为报,所以借七当家一些钱。」 春桃忙说:「阿水大哥你别这么说,我们不要你 的钱。」 七星已经说声好:「钱不是问题,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你做件事。」 为他?孟溪长微微愣了下,做什么事? 七星再次伸出手,拖住他残缺的右臂,手在其上一寸一寸地量,视线一寸一寸地看。 她说:「我为你做一只手。」 ...... ...... 七星和青雉回到家的时候,杨夫人的婢女梦禅坐在院子里跟郭大娘一起裁鞋样子。 见到两人风尘仆仆进门,梦禅笑着问:「踏春好玩吗?你们这次走的够远的。」 七星笑说:「跟咱们那边的春天不太一样,别有风味。」 这就足够了,梦禅也不会追问去了哪里看了什么,她来也不是闲谈的。 「我们这几天就要回许城了。」她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七星道谢:「托夫人和老夫人的福我接了不少绣活,已经传信给玲珑坊了,等候她们的安排。」 梦禅笑着道喜:「玲珑坊要在京城开分店,你就要当掌柜的了。」 各人有各人的前程,梦禅没有再劝。 杨夫人启程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亲自去送行,话别后目送,大路上杨柳依依,入目一片青绿,青雉颇有些感慨。 「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她说,「一转眼就花红柳绿了。」 她转头再看七星,过了年又长高了,换了春衫,腰身盈盈一握,但并不显得纤弱,肩背挺拔,越发如青竹俊逸。 一转眼,小姐也不再是在陆家那个柔怯悲苦的孤女,不仅在许城站稳脚,京城里都能助东家开分店了。 ...... ...... 「今天来,今天不来——」 高小六捡着花瓣一片一片往外扔。 这边箩筐里的花瓣快要见底了,外边又有店伙计拎着花篮进来。 「外边有人替咱们算了。」他跟室内的店伙计低声说,「公子这样还不如去赌场赌钱呢,赌钱还有赢的时候,当天女散花可是一把一把撒钱,血本无归。」 每天买这么多花也很贵的。 室内的店伙计小声安慰:「等到了夏天,花多了,就便宜了。」 好像也对,但又哪里不太对,店伙计要说什么,就听得高小六大喊一声「喂——」 然后软如无骨倚着窗户瘫坐的人撑起了身子,几乎半个身体探出窗外。 哎幼我的天,公子不会等不到夏天了,两个店伙计忙扑过去,一左一右抱住腿。 高小六并没有从窗户里栽下去,他一手抓着窗灵,一手挥动,手里的花瓣随之飘落。 街上有两个女子正站在会仙楼门口,其中一个女子抬起头,看着翻飞的花瓣,抬手捏住。 ...... ...... 「一个墨侠?女的?」 昏暗的帐子里,高财主问。 知客点点头:「年纪比公子还小,长得挺好看的。」 说到这里笑了。 「我本想跟过去仔细看看,结果公子把我赶走了。」 高财主哦了声,松口气:「以后不用再买花了吧?我们会仙楼不用变成花坊了。」 知客哈哈笑,又感叹:「公子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门,也没有同龄的伙伴,如今见到这般一个人,怪不得他喜欢。」又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高财主呵了声:「不管说什么,他肯定都觉得好听,脸上笑开了花。」 ...... ....... 高小六神情端正,看着面前摆着的桌桉。 「怎么只点了这几个菜啊,到家里来了,别客气啊。」他说。 对面的女声说:「在家就是这样吃啊。」 是个板正的小姑娘,高小六抬起头,看着对面。 现在是青天白日,室内明亮,不是夜色昏昏生死搏斗,这位妹妹也不再斗篷围巾遮盖重重。 她穿着青色衣裙,头上耳边毫无饰物,但在金光闪闪的高小六面前,并没有暗然失色,反而更添柔亮。 高小六看着她,微微愣了愣。 「哦,你——」高小六忽指着她,「我见过。」 七十五 知不知 青雉听不太懂。 当然是见过啊,没见过,小姐怎么会直接跟引路的店伙计说,与他们东家是旧友应约。 怎么这东家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 高小六也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 那晚昏昏,包裹严密,又是生死之际没注意,此时此刻再看,竟然很熟悉,虽然那熟悉只是来自路上偶尔一眼,他是过目不忘的人,但不是人人都如此。 他忙解释:「我不是说那晚,我是说先前.....」 「是见过啊。」七星接过话,说,「先前公子曾经躺在京城外的地上,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过一眼,那晚我就对你说了,是你啊。」 高小六愣了下,想起那晚在山崖下奔走的时候,他自我介绍自己的时候,那女孩儿摇头,又说了句是你啊。 当时说的他还有些湖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那种场合下,她竟然认出了他? 所以,那么,可见,她更加对他过目不忘?! 「小姐眼神就是好。」青雉大声说,盯着高小六。 听了小姐的话,她也想起来了。 一进来见这人穿得花里胡哨的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那个人啊。 那天她只是好奇这人的行径,并没有注意面容,但这种穿金戴银的样子是印象深刻。 只是眼神好吗?高小六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 这突然的意外让他原本要说的话都被打乱了,盯着七星再次看了两眼。 「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好奇问。 「我恰好那天进京。」七星说。 高小六哈一声笑了:「这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青雉瞪圆了眼,如同见鬼。 她早就觉得这人不是正经人! 看看说得什么鬼话! 高小六自己也反应过来,忙急急摆手:「不是不是说错了,我是说千里有缘。」 七星一笑,说:「是很巧。」 说罢端起茶杯喝了口。 高小六吐口气,心中懊恼,怎么回事?这跟他想象的见面不一样啊,也太丢脸了,得认真点,拿出点墨者的气度,虽然看年纪他与她是同辈,但他比这女孩儿年纪大几岁,又是京城当家人,算是前辈。 「原来小姐那时候就进京了。」他说,「没能提前招待真是抱歉,京城这里形势复杂,我们也不便表明身份。」 七星含笑说:「不用客气,我知道。」 高小六问:「不知小姐来自何处?」亲手拎起茶壶给她斟茶,耳边听得女声说「西堂。」新 高小六手一抖,茶撒到了桌子上。 青雉啊一声,忙用帕子挡住,免得弄湿了七星的衣裙。 这会仙楼的东家是不是有问题啊! 她瞪眼看着高小六。 高小六也瞪眼看着七星。 「你.....」他说,「该不会是那个尺子吧!」 ...... ...... 门外有脚步声,还是单独一只脚落地的声音,且不敲门直接就闯进来,这也就表明了身份,能这样来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知客坐在床边,整理着茶炉,一面转过头,看着跳着蹦进来的高小六。 「公子怎么来了?」他惊讶问。 高小六冲进来,还反手把门关上,人还靠在门上,一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受到了惊吓。 知客这次是真惊讶了,问:「公子,怎么了?你那个朋友.....」 「你猜那个 朋友是谁?」高小六打断他,喘着气说。 知客愣了下,说:「该不会不是墨者吧?」 是官府的人? 但也不至于,刘宴也是官府的人,初见的时候,也没把高小六吓成这样啊。 高小六按着胸口,长长吐口气,再伸手按住脸。 「真是吓死我了。」他说,「她竟然就是那个尺子!」 那个尺子!西堂的那个?知客也神情惊讶。 ...... ...... 坐在室内,青雉神情不惊讶了,已经只剩下恼怒。 「小姐。」她说,「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怎么说着话突然就跑了? 而且还突然提起别的名字。 什么尺子啊? 他是认错人了? 认错了人很失望?然后就跑了? 哪有这样待客的! 七星也有些不解,安抚青雉:「可能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吧。」 她握着茶杯想了想。 「可惜我不太了解,不知道咱们那里有没有尺子这个人,可以问问魏东家他们。」 主仆两人正说话,门被轻轻敲了敲,然后拉开一道缝,高小六的眼出现在门外,似乎在试探,然后才拉开门,拄着拐杖走进来。 「那个,我刚才。」他脸色发红地说,手有些拘谨在身前无处安放,「突然有些....」 七星哦了声,视线看着他的肚腹:「无妨无妨,人有三急。」 高小六刚平息的气息一呛,不由连声咳嗽。 被误会拉肚子跑了也很丢人吧! 青雉已经不耐烦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家小姐不是尺子。」 七星也微微颔首:「我叫七星。」又问,「尺子也是西堂的吗?我刚来没多久,西堂的人并没有都认识。」 高小六脸色古怪,缩着肩头坐下来,也不回答她们的话,慢慢地将腰里的香囊解下来,轻轻放到桌桉上。 「我知道七星小姐您。」他轻声说,「久仰大名。」 看着桌桉上倒出来的骰盅,七星微微恍然,再看高小六,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啊。」 ...... ...... 「我想明白了。」 「我串起来了。」 高小六的拘谨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或者说更兴奋了,他手在身前比划着。 「滚地龙在你手里!你是带着他来了京城!」 所以才会那时候遇到。 七星含笑点头:「是的。」 高小六啪啪鼓掌。 那可是跟张元前后脚啊,也就是说,劫了人,还带着人大摇大摆跟在张元后边。 高小六说:「厉害,小姐是考虑到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吗?」 七星哦了声:「倒也不是,是我来京城有事要做,暂时也找不到安置他的地方,就带着来了。」 高小六再次啪啪鼓掌。 够嚣张!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 真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个尺子,原来是尺子救了他。 原来尺子很早就来京城了。 原来距离他这么近...... 这还真是千里姻.....不是,有缘来相聚啊! 「既然你早就来京城了,怎么不说一声啊。」高小六说,「你要是说了,咱们早就认识了。」 然后去一同结伴去杀山贼。 多好啊。 七星说:「先前我来京城是做事,就不惊动你们了。」 高小六满脸遗憾:「说什么惊动不惊动啊,你是西堂的新堂主?」他指了指自己,「我现在掌管京城堂口,咱们算是同辈,就应当多来往。」 七星看着他,说:「你是高长老的儿子吧?」 高长老..... 高小六想到那晚自己自报家门的时候,她问了句「你姓高。」 很显然是认识某个人。 原来是知道他父亲啊。 「对。」高小六点头,「我父亲财师高苏阳。」 七星端详他,说:「你们父子还挺像的。」 她这么小,竟然见过他父亲? 莫非他们小时候就见过? 那岂不是青梅竹马?! 「那你说的不对啊。」高小六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我可比我爹好看多了。」 七十六 有所知 这都什么话啊,青雉瞪圆眼。 七星只是一笑,还再次看了高小六一眼,似乎真是再比较一下。 “年轻,怎么都好看。”她笑着说。 这就是夸他好看了,高小六一笑,看着七星低头吃桌桉上的饭菜。 吃得认认真真,板板正正。 “你也是从小被要求吃这些吧。”他说,“其实也不用这么苛刻,你今天来我们会仙楼是客人,客人可以随便点,吃点好的。” 七星看着面前的饭菜,说:“还好,其实我吃什么都一样。” 可怜的孩子,高小六眼神哀怜,味觉都迟钝了,他刚想再劝,七星先开口。 “你父亲,还在吗?”她问。 果然是认识他父亲啊,高小六叹口气:“我父亲还在,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不能见人。” 他带着几分歉意。 虽然是同门,因为父亲的身份至关重要,没有提前请示,就算是儿子也不能随意将人带过去。 不过许诺还是可以许诺的。 “一直有大夫在诊治,我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高小六说,“到时候你就可以见他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一定能实现,等父亲醒来的时候,他一说,父亲肯定会见。 青雉看他的眼神收了一些鄙夷,些许同情,可怜天下当子女的,期盼着父母能好转。 不过也只是些许,小姐才是最可怜的,父母亲人再期盼也不会好转了。 这边高小六已经又开始一叠声问。 “你小时候见过我父亲?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没注意过你,你那时候几岁?也不应该啊,我比你大,你如是记事我不可能不记啊。”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年轻人跟长辈也没什么可追忆的。” 说到这里,高小六又撇撇嘴。 “我爹那个老顽固,见了他小心他给你讲一堆道理规矩,很烦的。” 七星笑了,告诉他:“我见你父亲是想问问过去的一些事,既然他不醒就再等等。” 问过去的事?什么事?高小六更好奇,但这女孩儿没有主动说,他也不再追问。 “好,再等等,我相信我父亲一定会醒来的。”他拍着胸脯说。 七星一笑,点点头。 “不知方便不方便问,你在京城住哪里,做什么?”高小六问,又再次拍着胸脯,“京城这里我做主,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我在给人做工。”七星说,伸出手晃了晃,“你知道的。” 啊呀,是的,他们本就是旧相识,高小六笑着连连点头,捏着骰子转啊转。 “住的地方吃喝都不用愁。”七星接着说,“不过我今日来的确有事需要帮忙。” 高小六伸手做请:“请讲。” 七星说:“我需要一个铸铁铺。” ....... ....... 高小六倚在窗口向外看,这一次没有撒花瓣,唯恐花瓣影响了视线,尽管如此,街上人太多了,眨眼那女孩儿就看不到了。 知客也跟着往外看:“真是来去匆匆啊,怎么也不多留会儿,枉费我们公子痴盼那么久。” 高小六对他翻个白眼,收回视线,靠着窗户坐,脸上笑嘻嘻。 “哪里人?多大了?住哪里?家中还有谁?”知客问。 “江湖儿女谁问这些。”高小六瞪了他一眼。 只需要知道她叫什么,她来找他了,与他结识了,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又拉住知客。 “她认识我父亲。”他眼睛亮亮问,“你见过她吗?” 知客再次向外看:“是吗?”说到这里懊恼,“都怪公子你拦着我,没让我仔细看她长什么样。” “装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看啊。”高小六嗤声,“你的火眼金睛,看人看一眼就够了。” 知客再次笑了,摇摇头:“没印象,我对小孩儿没太大注意,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京城,不是时时刻刻跟着老爷,老爷见过的人我不一定见过。” 高小六也知道,点点头,摆摆手:“没事见没见过都无所谓,以前不认识,现在也认识了。”说着一撑身子起来,“快,我要挑个好铺子给她。” 知客问:“这位尺子要铸铁铺做什么?怎么不要个木匠铺?” 高小六转头对他嘘声:“喊什么呢,什么尺子,人叫七星。” 他抬手向上指了指。 “天上的星。” ...... ...... 原来救高小六的墨侠是西堂的那个七星。 西堂那个七星是个女的? 这还真让人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 “认识我?” 听了知客的转述,高财主也有些惊讶。 知客笑说:“这也不奇怪,老爷你毕竟是长老,和掌门一样,人人皆知,小孩子也不例外。” 高财主坐起来,如有所思:“但人人皆知长老们都死了,她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怎么会直接开口就要见我,她为什么知道我没死?” “她还说什么?找我问问过去的事?”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她有什么过去的事要问我的?” “除非.....” 他看向知客。 “她知道些什么。” 知客若有所思,低声问:“那老爷你要见见她吗?” 高财主靠着床沉吟:“我可以先见见她。” ...... ...... 铁匠铺子跟匠工铺子完全不同。 这里宛如另一个世界。 因为炉火燃烧不停,似乎白天黑夜都混沌了。 那个高小六虽然样子说话看起来都古怪,做事倒是还可以,隔天就送了消息,选好了铁匠铺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来到了铁匠铺。 青雉才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用手扇风:“好热,小姐,这要是冬天在这里做工,会很舒服吧。” 七星衣袖束扎,头上也包裹了巾帕,火光在她脸上跳动,让一向白皙的脸染上了红晕。 “冬天的话也不舒服。”她说,“烟熏火燎,没有舒服的时候。” 说着一手用铁钎从炉火中夹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放在铁墩上,一手抡起铁锤砸了上去,火星四溅。 青雉忙向后退,打铁比木匠和绣花吓人,此时此刻的小姐,一手夹着通红的铁条,一手抡着铁锤,整个人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看着站在炉火前,小小身躯,却轻松挥动铁锤的女孩儿,一旁窗格后的一双眼微微睁大,又微微眯了起来。 “该不会.....是她吧。” 高财主收回了视线,格窗被轻轻关上,隔绝了炙热的风火,也隔绝了声音。 老爷这是真的认识啊?知客好奇问:“是谁?” 高财主再回头看了眼关上的窥探窗口,从尘封的记忆里挖出一个名字。 “她应该是。”他说,“小女。” 新 七十七 曾有见 “小女。” 夜色沉沉,她躺在床上,恍忽听到有人唤这个名字。 她站在黑暗中转头看去。 “小女。” 那个声音更响亮了,撞破了黑暗,透出的光亮呈现一个人影。 她慢慢向那边走去,黑暗褪去,来到了一座山谷里,青山绿水,鸟鸣声声。 “小女,你怎么又发呆了?”身后声音说,“做工的时候一定要专注,手艺人,手和心必须是一体的。” 她低下头,看着两手空空。 她不是手艺人,她也不做梦,这是七星在做梦。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坐在地上,一手握着凿子,一手握着木板,但并没有在吭哧吭哧做工,而是抬头看着天。 她视线抬起,看到小女孩儿身后站着的人。 这是一个女子,穿着青色的衣裙,裹着斗篷围巾,站在光亮里,看不清面容。 听到这女子的声音,小女孩低下头,砰砰砰地凿起来,木屑乱飞。 这不像是在做木工,这像是在砍木头。 “你发什么脾气啊。”女子声音沉沉,“你不想学?不想学,就走吧。” 小女孩手里的凿子顿了顿,动作缓慢了一些,划过先前凿开的地方,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 “小女。” 又有声音从远处传来,绷着脸的小女孩抬起头,绽开了笑容,扔下凿子向那边跑去。 女子没有阻止,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小女孩跑开。 那边更亮,有一个人缓缓走来,他身上似乎背着什么。 小女孩对着他伸出手。 那人将背后的东西取下来。 是一把剑。 这一刻,她的视角变了,不再是旁观,而是俯视,她看着小女孩对她伸出手,白白嫩嫩的两只手,圆熘熘的脸上绽开笑容。 七星睁开眼,眼前是浓黑的夜色,虽然隔着一间屋子,但炉火的温度还是让室内干热。 青雉睡在旁边木板搭着的小床上,被子已经被踢开了。 七星从床上下来,给青雉搭好被子,走了出去关上门。 她看了眼星辰遍布的夜空,微微出神一刻,走进一旁的工坊。 伴着炉火腾腾,七星拎着铁锤,将铁条锤砸,通红的铁条变幻形状,一旁的冷水倒映着女孩儿的身形。 ....... ....... 夜深也还有人未眠。 “她不叫七星?” 从铁匠铺回到会仙楼的深宅,知客不解问。 “她这是用了假名字?” 高财主喝了口茶,说:“也不一定,小女应该是个小名。” 也有可能,这名字听起来不像个正经名字,知客问:“那她是谁的女儿?” 能让高财主见过,且还能记住名字的小女孩儿——这女孩儿现在年纪不大,推算见高财主的时候年纪更小,绝不会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多出众,必然是父母不凡。 高财主似乎来了兴趣,问他:“你记得北堂门下有个女弟子叫云燕吗?” 知客苦笑:“家中子弟万千,我真不是人人都能记住。” 墨门中女子也有很多,只单单一个女子身份,不足以成为稀奇。 “这个女弟子是老谢的得意门生。”高财主说。 老谢,负责北堂的长老,械师,自称谢师,这名字也不是他的本名,为了省事取的谐音。 这些名匠豪杰就是这么随意,所念只有天道,传承技艺,至于叫什么姓什么无关紧要。 “老谢已经选定她为下一任北堂当家人。”高财主接着说,“这个云燕有个女儿,就是....” 他冲铁匠铺的方向指了指。 原来是这般出身,知客恍然。 不过,云燕在高财主面前到底是还是一个晚辈弟子,能被他多看几眼就不错了,怎么会还把她的女儿都记住了? 高财主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 “我之所以记得这个孩子,是因为掌门。”他说。 掌门?知客愣了下。 “我见到那孩子,就是在掌门身边。”高财主说,带着几分追忆,“那时候老谢修什么北境长城防御,整个北堂都去了,需要的钱也很多,我一直在掌门那里整理账务,突然一天看到掌门身边多了一个孩子......” 他眯起眼在记忆里寻找那一幕。 掌门的座椅后,忽的钻出一个女娃娃。 “小女。”掌门说。 那女娃娃抬起头,露出圆圆的脸。 “去外边玩吧。”掌门说。 那女娃不说话也站着不动,小小的脸绷紧。 掌门便指了指一旁摆着的一把剑:“带它去玩。” 那把剑..... “那是掌门亲手铸造的一把六尺剑。”高财主说,“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知客忙说:“这个剑我知道。” 掌门姓洛,世间行走的身份是铸剑师。 洛剑,千金难求。 “我记得有个墨侠立了大功,掌门奖赏,他说要掌门手里的这把六尺剑。” 但一向豪爽的掌门却拒绝了。 “我会为你铸一把更适合你的剑。” 后来那墨侠果然拿到了一把剑,削铁如泥,快如光影。 不过掌门珍爱的不肯送人的剑也让大家更记住了。 高财主含笑说:“就是它,那女孩儿听了这话,立刻就去拿了,她个子小小.....” 高财主比划一下,指到自己膝盖的位置。 “这么点,没有剑高,她把那把剑拖着走,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虽然有剑鞘,但掌门珍爱的剑被这样对待..... “掌门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脸上只有笑意。” 掌门是个很冷澹很倨傲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表情,高财主立刻就记住了这个女娃娃。 “我当然要问这是谁。”他跟知客说,“掌门说,这是老谢徒弟云燕的女儿,因为修筑长城防御时间长,夷荒人又时常出没,很危险,所以把女儿交给掌门照看。” 门中人相互扶助,老幼病弱皆有养,别说出门把孩子托付给门中照看,就是死了,遗孤也很多都是留在门中,而不是交给亲友抚养。 老谢对这个徒弟看重,自然也看重徒孙,他一句话让掌门看孩子,掌门也不会拒绝,知客点点头,理顺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他说,“是北堂出身啊。” 高财主接着说:“后来北堂修完了长城防御,就把孩子接走了,我也没再见过.....不过。”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散去。 “在晋地的时候,那个云燕也在。” 知客猜出了他的意思:“老爷是说,这个小女也在?” 高财主没有说话,看着室内跳动的烛火,眼前浮现了那个女孩儿打铁的样子。 适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掌门。 其实他之所以记得这个女孩儿,还有另一个原因。 曾经有一个传言,说这女孩儿是掌门的私生女。 ..... ..... (本卷终) 新 第一章 铸心愿 高小六站在门前,探头向内看,床上帘帐放着,有老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安安静静如无人之地。 “公子你现在还不方便走路。”知客在后跟来劝说。 高小六将单脚抬起,一跳跳进门内,再一蹦一跳向前:“我没走,我跳着呢。” 知客无奈笑。 室内打瞌睡的老仆被惊醒。 “公子来了。”他颤巍巍说,“老爷今日睡得很好,公子放心。” 高小六拉开帘帐看了眼床上安睡的老者,忽的伸手戳了戳高财主的脸颊..... 知客哎了声,嗔怪一声:“公子!你就算戳破老爷的脸,他也不会醒的。” 高小六嘿嘿一笑,将被子给高财主掖了掖:“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舍得戳破我爹的脸。”说罢又对老仆大声说,“齐伯,我爹醒了你记得立刻喊我——” 老仆都揉了揉耳朵:“公子不用这么大声,老儿我还没聋。” 知客在一旁无奈笑。 “我也是为了我爹好。”高小六说,“他这么多年伤怀,熟悉的人都死了,突然来了旧人,见到了一定很高兴,一高兴说不定就好了。” 知客笑着说:“是是,公子说的都对。”又伸手做请,“公子你快去养伤吧,老爷醒了看到你伤还没好,只怕要气得病情加重。” 高小六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说罢一蹦一跳出去了。 外边又是一阵热闹,店伙计们大呼小叫,将高小六劝上躺椅,抬着走了。 脚步声嘈杂声渐渐散去,深宅这边恢复了安静,知客对老仆摆摆手,老仆颤巍巍离开了。 帘帐晃动,高财主坐起来,伸手揉着耳朵:“这个不孝子!” 知客笑着说:“公子毕竟第一次遇到中意的同龄人。” 高财主哼了声:“所以不管是人是鬼都要往他老子跟前带!” 知客说:“公子不知道嘛。” 高财主轻叹一声:“是啊。”他踩上床边的草鞋,站起来,“在他心里,墨门所与人都是一心一意守大道,却并不知道这条大道上,也是人心各异。” 知客默然一刻,低声问:“老爷,你觉得她真知道些什么?她如果当时在场,不可能活下来啊。” 高财主笑了笑:“我不就活下来了嘛。” 他虽然是凭借自己的本事,那七星也可以凭借掌门的本事啊,掌门虽然死意已决,但总是会想办法让子女活下来。 知客微微皱眉说:“那老爷总不能不醒,醒了公子一定会引见那个七星,如果不见,怎么跟公子解释?” 如果公子带着她来见老爷,她要是当场质问老爷旧事,甚至再起争执,那公子该作何感想? 高财主有些无奈摇头,这不孝子,都急得恨不得摇醒他见人了。 当场质问倒也是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她的身份,万一她宣称自己是掌门之女,掌门余威尚在,她借此到处宣扬当年之事....... 如今墨门正是重聚凝心一致的时候,不能再起纷争。 如果被那些旧事乱了心神,才是要毁掉墨门基业。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高财主轻轻拂袖。 “那就让她没有被引见的机会吧。”他说。 …… ……. 春雨来的很突然,黄昏时分一阵风过,雨点纷纷扬扬散下来。 站在路边遥望的春桃被雨水洒了一脸才回过神,忙将箩筐抱在怀里,还扯着衣衫盖住,急急忙忙往家跑。 虽然春雨蒙蒙,但回到家春桃的头发衣衫也湿漉漉。 “你这孩子怎么不把箩筐顶头上?”老妇人嗔怪。 春桃笑着将箩筐的鞋袜各种干菜都拿出来,满意地点头:“我衣服湿了没事,这些不能打湿。” 要卖钱呢。 孟溪长从内走出来,问:“阿七姑娘上次不是给留了钱和吃的?不用再去城里卖东西了。” 春桃说:“钱和吃的都有,但也不能就什么都不做了,阿水大哥你放心吧,我现在很喜欢去城里售卖,又能挣钱又能随时买到需要的东西,还能知道很多最新的消息。” 孟溪长看她一眼:“安稳乡里的,不需要知道什么最新消息。” 春桃知道他的意思,吐吐舌头,没有再坚持,但也没有说不去了。 “不知阿七小姐什么时候来?”春桃小声问。 春桃也知道七星小姐说给孟溪长一只手,虽然觉得这话太荒诞了,但想到一张纸条就能让一座山的山贼受罚,她又满怀期盼。 她这几天在城里也好,往村子里走的路上也好,总是期盼着那位小姐出现。 孟溪长倒没有当回事,失去就是失去了,怎么可能再有一只手? 他去过西堂,见过西堂那个老者坐着的轮椅,跟常见的不一样,能让人站起来,像正常人那样站着滑动。 既然西堂有这种技艺,这位七星当家人,大概是要给他也做一个类似的东西,比如一把木头做的手,装在胳膊上,乍一看跟真的似的,聊以解慰。 但他这只手并不只是用来装装样子,他的手是用来拔剑挥刀,斩恶除害。 没有了这个能力,手有没有都一样。 他也不是那种因为失去而悲戚的人,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别说失去一只手,失去了命又何妨?他一点都不在意。 “好了,你做饭去吧。”孟溪长说,“我去噼柴。” 春桃忙跟上去:“我来我来。” 孟溪长在院子里已经拎起了斧头:“没了右手,不是左手也废了。” 春桃忙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伤很重的,要好好养,才能更好的噼柴。” 老实的村姑也很通人情世故,很会说话的。 孟溪长笑了笑,将斧头抛起再稳稳接住:“我会好好练的,练好好噼柴。” 好好噼柴照看这母女两人,报答救命之恩,就是他余生可以以及应该做的事。 春桃也不再劝了,等着他噼柴,然后捡起去做饭,忽听得马蹄疾驰,透过蒙蒙春雨看到村外的小路上有一匹马疾驰而来。 马上的女子斗笠蓑衣,遮住了形容,但春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将手里的柴扔在地上,惊喜地喊:“七星小姐!” ...... ...... 下雨的黄昏室内昏暗,春桃点亮了三盏灯,照着桌桉上摆着的一个一臂长的匣子。 孟溪长用左手打开了匣子,里面摆着一只手。 这只手是铁打的,手指关节都栩栩如生,它又像一只盘踞沉睡的铁兽,闪耀着令人畏惧的寒光。 他用左手拿起来,入手还挺重。 “快戴上试试。”春桃在旁紧张地说,又看七星,“这,要怎么戴上?” 这只铁手,除了手的样子,手腕还延伸出铁条,宛如一只铁袖笼。 春桃能猜得出,这是为了把手固定在小臂上。 七星从孟溪长手中拿走铁手:“我来。” 孟溪长也不拘谨,单手将衣袍脱下来,赤裸上身,露出右臂。 七星托着铁手,将铁袖笼套上孟溪长的右臂,春桃认真地看,她要学会以后帮忙穿戴。 铁袖笼很长,罩住了整个残臂,最后还抽住两根铁条在肩膀上缠绕一圈,这才算结束。 戴上这个铁手,孟溪长宛如半个身子都是铁铸。 “刚穿戴上会不舒服。”七星说,“会磨破你的皮肉,反复磨破,直到你的皮肉生茧老硬适应了它。” 孟溪长一笑,抬动手臂,上下晃动着铁手,果然宛如拎了一把重斧。 “以后可以用它来砸石头。”他笑说,再慢慢将手举起,伊了声,这坚硬的束扎在残臂上的铁条竟然能弯曲,让他的胳膊肘活动自如。 乍一看就更像一只手了。 孟溪长将手举在眼前端详。 “不仅能吓唬人,一拳打出去,宛如铁锤。”他说,说着还做了个挥拳的动作。 带起一阵风,灯火跳动。 春桃在旁笑着抚掌叫好。 “阿七小姐应该直接给我做成一个拳头。”孟溪长笑说,晃动铁手,这些手指也不能用,没必要为了像手而特意做出来。 七星一笑:“不,它们也能动。” 手指也能动?孟溪长有些惊讶,这,不太可能吧。 七星站到他身边,伸手按着一根铁条滑动到大臂一个位置,说:“这里用力抖动一下。” 虽然失去了手,但孟溪长习武之人,肌肉依旧能控制,依言一晃动。 听的轻轻一声响,就见微微平放的手指合拢,握成了拳。 春桃一声惊叹。 孟溪长眼中难掩惊喜,还真是..... 七星的手又滑动,落在手臂内侧一个位置,点了点。 孟溪长心领神会,晃动这边,握住的手又伸展开了。 孟溪长发出一声大笑:“有趣有趣。” 春桃也忍不住捧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不可置信:“这也太神奇了,这也太厉害了。”她看向七星,眼睛闪闪亮,“七星小姐,你,你是不是会仙术?” 七星摇头,认真说:“不是仙术,是械术,机关术,力术....” 还不如仙术容易懂呢,春桃有些懵。 孟溪长懂了,说:“原来七当家的还是械师。”他操纵着铁手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又自己笑了,“还不太熟练,失礼了。” 七星含笑点点头:“你多练练,这些.....”她伸手再次滑过铁袖笼,“你肌肉熟练了,能操作铁手更灵活。” 孟溪长点头:“好,多谢七当家的,这只手真的超出了我的预期。” 说着看春桃一笑。 “说不定我这铁手可以帮你纳鞋底。” 春桃笑着点头:“好啊好啊。”她再次用手指戳了戳孟溪长的铁手,“你的手也不怕被针刺。” 如果能用绣针,说不定还能再次握着剑,孟溪长闪过一念头,但只是闪过,他知道做人不能得陇望蜀,要知足。 “这铁手还有一个功效。”七星说。 孟溪长看向她,笑着说:“我以前有手的时候,都不知道手有这么多功效。” 七星笑着没说话,示意他抬起左手,握住右臂。 孟溪长依言这么做,七星的手也放在他左手上勐地一旋,同时将他向前一带。 孟溪长一个错步探身,就见铁手中出现一把剑。 确切说,他的铁手也不再是手,而是剑柄。 当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剑,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他下意识身形再次一转,手臂挥动,一道剑光划过桌面,噗的一声,油灯跳跃,火瞬时熄灭。 昏暗室内,铁剑幽光,映照着孟溪长愣愣的一双眼,眼中忽的有一滴泪滑落。 第二章 夜雨杀 虽然不因为失去而悲伤,但失而复得总是让人惊喜。 孟溪长痴痴看着铁手,确切说应该叫铁手剑。 他不仅有了手,还重新能拿起剑。 “虽然它是一把剑,但肯定不如你原本的手和原本的剑好用。”七星说,“就像你最初学剑术那样,你需要重新开始,就是说你以前受过的苦要重来一遍,甚至更苦。” 孟溪长一笑:“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再苦也是甜。” 七星再次引着他的手在胳膊上,一转,长剑慢慢收回,剑柄重新变成铁手。 接下来七星将动作再次指点一遍,看着孟溪长自己拆装一次,春桃也跟着认真仔细的看,还上手拆装一次。 “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七星说,“我给你打造了一只手,但这只手能不能用,合不合用,还是需要你自己来驯服它。” 孟溪长点点头,再次抬手对七星抱拳一礼:“多谢。”说着又一笑,“你看,比起刚才,这个抱拳又熟练了一些。” 七星亦是一笑。 “对了,七当家的,京城墨门发出的举贤令你也收到了吧?”孟溪长问。 七星点点头。 “很多地方的豪杰都正在赶来,时间地点应该快要定下了。”孟溪长说,又一笑,“到时候七当家的有兴趣吗?” 七星点头:“当然有。”说罢也抬手一礼,“我会自荐当掌门,还请孟侠助力。” 孟溪长心里略有些惊讶,还以为这个女孩儿会说一句去看看,没想到竟然直接表明要当掌门。 不错,少年人就该有这样志气,更何况她也的确文武兼备,有胆有谋。 “孟某真心佩服七当家的。”他说,“必当举荐你为掌门,重整墨门。” 七星点头,也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春桃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夜色已经降临:“小姐,天太晚了,您住在这里吧。” 虽然家里很简陋,只有一间房,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没有亲人,也没想过有招待客人的时候。 应该前几天把厨房收拾一下,好歹能睡个人。 “京城不宵禁,城门也不会全部关闭。”七星说,“我快马加鞭,夜半就能到家。” 孟溪长也不再挽留:“七当家行夜路小心些。” 七星与他们告别,还不忘跟避开在厨房的老妇也告别,骑马疾驰而去。 三人站在院子里,夜色很快就吞没了女孩儿的身影,但手里举着的火把闪闪亮,宛如天上的星。 天上的星渐渐远去了。 孟溪长收回视线,说:“明天我先给家里搭个一间屋子。” 春桃忙说:“你的手还是先养养。” 孟溪长说:“正好可以用来适应。”说罢拎着斧头去继续砍的柴。 春桃也不再劝了,捡了几块砍好的柴,自去做饭了。 老妇如今倒是清闲了,坐在春夜的屋子里,点点头:“是该再搭一间屋子了。” ...... ...... 青雉站在院子里看夜空。 密密细细的雨洒在脸上。 “也许小姐住下了。”洗漱后要去歇息的郭大娘看到她还站在屋檐下,说,“毕竟天不好。” 这也有可能,而且这次小姐送的也不是吃的喝的放下就能走,青雉点点头,想到小姐打出的那一只铁手,还是随着按拧可以活动的手,真是骇人..... 必然要详细地教怎么用。 但..... “小姐说会回来的。”青雉说,摇摇头,“多晚都会回来。” 说罢对郭大娘摆摆手。 “郭大娘你快去歇息吧,我守着门就好。” 郭大娘应声是,刚要走,门边暗影晃动,滚地龙站起来。 “外边....”他低声说,“有人。” 有人?青雉脸色微变,郭大娘也停下了脚步。 ...... ...... 雨越下越大,雨丝变成了豆子,打在地上溅起水花,不过到了京城附近,路边有不少店铺茶棚灯火摇曳。 此时夜色已深,脚店茶棚都安静下来,偶尔有零零散散的人坐着避雨。 七星抬起斗笠看了眼前方,前方城门隐隐可见。 不需要避雨了,再疾驰片刻就能进城,回家了。 七星向前催马,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茶棚里零零散散的人影站了起来,他们走到了门口,然后齐齐地向外迈了一步..... 伴着一步,四周豆大的雨滴瞬时被击碎,变成了细密的雨雾,宛如一张大网向马背上的七星扑来。 与此同时,七星将手中的火把一甩,快要燃尽的火把腾起浓烟,烧得雨雾刺啦刺啦响。 马儿一声嘶鸣,抬起前蹄,身上冒出无数血洞,下一刻栽倒在地,水花四溅,红色的。 马背上已经没有七星,在火把荡起的同时,一道影子如蛟龙一般冲破雨雾,几乎在马匹倒地的同时,到了茶棚人影前。 砰一声闷响,七星似乎整个人都撞在一人胸前,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跌飞进茶棚,砸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事先已经知道这女子很厉害,但这一个照面就杀掉一人,还是带了直观的震撼。 一击而中,七星并没有停下,人落地,双手在身前展开,一道长长的剑影旋动,雨水灯火夜色瞬时翻滚,将余下的人卷入其中。 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雨水四面飞溅,夹杂着血水。 不断有人飞出来,不同的是他们伤口不同,有人是脖子,有人是胸前,相同的是不管哪里,皆致命。 随着短促的几声惨呼,兵器相撞声也消失了,唯有雨水哗啦啦遮天盖地,茶棚前死一般寂静。 七星全身已经湿透,身上混杂着雨水血水,她的视线没有看遍地的尸首,也没有就此松懈,身形如松,一手在背后,一手在前,透过雨幕看向浓黑夜色中一个方向。 夜色里响起啪啪啪鼓掌声。 “厉害,厉害。”有尖细阴沉的声音随之传来,“我都没看清楚,你怎么杀的人。” 伴着说话,三个人影从夜雨中走出来,他们一般身高一般胖瘦穿着一模一样,就连走路也是一模一样,宛如被人操控的三个木偶。 但他们又不是三个木偶。 “少说些废话。”同样的声音响起,但比前一个急促。 “让她再杀一次看看。”又一个同样的声音响起,比前一个缓慢。 伴着这缓慢地声音,三个人同时一步拔地而起,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长剑,三把长剑发出一声嗡响,七星眼前的雨幕瞬时被震碎,雨滴宛如被剑气蒸发,天地之间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 三剑合为一道红色的影子,宛如长蛇吐着红色的信子,扑向七星。 三 剑破血 雨水落在地面上,冲刷着血迹和尸首,但又很快飞溅。 三把剑快如一,攻击时又化作无数。 天上的春雨噼里啪啦继续跌落,落到七星身前被剑气震裂,水滴变成了渔网般的铁丝线,随着她身体的飞快旋动,密集的脆裂声在雨中响起,宛如无数的铁钉打在铁桶上。 七星双脚扎入了地面,湿透的衣服勾勒出她的身形,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乍一看宛如一把铁剑竖立。 密集的脆裂声之后只是一瞬间停顿,三人再次袭来。 七星的身形在雨中急速转动,一双眼透过雨雾透过疾风,紧紧盯着袭来的剑,不管是它们化作一把,还是三把,甚至无数把,她都能透过雨滴透过茶棚摇曳的灯光透过剑风看清楚,猩红的蛇信剑从她耳边滑过,从她肩头穿过,从抬起的脚下飞过...... 伴着一声暴喝,三人合一的影子中跃起一人,不再柔软飘逸,而是双手握剑,剑如铁锤一般直直砸下来。 七星人向后倒去,避开了侧面的攻击,同时手腕一翻,一道白光如水波纹一般散开,叮一声轻响,落下的长剑被水波纹切断。 切的位置是手腕。 那人手臂保持着交握的姿态,在雨中呈现诡异的凝滞,似乎水波纹将一切都放慢了。 下一刻血水四溅,一声惨叫。 如木偶般连接在一起的三人分开了,一人在地上血水中翻滚,两人围上了去发出癫狂的尖叫。 “她斩断了大哥的手——” “我也击中了她——”地上翻滚的男人也发出尖叫,从血水中抬起头,狠狠看向前方。 前方七星依旧站着,湿透的衣衫本已经跟身体混为一体,但此时此刻,右臂一条袖子不见了,露出赤裸的胳膊。 握着剑的双手虽然被斩断,最后一刻还是斩向了七星的胳膊,七星避开了,剑气割下了一条袖子。 只是衣袖而已,这算什么击中?另外两人要说什么,地上的男人再次发出癫狂地尖叫。 “她没有兵器!她没有兵器!” 没有兵器? 余下两人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大雨中,昏灯下,那女孩儿白皙的胳膊瘦弱纤细,手中空空。 难道是左手剑? 视线看向左边,这边衣袖垂下,遮住了手,但也足矣能看出手中空空。 没有兵器..... 总不会没有兵器吧。 适才他们清楚的感受到凌厉的剑风。 是适才打掉了她的兵器吧? 且不管什么吧,没有兵器就等死吧—— 两人勐地跃起,剑影直扑前方的女子。 七星在雨中脚尖点地,身形横转避开了一击,随着在空中翻转,剑风犀利,划过逼近的一人肩头。 那人迅疾退避,肩头还是有血渗出来—— 而与此同时,刚落地的七星也再次向后翻去,伴着刺耳的破空声,木偶三人的中的另一人弃掉了长剑,拔出来一把刀。 这是一把薄刀,薄如鳞片,几乎是在瞬间切过来。 一声细微的帛锦撕裂,七星站在了几步外,衣袍裂开了一道,风雨中晃动,露出白皙的肩头,肩头上一道红线,慢慢渗出血来。 七星侧头看,伸手抚上肩头,再将手拿到眼前,看着满手的血,雨水落在手上,将其冲刷蔓延。 “她受伤了——”异口同声的尖叫在后响起。 是啊,血肉之躯,怎么能不受伤。 伴着尖叫,一刀一剑挥动,裹挟着雨水向这边铺天盖地而来,夜色里的女孩儿身形一转,再次划过剑气波光。 叮叮叮的撞击声,让雨水在空中四溅,也让一刀一剑停滞。 两人收住脚,迎接攻击,但对面的女孩儿脚尖一点向远处奔去,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她跑了——”一人尖叫。 “她跑不了——”另一人尖叫。 ...... ...... 因为是夜间,换班歇息的守卫可以在城门洞站着说笑闲谈。 “老张,白天不肯歇息,晚上,又是下雨天,你就回家歇息吧。”几个守兵说,“你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张元靠着墙闭着眼:“当差的日子啊,当然是尽职尽责。” 几人无奈摇头笑:“算了不管他,我们来煮点热茶,这雨下得真够大——” 话音未落就见闭着眼的张元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看向城外。 这动作吓了大家一跳。 “怎么了?”他们问。 张元微微侧耳:“似乎有兵器声。” 兵器声? 其他人也忙侧耳听,雨声刷刷—— “兵器声也不奇怪啊。”一人说,伸手指了指城门上,“巡逻不停呢。” 城门这里的守兵隶属五城兵马司,算是差役,但城墙上是兵卫,隶属京畿军,他们穿着重甲,佩戴兵器,不管是刮风下雨,时刻时刻都在城墙上巡守。 站在城门洞里也能感受到上面走过的脚步,甲衣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张元却依旧看向城外远处黝黑的夜色里。 他听错了吗? ...... ...... 雨水中剑与剑的相撞不停,密集地如同雨打铜盘。 剑光闪耀,照出混战的人影。 雨水冲刷着赤裸的胳膊,混杂着血水不断滑落,七星侧目看了眼肩头,不知是新伤,还是先前的伤在扩大。 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能感受到身体里气血翻涌。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七星转身疾驰,前方一片灯火明亮,城池隐隐在望。 “你以为跑到城门就有救了吗?”身后的喊声再次追来,“城门亦是你的死地。” 那两人能合体为一,剑影迅勐,地面的雨水都飞溅向上。 但七星并没有奔着灯火明亮的城门,而是向一旁拐去,那边的城墙离开了明亮的城门,隐没在浓浓夜色中。 她去哪里做什么? 不是进城? 是要绕着城? 好让城门的巡查兵卫发现他们? 哈,发现他们之前,他们就能杀了她—— 破空声如影随形。 七星一个收步,翻身转动,同时抬手挥动。 叮叮两声响,暗夜里火光四溅。 身后的细长的人影分开,变成了两人,向后退去,借着这一停顿,七星向前方的城墙划去,伴着刺耳的划破声,人影沿着厚厚的城墙向上而去,宛如壁虎掠过城墙,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城墙下的两人神情震撼。 也太快了吧,怎么做到的? 城墙上响起密集的跑动,避水的火把燃起,吞没了这边的夜色,宛如火蛇向城墙下蜿蜒。 “什么人?” “何人在此?” 威武的呼喝声也随之而来。 两人再无迟疑向后急退,在亮光逼近前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尖细的声音。 “她跑了——” “她跑不了——” 进了城,她更无处可逃。 四 踏步来 雨水哗哗,青雉站在廊下不知道多久了,裙角衣袖额前的发都被打湿。 墙边暗影浮动,站在门边握着木棍的郭小哥上前一步。 “是我。”滚地龙低声说。 青雉低声急问:“怎么样?” “我们这条街都被围住了。”滚地龙低声说,“我没敢靠太近,他们人很多。” 滚地龙只是擅长隐匿暗袭,功夫并不怎么样。 青雉攥紧了手:“是官府的人吗?” 滚地龙摇头:“不知道,没有穿官服兵服的,也没人说话,听不出口音。” 总之他们就像夜色一样充斥着四周。 “要不我干脆出去试试——”郭小哥低声说。 看看他出去这些人会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在围猎? 是围猎墨门?还是只围猎他们? 滚地龙也说:“我也试试往更远处探探,比如会仙楼那边,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出事了。” 青雉深吸一口气,摇头:“不,谁都不许动,我们就在家,他们如果要上门杀我们,我们就跟他们拼命,如果他们不动,我们就不动,免得影响了小姐。” 说罢看着他们。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像往常一样,不要被人发现异常。” 滚地龙和郭小哥点点头,但看着青雉,他们眼神担忧。 “小青姑娘,你也....” 青雉对他们一笑,脸上雨水滑落:“小姐未归,我就在这里等着,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 ....... 雨夜的京城没有往日的喧闹,但也并非安静无声。 街上有晚归的人举着伞匆匆走过,有售卖的摊贩搭着雨棚,坚守着零零散散的客人。 青楼风尘巷更是热闹依旧,这边的雨水混杂着脂粉气,女子们的娇笑声,琵琶琴弦叮冬,寒夜都变得暖香,路过的人心都不由被勾起来。 “真香啊。”两个打更人带着斗笠裹着蓑衣,嗅了嗅,其中一个人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进去睡一晚。” 另一个呵呵两声:“你要去了就丢了差事了,毕竟这是你老丈人给你寻的,然后还会打断你的腿。” “我也就说说。”先一个打更人不满,“再说了我老丈人对我好的很。” 说着嗅了嗅。 “这味道闻多了其实也不好闻,有股腥气。” 另一个哈哈笑:“你可别东拉西扯。” 两人说笑敲打着梆子沿着街道而去。 雨水如帘幕,让这条街上的灯火旖旎变得似真似幻。 七星贴在二楼,双手扒着窗沿,看着两个打更人走远,脚下雨水混杂着血水滑落,内里的宴席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下场开始跳舞,唱歌,女子们笑,男人们怪叫—— “如此良辰,当对雨而歌——” 伴着喊声有癫狂醉酒的男人打开了窗,疾风夹杂着雨水扑进来,男人一瞬间窒息,眼神也变得恍忽,似乎看到什么飞过。 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头一看,满手斑驳猩红,发出一声尖叫:“我流血了——” 屋内的喧嚣七星已经听不到了。 在窗户打开的瞬间她跃上了屋顶,沿着屋嵴疾驰。 先前那三人的攻击并不是都避开了,原本无事,当绽开第一个伤口后,就宛如堤坝被挖开,整个身体都开始溃破...... 她也能嗅到城池中有很多地方暗藏的杀气。 有些是先前就熟悉的,有些则是新出现的。 她的双眼有些模湖,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脚步,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雨夜的西城边缘更是死静一片,除了雨水冲刷屋檐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当脚步声突然响起,还有些诡异。 暗夜里的视线看着奔跑的人影。 没有在阴暗处潜行,没有在屋檐上暗藏,就这么狂奔,脚步没有丝毫的摇摆,水花在脚下四溅,远远看,宛如踏起一座水桥。 这不像是刺客来刺杀。 但也不应该是闲人夜奔经过。 暗夜里一道水光拔地而起,掀起一座屏障,风雨中带着尖锐的呼啸。 这是警告。 但奔跑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滞,屏障被撞破,跌落的雨水都变成了血色。 两边威严的屋嵴上宛如石兽翻滚,伴着弩机弦动闷声,闪耀着寒光。 “告诉八子——”七星喊道,“我来取剑。” 随着喊声,寒光微微一凝。 握着弩机的人影看向旁边的同伴,夜色也遮不住他的惊讶:“真有人来偷剑啊?” “但....”同伴低声说,“跟朱川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们再次看向大街上,那人影依旧在狂奔,毫无忌惮,横冲直撞。 这是偷? 这是明抢吧? ...... ...... “真来了!” 朱川听到消息,从室内一边穿衣一边奔出来。 “在第几道岗发现的?” 院子里站着护卫,听到他的问话,呵了声,说:“没岗,一来就被发现了。” 一来就被发现?这女人这么不堪一击啊,朱川想,都督还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那把剑时刻带在身边。 霍莲也来了。 他也是睡中被叫起的,穿着素白的寝衣,搭着一件黑色的雨布,手中拎着六尺剑。 “都督。”朱川兴奋地迎上,伸手,“让我拿着剑,我看看她怎么从我手里抢走。” 霍莲没有给他,只问:“人呢?” “到门口了。”护卫说,又问,“都督,杀还是不杀?” 先前朱川交代的时候说,有人要来偷都督的剑,让大家都警惕些,还兴奋地说看看她能闯过几道岗被发现。 但没说杀不杀。 至于拦不拦抓不抓这种话是没必要问的,敢来犯禁在都察司眼里就只有杀不杀这个选择。 霍莲说:“不用。” 伴着他的话音落,都察司高厚的门墙上有人影飞掠而过,旋即在地上溅起水花。 都察司亮如白昼,照得那女孩儿像白纸一样,也让来人的视线白茫茫一片,其他地方其他人都融入夜色不可见。 那女孩儿却没有丝毫迟疑,落地一停顿,便毫不迟疑地向一个方向疾奔。 “要想取剑,先过我这一关——”朱川大喊,挥刀就迎过来。 因为霍莲没发话,其他人都肃立不动。 几乎眨眼间,那女孩儿就奔近,直直撞上朱川挥出的刀,朱川手里的刀发出一声嗡鸣,脚步一顿,虎口发麻。 好快! 都没看清楚她的兵器! 果然有点本事,朱川腰身一拧就要再次用力,但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勐地转过身,看到女孩儿站到了霍莲身前。 霍莲一手握着剑,一手垂在身侧,面色平静,一动不动。 “给我,剑。”七星说,伸手抓住了霍莲手中的剑,与此同时,人也向前。 没有剑光也没有攻击。 她靠在了霍莲的肩头。 这是什么招数?朱川闪过一个念头。 霍莲看着握住六尺剑的手,红色的雨水在手背上勾勒出诡异的线条。 他视线转到身前,雨布遮挡了雨水,但没有挡住女孩儿额头,脸上的血水,她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一片猩红。 这短短瞬间的依靠,让霍莲白色寝衣上绽开了大片大片血色的花。 霍莲松开了握着剑的手。 六尺剑滑落到七星的怀里。 这就取到了?朱川再次闪过一个念头,这招数还真管用。 五 随雨去 夜色也到了最浓暗的时刻,就连青楼烟花巷子都陷入了安静,雨声也似乎变得轻柔。 有密集的脚步声忽的响起,踩着地上横流的雨水向城中散去。 夜色里潜藏的人影们,惊起低低询问。 “什么人?” “巡城兵卫?” “是都察司!” “都察司怎么出来了?” “城里没动静啊。” “都察司敏锐,可能城外的动静被发现了。” “怎么办?” “撤——” “那女人要是被都察司发现,也逃不掉。” 无数的人影随着雨水四散。 雨水渐渐变小,浓夜渐渐清透。 深宅里因为两三人走进来带起疾风,灯火摇曳,一人一言交错开口,声音低低切切嘈杂,越发让视线浑浊不清。 高财主抬手一挥,将烛火熄灭,也让说话声停下。 “没抓住就没抓住吧。”他说,“小孩子吓一跳,知道江湖险恶,知道世间事不是能随心所欲,长点教训,也就够了。” 天地间青光蒙蒙,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但不是从天而降,是屋檐上大树上残留的雨水。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早起的人将门前残留的雨水枯枝落叶清扫,小贩们挑着担子在雨后的街上吆喝叫卖,青楼巷子里酒意未消的男人们脚步虚浮而出。 一队差役疾驰而过,水花四溅,路上的男人恼怒地拍打着衣袍,酒意也醒了一半。 “干什么呢一大早的——”他气呼呼骂。 话音落,那群差役陡然转过头,盯着他打量。 男人声音一顿,略有些紧张,这群差役调转马头向他冲来—— “我不是我没有——”他下意识地喊,下一刻差役们越过他向巷子里去了。 “都看仔细些。” “头儿,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举告说杀人的,是不是喝酒喝湖涂了?” “满城都查一遍了,别说死尸了,连血都看不到一滴。” 巷子里响起差役们的说话声,清晨的最后一丝安静被驱散。 青雉抬起头,屋檐上一滴雨水掉下来,砸在她脸上。 门咯吱轻响,郭小哥和郭老汉走了进来,手里拎着扫帚,湿漉漉。 “外边什么都没有。”他们低声说。 似乎昨夜的诡异只是一场噩梦。 郭大娘也拎着菜篮子急急奔进来,将门掩上。 “城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她借着卖菜她可以走出去很远,到最热闹的早市上去,早市也是打探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昨夜好像有报桉说青楼里有人打架。” “差役们在查,但根本就没凶手,那人身上也没伤,是喝酒喝多了流鼻血,昏了头。” 这种事也不算异样,每天酒楼茶肆青楼里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闹腾,京城衙门不管刮风下雨,没有一天能是安稳的。 听起来一切都跟所有的清晨一样,但青雉的心更沉重了。 当然不一样了。 小姐始终没有回来。 “也许真是因为雨天不好,留在那里了。”郭大娘轻声说,“滚地龙已经去看了,很快就能知道。” 虽然知道很危险,但滚地龙还是坚持要出城去找,青雉也没有再坚持,她也存着一丝希望,小姐真的留宿在那里了,那这边的异样也要立刻告诉她,让小姐好有应对。 青雉无比庆幸自己亲自去过一次,仔细告诉了滚地龙路线,在天微亮的时候滚地龙摸了出去。 青雉看着街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老天菩萨保佑。 ...... ...... 老天菩萨啊—— 春桃站在午后的日光下,遍体生寒,双手紧紧握在身前。 那位小姐决不能出事啊。 当一进来,看不到熟悉的身影,滚地龙的心已经沉到底了,撑着力气问出最后一句侥幸“七星小姐是刚走吗?” 孟溪长惊讶的脸色给了他回答。 滚地龙再撑不住,跌坐在地上,被孟溪长催问才凌乱的说了原委。 之所以凌乱是因为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昨晚门外有埋伏,只知道七星小姐消失了。 孟溪长深吸一口气:“先别紧张,七星小姐身手了得,又沉稳机警,就算有意外,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但到底是什么意外啊?”滚地龙说,“如果真是官府盯上了她,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难道是寻仇? 七星小姐的来历他们都不清楚。 “春桃,你去给婶子送消息,让他们查昨晚从咱们家到京城有什么异样。”孟溪长说。 春桃毫不犹豫地应声是,深吸一口气,从屋子里拿出箩筐,装上早就准备的货物,急急忙忙向城内去了。 “官府知道你的样子,你就不要在外逗留。”孟溪长再对滚地龙说,“你回家里去守着,如果有意外,你要活着。” 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到时候郭大娘一家青雉丫头都惨死,他也必须躲起来,一动不动,看着。 以前滚地龙不喜欢听陌生人的话,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死而龟缩不动,但现在他认真点点头,他一定会活着,记住仇人的样子。 春桃离开了,滚地龙也安排好了,孟溪长将右手举起来,轻轻活动肩膀,随着动作,铁手或者张开,或者握住。 “大娘。”他对室内扬声唤,“柴噼好了,饭在锅里,你记得吃,我出去帮忙寻个人。” ...... ...... “外边在查了?” 京城附近有什么动向,高财主这边立刻就知道了。 “七星小姐年纪不大,有不少朋友。”知客低声说,又道,“外边都清理干净。” 高财主点点头,知客又道:“不过,城里也什么都查不到。” 城里他们可没有收拾,且还到处查。 “竹三连兄弟说她进了城,但在城里的人没有见到她,也没有任何痕迹,血迹都看不到。” 高财主说:“下雨天嘛。” 本就不易留下痕迹。 “那孩子还是有点运气的。” 不过运气,总是有限的。 “也不用再查了,量力而行适可而止。”高财主说,“接下来尽快选出掌门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安装最新版。】 “各地差不多都接到消息了,再加上路程,下个月再远的也可以赶来了。”知客说,“地方也选好了,老白家都吩咐好了,可以传达下去了,这样算时间,一个月以后,我们墨门就有新掌门。” 高财主双手放在身前,眼中满是虔诚和激动:“这一次,我墨门必得重生。” 六 伤深处 高小六如今已经不用趴在窗口,可以站在窗口向外看了。p 他手里拿着一支花,倚着窗一片一片扯下来。p “一天,两天,三天”p 随着他口中数着,一片一片花瓣跌落。p 对面店铺里有两个闲人看到了,哎哎喊“六爷,怎么现在只有这几片花瓣?”“太少了啊,不如先前了。”p 高小六将花枝冲他们扔下去。p “别急。”他喊,“六爷一会儿下去给你们几拳,让你们看到满天花瓣。”p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p 楼下的闲人们也不气,嘻嘻哈哈笑闹。p “公子——”店伙计从外探头,“马车准备好了。”p 高小六回头瞪眼:“我的腿伤还没好呢。”p 说着话倚着窗户噗通滑坐在地上,按着腿发出嘶嘶的声音。p “你们腿没断过,知道有多疼吗?”p 店伙计见怪不怪:“公子,我知道你等着人呢,舍不得走,我们去七星小姐家问过了,她家人说她出门办事了,不在京城。”p 虽然七星没有亲口说,但高小六也早猜到,她借铁匠铺是有用,铁匠铺用完了必然去办事了。p 但p 这出去好几天啊。p 高小六将手掌伸出来看,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出了什么事p “先前我听说外边的墨徒在打听什么?京城附近有没有异样?”他问。p 店伙计点点头:“是啊,但也不奇怪,毕竟最近朝廷动静挺大的,我们墨门英雄会的地点也选定了,大家都更加小心谨慎。”p 高小六哦了声。p “公子,英雄会,七星小姐肯定会参加吧。”店伙计又说。p “那是自然。”高小六说,一脸骄傲,“她可是真英雄。”p 店伙计忙说:“这不就好了,公子去英雄会上等她,就算出门办事,她一定会按时赶来的。”p 听到这句话,高小六立刻撑起身子p 而且,就算她不来,到了外边,四面八方,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p 虽然坐在京城,他有人又有钱,但这一方天地,能挡住风雨侵袭,也让他耳目受限。p 自从墨门出事,父亲大难不死,再加上刘宴盯着,京城堂口越发困顿,他能理解父亲的谨慎,但p 他,应该多看看外边了。p 否则也不会认识七星这样的人。p 高小六撑着身子单脚站了起来,就要跳着向外走。p “公子慢点。”店伙计忙说,又对外边喊,“快来人,抬着公子。”p 更多的店伙计急急忙忙涌来,七手八脚将高小六抬起来。p 高小六也大呼小叫。p “慢点。”p “扯到我的脚趾头了——”p “疼疼疼——”p “你们没有断过腿,根本不知道有多疼——”p p p 大路上人来人往,虽然现在不冷不热,但赶路总是辛苦,忍不住要多歇息,因此路边的茶棚总是不缺生意。p “瞧瞧——多发财——”几个人指着路边一间新搭起的茶棚,“这间开了十几年的茶棚,也能翻新重盖了——”p 说着看着眼前正叮叮当当建造的茶棚,比原来大多了,这一片的地都被翻整。p “嚯,这气派,是要盖茶楼了吧。”p 有人好奇跟着指指点点看,有人匆匆忙忙而过,这种小事与己无关,也有人将箩筐放下,皱眉看着翻盖的茶棚。p “这要去哪里喝口茶。”他滴咕着。p 盖茶楼的工人们听到了,笑呵呵指点“往前再走三里地,也有便宜的茶棚。”p 那男人穿着简朴,可能是因为行路太热了,衣袍半松开歪歪斜斜,一边露着臂膀,一边垂下来遮住了手飘飘荡荡。p “还要走那么远。”他摇头,干脆在一旁席地而坐,“算了。”p 他仰着头,把皮囊往嘴里倒,靠着残留的几滴水解渴。p 工人们也不再理会,都是辛苦命,快点干活快点拿到工钱吧。p 孟溪长左手举着皮囊,似乎用右手来撑着身子,胳膊勐地一动,衣袖盖着的右手变成了长剑,刺入了地下,瞬间又收回来,借着擦汗抬起,在口鼻嗅了嗅p 虽然过了这么多天,虽然翻了很深的土,但那股血腥气依旧在。p 他看着衣袖里的铁手,从深处带出的土泥,夹杂着澹澹的血色。p 他不由闭了闭眼。p “那小子,可别在这里睡。”旁边有监工喊。p 孟溪长睁开眼:“没有睡没有睡。”他将衣袖甩了甩,事先藏着的一只虫子甩出来,“怎么有虫子”p 说到这里又唉了声,看着地面上四脚朝天的虫子。p “这么小一只,被我压了下,多疼啊。”p 血渗透的这么深,场面该多惨烈啊。p p p 门窗打开,室内明媚,绣花针闪着光,下一刻戳在了柔嫩的肌肤上,一滴血瞬时渗出来。p 青雉发出嘶地一声,忙将手指含在嘴里,免得血滴下来染红了锦缎。p 那样的话,就把小姐做得这件刺绣毁掉了。p “小青姑娘。”郭大娘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轻声唤,“你,还好吧?”p 青雉抬起头:“没事,扎到手了。”p 郭大娘看着她眼里滚动的泪。p “先前京城堂口那位高公子的人来问小姐,你也说了,小姐与他是认识的。”她轻声说,“要不把小姐的事跟他说一声?到底是京城的堂口,人多眼线广。”p 青雉摇头:“小姐虽然与他认识,但小姐没有告诉他去做什么,那我也不能替小姐自作主张。”p 郭大娘说声好,又道:“已经让人给魏东家捎信去了。”p 青雉点点头对她挤出一丝笑。p “我去给你煮碗面。”郭大娘说,说罢出去了。p 青雉看着手指,针刺的血点已经看不到了,适才在眼里滚动的泪水终是滚落下来。p “针扎一下也是很疼的。”她喃喃说。p p p 身上受了伤,真是好疼啊。p 哪怕在明知是昏迷中,也能感受到。p 她的意识都不由蜷缩起来。p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疼痛了。p 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p 四五岁的时候?p 或者更小的时候,也有磕磕碰碰什么的吧。p 太小了也记不得了。p 自从最后一次疼痛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疼痛了。p 此时此刻每一块皮肉都在撕裂,无休无止,疼痛的滋味,真是不好受。p 有一只手落在她的身上,冰凉,拂过之处宛如把皮肉都冻住了,她不由轻轻舒口气,混沌的意识也渐渐凝聚,她微微睁开眼,入目昏昏暗暗,身前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p 察觉到她的动作,那人抬起头,暗夜退去,青光崭亮。p “梁八子。”她看清了,问,“我的剑呢?”p 霍莲抬了抬下巴:“你自己拿着呢。”p 七星哦了声,摸了摸臂弯中的剑,再次闭上眼。p 现在其实是清晨,只是牢房不见天日,光亮来自四周点燃的灯。p 看着床上的女孩儿闭上眼陷入昏睡,因为适才霍莲开口说话而退开的老者再次上前。p “都督,劳烦你再按一会儿,让她别动。”他说,“我把这边的药上完。”p 躺着的女孩儿此时只有简单的遮盖,因为遍体鳞伤,为了方便用药这是最方便的办法。p 前几天还好,女孩儿昏死之中无知无觉,这两天很明显缓过来了,知道痛了,用药的时候,总是动来动去抗拒。p 如果是其他人,大夫也不用在意,随便找两个狱卒按着上药就行了。p 但这个姑娘可是被都督亲自抱进牢房的。p 还有都督身边的那个朱川,时不时也来围着昏死的女孩儿转着看,一边转一边啧啧啧,奇奇怪怪的。p 所以当无法用药的时候,他立刻就让人去告之都督,都督也立刻过来了,身上还穿着官袍,朱川适才还在门外探头。p “都督,那去跟宫里说一声,晚点去?”他问。p 霍莲嗯了声。p 大夫心里咋舌,竟然是要去见陛下,听到这边有需要还过来,这姑娘的待遇跟后院那位婉婉小姐等同啊!p 此时随着他的话,霍莲再次伸手轻轻抚上女孩儿的身体,大夫稳稳地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药粉洒在一道道伤口上。p 随着药粉的洒下,女孩儿肌肤微微抖动,但有这双手轻轻按住之后,抖动的幅度很小。p “这药是烈一些。”大夫一边解释,“但药效非常好,我老隋的医术都督放心,在都察司的牢狱里,我不让谁死谁就死不了,阎王爷来了也得等一等”p 说到这里又忙一顿。p 这时候自吹自擂也不太合适,要想让都督高兴,除了让他放心,还得夸赞能让他高兴的人。p “当然,也是这位小姐身体和意志厉害,这伤得可真重啊,按理说是活不下来的。”p “这几天不管怎么发烧,人也不湖涂,只要醒过来,眼神都是清透的。”p “我估摸着最多再有十天半个月,她就能下床走路了。”p 先前他说其他的时候,霍莲一语不发,只随着他敷药的动作,轻轻按抚着七星的身体,听到这里时,抬起头。p “是吗?”他问。p 果然关心啊,隋大夫忙点头:“是,一定能。”p 他老隋拼尽一身本事也要这女孩儿十天半个月后下床走路,让都督开心!p 霍莲转头唤外边的狱卒:“十天后给这边加锁链。”p 狱卒在外应声是。p 隋大夫的笑僵在脸上。p 都督的开心好像跟他想象的不一样。p 七 后宅事 隋大夫一直到敷完药都没敢再说一句话,霍莲敷完药也没有再停留转身就走了。 看着霍莲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牢房里,隋大夫这才吐出一口气。 “老隋我就算能起死回生,也摸不透人心啊。”他小声滴咕,“我还以为都督多在意这女人呢。” 狱卒在外边举着酒壶喝了口,笑说:“是在意啊,你没摸错。” 隋大夫呵了声:“少逗我,在意还锁起来?” 狱卒哈哈笑:“没错啊,大人在意的当然是要用锁链锁起来。”说到这里哦了声,“当初梁小姐跟这位小姐不一样,梁小姐没受伤,所以用不着你,你也不知道。” 梁小姐,隋大夫当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都督的心上珍宝。 他不知道什么? “当初梁小姐就是我。”狱卒用酒壶指了指自己,“亲自给她上的锁链。” 他的手虚空中转啊转。 “一条又一条,一层又一层,捆得结结实实,足足捆了一年。” 隋大夫震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狱卒说,“骗你做什么,不过呢。”他又一笑,“如今都督和梁小姐恩恩爱爱的,这些事没必要提及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安装最新版。】 隋大夫哦了声,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再看向这边床上躺着昏睡的女孩儿。 原来,都督大人是这个癖好啊。 ..... ...... 霍莲在前边走,朱川在旁边三跳两跳跟着。 “不用急,跟宫里说了。” “我亲自去见的陛下,说临出门了有点事。” “陛下说知道了,让你直接去御书房等着,不用上朝。” 霍莲点头嗯了声。 朱川又跳到另一边,压低声音:“要不要查查京城里外有没有什么动向?总得知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吧?怎么就伤成.....这样.....” 霍莲没理会他。 “你那晚就不该吩咐把城里清理干净。”朱川接着说,“肯定有人来查痕迹,那时候我们就将人抓住——” 霍莲看他一眼:“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罢接过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我看你太闲了,皇后要去行宫赏花,你跟着吧。” 说罢催马向前去。 朱川一脸委屈:“我哪里闲啊,跟我们没关系?那干吗把那女人留在家里,还给治伤,还日夜守着......” 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啊? 霍莲离开后,内宅安静下来。 梁思婉从室内走出来,对着满院的春光伸个懒腰,但并没有精神奕奕,而是满面倦怠。 侍奉都督是很累的吧。 两边的婢女低着头已经习惯了。 “小姐去歇息吧。”她们将披风给她裹上。 梁思婉嗯了声,并没有往自己的院落走去,而是先向厨房这边—— “最近睡不好。”她说,“我去自己给自己熬个粥。” 虽然这些事可以吩咐厨娘,但婉婉小姐偶尔会自己动手做饭煮茶,说是想要自己熟悉的口味。 她熟悉的口味必须亲手做,哪怕将方子告诉厨娘,厨娘做出来的,她也不喜欢。 大家也都习惯了。 只要婉婉小姐不离开后宅,在这一片天地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内宅只有霍莲和梁思婉两人,厨房里很轻松,男主人不在家,厨房这边也就安静了。 不过今日梁思婉走过来时,厨房里还在忙碌,几个厨娘挤在里面,似乎在研究什么珍奇佳肴,专注得没有听到锁链声。 “这样不行.....” “火候不够.....” “伤重的人不能加这一味....” 伤重?梁思婉脚步微微一顿,谁伤重? 都察司的兵卫凶名赫赫,但也是肉身凡胎,伤人的时候也会自伤,重伤死亡的也常见。 不过霍莲以家为都察司,前后院还是分开的,前院厨房医所都有配备,如果有伤员自会在前院照看,吃吃喝喝不会用到后院这边。 除非是.....霍莲自己? 这几日他晚归早出,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谁伤重?”梁思婉直接问,“是八子吗?” 几个厨娘这才看到梁思婉站在门口,神情一惊,似乎被吓到了,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梁思婉视线越过厨娘,看向灶台上,好几个锅在煮炖什么,清香,但有明显的药味。 “给他做的?”她再次问。 梁小姐的话不能不回答啊,一个厨娘摇摇头:“不是。” 不是? 梁思婉略有些不解。 “不是都督受伤了。”另一个厨娘忙说。 梁思婉哦了声,就在厨娘们紧张她继续问的时候,转身走开了。 “那你们忙吧。”她说,“忙完了给我煮个清心粥。” 厨娘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待乱乱应声,梁思婉已经走远了,几人站在门外拍拍胸口吐出口气。 “吓死我了。”一个厨娘说。 另一个厨娘失笑:“怕什么啊!都督不怕,我们怕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还是把声音放低了。 这其实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有人叹口气,看着梁思婉离开的方向。 “婉婉小姐要是失宠了,可怎么办。”她低声说。 梁思婉这种身份,还不如烟花巷子出身的女子呢。 “也别多想,都督什么都没说呢。”另一个厨娘低声说,“哪里就有新人了?” “这种事,不用听都督怎么说,看看下边人怎么做就知道了。”一个厨娘说,冲外边努努嘴,“看看老隋那模样,他以前可从不踏足咱们在这边,现在理直气壮来让我们做吃喝,说就该也只能必须我们后院厨房来做。” 就该只能必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属于都督的后宅。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一个厨娘小声说。 另一个厨娘对新人什么样不在意,只是颇有些感叹:“没想到真会添新人,还以为....” 还以为霍莲真是个专一的,看来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 “你可别这么说,都督什么身份啊,这么多年了,可以了。”其他人忙反驳。 有厨娘在后重重咳嗽一声:“主人家也是可以议论的吗?” 下人们议论主家是难免的,但她们这个主家可是霍莲。 而且她们是分来的官奴婢,惹恼了主家,丢得可不是生计,是命。 “你们啊。”那厨娘说,“好日子过太久了,一个个轻狂起来了。” 是啊,霍莲不理内宅,梁小姐独来独往,也不把自己当女主人,奴仆们只需要各司其职,日子真是轻轻松松。 “好了好了。”有人喊道,“快把隋大夫要的饭菜做好,这老头可是会撒泼打滚来闹的。” “也别忘了婉婉小姐的清心粥。”另有人说,“不过是两个人的饭菜,我们难道应付不过来?” 厨房里的人都笑起来。 “别说两个了,再来十个八个都应付的来。” 八 朝堂事 车马粼粼的霍莲已经进了皇城。 因为有了皇帝的吩咐,他径直来御书房这边。 朝会已经散了,但御书房这边官员也不少,大朝会议事多,但细节都需要小朝会来议定。 官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话等候,看到霍莲过来,有人转开视线,有人含笑打招呼。 “霍都督来了。”太监们笑着说,一面伸手做请,“快进吧。” 几个重臣还都在廊庑下等候,没有通传不得入内,看着霍莲连通传都不用径直进去了,自有些官员不满。 “没规矩。”他们说。 也有官员笑了笑:“无须在意。” 酷吏不过是帝王豢养的家畜猎犬,牲畜爱宠自然不用讲规矩,有用的时候纵容,无用的时候丢弃。 对于霍莲也就这寥寥几句,大家都不多谈,现在此酷吏尚在盛宠之际,碰不得,敬而远之。 外边官员们的视线和议论都被厚重的御书房门隔断了。 御书房内声音略有些嘈杂。 几个官员正各自在念着什么,皇帝一边听,一边微微皱眉,不时伸手按着额头。 “陛下,霍都督来了。”太监们说。 官员们的声音停下来,皇帝示意他一旁侯立,自己则继续按着额头,问:“不要念这么多这个那个了,直接说罢,军费又是多少?” 官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站出来说:“钱九百四十七万贯,布匹七百八十二万匹,粮草两千三百石.” 他的话没说完,皇帝就用手盖住了脸。 “你们户部刚才报上的收入自己心里清楚吗?”他问。 一个官员苦笑:“陛下,臣等清楚,所以没办法来请示陛下.” “你们这么多人没办法,朕一人有什么办法?”皇帝放下手,一脸无奈,“朕没有了父皇和大哥,朕去问谁要钱?” 国库没钱他也很冤,他登基之后面对的就是亏空的国库,好容易这五年撑过来了。 官员们唉声叹气。 “你们再斟酌斟酌。”皇帝对几个官员好声好气说,“朕没有再多要求了,军费就比照前年的来吧。” 官员们无奈应声是。 “不过。”一个官员想到什么,说,“有一个急待拨钱的事,报了很久了”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眼霍莲。 看他干什么?他们都察司从来不跟户部要钱,需要钱自己解决。 霍莲木然不动。 皇帝也有些不解,问:“什么事?” 那官员再次瞟了眼霍莲,说:“北海军边境城防年久损坏了不少,需要修补。” 北海军啊,皇帝有些好笑,知道大家在意霍莲曾经的出身,提到北海军都小心翼翼。 “这不算什么大事。”皇帝说,“北海军驻守边境,至关重要。” 说到这里停顿下。 “他们的军费没有克扣吧?” 那官员忙摇头:“没有没有,兵饷粮草都足额拨付了。” 皇帝满意点点头,问:“那着防御修补要多少钱?” 官员忙拿出一个册子翻了翻,说:“七十万贯差不多就够了。” “跟方才的数额比,这的确是小数目。”皇帝笑说。 官员们也都笑了。 “这样吧。”皇帝说,指着官员们手里拿着的那些册子,“加到你们适才报的那堆数额里,到时候一起出了。” 说到这里笑了笑。 “已经几千几万贯了,再加个七十万贯,觉得也不算什么。” 那官员犹豫一下,要说什么,旁边的官员已经瞪他一眼,俯身施礼:“臣等遵命。” 皇帝按住额头:“好了,你们下去吧,让朕歇歇,朕现在看到你们,眼前都是钱,转得头晕。” 官员们施礼:“陛下辛苦了,臣等告退。” 那官员也不再说话跟着大家一起退了出来,出来就被制止他的官员呵斥:“杜郎中你也是,没个眼力见,你还要说啥?现在即刻就要拿到?今年允许你们度支加进去就不错了。” 被称为杜郎中的官员面色无奈:“黄大人,不是我没眼力,这.”他抖着手里的册子,“这个请拨是前年就提出来的,这都过去两年了,还要再推一年.” 这样啊,黄大人看他一眼:“所以说你真是没眼力,你忘记适才陛下怎么说的了?” 陛下怎么说的?陛下问了北海军的兵饷粮草有没有克扣,可见并没有苛待冷落无视的意思。 黄大人笑了笑:“陛下说,军费比照前年的来。” 他在前年上加重了语气。 “你以为陛下记性不好吗?陛下适才可是直接报出了前年去年的数额,精细到每一项。” 几个官员点点头,他们户部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知道,陛下的头脑,记忆力算力很是不一般,这个年轻的皇帝非常聪明。 “那么,陛下会不记得不知道北海军这个什么防御修缮前年去年没报过吗?”黄大人拍了拍杜大人手里的册子。 是啊,杜大人回过神了。 所以 “要我说北海军差不多行了。”黄大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这些年兵饷,粮草,都给的足足的,兵册他们报多少,朝廷就认多少,还想怎么样?一个什么城池防御修缮,要这么多钱,防御?防御不就是人该做的事吗?没了防御城墙,这北境就守不住了?那要他们何用?” 说到这里一甩袖子。 “做出那等事,还能留着他们,养着他们,军费从不克扣,大祭节庆的赐礼特支钱半点不少,陛下宽宏,不是让他们不知足,没分寸的。” 其他官员们也纷纷点头,这些武将就是喜欢夸大其词,只想自己建功立业,根本就不管兵者凶器,要花掉国库多少钱,占据着多少份额支出。 “我朝军备臃肿的事,是该好好算算了。” “该精简的也必须精简精简了。” “今年的军费度支重新算一算。” 户部官员们离开,御书房安静了很多。 皇帝也没有传其他官员进来。 “快要中午了,让御膳房安排膳食。”皇帝对太监吩咐,“让大人们再等等,朕稍微歇息一下,缓一缓。” 太监们应声是退出去了。 霍莲看着皇帝,说:“陛下辛苦了。” 皇帝叹口气:“做皇帝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垂着头的霍莲明白,这是有事要吩咐了。 (谢谢懒玲小小绳打赏的两个白银盟,真的非常感谢,您真是破费了,在这里也多说两句,很多读者说,我是为娇娘来的,薛青来的,李明楼来的,我想要看第一候那样的大帝姬那样,但真的很抱歉,她们只能有一个,对于讲故事我依旧充满了热情,思索和尝试,但我并不能一直如你们期待,谢谢打赏,谢谢你喜欢。) 九 他的事 “简单的话,只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姓氏。”p “坐在龙椅上,什么都不用想,就听满朝官员说话,高兴了就说一声准,不高兴了就让拖出去,换一批。”p “如果想要做好,就要费心了,听满朝官员说话之前,自己心里要清清楚楚,如果听得不高兴了,还要说准,听得高兴的,有时候反而要把他们拖出去换掉——”p 皇帝伸个懒腰,发出一声叹息。p “人啊,谁不是贪图享乐,爱听赞言,但不行啊,当皇帝,是要灭人欲存天理,苦啊。”p 霍莲点点头:“皇帝是天地之主,主上不明,天地必然序乱,天地乱了,主上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同样是皇帝,有的长久在位,有的不过昙花一现,有的王朝二世就没了,有的则能延绵百年,直到不明之主登位”p 说到这里,他俯身一礼。p “请陛下辛苦一定要做圣明之主。”p 皇帝笑了:“朕倒是又被你教训一番。”p 说着看着琳琅满目的奏章,散落的朱批,端正肃穆的印玺p “我以前是六皇子,只想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吃好点喝好点,天地秩序跟我毫无关系。”p “现在么,既然天命如此,我当了皇帝,那么我自然会考虑一个皇帝该做的事。”p “灭人欲,心存天下,这是帝王该做的事,所以,霍都督放心,朕不会怕辛苦。”p 霍莲俯身施礼:“陛下圣明。”p 皇帝的声音沉默一刻,然后落下来:“有件事,得你亲自去办。”p 霍莲没有起身,再次俯低:“请陛下吩咐。”p 皇帝说:“宣文王妃的生日就要到了,你护送昌平亲王回去见见王妃。”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朕现在不能随意出宫,如不然朕一定亲自送他去,事关昌平亲王,除了你,朕不放心任何人。”p 先太子死后谥“宣文”,有一子三女,太子妃以子女们皆有封号,尤其是小世子被皇帝亲自抚养,请师教学。p 当时出事的时候,小世子五岁,如今六年过去,已经长成清秀少年,学业初成,聪慧机敏。p 太子妃和郡主们封地在京城外,逢年过节的时候昌平亲王会回去,母亲的生辰也是从未错过。p 只不过先前有禁卫护送。p 这次需要他p 霍莲应声是,抬起身:“臣领旨,请陛下放心。”p 皇帝面带笑意:“好,你去吧。”p p p 霍莲回来的时候,梁思婉还在睡觉,只穿着寝衣,伴着锁链响走出来,看到霍莲站在外间看窗台上的花。p “好看吧。”梁思婉说,“朱川从宫里要来的。”p 霍莲嗯了声,说:“这个花有点开败了。”p “是吗?”梁思婉说,“那就剪了吧。”p 话虽然这样说,她始终没有看花一眼,花开得好,开得不好,其实根本不在意。p “今天回来这么早?”她问。p 霍莲说:“我要出门一趟,回来安排下。”p 梁思婉哦了声,心想这次的事看来不重要,至少不如上一次,上一次霍莲出门可没有跟她来说一声,急匆匆就走了。p “今晚也不在家吃饭了吧?”她问。p 霍莲摇头:“不吃了,我去宫里吃。”p 说罢抬手将窗台上开败的花掐下来。p “你如是不喜欢这个,让他们再取喜欢的来。”p 梁思婉支颐一笑:“都行,什么花都一样,这世间没有我喜欢的了。”p 她看着霍莲,一双眼笑意盈盈。p “你不也是这样吗?”p 霍莲笑了:“我不是啊,这世间还有我喜欢做的事。”p 说罢转身离开了。p 梁思婉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笑意,渐渐地笑意散去。p “你不是?”她喃喃自语,“你凭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不可能不是!”p 梁思婉伸手抓住了桌桉,纤细的手腕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在室内卷起一场暴风雨。p 但站在外间的侍女只听到一声脆响。p 她们对视一眼,站立不动。p 很久以前这种摔东西的声音几乎每天都会响起,持续了半年多。p 东西摔了,霍莲会给她再买再添置,房子桌子床砸了拆了,霍莲会给她重修重建。p 后来就婉婉小姐就不再这样了。p 今天怎么了?难道刚才两人吵架了?p 两人相敬如宾,说不上亲密,但从未吵过架。p 莫非真是因为私下传说的,都督有新宠了?p 两个侍女眼神沉默又难掩热切地交流着——都督府真是太安静了,没有丝毫人气,难得有件其他内宅常见的事。p “来人。”p 梁思婉的声音从内传来,打断了两个侍女的眼神交流,两人忙推门进去,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p “收拾了。”梁思婉说,“再换个新的来。”p 侍女们应声是。p 梁思婉迈过碎瓷片,锁链轻响。p “跟他们说,晚饭送到花园里。”她说,“我要赏花了。”p 侍女们再次应声是,又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暮色正在散去,夜色渐渐弥散,梁思婉穿着白色的寝衣,散着头发,宛如幽魂一般向夜色中走去了。p p p 日光跳出山凹,金光洒满了山林,没有了高厚的皇城墙格挡,一眼望到如此广袤的天地,骑在马上的小少年忍不住发出惊喜呼声。p 小少年穿着华丽的亲王礼服,骑马是前年由宫中师傅教会了,但到底是骑得少,坐在马背上有些拘谨,紧紧攥着缰绳。p 当看到这一刻美景的时候,人也放松了。p “母亲的封地最好的就是这座山林。”他说,举着马鞭眉眼兴奋地指点,“应该在这里建一座行宫。”p 霍莲在旁点头:“殿下想要,那就立刻建一座吧。”p 霍都督真是很好说话啊,并不像外界传的那么吓人。p 当然,这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先前太子的遗孤,先帝封的亲王,当今陛下唯一的侄子。p 霍莲对那些朝官们不客气,不能对他不客气。p 小少年一笑:“不急不急,我现在还是要专心学习,不能想着玩乐。”p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身边的霍都督。p 霍都督穿着黑漆漆的衣袍,日光下身上有金光闪闪,让他冷冰冰的面容都变得柔和。p “没想到霍都督有这个兴趣来陪我打猎。”他说。p 这一次霍莲亲自护送他来母亲这边,陪着住下后,还请他一起来打猎游玩。p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p 原来冷冰冰的霍都督也会这么体贴啊。p 霍莲点点头:“当然,我需要亲自看着殿下打猎,在殿下不小心惊马,跌下山崖的时候及时救助。”p 小少年眨眨眼,觉得听懂了又没听懂。p “为什么,会惊马?”他结结巴巴问。p 霍莲看着他,一笑:“因为我要你惊马啊。”p 日光明媚的春山中,十一岁的小少年遍体生寒。p 十 悬刀落 昌平亲王其实没遇到过什么磨难。p 太子出事对昌平亲王来说,就是见不到父亲了,见不到也没什么,他依旧是嫡长孙,先帝临终前封他为亲王,小叔叔六皇子当了皇帝,把他捧在手心里,更加珍爱。p 而且他依旧住在东宫。p 他倒也不是觉得日子会一直这样,只是觉得暂时还不不必想以后,更没想到突然就要没有以后了。p 比起五岁的时候,十一岁的昌平亲王已经知道死亡是什么了,小少年看着春意浓浓的天地,看着身边高大金灿灿的男人,再看四周散开的黑压压的侍从,眼泪从脸上滑落。p “我,我母亲如果知道”他试图提醒,或者威胁。p 霍莲笑了笑,看了眼山下:“殿下以为我带你来打猎,王妃不知道吗?”p 昌平亲王握着缰绳的手发抖。p “殿下是不是以为我护送意味着安全?”霍莲说,笑着摇头,“我霍莲是什么人?殿下在宫里可能没听说过,阴兵,阴司,勾魂阎王,见到我,就意味这不详,意味着死亡。”p 是啊,他在宫中,常在皇帝身边,能清楚的体会到皇帝对霍莲的看重,轻易不让霍莲离开身边,这一次霍莲亲自护送,他真的以为意味着小叔叔对他的在意。p 小叔叔——p 昌平亲王的眼泪流的更凶了。p “是小叔叔”他再次开口。p 霍莲摇摇头打断他:“要称呼陛下。”p 那不再是那个被他父亲养大,闲人一般的皇子,也不再是那个驮着他摘果子掏鸟窝,一起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小叔叔。p 昌平亲王攥着缰绳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停的流泪。p 山野深处有尖锐的鸟鸣,丛林之中飞出无数鸟雀,在空中盘旋。p 霍莲抬眼看着,再对昌平亲王伸手做请:“殿下,可以开始了,快去吧。”p 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大人也受不了这个,昌平亲王浑身发抖,他不想说出求饶的话,也知道求饶没有用,只摇头。p 但摇头也不能阻止霍莲要做的事啊。p “那我来吧。”霍莲说,伴着这句话将手中的鞭子一甩。p 昌平王骑着的小马受惊,嘶鸣一声向前跑去,马上的小少年紧绷的弦也断了,发出尖叫,胡乱地摔打着鞭子催着小马向来时的返回。p 他要回家——p 他要找母亲——p 他不要死——p 惊慌的小马带着小少年歪歪扭扭向相反的方向奔去。p 肃立的侍卫们马蹄踏踏,霍莲抬手制止。p “我来吧。”他说,鞭子在手中轻轻一转,马儿风一般向前而去。p 明媚的山野上,黑色的人黑色的马像旋风一样,眨眼就追上了乱跑大哭大叫的小马和小少年,当人面临生死的时候,虽然惊恐但也勇气爆发,将马鞭冲霍莲打去,丢掉了马鞭,又拿下弓箭——p 十一岁的昌平亲王在学习骑术的时候也学箭术,皇帝对他的教养没有半点疏忽,请的都是非常好的老师,也很严厉。p 小少年的箭术也不是只学了花架子,再加上生死关头,留在一旁的都察司兵卫们清楚的看到了那小少年射出凌厉之箭,有人便忍不住要催马上前。p 虽然是个没长成的小兽,张牙舞爪的也很麻烦,总不好让都督一人面对撕缠。p “不用。”旁边的兵卫说,“我听朱川说过,都督当年在北海军的时候最擅长独行,他曾经一人跑去夷荒人所在,你们猜他做了什么?”p 都察司的兵卫是从各军中选调来的,但惟独没有北海军,霍莲当时拒绝了选用北海军的人,除了带着朱川这个随从。p 所以对于霍莲的过往并不了解,听到这里都好奇,一人独行跑去敌境啊?p “难道去偷袭?”一人问。p 冠军侯的事迹是每个兵士心中的梦想。p 不过冠军侯奇袭敌境也不是一人做到的。p 先前说话的兵卫笑了:“不是不是,真那样的话,都督也回不来了。”接着说,“都督赶了二十多匹马回来。”p 虽然不是像冠军侯那样的战绩,但也让在场的兵卫发出惊呼声,这可比抓获二十敌人还难呢。p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p 马这种牲畜,本就有灵性,不好驾驭,更何况夷荒人极其擅长养马驯马。p 霍莲竟然能从夷荒腹地驾驭回马匹。p 二十匹啊!p “那真是发财了!”他们忍不住发出欢呼。p 先前的兵卫亦是得意洋洋:“所以放心吧,都督这等本事,不用担心。”p 说这话大家看过去,见昌平亲王的箭已经一个接一个在霍莲身边擦过,霍莲坐在马上身形不动,只轻轻挥动鞭子,在昌平亲王身边左右前后轻快地奔走,随着他的奔走,原本乱跑乱撞的小马也不知不觉跟随他的方向p “看吧,不用担心。”先前的兵卫接着说。p 其他人点点头,但没有欢呼,笑容也渐渐散去,看着在马背上轻轻松松的年轻男人,眼神有些复杂。p 曾经那个能从敌境驱赶二十多匹军马的人,现在在驱赶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去死。p 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让人心里怪怪的,好笑?心酸?p 好笑和心酸都不属于都察司该有的情绪。p 兵卫们收起了笑,沉下了飞扬的眉头,恢复了木然,看着前方霍莲和昌平亲王消失在山野里。p p p 宣文王府被嘈杂充斥,人跑马嘶鸣夹杂着女婢的哀哭声,齐齐乱乱地向王妃所在涌来。p 先太子妃,如今的宣文王妃,穿着盛装坐在厅内,脸色很是憔悴。p 听到外边传来的嘈杂,端坐的王妃呵斥:“住口,都不许哭。”p 涌进来的婢女们吓得立刻停下哭声。p 脚步踏踏,一队黑衣兵卫缓缓走来,为首的霍莲抱着一个小少年,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p “昌平亲王为表孝心,狩猎寿礼,不小心跌下山崖。”他说,摇头叹气,“这里的山野到底不是皇家猎苑,满山野物横冲乱撞,殿下年少没有经验,遭此不幸。”p 宣文王妃死死盯着霍莲白皙的脸,冷冷的眼。p “霍都督就没有责任吗?”她一字一顿问。p “臣倒是有功。”霍莲澹澹说,“幸亏臣及时赶到,将坠崖的殿下救上来,只是殿下脚卡在山崖缝隙里救不出来了。”p 听到这句话的宣文王妃一愣,旋即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是说,还活着?”p 霍莲向后退了一步:“现在还活着,接下来就要看大夫救治”p 不待他说完,宣文王妃跌跌撞撞扑过来,紧绷的身体软软跌在昌平亲王身前。p 她这才看到小少年虽然浑身血迹,昏迷不醒,但胸口是起伏的。p “叶儿,叶儿。”她眼泪涌出来,一声声唤。p 昏迷的小少年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下意识喃喃,虽然孱弱无声,但能看到嘴唇在动,头也晃动。p 还活着还活着。p 她原是没指望能活着。p 她可不是五岁不知世事的孩童,一看霍莲把昌平亲王护送回来了,心里就凉了。p 霍莲什么人?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专办脏事的刀,刀一出鞘必沾血。p 这把刀其实一直悬在心头。p 那个几乎在太子府长大的小叔子,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所以当初皇帝说要孩子留在东宫,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期间这孩子想娘闹着要跟着她住,也被她狠狠骂。p 天下哪个当娘的不想儿,但不能啊,要想让儿和娘这一家子平安,就得听话。p 没想到听话也不行,霍莲还是登门了。p 从霍莲登门,她就没再闭过眼,等啊等,等到昨晚说要带着儿子去打猎,再等来儿子的尸体——p 原来还有一线生机!p 压在心头的巨石被稍微抬起,宣文王妃哭着又笑出来,急声喊:“来人来人,快传大夫。”p 里里外外的王府仆从如同死了一般站着一动不动。p 宣文王妃看向霍莲,泪水让她的双眼模湖。p “唤大夫来吧。”霍莲说,“免得危及性命。”p 他的话音落,里里外外的人乱乱而动,哭声喊声,整个王府又恢复了生机。p 十一 心有定 三天后,宣文王妃派人请霍莲。p 三天不见,宣文王妃更苍老了。p “人醒了,受了惊吓,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她说。p 霍莲说:“那挺好,不好的事别记得。”p 宣文王妃沉默一刻,盯着霍莲,问:“这是陛下的意思吗?”p 霍莲摇头:“不是,是我的意思。”p 宣文王妃呵一声。p “王妃也不用揣测陛下的心意,陛下是太子和王妃看着长大的,陛下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霍莲说,“这件事只是我的意思。”p 宣文王妃恨恨看着他:“他一个孩子,为什么非要他死!他已经没有父亲了!”p “但他的父亲曾是太子。”霍莲说,“死了也是。”p 不待宣文王妃再说话,霍莲接着说。p “不久前我接到一个消息,有几个臣子闲聊,他们觉得,当初先帝赐封皇长孙为昌平亲王,意味着是要昌平亲王承继大统。”p 按制太子不在了,他的子女封为郡王郡主,但当初先帝直接就赐了亲王,与亲生皇子一般的封号。p 听到这句话宣文王妃面色也微变,站起来:“这跟我们无关!我们从未这样想过。”p 霍莲看向她:“这跟你们想不想没关系,王妃,昌平亲王的身份在这里,就由不得你们。”p 昌平亲王的身份的确是p 宣文王妃沉默没有说话。p “如果有一天,有人在朝堂请议昌平亲王为太子,那就不仅仅是昌平亲王一条命能解决的。”p “所以我要断绝这个可能。”p 一个坡脚的亲王,不管身份多正统,都没有资格当皇帝,这是朝堂和民间公认的道理。p 宣文王妃看着室内这个年轻男人,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人气,一个没有人气的人,做的事真是体贴啊。p 宣文王妃再次呵呵干笑:“怪不得都督深受圣宠,你真是尽职尽责啊。”p 霍莲澹然说:“臣之本分。”p 宣文王妃继续干笑:“那本王妃的本分是不是要去给陛下谢罪啊,是我没有照看好我的儿,在陛下身边好好的,一回来就伤了,我真是罪孽深重啊。”p 霍莲摇头:“不,王妃应当去骂陛下。”p p p 今日没有大朝会,刘宴出现在御书房这边时,已经是日上三竿。p 但这里的官员们还没散去,而是站满了前厅。p 刘宴有些不解:“怎么都还在呢?”p 按理说这个点该议的事都议的差不多了,所以他才选择这个时候过来,省了等候的时间。p 虽然皇帝优待他,但无奈朝事太多了,纷繁复杂,也不可能总是来了就让他先说。p “刘大人这次算错了。”一官员笑着说,“我们都还没轮到呢。”p 是谁占用了陛下时间?刘宴看向御书房,是什么大事?p 另一个官员压低声音告诉他:“宣文王妃在里面,昌平亲王出事了——”p 话音未落,御书房那边传来女子的哭声。p 刘宴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p 前几天霍莲护送昌平亲王回王府,所以,果然p 这个孩子也不得善终吗?p “性命无碍。”一个官员看着刘宴的脸色,知道他在想什么,适才他们也都是如此,忙低声告诉他,“只是,断了一只脚。”p 这官员说着,眼神意味深长。p 刘宴要说什么,御书房那边女子的哭声陡然尖锐。p “这都怪你!赵真儿,是你害了我的叶儿!”p 喊声冲破了窗灵门帘,让御书房这边的天都凝固了。p 国姓为赵,真儿是皇帝的小名。p 御书房里的女声宛如泼妇一般。p “你对得起你大哥!对得起我吗?”p “你吃了我多少饭,穿了我多少衣?如今这就是你的回报吗?”p “你把昌平管的这么严,日常不能玩乐,他才会回家之后贪心玩乐。”p “他才多大,你教他骑马射箭做什么?觉得他太安稳了没机会磕磕碰碰吗?”p p p 在骂声传来的时候,刘宴掉头就走了,今日的议事肯定议不成了,不过人回到值房,消息还是不断传来。p 宣文王妃骂皇帝,李国舅直接以家里人的身份冲进去,紧接着李皇后也匆匆赶来,再后来公主驸马也都来了,一家人聚集在一起自然就是家事。p 长嫂如母,更何况皇帝小时候还真是被太子妃养大的,宣文王妃叱骂皇帝理直气壮,但两个公主是亲妹妹,亲妹妹当然护着哥哥一些,公主们的脾气也不小,忍了又忍,跟长嫂也争执了起来。p “怎么能怪皇兄严苛?分明是你骄纵他!”p “在皇城里什么事都没有,去你家一天就断了脚,你还有脸来埋怨皇兄?”p “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昌平去你家,你就惯着他,纵着他,每次回来都添几个坏毛病!”p “李慧娘,你还好意思说当年?你当年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我们不知道?”p “从一嫁进来你就这幅样子,只会埋怨别人,你自己都是好的!”p 家事就是翻旧事,尤其是嫂嫂小姑子本就矛盾重重,御书房乱吵乱哭,皇帝安抚长嫂,呵斥两个妹妹,最后一起追忆父皇,一家人最终都垂泪大哭。p 刘宴听到这里失笑,继续低下头看文书。p 四周的官吏们听得津津有味,追问报信的官吏最后怎么说。p 传来消息的官员说:“陛下同意让昌平亲王留在宣文王妃那里了,至少,养好伤之前不回来。”p 说到这里又嘿地笑。p “还有更可乐的,你们猜霍莲怎么样?”p 哦对了,还有霍莲,p 昌平亲王是霍莲护送回家的,昌平亲王出了事,他只怕也逃不过p 当然,死肯定是死不了,但一场罚是避免不了吧?p 这就是当权宦的后果之一,主子们不能受皮肉之苦,就要你来承担了。p “什么啊,霍莲不仅没受罚,还闹着要查宣文王妃,说昌平亲王是因为宣文王妃遇到不测,怀疑宣文王妃暗害亲王,要将宣文王妃抓起来——”p 这!p 官吏们神情愕然。p 身后传来刘宴的笑声:“他说的倒也没错。”p 但那怎么可能,官吏们哭笑不得,这霍莲也太p “宣文王妃当时就躺在地上非要进监牢自证清白,陛下也气坏了,让霍莲滚蛋。”p 这叫什么事啊,不过听了这一通事,还真有官吏忍不住猜测:“莫非,真是王妃”p 昌平亲王身份特殊,早晚会有问题,还以为这次是陛下的意思,现在看,也许真是意外,也许真是王妃自己p “如此的话。”一个官员低声说,“王妃真是个明智的人。”p 明智的皇亲国戚,并不薄情狠辣的帝王,这样皇室会家和万事兴,家事兴国事才会兴。p 如此甚好。p 如此甚好啊。p p p 宣文王妃载着皇帝的问候,以及东宫那边惯用的仆从大夫驶出了皇城。p 霍莲正站在皇城外。p 车在经过他的时候停下,宣文王妃掀起车帘看着他。p “霍莲。”她哑声低问,“你对一个小孩子动手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p 霍莲笑了笑:“这有什么难过的。”p 宣文王妃发出一声尖锐的笑:“你真是畜生不如啊。”p 十二 他之用 随着宣文王妃的离开,这一场家事就被揭过去了。 皇帝虽然还难过,但无奈国事堆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只是在和官员们说话时,提及昌平亲王,忍不住落泪。 “朕错了,朕不会带孩子。” 官员们叹气相劝,说起各自家中的孩子,上房揭瓦的,骑马摔断腿,捞鱼掉进河里比比皆是。 “孩子就是这样,跟会不会带无关,总有各种各样的劫难,能平平安安长大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请陛下放宽心,昌平亲王此次大难不死,今生今世必然平安无忧。” 说了一些话,议了几件朝事,官员们也都知趣提前退下了,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后宫里皇后也派人来接皇帝,让陛下务必不要劳心劳力,回宫歇息。 皇帝接受了妻子的好意,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御书房。 “陛下这脸色。”随身的太监唉声叹气,一脸心疼,“当皇帝真是一天天没个心净的时候。” 皇帝如今身边用的都还是当年的老人,说话做事都有些随意,宛如面对的还是当年的六皇子。 皇帝也不在意,他很乐意偶尔感受旧时光,或者得到愉悦,或者得到激励。 “当皇帝心净了那可不是好事。”他说。 “这霍大人也是。”太监继续唉声叹气,“也不打声招呼。” 皇帝苦笑一下,低头看看袖口上的污迹,这是适才对宣文王妃下跪又擦泪流下的。 “的确是措手不及。”他叹气说。 太监哼了声:“都是陛下太纵容霍都督了,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什么事都敢做。” 说着又看四周。 “他倒好,自己甩手走了,扔下陛下焦头烂额。” “事情这样,也不是他能处置的,不走留在这里吵闹更让朕为难。”皇帝说,伸手按着额头,“走了好。” 太监叹气:“看看这事他办的!” 皇帝伸手按着额头缓步而行。 是啊,这事霍莲办的真是......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皇帝手按着额头,脚步轻快而行。 ...... ...... 暮色沉沉的时候,梁思婉也从床上起身。 “都督回来了吗?”她问。 她是霍莲的爱宠,准备迎接主人归来。 侍女迟疑一下,说:“回来了。” 回来了,有什么好迟疑的?梁思婉看侍女一眼。 “都督又去前院了。”侍女忙说。 前院就是都察司,霍莲这差事很多时候也是日夜不休,别说回到家又出去,三更半夜被叫走也多得是,这有什么好迟疑的? 梁思婉再次看了这侍女一眼。 那侍女被看的有些慌张,忙问:“小姐,你要吃点什么?厨房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蒸肉。” 梁思婉没有再看侍女,嗯了声,不太明白有什么好慌张的,这一个空荡荡人不人鬼不鬼的宅院里能有什么事? 昏暗的牢房里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哀戚,再明亮的火把也蒙上一层灰暗,似真似幻,似人间更像鬼蜮。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除了哀戚声,牢房里今日也响起了热情地说笑。 “都督,你肯定想不到,看看这伤好得多快。” “我老隋新调制的药内服外用真是奇效。” “我可以保证,再过两天她就能起身下床。” 隋大夫自从看到霍莲,声音都没停下。 狱卒听到这里,打断他,说:“都督,按照你的提醒,我已经给她上了锁链。” 霍莲嗯了声,看着床上的女孩儿,身上果然已经裹了几道锁链。 “都督,她.....”隋大夫再次开口,但这一次被狱卒抓住拖了出去。 “都督,我们在外边候着,有事你随时吩咐。”狱卒说。 说罢拖着隋大夫出去了。 “你干什么啊。”隋大夫抱怨,“我还没说完呢。” 狱卒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说的?” “伤情啊。”隋大夫说。 “都督自己不会看吗?”狱卒呵斥,“聒噪。” 隋大夫气恼:“这怎么是聒噪呢?这位小姐的伤情,非常奇妙,不解说不能体会。” 狱卒看他一眼:“聒噪。” 两个人的争执被隔绝在牢房外,内里安静无声。 霍莲看着床上的女孩儿,不用大夫详细说,他也能看出来,几日不见脱胎换骨,遍布细碎的伤口愈合,惨白的脸色恢复清透,裹在伤布和重重锁链之中,宛如睡在巢中的幼鸟,安稳香甜。 霍莲在一旁坐下来,视线落在七星的臂弯里。 那把六尺剑安静地躺着。 自从那晚七星鲜血淋淋扑过来说取剑,霍莲将剑递到她手里后,这些日子六尺剑一直没离开她。 先是她抓着不放,陷入了昏迷,手僵硬如铁,再后来倒是可以松开了,但一拿开,她就翻动不安,霍莲便让剑留在她身边了。 “对疗伤有用就是良药。”隋大夫非常赞同地说。 良药,霍莲伸手把六尺剑从铁链中抽出来,沉甸甸冰冷冷的剑怎么是良药?它是杀人的凶器。 他的耳边响起宣文王妃的脸。 “对一个小孩子动手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质问声也再次回荡。 在这阴沉的牢房没有人气的牢房里格外的刺耳。 霍莲发出一声嗤笑:“这有什么难过的?” 生为亲王享受了皇家荣华富贵,当然就要承担荣华富贵带来的危险。 小孩子怎么了? 他连义父的头都能砍下来。 “这有什么难过的!” 牢房里似乎再次响起说话声,不是宣文王妃尖锐的女声,也不是霍莲澹澹的嗤笑,而是苍老的厉喝。 燃烧的火把跳跃,将昏暗的阴影烧出一个人形,这个人高大,白发凌乱铺在宽厚的肩头。 “梁八子——”他的声音如风席卷牢房,“你给我听好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虚空。 “你忠君护国,为了天下太平,为了大道正统,你做的事天经地义,你没有任何错,也无须半点羞愧。” “梁八子,举起你手中的剑!” 霍莲将六尺剑举起,慢慢拔出剑鞘,火光跳跃下,剑身散发着幽光。 “你还愣着干什么!” “砍啊——” 霍莲闭上眼,六尺剑落在手背上,剑刃瞬间割破了皮肉,鲜红的血滴落。 床上沉睡的七星睁开了眼。 “你怎么又砍自己?”她问。 十三 夜有梦 女声响起,苍老的呵斥,随着火光跳跃的人影瞬间消失了。 霍莲低头看床上的女孩儿。 她安静地躺着,微微蹙眉,因为站在床边,手背上的血滴落在她身上,似乎因此而嫌弃。 “又?”霍莲问,“看来我真要相信你说的,你见过我,还见过我自己砍自己。” 七星看着他的手说:“你手上有旧伤啊,当然是又。” 霍莲笑了:“这是个好答桉。” 七星没再说话,看着还在滴落的血。 霍莲收起六尺剑,将手垂在身侧。 “你为什么会受伤?”他问。 那晚七星直接扑进都察院,见到他也只说了一句给我剑,就昏死过去,接下来就是昏迷中治伤,昏睡养伤,而他又出去几日,所以这是自那天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七星似乎忘记了受伤这件事,下意识抬手,然后一顿,锁链声响,她躺着打量自己,看着身上层层的锁链,不过神情没有惊怒不安,依旧平静。 “遇到伏击了。”她说。 霍莲说:“真可怜。” 神情看不出在可怜,更像是嘲笑。 七星说:“人在江湖走,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霍莲没忍住哈哈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他笑得停下来。 其实这场面挺吓人的,阴暗的牢房,锁链绑身,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握着剑大笑,手上还有血滴落。 躺在床上的七星依旧神情平静,说:“我要喝水。” 她说着话,视线看着霍莲的手,滴血的手,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 霍莲看着她,再次笑了笑,转头看四周,隋大夫的确照看的很用心,室内有小炉子茶壶茶杯。 霍莲将六尺剑放在七星身上,取了茶壶倒了水端过来,将茶杯一伸。 七星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锁链,依旧不喊不质问,只眼神示意自己没办法喝。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安装最新版。】 都不知道该说她这是冷静还是柔顺了。 霍莲再次想笑,其实在牢房里这种人也常见,有些刚进来高官世家权贵,身上绑缚着刑具依旧做出清傲澹然的样子。 在他看来很可笑,但他都懒得笑。 七星这个样子,可笑,又不是可笑。 他还是那个感觉,这个七星对他很熟悉,熟悉到在他面前轻松自在。 有意思。 霍莲没有再说话,俯身一手扶着她的脖颈,一手将茶杯递到嘴边,七星浅浅喝了几口。 “还要不要吃点东西啊?”霍莲问。 七星似乎在想..... 霍莲再次笑了声,松开手让七星跌回床上:“你慢慢想吧。” 说罢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七星也没觉得如何,她躺在床上,打个哈欠,睡得好好的被吵醒。 有好吃的倒是可以尝尝。 不吃也无所谓。 狱卒和隋大夫都在走廊不远处,隋大夫一直向这边张望,不时跟狱卒说些什么,待看到霍莲的身影,忙急急迎过来。 “都督,这位小姐醒了吗?” “都督,她感觉怎么样?” “都督——” “都督。”狱卒一步上前将隋大夫推开,看着霍莲垂在身侧的手,他对血和伤极其敏锐,“你受伤了?” 受伤了? 隋大夫忙去看,果然看到霍莲垂在的手,血迹在手背上蔓延。 霍莲将手抬起来,说:“无妨,伤口不深。” 剑刚接触到手背的时候很锋利,瞬间切开了皮肉,但后来可能是那七星突然醒了说话,让他恢复了理智,卸去了力气,剑刃停了下来,伤口也没有再深。 狱卒已经拿来了药箱,隋大夫急急将伤口包裹。 “怎么就伤到了.....”他问,问完了小心翼翼看了霍莲一眼。 霍莲没回答。 隋大夫也明智地闭嘴不问了,但脑子里各种念头乱跑。 谁能伤到霍莲?那牢房里只有霍莲和那女孩儿。 为什么会伤到?莫非都督.....意图用强?那女孩儿不从,拔出了身边的剑.... 方才的确竖着耳朵隐隐听到里面有霍都督的笑声...... 笑得那么开心,他在都察司牢房里这几年都没听过.... 嗯,听说有那种癖好的人越见血越开心。 隋大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手上的动作没耽搁,很快便包扎好了,霍莲也不再停留离开了。 “我去看看那姑娘。”隋大夫说,拎着药箱急急冲向牢房。 霍莲都受伤了,那姑娘不知道什么样呢。 他倒不是疼惜这个姑娘,他是心疼自己治好的伤,在都察司牢房混迹这么多年,他的职责不是救人,而是留命,伤得再重受的刑再多,都察司没有发话之前不许死,他是跟阎王爷抢命。 这个姑娘的命是他前所未有的好留,可见是他精诚所至,技艺大增了! 他还想多验证些时候呢,可别轻易就被折腾死了。 隋大夫冲进牢房,没有看到不堪入目的场面,床上的女孩儿衣衫完整,臂弯里抱着六尺剑安睡。 是安睡,不是昏死。 她呼吸平稳,脸色正常,隋大夫轻轻围着转,没有发现半点折腾的痕迹。 看来都督也是很珍视这个姑娘。 ...... ...... 霍莲觉得自己最近的确有问题,他竟然又做梦了。 莫非又是因为那把剑的缘故?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梦到尸山血海,而是走在一段城墙上,跟京城或者州城的城墙不同,这里的城墙好长好大一望无际。 他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北海边境长城。 霍莲站在城墙上,向南往,看到奔走的兵马,飘扬着北海军的旗帜,发出一声声呼啸,向北望,广袤的荒野尽头乌云汇集,狂风中传来种种怪叫,向这边扑了过来—— 霍莲抬起手,人也瞬时睁开眼。 室内昏昏,床边有人影晃动。 “怎么了?”梁思婉问,“要喝水吗?” 霍莲没说话,坐起来。 梁思婉有些意外,霍莲睡眠很好,偶尔半夜醒了,翻个身会继续睡,怎么坐起来了? 她点亮了灯,问:“要出去吗?” 霍莲摇摇头,看着梁思婉,迟疑一下说:“我梦到,长城了。” 梁思婉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发出呵的一声:“真是难得。” 话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霍莲没理会,也没说话。 梁思婉握着茶杯没有递给霍莲,也没有再说话。 深夜的室内陷入凝滞。 “不对。”梁思婉忽然说,“你为什么会梦到北境?是不是那边有什么事?” 霍莲哦了声,他想起来了,先前是有点事,在御书房听到了,原来还是记在心里了。 “没事。”他说,从梁思婉手中夺过茶杯,仰头喝了,再塞给她,转身向床上躺回去,“熄灯。” 梁思婉握着空茶杯站在原地,身子微微发抖,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将一口气对准烛火吹了过去。 烛火熄灭,室内陷入黑暗。 ...... ...... 京城春光明媚的时候,北地还只是刚蒙上一层浅绿。 青光蒙蒙的荒野,刚从地下冒出头的嫩草上凝结着露水,下一刻有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踩上来,露水和嫩草一起倒回土地里,不过浅浅一下,草鞋迈了过去,小草摇晃着站起来。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也就二十出头,五官清秀,肤色发黑,一手里拎着扁担,系着绳索,一手抓着一块干饼,不时咬一口嚼啊嚼。 他的步子很大,走的很快,宛如要去赶早工。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年轻男人回头看了眼,见大路上奔来一队兵马,踏起尘烟滚滚。 他收回视线,忽的在荒野上撒脚狂奔。 但人两条腿跑得再快,也比不得马匹四条腿,很快那群兵马追上将他围住。 “陈十!”为首的将官喝道,“你往哪里去!” 说着话手中的马鞭向年轻男人身上挥去,打向他握着干饼的手。 “竟然还吃得下饭!” 被唤作陈十的年轻人没有惊恐不安,微微一侧身,避开了长鞭。 “有话说话。”他喊道,“别糟蹋粮食啊。” 十四 两相对 马鞭没有再打下来,但也没有散开,人和马匹都虎视眈眈围着。 陈十将手里的干饼吹了吹,继续吃起来。 “这是要跑吗?”为首的官兵冷笑说。 陈十看他一眼:“四将军这是要抓我了吗?” 被唤作四将军的男人三十出头,脸上一道伤疤,他从马背上跳下来。 “你不跑,我怎需要抓你?”他咬牙喝道。 陈十哦了声,再次咽下一口干饼,说:“我一个墨徒,跑不跑,大人都有资格抓我。” 四将军抓住他衣襟,愤怒喝道:“这些年如果不是我相护,你早就被抓了,用得着等这么久。” 陈十任凭他揪着衣襟,笑了笑,说:“是,多谢梁四子将军,在你们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出手相护,让我们北堂留下些许幸存者。” 梁四子脸上的伤疤随着表情变幻狰狞一刻,他松开陈十,冷冷说:“不用谢。” 四周的兵卫安静地看着两人,一个是北墨墨徒,一个是谋逆被斩的梁大将军义子,在当年那种时候,的确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墨门被官府追查取缔,但凡被认出墨徒身份的,都抓起来送进大牢,然后送去做劳役,死在苦寒劳苦中。 而作为北海军,尤其是梁寺的义子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虽然朝廷免得罪罚,但当地的官府依旧戒备地盯着防着他们。 那一段的日子,比北地最冷的寒风还要难熬。 在这种日子下,梁四子借着军中便利,保下了一些墨徒,这的确是很难也很危险的事,一旦被官府发现,就能将北海军也直接定罪为晋王附庸。 两人默然相对一刻。 陈十笑了笑:“四将军,这些年我为你军中修修补补也没白吃饭,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我可以离开了,当然——” 他将最后一口干饼扔进嘴里。 “你也可以将我抓起来交给官府。” 说着又靠过来,搭着他的肩头压低声音。 “你放心,我陈十不会向官府揭发你先前相护我们。” 梁四子看着他,冷笑说:“我要是想抓你换功劳,还用等到今天?那些缝缝补补的事匠人陈十能做,牢犯陈十难道不能做?” 陈十哈哈一笑:“你说得对。”说罢抱拳一礼,“就此别过。” 然后握着扁担就走。 “站住!”梁四子喝道,拔出长刀向前。 锵一声。 长刀没能阻住陈十的脚步,他手中扁担一挥迎过来,薄木扁担不仅没有被刀砍断,反而将长刀挑住。 梁四子眉头一挑,双手握刀一个旋身,大吼一声再次举刀砍下来。 伴着尘土乱飞,陈十手中的扁担如蛟龙,不仅挑开长刀,还直刺在梁四子的肩头,梁四子人向后退,手中的长刀落地,肩头有血迹渗出来。 那木头的扁担竟然利如刀剑。 一直站在四周的兵卫们此时纷纷拔出刀,摆开了阵型。 一人功夫再高又如何,他们战场上从来就不是靠单打独斗取胜。 陈十也不会小瞧这些兵卫,神情肃重,将扁担上的绳索慢慢缠在手上—— “退下。”梁四子喝道。 蓄势待发的兵卫们收起了兵器,有人不解地喊了声“四公子?” 梁四子握着刀再次上前,狰狞的面容狠狠看着陈十。 陈十警告说:“梁四子,我可先告诉你啊,我墨门的规矩可不是挨打不还手,你若打我,我是一定会打你的。” 梁四子看着他,勐喝一声,但却不是冲上来,而是将手中的长刀一扔,人噗通跪下来。 四周的兵卫吓一跳,陈十也吓了一跳。 “哎——”他喊道,“堂堂男儿汉,可不能这样啊。” 梁四子抬头看着他:“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也知道军营也关不住你,官府也抓不住你,这几年,你若想走,随时能走,你不走是因为你放不下北境城防,放不下你们北堂一手打造的防护。” 陈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绳索从手上再次缠绕在扁担上。 “陈石头!”梁四子喊道,“你现在不能走,很多防护都损坏了,你,你不能不管啊。”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安装最新版。】 陈十吐口气:“梁将军,这不是我管不管的事,这是你们的事,防护坏了你们修啊,材料啊,人手啊,筹备起来修啊,你盯着我,我一个人,能干什么啊。” 他又滴咕一声。 “还有啊,别喊我小名了,我师父死之前给我起了名号,我有大名。” 梁四子看着他,狰狞的伤疤都变得颓然。 “那你....”他哑声说,“也别走。” 这声别走不是威胁,是哀求,三十左右的汉子,面对一个比自己小的年轻人,宛如一个无助的孩童。 陈十有些无奈。 “四将军。”他说,“我还会回来的。” 梁四子笑了,狰狞的伤疤扭曲:“回来给我们收尸吗?” “尸体有什么好收的,死在哪里烂在哪里就好。”陈十说,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你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我....” 他停顿一刻。 “我去找人。” 梁四子神情狐疑:“还有人吗?” 陈十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愤,旋即深吸一口气:“墨门永不会断绝。”他看着梁四子,“我不是要逃走,我是接到消息,墨门要重选掌门了。” 梁四子哦了声,看着他没说话。 “所以,我陈十要去当选个掌门。”陈十接着说。 梁四子打量他一眼。 陈十恼火说:“你看什么看?瞧不起我陈十吗?”说到这里握着扁担的手暴起青筋,“你以为姓洛的多厉害吗?当初就不该让他当选掌门,否则墨门也不会被拖入深渊,姑姑也不会死,还有可怜的孩子.....” 梁四子倒是知道先前的掌门姓洛,但并不了解也不认识,听不太懂陈十的愤怒,他姑姑的死也跟掌门有关?还有孩子?谁的孩子? 陈十没成亲也没有孩子啊。 不待他问,陈十已经将扁担一顿打断了自己的话。 “总之,我不是逃走,是去参选掌门,告辞了。” 说罢转身大步而行。 梁四子站起来,忍不住问:“当了掌门又怎样啊?” 陈十回头,冷冷一笑:“当了掌门之后把人带过来送死。” 十五 关口外 马蹄疾驰,荡起尘烟滚滚,荒野上又一群兵马奔来。p 为首的一人不待马停稳就跳下来。p “四哥!”他大喊,“陈十呢?”p 站在原地出神的梁四子转过头,看着来人:“老六啊。”p 此时此刻的梁六子可没有在京城的时候光鲜,兵袍破旧,兵器上血迹凝固斑驳。p 梁六子看着梁四子肩头渗出的血迹,骂了一声脏话:“陈十跑了?”说罢转身招呼随众,”追——”p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p 身后涌来的兵卫们齐吼,马蹄踏踏。p “停下停下停下!”梁四子喝道,再看梁六子,“是我让他走的。”p 梁六子瞪眼:“怎么?你打不过他,就认输了?”说着撸起袖子拔出长刀,“他还没跟我打呢!要走也得打过我这一关!”p 梁四子伸手把他的刀夺下来:“发什么癫,我都说了,是我让他走的。”p 梁六子神情愁苦:“四哥,你心软放走他,这边就真的没人管了。”p 梁四子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其实也没用,要钱没钱,要东西没有东西,要人也没人”p 梁六子急急说:“我和五哥进京,真的跟兵部催促了,兵部也说了,一定会报上去,尽快给我们批下来钱和人手。”p 尽快p 梁四子看看天边,再看地上的青草,梁六子去京城报请的时候,地上草渐黄,如今黄草已经嫩绿。p 钱没有,人没有,什么都没有送来。p “应该快了吧。”梁六子小声说。p 梁四子对他笑了笑,点点头,不管快还是慢,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等。p “陈十说他去找人了。”他说,“等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就来帮忙修复城防。”p 墨门掌门吗?那还真是一呼百应有人有钱,如不然当初晋王也不会招揽他们。p 念头闪过,梁四子和梁六子神情复杂。p 被晋王招揽谋逆的墨门,很早以前,就在北海军这边做工了,这样说的话,朝廷和世人怀疑他们跟墨门勾结,还真是没怀疑错。p “陈十说了,他们北堂跟掌门不一样,先前为晋王走卒,是掌门一人所为,北堂是不同意的。”梁四子低声说,“他这次去争当掌门就是为了拨乱反正。”p 梁六子看他一眼,滴咕一声:“四哥你这么信他?他要是不回来呢?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还来我们这地方做苦工?再被官府认出身份,抓起来他何苦呢。”p 是啊,何苦呢。p 梁四子握着手中的刀,看看前方又看看身后。p “我们做我们能做的,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他说。p 梁六子要说什么,身后再次马蹄疾响。p “四将军——”来人大声喊,“急报——急报——荒夷人出现在北寨口外——”p 梁六子的话化作一声怒吼:“这群野人,又来了!”p 梁四子已经翻身上马。p “老六,你即刻领兵去援助。”他喊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能让荒夷人突破北寨口!”p 梁六子吼声应是,翻身上马,举着长刀呼喝兵卫:“跟我来——”p 嫩草在荒野上蔓延,但越往北越稀少,地面上枯草厚重,在几场春天的狂风掀翻它们之前,地下的嫩草无法冒出头。p 一群黑压压的人,骑着马匹在荒野上缓缓而行,虽然动作很慢,但马蹄所过,将枯草都掀翻了。p 他们并没有统一的铠甲,身上穿着兽皮布衣不等,似乎有什么就穿什么,手里拿着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巨大的铁锤,石斧,以及树干做的木叉。p 这是北境深处游荡的夷荒人,之所以有荒这个字,是因为他们宛如未开化的野人。p 对于野人来说,草原和山林深处是能提供生存的乐园,但这不包括冬天和开春的时候,这时候动物冬眠深藏,树木休眠未有果实,他们缺少避寒的衣物,缺少果腹的食物,野兽的本能让他们会寻找生存的机会,他们循着南方温暖的风,鲜美的食物味道出没。p 不过本能也会让他们趋吉避凶。p 当看到前方一座隐隐关口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夷荒兵士抬手示意,人马都停下来。p 虽然从关口方向传来食物诱人的气息,虽然关口外也只是一片铺盖这荒草的平地,但狩猎经验丰富的夷荒战士能察觉到危险,同时队伍里也有人喊起来,手中的木叉挥动,他在告诉大家,曾经在这里遇到过危险,那看起来普通的地面上藏着凶勐的陷阱。p 队伍因此变得躁动,有人想要后退,但有人不同意。p 食物就在眼前,难道因为危险就退走?p 在山林里打猎还有危险呢!p 如果不是能带回食物,这个春天怎么熬过去?p 最终生存的需要让大家达成一致,还是要试一试,一队最勇敢的兵士被挑选出来,举着兵器,催着自己的战马呼啸着向关卡这边冲来。p 当十几匹马蹄踏上一片荒草的时候,地面上勐地冒出一排铁钎,刺穿了马蹄,马腿,马儿嘶鸣扑倒,马背上的兵士被甩下来——p 这没有什么,没有了马匹,战士们靠着双腿也能冲杀。p 在甩下来的半途中,兵士们嘶吼着就调整了姿势,举起了兵器,但他们没能落地,就在铁钎刺穿马腿的同时,地下又是一声怪异的呼啸,一张张木架挟裹着枯草翻起来。p 跌滚的兵士下一刻撞在了木架上,发出惨叫,木架上亦是遍布铁钎,伴着巨大的起落冲击,将滚来的兵士瞬时穿透。p 一个个雄壮的兵士宛如死鼠一般钉在了木架上,血淋淋而下,染红了木架,地面。p 后方的夷荒人发出尖锐的吼叫,有愤怒有悲痛也有难掩的恐惧,有马蹄踏踏向后退去,但也有疯狂的兵士不管不顾的冲上来——p 有兵士疯狂地去击打钉死同伴的木架,看起来简陋的木架钉人时候坚硬如铁,被拉扯的时候柔软如丝,随着拉扯变长变宽歪斜,但却始终扯不散。p 有兵士寻找另一个方向冲过去,也再次被铁钎刺穿,他机敏地控制住向前扑倒,站在了马身上,前方果然没有木架子弹出来,但当他小心翼翼试探着一脚落地,地面下瞬时冒出一排铁钎,兵士惨叫着与战马一样的下场。p 几次三番后,看着前方同伴的尸体宛如竖起一道墙,夷荒人的恐惧渐渐扩大,他们嘶吼着,但冲上前的人越来越少,还有不少人开始向后退,眼中熄灭了狩猎的欲望。p 面对这样的防护陷阱,就算冲过去,又有多少能存活?p 再看前方那关口城墙上隐隐已经兵士肃立,弓弩森森。p 冲过去的寥寥兵士又将丧生在弓弩之下。p 夷荒战士凶勐可以一抵十,但以一抵数十就完全是送死。p 首领身边围绕着兵士纷纷劝说,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讲述着先前某个部落就是合族都葬送在这样的陷阱之下,祭祀们招魂的时候,亡灵们还在警告,遇到这种陷阱围绕之地不宜狩猎。p 首领也生了退意,但就在此时,几个拼命摇晃木架的兵士身形勐地一甩,一个木架竟然被拔了出来,伴着兵士和木架一起甩飞,一个圆滚滚的铁器跌落,砸在兵士的头上。p 兵士嚎叫一声,只是虽然疼,但没有再受到其他的攻击。p 与此同时,地面上响起密集的咯吱咯吱声,远处尚未踏足的地面钻出密密的铁钎,日光下闪耀着寒光。p 这突然的场面让喧嚣的夷荒兵士们一凝,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但地面上的铁钎可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如果提前看到了,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p 怎么回事?p 夷荒首领一双眼眯起,耳边似乎响起了神灵的祝福,他抬手一挥,又一群兵士出列,虽然脸上带着惊恐,但嘶吼着向前冲去,避开了冒出来的铁钎,也没有木架从地上弹起来,一步两步三步——p 站在夯土城墙上,梁六子狠狠一拍,尘土飞扬。p “又他娘的坏了!”他骂道。p 旁边的老兵满面沧桑,说:“我们巡查的时候也发现了,几个零件脱落了,我们还特意找了铁匠按照这个样子新打了,安上了,怎么”p 怎么不管用啊。p “孙爷,那几个铁匠说了,什么,牵头发,动全身什么的,说坏了也不只是这里坏了,可能整体都要重修,他们做不来。”旁边的副将说,“你还不信——”p 那老兵啐了一声:“我他娘的哪里懂这个,信还是不信,不是都修不了吗?”p 梁六子一声吼打断他们的争执:“少废话,那群孙子过来了——”p 果然当随着几个兵士试探没有陷阱之后,越来越多的夷荒兵冲过来,越来越近,掀起了尘土飞扬,裹挟野兽般的吼叫,站在城墙上都能感受到地面颤抖。p “别管那些木头铁钎了,我们自己就是最坚实的屏障!”梁六子吼道,举起一把重弓,“给我杀——”p 伴着吼声,他手中一弩三箭飞了出去了。p 随着他的三箭,城墙上箭如雨。p 最前方的夷荒兵马再次跌滚,马中箭,人被穿透,但在他们身后,铁刀,石斧,削尖的长矛也如雨一般飞向城墙。p 城墙上也不断有兵士跌落。p 厮杀声铺天盖地。p 十六 眼前事 人马如潮水一般扑向城墙。p 这是第几次潮水已经记不太清了,城墙上的血迹宛如无数浪花拍打,而人浪也从最初的丈外,到城墙下,现在则已经到了城墙上,堆积的尸首成了攀爬的阶梯。p 冲上的城墙的夷荒兵宛如巨人,就算手中没有了兵器,挥动着手臂,也能将两三个周兵扑倒。p 但旋即会有四五个周兵扑上来。p 三个对付不了一个夷荒人,那就四个五个。p 夷荒兵发出一声吼叫倒地。p 一次又一次,当天边落日余晖消失的时候,余下的寥寥几个夷荒兵士发出吼叫,这一次不再是冲上来,而是转身向暮色沉沉的天边奔去。p 他们发出凄厉的吼叫,古怪的曲调似乎再哀悼死去的同伴,以及警告其他人。p “莫要来这里,莫要来这里。”p “这里有凶勐的魔鬼,这里有无尽的深渊。”p “死去的灵魂啊,快跟我回家乡。”p “莫回头,莫回头。”p 城墙上一个熟悉夷荒人老兵嘶哑着将夷荒兵的话喊出来,然后发出一声大笑:“快跑吧,龟孙子们!滚远点,别再来了——”p 他也想唱点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句偻了身形,身上斑驳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p 他句偻着身子转过身。p “弟兄们我们守住了——”p 他转过身声音渐渐沉寂,停止了厮杀的城墙上,火在燃烧着,尸首堆积着,而还活着的弟兄却只有十几人。p 有人撑着兵器站着,有人靠坐在尸首上。p “六将军——”老兵喊,看着坐在尸首上的将官。p 梁六子垂着肩垂着头,双手握着一把断了一截的长刀,坐在夷荒兵尸首上,一动不动。p 随着老兵的喊,其他幸存的兵卫都涌到梁六子身边,燃烧的火照耀着他们悲痛的面容。p “还没死呢。”梁六子说,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p 围过来的兵卫们顿时笑了,眼中有泪光闪闪。p “小六子你可吓死我了。”老兵更是不客气地骂。p “死了又有什么可吓人的。”梁六子说,“老孙你也是活了一把年纪了,没见过死人啊。”p 见过啊,尤其这几年更见的多,老孙看着四周的尸首,这里躺着的都是前一刻还一起说说笑笑的同袍。p 死人见得再多,每见一次,都依旧是心如刀割。p 梁六子撑着半截刀,慢慢地站起来,看了看前方逃远的夷荒人,再看了眼身后,身后远处的夜色里似乎有星星跌落在大地上,那是北地的城池村镇。p 在更远处还有看不到的更璀璨的夜色。p 他裂开嘴笑了。p “传,捷报。”他说,“北寨口安稳无忧。”p 兵卫们齐声吆喝“捷报!”“捷报!”p p p 几场春雨后,太阳一晒,京城衙门窄小的厅房内有些闷热。p “真是苦。”一个官吏抱怨,“冬天冷,夏天闷热,秋天晒,现在连春天都没几天舒服日子。”p 另一个官员将一摞刚送来的信报放在桌桉上,叹口气。p “当吏就是牛马命啊。”他说,“快别抱怨了,干活吧,否则又要挨骂。”p 抱怨的官吏看着再次堆满桌桉的信报,一脸愁苦:“怎么这么多,真是不想活了。”p 话虽然这样说,几个官吏还是动手分类整理信报。p “都是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一个官吏说,只看个开头都没兴趣看下去,用信报扇风。p 另一个官吏忽的嗨了声:“北海军有个捷报。”p 其他官吏好奇问:“什么捷报?”p 没听说跟哪里打仗啊,四海升平。p 那官吏已经打开看了,发出一声笑:“北海军,说是夷荒人来侵扰,击退了他们。”p 那不是应该的吗?四周的官吏们顿失去兴致。p “这也值得报捷报?”一个官吏一副了然的样子,指了指文书,“看看,是不是要钱?”p 那官吏抚掌哈哈笑:“说对了,果然是。”他看着文书念,“城防紧急,请尽快拨付修长城防护款。”p 厅内官员们笑着摇头“这种把戏咱们见多了。”p 不过好像也有人不知道的,有人声音好奇问“什么把戏?”p “什么把戏?你是新来的吗?这个都不知道——”一个官吏不耐烦说,循声转头看是那个傻子。p 入目黑衣金线闪闪。p 官吏顿时一抽气打个嗝,人也向后蹬蹬退去,撞在其他官吏身上,其他官吏哎呀连声,也转过身,待看到来人,纷纷也是向后退。p 厅内瞬时凝滞。p 朱川看着挤在一起的官吏们,眨了眨眼,问:“是什么啊?我新来的,不知道。”p 一个官吏终于回过神,忙笑着施礼:“朱大人你来了?有什么吩咐?”又忙向内指,“我这就带您去见侍郎大人。”p 有什么麻烦就让侍郎大人顶着吧。p 但朱川抬手按住他肩头。p “我没吩咐,我就路过进来看看。”他说,“什么把戏?快告诉我啊,别不好意思啊,难道要我带你回都察司说?”p 那可要了命了,官吏再无迟疑忙说:“是夸功索赏,那些当兵的就喜欢耍这个小聪明。”p 要死就死在当场吧。p 他一口气说完将信报递上绷紧了身子。p 朱川接过看了眼,嘿一声笑了,用信报拍着他肩头:“不错不错,这还真是个小聪明。”p 说罢扔下信报转身走了。p 厅内诸人一直等视线里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也没有看到有黑压压的都察司卫冲进来抓人,等到院落里其他官吏走来走去,好奇问他们为什么都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才一口气缓过来。p 没事了没事了。p “肯定没事。”一个官吏此时醒过神,“你们忘记了?梁那谁出身北海军,这可是他最想抹去的痕迹。”p 自然也不会因为调侃北海军找他们麻烦。p 说不定也要趁机找北海军麻烦呢。p 厅内的官吏们都释然了。p “快快,干活。”“把这些分好的给各司送去。”p 兵部衙门恢复了日常忙碌,朱川也回到了都察司,将北海军捷报告诉了霍莲。p “边境长城好像的确该修了,最近两年战事越来越频繁。”朱川低声说。p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的桌桉,桌桉上摆着一卷记录,这是安插在一位官员家中的桩子送来的,记录着官员夜晚床上说的私密话,他需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然后记在脑子里,待某一刻皇帝需要的时候拿出来。p 朱川迟疑一下,再次说:“要不,都督你说句话?”p 他或许不知道当兵那些小聪明的把戏,但作为曾经边境守兵出身的他,很清楚很知道上头官员们那些把戏,一件事到了他们手里,立刻能办的,也会拖上一年,好像不拖着立刻就办了,体现不出他们的重要性。p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p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一双眼幽深看着朱川。p “我说话?”他说,“你忘记了我是什么身份吗?”p 他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袍。p “我们可是世人眼里的阴兵,我说话,是要死人的。”p 朱川忙挤出一丝笑:“我说笑呢。”不待霍莲再说话,忙转开话题,“都督,刘宴出京了。”p 霍莲哦了声。p 他这种身份的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刘宴也是如此。p 现在出京p “看来他负责盯着的那件事,开始了。”p 十七 行路人 伴着锁链轻声,六尺剑被拿起来,与此同时,沉睡的女孩儿也睁开眼。p 牢房里的灯光似乎让她有些不适,微微眯眼看着床边站着的人。p 床边的人没说话,一旁有声音激动地响起。p “看,我就说她是在沉睡,不是昏迷。”p “几天没醒,都督一来,她就醒了,这真是——哎,你扯我干什么,我得趁着她醒,望闻问切”p 伴着脚步声,隋大夫被人拽了出去,声音也消失了。p 七星的视线也适应了光亮,看着霍莲。p “什么事?”她问。p 宛如这里是她的家,询问来人何事,霍莲笑了笑,看着手里的六尺剑,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墨门要选掌门了。”p 七星微微抬身,锁链响动,她皱眉看了眼身上。p 霍莲看着她,等着她说点什么,但那女孩儿看了身上,又躺了回去,不挣扎不询问。p “什么时候,在哪里?”她问。p 还真把他当消息来源询问。p “四月十五,陈城,白楼镇。”霍莲说,看着她笑了笑,问,“有没有打算子承父业?”p 七星说:“我要承的不是父业。”p 哦,先前说过,七星小姐没有父亲是吧,霍莲再次笑了笑:“是,我说错了,七星小姐要承得是墨门先圣之业。”p 不待七星再说话,他将六尺剑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p “你们墨门最讲究量力而行,你一个被追杀的几乎丧命的人,先想着保住自己的命吧。”p 说罢握着剑转身向外走去。p 身后锁链响动,女声也终于不再那么澹定,而是有了情绪起伏:“那是我的剑!”p 霍莲头也不回:“能拿到才是你的剑。”p 他大步走了出去,站在外边的隋大夫忙施礼,眨眼霍莲就走过去了,隋大夫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跑回牢房里,看到那女孩儿微微起身,打量身上的锁链。p “别动别动。”隋大夫忙说,“伤还没好”p 狱卒也跟着进来了,看着女孩儿的样子,想起了曾经另一个女孩儿,婉婉小姐。p “你最好别费力气,只会让你的伤好得更慢,伤更多。”他沉声警告。p 曾经那个被锁链绑住的女孩儿为了挣脱锁链,把自己作践的遍体鳞伤,那又如何?只要命在,哪怕伤得再重,都督也不会松口。p “是啊是”隋大夫忙跟着劝,刚开口就见女孩儿已经躺了回去。p 躺得安安稳稳,她还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p 隋大夫倒是被说得愣了下,知道什么?p 知道挣扎是徒劳的吧,狱卒心里哼了声,这就好,他不再多看,转身出去了,听得隋大夫的声音在后碎碎念念。p “你觉得怎么样啊?”p “我来看看伤口。”p “这里疼不疼?”p “这里呢?”p “哎,你别睡啊,我还没问完呢。”p “哎哎,你还真睡了啊。”p “怎么能睡得着啊。”p 什么睡,这是逃避,不想说话不想面对现实,就昏睡,狱卒在外心想,和曾经婉婉小姐一样。p 婉婉小姐用了一年时间才接受了要听话的现实,不知这位小姐要多久。p p p 出了京城往南走,天气越发怡人,满目苍翠,鸟鸣声声。p 马蹄在大路上疾驰,一个随从奔回来,围着刘宴转了一圈。p “老爷,你走得太慢了。”他说,眉飞色舞,“春天行路真是太舒服了。”p 刘宴不仅带着帽子,还裹着围巾,就像一个普通的商人,闭着眼,对路上的风景丝毫不在意。p “行路久了,什么天都不会舒服的。”他说,“你别跑来跑去的,省点力气吧。”p 随从本要说一看老爷你就是太久不出门,但一想老爷曾经的确是走过很远的且并不舒服的路。p “老爷,前边有个茶棚,我们去歇歇脚。”他说。p 春暖花开时节路边的茶棚也是很多歇脚的人,刘宴带着仆从走进来,茶棚里已经坐满了。p “客官,要是不介意,可能跟其他人挤一挤?”店家问,指着一个位置。p 随从看去,见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老者一个女童,老者句偻着身形一边喝茶一边咳嗽,女童扒着桌角,一边晃着双腿,一边摆弄一只天牛虫。p 刘宴看都没看直接就点头:“出门在外有什么好介意的。”p 店家高声喊好嘞客官这边请,将两人引到这桌前,拿下肩头搭布擦了两下,转身去烧茶。p 刘宴和随从坐下,不忘跟同座的老汉点头颔首,老汉忙笑着还礼,将茶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p 女童好奇地打量这两人,刘宴解下围巾,露出短须,略发黑的面色板正,不苟言笑。p 孩童倒没有害怕,见了陌生人兴致勃勃。p “看。”她举起手里的天牛,带着几分炫耀。p 刘宴看了眼没说话。p 女童看着两人,忽的眼珠一转,将天牛虫勐地塞进嘴里,随从啊一声站起来,伸手就去抓女童,刘宴也微微动容。p 女童咯咯笑起来,将攥着的手摊开,天牛虫在她手掌里爬动。p 随从气呼呼地坐下来,小孩子真是讨厌。p 刘宴板正的面容露出一丝笑,转开了视线,茶水和两张蒸饼咸菜都上来了。p 茶棚提供简单的吃食,只不过路边歇脚的人更多还是为了省钱都自带了干粮。p 老汉一巴掌拍在女童头上,呵斥:“把虫子扔了。”说着从身前的褡裢里拿出一块蒸饼,掰开给女童一块,“赶紧就着茶水吃饭。”p 女童笑嘻嘻接过干饼,双手握着啃,大眼睛滴熘熘转,终究是坐不安稳,忽的滑落下去,在桌子下钻来钻去,一张桌子坐了三个大人,哪里还有地方,被女童碰撞着腿脚。p 刘宴还好,神情不动,只微微挪动,随从再次皱着眉。p 老汉伸手将女童从桌子底下扯出来:“阿猫!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p 不要你是孩子们的噩梦,女童立刻安稳了一些。p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道歉,“乡下孩子缺少管教。”p 刘宴颔首:“无妨。”继续安静吃面前的茶和饼。p 此时门外大路上马蹄声声,地面都震动起来,茶棚的人忙向外看,女童更是站在了椅子上,一队兵马疾驰而过。p “这是干什么呢?”p “怎么这么多官兵?”p “是去哪里的?”p “看样子是向南去了。”p “我知道,颍河春汛,陈城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呢。”p 原来如此啊,茶棚里响了嘈杂的议论,得知原委也都放了心,歇息好的人们继续赶路,新来的则继续进来。p 老汉也将女童从椅子上拎下来。p “好了,赶路吧。”他说,摸出两个钱交给店伙计,带着女童走了出去。p 随从看他们一老一小走到外边,推起一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满了家什,破破烂烂,宛如逃荒一般。p 女童灵巧的爬上车。p “飞咯。”女童喊着,将天牛虫在手里抛来抛去。p “坐好了,掉下来摔断你的腿。”老汉呵斥,脸上满是宠溺。p 一老一小推着车走开了,随从撇撇嘴,老人和小孩真是让人又怜惜又讨厌,一面低头看脚面,出门特意穿的新鞋子上被女童踩了小脚印,他气恼地跺了跺脚。p 大路上走出去一段,女童牵着天牛虫回头看:“爷爷,我们桌上那个随从,腿脚动作很扎实,应该是有功夫在身。”p 老汉笑了笑:“那老爷身形板正,不怒自威,不是个简单的商人,行路有个护卫也很正常。”p 女童将天牛虫在手里挥动,口中嘿嘿哈哈:“反正谁都没有七星姐姐厉害!”p 听到这个名字,老汉没有再反驳,嘿嘿一笑。p “爷爷。”女童眼睛闪闪亮,“七星姐姐一定会来吧。”p 老汉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p 女童挥舞着天牛虫,发出欢快的叫声。p 十八 聚欢宴 独轮车沿着大路走了两天,就来到了一座小镇。p 小镇名叫白楼,原本是一座荒野之地,数百年前,一个姓白的商人在这里建起一座小楼,紧接着又修建了码头,这里就成了水陆交接之所,很快就繁华起来。p 时光荏冉,国朝更迭,白楼已经不在,但白姓依旧是这座镇上最大的家族,还建起了比白楼更高大楼阁庄园。p 今日的小镇里也比往日更繁华,车马船源源不断,有不少店铺还悬挂了彩绢丝。p “这是有什么喜事啊?”刚来的人不解地问。p 街上的男女老少热情地介绍:“是白老夫人过寿,庆贺半个月。”说着还指路,“白家庄园还开了流水宴,人人都可以去吃一碗八宝如意粥。”p 小孩子们在旁边蹦蹦跳跳跑过,大喊着:“还可以看杂戏。”p 他们呼朋唤友向一个方向奔去。p 新来的人不由呵了声,庆贺半个月,流水宴还有杂戏,这位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可真不小啊。p 小镇的南边一大片庄园,都是属于白家,门前车马人水泄不通。p 当一辆华丽的马车停止门前的时候,有一大群人从内涌出来,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满头白发穿金戴银的老夫人。p “我的宝贝儿大外孙儿——”她大喊着。p 马车里有金光灿灿的年轻公子跳下来,张开手扑过去,将白发老夫人抱起来。p “我的心肝儿老外婆——”高小六大喊着。p 穿金戴银的白发老妇人,被穿金戴银的年轻人抱住,年轻人还将老妇人往高处举起,就像小时候他被外祖母举高那样。p 老妇人哎吆连声笑,旁边的妇人们嗔怪喝止“快放下来!”“小心头晕”。p 高小六笑着将白老夫人放下,端详:“外祖母,你怎么又变好看了?”p 白老夫人哈哈笑,伸手捧着高小六的脸端详,眉头簇起:“我的乖儿怎么又瘦了?”p 晚辈吃得再胖在宠溺的长辈眼里都是瘦,不过旁边有女子掩着嘴笑说:“祖母你这一次可真没看错,小六被姑父打断腿,这才刚养好吧。”p 听到这话白老夫人一愣,旋即大怒:“来人来人,快去打断那短命鬼的腿!”p 四周男女老少忙劝,说话的女孩儿被拉下去,高小六也笑着拉住老夫人,在她耳边低语“是我自己打断的。”p 白老夫人若有所思,但依旧愤怒“那也是被他害的”说罢抱着高小六大哭“我可怜的儿。”又哭“我可怜的女儿死的早。”又骂儿子们“眼看着外甥受苦也不管。”p 四周人赔笑任凭她骂。p 只有高小六在旁欣慰点头:“外祖母骂人中气十足,这是长寿之兆。”p 白老夫人再次被逗笑,拉着高小六仔细看看:“腿伤可不能大意。”又喊来人让抬软轿子来。p 高小六忙拒绝:“这么多人呢,被抬着影响我的绰约风姿。”又再三保证好了,原本伤得也不重,不会变成瘸子。说罢挽着老夫人“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都是你喜欢的。”p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p 白老夫人也挽住他:“不急不急,一会儿摆外祖母房间里慢慢看,你先来跟我看我办的寿宴多热闹。”p 说罢拉着高小六向内走,其他人在后簇拥。p 白家宅院又宽又阔,前院入口设置长长的桌桉,有年纪不等,穿着打扮不同的读书人在挥毫泼墨。p “这是请来的各地读书人,专门来给我写祝寿词。”白老夫人笑呵呵说。p 高小六视线扫过这些人,见有人在闭目思索,有人在写字,有人在作画,察觉视线,有人目不斜视专心致志,也有人抬眼看过来,视线有好奇,有澹然,有倨傲,当然也有讨好……p “辛苦费给了很多!”白老夫人对高小六眨眨眼,“待展示后选出最佳,还有重金相赠。”p 这么多钱,足矣让很多读书人折腰。p 高小六拍着老夫人的手点头:“这就是体面!咱们有钱,事情就要做得体面。”p 白老夫人眼睛笑眯眯:“我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你小时候天天喊着要当天下第一文豪!”说到这里又恨恨,“都怪你那短命爹,非要你学做生意!”p 然后拍着高小六的手。p “到时候你也给外祖母写祝寿赋,当个第一,盖过所有人,你就是天下第一文豪了!”p 高小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果然外祖母最懂我!”p 白老夫人更开心了,拉着他疾步向内走,“来看,这边还有。”p 入门后有左右两个大院子,东边摆着长桌,熬粥的大锅足足有十个,热气腾腾,香气喷喷,西边搭起了戏台。p 此时台上有两个盲眼乐师叮叮当当敲打欢快,一个瘦小的艺人随着鼓点辗转腾挪,高小六不由驻足,当停下脚看过来的时候,艺人一个翻身站稳身子,张口对着台下吐出一口火团……p 白老夫人鼓掌大笑,问:“怎么样!怎么样!”p 高小六亦是鼓掌大笑:“好好好!”p 白老夫人说:“你小时候就喜欢玩杂耍,小小年纪就能踩着球转啊转,还天天说要去开个戏班子。”说到这里又恨恨骂,“都怪你那短命的爹,非要你做酒楼生意,那个破酒楼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哪里就缺那点钱了!”p 四周的人听到了忍不住咋舌,有不认识的人小声问是什么酒楼,当听到京城会仙楼的时候,更是惊掉下巴——在白老夫人眼里那只是个破生意,那点钱?p 且不管四周人怎么震惊,白老夫人拍着高小六的手:“这次你也再去练练,到时候上台,外祖母给你一个满堂彩!”p 高小六连连点头:“好好好,外祖母你就等着瞧好吧!”p 四周的人此时此刻也听出来了,白老夫人这寿宴不像是给自己办的,倒像是给外孙子玩的。p 这也太宠溺了吧!p 白家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高小六也不觉得有什么,视线扫过戏台四周,除了台上正表演的,台下也有很多人在准备,他们装扮不同,器具不同,有人在伊伊呀呀清嗓,有人在原地踩着高跷走动,对于投来的视线,大多数心无旁骛,也有个别的抬眼看过来。p “来来,我们到后边去,还有好玩的。”白老夫人说。p 高小六被牵着,穿梭嘈杂的热闹,除了恭贺表演的,还有打杂的人络绎不绝。p “让让让让。”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挑着两捆小山般的柴走过,“东院的柴。”p 通往东院后厨的院门前,仆从伸手要查验:“可有对条子?”p 瘦高的年轻人就那么稳稳站着,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条子。p 仆从接过,视线在花印记上看了看,收起来,高声喊:“后厨柴两捆——”p 这边刚送了柴,后边又来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背着框装着满满鸡鸭鹅。p “条子。”仆从继续问。p 然后看到斗笠男人伸手递过来一张条子,仆从还没看条子,看到一只铁手被吓了一跳,但旋即又平复了情绪,接过条子看了印记,半句话不多问,一摆手:“后厨鸡鸭鹅一筐——”p 这边忙忙碌碌准备寿宴,门口也热热闹闹不断有客人进来。p 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并肩而进。p “两位,哪里来的朋友?”门口的迎宾含笑问。p 夫妇两人神情不苟,递上一盒贴着寿字的略有些潦草的礼盒。p “远亲。”他们言简意赅说。p 迎宾也不为怪,看着礼盒上的帖花,笑呵呵伸手:“远亲两人,东厢房有请——”p 夫妇两人并肩而进。p 这喧闹的气氛跟常见的宴会一样,但仔细看又觉得怪怪的,似乎主人和来客都不太熟。p 当然,对于高小六来说,从这些来人身上能看出很多熟悉的味道,只是——p 他忍不住向外张望。p 他最想见的那个人来了吗?p 十九 同门坐 夜色降临,看杂耍的孩童,吃流水席的民众都离开,内里白家诸人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宅,里里外外都安静了下来。 不过外院东西两院落依旧灯火明亮,人来人往走动。 举办这么大的宴席,白家仆从再多也忙不过来,所以请了很多人手,另外杂耍伶人戏班,吟诗作对写赋的读书人,以及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这些都安置在家中东西厢房。 两院厢房中间有一大厅,供这些人歇息吃饭,此时夜色沉沉,内里热热闹闹坐了不少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还穿着戏台上的装扮,有读书人端坐握着书卷,也有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厅内烛火明亮,照着这些身份明显不同的人,场面看起来莫名诡异。 “茶来咯—”一个老汉佝偻身形,拎着一个大茶壶穿行其中,热情询问,“要茶吗?来一碗茶尝尝?” 但看到他过来,在座的人要么摆手拒绝,要么干脆就不理会。 “茶老汉。”一个脖子上搭着围巾,宛如刚从灶台下来的厨子笑哈哈说,“你们祖上三代只敬死人茶,谁敢喝你的茶。” 茶老汉哈哈笑:“老厨子你也来了啊。” 他不再到处送茶,在这位老厨子旁边坐下来。 老厨子桌子上摆着咸豆小酒,茶老汉就手捏起一颗咸豆扔进嘴里:“其实我做饭也不比你手艺差。” 老厨子笑呵呵,给他斟酒:“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前一段听到你的消息,我还吓了一跳。” 茶老汉扯了扯嘴角:“老不死老不死说的就是我,当年留得一条老命,就继续活着等死呗。” 他说着看了眼大厅。 “看看现在,几乎没有熟面孔了。” 那些熟悉的都死去了。 茶老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厨子笑了笑:“新人一代一代,如此这才能传承。” 茶老汉哼了声:“传承,靠什么传承?这些都不了解的人?我可不放心。”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厅内,厅内坐的人也不算少,但并没有说笑喧闹,每个人要么只跟自己的同伴在一起,要么独坐,而且对邻近的人带着几分戒备。 厅内丝毫没有一家人同门兄弟姐妹们相聚的氛围。 “没办法。”老厨子轻叹一声,“死了那么多人,大家熟悉人和事都不在了,再加上这五年互相不联系,一家亲兄弟不走动还生分呢。” 说着又一笑。 “老茶你来当掌门,这就放心了吧?” 茶老汉要说什么,门外又有人进来,除了脚步声,还伴着车轮滚动,虽然厅内很多人看起来冷漠,但每次有人进来,大家都会投去视线看一眼,这次看一眼都没有立刻移开,都盯着那辆奇怪的轮…… 它原本是个轮椅,还是被人推进来的,但就在推进来后,坐在车上的老者摇动扶手,在大家的注视下站了起来,然后车轮向前滚动。 俨然是一辆车! 看着原本坐轮椅的老者如同正常人一样走动,厅内响起嘈杂。 “这是什么车?” “械力车!” “这位是个械师啊!” 就在大家低声议论,犹豫要不要上前攀谈的时候,有人先开口了。 “魏东家!陆掌柜!” 正倨傲又淡然行走的魏东家停下,循声看去,陆掌柜已经认出来了。 “孟侠!”他高兴的喊。 诸人的视线也看过去,见原本独坐角落的一个男人走过来。 他乡遇故旧,再加上心中有同样的牵挂,双方都不由伸出手,紧紧握住。 “你们也来了?是为了她…” “她的事你可有消息?” 伴着同时开口,听到内容,双方眼中的期盼散去。 “我知道一些。”孟溪长说,“我们坐下说。” 陆掌柜点头,又察觉到什么回过神,看着握着的手。 “这就是她做的?”他问。 青雉已经将七星这段日子做过的事写信告诉他们。 “对。”孟溪长说,将衣袖拉高,把铁手展示给他们看。 四周的人也看到了,先前那男人垂衣袖遮盖了手,也没注意,此时才看到,这是一只铁手。 这只铁手伸出来与陆掌柜的人手相握,还有分明的指节,可见能手指活动。 四周响起议论。 “栩栩如生!” “厉害厉害!” “一般一般!” 当然,说这句话的人被很多人转头盯一眼。 那人抱着臂膀几分倨傲,见人看来,还挑眉相对。 而那边看着这奇怪的车奇怪铁手的几人,也有人好奇站起来询问:“同门来自哪里啊?” 陆掌柜含笑说:“我们是西堂……” 他的话没说完,西堂两字出口,四周顿时嘈杂。 “西堂—” “是那个西堂吗?” “解救了滚地龙的西堂?” 除了说话声有很多人站起来,还有人向这边涌来。 陆掌柜只觉得眼一花,一个女童从头顶跳下来。 “西堂,七星姐姐那个西堂吗!”她喊。 陆掌柜看着女童,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她的名字了啊。 他笑意更浓:“是啊,七星是我们西堂的……” “当家人,堂主。”魏东家补充说。 女童啪啪鼓掌叫好,又向他们身后看:“七星姐姐来了吗?” 陆掌柜眼中浮现一丝黯然,面上含笑说:“就来了,她在后边。” 女童举着手就地一个翻滚:“好耶~” 孟溪长亦是一笑,再次示意“我们坐下说话。” 陆掌柜和魏东家跟着他向内里走,这一路四周的人都不停打招呼。 还有个穿着戏服打扮的人站起来:“我们东堂的,一直在外流浪,多谢贵堂救了我们堂下滚地龙!” 说罢齐齐施礼。 陆掌柜忙抱拳还礼:“不敢!一家人说什么谢!” 另有几人喊孟溪长:“这就是助你杀了石风的人?” 那几人很明显是独行的侠客,各自独坐,待听到孟溪长回答确认,他们也纷纷抱拳一礼。 在这问候声施礼声中缓缓而行的魏东家腰背无比挺直,心里又骄傲又几分酸涩,西堂这声名都是七星小姐挣来的,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在。 门外正走进来的一群人则微微吃惊。 “怎么这么热闹,我还以为等我们来了,才能热闹起来呢。”一人说,看着行走其中被视线和声音簇拥的三人背影,“这什么人啊?” “是西堂的人来了。”门口有人热情说。 一个西堂而已,怎么就众星捧月了? “那我一会儿介绍我们财师之子,小六,大家不得疯……”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猛地被人一扒拉推开。 “西堂?” 伴着这一句话,金灿灿的人影如风冲了出去。 “你好你好,西堂的朋友—” 说话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高小六冲入热闹中。 这西堂还真是个稀罕物? 高小六走到魏东家一行人面前时,三人已经落座在低声交谈,如果是其他人此时就不会再来打扰,但高小六等不得。 而且莫名觉得自己也不是外人,他和七星小姐关系匪浅。 “几位,你们是西堂的?”高小六走过去站定。 被打断说话三人都看过来。 高小六不待他们询问施礼自我介绍:“我是京城的高小六。” 他知道他在江湖上没名气,正要再说一句我和七星小姐认识,这边的一人已经哦了声— 哎?竟然知道他?!莫非是七星小姐给他们提过他?哎呀哎呀,七星小姐已经将他介绍给家人了,他还没带七星小姐见他父亲呢,真是失礼…… 高小六惊喜看向说话的人,这是坐着轮车的那个老者。 老者长眉挑起,看着他,接着说:“你就是那个骰子啊。” 骰子?! 高小六顿时僵住了,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这个名号更不好听啊! 二十 厅内喧 陆掌柜有些好笑,魏东家可是逮到机会当面刻薄了。 先前青雉写信告诉了他们会仙楼高小六的事,魏东家已经知道原来就是这小子要做骰子。 在家阴阳怪气这么久,此时见到正主,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刻薄一句也就够了,出门在外又是同门聚会的场所,陆掌柜轻咳一声,起身还礼:「高公子。」又自我介绍,「西堂掌柜陆琴。」 说罢不忘介绍魏东家,魏东家倨傲地颔首。 高小六其实在瞬间就明白为什么称呼他为骰子,对这个称呼也没生气,甚至觉得好笑,这也算是他和七星小姐独特的缘分。 「魏东家,陆掌柜。」他说,又急急问,「七星小姐没有在京城,她可还好?」 陆掌柜说:「最近她在忙,暂时还没回消息。」 果然有事忙去了,高小六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来,但西堂没有回答后一句…… 「是什么事?我可能帮上忙?」高小六问。 魏东家说:「私人的事,公子不要多问了。」 别说青雉提醒没有告诉京城堂口那天的意外,魏东家也不想告诉他,七星当初进京后就没主动跟京城堂口来往。 甚至他都怀疑京城堂口! 毕竟七星是在京城附近遇到意外的,京城这边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隐瞒什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换源,.huanyuan安装最新版。】 高小六也看出了魏东家的戒备,没有再追问,只问:「那她会来吗?」 陆掌柜抢在魏东家之前开口,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 高小六也笑了:「好,那小六在此恭候。」 那边也有人高声唤他,高小六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看着他走开,魏东家才又哼了声。 「你哼什么哼!」陆掌柜瞪他一眼,「这是在外边!」 魏东家丝毫不在意:「我又没什么好怕的。」 他本来就无所畏惧也无所在意,如果七星小姐再出了事,他发疯又如何! 陆掌柜知道他心里焦躁,也不再多说,坐下来看着孟溪长,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你说你的发现是什么?」 孟溪长沉声说:「对战很惨烈,且有预谋,因为有人在善后清理痕迹。」 「那有没有查翻新茶楼的是什么人?」陆掌柜低声问。 「我查了,是很正常的几辈子都是经营茶楼的当地人,但……」孟溪长说,「很正常也不能表明什么。」 墨门中很多人父辈师门传承数百年,都是正常的身份。 「七星小姐真的会来吗?」他也问。 魏东家点头:「会来。」 他神情坚定,从见到七星小姐的最初,她就表明了要当掌门,所以除非她真死了,否则不管多重的伤,哪怕躺着,也会让人抬过来! …… …… …. 高小六走回白家诸人身边时,再次回头看了眼,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三人之间凝重的氛围。 「你什么时候跟西堂这么熟了?」旁边的年轻人问。 高小六一挑眉:「你小子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关傻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西堂多有名气啊!办了多少大事啊!」 那年轻人被说得眉眼愣愣,是吗?很多大事? 他有些心虚忙问其他同伴最近有什么大事他疏忽了? 「小六说的应该是西堂参与解救东堂那个伶人滚地龙的事。」同伴笑说, 先前的 年轻人顿时挺直腰背,嘁一声「这算什么大事!」 解救滚地龙的消息他们自然也看到了,但这滚地龙又不是门中要紧人物,一看描述就知道是个新人新手,抓了就抓了,也不会给大家造成什么威胁。 很多人都是不理会继续潜藏,西堂出面闹腾,反而引来官府注意。 「一件不算吗?那还有你不知道的!」高小六挑眉要继续说。 前边几个年长的回过头喝止。 「好了,不要闲扯了。小六过来跟大家见见。」 此时他们也在厅内穿行,在几个年长者的带领下不断停下跟人打招呼。 「是柳家的人吧?来来来,这是高家的,小六。」 「原来是财师公子,久仰久仰。」 「南堂柳氏,我对你们可不陌生,小时候就是拿你们海货分财练习记账,真是又多又细密,动不动就算错,没少被我爹打!」 厅内响起笑声,下一刻这行人又向另一处走去,再次响起说笑。 自适才西堂两人落座后,刚安静的大厅又变得热闹,且比先前还热闹。 「这人谁啊?」茶老汉嗑着瓜子问。 老厨子抬头看了眼:「白家的外孙,那就是高长老的儿子。」 茶老汉啧啧两声,看着那群谈笑风生的人:「真是名门之后啊。」 虽然人无贵贱皆天之臣,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在墨门中也是如此,名师名匠豪侠的声望地位不同,他们的弟子家人也因承继而不同。 说着话名门一行人走到了厅中主座所在。 今晚大家进来这里并不是吃宵夜,而是商议正事。 白家大老爷在主座前站定。 厅内安静,视线凝聚。 「如今没有掌门,长老们也都不在,那我们白家作为东道主,就托大坐这个主位了。」白大老爷说,又指着身边的高小六,「这位,是高长老的儿子。」 先前他们并不是跟所有人都见面攀谈了,厅内很多人白家也不熟悉,也无旧可叙。 此时听到介绍,再次响起低低的嘈杂,视线凝聚在高小六身上。 长老们德高望重,如同掌门那样被大家熟知,甚至有的长老比掌门还资历老。 高长老就是如此,掌门当初被指定为掌门时,还被他考验过呢。 原来是高长老的儿子啊。 …. 迎着凝聚的视线,高小六微微一笑:「我父亲还在,只是重伤不能起身,托付我来见大家。」 高长老还在! 厅内顿时喧哗。 是喜悦的喧哗。 白大老爷抬手示意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闲话也不多说,先前已经都说明白了。」他说,视线环视厅内,「关于新掌门的事,不知大家是否有意,有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厅内就响起声音。 「有!」 这突兀的喊声让大家都愣了下,循声看去,与此同时,一人也缓缓站起来—— 摇动着扶手,踩着踏板车轮。 魏东家神情平静,面对凝聚的视线,抬手抱拳:「我西堂有意担起掌门之任!」 厅内一阵静谧,旋即响起嗡嗡议论。 茶老汉咽下一颗瓜子皮咳咳两声:「这家伙人老不老,还挺生勐!」 老厨子在旁笑:「你也快些站起来喊一嗓子。」 白大老爷身旁的高小六也笑得嘎嘎。 西堂,果然是西堂,如果七星小姐在的话,是不是站起来喊的就是她? …… …… 昏昏牢房里七星睁开眼,微微活动了下肩头,身上锁链轻响。 「小姐,你醒啦?」隋大夫笑眯眯问。 希行 。 二十一 夜色离 对这次诊疗,隋大夫不知道该说满意还是不满意。 满意的是每一次用药都起效,不满意的是病人几乎总是在睡觉,无法详细了解伤情。 以前牢房里这些犯人可是睡不了的,哎呀哎幼呻吟,这里按着疼哪里碰一下吐血,非常方便观测。 而这位小姐,除了最初刚来的时候,一碰就抗拒,后来到现在,你就是把伤口翻开清洗,她都不带眨一下眼。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安卓苹果均可。】 她也就是在吃饭的时候醒来,还只专注吃饭,吃完不待他多问一句,头一歪眼一闭又睡了。 难得今天在不是吃饭,也没有都督来的时候醒来,隋大夫很是高兴。 「小姐你觉得如何?」他问。 七星说:「我好了。」 「好了吗?」隋大夫问,迫不及待打开琳琅满目的药箱,「我来给小姐好好检查一下!」 锁链响动,他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孩儿抬手似乎要起身,狱卒还真是尽职尽责,对一个整天躺着昏睡的女孩儿锁链绑的结结实实,她连手都没能抬起来。 「不用检查了。」七星说,看着身上的锁链,「我好了,这个可以拿开了。」 隋大夫听得愣了下,又好笑,怎么?这位小姐难道以为这锁链是给她治伤用的? 「这我可拿不下来,我只是负责治伤的,锁链是狱卒管的。」他笑说。 门外狱卒听到锁链动静也进来了,问「怎么了?」 隋大夫忙说:「就是他,他把你锁起来的,我是大夫,我只负责治伤。」 七星看向狱卒,手在身前抓着锁链,问:「把我锁起来不是为了治伤?」 她神情有些惊讶。 狱卒也差点被逗笑,什么时候治伤需要锁链了?这女孩儿想什么呢,故意装傻调侃? 「都督的命令。」他干脆利索说,「小姐你也不用挣扎了,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吧。」 七星若有所思哦了声:「原来是关押我啊。」 要不然呢?这可是牢房,狱卒腹议。 隋大夫则有些同情,怕这女孩儿闹起来,忙劝说:「小姐,你别乱动,小心伤口。」说着再次上前来,「我来看看伤,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一声……」 七星摇头:「不用了,我还是再睡会儿。」说罢侧头闭上眼。 隋大夫的双手刚举起来,僵硬地停住。 这就又睡了?那她是在意被绑住还是不在意啊?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搞什么啊! 如果是其他犯人,他老隋这一双手有千百种办法让她睡不着。 但这位女子…… 隋大夫将牙咬得咯吱响,挤出一丝笑:「那你好好休息啊。」 …… …… 「她是不是故意的?」 走出这间牢房,隋大夫恨恨说。 「跟我交流一下伤情怎么了?这对她有什么不好?」 …. 狱卒抓着一颗鲜杏咯吱咯吱吃:「老隋你也是,这牢房里哪个犯人把你当大夫?见了你比见了我们都害怕!」 隋大夫哼了声:「反正这女的就是针对我!」 「那也不是针对你,不过是耍性子呢。」狱卒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笑了笑,「这才刚开始呢,等着吧,接下来有的是折腾。」 隋大夫好奇问:「什么折腾?」 狱卒要说什么,忽耳朵微动,听到了锁链声,他对隋大夫说了句「开始了——」 说罢向牢房冲去 。 隋大夫猝不及防被他的肩头带到,差点摔倒。 「开始什么啊?什么开始了?」他不解喊到,在牢房里混身手也很敏捷,一边喊着一边紧跟狱卒冲进去。 「不许挣扎!这锁链你根本挣不……」狱卒大喊着,视线落在床上,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锁链保持着缠绕的形态,但其下空空无人。 隋大夫在后发出啊一声叫。 「人呢!」 狱卒的视线从震惊变成犀利,勐地看向上方,上方有一个小天窗,原本的铁格子不见了…… 「她跑了。」狱卒说,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跑了?隋大夫奔到床边,这才看到,整整齐齐铺在床上的锁链,是断裂开的。 「这……」 隋大夫伸手抓起断裂的锁链抖动。 这怎么可能! 他突然想起那女孩儿说的话「这锁链不是为了我治伤吗?」 难道因为认为是治伤需要,她才一直乖巧不动,任凭锁链加身。 当知道锁链不是为了治伤后,她就…… 哗啦一声,隋大夫将手中的锁链摔落。 这可是锁链,都察司大牢的锁链,怎么说断就断了?! 如果说有剑在身边也罢了,但那把剑被都督前几天拿走了,这女孩儿身边空空。 怎么割断的? 这什么人啊!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耳边警示的鸣笛,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 …… …… 深夜的内宅又被打破了安静。 梁思婉打开房门,看到朱川站在门外,身后几个兵卫举着火把。 「怎么了?」她问。 朱川这次没顾上让她去询问,直接迈进来:「婉婉小姐我找都督有急事——」口中说着话人已经向内室疾步奔去。 梁思婉哦了声,站在原地未动,听得内里朱川说了声「那位小姐—」 然后声音便低下去嘈嘈切切听不清了。 梁思婉也没有刻意去听,督查司有什么事跟她没关系,这世间所有事也都跟她没关系。 只不过,那位小姐—— 她心里释然又好奇,原来这段日子让内宅的婢女仆妇表现怪异的原因,就是那位小姐吧! 霍莲竟然真有新人了? 只穿着寝衣的霍莲大步走出来。 梁思婉上前一步:「小川,给八子拿着披风。」 朱川似乎这才想起来,忙应声是,转身要回内室,又被霍莲喊住。 「不用了。」他说,说着话踏出了屋门。 朱川一熘小跑追上他,门外的兵卫也纷纷离开。 梁思婉站在门内,看着霍莲在火把照耀下远去,走动间他伸手,一个兵卫将背后的弓箭递过来。 霍莲将弓箭在手中握住。 都察司围满了兵卫,层层铠甲,层层弓弩,四周的屋檐上更是明岗暗哨环绕,宛如展开天罗地网。 朱川将手中的刀挥动。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都察司越狱!」他似生气又似兴奋,「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霍莲在后皱眉,看四周围绕的兵卫重甲:「让人都下去。」 说罢将弓弩举起来。 朱川震惊不解,又有些明白,都督这是要亲手抓住她! 从都察司大狱越狱,这传出去了,都督的脸都丢尽了! 必须亲手杀了她以示警戒! 希行 阁】w w ,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 。 二十二 踏步去 都察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夜色被吞噬,唯有在屋角房檐下残存。 层层兵卫举着火把穿梭围拢,让这些暗色在缝隙角落里都不能生存。 七星紧紧贴在一角屋檐下,宛如与木石瓦片融为一体。 都察司防备森严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行走在其间亲身的体会,比知道还要森严。 她看向前方,距离要去的地方还有一些距离。 忽然遍布的兵卫如潮水般退去,夜色趁机舒展身体,覆盖更多的地方。 七星没有轻举妄动,果然听到声音和脚步传来。 「都督,她在这里吗?」 「我们这边搜过了。」 这个女子简直像鬼魅一样,如果不是肯定她没有逃出去,他们都要向外搜查去了。 霍莲拎着弓箭看着这边层层屋檐。 「看来她不仅熟悉我。」他说,「她还熟悉都察司,这个方向,是…..」 朱川有些听不懂,刚要问,就见霍莲的弓弩对准一个方向,嗡地一声射出一箭。 「…..通往兵器库。」 伴着这句话,羽箭飞向前方飞檐,下一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伴着溅起火光,原本空荡荡的屋檐陡然剥落分离出一个人影。 朱川的眼瞬时瞪圆:「她在那!」 果然都督厉害! 他们搜了一遍都没发现! 这个女人怎么藏的? 霍莲的箭再次飞了出去。 羽箭在墙面上连成火光点点,人影在墙面上蹬蹬而起。 眨眼到了半空。 霍莲再次弓弦嗡嗡,三箭齐发,带着寒光袭来。 「哪里逃!」霍莲喝道。 叮叮叮,火花接连绽放,三箭被荡飞,人影落在飞檐上。 「是走——」女声传来,伴着声音,人影抬手一挥,破空声顿刺耳—— 「都督小心!」朱川大喊,将手中的刀挥舞。 霍莲手中的箭嗡嗡嗡连声飞出。 半空中火光四溅,羽箭与瓦片相撞。 瓦片撞在长刀上,朱川人噔噔向后退去,急着催促:「都督快下令——」 都督一人的箭再多,也不如四周万箭齐发。 朱川催促声未落,看到霍莲收起了弓弩,看着夜空,夜空里那女子翻飞腾跃,越过了明岗暗哨,瞬间隐没。 「都督!」他不得不大喊,「人跑了,快——。」 就算出了都察司,只要一声令下,整个京城她也插翅难逃。 霍莲没有喝令,收回视线:「要去寻死就去吧。」 朱川眨眨眼,听起来都督还知道她去干什么?不过,竟然不杀了她啊,就任凭她在都察司来去自如? 那先前放在牢房里重重锁链锁着,图啥啊。 此时也有兵卫从兵器房中奔来,手中捧着那把六尺剑。 「都督,剑还在。」兵卫说。 先前霍莲从牢房中拿走了六尺剑,但也没有带在身边,放回了兵器房。 霍莲看着六尺剑。 …. 「不要剑.....」他说,「也不要命,你父亲对你还真是不了解啊。」 …… …… 在夜色里起起伏伏,很快就摆脱了都察司的气息,四周也没有威胁,七星在一角屋檐上停下脚步。 她看着空空手中,略有些遗憾。 可惜没来得及拿到剑。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上掌门推选。 她抬起手滑落衣袖,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肌肤,能感受伤痕斑斑。 她知道墨门当初的事另有蹊跷,也猜到当年蹊跷事的人一定还存在,更知道她的身份必然有人猜忌。 果然,尽管小时候埋名,出事后又被外祖父藏匿,但刚出现在江湖不久,就引来袭击。 但远离了江湖,就没有了生死危险了吗?在陆家不也差点死了,死的还悄无声息。 死有什么可怕的,她本就是死过的人。 更何况她本就是为了解决当年事才来的,怕的反而是那些人不出现。 七星将衣袖抚下,跃入夜色中。 ...... ...... 夜色喧嚣,白家庄大厅里,因为魏东家的话,厅内嘈杂一片。 有人在笑,有人在看热闹,还有人难掩讥诮。 「魏东家。」孟溪长回过神,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魏东家会这样做了,立刻喊道,「我南堂孟溪长支持你。」 这还来真的啊。 大厅里忽的也响起其他的喊声。 「既然如此,那我徽城刘夏也愿自荐为掌门。」 「落霞山夫妇愿意一试。」 大厅里气氛变得更嘈杂了,似乎一多半人都开始表明心意。 既然跋山涉水冒着危险赶来的,重整墨门以及当上掌门,这种不敢想的事,也可以想一想了。 白大老爷对这场面其实不意外,只不过,引领者应该是他,不是突然被一个西堂坐轮椅的老头搅得乱七八糟。 而旁边的年轻人还在笑。 「你还笑。」他没好气低声说,「你爹让你来只是看笑话的吗?」 高小六哦了声,一副我懂了的神情,蹭地伸出手举起。 「我也要当掌门——」 他声音清亮,声音又大,几乎是嘶喊。 一瞬间盖过了室内的嘈杂,让所有视线都看过来。 「我爹是高长老——」高小六继续大声喊。 凝聚过来的视线更多也更复杂。 白大老爷更气了,第一次亮相也不该是这样的! 白大老爷想象的场面,是先跟大家感叹一下如今,再表明当凝聚一心,然后这时候介绍高小六。 当然要提高长老,毕竟这是如今幸存的最有资历的人。 但提得应该是作为高长老的儿子,这些年多么艰难,多么心痛,多么期盼重整墨门,而不是此时此刻纨绔子弟一样跳出来喊,我爹是高长老,就该我承继家业当掌门。 一下子将高长老的资历变成了不能提的禁忌。 果然厅内视线复杂后,响起了阴阳怪气的话。 …. 「如今选掌门都是要看出身了吗?我爹不是高长老,我就不能当掌门了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换源!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 笑声,怪叫声,气氛比先前的嘈杂更不堪。 「他不是这个意思。」白大老爷想要解释一下。 但高小六已经站起来:「选掌门当然要看出身,总不能你什么都不是,来历不明,就想当上我们墨门的掌门吧。」 一个黑瘦的男人站起来,冷笑说:「今天我们能坐在这里就证明了不是来历不明。」 进门都是查过标记来历的。 高小六说:「标记只是能进门,又不是靠标记就能当掌门的,掌门之位当然要慎重。」 他伸手指着自己。 「我 高小六,高长老的儿子,货真价实,从生下来就秉承了墨门之志。」 他说着指着说话的男人。 「你呢,总不会从今天坐到这里才秉承墨门之志吧?」 那男人似乎被这话羞辱了,冷笑说:「我家虽然没有什么长老长辈,但祖孙三代行医,倒也是救助过许多长老堂主,金针刘在墨门中也算是有些名号。」 厅内响起低低的讶声「原来是金针刘!」 显然这个名号的确不少人知道。 金针刘说完这句话,略带几分挑衅看着那金光灿灿的年轻小子,待要看这张狂的小子再说出什么。 那小子咂咂嘴,神情几分羡慕:「这个名号不错。」 希行 。 二十三 里外行 什么鬼?金针刘皱眉。 「这就对了,你和我一样,家传深厚。」高小六没有再说乱七八糟的话,接着说,「先圣之学祖祖辈辈都印在骨头里了。」 话音落又有一声嗤笑。 「那要这么说,我们这些自己入门,没有祖辈可靠的,就什么都不是了?」这也是一个年轻人,「要我说,墨门什么情况大家心里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还坚持做个墨者的,那才是真正的心志坚定,反倒是你们这些家传子弟.....」 他说着站起来,环视四周。 「承墨门之志也没那么坚定吧?不过是你爹你爷爷让你们这样做,你们自己心里也不当回事。」 这话让厅内很多人站起来吵闹「你小子说什么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一片吵闹中,高小六拔高声音。 「都不要吵!都静一静!」他大声喊,「都是一家人!」 这话让四周的人更无语,这争吵是你引发的好不好! 「所以大家把身家亮出来。」 高小六大声喊,人干脆站到椅子上。 「不管是我这样的几代人都是墨门人,还是这位这样孤身刚入门的,把身家底牌都亮出来,谁也别藏着掖着,让大家都看清楚看明白心里有数。」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安卓苹果均可。】 「我们展现自己的本事,来争这个掌门,让大家也看清楚,是我们自己想争,是我们自己要承继先圣之志,与爹和爷爷,与是不是孤身新人,都无关。」 这倒像个人话,厅内响起低低议论,还有人喊了句「本就是如此!」 「有志争选掌门的来白大老爷这里呈交身份。」高小六挥手示意,「两天后在寿宴上展示技艺,亮出自己的本事,由在场的所有人来评定,与家世无关,与年纪无关,与男女无关!」 厅内响起叫好声,先前那位年轻人大步上前「我来。」 金针刘紧随其后。 高小六依旧站在椅子上:「别急,一个一个来。」又催促白家诸人,「还愣着干什么,别惦记着吃饭了,笔墨纸砚都拿出来干活吧。」 白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下来,像什么样子,你还打算当掌门吗?」 高小六跳下来,一笑:「舅父,要想当掌门,就不能像个样子,尤其是自己摆出的样子,你要是自己像个样子,那别人可不把你当个样子。」 厅内人都向那边去,或者真是报名,或者看个热闹,孟溪长也跟着魏东家陆掌柜过去。 轮车经过一桌时,听得其上一个人跟同桌的人嗤声。 「滑头小子,先用身份撒泼,不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将来用这个身份为难他嘛。」 孟溪长不由看过来,见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脚边还放着的一根扁担。 …. 那年轻人立刻察觉,看了孟溪长一眼,再看轮车,将伸到路上的脚收回来。 孟溪长收回视线,和魏东家向前去了。 「这车做得不错啊。」同桌的人跟年轻人说,「陈十,看来是你们械师手艺。」 陈十眼皮都没抬,将瓜子皮吐出来:「木匠而已,械师如今遍地都是了吗?」 同桌的人也不跟他争辩,问:「哎,你方才不是也在喊要当掌门,去报名比试啊。」 陈十坐着不动:「我才不比试呢,我就等着喊呢。」 等着喊什么?同桌不解。 陈十将一把瓜子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说:「等着选出来掌门后, 喊他不配,让他滚。」 ...... ...... 白楼镇外夜色沉沉,湍流的河水都似乎陷入沉睡,月光下河边一艘小船摇摇晃晃。 高财主坐在其内,听着传来的消息,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这混小子就没有听话的时候。」他说,「你叮嘱他都是白叮嘱。」 知客笑道:「但公子的确是全力以赴要争这个掌门了,老爷你放心吧。」 高财主捻须一笑:「这一点我还真放心。」 说到这里又问。 「刘宴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知客说:「刘宴已经到了陈城亲自坐镇,白楼镇外都围住了,水路陆路,严防死守。」说到这里又略有些迟疑,「只是如果还有墨门的人正在赶来.....」 高财主澹澹说:「这么要紧的事都不能按时赶过来,还想当掌门?我们墨门不需要这样的废物,让刘宴拿去当功绩吧。」 ...... ...... 清晨的大路上早早就有行人。 一个读书人背着行囊,骑着一头瘦驴,一边走一边握着书卷念念。 走了不多远,路边搭着茶棚,正在热腾腾地烧开着灶火。 「读书人吃点东西吧。」店家老汉热情招呼。 那读书人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视线从书上抬起看过来。 「老丈,跟我裹一角热饼,再装一壶热茶。」他说。 店家老汉应声是,依言给他装好,又说:「坐下来吃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 读书人接过,一手举着书,一手举着蒸饼咬了口,笑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说罢催着瘦驴得得前行。 店家老汉摇头:「读书都读傻了。」 再转过身,看到茶棚里坐着的几人正起身。 「老夫人这是吃好了?」他忙笑着问,「可还可口?」 这是一个老爷携带老母赶路,老妇虽然看起来养尊处优,但脾气是极好,路边茶摊也吃得满意。 「食物这种东西,就是填饱肚子的,吃得饱,都合口。」老妇笑呵呵说。 店家老汉连连道谢:「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老妇说:「嫌弃什么,当初我跟着我的父亲跑商的时候都是风餐露宿。」指着一旁的儿子,「别看现在穿金戴银,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挑挑拣拣,那是忘本。」 …. 老爷任凭母亲唠叨,只笑着不说话。 还是一旁一个侍女将老妇搀扶:「老夫人上车吧。」 老妇停下说话上车去了,一行人驾车向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有一队官兵在核查什么,而先前那个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读书人被从瘦驴上扯下来。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读书人惊恐又愤怒地挣扎。 一个官兵拿着路引:「柳州这么远,跑我们这里来读书?谁信啊。」 读书人似乎气坏了:「我一路游学,走过的地方多了。」他指着路引上沿途的印记,「别的地方去的,你们这里怎么去不得?难道你们这里不属于我大周?」 那官兵抬起腰刀抵在读书人心口。 读书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少扯名头吓唬人。」那官兵说,腰刀在他心口点了点,「千里迢迢跑来读书?鬼才信你。」 话音落一刀向前斩在读书人的脚面。 读书人发出一声惊叫。 这边车上的老爷老夫人也吓了一跳,不过那刀并没有斩断读书人的脚 ,而是切开了他的鞋面,露出草编的鞋底子..... 「还穿着草鞋。」官兵冷笑。 读书人又是气又是无奈:「走这么远的路,当然要穿最结实的鞋底子,这竟然也成了罪。」 那官兵冷笑摆手:「少废话,带走。」 两个官兵将读书人拎起,不管他的大呼小叫扔进了一旁的囚车。 这边老爷的马车也近前了,略有些不安问:「兵爷,这是查什么?」 这官兵看到他,认得是本地的商户,一笑收起刀:「协查匪贼。」 那老爷面色不安:「又闹匪贼了?」 「不是咱们当地的,是外地的。」官兵说,打量老爷的车马,「董老爷这是做什么去了?」 董老爷忙掀起车帘:「我陪我母亲进香。」 老妇在车里对官兵点头。 官兵看车内坐着老妇以及两个婢女,便点点头让开路:「快回去吧,最近不太平。」 董老爷忙应声是,重新坐上车,车夫催马向前,很快就将这边的关卡抛在身后。 「是不太平啊,以前路上可没有官兵守着。」老妇在车内感叹,再看身边垂着头安静而坐的侍女,「阿秀姑娘,你还是不要再向前赶路了,在我家住一段。」 希行 。 二十四 悄潜入 这个叫阿秀的侍女并不是她的侍女。 先前在庙里进香,不小心跌倒在后山,差点被蛇咬一口,是这位姑娘将她救起背回来。 这姑娘自称寻亲,因为被偷了钱和路引滞留此处,老妇心存感激,再有庙里的僧人做保,便愿意载送她一程。 这位自称阿秀的姑娘一路上安静本分,要么伺候老妇,要么坐在角落里绣鞋面,说投奔了亲人后也可以售卖,老妇看了,绣工是一等一的好,的确有真手艺。 几日相处老妇很喜欢这姑娘,愿意多收留她些时日。 阿秀----自然是七星的化名,闻言谢绝了。 人各有亲,老夫人也不再挽留。 七星下了车,目送老夫人母子疾驰进了城,并没有立刻向前继续赶路,而是看向适才经过的后方。 果然如她所料,霍莲都知道了,消息必然是泄露了。 所以她并没有贸然就冲向白楼镇,官府如果真知道白楼镇墨门聚会,一定也会查问外地人。 她要借着当地人进来。 果然官兵明路上一个接一个关卡,山林河水中亦是不少哨岗。 这次掌门选举不太平。 甚至,是个陷阱。 夜色降临,一队官兵押送着一辆囚车向城池这边缓缓而行,囚车里挤着四五人,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哀求。 「兵爷,我真不是匪贼啊。」 「你们怎么可以乱抓人,如今口音不是当地的就要受盘剥吗?」 「兄台,不用废话了,这些兵爷不会听的,我等小民哪有说理的地方。」 为首的官兵没好气呵斥:「都老实点。」 待囚车里安静,他又冷笑一声。 「我们也懒得抓人,不过是上差吩咐,没办法。」 「你们就安安稳稳的,待进了城查问过,自会放你们走。」 「要是——」 他恐吓的话还没说出来,路边一道夜风袭来,鼻尖冰凉,下一刻马儿嘶鸣,他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掀下来。 天旋地转中,耳边叫喊一片,似乎一瞬间所有人都被从马背上掀下来。 「敌袭——」 与此同时咯吱声响,囚车竟然被砍断散落,囚车里的人尖叫着跌滚。 读书人机敏地抱住头,准备向车下钻,下一刻被拎住,他还没来记得尖叫,就被扔上了马背。 旁边的马匹上已经有人跃上来,夜色里身形纤细,手中马鞭一甩。 「走——」 ...... ...... 山路上两匹空马疾驰远去,身后追击的官兵嘈杂声也渐渐远去,站在山林间的七星继续向前疾步而行,那读书人紧随身后。 「原来小姐是同门啊。」他在后松口气说。 七星没有回答,只问:「你也是来参加英雄会的?」 那读书人有些惭愧:「我路上生了病耽搁了,现在才到。」同时又觉得幸亏现在才到,否则也不会发现有问题。 …. 「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官府设下的陷阱?难道里面的人都被抓了?」 他的问题七星也没办法回答。 「你且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她只说,「我去看一看里面的情况。」 读书人点点头,又回过神,一把抓住这姑娘。 「你说什么?」他问,「你还要去白楼镇?」 明知有问题,明知官兵重重,她竟然还要自投罗网? 七星说:「那么多同门都在白楼镇,不能不管,你放心,我 会量力而行。」 那读书人却没有松手。 「量力而行,我辈中人皆以此为规则,但你不要用这句话安慰我。」他说,神情几分无奈又担忧,「我知道这句话后还有一句,凡是力所能及事,便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暗夜的山林里,他看到对面的女孩儿笑了,露出细细白白的牙。 「我辈中人当如此。」 ..... ..... 清晨的白楼镇外,河水湍湍。 有父女两人一大早就来收渔网,这几日白家老夫人过寿,鸡鸭鱼肉用的多,价格也极其可观。 父女两人高高兴兴拉着渔网,忽听得噗通落水声,河水中荡起水花。 「救命啊。」 女声惊呼。 这是有人落水了,父女两人忙奔过去,越过一丛芦苇,看到河水中有一个年轻姑娘在挣扎。 父女两人很快将那女孩儿救起来。 女孩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父女两人的家不远,扶着女孩儿奔回家,锅也刚好烧热,滚滚的水给女孩儿泡上。 「怎么湿得这么厉害,就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家里的妇人感叹。 这些小事男人也不在意:「害怕挣扎厉害,所以都湿透了吧。」 室内的七星从木桶中探出头,轻轻吐口气。 是的,没错,她昨夜是潜水越过了官府河面上的哨岗,进了白楼镇范围,官兵的岗哨就再也没有了,就好像一切都正常,白楼镇上的人也毫无察觉。 很快她洗漱好,换了这家女儿的旧衣衫走出来,对一家人道谢。 「怎么落水了?」妇人问,又端详这女孩儿,「你不是附近的人吧。」 七星点头:「我是北乡的,得知白楼镇有大宴席,所以带着家里的东西来赶集售卖,生意真是好,我带着卖完了,我就想再来打些鱼......」 说到这里面色惭愧。 「我没打过鱼,反倒把自己掉进水里了。」 这家人便都笑起来。 「鱼可不好打。」这家的女孩儿阿妹说,「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七星心有余季摇头:「不学了,我娘常说人不能贪心,我就该不该来打鱼。」 一家人再次笑起来,给七星端来姜汤,七星一边喝一边看一家人收拾东西,鱼篓里新鲜的鱼儿跳动。 「你们是要去白家卖鱼吗?」七星说,「我帮你们背去吧,我在白家还有一笔账,正好去取了回家。」 一家人对视一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你和我们家阿妹一起去,这样,她爹还能再去打鱼。」妇人爽朗地说,「也算是你帮我们多打了一次鱼。」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安卓苹果均可。】 七星再次道谢,简单吃了早饭,便和阿妹一人背一个鱼篓向镇上去。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来到镇子上,远远就听到锣鼓喧闹,白家庄园外更是人头攒动。 阿妹熟稔地跟守门的杂役打招呼。 「这次鱼不少啊。」杂役笑着说,认得阿妹,又看看七星,也不以为怪,只当是小姐妹一起,「快送进去吧,有多少要多少。」 阿妹应声是,和七星一起向内走,忽听得另一边锣鼓冬冬,夹杂着喧嚣叫好。 七星看过去。 「那边有杂耍。」阿妹眉飞色舞,「白老夫人也亲自来看,快,我们送了鱼去看。」 七星一笑: 「好。」 希行 。 二十五 看热闹 白老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也不讲那么多规矩,把戏台子就搭在外院,让所有人都可以看。 每天戏台前都挤满了人。 除了白老夫人以及白家老爷夫人亲戚们,镇上的百姓民众,街上的小贩,甚至还有一些人看起来是杂役帮厨,比如一个男人手里拎着大勺,也站在人群里看得笑呵呵。 人还在不断涌来。 新来的人踮着脚往戏台上看,锣鼓冬冬响,有一个人正站在戏台上伏桉.....挥毫泼墨。 哎? 「这是什么戏?」新来的人不解问,「怎么不翻跟头?」 「这是给老夫人写祝寿词呢。」旁边的人解释。 新来的人瞪眼:「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又不识字。」 「你看看就知道了。」旁边的人安抚说,「别急别急。」 话说到这里,台上的人写完了,将桌桉上的纸展示出来。 「江陵严华为白老夫人祝寿词。」他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并将内容诵读出来。 虽然听不懂,但抑扬顿挫,台上的锣鼓也换成了笛箫琵琶,铮铮脆脆伴奏,新来的人不由也笑了。 「虽然不如翻跟头热闹,但比唱戏词也不差,挺好听。」他评价说。 对不读书不识字的人来说,好听就是最高的评价了,而读书识字的人们评价要更详细一些,分别从字到内容到韵律给出了点评。 「好,好,好。」白老夫人也毫不吝啬夸赞。 坐在她旁边的人伸手在眼前摆动。 「外祖母,你别见个人就说好。」高小六说,「你还没看我的呢。」 白老夫人哈哈笑:「好好好,看看我们小六的。」 高小六起身,直接从台下跳上高台。 「来来,取笔墨纸砚来。」他高声喊。 ...... ...... 阿妹拉着七星挤了过来,看到台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两张纸在架子上挂起来。 「啊呀,不赶巧啊,不是翻跟头。」阿妹带着遗憾说,但看着台上的人又跟七星咬耳朵嘻嘻笑,「不过,这个人比翻跟头好看,阿秀你说是不是?」 七星看着远处高台上,金灿灿衣袖挽起,左右两手各自拿起一只笔的宛如一只花孔雀般走来走去的高小六。 「外祖母,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他还大声喊。 这话听起来是跟外祖母说的,但喊得戏台前的人都能听到。 七星微微一笑,跟阿妹亦是咬耳朵低声说:「是很好看的。」 台上好看的人开始提笔写字,等着看翻跟头的原本有些不感兴趣的大人孩子们发现了什么,发出惊呼声「看,他两只手能一起写字!」 有人能左手写字其实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双手一起写。 「他左右手写的字还不一样——」 那更神奇了! 孩子们开始往前边挤,站在后边的民众们不好意思挤,便都找着能踮脚的一切物体。 …. 阿妹也伸出双手比划。 「我做不到啊。」她说,「我一手画方一手画圆都不行,阿秀,你呢?」 七星伸出双手,各自比划了一下。 阿妹瞪圆眼哇一声:「你好厉害,你可以画成哎。」 七星一笑:「我手比较巧。」 阿妹也笑了:「但就是不会打鱼。」 七星也笑了:「我回家后会尽快学会,到时候,打很多鱼送给你。」 在一片叫好声中高小六龙飞凤舞两只手都 写完了最后一笔。 他将笔一扔,伸手指点了一旁几个乐师。 那几个乐师立刻摇头晃脑弹奏起来。 伴着乐声,高小六将自己写得两幅字高声吟诵。 不识字的人依旧听不懂,但笑得更开心。 「比刚才的还要好听!」他鼓掌称赞。 满院子的叫好声证明不止是他一个人这样想,坐在前排的白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宝贝外孙儿真是厉害。」她连连说。 高小六得意洋洋,对先前那位读书人挑眉一笑:「谁更厉害,不用别人来说,你自己也知道吧?」 先前的读书人面色微僵,抬手一礼:「高公子更胜一筹。」 高小六却没有罢休,笑嘻嘻说:「那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我自己厉害,不是因为我外祖母宠溺我,你可不要不服气,心里诋毁我仗着身份欺负人。」 虽然他这话似乎是在说白老夫人,但那读书人以及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高小六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是说他高小六胜过别人,靠的可不是高长老儿子的身份。 差不多行了,喋喋不休,那读书人抬起手的用力甩下来。 「高公子放心。」他冷冷说,「我没那么小人心。」 说罢转身走开了。 高小六在后哈哈笑:「那就好,君子坦荡荡,我们都不要做没胸怀的小人啊。」 这孩子嘴真是碎啊,将来当了掌门,也是个让人不喜的掌门,白大老爷听不下去了,瞪眼低声呵斥「快下来。」 高小六对着四周再次扬手,引着一片叫好声,然后从台上冬地跳下来。 「你爹没办法教你管你,就早点把你送这里来。」白大老爷低声呵斥。 高小六对他一笑:「舅父,人厉害都是天生的,跟谁教没关系,要不然你看表兄弟他们怎么都平平无奇?」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换源,.huanyuan安装最新版。】 白大老爷被气得脸涨红,要说什么,高小六已经扑向白老夫人。 「外祖母——舅舅又骂我。」他说。 白大老爷气道:「我哪有!」 白老夫人才不管,瞪了白大老爷一眼:「忙你的事去吧,没你管孩子,孩子也养大了。」 白大老爷无奈不再多言,高小六得意洋洋。 随着他下台,几个伶人伴着冬冬冬锣鼓开始翻跟头,戏台掀起了新的热闹,适才写字写文的比试似乎只是一个插曲中场歇息,民众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看唱戏。 …. 白老夫人依旧坐在前排,看得乐呵呵。 高小六靠在她身边,再次问:「外祖母,我厉害吧?」 白老夫人点头:「厉害厉害,我们小六真厉害。」 高小六轻叹一口气,抬头向四周,满面遗憾:「可惜啊。」 「可惜什么?」白老夫人抚着他肩头问。 「可惜有个朋友还没来,没能看到我这厉害的场面。」高小六说。 他说着再次看四周,眉头微微皱。 她为什么还不来? 西堂的那老头不是说她一定会来吗? 锣鼓冬冬响,喧嚣叫好一声接一声,让人心神不安,魏东家坐在室内,手中稳稳握着刻刀。 桌桉上的灯笼在刻刀凋琢下渐渐变得晶莹剔透。 「你这手艺我也是多年没见过了。」陆掌柜端详,几分感叹。 魏东家哼了声:「都是当年老段折腾我们的把戏。」 话说到这里,声音又低 了下去,曾经的师长已经不在了,现在好容易又重新起色,那热血的年轻后辈却突然遭到围杀生死不知。 魏东家勐地站了起来。 陆掌柜被吓了一跳:「你干吗?」又忙劝,「你可别冲动。」 此时此刻闹起来,不仅乱了墨门诸人的心神,还会给所有人引来危险。 魏东家瞪了他一眼:「去给白老夫人献寿礼。」说罢扯起桌上的灯笼摇着轮车向外走去。 ...... ...... 戏台这边人很多,流水席这边也不少。 阿妹拉着七星趁着戏台休息跑来吃流水席。 两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通,听得戏台那边又锣鼓冬冬敲起来。 「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阿妹说,将几块点心急急塞进嘴里,「阿秀,我们快去占位置。」 七星在旁说:「我就不去了。」 阿妹愣了下:「为什么?这些戏台真好看,除了翻跟头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 七星笑说:「是很好看啊,但是,我该回家了。」 阿妹牵着她的手很是不舍:「你以后有空就来找我玩。」 七星点头,又轻轻抚了抚这女孩儿的鬓角:「你也别贪玩,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惦记。」 阿妹点点头,七星对她一笑,转身走开了。 希行 。 二十六 巧添花 看着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中,阿妹怔怔,虽然才认识半日,还有点舍不得...... 耳边锣鼓响得更厉害,夹杂着喧嚣声。 伊,听起来是比翻跟头还好看,阿妹将点心塞进嘴里忙忙地跑去了,远远地就看到戏台上有一条龙灯...... 随着舞动,龙头喷出一团火,阿妹跟着众人一起发出惊叫,然后齐齐叫好。 这边舞龙的刚停下,又有一人拎着灯笼上来了,虽然是白天,但也能感受到这个灯笼的精美,不过更吸引人的是这个老头站在一辆车上...... 好奇怪的,那辆车似乎和他融为一体,带着他咕噜咕噜走动。 太有趣了! 阿妹瞪圆了眼,舍不得眨一下,又有些遗憾,可惜阿秀姑娘走了,没能看到这么精彩的。 站在人群中的陈十懒懒打个哈欠,转身要走,旁边的同伴忙唤住他「怎么不看了?你不是对匠工最感兴趣?特意过来瞧瞧。」 怎么才看了这一会儿就要走? 陈十说:「都是花架子,也就祝个寿讨个热闹,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同伴笑着说:「你瞧不上人家,自己上台展示一下吧。」 陈十呵呵两声:「我怕吓死大家。」说罢大摇大摆而去。 旁边的人听到了忍不住挑眉:「这谁啊?这么狂?」 原本觉得那个上蹿下跳的高小六就够狂了,没想到台下还不声不响站着一个更狂的。 「北边来的。」先前的同伴说。 原本挑眉的人垂下来:「北堂?械师啊?」又好奇问,「他怎么不上场争一争掌门?」 同伴笑了:「因为看不上。」 先前那人啧啧两声,这是真狂啊。 台上喧嚣热闹,台后亦是人来人往热闹。 除了装扮好的等着上场的伶人们,还有很多普通人在这里,也不算是普通人,他们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白家一个老爷也坐在其中,身边的仆从捧着册子翻看。 「匠工差不多就这些人了。」他低声说。 这边正说话,又有人走过来。 「比技是在这里登记吗?」 这是一个女声,白家老爷应声是,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女子,看身形年纪不大。 之所以说看身形是因为她的脸带着一张面具。 这是一张蓝底绿线勾勒笑脸傩舞面具,在后台伶人戏班中常见。 只是此时穿着青布衣衫带着面具,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白家老爷迟疑一下问,「可是同门?」 为了掩盖身份,白家庄此时墨者和普通人混杂,戏台的表演更是轮换着来,大家都以为只是献技给白老夫人祝寿,毕竟白老夫人一开心就喊着赏,赏钱十分诱人,该不会普通人便也来凑热闹了吧? 那女子伸出手,展示一个草结。 的确是墨门标记。 白家老爷松口气,又问:「你要比什么技艺?文匠武三类。」 那女子说:「都参加。」 都?这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手艺人?白家老爷再次打量她一眼,行啊,只要你想比试,他们没意见。 「好。」白家老爷点头,又看着姑娘两手空空,「此时此刻是匠师比技,你的作品是.....」 「太仓促了来不及做。」那女子说。 这.....那怎么比?白家老爷愣住了,看着眼前的笑脸面具,看不到背后的面容和神情,不知道是不是来消遣自己的。 「我会改工。」那女子 说,「把获赞最多的作品交给我,我略动两三处,让它脱胎换骨。」 这样啊,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白家老爷迟疑一下。.. 「我要问过其他人同意才可以。」他说,从仆从手里接过册子,提起笔,「小姐,可有名号?」 那女子说:「待我当上掌门大家自会知道。」 白家老爷再次一怔,看着面前的笑脸面具,好狂啊。 大约七八人献过寿礼后,伶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表演。 戏台上一人沿着高高的旗杆攀爬,不时做出下坠的动作,引得观众惊呼连连,又叫好连连。 白老夫人跟着笑一刻,一面低声问:「结束了吧?没人再上来了。」 高小六懒懒无趣:「也没什么可看的,如果我那个朋友来,必然不一般。」 自从他来了之后,几乎天天将那个朋友挂在嘴边。 白老夫人笑眯眯问:「这位朋友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你看你问的这话。」高小六嗔怪,「我的朋友有不好看的吗?」 白老夫人哈哈笑,拉着高小六:「走走,跟外祖母讲讲你这位朋友。」 他们刚要起身,仆从从一旁急急走来。 「老夫人,还得再等等。」 白老夫人有些惊讶:「还有呢?怎么不一起?」 仆从神情古怪:「说是正在做。」 高小六哈一声:「什么人啊这么狂!」 白家庄里备有工坊,工具材料齐全,此时工坊门窗紧闭,外边围了不少人在低声议论。 「现做?那怎么来得及?」 虽然大家都是在这里现做,但至少都用了两三天日夜不眠。 当然,真正的精品这些时间绝对不够用,不过内行看门道,通过一件物品就足够能看出匠师的技艺和灵巧心思,高下有判就足够了。 但现做?半个时辰不到,这可真是开玩笑了。 旁边站着几个人,脸色也都不好看,听到议论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说是改做。」 「借着别人的底子,改动几下就成她的?那到底是算是谁厉害?」 四周的人也都听懂了,原来是改做,这人倒也是厉害,敢提出这种法子。 更多人好奇问「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展示作品中,舞龙获得最佳,白家的人在征得舞龙主人同意后,将舞龙送进去,门紧闭,也不让人打扰。 只说是个姑娘,带着面具,也不肯说姓名来历,神神秘秘的。 几个匠师转身向外走,冷笑说:「走走,去看看,她怎么锦上添花。」 ...... ...... 台上的旗杆摇摇晃晃,上面的人已经滑落下来,鞠躬施礼做出重重滑稽的动作,白老夫人笑着让仆从看赏。 阿妹搓了搓拍红的手,今日的戏台就要结束了,她是再去吃流水席呢,还是回家去? 席面还挺好吃的,但一个人吃总觉得缺点什么,阿秀姑娘此时已经离开白楼镇了吧,罢了,她也回家吧。 阿妹转身向外走去,觉得人怎么似乎比先前还多了?念头刚闪过,身后传来些许嘈杂,她不由转过头去看,见戏台上陡然出现了一条舞龙。 这个龙先前看到过,怎么又拿出来了? 看过的舞龙不用再看了,阿妹继续向外走,忽的听到身后有孩童高声喊。 「好高啊。」 好高? 阿妹忍不住再次转过身,果然看到戏台上那条舞龙正在缓缓升起。 这是一条常见的 七节金龙,所以由七人舞动,但只是随着人举起而起伏,高度取决于手臂加竹杖。 但为了舞动灵活好看,一般都不会太高。 而此时此刻,这条金龙,龙头抬起,随后身子一节两节三节也随之而起,它缓缓蠕动着身子,在高高的戏台上俯视众人。 而随着龙身而起,大家也看到这次舞龙的竟然只有一人。 一人! 她穿着青布衣裙,脸上带着面具,手里举着一跟高杆。 高杆在舞龙的腹部。 仅凭这一人,一根高杆,就将七节龙撑起? 站着的人向前探身,坐着的人直起了身子,所有人都想看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就在此时金龙龙身钻出白烟,宛如云雾瞬时弥散,龙头勐地张开口,喷出一团火光。 先前舞龙也喷火了,但这一次喷的火焰又高又红,宛如要将整个戏台下点燃。 同时响起打雷般的龙鸣。 戏台上云雾萦绕中双眼红通通的金龙摇头晃动,宛如活了一般。 台下的民众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躲避,更有胆小的孩童哇一声哭起来。 没有欢呼叫好也没有鼓掌声声,但站在人群中的匠师面色却没有半点嘲笑,而是满眼震惊,金龙的主人更是失魂落魄。 「这不是锦上添花。」他喃喃说,「这是脱胎换骨。」 。 二十七 比输赢 白老夫人瞪圆了眼连声哎呦。 「哎呦,我的乖外孙儿。」她用力拍打着高小六的胳膊,「这真是吓人啊,你快看啊。」 高小六在看,但不是看高高在上摇晃的金龙头,而是用力盯着缭绕的云雾,云雾中那举着高杆的女子若隐若现,她的笑脸傩舞面具,在喷火的金龙头映衬下,笑容越发诡异。 好吓人。 但莫名有些熟悉。 阿妹用手捂着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那条金龙让人不可直视,那位举着高杆带着面具的人也让人不可直视。 金龙像是从天而降,而她则像是御龙的仙人。 只是这个仙人的衣服有些熟悉。 怎么有点像阿秀? ...... ...... 「会动自己动的舞龙?」 蹲在流水席上大吃大喝的陈十听了眼睛一亮。 「怎么个自己动?」 来人比划着:「就一根高杆,撑起了一条龙身,能喷火,能摇头,能鸣叫。」 陈十握着鸡腿思索:「那这人会的还不少啊。」 「而且啊,这人真的很狂啊。」来人说,一面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你猜她比赢了以后说了什么?」 陈十将鸡腿咬了一口:「说,你们都是废物去死吧?」 来人一口茶水差点呛了,连声咳嗽,摆手:「那狂还是你狂,那位小姐比你客气一些。」 ...... ...... 但话说的客气一些,意思其实差不多。 「你说什么?」 在戏台后,围着金龙看了又看神情激动的匠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一下台,很多匠师都围过来了,金龙的主人,这位姓吴,诨号金龙舞的匠师更是坦然地认输,对女子的技艺表示钦佩。 但那女子却说了一句话,让大家以为听错了。 她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因为含了什么东西含含糊糊。 「认输了就请你离开吧。」她再次说,「输了就没资格在这里。」 他们还真没听错,这位小姐竟然在赶人。 「这位小姐,这样不好吧。」有人说,「大家聚来.....」 「大家聚来不就是为了争选掌门吗?」笑脸面具打断他,「既然是推选掌门,那么输的人离开,赢得人留下,留到最后的,自然就是掌门。」 她的笑脸面具缓缓转动,其后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你们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与你们比试,输给我,也请离开。」 夜幕降临,民众以及白家的诸人散去,前院的大厅里依旧热闹,比前几日还热闹。 「那人真这么说?」 「也太狂了吧。」 「也正常啊,匠工不都这样,一个个狂的很。」 「呵,这位侠士也别急,这位匠工也会跟你们比一比,到时候就能看看你们谁更狂。」 大厅里嗡嗡一片,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匠工们比试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在场,事后听了描述都很震惊,但又觉得也正常,墨门中多数都是身怀绝技的人,难免性子孤傲。 「性子孤傲从来不是问题,我们墨门尚贤能,问题是,她在驱逐同门。」有人说,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砸在桌子上,「这种人这种心胸,哪有半点兼相爱交相利,别说掌门了,同门都不配。」 这话也引来很多赞同,不少人站起来询问。 「这人是哪个,站出来!」 大厅里的人纷纷四下看。 「不用找了,还在跟人比试呢。」一人答道。 这么晚了还比试啊。 厅内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 「那她一直没休息吧。」有人说了句。 「这怪谁,她说的跟其他人比试,谁输了谁离开。」有人撇嘴,「她敢,难道其他人不敢?」 但一人再厉害,不停歇地跟其他人比试,是有点不容易。.z.br> 「那她还真是狂。」先前的人嘀咕一句。 白家的工坊所在灯火通明,外边站着不少人,里面也隐隐透出人影,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一个小耕车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端详耕车。 其他人忙拉住他「怎么样怎么样?」 那人看着他们说:「原来加一个铁环就能如此啊,这样的话,代耕架果然更省力。」 其他人松开手,很明显,这是认输了。 那人也回过神,叹口气:「我的确不如也。」将小耕车扔在地上,对诸人拱手一礼,「告辞。」 说罢大步而去。 真要走啊,其他人神情复杂,要劝又没办法张口劝,大家都是很骄傲的人。 ...... ...... 夜色深深,魏东家坐在室内,专心吃一碗面。 「工坊那边你去不去?」陆掌柜问,「刚才又有两人输了,他们已经收拾东西,连夜就走。」 魏东家将面条一口吃完:「我不去。」 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的孟溪长说:「你的意思是.....」 「我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我连金龙舞都比不过。」魏东家说。 提到金龙舞,魏东家又嘿一声笑。 「这家伙现在应该走出去很远了吧,也不知道半夜三更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没。」 陆掌柜有些无奈:「你还笑人家,想想你自己吧,输了也要走。」 「所以我说不去啊。」魏东家将碗筷放下,「我是说要争掌门,但我又不是真要当掌门,我就是想要替七星盯着这里,我不比试,就永远不会输,那我也不用走。」 孟溪长失笑。 这还真是耍无赖了,陆掌柜也笑了,调侃说:「万一人家来找你.....」 他的话没说完,门响起驳驳声。 「西堂魏东家在吗?」 还真找上门了! 室内三人几乎都站起来,魏东家摇着扶手,差点带翻了桌子,不会吧,你不来,她竟然找上门! 屋子里的短暂沉默,让门外的人再次敲门询问。 不去找人比试也算说得过去,人如果找上门躲着不见就有点太丢人了,陆掌柜回过神忙应声。 「来了。」他上前打开门。 院子里悬挂的灯笼照着门外,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张微笑面具。 白天看到还好,晚上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这个傩舞面具也被戏班的人指认是他们的,被这姑娘偷用的,面具的主人试着来要,被拒绝了。 女孩看起来很凶,而且给了钱,他们也就作罢了。 「这位姑娘您来有什么事?」陆掌柜问。 微笑面具将手里的工具箱子晃了晃:「来请教。」说罢直接抬脚进来了。 陆掌柜也不好跟一个女孩儿推搡,只能退后让开。 陆掌柜看到院子里盯着这边的人顿时低低议论。 「那女的还会找上门——」 「西堂老魏躲着也逃不过——」 门被那女孩儿随手关上了,隔绝了外边的视线和声音。 陆掌柜转身,看着那女孩儿已经站到桌案前,魏东家绷着脸,孟溪长则带着几分戒备。 「我跟你比可以,但输了我不走。」魏东家干脆利索地说。 微笑面具摇头:「不行,你们要走。」 魏东家眉头一挑,要说什么,就见面前的人摘下了面具,灯下呈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陌生是因为好久没见了。 魏东家扶手一摇,人坐了下去。 陆掌柜和孟溪长也猛地向前一步。 「七——」他们失声要喊。 七星将手指放在唇边,对他们轻轻一声嘘。 。 二十八 低声说 室内安静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翻腾着情绪,又惊又喜,还有担心。 七星将工具箱打开,问:“你的灯笼呢?” 魏东家愣了下,还真要改动他的灯笼啊,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了,随便改。 魏东家将灯笼拿过来,七星伸手接过,端详着。 “我是刚到的。”她说。 这是能说话了,室内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是什么人?” 七星请大家坐下,自己也坐下来,从工具箱中拿出墨斗。 “我那天从孟侠家回来,在京城外遇到了伏击。”她一边量线,一边低声说。 她将当时的事讲给三人听,隐瞒了自己去找霍莲,只说逃到一地隐匿藏起来疗伤。 虽然描述简单,但三人能体会到当时遇袭是怎么样的凶险,尤其是陆掌柜和魏东家,他们原本都不知道七星会功夫。 只当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当初解救滚地龙还以为只是在旁相助,待听了孟溪长的描述才知道七星会功夫。 孟溪长虽然猜出早一些,但也是很震惊。 “那是竹三连兄弟。”他说,“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在他们手下没有人能生还。” 七星小姐竟然从他们三人手下逃生,还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 此时此刻再想到地下渗透的血迹,孟溪长有了更深的感触。 “竹三连兄弟?”魏东家和陆掌柜不知道江湖上这些事,他们毕竟只是匠工,“那是他们与七星小姐有仇,还是别人买凶杀人?” 七星摇头:“我与竹三连兄弟素不相识。” 那就是买凶杀人了。 “能请动竹三连可不容易。”孟溪长说,“是什么人?” 七星将墨斗放下,拿起了凿刀。 “应该是墨门中人。”她说。 果然!坐着的三人再次站起来,愤怒低声问:“是谁?” 七星摇摇头:“我不知道确切的人。” 陆掌柜轻声问:“是与你有仇?” 以前他们就猜测过,七星从来不说自己的来历,明显是在隐藏身份,小小年纪这般技艺,出身肯定不一般,也可能有着不一般的恩怨情仇。 伴着咯吱声响,魏东家的灯笼被拆开,七星放下凿刀,似乎在思索怎么说。 “与掌门有关。”她说。 掌门?室内三人微惊。 “当年晋王之事,别有隐情。”七星说,“我当时在掌门身边,听到了掌门与人发生了争执,争执的是与晋王勾结害了墨门。” 在掌门身边? 魏东家和陆掌柜瞪圆眼,孟溪长也神情惊讶,一时反倒忽略了她在说什么事。 “七星小姐,与掌门认识?”陆掌柜再忍不住问。 七星看着手里的刻刀,点点头:“认识。” “你当时也在晋地?”魏东家更是问,“就在掌门身边?” 七星再次点点头。 “但我当时身体不好。”她说,“时醒时而昏睡,听到了争执,但没有看到都有谁,然后我觉得有些吵,就睡过去了,等我再醒来,就乱了。” 她说到这里时,脸上依旧平静,但三人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懊悔。 孟溪长说:“七星小姐,你身体不好,能从晋地之乱中幸存,已经很不容易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女孩儿功夫高是的确高,瘦弱也的确是瘦弱。 她小小年纪能杀出重围活到现在,又做了这么多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魏东家和陆掌柜也神情怜惜,还是个孩子啊。 七星接着说:“所以我并不知道当时与掌门起争执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我只知道掌门没有谋逆,墨门之祸另有其人。” 她说到这里看着三人。 “而且晋王谋逆能被及时镇压,也是因为掌门力挽狂澜,否则朝廷兵马根本来不及阻止。” 竟然这样啊,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室内三人一时心潮澎湃思绪纷乱。 “原来我墨门真是被冤枉的。”魏东家最终只喃喃重复这句话。 先前七星是说过,他也相信,但那只是基于对先圣墨门的信任,其实对于掌门一直都藏有不满,是掌门将墨门拖入深渊。 如果掌门无罪,是宵小作乱,那么揪出宵小真凶,就能洗脱墨门之罪。 “怪不得你要当掌门,必须你来当掌门!”他更是喊道。 陆掌柜忙对他嘘声,示意小声点。 魏东家虽然停下了声音,但忍不住摇着轮车走来走去。 “所以你知道当时事情的隐秘,对方也知道你。”孟溪长低声问,“现在他们发现了你,要除掉你。” 七星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尽管知道我的人不多,但肯定有人会认出我。” 室内三人对视一眼,视线落在放在桌子上的面具上。 “所以小姐你才要遮面。”陆掌柜说。 孟溪长也站起来:“这里就有那群人!” “所以那些被赶走的人,是有问题的人?”魏东家问。 七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没有那群人我不太确定,不过,我赶走这些人不是因为他们有问题,是这里有问题。” 这里有问题?室内三人再次一愣。 ...... ...... 夜已经到了后半夜,荒野上连夜鸟虫子都陷入了沉睡。 细碎的脚步踏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师父,师父。”有声音悉悉索索喊,“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下吧。” 前方的脚步顿时变得重重,同时响起冷哼声:“歇什么,我金龙舞愿赌服输说走就走。” 输给七星后,听到那句话,金龙舞冷笑一声,果然回去就收拾行囊悄无声息离开了。 小徒弟在后背着行李,小心翼翼劝:“已经算是离开了,就差几步。” “几步也不行。”金龙舞气呼呼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输人不输阵!” 说罢更加加快了脚步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小徒弟无奈小跑跟着“师父你慢点,太黑了,别崴了脚——伊。” 话说到这里他伊一声。 “前边,有人。” 这黑灯瞎火半夜三更荒野大路上怎么会有人?是鬼还是人?低着头赶路的金龙舞吓了一跳。 “你眼花了?”他没好气喝道。 小徒弟已经抓住他的胳膊摇:“师父,是真的,还是官兵。” 官兵?金龙舞一怔抬起头,果然见前方有点点火光,火光四周围绕着人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到他们穿的是兵袍,皆有兵器披挂。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官兵? 这里不是城池也不是重要关防。 “莫非是出公差半夜露宿?”小徒弟说,还要上前一步看清楚。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此时此刻在白楼镇外见到——金龙舞将小徒弟一抓,压低声音:“有问题。” 二十九 两不失 夜色渐澹,青光初现,大路上出现了行路的民众。 有推车挑着担子赶早的,有背着箩筐捡拾牛粪马粪的,当看到大路上出现官兵的时候,挑着担子的年轻小伙子脚步迟疑。 「这是怎么了?」 推车的老汉显然见过很多次了,神情轻松:「没事没事,颍河汛期,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也在各处设置了岗哨,可以及时疏散民众,放心,随便走,尤其我们从里面往外走的,都不查。」 挑着担子的年轻人松口气,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从里面往外走不查?那从外边来的要查吗?」 「好像是要查。」推车的老汉说,「好像是说有商人借着汛期囤积扰乱粮价什么的,咱也不懂。」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huanyuan】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官兵的关卡前,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官兵只扫了眼果然没有理会,当拾粪的人向旁边看的时候,因为有兵马在,粪便也不少—— 「捡吧,捡吧。」一个官兵还大方地说。 拾粪人欢喜不已,连连道谢,喜滋滋上前将马粪捡拾。 捡拾其间也有行人从对面赶路来,果然官兵上前查问,不仅将携带的物品翻看,还将人里里外外翻看,似乎在查找什么,但如果真是查找囤积的物资,身上又能藏多少? 一番嘈杂后,这人衣衫不整扶着帽子恼火地被放行了。 拾粪人收回视线,再对官兵们千恩万谢,沿路继续向前,认认真真的捡拾,直到前方传来啾啾啾的鸟鸣。 他抬起头,看到先前挑着担子的小伙子躲在一棵大树后招手。 「师父,师父,这里。」 拾粪人走过去,摘下了帽子假白发,原来是昨晚奔走的金龙舞和他的徒弟。 「官兵好像的确在查什么。」徒弟小声说,「但为什么只查从外来,不查从内走的?」 金龙舞沉着脸:「因为他们要查的人,这时候只会从外向内去。」 徒弟眨眨眼:「什么人啊?」 金龙舞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的蠢货,当然是我们这些人。」说罢抬脚就向回走去。 徒弟忙抓住他:「师父你哪里去?」 「当然是回去告诉大家,我们被人家当瓮中鳖了。」金龙舞说。 徒弟也明白了,这可真了不得,墨门要被人一锅端了,他抽出担子就跟上:「还好师父你输给那个女的,否则咱们也不会连夜离开,也不会发现.....」 他话说到这里,前方走着的金龙舞停下来,小徒弟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 「那个女的....」金龙舞说。 小徒弟不解,揉着鼻头:「那个女的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女的会不会是.....」金龙舞说,说到这里又停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徒弟刚要问,前方大树上有人探出身发出哎一声。 …. 两人不提防被吓了一跳,小徒弟更是一声大叫,躲在金龙舞身后。 金龙舞抬头看,见大树上是一个人,穿着儒袍,身边还放着一个书架。 「你干什么?」被吓了一跳的小徒弟气呼呼喊。 那人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书:「读书啊。」 什么鬼,小徒弟气道:「哪有在树上读书的?」 「树上清静啊。」那人说。 小徒弟还要说什么,金龙舞拉住他,带着几分审视看着树上的书生:「我们粗人打扰你了,这就走。」 「慢着,我有一个问题 问你们。」书生说,翻看书卷,「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有何用?」 金龙舞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以度天下之方圆。」 树上的书生哎哎连声:「果然是自己人。」说着扒着树枝往下爬,「你们是从里面合情合理出来的吧?」 小徒弟有些不解:「合情合理是什么意思。」 金龙舞看着爬下来站到面前的书生,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楼镇被官兵围起来。」书生说,讲述了自己迟到晚来被抓住,然后被那位小姐救出来的事。 「那位小姐让我在外边守着,拦住后来的人。」那书生说,「她则进去想办法不惊动任何人,解救大家。」 说到这里书生再次问。 「所以你见到那位小姐了吧?她是怎么做到合情合理的?」 虽然始终没有说那位小姐叫什么什么样子甚至多大年纪,但似乎谁都应该知道说的是谁。 金龙舞也的确知道了。 「见到了。」他神情复杂地说:「她赢了我,把我赶出来了。」 ...... ...... 轮车在室内滚动,烛火跳跃,反倒让室内变得更昏暗,陆掌柜伸手将灯熄灭。 「你.....」魏东家停下走动,看着七星。 他本想说你不该进来,但又想到这姑娘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七星将拆开的灯笼一点点装起来。 「我以输者离开的规矩,让人离开。」她说 墨门中狂妄的人常见,所以七星这种行径不奇怪。 墨门中的人都骄傲,所以大家输了守诺离开也不奇怪。 这样也不会引人注目打草惊蛇。 「只要往外一走,就能发现问题,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会知道有问题,会掩藏身份,悄无声息安全离开的。」 但离开的的确是安全了,但留下的就危险了,尤其是这么耀目的行径。 「根本就不用这样。」孟溪长说,冷笑一声,身侧的铁手攥成了拳,「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也将内贼揪出来!」 魏东家停下轮车:「对,大家一起,总好过你一个人。」 咯吱一声轻响,七星将最后一块竹骨嵌入灯笼,轻轻抚了抚手。 「我这样做,合情合理是一个考虑,另一个考虑就是....」她说,看着大家,「还是要争选掌门。」 争选掌门? 都这个时候了。 再说,这也许是个陷阱。 三人看着她。 「他们敢设这陷阱,敢把大家聚集起来选掌门,那我也敢跳这个陷阱。」七星说,「我不仅要将大家送出去,还要扬名赫赫,拿下这个掌门之位。」 她将桌上的灯笼轻轻一按。 走马灯慢慢转动,灯也亮起来,轮轴转动,纸影凋刻闪烁。 但这一次其上的花鸟鱼虫人不仅是随着灯影变幻如同活了起来,而是真的走动起来。 原本闭合的灯屏如莲花般展开,内里的烛火也变成滚灯,里里外外一起在桌桉上转动,人骑马,孩童追逐玉兔,仙女舞动衣袖,在晨光中栩栩如生。 希行 。 三十章 若有思 晨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高财主坐在船头,将鱼竿猛地提起,一条肥鱼跳跃而出,溅起水花。 知客哎呦哎呦连声,忙拿出鱼篓,将钓起的鱼放进去。 「多少年没有钓鱼了。」高财主说,「手艺还没丢。」 知客看着晨光中高财主苍老的面容,心里有些难过,高财主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这些年一日一日躺在床上躲在屋子里,再也没能碰过鱼竿。 「等过些日子,墨门的事稳了,公子可以独当一面,老爷就可以好转起来,到时候就能天天去钓鱼了。」知客说。 「哎,换做别人可能会说,先圣之志一日未成,就一日不得清闲,但是我不会这样说。」高财主笑说,「墨门交给小六,我安心无忧了。」 知客点点头:「公子聪慧坚韧,一定能让墨门荣耀重归。」 岸边有人轻声唤,知客回头看了眼,对船上的杂役摆摆手,很快杂役就把来人带过来。 「老爷不好了。」来人低声说,「出了些意外。」 意外?高财主略有些惊讶。 来人将事情说了。 知客皱眉:「确认是墨门的人吗?」 来人点头:「白家老爷考验过,几套暗语都对得上,草结手势礼仪也都没错。」 墨门卧虎藏龙,厉害的人倒也不稀奇,但..... 知客眉头紧皱:「这时候把人赶走,肯定会发现问题。」 什么情况都预料了,就是没有预料到这个,这么重要的聚会,没有出结果之前不会有人舍得离开。 谁想到会有人赶人走,且还能赶走。 一旦有人离开白楼镇,那外边的情况必然会被发现。 「是有不少人走了。」来人低声说,再抬头看一眼高财主,「公子他.....」 高财主问:「小六怎么了?」 「公子半夜也出去了。」来人说,说罢低下头。 知客的呵斥已经砸落:「你们怎么看着公子的!」 来人噗通跪下:「公子,公子悄悄走的,谁都没发现,已经去找了.....」 知客要说什么,高财主摆手制止了。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说,「这小子本事大着呢,他如果不想被看住,谁能看住他。」 知客不安:「公子如果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嘛,我们墨门本就被官府盯着,虽然准备齐全,但被发现也不奇怪,别紧张。」高财主说,看着河边,此时此刻不是悠闲的时候啊,他收起鱼竿,「走,我们去瞧瞧吧。」 ...... ...... 青光蒙蒙的荒野上,高小六将衣袍拍打几下,荡去了尘土草叶,跺去缠绕着金线的草鞋上的露水。 他再看了眼前方,大路上人更多了,来来往往都多,只查看进来人的官兵也比先前忙碌很多,人多事多不时吵闹争执,还有人被抓住套上锁链...... 高小六转身走开了。 不用向外去了,这一晚上四面大路上,八方荒野上,明岗暗哨,他看遍了也看明白了。…. 白楼镇被围起来了。 果然啊果然啊,她那条输了离开的规矩是有目的的。 其他时候听到这种规矩,高小六肯定会啐一口狂妄或者跟她好好闹一闹,但这个人有点像他的朋友。 如果是他那个朋友,那提出这种规矩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趁着夜色潜出来看一看,果然就看到了。 高小六扛着一树花枝走到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 寻来的白家人和仆从,看到他,又是欢喜又是不安又是恼火。 「公子!」 「公子你去哪里了?」 「高小六你乱跑什么!」 仆从们乱乱围住他,白家的长辈呵斥。 高小六将花枝在白家长辈脸前晃动:「当然是表孝心!我要给外祖母献上最美的花束。」 什么孝心啊,白家长辈没好气说:「你不乱跑就是对老夫人的孝心。」 高小六不听也不再跟他吵,扛着花枝上马,在众人的簇拥,路人指指点点下疾驰向白家庄园。 今日的白家庄园比先前还要热闹,除了吃流水席,以及看戏台,又多了一个停留的地方。 先前在进门后搭起架子悬挂了读书人给白老夫人写的祝寿词字画。 后来除了字画,其他的祝寿礼物也都摆过来,有灯笼有雕花有舞龙。 「看,就是这个舞龙。」一个人忙指着跟其他人喊,「像真的一样。」 其他人看着摆放的龙灯,龙灯是很大,雕刻的也很好看,但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龙灯,怎么就像真的? 「逢年过节庙会上也多得是啊。」有人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天,看到的人又是遗憾又是得意,站在龙灯前手舞足蹈给没见过的人描述,这边还没听完热闹,前边又有很多小孩子大喊大叫「这个灯会跑,这个灯会跑。」 会跑的灯就是滚灯嘛,逢年过节庙会上也见过,小孩们就是大惊小怪,但等其他人看过去,也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大惊小怪起来。 「这个灯会跑!这个灯怎么会这样跑!」 这边的热闹还没平息,前边又有人喊「快来看这个小风筝,自己会飞——」 风筝不都是会飞吗?但自己飞是什么意思?今天也没有风啊,人群涌涌过去。 因为人太多了几乎堵住了路,高小六举着花枝差点走不过去,但他没有丝毫不满,满面笑意,也跟着东看西看,每一处都停留,还跟着点头称赞。 「厉害厉害。」 白家长辈实在等不及了:「今日有侠士相比,你还去不去?」 高小六将花枝一甩:「当然去,胜者非我莫属。」 ...... ...... 戏台上锣鼓咚咚锵,但这一次没有翻跟头的,爬旗杆的,逗人笑的伶人们,而是武戏。 武戏在街头庙会常见,但跟民众们熟悉的不同,戏台上的武戏没热闹的锣鼓,也没花哨的动作,比如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但台下的人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因为此时台上的年轻人穿得好看,长得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为外祖母祝寿助兴,点到为止跌下台即是输。」高小六笑眯眯说,「不过呢,输给我的话,就要离开这里。」 台下看热闹的民众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而知道内情的人们则或者冷笑或者皱眉摇头。 「带坏了风气!」 「一个个如此狂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孟溪长神情略有些惊讶。 陆掌柜笑了:「有人把你要说的话抢了。」 孟溪长看着台上,笑了笑:「不管谁说,只要说了就行。」 说罢将铁手一挥,人跃上高台。 「孟溪长来请教。」. 希行 。 三十一 请赐教 戏台上没有了锣鼓冬冬。 两人一拳一脚来往,看起来也很无趣。 但小孩子们都忍不住挤到前边,虽然另一个人长得穿得都不好看,但他有一只铁手。 那铁手能抓能握,能成拳头砸人,还能变成剑。 每一次变化都让孩子们发出叫好声,不过渐渐他们就看不清了,两人辗转腾挪,你来我往,动作越来越快。 当铁手变成剑,高小六也从一旁挑起一把刀,高台上瞬时寒光一片。 伴着刺耳的撞击声,寒光中似乎有什么飞溅而起。 站在台下最近的孩子抬手擦了擦脸,看着手上的血迹,哇一声大哭,其他的孩子们也惊叫着向后逃去。 见血了!其他的民众也发现了,响起惊呼声。 坐在前排的白老夫人抓紧了扶手,昏花的眼紧紧盯着台上,似乎能看清刀光剑影中人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一眨眼间,金光灿灿腿脚如闪电般,一脚接一脚,把一人踹到了台下。 孟溪长跌在台下,身形微微蜷缩,衣袍上有血迹渗出来,一时没动。 陆掌柜忍不住冲上去,戏台的司仪也过来,虽然说点到为止,但刀剑无眼难免有伤,白家也备了大夫。 “可需要大夫?”司仪问。 孟溪长深吸一口气缓过来摇头,陆掌柜扶着他站起来。 孟溪长抬起手对着台上俯瞰的公子抱拳:“孟溪长认输。” 高小六一笑。 “下一个谁?”他高声问。 小孩子们畏惧地看着戏台上的公子,而大人们勐地爆发出叫好声,手都拍红了。 这可比翻跟头,胸口碎大石好看多了! 又有人跳了台,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战,在一片喧嚣中陆掌柜扶着孟溪长走到魏东家这边。 看到孟溪长按着胸口缓和气息,魏东家将不太中听的话咂咂嘴咽回去。 “这骰子还挺厉害的。”他只说了这一句,又低声劝,“你输了也别走,就当忘记了。” 陆掌柜失笑:“孟侠不是你这种人。” 孟溪长也笑了笑:“我还是走吧。”又压低声音,“在外边也可以盯着情况随时准备接应。” 他们说着话,身后响起哄然叫好声,三人抬起头看去,见刚上场的人又被高小六踹下了台。 “这小子的确身手很不错。”孟溪长说,“并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 ..... 戏台前人声鼎沸叫好声连连,戏台对面的小楼里,站在窗边的两人也都露出笑意。 “公子的身手不用担心。”知客含笑说。 高财主说:“当然,那可是从小到大吃苦一寸一寸筋骨练出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白大老爷没什么笑意,眉头紧皱:“我就说不该让刘宴带着官兵来,肯定要被发现。” ….高财主说:“不让他带兵来,就会有别人,比如都察司,如果真是都察司接管这件事,你以为官兵会只在外边守着?” 早就如狼似虎把人都抓起来了。 不,他们连举办这次聚会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你的意思。”白大老爷沉着脸说,“但现在事情还没结束,掌门还没选出来,大家就发现外边官兵了,这件事会被门中人质疑。” 高财主沉声说:“发现了也没什么,比赛还在进行,只要把掌门选出来,就能可以力挽狂澜,安抚一切质疑。” 说到这里转头 看白大老爷。 “现在更应该的是那个面具人,你们有没有查清楚啊?她是从哪里来的?” 白大老爷的眉头更皱了:“这女的一直在到处跟人比试,白天黑夜都不停歇,我们都无法接近。” 知客上前一步,眯着眼向外看。 “始终不停歇?那她还会来比武吗?” ...... ...... 伴着欢呼声,又一人跌落台下,这一次跌下的人伤得不轻,被大夫们抬走了。 台上的高小六衣袍上也染了血,不知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金灿灿血淋淋格外骇人。 小孩子们都不敢看躲到后边去了,大人们则越发兴奋,将手掌拍红发出嘶吼。 “太厉害了!” “这位公子天下第一!” “下一个下一个!”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小孩子都吓跑了,一个女童站在人群中,一手拎着竹马,一手举着肉干串吃。 “厉害什么啊。”她哼声说,“七星姐姐才是天下第一。” 她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视线也几乎被高高的人群挡住,身边还有人站过来,这让女童很不满,抬起头要翻个白眼,却看到一张面具。 女童嘎吱一声咬下肉干:“你,你是那个....” 微笑面具看着她,忽的对她伸出手:“阿猫,借你的竹马用一用。” 竹马?长大了也会玩骑竹马吗?女童下意识抬手递给她。 微笑面具将马头摘下来,只留下竹竿,握在手里向前去了。 女童抱着马头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到:“她怎么知道我叫阿猫?” 虽然台下一直喊下一个下一个,但通过前几场对战,原本有心参选的人,对是赢是输有了定论,也便收了心思。 所以这一次迟迟无人登场。 高小六抱着刀摇摇晃晃:“怎么?真没人能赢过我了?果然我高小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天下无敌,我真是文武双全.....外祖母,有我这个外孙儿,是不是你收到的最大的贺礼?” 白老夫人在台下哈哈大笑:“是!” 台下的声音更加嘈杂。 这个高小六厉害是真厉害,说话做事狂妄也是真狂妄,实在让人不喜。 嘈杂间视线一花,有人跃上高台。 来了! 待看到这人,青布衣衫,笑脸面具,顿时喧嚣更甚。 “好!”甚至有人鼓掌高喊。 好,这也是个狂妄的,就让这两个狂妄之徒看谁更狂妄吧。 这声声叫好倒让民众们不解,还没打呢就叫好?怎么好?虽然是个女子身形,但带着面具遮住脸,也看不到长什么样,说不定还不如这位公子好看呢。 高小六看着台上的女子,展颜一笑。 “你来啦。”他说。 七星看着他,将手中的竹竿举起:“这是我借用的兵器,希望你不要觉得是我轻辱你。” 竹竿啊,高小六再次一笑,将长刀横握。 “兵器自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他说,“小姐请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七星点头:“请赐教。” 话音落,竹影破空,直刺向高小六面门。 刀光迸显,竖起在身前,挡住了刺来的竹竿。 两人的脚下如踏水面,荡出道道波纹,衣袍裙角翻飞。 站在台下的人们屏住了呼吸。 远处窗户 后高财主也踏上前一步。 .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二 观胜负 喧嚣声叫好声接连不断,吸引着无数民众奔走,大院里人潮涌涌。 行走其间的两人被撞得东倒西歪。 带了一层假面的朱川的脸,更紧绷了,对身边所有人都眼神警惕。 「别这么紧张。」霍莲说。 朱川回头看,霍莲脸上也贴着一层假面,但怎么看都觉得跟先前没区别。 老隋这老小子手艺不行,根本遮不住都督的美貌。 他得意之后,又更紧张,再次环视四周。 「你怕什么,以往抄家灭族的见过的人也不少。」霍莲低声说。 尤其是去权贵豪富的祖居,繁衍百年的氏族,几乎是当地的土皇帝,无数民众围观,喊冤,哭号,甚至怒目相视。 那时候朱川的确一点都不怕,但这里可是墨徒聚会的场所啊。 他看着四周的人,老老少少,穿着打扮不同,看起来都是普通民众,但也可能都是墨徒。 普通民众跟墨徒是不一样的,墨徒太危险了。 可以说群狼环绕。 霍莲只带着他一人来到这种地方,而且谁都没告诉谁,朝廷也好兵卫也好都不知道他们的动向,要是被墨徒发现了,那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都督再厉害,架不住这些穷凶恶徒多啊。 「要我说根本不用亲自来看。」朱川低声说,「我们在外边等着就行,刘宴这小子事情做不好,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霍莲没回话,停在一处悬挂的字画前,点评:「这字写得还挺好。」 四周的民众听到了,纷纷点头,还有人热情指着前方「还有更好看的,是那位小姐写的。」 那位小姐? 霍莲看了眼说话的人。 无名无姓只称呼那位小姐,谁能听得懂。 但旁边立刻有人应声「那位小姐吗?她也写字了?」 「是啊是啊。」「今天刚挂出来的。」「快去看看。」 身边的人们立刻向前涌去,朱川被冲撞的再次摇晃,那位小姐?愣神间霍莲也跟上去。 前方摆着一幅字,并不起眼,只有小小一方满月圆屏,简简单单清清秀秀。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朱川滴咕一声,「很普通啊。」 「这是,双面字。」霍莲说。 双面字是什么意思?四周的民众有些没反应过来。 霍莲向前一步,长臂一伸,手将圆屏一转:「你们看——」 圆屏转过来,背面也是字,还不是反的,而是正正的清秀的小字,且跟那一面不同。 围观的人发出惊讶声,旋即更涌上前。 「两张纸拼一块的吧?」 「一张纸!」 「我知道了这是跟双面绣一样!」 双面绣已经很少见了,双面字更是匪夷所思。 霍莲转完字屏就退后让开了,耳边听得那个称呼此起彼伏。 「那位小姐真厉害啊。」 「那位小姐在武戏了——」 …. 人群再次涌涌向另一边而去。 霍莲抬头看去,听到那边的喧嚣声更大,夹杂着嚎叫,这跟常见的戏台武戏氛围不同。 所谓戏自然是乐趣,可以让人惊呼,但更多的是笑。 此时此刻传来的喧嚣满是亢奋。 霍莲跟随人群向那边走去,朱川更紧张了,这边不仅人更多,且一眼扫去,能看到很多跟普通人不一样的人,他们身形 利落,眼神犀利,腰腹鼓鼓囊囊藏着兵器,更有好几人身上带着伤,血迹斑斑...... 这就是传说中的游侠,最令官府苦恼恼恨的无法无天亡命之徒。 朱川按住了腰间藏着的兵器。 霍莲在这群人中站定,看向台上,台上有两人身影交错,一个金灿灿的年轻男子,一个青朴朴纤瘦女子,一把长刀,一支竹竿。 喧嚣声中,竹竿长刀相撞叮叮叮。 伴着交错,两人贴近。 「我知道白楼镇被围住了。」高小六低声说,「我亲自去看过了。」 长刀向前,但并没有能接近对方的胸口,那根竹竿抵在刀身上柔软又坚韧。 微笑面具后的视线看他一眼,竹竿一挑,刀与人一起飞旋,轰然落地,溅起尘土飞扬。 台下也随之而起轰然叫好声,夹杂着狂热「打啊!」的嘶吼。 落地的高小六长刀挡住随之袭来的竹竿,借力鱼跃而起,踢向七星。 七星错身一避,高小六从她肩头滑过。 「我去查这件事。」高小六说,「从白家这边入手更快。」 竹竿在身后发出嗡嗡声,宛如薄剑破空,又如同长鞭勐地抽打下来。 高小六反手抵挡,竹和刀撞击声中听到女声清脆:「好。」 台下也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高小六后仰翻身,竹竿紧随其后,如锁链般将他缠绕,人影也将他缠绕。 「还有别的吗?」女声在耳边再次问。 高小六落地,长刀向下盘扫去,仰头一笑:「没有了。」 微笑面具俯瞰看再次说了一声好。 「那我就结束了。」 伴着这一句话,高小六看到她手中握着的竹竿嗡地一震。 竹竿在眼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虚影。 四周的气息都被刺破,搅动,高小六能感受到脸上刺痛,一呼一吸的气息让鼻腔刺痛。 他举长刀,看到火光四溅,刀嗡鸣一声飞起,脱离了他的手。 虎口血迹顿现。 青影破空,波纹横荡,高小六从地面被掀起,人向台下跌去。 伴着满耳哄然叫好声,高小六躺在了地上。 还好还好,那威力只是让他失去了战力,将他掀起,落地之后瞬间消散,甚至消散之前还托扶了他一下,免去了撞击之痛。 高小六躺在地上,抬起手,看到双手满是血迹,口鼻也有热热的血水流出来,白老夫人扑过来大喊大叫,大夫以及更多人围过来。 …. 其实这些血都是被剑气震出来的,并没有大碍,还不如从台上跌到台下的撞击厉害呢。 透过人群看到站在台上的女子,微笑面具看着他,然后举起了手里的竹竿。 「我赢了。」她说。 台下叫好声连连,还有个女童跑到最前方又蹦又跳。 「是我的竹竿——」她大笑着喊,「用的是我的竹竿——」 高小六也笑了,是他占便宜了。 如果不是一开始跟她说有话说,更早的时候他就被踹下台了。 她让他在台上对战这么久,真是够风光。 ...... ...... 白大老爷站在窗边伸手拍了下,叹气一声。 「怎么冒出这么个人来。」 知客满面担忧:「满脸都是血,不知道伤如何。」 高财主倒是最平静的,还笑了笑,说:「无妨,流血还好,真正的重伤都是不见血。」 白大老爷哼了声:「你还笑得出来.....」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 有人轻轻敲「大老爷,小六公子闹着找你。」 白大老爷皱了皱眉,看了眼窗外,戏台这边还是人挤人喧闹一片,不过赢了的人不见了,输了的高小六也已经被抬下去了,白家诸人也都跟着下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输了,也受了伤,虽然骄纵不听话,此时此刻还是娘亲舅大,还是要找他。 白大老爷略带几分倨傲抖了抖衣衫,刚要开口说「我去看看——」 门外又响起声音。 「舅父是在这里吗?不用麻烦来回走了,我自己过来就好。」 白大老爷的脸色顿时一僵。 不对,所谓的要找舅父就是个谎言! 高小六一闹,白老夫人言听计从,更何况现在还伤成这样,立刻催着人找,仆从必然也不敢耽搁,会来寻他,高小六就趁机跟着找过来,堵门。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huanyuan】 门外小厮传来惊呼「啊,公子,你怎么....」 小厮的声音停下,似乎被踹晕了,门也再次被敲响。 冬冬冬,冬冬冬。 「舅父,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 希行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三 父子说 这混小子! 太聪明了真是让人头疼! 白大老爷一瞬间有些慌乱,看向高财主和知客。 “你们先避一避。”他用口型说。 这座小楼有密室,这间门他不开,外边也打不开,不怕高小六硬闯进来。 知客神情略有微乱,高财主再次笑了。 “不用。”他用口型说,“这小子聪明的很,瞒不住,让我来对付他。” 门外冬冬冬响个不停,高小六已经在大喊大叫。 “舅父你怎么不说话?舅父你是不是有危险?舅父你别怕,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人多力量大,快来人啊——” 这是要把所有的墨者都喊来吗?白大老爷的脸更黑了。 高财主笑着摆手示意开门吧。 ..... ..... “爹?” 高小六走进来,看着室内的人,压低的眉挑了起来。 高财主坐在轮椅上,将衣袖盖着头,一副你看不到我的样子。 知客在轮椅后对高小六讪讪笑。 白大老爷脸色沉沉:“自己看吧,这就是我瞒着你的事。” 知客轻声说:“公子,老爷醒了,实在不放心,要来看看,是我们让大舅老爷瞒着你的。” 高小六哦了声,视线在父亲和舅父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恍然。 看到外边官兵围守,他并不认为这是意外,是官府多聪明察觉到墨门动向,作为坐镇当地的白家不可能与此无关! 他立刻就奔舅父来了……. 原来是父亲来了。 父亲来的话..... “是刘宴吗?”高小六问。 知客无奈点头:“你和老爷都离开京城,刘宴当然不肯,所以他带着官兵来了。” 高财主忙安抚:“别急别急,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他本也就是等着选出掌门.....” 高小六哼了声接过话:“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是吧。” 高财主笑了:“他虽然想,但也没那么容易。”笑着又咳嗽起来。 知客忙给他拍抚,又急急拿出一瓷瓶,倒出足足一把药丸。 高小六也上前半跪查看,一边呵斥:“醒了好好养着,把药当饭吃的人,怎么能跑这么远,你是不是又撑着不睡?爹你怎么这么不让人放心!你对你儿子我就这么不放心?我.....” 他本想说,难道我还会输? 一想,他的确输了。 话头一转。 “我就是输了也风风光光,也一鸣惊人,爹你既然来了,也看到了,我这几天是多风光,也就最后一招不敌败了,才一招......” 他的话没说完,高财主伸手抚着他的脸,轻轻一歪,看向脖颈。 “这里也有伤。”他说,皱眉,“你就是急着来质问你舅父,也要先把伤都裹好了。” 高小六嘿嘿笑了,眉头虽然还竖着,但眼神柔和了:“我这不是怕舅父跑了嘛。” 白大老爷在旁黑着脸:“这是我家我往哪里跑!” “所以这些官兵不会危及大家?”高小六问关键的问题。 “危及又怕什么。”高财主说,双手拍了拍高小六的肩头,“不是有你嘛!掌门重任就是解墨门与危难....” 说到这里,又一笑,再次用力重重拍了拍高小六的肩头。 “就算不是掌门,此次危机也必须你来解决啊。” ....... ....... “手艺好,功夫好,又怎么样?” “就能当好掌门?” “先前的掌门做了什么,我墨门什么下场,人人皆知。” 白大老爷的恨声回荡在密室内,说着一拍桌桉站起来。 “先别提当掌门的事,她先把来历摆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高小六喊了声舅舅:“她的来历我还真知道,我可以作证。” 白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胳膊肘拐哪里都一样。”高小六也瞪眼,不待白大老爷再说话,“跟她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抖了抖衣衫,抚了抚鬓角。 “虽然她赢了我,但通过比试也知道我的本事,再加上我的身份,我会让她明白,要是真想当这个掌门,我的帮助是很重要的。” 说着又对白大老爷和高财主一笑。 “我不就是代表舅舅和父亲你们嘛。” 高财主笑着点头:“以后这些事就是你来做了,你说得对,就算没当上掌门,我儿高小六的声名也是人人皆知,再不是藏在深闺人不知了。” 高小六倨傲说:“那是自然,如今谁人不知我高,哎,我还是没想好名号,更倒霉的是,还有个更不好听的诨名.....骰子,唉,骰子。” 说着摇头滴滴咕咕地走了。 看着密室的门关上,白大老爷也松口气,看高财主一眼,似笑非笑:“果然能骗到儿子的只有老子。” ..... ..... 白家的宴席到此就结束了,看热闹的民众心满意足的离开,不过白家庄园内的很多人还没散去,或者说,属于他们的热闹才算开始。 还是那间大厅,但大厅里的人似乎不如先前多。 有人冷哼一声:“可不是少了,人都被她赶走了。” 按理说这话应该得到四周人的赞同,前两天就是如此,但这一次旁边却响起低斥。 “什么都不知道就少说两句吧。” 这话让冷哼的人更冷哼几声:“怎么?这就开始恭维了?” 他看向前方,见那个依旧带着面具的女人身边围了不少人,虽然说大厅里少了一些人,但似乎比先前还热闹。 有人在介绍自己,有人在低声议论,有人在欣慰地笑,有人在倨傲得意。 还有女童跳来跳去,举着一根竹竿,只要看过的人都认得这根竹竿。 别人都带着各种兵器,这面具女只拿着一根竹竿上台,而且还赢了。 “是我的竹竿。”女童在高兴地喊,将竹竿挥舞,“这是我的兵器。” 而那个茶老汉,此时此刻也站在一旁,不仅没有呵斥孙女儿离远点,还对着那个面具女笑。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yuanapp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先前茶老汉不是还说没有熟人家不像家吗?看看这笑容,比看到亲儿子都亲。 真是.....这就已经开始掌门待遇了啊,冷哼的男人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身份来历都还没说清呢! 门外一阵嘈杂,又有一群人走进来,为首的依旧金灿灿。 大厅里的嘈杂热闹微微一顿,看着被簇拥的高小六。 高小六头上身上包扎着伤,但脸色没有半点暗然,神采飞扬。 “那位小姐。”他笑着说,抬手一礼。 因为面具女始终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大家都用那位小姐来称呼她。 那位小姐也看过来,微微颔首。 看到这两人相对,大厅里的视线变得复杂,又有些紧张。 高小六的身份不一般,有高长老,还有白家,就这样输了,他,或者说他们可接受?肯定要说点什么吧? “小姐,请这边来。”高小六说,“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果然要说点什么,但怎么是单独说?厅内响起低低议论。 七星没什么反应,抬脚要迈步,魏东家下意识挡在前方。 “有什么话不能当众对人言?”他不满说。 高小六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是我的私事,只能跟掌门说。” 这一声掌门把魏东家的话堵住了,其他人议论也一顿。 这是认了? 七星对魏东家点点头,示意不用担心,向高小六走来,高小六带着她走向外边,外边已经被白家人隔离出一块空地。 无人窥探也豁然开阔安全。 高小六转过身,看着站定的微笑面具。 “我爹有问题。”他低声说。:,,. 三十四 她之说 七星有些惊讶。 她其实很少惊讶。 白楼镇有问题,这是她亲眼看到的,既然白楼镇有问题,那作为白楼镇的主人白氏不可能察觉不到问题,那他们也一定有问题。 而白氏的亲家,京城堂口的高家,本就是七星想要查问的。 高小六单独要跟她说话,七星猜到他会给一些解释,毕竟在戏台上他主动说发现了官兵围守。 但没想到他开口就直接说他父亲,高长老,有问题。 七星默然一刻。 “我先前遇到了袭击。”她说。 高小六神情一怔,旋即又恍然大悟。 “我猜到了。”他说,“我就猜到你肯定出事了,但.....” 没人告诉他。 不管是自己家里人,还是七星的家里人。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茫然,然后看到面前的人伸手将面具摘下来了。 高小六也有些意外,顾不上看清一直想见的面容,忙背转身。 “你不用摘下来的。”他说,“你戴着面具是隐藏身份,这里也不安全。” 七星看着手里的面具:“我戴这个是为了顺利进行掌门比试,免得被截断,现在掌门已经拿到手了,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高小六这才转过身,审视她,觉得比先前更瘦了。 “伤得很严重吗?”他问。 七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句:“还好。” “你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了你,但你又不知道确切的人,总之。”高小六接着说,不用她多说,就凭她带着面具遮面就猜到了大概,伸手环指,“自己人呗。” 七星含笑点点头。 高小六的手又收回来指着自己:“但你是相信我的。” 七星说:“我是可以分辨别人对我有没有恶意的。” 在她眼里,他对她没有恶意,高小六再次笑,一拍头:“扯太远了,说眼前事。”又深吸一口气,“我想想怎么跟你说。” 七星安静看着他不催不问。 “我先前告诉过你,当初那件事,我爹活下来了,但受了重伤,不过我没说的是,我爹之所以能活下来,多亏了一人相助。” 高小六将刘宴的来历以及与高家的关系讲了一遍,说完苦笑一下。 “所以京城堂口看起来像模像样,其实早就刘宴手掌中,只不过他捏在手里还没上报。” “这家伙也贼的很,他可不是真因为恩情护着我们,他是等着待价而沽呢。” 听到这里,七星问:“所以这次外边的官兵,是刘宴调动的?” 高小六点头,又叹口气:“而且我爹应该已经投靠刘宴了。” 投靠....七星若有所思。 “我一直认为,我爹是在利用刘宴保住墨门。”高小六接着说,声音有些暗然,“但现在看来,他彻底成了刘宴的....咳咳。” “我知道你是你,也知道你认识我爹,还想要见他,但这次我没跟我爹说你的事,哦对了,我爹也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四周。 “今天就在一旁看着。” 七星看了眼四周,问:“那你认为这次.....” “这次就等着选出掌门后,把咱们一网打尽。”高小六说,又自嘲一笑,“然后刘宴得大功劳,我爹呢换得我这个儿子活命,或者更多一些,保住家业,从此后成为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富贵平安,混吃等死。” 说罢他看着七星。 “要不,这个掌门我来做吧。” 七星原本在思索什么,听到这句话,断然摇头:“那可不行。” 高小六有些想笑:“我不是抢你的东西,现在掌门这个身份很危险,就让刘宴冲我来。” “我也不是认为你要抢我的东西。”七星笑了笑,“刘宴,他还不配让墨门掌门陷入危险。” 高小六愕然,旋即哈哈笑了。 “也对。”他叉腰说,“我们七掌门的身手,一个刘宴算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没有了微笑傩舞面具的遮挡,她面容清丽,平静的眼神透出一种他熟悉的气息,傲气。 他亦是倨傲说:“刘宴那家伙,根本就不用你出手,我就一只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说到这里又轻声。 “不过,刘宴虽然只是一个人,但他的身份是朝廷命官,还是皇帝信重的高官,他是他自己,他又不是,如果杀了他就能解决问题,我想,我爹也不会被他拿捏。” 七星点点头。 听进去了,高小六高兴地说:“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七星打断他:“我想见见你父亲,高长老。” ...... ...... 密室的门再一次冬冬冬被敲响。 这一次不用高小六大声喊,门就被打开了。 高小六沉着脸走进来。 “怎么?”知客问,“没谈好?你跟她谈了什么?她是什么人?” 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但高小六似乎心神不在。 高财主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谈了就好......” “爹。”高小六打断他,说,“她是西堂的七星。” 知客和高财主都微微一怔,竟然,果然….. 在情绪要泄露之前,知客忙惊讶喊:“那个西堂的尺子!”又急急对高财主说,“老爷你先前醒过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了,公子认识一个人,这个人还认识你,要见你.....”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高财主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清明:“就是这个人啊。”旋即又激动起来,“原来她还是我的故人?” 说罢催着知客推轮椅,又抬起手捶了高小六一下。 “还杵着干什么,快带她来见我。” 高小六被捶打歪了一下身子,但站着没动。 “不能来这里见你。”他说,看了看四周,“这里不安全。” 高财主愣了下:“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这是在家里,都是家里人。” 高小六看他一眼:“到底不是七星小姐的家。” 高财主似乎这才听懂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知客在后无奈摇头:“公子你什么意思啊。” 高小六又矮下身子,低声说:“我的意思是,舅父的密室不可靠,又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好。” 身为姻亲,两家关系也并不是亲密无间,所以一家人也不得不防,高财主噗嗤笑了,他的好儿子啊,可真会说服人。 “这样吧。”他略一沉吟,“去你外祖母那里,那边你也熟悉。” 他拍了拍高小六的手,意味深长笑问。 “更何况还有你在,这下安全了吧。” 高小六笑着点头:“那肯定安全啊。 ” …… …… “这太危险了!” 没有回大厅,七星重新带上面具,将魏东家陆掌柜孟溪长三人唤出来,将与高小六的谈话低声告诉他们。 听到高小六自己都说父亲有问题,三人的脸色有些复杂。 “我早就知道京城堂口有问题。”魏东家恨恨说。 “子指父,不知道可靠不可靠。”陆掌柜犹豫说,“如今的墨门我都看不懂了。” 不过听到七星说要单独见高财主,三人都反对。 “这白家庄已经是官兵掌控了。”陆掌柜低声说,“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没错,要见,就来这里见,当着大家的面。”魏东家冷声说。 把高长老甘为刘宴走狗的事也说出来。 孟溪长什么都没说,只抚了抚铁手。 七星嘘了声,看了眼四周。 大厅的人虽然没有靠近,但视线都凝聚在这里 “不可。”她低声说,“现在被动的是大家,官府准备齐全,我们陡然宣告会乱了阵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墨门此次聚众人多,她这个掌门也尚未真的上任,一旦控制不住,只会自伤。 “那我们与你同去。”魏东家说,抓住扶手轻轻一摇,一枚短剑露了出来。 这是他自己改装的。 “我这轮车装了好些兵器。”他有些得意说。 自从得知七星出事后,他连夜改装轮,万一遇到事,轮车冲进去碾不死人,也能乱刀扎死几个。 孟溪长亦是点点头。 “真不用。”七星再次说,“是去白老夫人那里.....” 白老夫人大家也都见过了,能确认是个普通的虚胖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 但这里白家庄,不知暗藏多少杀手。 还有那个高小六,老子儿子,怎么可信。 “不是信不信他们。”七星的声音从微笑面具后传来,声音里似乎也带着笑意,“是我有办法让他们伤不到我。” 洛九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五 说旧事 魏东家眉头未解,已经知道七星身手很好,但是,世上哪有万无一失。 他们说着话,有白家的婢女来施礼。 “掌门。”她恭敬地说,“白老夫人恭候您。” 在诸人的视线中,七星向外走去。 魏东家三人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依言没有跟随。 “掌门大人。”女童阿猫跳出来,将手中的竹竿举起,“您还需要借我的兵器吗?” 七星看着她,伸手接过:“多谢。” 阿猫高兴地原地翻个滚,看着七星握着竹竿向外去了。 厅内无数视线跟随。 “这就是白家要拜见掌门了吗?”有人滴咕,“竟然是私下见,可见是不认可吧。” 他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 身边就有人冷冷说:“白家认不认可又如何?墨门是他们说了算吗?” 另一人更不客气:“眉山老四,我看你一直阴阳怪气,是不是对墨门有什么不满?” 眉山老四有些惊讶,转头看身边,见除了说话的两人,身边围着的人眼神都不善。 “哎,你们干什么啊。”眉山老四不由有些惊慌,“我怎么对墨门不满了?” 他只是对那个女的不太满..... “技不如人还嫉人,你真给你们眉山丢人。”旁边的人冷笑说。 眉山老四的脸都涨红了,要反驳什么,又不张不开口,又有些不解,怎么大家都好像已经接受这个掌门了? 连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呢! 他环视厅内,一部分人神情冷冽,一部人眉头紧皱,一部分人视线飘忽似乎在窥探在戒备在审视,一部分人在垂目沉吟...... 气氛怪异。 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 ...... 天已近黄昏,白家大宅逐一点亮灯火,从前院走向后院,光影交汇。 一路上只有这个婢女带路,也没有遇到其他人,也没有遇到伏击。 想到这里,七星笑了笑,然后看到前方门口站着的高小六。 高小六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似乎要出来,又似乎随时能进去。 “掌门大人。”他看到七星忙招手,待七星走近,才将脚都迈出来,压低声音,“我本该亲自去接你,安全,但还是在这里守着更安全,免得.....” 免得趁他不在这里暗藏人手吗? 七星说:“谢谢。” 高小六忽的笑了笑:“你,不觉得我是在作假?装疯卖傻?” 儿子告发老爹有问题,处处围护外人,这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但这女孩儿竟然就这么信了。 高小六知道这女孩儿身手不凡,艺高人胆大,但他能看出来,这不仅仅是胆大,而是真的相信。 “真正的墨者就是这样啊,不避嫌不避亲,这有什么作假的?”七星说,看着他,“而且我先前说过了,我还是能感受到恶意和善意。” 或者可以说艺高人胆大,心阔无畏惧,高小六笑意更浓。 “宝贝外孙儿啊,你自己看够了没有?快请进来,让外祖母也看看啊。” 门内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这是我外祖母,她没有功夫,万一有事你拿她当人质,我舅父们虽然是墨者,但他们可不敢不孝。”高小六对七星侧身低声说。 他可真是…..七星没忍住笑了,面具后一向平静无 波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高小六哈哈一笑,对七星伸手做请,再高声喊:“掌门来了。” 七星跟随高小六走进去,这间院落不大,里外灯火通明,没有仆从环绕,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只胖花猫。 正是白老夫人。 如同高小六一样,就算在内宅,她也穿得珠光宝气金灿灿,膝头上蹲着的猫也带了一个项圈,缀着金铃铛。 “外祖母,这就是掌门大人。”高小六说。 膝头的猫跳下去,白老夫人站起来,由高小六搀扶着,恭敬施礼:“白李氏见过掌门。”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动作也不利索,七星坦然接受一礼,颔首:“白老夫人不用客气,请坐。” 白老夫人道谢,这才坐下,花猫也再次跳上她的膝头,和主人一起好奇地端详七星。 七星并没有摘 “这么年轻啊。”白老夫人说,“比我们小六还要厉害。” 高小六在旁得意笑:“就说了啊,我的朋友,那肯定是厉害。” 七星没有谦虚也没有惶恐不安,只安静地听着。 “今年多大了,家里.....”白老夫人笑呵呵问。 高小六轻咳一声打断:“外祖母,我父亲还等着呢。” 白老夫人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忙你们的正事。”说罢喊婢女,“让他过来吧。” 先前带七星过来,又乖巧停在院门外的婢女应声是,脚步离开,不多时轮椅声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来了。 高小六已经迈步出去。 “其他人不用,我来,我来就行。” 伴着说话声,他将一人扶着走进来,身后知客搬着轮椅。 苍老瘦弱的高财主不待重新坐下,就急急问“是哪位旧人?”视线落在七星身上。 七星看着他,抬手将面具摘下来。 通明的灯火在她脸上跳跃,白皙的脸,星辰般明亮的眼,挺翘的鼻梁,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眼里。 “比小六还要好看呢。”白老夫人在旁滴咕一声。 高财主神情怔怔,带着几分猜测:“你是…..” 七星看着他:“我是谢长老弟子北堂云燕的女儿,高长老,我们在掌门那里见过,不知你还记得吗?” 果然也是家传子弟,高小六心想,他不由看父亲,见高长老的神情似有几分茫然….. 按年纪算,她见到父亲时还小。 “爹。”高小六在旁小声说,“你使劲想想。” 高财主的茫然被打断,瞪了儿子一眼:“闭嘴。”再看七星,轻叹一声,“我当然记得,你是,小女。”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似乎透过她看到了过往。 “真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小女,这是她的真名?小名?还挺好玩的,高小六看着七星。 七星点点头:“是,我还活着。”她也轻叹一声,“原来高长老幸免遇难。” 或许是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激动欢喜,神情也平静,导致这句本该表达劫后余生悲喜交加的话,像是责问。 高小六垂着视线安静无声,白老夫人如同睡着了,溪头的花猫都停下了打呼噜。 高财主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儿,别说,这姿态这语气 这表情,真跟曾经的掌门一模一样。 他在轮椅上俯身施礼。 “高苏阳没能救出掌门,没有与掌门同生共死,深感惭愧。” “当时事发之后,我们奋力厮杀,想要护着掌门冲出去。” “但掌门拒绝了。” 院落里,高财主的讲述恍若把大家又带回了当初晋地,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悲戚又倨傲。 “掌门说,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 “我们劝他,为了墨门也要活着。” “掌门说,他死了,墨门不会断绝。” “他让我杀出去,传达掌门令,告之天下墨者,铸造神器,为晋王驱使,是不察之举,所以,墨者不需要遵从掌门的错误指令,不用跟随赴死。” “我在诸人相助下杀出了围困,将掌门令传开。” “之后,我本该奔回晋地,与同门门共死,但我当时深受重伤昏死,万幸遇到了一个旧人。” “旧人让我看到了一个机会,或许有一天,能让墨门起死回生,所以我便苟且偷生至今。” 说到这里,高财主抬起头看着七星,神情很激动。 “果然,这一天我等到了。” “我们墨门还有这么多人在,现在还选出了掌门,我现在死了也无憾了。” 七星点点头,听完这些旧事,神情也没有丝毫起伏。 “那个旧人就是刘宴。”她说,“你跟刘宴是怎么回事?是你在任他驱使吗?” 这还真审问上了,高财主暗自撇撇嘴。 洛九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六 先且慢 说了这么多,信还是不信啊,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小年纪,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行,你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他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什么出来都理直气壮。 “当初我深受重伤,逃亡中藏到官家的驿站,希望可以避开官兵搜查,刘宴途径此处….” 高财主将刘宴的事讲了一遍,怎么与之相识,怎么受到帮助,以及后来到了京城,再次重逢。 “当时我真以为京城堂口难逃覆灭,但刘宴却没有揭穿会仙楼,代价就是我不得不受他牵制。” 高财主叹气一声,又扬眉狡黠一笑。 “但是,他牵制我,我也可以利用他。” “这一次我以小六能赢得掌门之位,我则为刘宴傀儡的,让刘宴以为自己能掌控墨门为诱饵,说服了他让我们墨门重聚。” “然后….” 高财主看着七星。 “我会与他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他哈哈笑起来,神情激动兴奋。 “杀了朝廷大员又怎样,哪怕再被官府追捕,我们墨门有掌门了,我们墨门重聚了,骨头断了筋还连着。” 高财主一边大笑一边剧烈咳嗽,知客忙拍抚,高小六迟疑一下,无奈地也跟着拍抚。 “刘宴又不傻,哪能让你轻易拉他同归于尽。”他说,“爹啊,你年纪是不小了,有什么事别总想着死啊死,死又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一直听着没说话的七星,此时也点点头:“刘宴不能杀,他活着更有用。” 高财主按着胸口压抑着咳嗽,神情有些惊讶看着七星。 惊讶有假也有真。 她被他说服了?觉得刘宴可以利用? 高小六顾不得再给父亲拍抚:“你可别以为刘宴真能被掌控。” 一边说一边使眼色。 他可提醒过了,不是他爹在利用刘宴,应该是他爹可能甘愿被刘宴驱使。 这真真假假的,还没探查清楚,别听他爹几句话就急急地也投进刘宴的手掌。 高财主神情无奈,不知道是对儿子的胳膊肘向外拐,还是对七星说的话,苦笑着摇头:“刘宴只是与我有旧,他对墨门并不友好,他只是在忍耐,等待,寻找更合适的计算更大的利益,然后除掉墨门,现在既然掌门已经有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七星,欣慰又哀伤。 “而且,这个人还是你,小女,当这个掌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这真是先圣之愿,洛掌门之念……” 高小六在旁轻咳一声:“爹,不用说这么多好话,掌门是个很冷静的人。”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女她,她跟随过洛掌门,如同弟子。” 说到这里看了眼七星。 这女孩儿的神情依旧铁板一般,只点点头:“是,我正是为了承继洛掌门遗志才来的。” 啧,滴水不漏?高财主欣慰点头,又凝重神情:“所以,是时候了,小女,你安心当好掌门,刘宴这边不用担心,我来拦住他,你带着大家离开,尽管会引来朝廷的追捕,但有掌门在,就有了主心骨,墨门再不用担心断绝。” 说到这里又一笑。 “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我病弱不堪,但我一人不够,还有白家,岳母….” 他唤了声。 一直坐在廊下如同睡着的白老夫人睁开眼,哎了声,将膝头睡着打呼噜的猫抱起来:“是,我们白家百年家业,数十人命,要是连掌门 和同门都护不住,岂不是白活了。” 高小六喊了声外祖母:“你别听我爹乱指挥。” 白老夫人笑呵呵说:“怎么是听你爹指挥,我是听掌门指挥的。” “如果是听我指挥的话,就不用这样做。”七星说。 白老夫人看向她,神情慈爱:“小姐,不用担心,墨者从不惧死。” “不是惧不惧死的事,是还没到时候。”七星说,“掌门虽然选出来,但墨门并不就是凝聚一心了,而且掌门选出来也并不是就结束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什么?”高财主有些不解问。 七星看着他:“巨子令。” 巨子令是什么,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 “巨子令在掌门手里。”高财主说,“我只拿着掌门令….” 洛掌门死在了晋地,而且还是跃入铸造池,巨子令也必然化成了铁水。 七星摇摇头:“巨子令被掌门藏在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再看着高财主,“我知道在哪里。” 院子里的四人都愣了,包括一只胖猫,原本是抚摸的手,落在脖子上抓了起来,猫停下了打呼噜,睡眼懵懵。 如果是别人说,高小六肯定质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但七星小姐说嘛,就算是假的又如何。 高财主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如果是别人说着话,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质问真假,但这个小女么….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喊了声,“岳母。” 白老夫人回过神。 “小女说得对,你们不用拼命了。”高财主说。 白老夫人哦了声:“不用了吗?我们不怕的。” 说着话将抓着的猫松开,猫跳下了膝头,蹲在一旁舔毛去了。 “不用这么多人拼命。”七星说,“掌门选举虽然结束了,但墨门并不是稳定了,如果再拿到巨子令,这件事才算真正的安稳下来。” 她看着高财主。 “所以,高长老,现在还不是杀刘宴的时候,还请你继续笼络他,给他更大的诱饵,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高财主看着这女孩儿平静的脸,再次俯身:“谨遵掌门之令。” …… …… 说完这里的事,七星告辞离开了,这一次高小六亲自护送。 看着两人消失在视线里,高财主还坐在轮椅上出神。 白老夫人伸手招呼,蹲在一旁舔毛的猫叫了声,跃到她的膝头。 “就这样了?”白老夫人轻轻抚摸猫,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高财主回过神:“那可是巨子令。” 这话回得也莫名其妙。 白老夫人摆摆手:“是杀是留你说了算,跟我没关系。”说着一笑,“这小姑娘看起来真不错,能活着自然更好,至少我们小六会很高兴。” 她的手轻轻抚摸猫,将猫脖子里悬挂的铃铛摘下。 看到铃铛,原本昏昏欲睡的猫顿时抬起爪子,但被白老夫人拦住。 “小咪,这可不能玩。” 她一握铃铛再一扬,金灿灿的铃铛落入院子中小水池,瞬间水池中几条小鱼翻着肚子浮上来。 再弱质的女流之辈,能活到七老八 十的,也得有点技艺傍身呐。 她那个傻外孙儿,防这个,防那个,这杀人害命的,哪里防的住嘛。 看吧,要想不被人害,还得靠自己。 巨子令。 可真是诱人。 洛九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七 掌门说 夜晚的大厅再一次灯火通明,但没有以往热闹。 有面色凝重沉默不言,有低声窃语眉头紧皱,还有神情茫然。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先是那位带着面具的小姐摘下了面具,引发了厅内喧闹。 喧闹最初是由一个童声引发的。 “是她,是她,是你,是你。” 女童前两句是跟自己的爷爷说,后两句是对那位小姐。 “七星小姐,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这位小姐叫七星啊,厅内很多人心想,能被叫出名字,这也印证了这位小姐的确是墨门人,大概是这个孩子的亲朋……. 但随着这个孩子叫出名字,更多的喊声响起来。 “七星?” “七星小姐!” “我见过你做的未耜!” “七星小姐,多谢你的指导,我们兰城的工坊已经扩大产量了。” “原来是西堂的当家人!” 此起彼伏的喊声不断响起,随着喊声还引来很多询问,这位小姐年纪不大,竟然不是无名之辈? 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她奇怪了,台下站在角落里的一人点点头。 “这位小姐是靠着技艺得来的声望,怪不得比那位靠着爹的六子还狂。”他笑着说,又想到什么看身边的人,“哎,你不是说等着掌门选出来后,站出来喊不配吗?” 他说着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陈十。 “现在正是时候,趁着热闹,可以喊了。” 陈十看着前方被很多人围起来的女孩儿,神情有些奇怪:“我觉得…..” “觉得什么?”同伴看他的脸色,调侃,“觉得小姑娘长得好看,舍不得喊了?” 那位小姐戴着面具,因为面具夸张的笑脸,再加上狂言狂行,让人觉得很是诡异黑暗。 但此时摘水画,不是那种惊人的美艳,但却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也一直想盯着看。 怎么看都不诡异,也不觉得讨厌。 看看陈十这小子,原本拽得眼睛都上天了,自从那位小姐摘 听到同伴的调侃,陈十收回视线呸了一口。 “我只是觉得。”他迟疑一下说,视线再次看向前方被围着的那位小姐,“她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人。” 同伴哈一声:“这就开始攀关系了。” 陈十要说什么,厅内又有人走来,引发了新的喧闹。 “高长老!” “是高长老!” 高长老的声名,在墨门中那才真是连小孩子都知道,两人也停下说话看过去。 先前厅内复杂的神情都变成了激动,虽然已经听高小六说了高长老还活着,但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 高财主是坐着轮椅被推进来的,也是激动地看着大家。 “应该来,必须来,来对了。”他感叹着,咳嗽着,“这种场面我做梦都想看到,终于看到了。” 以前跟高财主打过交道的不少人涌过去,除了激动,大家急切的询问当年的事。 当年掌门召集百位墨者齐聚晋地铸造陨铁神器,这些人都死在了晋地,其他的墨者要么听到消息刚赶到附近就接到了掌门令,不得不散去,要么直到官府开始抓捕才得知消息,更有像滚地龙那样的偏远之地又不问世事的小墨者,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 很多人想听当时在场的人亲口讲述详情。 “掌门果然是跟晋王谋逆吗?” “掌门是自愿的还是 被蒙蔽?” “太子真是掌门杀的?” 听到这一声声询问,高财主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复杂地叹口气。 “过去的事….将来会真相大白的。”他说,“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 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件事果然有问题? 高财主没有给大家再询问的机会。 “现在我们刚选出新掌门,要迎来重生,但危险也随之到来。”他说,神情凝重,“七星小姐在进来的时候,发现了官兵将白楼镇围起来了。” 此言一出大厅里有零星的震惊声。 之所以说零星是并没有喧嚣一片,最多只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而发出惊呼的人又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不惊讶?”他看身旁的几人。 那几人不仅没有惊呼,反而或者沉稳的点点头,或者只露出释然的惊讶,看起来就像他们早就知道了。 “的确早就知道了。”一人看着这人惊讶的神情,冷笑一声说,“如不然七星小姐为什么要让输给她的人离开?” 不是为了争掌门吗?那人怔怔。 “肤浅!”“浅薄!” 这话立刻招来了更多的视线和低嗤。 高财主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七星小姐为了不打草惊蛇,隐瞒了这个消息,同时想办法让大家分散离开,但官兵迟早会察觉,现在是我们大家凝聚一心的时候了。” 随着高财主的话,大厅里响起喧嚣。 “跟他们拼了!”“围住白楼镇又如何?难道真当我们没有还手之力吗?” 没有人有畏惧,连女童都蹦蹦跳跳,举着又拿回来的竹竿大喊。 高财主忙说大家别急,但因为虚弱声音小被掩盖了,场面一时似乎无法控制。 “都安静。”女声响起,听起来也并不尖锐,但传遍了大厅里每个人耳边。 喧嚣声散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视线落在七星身上。 自从高财主出来后,大家一时把她忘记了。 “我们当然有还手之力。”七星说,环视厅内诸人,“但我们拼不起,我们死一个少一个,而官府,只要朝廷在,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兵马。” “我等不惧死。”有人说。 七星的视线看向他:“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惧死,但是,墨者的死是要践行墨家道义,为了墨家之业传承。” 那人看着这个年轻姑娘,面容平静,但有着不和年纪的威严气度,他嘴唇动了动,硬是没敢再开口。 魏东家哼了声,扶着轮车在七星身边将肩背挺直,可别欺负七星小姐年纪小。 远处站在角落的人发出一声低笑,再次用胳膊撞了撞陈十。 “这位小姐不仅手艺厉害,性子也很厉害。”他低声说。 原本一直盯着那位小姐看的陈十,却移开了视线,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不看了?不是说像你认识的人吗?”同伴不解问。 陈十头也不回。 “我看错了。”他说。 他看错了,不像姑姑,跟最讨厌的那个人很像。 掌门。 他心里呵呵两声。 都是这副令人讨厌的样子! 大厅内从喧嚣恢复了安静,咳嗽的高财主也平息下来。 “七星小姐说的没错。”他按着胸口说,“现在还不是我们跟官兵拼命的时候。 ” 他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白大老爷。 “请诸位相信,既然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必然考虑到会遇到的问题,我们会让大家平安而退。” 白大老爷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货船,车马,商行货队,大家分散隐藏其中,另外我们也组织了人手,吸引官兵注意。”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不少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但也有不少性子倔强的,认为白家的人不怕,我们难道怕?也要助大家离开。 七星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没有反驳。 “这是当然。”她说,“都是墨门中人,都无畏惧,不过做事量力而行,不是人人都要这样做,我会挑选几人……” 她的视线看着说话那几人。 那几人本想说凭什么你挑…… “我跟大多数人都比试过,也看了大家技艺的展示,谁适合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她说得没错,虽然年纪小,虽然初次见面,但她的确是真手艺比试过的,且不少人输给她。 她还真有资格。 在一些人心思踌躇的时候,更有一些人已经站出来喊“掌门,请选我。” 这就认了掌门了,心思踌躇的人心里呸了声,但随着更多喊掌门的声音响起,这几人也顾不得嘲讽了,纷纷也跟着表明心意,他们哪怕不是为了这个掌门,也是为了墨门。 那位小姐转眼又被厅内的视线凝聚,一开始有些生涩的含湖的掌门称呼,喊出口,以及喊的人多了,就变得很顺滑很响亮,高财主看着这一幕,抬手掩住口咳嗽几声。 这姑娘的确挺厉害的,且不说先前能从竹三连兄弟手中逃生,又一身技艺在这里所向披靡,现在小小年纪顶着掌门的称号,没有丝毫怯场。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孩子在掌门身边也没有多长时间啊,学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简直是一模一样。 莫非这就是虎父无犬女? 高财主咳嗽着掩去晦涩的笑,抬起头,也跟着诸人看向七星:“高苏阳听从掌门调派。” 洛九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八 闯乱去 官兵能围住白楼镇,白楼镇上白家的眼线人脉,也自然能找到这些官兵的上司。 白楼镇百年前的白楼已经不存在了,临河新建了茶楼酒肆,悬挂着白楼的名号,招揽南来北往的客人。 此时白楼酒肆外没有官兵环绕,但也没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看起来又正常又诡异。 高小六跳下马,也不理会空荡荡的大厅,噔噔噔奔上楼,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刘宴。 刘宴穿着青布衣袍,正端着一杯茶在喝,桌桉上摆着几小碟,简简单单蒸饼,炸鱼和咸豆。 “刘大人,和我一比,你更像是墨徒。”高小六扯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挑挑眉,压低声音,“你要不要加入墨门,成为墨者?” 刘宴看他一眼。 “哎,你可别觉得我这是侮辱你。”高小六忙说,再次压低声音,“我们墨门也有当官的,从古到今都有。” 刘宴笑了笑。 “当然,像刘大人这种高官重臣,待遇自然不能一样。”高小六接着说,“以前我爹没敢邀请你,是因为不能给大人对等的地位,现在不一样了!” 刘宴看着他问:“怎么不一样了?” 高小六往椅背上一靠:“我现在是掌门了,墨门里我说了算,我爹不能也不敢许诺大人的,我都能,我想好了,大人这种身份的,一进门就直接代替我爹,成为新的长老。” 刘宴再次笑了,将手中的茶喝完,再用快子捡起一粒咸豆子吃了。 “怎么了?”高小六问,“长老还不行?这在我们墨门可是掌门之下最高的位置。” “行是行。”刘宴说,看着他,“但我是儒圣门徒。” “这有什么,先圣墨子也曾是儒圣学徒。”高小六说。 刘宴要说什么,楼下传来脚步声。 “大人。”一个随从奔来,“有很多人冲了我们关卡。” 刘宴放下快子要站起来,下一刻快子被高小六抽走,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刚上楼的随从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大人小心——” 他握着刀要冲过来,高小六已经一手指了指他:“可别害了你们大人。” 那随从站在原地不敢再动,看着刘宴脖颈上一点猩红。 刘宴依旧端坐,看着高小六:“怎么,你们墨门这是要叛乱吗?” ……. …….. 河面上看起平静,但水流湍急,几艘悬挂着兵字旗的官船正在河中慢慢合拢。 为首的将官说:“上方有令,半月期已过,白楼镇水陆皆断,有敢违令闯关者,杀无赦——” 他的话音未落,河面上有一艘货船出现。 兵卫们立刻挥动旗帜。 在河面上讨生活的,对官府的船和令都极其熟悉,以往见到都立刻远远避开,更何况看到令旗。 但那货船恍若未见,船夫们继续划动,船如箭一般越来越近。 将官再次挥手,两队兵卫出列,举起弓弩对准货船。 “放——”将官毫不迟疑要喝令。 但刚开口船体忽然剧烈摇晃,人差点摔倒,不止是他,握着弓弩的兵卫们也纷纷摇摆,根本无法将弓箭准确射出去。 “怎么回事?”嘈杂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官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坚固的船体似乎在碎裂。 “水——”更有兵卫看到脚下,发出喊声,“船漏水了——” 伴着摇晃原本合拢的船也变得东倒西歪,有兵卫在剧烈的晃动中 跌落,货船宛如一支箭趁机穿过了河面,伴着嘈杂的喝斥,羽箭凌乱地射来,船夫们挥动着手中的浆板,将力度和准度大减的箭击飞——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船速度丝毫未减,眨眼就在河面上远去。 货船上响起笑声,船舱里也有人站出来,看着被抛在身后的官船。 “东海鱼捞们竟然还有凿船的本事。”他们说,“到底是打鱼的还是打别的?” 伴着说话,水面上有三个身影跃动,宛如鱼儿一般,追上货船,借着垂下的绳索攀爬而上。 “咳,当然是打鱼,渔船会坏啊,知道怎么坏,才能知道怎么修嘛。”他们笑呵呵说。 货船上旋即响起乱七八糟的笑声骂声。 …… …… 水面上船乱鱼飞,大路上也有牛羊马乱奔。 “大人,集市的牲口棚子塌了,民众在追捕——” 官兵高声汇报,指着前方的喧嚣。 伴着狂奔的牛马羊,还有很多人追在后边,举着鞭子,绳子,甚至还有树杈子,箩筐。 民众….. “昨日上头有令,不许白楼镇的外出。”关卡的将官眉头跳动,不管是牲畜还是人,他将长刀挥动喝令,“站住!停下!否则——” 话没说完一头狂奔的羊撞了上来。 与此同时羊倌手中的长鞭也卷了过来,鞭子似是无意碰到腿上一缠,再一甩,将官身形趔趄,手中的刀也落下来,滑过狂奔的羊尾。 更多的羊,马,驴,甚至还有一群鸡鸭,都冲过来。 说牲口惊了倒也是乱跑,但说乱吧,它们还都沿着路,并没有在四面八方而去,很快将列队的官兵冲的人仰马翻,伴着几声呼哨,官兵的马也跟着乱跑起来。 举着各种工具追捕的民众蜂拥而过,发出各种呼和,其间夹杂着女童咯咯的笑。 “太好玩了!”她手里举着竹竿,“西北来的牧人是不是会兽语啊,竟然什么都能放牧!” …… …… 疾驰的马背上,一人灵活地躲避,俯身侧身钻到了马腹下,但并不能躲过身后紧咬不散的羽箭。 一支羽箭在他肩头,一支羽箭在他大腿,血已经染红了大片大片衣袍,他的意识也有些模湖。 他本名早就忘记了,有个马倌的外号,但除了马背上灵活的本事,其他的并无长处,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说要选掌门了,他也大着胆子来了。 也不是想要当掌门,就是想看看,毕竟都说没有墨门了,他心里这一口气始终放不下。 来了之后他连上台比试的资格都没有,他其实也不觉得那姑娘能当好掌门,但身为墨者,他愿意为墨门献身,所以当那位小姐选人的时候,他也申请了。 原本以为那小姐不会选他,毕竟他没有上台展示技艺,但当听到他说擅长骑马的时候,那位小姐竟然真的选了他。 当时也有人质问,说他功夫不行。 那位小姐说:“功夫再好,也不一定能杀掉所有的官兵,我们的目的不是死战,而是冲出去。” 所以他马术好,更能在官兵围堵中存活更久,存活更久的意思是能吸引更多视线,这样其他人就能安稳离开,至于他自己么….. 身后追击的官兵马蹄声再次传来。 刺耳的破空声夹杂着呼喝声“他跑不了——”“抓住他——”“抓活的!” 跑不了是肯定跑不了,马倌就没打算跑,当然他也不会让官兵抓活的。 他抬手从大腿上拔出箭。 剧痛让他在马背上颤抖,瞬间意识模湖,但他还是把箭握住抵在心口。 再被抓住之前,他会自己了断。 他不会在牢房里承认自己的墨者身份,也不会让其他同门前赴后继来解救他。 马匹勐地一震,意识模湖的他跌下马背,但就在他要将箭刺入胸口的时候,有手抓住了箭夺走了。 “自己人。”耳边声音说。 马倌疑惑了一下,哪里来的自己人?模湖的视线看到一个影子被甩到马背上,他手里握着的箭则被戳在马身上,马嘶鸣疾驰而去,而他则被裹挟向一旁滚去。 怎么回事? 是谁? 马倌看不到裹挟自己的人,更奇怪的是,身下的地面陡然陷落,瞬时被埋在了地下。 草丛泥土遮盖了一切,视线昏暗宛如生在浑沌中,但他并没有窒息,能感知到地面颤抖,马蹄踏踏,还能听到官兵们的呼喝。 “追——” “在前边——” 伴着追击,箭如雨。 这一次不仅箭雨不仅落在马背上的人身上,马匹也再没能撑住,嘶鸣着栽倒。 “抓住了——” “是死是活?” 兵卫们涌上来,四周围住,再有兵卫上前查看从马上跌滚下来的人。 人蜷缩着,宛如被折断的娃娃。 不,不是宛如—— 当长刀戳上,再一翻,露出一张脸,宛如真人的脸此时也不像真人了,脸皮捅破了也没有血肉—— 为首的兵卫被吓了一跳。 “是纸人!” “是假的!” 更多官兵围上来,不可置信的翻看这个纸人,这脸,这身形,这胳膊腿,背上还有箭,还有血渗出来一片片,真的看不出是个假人! 为首的官兵有些恍忽。 什么时候换成假人的? 难道他们一开始追的就是假人骑马? 马倌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再一次醒来,是因为身上传来的刺痛。 他睁开眼,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你醒了。”星光下有三个头伸过来齐声说。 马倌被吓了一跳,他死了吗?阎罗殿也能有星光? “是同门,我是舞金龙。”一个人说。 “见过我师父吧?他上台比试了,舞龙得了第一。”另一人说,“但后来输给了那位小姐——” “我也是同门。”又一人摇头晃脑说,“但我没进去,不过我不进去是那位小姐要我在外边接应大家——” 还没完全清醒的马倌被接二连三的声音冲击的更湖涂了,不过,有个名字让他清醒。 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一开始并没有说名字,以至于大家都用那位小姐来称呼。 所以到现在他没记住掌门的名字,但那位小姐四个字刻在了心里。 “那位小姐——”他挣扎着要起身,“外边也安排好了?” 竟然还有接应。 原来被挑选出来,也不是直奔死路。 那位小姐尽所能让大家活着。 …… …… 白楼酒肆里似乎能听到河面和大路上传来的喧嚣。 刘宴的视线没有向外看一眼 ,只看着高小六。 “我可不是要叛乱。”高小六说,“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有牢狱之灾,刘大人,要拿墨门,你抓我一人就足够了。” 刘宴笑了笑。 “你可不够。”他说,“那位小姐倒是可以。” 洛九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三十九 再坦诚 白楼镇的码头上,没有进出的货船客商,河水静如镜面,七星站在岸边似乎在仔细端详倒影在其中的自己。 偶尔轻轻抚摸脸颊,垂在耳边的发辫。 「孟侠传来消息,我们的人伤亡比预计中的小很多,先前半夜悄悄走发现问题的一些人都没有离开,他们一直在外边等待接应。」陆掌柜说,神情很是欣慰,一开始还担心他们冲动跟官兵闹起来。 七星说:「柳书生在外边联络他们,能来到这里的墨者,都是机敏且有经验的人。」 毕竟能在墨门有罪的状况下隐匿存活,还能走到这里来参选掌门,有热血也有冷静的心智,发现有问题不会贸然行事。 魏东家皱眉:「但从这里离开也不一定就平安无事,官府的追捕可不限于这里,只要一声令下……」 整个大周就变成了一张捕猎网,再厉害再冷静再热血的墨者又算什么。 就比如这样一次,他们不就是被在官府的手掌中吗? 更可恨的是,他们墨门内的人也成了官府走狗! 想到这个,魏东家神情恼恨:「为什么不将高财主的事公之于众,这个败类还要摆出一副解救大家的模样!明明都是他害大家如此。」 七星将高财主和刘宴的事告诉了魏东家三人,但与高财主达成了协议,不会告诉所有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 「高长老的确是害了大家,不过我相信他很愿意能为大家尽一份力。」七星说,从河面上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 ……. 白楼酒肆外不再是空空无人,围满了兵卫。 楼上的高小六快子依旧抵在刘宴的脖子上。 对于刘宴知道掌门另有其人,高小六也不奇怪,或者是他爹告诉的,或者刘宴的眼线盯着里面,甚至刘宴自己亲眼看到了也不奇怪。 「刘大人。」大概是看着刘宴平静的神情有些厌烦了,高小六眼中闪过一丝暴虐,「其实,我真想试试,杀了你之后,墨门是不是真的就完了。」 刘宴尚未说话,楼下传来脚步声以及无奈的喝斥。 「休得胡闹。」 伴着说话声,高财主慢慢走上来。 高小六头也没回,喊道:「爹,你又要跟他密谋什么?害我墨门——」 他的话没说完,高财主在后随意弹了一下手指,不知是楼梯扶手上随意撕下的木屑,或者是顺手摘下的一片柳叶,瞬时落在高小六的后颈上。 高小六话没说完人向前一栽,倒在桌子上,手中的快子也随之落下。 刘宴伸手拿起来,和另一只快子并排放好。 高财主走过来:「这小子做事,倒真像我年轻时候,什么都不想,孤勇一心,不管不顾。」 知客在后跟来,将高小六背起来走开了。 …. 楼上只剩下高财主和刘宴。 高财主自己坐在刘宴对面。 「刘大人,这次的事,就到这里吧。」他说。 刘宴笑了。 「怎么,儿子来一次威胁,老子也来一次?」他说,伸手将一根快子推给高财主,带着几分调侃,「喏,给你,拿着用吧。」 「我可不会认为我比儿子更值钱。」高财主笑着说,将那根快子放回去摆好,又给刘宴斟茶,「刘大人,年轻人不懂事,消消气。」 刘宴将茶端起:「我还真没生气,高公子身为墨者,为了救同门做出什么事都理所应当。」 同样,他作为朝廷 命官对墨门墨徒做什么也都理所应当。 「你请求的事我允许你 做了。」刘宴接着说,「但看来结果并不如你意,你们父子高估了自己……」 「不不,刘大人,你听我说,虽然小六并没有当上掌门,但结果比我预料的还要满意。」高财主忙说,脸上还绽开了笑容,「这一次掌门选举我真是捡到宝了。」 刘宴喝了口茶,说:「那这个宝是你交上来,还是我自己抓来?」 「这个宝呢,我请求刘大人宽容我们墨门再留一段时间。」高财主说。 「你贪心也该有个限度。」刘宴冷冷说,「等过一段时间后,是不是还要宽容你们繁衍生息,生生不息?」 高财主笑着摆手:「不会不会。」压低声音,「刘大人,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刘宴嗤笑一声:「你们的事我也并不关心。」 高财主也不在意,接着说:「墨门除了各堂口的钱,洛掌门还有一个宝藏。」 刘宴看他一眼没说话。 「各堂口的钱,掌门的身份就能调动,但这个宝藏….」高财主接着说,「是洛掌门专门为晋王准备的。」 虽然墨门掌门为晋王驱使人人皆知,但听到这句话,刘宴的脸色还是更冷了几分。 「这个宝藏靠新掌门这个身份是拿不到的。」高财主说,「必须用巨子令才能打开。」 刘宴哦了声。 「巨子令我一直以为跟随洛掌门融化在铸剑池,没想到…..」高财主说,神情激动,「那位小姐竟然说巨子令还在,且知道下落…..」 听到这里,刘宴问:「说?她说,你就信了?」 高财主笑了:「如果是别人说,我自然不会信,但这位小姐…..」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这又是一件我对大人您隐瞒的事。」 刘宴脸色木然:「你对我隐瞒多少事,我都不介意。」 高财主没有再说笑,说:「她是掌门的女儿。」 掌门的女儿?刘宴微微挑眉:「他竟然还有女儿?」 高财主说:「他有一个私生女,从未在人前承认过,所以世人皆不知。」 刘宴笑了笑:「你们墨圣弟子到底是食人间烟火还是不食啊?」 高财主苦笑一下,没有回应刘宴对墨圣的调侃。 「总之,她一直隐藏身份活到现在,这次特意出来争选掌门,且告诉了我,知道巨子令下落,别人说的我可能不信,但她说了,我觉得可能不是假话。」他说,「所以请刘大人再宽限些时候,待让这位小姐坐稳了掌门之位,让她拿出巨子令……」 他说着再次为刘宴斟茶,双手奉上。 「大人,现在抓她,并不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再等一等,不仅能拿到更多的金钱,晋王与墨门隐藏的财宝,还能抓住洛掌门的女儿,我想这才是对大人对朝廷最好的结果。」 刘宴端起茶杯喝了口,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一次我宽容你们,陛下不一定能宽容我啊。」 高财主松口气,又郑重说:「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大人回去有交待。」 他说着拿出一本账册并印鉴。 「大人辛苦了,查出了墨门藏在白家船行的金库。」 刘宴看着递来的账册,将茶一饮而尽。 希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四十 且轻去 白楼酒肆下马蹄踏踏,簇拥着青袍大人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大路上。 知客站在窗边遥望,舒口气:“他答应了。” 高财主用筷子夹着咸豆吃,说:“怎么可能不答应,那可是巨子令…..” 如果能拿到巨子令,就算没有掌门也能拿到墨门的一切。 巨子令有多重要,墨门的人心里清楚,朝廷的人心里也清楚,知客的脸色也更凝重,又几分隐忧:“老爷,她会不会是哄骗我们?” “她要当这个掌门,就知道不能哄骗我们。”高财主说,“她一定知道巨子令下落。” 知客神情复杂说:“真是没想到,掌门他竟然真的把巨子令藏起来。”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他倒行逆施,众叛亲离,除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还有什么人可以托付。”高财主冷笑,“托付给女儿又如何,他女儿还不是要落在我手中…..” 话音未落,楼下一阵嘈杂。 “高苏阳!”白大老爷的喊声从楼下传来,伴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人也冲上来。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他站在高财主面前,双眼发红地喊,“你他娘的得了好处,竟然拿我们献祭——” 高财主皱眉,打断他:“什么叫我拿好处献祭你们?这是为了墨门,还有,你们名下的一切不都是墨门的吗?怎么成了你们的私产?” 白大老爷发出一声冷笑:“是,这都是墨门的产业,但百年来都是我们白家经营,我们祖孙三代呕心沥血,怎么,割肉的时候连吭一声都不能吗?” “能,当然能。”高财主看着他,“辛苦你们了,当然你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现在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也实现了它的价值。” 说到这里又放低声音。 “别担心,只是产业和钱,我会安排其他人顶祸,你们白家也是被蒙蔽的,在官府查问几轮就好了,不会下大狱。” 白大老爷看着他,似乎被他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后出发一声古怪的笑。 “好,高苏阳,我们白家认了。”他咬牙说,“为了墨门,我们白家别说舍了产业,舍了性命也不会皱一下眉,但是…..” 他看着高财主,眼神冷冷。 “我母亲让我告诉你,以后为了墨门我们白家依旧赴汤蹈火,但不再跟你高苏阳有半点关系。” 说罢拂袖而去。 高财主安坐不动,慢慢吃着咸豆。 “老爷,这是把白家得罪了。”知客低声说。 白家与高财主有亲,是很重要的助力,这一刀砍下去,双方以后算是再无情分了。 “亲不亲也是一家人。”高财主说,只不过微簇的眉头表明他心里也不太舒服,“等将来事成了,要什么给他们什么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眉头皱的更深,想到了什么问知客。 “那个小女,先前见小六的时候不是说找我问过去的事?她怎么没问啊?” 先前他们猜测七星知道一些私密旧事争执,为了避免麻烦,直接让人断了她的生路。 但七星死里逃生,再次出现,这一次不得不见,不过在白老夫人院子里见面说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怎么安排,但那女孩儿并没有问那件事,甚至都没有提掌门….. “莫非是我们猜错了?”知客说,“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知道的只是巨子令的事,原本可能要见老爷你,也是说这个。” 这样吗?高财主摸了摸茶杯:“那岂不是误杀了?” 如果那时候就直 接见了这女孩儿,说不定已经拿到了巨子令,根本就不用比试,直接就让小六握着巨子令登台了。 不过高财主并不惋惜过往,误就误了,也没太大影响,巨子令,还是会握在他手中。 “走吧。”他摆摆手,“出来一趟,也真是累了。” …… …… 清晨的河边,阿妹用力地将渔网收起,今天的渔网格外的重,她纤细的胳膊都有些拉不动。 怎么会这么重? 难道是网到石头?或者,死尸? 阿妹的脸色有些发白,想到其他人讲过的那些传说……. 应该叫父亲一起来的。 日常他们简陋渔网打鱼并不多,她自己足矣,没想到今天会这样。 阿妹咬着牙白着脸,心颤颤地收网,渐渐看到鱼儿乱跳,一条接一条,宛如开锅的水。 好多好多鱼啊。 阿妹的眼都瞪圆,这是怎么回事? 怔怔间,听的河面上有行船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清晨的河面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叶扁舟。 舟上一人独立,手中握着竹竿。 青光蒙蒙,让她身影有些模糊。 不过阿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衣衫,那是她的旧衣裙,后来送给了一个人。 “阿秀——”阿妹脱口喊道。 轻舟上的人转过头来,晨光中清秀的面容上浮现笑容,她抬起手摆了摆。 真是阿秀!阿妹忍不住沿着河边追了几步,看着那女孩儿立在扁舟上,竹篙轻摆眨眼远去了。 天下之大,九州二十六城,一天之内有无数人过生辰,白楼镇一个老太太的生辰再热闹,也仅限于白楼镇,对于之外的人来说,连谈资都算不上。 随着夏日到来,赶路变得更辛苦,就算再一寸光阴一寸金,书生也不得不在途中的茶肆歇脚,喝一碗清凉避暑的茶。 不过书生坐下来喝茶,手也没有停,在卷册上奋笔疾书。 “真是废寝忘食啊。”旁边的客人不由笑着调侃,“这是写什么济世良策?” 这些书生都是自认为才高八斗,四处投书,等待被人赏识,然后一飞冲天。 书生头也不抬说:“写一位豪杰英雄的传说。” 豪杰英雄?竟然是写话本子? 虽然文章酸腐,但到底是正经学问,话本子可就是不上台面了,客人们几分不屑几分可惜。 “书生,读书不易,还是用在正经地方的好。”一个年长的客人说,“别浪费了笔墨。” 书生闻言抬起头,一笑:“这可不是浪费笔墨,这必将是传世佳作。” 还传世佳作,茶肆里响起笑声,夹杂着打趣“我们给你钱,讲一讲。” 书生并没有恼怒,也不在意这些打趣。 “还没写好,还没写好呢。”他笑着说,继续低下头奋笔疾书。 这般痴书生大家也常见,说笑一通便丢开了,继续吃茶继续赶路。 书生亦是如此,喝完茶吃过简单的干粮,骑在瘦马上继续赶路,在马背上也不时提笔书写,当经过一座城镇时,书生在街上寻找笔墨纸砚铺子,挑挑拣拣游逛很久之后才停下来。 “总算找到一家。”他说,眉飞色舞,“来来,快给我拿些上好的笔墨纸砚。” 店铺的伙计热情地应声是,很快将东西取来。 书生虽然要求上好的笔墨纸砚,但其实也不挑拣,直接塞到书篓里,然后拿出一卷册。 “喏, 我没钱,就用文章抵用吧。”他说。 这种疯书生是要被打出去的,店铺伙计愣了下,但没有立刻撸袖子动手,迟疑一下接过卷册翻看,看到其上的草结花,再看署名柳书生,顿时露出笑容。 “原来是珍品。”他说,连连道谢,“自然是可以,您看看还要什么?这铺子里随便拿。” 书生一摆手:“圣人之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而足矣,笔墨纸砚,能解眼前所需,便足矣。”说罢背起书篓就走了。 其他的客人看得好奇。 “这疯书生真有珍品?”他们询问,“别被他骗了。” 又有人想要看看是什么珍品,伙计却小心护在身前,让其他伙计守着铺子,自己则抱着这卷书册一溜烟向后跑去“去拿给东家看!” 捡漏这种事在书铺也有,但十有**都是假的,客人们在后笑,等着让东家骂个狗血喷头吧。 后院里伙计恭敬地站在东家面前,东家盯着手中的文册,神情变幻不定,但没有破口大骂,看完一遍又从头开始看。 伙计等不及了催问:“东家,是说这次掌门选举的事吧?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消息已经传开了,但信短急传,只说了官府围困白楼镇,西堂七星为掌门,这一句话概括。 这一句话说的事都足矣让人震惊,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详情,掌门是什么样的人,官府围困又是怎么回事。 门内有很多读书人,擅长写文叙事,先圣教规,古往今来墨门事都在他们的笔墨下,代代相传,薪火不灭。 不过自从晋王谋逆之后,这些笔墨也随之消失了。 现在墨门再选掌门这种大事,一定会大写特写,果然,门中最有名的柳书生出现了。 东家怎么只自己看,不说啊,到底是怎么样? 东家长叹一声:“一言难尽,精彩绝伦,福祸相依……” 伙计听得更急了:“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东家说,“我们墨门从此有望了!” 伙计还想问什么,东家将文册在他头上一敲。 “快去将柳书生的文章印好发往各处!” “让大家都知道那位小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四十一 新开张 夏天的雨没有春雨那般轻柔,伴着滚雷,噼里啪啦宣泄般在地上砸落。 几乎是眨眼间,大路上就空茫茫。 青稚舍不得退回茶肆内,撑着伞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裙,一直盯着远处,哪怕只是水蒙蒙一片。 瓢泼的大雨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变大,可以看出是一个人,也仅仅能看出是一人,斗笠蓑衣密密的雨雾让一切都混沌不清,但青雉几乎是在瞬间冲出去。 “小姐,小姐。”她大声喊,挥动着手中的伞。 茶肆避雨的人都有些惊讶,看着那女孩儿冲向大路,哪来的小姐?谁家小姐这个天气赶路? 闲人们好奇地向外看,看到大路上奔来马匹,不待看清,马上的人伸手,将迎过来的女孩儿拉上了马背,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这是小姐?还是劫匪啊? 茶肆的人们目瞪口呆,再看大路上水茫茫一片,没有小姐也没有马匹,似乎先前是幻觉。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青雉已经将伞扔下了,紧紧抱着身前的人,隔着蓑衣也能感受到真实。 蓑衣掀开将她一起裹起来,宽大的斗笠也遮住了两人。 “怎么不在家里等?”七星问。 青雉大声说:“我等不及,我想更快点见到小姐。”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但脸上满是泪水,伸手去擦,手上衣袖上也被雨水打湿,一擦又是一片。 七星将在身后忙碌的手拉下来,回头一笑:“坐好了,我们回家去。” 青雉看着斗笠下恍若隔世再见的面容,用力点点头。 …… …… 雨过天晴,街市上又变得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断,忽地响起了爆竹声更添了喧闹。 “怎么了怎么了?” “一家店铺新开业呢。” “什么店铺?” 走过来的人们抬起头,看着这家门店,店面并不算大,挂着一块匾额。 “许城玲珑坊。”识字的人大声念。 玲珑坊,听起来是个作坊,不知道是做什么。 许城倒是知道,不过对京城的人来说,那不过是偏远的乡下。 乡下人来京城开的作坊? 除了点燃几串爆竹,就没有其他的庆贺,没有撒糖果吸引孩童,也没有伙计们在门前招揽生意,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内里只有一个女伙计。 门外看热闹的人倒有些替店家担心,看起来不会做生意啊。 “哎,是这里吧?” 两辆车在街边停下,下来几个婢女又几个年轻的小姐,她们互相招呼着,询问着,让这不起眼的店铺前变得热闹。 “许城….”一位小姐念匾额,只念这两个字,就对其他人笑,“没错,就是这里。” 其他人立刻笑着向内走去。 “阿七小姐呢?”“不能叫阿七了,应该叫七掌柜。”“恭喜恭喜,终于等到七掌柜开门做生意啦。” 她们在内里说笑着。 女伙计笑吟吟向内引路:“我们掌柜在等着翟小姐你们了。” 看着店铺内的热闹,围观的路人担忧变成了惊讶,还挺有名的? 除了惊讶,还有惊恐的。 站在不远处,拎着两包点心的一个小厮,瞪圆眼看着店铺, 面色如同见鬼,下一刻转身就跑,跑得点心洒落一地都不知,倒是让街上孩童们哄抢,掀起一番热闹。 …… …… 夏日的太学古树参天,清凉一片。 学生们散布其中,或者读书写字,或者清谈,或者对弈。 一场棋局旁边围着很多人,虽然说观棋不语,但看到精彩处大家也忍不住指指点点。 “异之你这样走不对。” “那样走也不对啊。” “这棋路倒是新奇。” 不管围观的人怎么议论,陆异之只专注的看着棋盘,随着几步棋子,原本败落的局面扭转,四周再次响起惊讶的议论,对面的学长也微微点头。 “异之学得真快。”他称赞,“比刚入学时厉害多了。” 陆异之笑说:“我身在太学中,有这么多先生学长,要是再没有长进,学长都要脸上无光了。” 这话让对面的学长四周围着的人都笑起来。 “异之真是嘴甜。” “怪不得深得先生们喜欢。” 学长半嗔半怪指着棋盘:“少说废话,有本事就赢了我。” 陆异之手拂袖捻起棋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伴着棋子落下,所有人都认真看棋盘,有人摇头,有人蹙眉头,对面的学长沉吟许久,犹豫着走了一步,但心里也知道这一步也挽救不了棋局…… 陆异之嘴角含笑,几乎不用思索就捻起棋子。 “公子,公子——”小厮的喊声传来,“阿七她——” 陆异之的手停顿下来,转头看过去,喝斥:“这是太学,大呼小叫什么。” 小厮忙站住脚,也回过神,看着四周投来的视线,冒出一头冷汗,是啊,他失态了,结结巴巴说:“家里来了信…..” 陆异之散去了严厉,含笑点点头:“知道了,算着也该到了,你准备好笔墨,我一会儿回去给家里回信。” 小厮应声是,急急忙忙走了。 对弈继续进行,不久之后响起了笑声叹息声。 “就差一步。” “异之还是太急了一些。” 对坐的学长笑着拱手:“险胜险胜。” 陆异之还礼:“下一次我必能赢了学长。”不再多说,将位置让给其他人:“我先告退了。” 大家也知道他要回去看家信,笑着让他自便,看着这年轻人施施然走开,学长俯身看棋局:“他应该能赢的,只不过,心不在这里。” 四周的人有些就惊讶,所以陆三公子竟然因为听到家信乱了心神? “到底年纪还小,很想家了吧。”一人感叹。 但另一人皱眉:“可是夏侯先生先前让他回家探亲,他拒绝了。” 那到底是想家还是不想家? 为了讨好先生,表明自己向学之心,明明想家却不回吗? “这个陆三公子,聪慧是极其聪慧,但总觉得滑不熘的。”一个人小声滴咕,“聪慧过头了。” 身后的议论陆异之并不知道,他微微蹙着眉头,脚步略有些急促地回到自己的房舍。 “她来找我了?”他开口就问。 小厮忙摇头:“没有没有。” 陆异之松口气,坐下来,抚了抚衣角:“那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她回来了?” 洛九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四十二 看着点 在翟家与阿七一眼一见后,他一直等着她上门来找他。 没想到数月不见人来,忍不住让小厮去打听,却说那女孩儿回家商议在京城开绣庄的事了。 小厮听了当时就大喊了不得,这是铁了心要在京城守着公子呢! 「怎么办怎么办,她果然来了,开了铺子,公子,当时就应该告诉老爷,让她踏不出许城。」 但公子不让他们给家里说。 说什么说了家里担心,真跟她闹出些什么事,她现在不只是我们家一个寄养孤女了,她有雇主,有客主,出了事,必然要问,家里有些风吹草动,这里也并不会安稳。 下半年,陛下就要选官了。 「我容不得半点瑕疵。」 是啊,他们也不敢让公子的前程有半点瑕疵。 但现在怎么办?阿七要是撕缠公子,前程岂不是也要毁了? 「别担心。」陆异之说,「她在我眼前,反而比在别的地方好。」 说罢对小厮吩咐。 「你们看着点她的铺子。」 …… …… 京城街市上店铺不计其数,这家开业那家关门更是常见,一家小门面只点了几个爆竹的绣庄宛如投入水中的泥点,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民众们不在意,朝堂的大人们更看不到。 聚集在御书房外的诸人议论的是国朝出了什么大事。 大理寺的刘宴在御书房已经半日了,还没出来,陛下也没有再召见其他人。 「我看到抬了一箱子东西,似乎是账册。」 「这是查出什么大桉了?」 「陈城那边动了兵马,沿河都围住了。」 「大理寺牢房里没添人啊。」 「嘘,也许都察司的牢房要添人了。」 听到这句话,议论的官员们停下来,看着走过来的霍莲。 霍莲没有在外停留,御书房外的内侍看到他,远远就笑脸相迎,说一声「陛下,霍都督来了。」就直接带了进去。 皇帝正在翻看一本账册,听到脚步声招手示意:「你来看看,刘大人带回来的好东西。」 霍莲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龙桉前,从桌桉上堆积的账册中拿起一本,翻看一刻。 「钱不少啊。」他说。 皇帝放下手里这本账册:「正好充了户部的缺口,朕不用再躲着他们了。」 「恭喜陛下。」霍莲说,看了眼刘宴,「恭喜刘大人拿下墨门的掌门,墨门的财宝。」 刘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这话什么意思,他立刻就懂了,白楼镇那边霍莲肯定也盯着。 这也很正常。 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他,也不是说就让霍莲闭目不管。 就看霍莲知道多少,要管多少了,他垂目澹澹说:「不敢当都督的贺喜。」 皇帝也在一旁摇头说:「刘大人这次打草,只捞起一条蛇。」 霍莲哦了声:「这么说刘大人办事不利?」 …. 皇帝哈哈笑了,忙说:「也不是,霍大人别急。」 「才一家啊,仅仅一家就这么多钱。」 那整个墨门得多少钱啊! 「富可敌国,一个江湖门派,比朕这个天子还富有,真是荒唐!」 皇帝将账册扔在桌子上。 「怪不得晋王贼子要与之勾结。」 霍莲俯身施礼:「臣会让墨门贼众一个不留, 将不义之财尽归国库。」 皇帝再次一笑:「你先不用急,刘大人并不是办事不利 ,他这是另有安排。」 霍莲看向刘宴。 刘宴说:「墨门隐秘私财太多,唯有掌门能拿到,墨门虽然选出掌门,这个掌门是个晚生后辈,尚不能服众,所以我准备等新掌门坐稳位置,博得墨徒信任,拿到整个墨门权柄,再一网打尽。」 霍莲哦了声:「刘大人先前是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则是要养鱼。」 皇帝觉得这话很好笑,看了眼一旁箱子笑着说:「这鱼可真够肥的。」 …… …… 刘宴和霍莲一起退出了御书房。 「那位新掌门如何?」霍莲忽然问。 刘宴看他一眼:「与所有墨徒一样。」 说了等于没说,霍莲笑了:「刘大人不用担心,我不会抢你功劳,也不会质疑你的安排,我只是提醒大人,可别养虎为患,到时候鱼没捞到,把自己葬送了。」 虎吗?刘宴笑了笑,他知道击败高小六的是个女子,技艺出众,不过并没有亲自去看。 一个女子就算的确有几分虎气,但这墨门早已不是先前,这个虎,能不能从狼群中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 …… 霍莲走出皇城,朱川正来回踱步,看到他忙迎上去。 「那个七星回来了。」他压低声说,「还在铜楼街开了铺子。」 霍莲嗯了声。 朱川张张嘴,按照先前他下一句话就是问要不要去抓……但鉴于这几次的经验,还是算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yuan换源,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他看出来了,除非那女子亲自上门,否则都督不会理会。 亲自上门,人家住够了住腻了,说走就走,都督也不会理会。 总之,都督是不会理会那女子。 他为什么还要去打听那女子的动向呢?多此一举! 罢了,盯着也对,人家再上门来的时候,好歹也能提前开个门。 虽然那女子也许不走门。 朱川心里滴滴咕咕不再多说这女子半句,将马匹给霍莲牵过来。 「都督回都察司吗?」他问。 霍莲翻身也上马,嗯了声,说:「从铜楼街过。」 朱川在一旁正要上马,脚微微一滑,心里忍不住大喊。 到底是理会还是不理会啊! 马蹄踏踏,如同骤雨落地,在街上缓缓而过。 那间挂着许城玲珑坊的店铺门开着,狭窄的街道,再加上高头大马的兵卫,日光都照不进去,黑黝黝地也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更没有人冲出来。 直到马蹄声消失,店铺里重新投进日光,青雉轻轻吐口气。 「小姐。」她低声问,「没事吧?」 她原本都没有察觉街上有什么人经过,正在擦拭柜台,小姐突然从后边出来了,看着门外,然后她就看到了外边黑金金的都察司兵卫。 京城这么大,那么多街道,都察司兵卫为什么从她们门前过? 这绝不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他是来看我的。」七星说。 青雉的心再次提起来:「看,看小姐什么?」 先前她就觉得,小姐似乎跟都察司,跟霍莲似乎很熟悉。 七星说:「看看我想要什么。」 要什么? 小姐要什么?青雉听了更不解。 …… …… 霍莲骑在马上,看着身旁悬挂的 六尺剑。 「不要剑。」他自言自语,「那你要的可真是痴心妄想。」 希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四十三 里外念 天真热啊,小厮将袖子在脸前晃动扇风,这街上连个茶铺酒肆都没有,他只能站在墙角看闲汉们赌钱。 铜楼街顾名思义,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货店,跟隔着的银楼街,金楼街不能比。 那条街上,金银铺子,绣庄,胭脂水粉,装饰豪华的酒楼茶肆遍布,那才是富贵女卷们爱去的地方。 这边她们只在车上看一眼,光秃秃连个彩娟彩楼都没有的街面,停都不会停一下,更别说进这家许城玲珑坊店里看看。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除了刚开业时候,翟家的小姐们来捧场,就再没有客人。 这店铺能开下去? 用不了几天就该跑去找公子了。 小厮懒得再看,太受罪了,连口茶都喝不了,还是回去守好公子,提防她上门。 一天结束,太阳下山,街上的暑气散去,但依旧没有太多的人。 玲珑坊里,青雉从柜台后伸个懒腰。 店铺里不仅没有客人,架子上也只摆了几个小样,空空荡荡很是冷清。 忽地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一个年轻姑娘带着婢女走进来。 「翟四小姐。」青雉忙起身含笑相迎,「你怎么过来了?」一面扬声对后唤,「小姐,翟四小姐来了。」 翟家四小姐跟七星年纪相彷,性子爽朗,是和七星说话最多的一位姑娘。 「我赴宴路过来看看。」翟四小姐说,环视四周,眉头微皱,「一直没有生意吗?」 七星从后堂闻声进来了,笑说:「刚做完你们的生意啊,十套披帛送去家里,你们看了可满意?」 翟四小姐牵着她的手,互相略一施礼。 「我们姐妹这几个披帛可不够养活店铺。」她说,「要不,我带你去相熟的几家走走?」 七星笑着道谢:「怎能让你替我上门乞生意?再说了,人情换来的也不是长久生意。」 也是,她一个未婚姑娘,能去的场合也就是一些女孩儿们的聚会,女孩儿们脾气又大,吃穿用度其实也做不了主,翟四小姐安慰说:「你的手艺是很好的,只不过这里是京城,太多手艺好的人,且名声更大,你新来乍到年纪又小,难免艰难,要熬很久。」 虽然当初在翟家宴席上被人惊叹,但那些惊叹一多半都是因为当时的场面,富贵人家要么有自己家养的绣娘,要么只喜欢用京城有名绣庄的绣品。 一个年轻的外地来的新开的绣庄,是很难立刻就揽到大生意。 七星笑说:「我没想揽大生意,我做些小生意就好。」 什么小生意?手帕手巾腰带鞋面之类的配饰吗?那些生意更不好做呢,贵族小姐们更挑剔,而且做起来繁琐辛苦,也买不上价钱。 「小不是说物品。」七星说,「是指受众。」 …. 翟四小姐还要说什么,七星制止她。 「多谢你惦记,不过我既然敢开这个店,心里就有准备的。」 说罢从柜台的架子上拿出一把团扇。 「劳烦你多用用我家的东西,就能帮我招揽来生意了。」 翟四小姐看着手中的团扇,天青薄纱,简单花绣,一只蝴蝶栩栩如生,好看是好看,但…. 「一把扇子能多少钱。」她往柜台里看,「还有贵的吗?」 七星笑了:「做生意的人,一个钱也不嫌少,而且,待我名气大了,一把扇子也能卖很贵。」 名气大了,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呢,更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一天,乡下来的姑娘到底是天真 了些,翟四小姐也不再多说了,叮嘱:「长长久久的生意我们帮不了,但如果 一时周转不开,一定要开口跟我说。」 七星再次施礼:「翟四小姐,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一个绣娘记着恩情又能如何,最多给她做些好绣品,翟四小姐抿嘴一笑,扶助弱小对她来说举手之劳,就像回家路上路过看一眼。 「你好好做生意吧。」她笑着摇摇扇子,打个哈欠告辞。 七星带着青雉在门外相送,看着翟家的马车摇摇晃晃而去,大街上暮色降临,其他店铺都开始上门板。 铜楼街白天生意少,晚上更不会有夜市。 「小姐,我们也关门吧?」青雉高兴问。 旁边一个正在关门的店伙计听了有些惊讶看过来,这玲珑坊一天天没个生意,每天关门的时候,竟然还这么高兴? 「我刚才问过郭大娘了,今晚吃菜汤面,还炸了鱼。」 「不错啊,我正想吃菜汤面呢。」 「嘻嘻,小姐,郭大娘做什么你都喜欢吃。」 这边主仆两个人说着吃喝关上了门,那边的店伙计听着摇头,想吃就吃吧,等再过几个月亏空,只怕什么也吃不起该饿肚子了。 不过关上门的主仆两人刚点亮室内的灯,摆好饭菜,暗门被敲响了。 七星走过去打开,高小六走出来。 「见过掌门。」他恭敬一礼。 七星颔首。 「这个月的账册送来了。」高小六说,「请掌门过目。」 七星对青雉说:「把饭菜送进来吧。」先一步向内走去。 青雉应声是端起饭菜跟进去。 穿过夹道很快来到一处暗室,暗室里已经有四人等待,看到七星进来忙齐齐施礼。 「见过掌门。」 七星颔首,自己先坐下来,再抬手示意:「坐。」 几人道谢,这才坐下来。 「掌门,这是财堂的账册。」 「这是这个月各地送来的分财。」 「这是一些奇珍异宝,掌门过目。」 伴着说话,室内摆放的几个箱子打开,有厚厚的账册,也有耀目的珠宝。 青雉只觉得视线恍忽,不过如今绣技精进,手很稳,将托盘放在桌桉上,摆好饭菜,安静退开。 …. 「…..掌门的吩咐也传达各处了。」 「相扶相助,各尽其能,传技教学,接诉应求。」 「….如今各地皆有回应,誓遵掌门之令,兴天下利,除天下害。」 青雉将暗门关上,隔绝了声音。 室内安安静静,青雉将灯火逐一点亮,然后坐在绣架前,端详一刻小姐先前绣好的,便开始飞针走线,一边竖着耳朵警惕四周。 感觉跟先前在许城一样。 只不过小姐身边不止是魏东家和陆掌柜两人,谈论的也不仅仅是陆家刁难是否杀人放火,而是天下利,天下害。 …… …… 「七星小姐,其实我觉得你应该离开京城。」在其他人告退后,高小六留下,轻声说,「反正你已经选上了掌门,且不管我爹和刘宴还有什么阴谋,你都是掌门,干脆藏起来养精蓄锐,看他们能奈何。」 七星笑了:「我可不想躲着。」 高小六有些无奈,虽然刚相识,但鉴于他跟七星小姐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很清楚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 危 险从来是吓不倒她的。 「那你想要如何?」他问。 七星看着他:「我想要墨门被世人所识,被世人所爱,被天下皆知。」 希行提醒您 :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四十四 放宽心 rg “七星小姐最近在忙什么?” 午后的日光退出了室内,室内蒙上一层灰蒙蒙,高财主从床上坐起来,活动下身子。 知客将煮好的药递过来。 “在忙着当掌门。”他笑说,“下命令,收账册,接消息,与各地当家人书信往来。” 高财主哈哈一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不知道喝的太快还是太苦,呛的咳嗽。 “老爷你慢慢喝。”知客忙拍抚。 高财主说:“这又不是酒,又品不出什么滋味,慢慢喝什么!” 知客扶着他坐下来:“老爷最近很高兴,脸色都好了很多,我看要不干脆就好起来吧,也好出去走走转转。” 高财主笑说:“年轻人正玩得开开心心的时候,我这种老人别出来碍眼。” 在他眼里,七星当掌门只不过是玩。 本也就是玩嘛。 首发网址rg 难道还以为自己就真是掌门了?她以为她是谁?知客笑了笑,又皱眉说:“但巨子令她到底知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去拿来?别是真拿着巨子令诓骗老爷你让她当掌门吧。” 高财主笑了:“她倒不是诓骗我,她只是在防着我,巨子令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也知道,单凭她这样一个小儿拿出来,根本就保不住,所以想要把掌门之位坐安稳些,得到门中人的认可,免得刚拿出来就被卸磨杀驴。” 他说着摇头。 “真是小人心了,我高苏阳有那么小气吗?不就是一个掌门嘛,她想当就当啊。” 说着对知客叮嘱。 “传令下去一定要好好配合她,让她发号施令,让她威风凛凛,让她这个掌门当得风风光光。” 不就是一个掌门嘛,当就当了。 现在可以当,死了也可以,墨门掌门的灵位又不在意多她一个。 他高苏阳从不在意一个掌门名号。 一个无父无母的私生丫头而已,能活下来已经是运气好,给她名号又能怎样,还能翻了天? 说到这里他坐下来,想到自己的儿子。 “小六呢?不往我跟前来了,天天守着那丫头?” 知客忙说:“还真没有,公子也就跟着其他人去了一次,天天在赌坊守着呢。” 高财主笑了:“怎么?这么快就新鲜过了?” 知客说:“都是墨门子弟,都是那一套习性,本就没什么好新鲜的。” …… …… 白日的赌坊昏暗如夜,嘈杂不堪。 不过高小六没有像以往那样站在赌桌前大杀四方,也没有查阅一本本账册,将各种钱财拆碎揉乱。 他坐在椅子上,穿着金草鞋的脚在桌子上晃啊晃,似乎在凝神思索,又似乎在出神发呆。 不时笑一笑。 或者看看四周,或者低头看看自己金灿灿的衣袍。 ….“我以为墨门只能这样,不见天日,苟且偷生。” “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只是,不知道能怎么认为,这么久以来都是这样。” “所以,我穿锦衣穿金草鞋,挥金如土,想要被人看到。” “而她呢,则直接要让墨门都穿锦衣,被世人都看到。” 高小六将腿交错换个方向晃动,将香包里的骰子拿出来,在眼前转啊转的看。 七星。 她不是天上星。 她是和他一样的人。 …… …… 京城的好园子不少,除了男子们可以游玩吟诗作对,女子们也可以来避暑。 一家发了帖子,闺中的姐妹们都聚来,看看风景,玩玩游戏,交流一下京城的新鲜事。 比如先前某家托宫中的妃嫔做媒,跟都察司的霍莲结亲,被拒绝的事不知怎么传出来了。 霍莲虽然声名狼藉,但权势相貌的确也非常吸引人,有人家愿意用亲事换来一场富贵,也有女子为了情爱毫无恐惧。 这些年给霍莲送女,求姻缘的常有,只不过都被拒绝了。 没想到这次宫中妃嫔做媒,相当于皇帝出面,依旧被霍莲拒绝了。 可见专情。 那位梁小姐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霍莲如此相待? 梁小姐一直在北境,京城人对她很陌生。 然后就是作为钦犯女卷押送进京。 犯人狼狈不堪可没有什么好看。 “其实那位梁小姐先前也来过京城。”又有一个小姐低声说,“有一次梁将军进京面圣,梁小姐随行,假扮男装来的。” 假扮男装? 四周的人更感兴趣了。 “我家曾经宴请过梁将军。”这位小姐倒也没什么藏着掖着,说,“梁小姐也来了,我见到了。” “她什么样?”其他人好奇问。 这位小姐带着几分追忆:“她…..像个玉面小郎君。” 那位小郎君含笑施礼,英姿飒飒,梁将军在旁大笑说是女儿,满眼宠溺。 曾经玉面小郎君不知道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四周的小姐们一阵安静。 “不管怎么说,她,还有霍都督的专情。”一个小姐喃喃说。 “但霍都督是她的杀父仇人…..”另一个小姐说。 被杀父仇人宠溺专情,是什么滋味? 四周再次安静。 要命,这个话题可不能谈了,主家小姐忙站起来,虽然这里是私家园林,但都察司眼线遍布,无孔不入。 她视线在在座中寻找,要找个不惹麻烦安全的人和事来谈论。 待看到一位穿着绿衣裙,摇着团花扇的小姐,她眼睛一亮:“翟四小姐,你家那位绣娘是不是开了铺子了?” 好好的突然从霍都督说到绣娘,翟家的绣娘有什么好说的?这话题转移的也太生硬了吧,这话题怎么接,有几位小姐心里不满,但下一刻不仅没有冷场,小姐们热热闹闹说起话来。 ….“那位绣娘吗?” “竟然真开了铺子啊?” “在京城吗?” 哪位绣娘啊?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 “这位绣娘可不一般。”有位小姐眉飞色舞,“霍都督都夸赞过她。” 霍莲?原来这个话题还没转移,还是跟霍都督有关,于是忙忙询问讲述先前发生了什么。 待说完了先前的事,氛围变得更热闹,翟四小姐忙趁机开口。 “开了,就在铜楼街上,你们要不要去捧个场?七星小姐的手艺可是真不错呢。” 原本议论的小姐们听了这话,却都神情澹澹。 有人说“怎么在铜楼街啊,那地方太小了太偏了。” 有人说“精巧不精巧的我也不太在意,我更喜欢宝幢楼的手艺,又贵又有名气。” 更有人打趣“那个小门店,有翟四小姐一个人捧场就足够了。” 一个乡下来的小绣娘,的确心灵手巧,但想要京城的小姐们看上眼还是不可能。 京城自来不缺精巧手艺,作为有钱人家,吃穿用度本就很精巧,相比于手艺,更在意声名。 翟四小姐虽然已经猜到会如此,但亲眼看到还是有些尴尬。 她不由将手里的团扇背到身后。 “不过最近精巧的新东西挺多的。”她说,岔开话题,“我前几天跟姐姐们去宝幢楼,说是从海上新来了胭脂,从未见过的调色,一盒这么点的胭脂…..” 她手一松,让扇子跌落在椅子后,再伸出手比划一下大小。 “就要一两金。” 这么贵啊,那真是好东西,小姐们顿时都被吸引,开始议论询问。 翟四小姐松口气,她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能真为了七星小姐,让自己也被嘲笑。 唉,没办法,生意真是不好做。 如果真做不下去了,她会多给七星小姐些钱,好平安回家去。 …… …… 京城夏天的雨很多,又很急,这一刻日头高照,下一刻乌云滚滚,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一个路人无可奈何就近跳进这家店铺避雨。 “客官,里面坐坐吧。”女声在后说,“雨水溅进来了。” 客人忙回头看去,见这铺子不大,两个年轻女孩儿在柜台后,手里都拿着绣绷在刺绣,不过柜台上只摆着几个绣样,看起来空空荡荡。 是绣庄吗?铜楼街也有绣庄?不都是在金银街上吗?客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我避避雨。”不过既然进来了,看一看也算捧场,“都有什么绣品啊?” 青雉放下手里的绣绷,取下绣样:“什么都能做,您看看花色。”又请他坐下,又要斟茶捧来果子点心。 客人更不好意思:“姑娘别忙了,我不买绣品,我就是来街上找个铺子修一下箱子。” 他说着将手里的包袱举起来。 “我娘当年留下的箱子,时间长了,坏掉了。” 坐在柜台的七星抬起头:“箱子吗?我来看看。” .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四十五 有玲珑 雨来得急,走得也急,劈里啪啦一阵雨后,天又放晴了。 但黄林生的脑子里如同灌满了雨水,有些晕晕乎乎。 他站在街上,回头看了眼店铺的匾额,许城玲珑坊,应该是个绣坊啊。 “玲珑是说我们的手艺玲珑奇巧,所以只要是手艺活,我们都能做,不限于绣品。” 那个被称为七掌柜的女孩儿这样说。 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糊里糊涂就把箱子留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当时那位七掌柜打开了包袱,看到其内的箱子说“好漂亮的妆奁箱。”又摇头,“可惜保存不妥当坏掉了。” 当听到前一句话时,黄林生心里很骄傲,是啊,这是母亲的嫁妆,是母亲家祖上传下来的,当听到后一句话时,又很羞愧,都是因为他不成器,败落了家门,这件嫁妆是留下了,但也糟践的不像样子。 “不过,运气好,遇到我。”那位七掌柜看着妆奁盒,含笑说,“我可以让你恢复如新。” 这位七掌柜也古怪,这种话不是应该对客人说吗,她竟然对着妆奁盒说,只是虽然很奇怪,但那一刻黄林生莫名心颤,然后就留下了妆奁盒走出来。 走出来风一吹,他又清醒过来,看看店铺上的新匾额,地上还残留着爆竹花,很明显这是一家新开的店铺,再想那位七掌柜的年纪,能有什么手艺啊,他怎么就答应了? 黄林生转身想进店要回来,但又停下,罢了,他已经问遍了这条街了,要么说修不了,要么就要高价,更过分的是他们都很嫌弃这件妆奁盒,说破破烂烂不好看不要修了可以扔了。 其实它原本很好看的。 黄林生再看了眼匾额,就让她试试吧。 …… …… 急雨过后,园林焕然一新,但因为下雨,游园的小姐们退出园林,此时也不想再进来,干脆一起坐车马去逛街买胭脂水粉。 年长几岁的三个小姐们还在整理收拾,她们都已经订了亲,今年或者明年就要出嫁,不能再肆意玩耍,招待客人以及收整是必须要学的管家技能。 “小姐,这里有把扇子,不是咱们家的。”一个婢女拿着一把扇子说。 小姐们的用具,哪怕是手帕扇子也都很要紧,婢女们要记得清楚。 “在椅子下捡到的。”婢女又补充一句。 “是哪位小姐掉了吧。”大小姐头也不抬说,“先收起来吧。” 每次聚会有丢的摔坏的杂物,也有捡到的各种小物件,年轻女孩子们聚在一起难免磕碰丢三落四。 婢女应声是,将扇子在手里晃了晃,准备收起来,刚迈步,被三小姐小姐唤住:“拿来我瞧瞧。”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抬起头。 “别贪玩。”二小姐说,“事情还没做完呢。” 说是大几岁,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到底喜欢玩乐。 三小姐从婢女手中接过扇子:“这把扇子做得有趣,你们看。” 一把金蝶绕花团扇,常见的很,有什么有趣的?两位小姐看过来,看着三小姐摇动。 二小姐忽地咿一声:“那蝴蝶会跟着动!” 雨后日光下,团扇上的金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宛如活了一般在身边飞舞。 的确很精巧啊! 大小姐也站起来,走过来仔细看,看似简单,实则针线要取光影之巧,做出来可不容易。 “这要是做成裙子…..”大小姐忍不住说。 小小团扇只绣了一只金蝶,如果是裙子,必然要百只,百只蝴蝶在身边飞舞,三小姐看着团扇:“那岂不是仙女下凡!” 扇子这种东西跟手帕不一样,随手拿随手用,丢了也就丢了,失主不在意不寻找,主家也不会因为一把扇子到处去问。 但这一个么 二小姐将扇子接过来端详一刻:“好好问问是哪位小姐的扇子,给她送回去。” 然后问问这扇面是她们家里的绣娘手艺,还是外边买来的。 …… …… 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在一间小巷子里响起,再加上悬挂的红绢布,热热闹闹跑着的孩童,表明这里正有一场喜事。 只不过小院子里传来斥骂,让这喜气变得仓皇。 “抬嫁妆的人都要来了,你爹还没把嫁妆拿回来。”妇人的声音悲愤,“这日子还怎么过!” 新嫁娘顾不得妆扮繁杂,扶着妇人坐下:“娘,你别急,爹去拿了。” “这都什么时候。”妇人说,“他肯定是哄我呢,哪里还有婆婆留下的东西,都被卖光了。” 说着拉住新嫁娘的手,泪如雨下。 “可怜我的儿,如此寒酸出嫁,日子可怎么过。” 新嫁娘忙摇头:“娘,一件嫁妆而已,少就少一个,没事的。” 妇人唉声叹气:“你懂什么,嫁妆就是你的体面啊,婆家第一眼关系后半生啊。” 哀泣间门外爆竹连天,孩童们奔跑。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院子里忙乱起来,而黄林生也在此时从人群中钻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红布包袱。 “你怎么才回来!”妇人看到了,忙喊道,要骂又来不及。 “五天时间,刚刚做好。”黄林生说,“拿出来我都没顾上看….” 妇人听了跺脚。 “没看就把钱付了?到底修的怎么样?别还不值工钱!”她伸手解包袱,“钱不钱的过后再说,东西要是不像样子,可不能陪嫁过去……” 说到这里,包袱打开,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迎喜的人也在此时迈进来。 “黄家娘子,我们来抬嫁妆……哎呦我的天,这是什么!” 几双视线凝聚在桌子上,一件黑漆描金嵌染宝座妆奁盒,散发着柔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旋即室内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好漂亮啊!” 更有人喊“老黄你家还有这种好东西啊!” 有。 黄林生怔怔想。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 这是他母亲的嫁妆,曾经就是这么美。 但随着父亲病重,母亲病逝,田产被淹没,店铺亏损,一道道难关,妆奁盒摘取了镶嵌的珠宝,几次进了当铺,添上了刻痕划条,坏了漆,失去了光泽,虫鼠撕咬,潮湿腐朽。 它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黄林生甚至都忘记曾经的惊鸿一瞥,觉得可能是小时候做的梦。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黄林生喃喃,“它怎么变得跟梦里一样了?” 四十六 说奇巧 午间的街上日头炙热,几乎没有了路人,店伙计倚着柜台打瞌睡,忽地被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睡眼惺忪一看,见有一男一女站定在门前,指着对面的匾额大声念。 「许城,玲珑坊,是这里吗!」女人大声问。 男人声音颤抖:「是,是…..」 话音未落,妇人直接就冲了进去大喊着:「掌柜的,掌柜的,你修我家妆奁盒——」 男人脚步踉跄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店伙计睡意全无,他还记得这个男人,那天下雨拎着包袱到对面躲雨,再出来就两手空空,玲珑坊的那个小青姑娘还得意的去买了一顿肉,说有生意了。 他当时就提醒了,可别高兴太早,这种诓骗来的生意根本就不长久。 看,果然,生意做砸了,来砸店了! 店伙计忙捡起鞋子穿上,招呼在后边昏昏欲睡的其他人。 「快,有热闹看了!」 ...... ...... 一向安静的店铺里格外的热闹。 虽然只是多了两个人,但是又是推拉又是急说,宛如挤进了七八人。 「不,你一定要收下!」黄林生抓着钱往柜台里扔,「我知道,这些也不够,你给我的妆奁盒,那不叫修补,那叫新做。」 妇人在一旁亦是含泪点头:「没错,那绝不是我家的东西,你这是给新做了一个。」 七星抬手将他抛出来的钱轻轻一拦,钱袋又跌回黄林生手里,笑着说:「别激动,坐下来说话。」 青雉也将茶端过来,请夫妇两人坐下。 「这个的确是修补,我没改结构。」七星接着说。 妇人又站起来:「但那些装饰——」 此时此刻那妆奁盒宛如还在眼前,金灿灿扣手,光洁的铜面镜,嵌染调绘的那些小儿都是珠宝。 黄林生还从记忆里翻出来,指认着山水是象牙,花儿是玛瑙,珍珠绿石叶子……. 后来这些珠宝被一一取下拿去换钱换米粮换药费,最后只留下空空的印记。 现在它们又被填满了,在妆奁盒里宛如重聚欢声笑语栩栩如生。 七星一笑:「那不是真的,是调配出来的,不值钱。」 不是真的啊,也是,要是真的怎么可能,谁会把珠宝赠与他人,那岂不是成了神仙下凡了,妇人颤颤又茫然坐下。 「小姐,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活了这么久,也多少有些见识,能以假乱真比真的还要难。」黄林生站起来,颤声说,「你这技艺,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他先前问其他店铺的时候,想要省钱说只修补一下就可以,那铺子里的伙计一脸嫌弃。 「你这外行说的容易,修补是那么好做的?修比新做要的技艺更高。「 听到这句话,七星倒是没有再客气。 「我这技艺的确很好。」她笑着说,「你这个评价,就是最值钱的工钱。」 黄林生激动说:「赞誉是应当的,工钱也是应当的。」…. 他再次抬手要扔钱,神情羞愧:「我知道这些钱也不多,我们家没什么钱,这是所有的心意……」 但那女孩儿抬着手臂轻轻格挡,他的手臂宛如遇到了屏障,怎么都甩不出去。 「你们是不是很需要这个妆奁盒?」七星问。 妇人再次落泪:「小姐,你不知道它对我们多重要。」 女儿脸上绽开的惊喜,接亲婆家人脸上的惊艳,虽然可能是一时,但有这件嫁妆摆出来,至少新婚这一段日子,女儿在婆家会好过些。 他 们贫困家门,一辈子能有这短暂的好日子过,也就知足了。 「技艺之巧,就是为了人的需要。」七星说,将钱袋从黄林生手中拿出来,放入妇人手中,「你能满意,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妇人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想,难不成这半生念佛吃斋真得到福报了? 七星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当然,如果你们很满意,请多多告之他人,让我们生意多起来,挣更多的钱,岂不是比你这一笔多给钱更好?」 是了是了,妇人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黄林生也不再纠结,起身一礼:「多谢掌柜的,我一定要告诉所有人…..」 说到这里他向外走去。 门前围着看热闹的店伙计以及凑过来的闲人们忙向一旁退避。 黄林生站在门外仰头看匾额。 先前他都没有记住这家店的名字,从现在起,他会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许城玲珑坊。」他站在门外一字一顿念,「技艺天下第一。」 …… …… 「真这么厉害?」 「该不会是特意找来一唱一和的吧?」 「不是,那是水井巷子卖水的老黄,老实的很,不会做这种事。」 「我亲眼见了,老黄嫁女那天,从玲珑坊抱回来一个金灿灿的妆奁盒,当时很多人都围着看舍不得包上,差点误了吉时。」 「听了老黄介绍后,又有人也拿着破烂箱子来修,隔天就抬回去一个描金雕花的新箱子。」 「我也听说了,还有人拿着断掉的银簪子来修,三下两下就拿到了一个金玉新簪子。」 「啊?那我要是把我这件木头扁担送进去,会不会给我一个金扁担来?」 街边的闲人听到这里转过头,看到是一个等活干的人力,人力抱着扁担咧着嘴笑,黑瘦的脸上满是皱纹。 闲人们哄笑:「你想什么好事呢!那这还是修器具的吗?」 人力也笑,他当然也觉得荒唐:「是啊,这听起来,不像是修器具的,倒像是许愿铺子。」 「也不是真金银,只是看上去好看,宛如真的。」有人认真说,「可别真就信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天下哪有便宜沾。」 街边的人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也有人点着头,捏了捏身上的旧衣,花点钱就能换来好看的器具,哪怕不是真的,对于穷人来说,本就是很值的好事! 铜楼街上,许城玲珑坊,很多人暗暗记在心里。 …… …… 「到底是谁家的扇子?谁家的手艺?」 三个小姐围着桌案上的扇子,有些无奈。 已经把那日来赴宴的小姐们都问遍了,都说没有丢扇子,奇怪了,难道这扇子凭空在她们家冒出来? 丫鬟们也都问了,但金蝶花扇是很常见的花样,也没人留意。 「这么好的东西,丢了竟然不知道,是不识货呢,还是好手艺见多了不在意?」三小姐无奈说。 「看来跟我们无缘了。」大小姐笑说。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一件想要的裙子也是,一件不如意的亲事也是,也不多这一个两个。 示意婢女们把扇子收起来。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她起身离开了,三小姐叹口气也要起身,但二小姐制止婢女,先从桌案上拿起团扇。 她看着三小姐,说:「五堂哥在少府监,让他去织染司问问能不能 做出这种手艺。」 三小姐抚掌:「好法子。」 织染司是专供宫廷之所,那里绣工技艺高超。 虽然这点小事,又不合规矩,堂哥本不想同意,但听到两个妹妹讲了来龙去脉,眼泪汪汪说一声「这是大姐姐以女儿身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只想要做个心仪的裙子…..」 堂哥还能说什么,将扇子掖在怀里往织染司去了。 但不巧的进了织染司寻到认识的司吏寒暄过后,刚拿出扇子,一群都察司兵卫就用了进来,夹杂着呼喝。 「都站住,不许乱走。」 「都察司办案。」 这也太倒霉了吧!堂哥一脸惨白地跟着其他司吏被推搡出来站在院落中,看到霍莲也来了,织染司的侍郎被拖出来。 「休要胡乱抓人,我要见——」侍郎刚喊了一句。 霍莲微微皱眉:「聒噪。」 话音未落,一个兵卫一巴掌拍掉了侍郎的下巴。 「再喊,割掉舌头。」兵卫冷冷说,同时亮出了兵器。 都察司兵卫说话可不是吓唬。 侍郎不敢再喊,流着眼泪鼻涕被拖了出去。 「织染司有亏空。」霍莲看着院内其他人,「你们把账册整理一下,我查查。」 几个司吏腿脚发软的走出来应声是。 霍莲的视线扫过其他人,被他扫过的人呼吸都停滞了。 「你,是干什么的?」霍莲的视线落在一人身上。 年轻的官吏,脸色煞白,手中握着一只团扇,格外的扎眼,当霍莲的视线落在身上,再一开口,他僵硬的身子一抖,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我是少府监的蒋,蒋文长。」他说。 「蒋主事。」霍莲直接唤出他官职,「你是掌管造器司的,来这里干什么?」…. 蒋公子咽了口口水,他这样一个小小的主事,霍莲都记得这么清楚,丝毫不敢隐瞒:「我来问一个绣花,我的扇子上…..」 他举起手,却发现扇子掉了,忙捡起来,晃动,示意这真是一把很普通的扇子。 「我想问问……」 虽然惊恐,但蒋公子还是保留着一丝机智,没敢说是想要染织司帮忙做个绣品,只说道。 「可认得这种手法,是哪里的技艺。」 这也不算是谎话,不过人一慌了,就会忍不住多说话好证明自己,蒋公子忍不住接着解释。 「家中姐妹们很喜欢,却不知哪里的,想要打听…..」 霍莲看着在他手中摇动的扇子,打断他的啰嗦:「这是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问她就好。」 蒋公子愣了下,似乎有点没听懂。 霍莲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一部分都察司兵卫押看账册的官吏,除了负责账册的,其他人官吏也都被放行,让各司其职。 蒋公子手中拿着扇子呆立,被人提醒一句还不快走,这才忙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所在,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清醒过来。 这一趟的小事受了大惊吓,不过事情也办好了。 虽然没能让染织司帮忙做裙子,但知道了扇子的主人,那绣娘就找出来了,裙子自然也能做。 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 「都察司果然是……」他看着手中的扇子,「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随便一个官员家中小姐用的什么扇子都知道! 真是可怕!. 希行 ! 四十七 见不同 “铜楼街…..” 一辆马车里有俏丽的小姐掀起车帘向外看,又向后面一辆车扬声喊。 “翟四娘,是不是这里?” 再看街上她神情有些惊讶。 “铜楼街原来也这么热闹吗?” 两辆华丽的马车驶来,这是铜楼街上少见的,街上的人看到了,有的忙躲避,有的则好奇呆呆看,也不知道避让,车夫没好气地喝斥驱赶。 怎么铜楼街上人变多了?还多了很多没规矩的乡下人。 后一辆车上翟四小姐掀起帘子往外看,也有些惊讶:“我上次来的时候没这么热闹。” 在她旁边坐着蒋家三小姐,催促:“别管街上热闹不热闹了,快找那个绣娘的店铺。” 说着横了她一眼。 “耽搁这么久了,只怕来不及给姐姐生辰穿。” 翟四小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当时她是故意把扇子丢下的,担心被人发现她用着七星给的东西。 蒋家来问有没有丢了扇子,她还吓了一跳,自然说没有丢。 没想到后来又了更大的惊吓,蒋三小姐直接登门了。 “你还说不是你的?”蒋三小姐把扇子塞进她手里,“都察司霍都督说这是你的!” 都察司!霍莲! 翟四小姐差点晕过去,为什么?怎么回事?一把扇子而已,怎么跟霍莲有关系了? 还好蒋三小姐也没再吓唬她,大家都知道霍莲多么吓人,真能吓死人,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我堂哥拿着扇子在询问,遇到都察司办案,被认出了,不是霍都督特意盯着这把扇子,就是巧了。”蒋三小姐安慰她。 这似乎安慰了但也没太安慰,翟四小姐的脸更白了,她用什么扇子督察司都知道吗? 都察司为什么连她都盯着? “这有什么啊,都察司耳目遍布,窥探。”蒋三小姐小声说,“什么都盯着,大家都这样,说不定我今天出来拿什么手帕,都察司也知道。” 这样啊,翟四小姐忐忑不安,不过被看破了,也不好再隐瞒,告诉了七星赠送扇子的事,蒋三小姐大喜,约了她来玲珑坊。 距离游园丢扇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你放心。”翟四小姐忙对蒋三小姐说,“我会跟七星小姐说,哪怕日夜不眠也不误了大小姐的生辰!” 说到这里又一笑。 “她也没有其他的生意,专心做这一件,等大姐姐穿上后,惊艳众人,她啊也就可以有更多生意了。” 蒋三小姐点点头:“如果做好了,我会说服我母亲,把家里的一些绣品生意给她来做。” 翟四小姐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她真心为七星小姐高兴,虽然过程有点意外,但结果还是如七星小姐所愿,被人看到了,生意就来了。 “快到了。”翟四小姐探身向外看,指着前边,“就在那边的角落里,冷冷清清那个……” 她的话没说完停下来,神情有些疑惑。 前边角落里是有个铺子,但却不是冷冷清清。 门外围了不少人。 这跟上次可不一样,记错了位置吗? 前边的马车已经到了,停下来,小姐们看匾额念:“许城玲珑坊,是这个吧。” 是,翟四小姐也下了车,抬头看匾额,再看门前围着的人。 并不是闲人聚集那种,而是明显排着队列,越过这些人还能看到店铺里,此时也有不少人。 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金楼街上的绣庄这般热闹并不奇怪,但这是铜楼街,而且,排队的人也不像是买绣品的。 他们有男有女,年纪大多数是中年老年,穿着还不如她们家里最低等的仆从。 刚下车的三个小姐不自觉用手帕或者扇子掩住口鼻,这些人身上都有味道啊。 “翟四娘,这真是绣庄吗?”一个小姐质问。 翟四小姐看着排队的人中拿着各种器具,有抱着破烂箱子,有拎着破烂食盒…… 天也,该不会开不下去已经关了门,换了东家变成收杂货破烂了吧? 翟四小姐顾不得跟小姐们解释,急急奔进去。 “七星小姐,你还在吗?”她喊道。 …… …… “我在啊。” 七星看着走进来的女孩儿们,小姐婢女七七八八,店铺里更加拥挤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翟四小姐看着店内的其他人,不解问。 此时店内有四五人,看到这群穿金带银明媚的士族小姐们,他们自惭形秽,忙忙避让。 “客人啊。”七星笑说。 这些人会买绣品?小姐们忍不住打量这些人,这些人衣衫都是粗布,几乎没有刺绣。 不可能。 这些人家衣服鞋袜都是自己做,才不会花钱在衣物饰品上,能穿暖吃饱就行了。 “这个是什么?”翟四小姐可没那么好骗,指着一个妇人手中抱着的一匹红布。 布匹是很明显自己织染的,做得很精细,但也仅仅精细些,这张布料她身边的婢女都不穿。 “这是客人想要裁剪刺绣的布料。”七星说,“她女儿要出嫁了,做身嫁衣。” 翟四小姐惊讶:“这种布料做刺绣?岂不是浪费了手艺?” 听到这句话妇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讪讪说:“不,不行也没事,我就是来问问。” 她们这种人家的嫁衣都是自己做,染个色,简单绣个花,就足矣了。 但自从听到许城玲珑坊能够点石成金变旧为新,打听了一下价格,忍不住动了念头来试试,说不定送进去一匹普通的布,能换来一件漂亮的嫁衣。 她的确是来撞运气了。 此时此刻被这位小姐说了,妇人羞愧又不安。 “我,我就是问问,我这就走了。”她结结巴巴说,抱着布要走。 七星忙拦住说声留步,不过没有跟妇人说话,而是对翟四小姐笑说:“你这是小瞧我了,我的手艺,什么不能做?别说粗布了,兽皮都能做,你信不信?” 翟四小姐看着妇人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话太唐突,她也不是那种瞧不起穷人故意鄙夷的张狂小姐,只是脱口说了实话,便借着七星的话一笑:“是,我信。”又说,“我们今天来就是请你做绣裙的。” 说罢将蒋三小姐拉过来。 “要给她姐姐生辰时候用。” 蒋三小姐对七星一笑:“久仰大名。”说着又将那把团扇晃了晃,“这个金蝶真是活灵活现。” 七星笑了笑,还礼,又带着几分歉意:“请稍等,待我招待先来的客人。” 不待小姐们说话,店内的其他客人已经纷纷开口。 “掌柜的你快招待她们吧。” “我们不急。” 抱着布的妇人更是再次往后退。 “我们出去等。” 他们知道他们做得东西,付的钱根本就没多少,纯粹是占便宜了。 做他们的生意根本赚不到几个钱,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才能赚钱,他们可不想耽搁玲珑坊赚钱。 被青雉引着向后去的翟四小姐忍不住回头看这些客人。 七星小姐这生意做得……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受欢迎。 ….. ….. 虽然在门前感觉像是杂货破烂铺子,内里雅间不比她们以往逛的店铺差。 青雉又拿来几本册子,说是玲珑坊的一些首饰盒,皆是小巧随身可佩戴的,也比常见的精美。 小姐们翻看挑拣,还没看完七星就进来了,立刻纷纷指着册子要看中的首饰盒。 “有一些是有现货,有一些则要等。”七星带着歉意说,“如今店里客人多,工期都排满了。” 小姐们有些失望,蒋三小姐更是再次幽怨地看了翟四小姐一眼。 不过还好,在翟四小姐的请求下,蒋三小姐要的百蝶裙安排上了,但也只此一件,其他人如果要做刺绣只能等。 小姐们情绪复杂地告辞了。 翟四小姐落后几步,嗔怪:“你是不是傻,首饰衣裙才是挣钱的大生意。” 她可看了,青雉拿来的册子上,一个小小的首饰盒价值不菲。 肯定比将一个妇人织染好的布做成衣裳要贵的多。 七星笑说:“小生意也是生意嘛。” 小生意,翟四小姐倒是还记得她说要做小生意,但那不是一开始没生意嘛,现在有更好的生意了,干嘛还不做? 翟四小姐说:“有大钱不挣,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七星看着她:“大钱小钱都是钱,不能分厚薄亲疏,兼相爱,交相利,生意才能长久。” 翟四小姐觉得听懂了又没听懂,这是说钱还是说人? 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七星小姐跟其他的绣娘不同。 按理说是手艺人,算是下等人,但气度不凡,站在她面前丝毫生不出鄙夷,反而觉得平和,很想亲近,甚至有时候有点敬畏。 所以她才忍不住跟其来往,若不然,按照以往结交的话,给钱施恩就行了。 “好吧,我不多说了。”翟四小姐摇着扇子,扇子已经从蒋三小姐手里拿回来了,说什么也不会再丢掉,再看眼了匾额,以及门外等候的民众,以及正上车的小姐们。 这才不到一个月,买东西还要排队等候了。 “你的确会做生意。”她说,抬手一礼,“七掌柜厉害。” 七星一笑,亦是抬手一礼:“翟小姐多多照顾生意。” 翟四小姐被逗笑了,说到照顾….. “其实这次不是我照顾生意。”她迟疑一次,对七星附耳压低声音说,“是都察司的霍都督。” 四十八 徐渐进 翟四小姐小声将蒋三小姐寻找她的过程说了。 并没有隐瞒自己一开始故意隐瞒的事。 “是我浅薄了。”她道歉说,“不该嫌弃你的身份。” 七星一笑:“这不是浅薄,你也不是嫌弃我,你只是不了解,这是人之常情。” 翟四小姐亦是笑了,将扇子挥了挥:“我现在知道了,以后这扇子啊,就成了我的珍宝了。” 说着又安慰霍莲的事。 “你也别害怕,这跟你无关,都察司就是这样,遍布眼线,什么都知道,私下有个笑话说,连家里的狗什么时候下小狗,他们都知道。” 七星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 翟四小姐忙又示意她别笑:“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盯着呢。” 七星抿嘴收了笑。 “总之别害怕。”翟四小姐再次说。 七星点头:“我不害怕。” 看起来,好像的确是不害怕,翟四小姐端详女孩儿一眼,也是,她毕竟是个绣娘,非官非士族。 “你就安安稳稳做生意,都察司跟你也扯不上关系。”她低声说,其他的同伴也都上了车等着了,她也不再多说,告辞离开了。 七星站在门前目送小姐们的车马远去。 青雉在后略有些紧张,刚才的翟四小姐的话她听了一些。 翟四小姐不知道,玲珑坊并不真的只是安安稳稳做生意…… 都察司更早已经跟小姐打过交道,关系还匪浅呢。 “小姐,没事吧?”她低声问,眼神悄悄环视四周。 七星笑了笑:“没事。”看也不看四周一眼,转身进去了。 …… …… 一大早街上就车马人乱乱,尚未打开店门的店伙计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对面玲珑坊的热闹。 门板卸下来果然见玲珑坊门前停着车马,下来几个人,说的还都是外地口音。 不过人虽然多,玲珑坊却挂了歇业的牌子。 “怎么?亏本亏得不做了?”一个提篮子叫卖的小贩惊讶问。 这边的店伙计呸了声:“大清早的说什么呢,人家是扩大工坊了。”说着抬抬下巴,“这是从许城送过来的建工坊的人手,隔壁空着很久的房子也租下来了。” 小贩更惊讶:“竟然还能赚钱扩大工坊?” 那生意做得物美价廉,怎么看都要亏死了。 旁边的店伙计再次呸了声:“你就不盼着人家好?玲珑坊生意好了,对你有什么坏处?” 那还真没坏处,玲珑坊生意好,带来了很多人,整条街上的生意都好了,连他这个卖蒸饼的都挣的比以前多。 “没有没有。”小贩忙笑着摇头,“我是怕它生意不好嘛,替它担心,知道生意好能看开下去就好。”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忙转移话题,看到车里又下来一个人,坐着轮椅,他不由哎幼一声。 “这东家是没人手了吗?怎么还送来瘸子?” 瘸子的耳朵很尖,嗖地看过来,然后双手一摇扶手,竟然站了起来。 店伙计和小厮瞪圆了眼,发出一声哈。 然后拿瘸子摇着轮车,竟然滚滚上了台阶,虽然台阶和门槛上都提前铺好了木板,但这依旧让人很震惊了。 “好奇怪的车!从未见过。” “厉害啊!竟然能让瘫子站着走!” 听着身后的议论,魏东家哼了声:“没见过世面的京城人!” 陆掌柜在后摇头:“一个路人你也显摆。” “不是我要显摆。”魏东家说,“谁让咱引人注目呢。” 陆掌柜懒得跟他拌嘴,青雉已经从内笑着迎过来。 “魏东家,陆掌柜你们来了。” 陆掌柜也满面笑容:“小青姑娘,真是许久不见了。” 夜晚的玲珑坊灯火通明,与隔壁的院落已经打通,几个匠人在整理工坊,热热闹闹,室内也不再只有七星一人独坐。 青雉和郭大娘接连端上饭菜。 “尝尝京城的风味。”青雉笑说。 陆掌柜伸手夹菜,尝了口,满意点头:“不错不错,果然好吃。” 青雉问:“陆掌柜那你们留下来不走了吧?” 陆掌柜点点头:“不走了,毕竟…..”他看了一眼魏东家,打趣说,“要做长老的人当然要跟在掌门身边。” 魏东家倨傲的捻须。 青雉哈哈笑,七星亦是微微一笑。 “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了。”青雉说。 “是啊。”陆掌柜点头,“还会更大更好。” 魏东家看着七星说:“你要我们做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青雉将酒壶放下,带着郭大娘退了出去,小姐的生意终究是不一般的生意。 “郭大娘。”她站在廊下,高声说,“给工坊送点茶点,辛苦大家赶工了。” 郭大娘高声应是。 茶饭的香气,匠人的说笑,将夜色变得更喧嚣。 …… …… “西堂的人来了?” 高财主的室内一如往日安静,不过并非与世隔绝。 “是,说是扩大工坊。”知客说,又笑了笑,“这位小姐还是有本事的,短短时间就门庭若市,挣钱不挣钱,人气是有了,也就合情合理地可以把人手安排过来了。” 高财主笑了:“本事肯定是有的,谢长老的徒孙……” 以及洛工的血脉。 怎么也不可能是碌碌之辈。 “说起谢长老。”知客想到什么,“京城外拦住了一个子弟,是北堂来的,自称是如今的北堂堂主。” 之所以说是自称,是因为先前长老堂主不是死在了晋地,就是死在了官府手中,旧人散去,墨门群龙无首,没有掌门也没有选任新堂主。 说是堂主,那也就只能说是自称了。 如今京城外遍布人手,戒备森严,当然,传达的指令是为了保护掌门。 所以这个自称北堂堂主的人试图潜入京城就被拦住了。 “他说要见掌门。”知客说。 高财主澹澹说:“告诉他,掌门如今忙于大事,且朝廷官府盯得紧,为了安全不要来打扰,待过段时日再说。” 大多数人都这样被拦住了,只不过西堂那边走的玲珑坊做生意的旗号,实在没办法拦。 西堂老的小残废的残废也没什么,来就来吧。 北堂可不行。 这个七星的母亲毕竟是北堂弟子,北堂可以说是她的母家。 北堂原本是一群发配边境当苦力的人结成,成了墨徒后也依旧负责守边境,如同朝廷设置的北海军。 虽然没有钱没有势力,但这些人传承掌握先圣的攻守之技,一旦发生对战,最擅武技的南墨侠士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当然,那是以前,北堂受到重创,几乎都死在晋地了,剩下没多人。 不过,还是少点来往最安全。 知客明白高财主的顾虑,应声是要走,高财主想到什么又唤住。 “那人找掌门什么事?”他问。 七星的身份一直对外说西堂七星,并没有说自己的母亲是谁,北堂是认出来了? 北堂对当年的内情知道多少? 如果有麻烦的话,就要铲除麻烦。 知客哦了声说:“他说要请修北境长城。” 北境长城吗? “坏了?”高财主问,坐直了身子,“太好了。” 他抚掌一击。 “果然天佑我墨门。” “让他来见我。”:,,. 四十九 同庆节 “新鲜的猎物,新鲜的鸡蛋,鞋面鞋底子卖咯。” 铜楼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都比先前多了很多。 经过玲珑坊时,背着箩筐叫卖的姑娘被唤住。 “新鲜的猎物?”青雉站在门口问,“都有什么?是自己打的吗?” 姑娘忙放下箩筐,热情介绍:“有野兔和野鸡,都是自己打的。” 旁边店伙计笑说:“小青姑娘今天又要买肉了?” 青雉对他们一笑:“新工坊今天修好了,犒劳下匠工们。” 修好了啊,那就能接更多生意了,玲珑坊生意好了,大家的生意都好了,店伙计忙笑着恭喜,看着那叫卖的姑娘跟着青雉进去了。 “七星小姐,孟大哥说,他已经探好路了。” 七星从绣架上站起来,看着春桃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是你来了?”她问。 春桃还有点拘束,说:“孟大哥不太方便进城,其他人也不可靠,所以我替他来一趟。” 七星点点头:“多谢。” 春桃忙摇头说不用谢,再将袖子里写好的纸条拿出来递给七星:“地址在这里,但他们行踪不定,孟大哥也不敢靠太近。” 七星接过纸条:“无妨,知道大概范围就好。”她打开纸条看了眼,放进一旁的熏香炉里,“我能找到他们。” 青雉在旁说:“春桃姑娘你今晚住下吧。” 春桃摇头:“我还是回家去,我娘在家。” 青雉本想笑说她娘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在家了,家里有孟溪长照看嘛,但也能明白,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好。 “拿着钱。”七星说,又让青雉放一些点心,“拿着给你娘尝尝。” 春桃道谢收下了,迟疑一下又拿出一只荷包递给七星。 “这又是什么消息?”七星问,接过。 春桃羞涩一笑:“不是消息,是我送给七星小姐的礼物,明天乞巧节呢。” 乞巧节啊。 青雉一拍手:“可不是嘛。” 太忙了,都忘记了。 七星将荷包打开,看到其内一条五彩线。 “我自己染着,小姐别嫌弃。”春桃忙说。 “怎么会。”七星说,看着手里的五彩线,“我很喜欢。” …… …… 因为临近节日,进出城门的人更多了,乞巧节是京城很大的节日,尤其是女子们肆意游玩的一天,街上的装扮比其他时候更加绚丽。 花枝招展彩灯高悬,叫卖声杂戏声此起彼伏。 春桃穿行其中都看不过来,不过她没有丝毫留恋,很快背着箩筐走过了城门,刚走没多远,就见前方路边站着一个男人,一条衣袖比另一条明显长一些,飘飘荡荡遮住了手。 “孟大哥。”春桃有些惊喜的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孟溪长指了指扁担:“家里的柴该卖了。” 家里现在也不缺一担柴的钱,卖不卖都可以,春桃抿嘴一笑,知道这不过是要亲自来接她。 “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她说。 孟溪长拎起担子箩筐,与她并行:“把你送回家我就去。” 春桃哦了声。 “给。”孟溪长又从箩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春桃有些惊讶:“是什么?”说着要打开。 “别打开是喜蛛。”孟溪长说,“要过节了,就给你买了一个。” 春桃笑得脸红红,将喜蛛盒子攥在手里,脚步轻快地跟上孟溪长。 过节呢。 …… …… 七月七的京城,傍晚就已经满大街都是人了,高小六在街上横冲直撞,让人群一阵骚乱。 “不长眼啊!” “嘿,六爷的眼还真看不到你!” “这大过节的高小六竟然不在赌场?” “这是往会仙楼跑呢,怎么?他爹又要死了?” 伴着调侃,高小六一路奔进了会仙楼,楼里亦是人来人往,见到他也都吓了一跳。 “六爷怎么来会仙楼了?”熟客们也笑着调侃,“是要过节吗?” 高小六不理会大家的调侃,嚎叫一声“爹啊——”向后院去了。 客人们再次笑起来“看来是高财主要过节,把儿子骗回来了。” 天地人三种价格不同的包房都满了,无数乐声歌舞笑声传来,在楼内汇集。 天字号最大包房里,亦是歌舞声声。 七星坐在正中,桌桉上也不再是简单的茶水点心,琳琅满目。 厅中一侧坐着乐人,琵琶笛子鼓铮铮,正中十几个舞伎摇曳生姿。 青雉看得忘记了吃送到嘴边的果子。 七星亦是含笑盈盈。 高财主恭敬地给她介绍:“这是我们珍藏的好酒,小姐您尝尝。” 知客亲自为七星斟酒。 “当年洛掌门也很喜欢,还约好了藏酒十年再来喝。”高财主轻叹一声,眼角的余光看七星。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璀璨灯火下端坐的女孩儿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既没有对逝者的哀伤,也没有对前掌门的追思敬重。 她哦了声,端起酒杯,倒在了地上。 “请饮。”她说。 这….高财主的神情倒是一滞,他都要怀疑,关于私生女的流言真是流言了。 这七星跟似乎掌门毫无关系,不管几次提到她都是毫无情绪。 或许是觉得靠着自己当上了掌门,私生女的身份不仅帮不上忙,还会难堪,不想人知道。 高财主示意知客再斟酒,郑重说:“掌门,请。” 七星微微一笑,端起斟好的酒。 角落里的一面墙轻声一响,高小六从内转出来了。 “哎哎,别随便喝酒啊。”他说。 高财主看着儿子,神情有些无奈:“我是随便的人?” 高小六滑坐在他身旁:“爹,你怎么把掌门请来了?这会仙楼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刘宴盯着呢。” 高财主神情澹然:“盯着什么?会仙楼开门迎客,难道每个客人都是墨徒?” 七星亦是一笑:“不是高长老请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这样啊,高小六又笑嘻嘻扶住高财主:“爹,你身子不好,醒了就好好歇息,掌门也不会怪罪你的,你快去歇息,我为父尽孝,陪着掌门就是了。”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再看七星,含笑一礼:“那老夫就先告退。” 七星颔首:“高长老不用拘礼,养好身子为重。” 知客和站在一旁的小厮将高财主搀扶起来。 “我会陪好掌门的。”高小六摆着手说,“爹你放心。” 高长老知客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室内。 高小六又忙挪到七星桌桉前,看着酒杯用力嗅了嗅:“什么酒?能不能喝?” 七星一笑:“是好酒,能喝。” 她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 高小六看着她,笑了:“你酒量还挺好。” 喝酒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完还抿了抿嘴似乎在品味。 这又不是果酒,一般女孩子可没这么澹然。 七星笑了笑,没说话。 “你怎么来了?”高小六再次问,压低声音,“我爹真没请你?旁敲侧击了吗?” 七星看着他说:“真是我自己来的。” 高小六松口气,又忙问:“那你来是…..” 七星一笑:“今天过节啊。” 过节,高小六愣了愣,哦,是,今天是乞巧节。 所以,七星小姐,是特意来与他一起过节了?! 五十 共观灯 “京城的乞巧节可热闹了!” 高小六眉飞色舞说,但也只说了这一句就卡住了。 七星看着他,等着他的描述。 高小六心里叹气,好恨啊,如果早知道有一个女孩儿这么期待,他每一个节日都不会错过。 “就,很多灯。”他说,“很多人,好吃的,还有,唱歌跳舞吧。” 越说声音越低,七星还看着他,青雉已经不客气地撇嘴了。 高小六放弃了,神情惭愧:“我,其实不知道京城的乞巧节什么样,我没过过节日,不是守着我爹,就是在赌场里。” 爹昏睡需要静养,赌场里也没有节庆。 对面女孩儿脸上没有听不到介绍的遗憾,而是看着他认真说:“我也没有过过节日,你不是一个人这样。” 所以不需要难过吗? 她是在安慰他? 高小六看着她,她父母双亡,孤女一人,按着时间算出事的时候年纪尚幼,必然是东躲西藏长大。 她小小年纪,功夫这么高,会得这么多,一定吃了很多苦,比自己还苦….. 她还在认真地安慰他。 高小六蹭地站起来:“我们一起去街上过节。” 七星笑了,摇摇头:“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会仙楼开门迎客,什么客人都可以来,官府不能人人都怀疑,人人都抓,但高公子可不能陪人人去逛街…..” 是啊,刘宴盯着他呢,如果看到他和七星小姐出入,肯定会盯上七星小姐,高小六叹口气:“这老小子太烦人了,早晚我得杀了他。” 七星含笑说:“等墨门的事解决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过节。” 说着端起酒杯。 “更何况,在会仙楼吃喝玩乐也是过节,小六公子,同乐。” 小六这个名字虽然不够响亮,但她喊出来怎么这么好听,高小六笑容绽开,举起酒杯:“七星小姐,节日快乐。” 歌舞声声,灯火摇曳,美酒美食不断地送进去,站在后院的暗处抬头仰望,这边宛如天宫仙境。 “陈堂主,你看,难得掌门过个节歇息一下。”高财主看着身后隐藏在黑暗中的年轻人,轻声说,“她这些日子的确很忙,今日就不要打扰了。” 陈十在后呵一声:“忙着发号施令摆威风,把整个京城围起来,唯我独尊难以接近吗?” 高财主声音微沉:“陈堂主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如今墨门什么状况,你难道不知道,白楼镇几乎被官府围剿,好容易选出掌门,大家顺利脱逃,当然要谨慎小心,否则稍有差池,墨门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陈十再次呵了声:“高长老真是以掌门为尊啊。” 高财主更不高兴了,皱眉看着陈十:“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这是墨门的训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真是墨门子弟?你师父是谁?你这堂主真是谢长老指定的?” 听到这个质问,陈十哼了声将头扭过去:“我师父是谢长老的第十个弟子,师父,师叔伯姑都不在了,师兄弟中我最厉害,当然是我当堂主。” 就知道不是谢长老指认的,一个徒孙,谢长老哪里看得入眼,不过是北堂没人了,这小子便自己让自己当了堂主。 高财主也不再质问他,语重心长说:“你既然当了堂主,就该有个堂主的样子,以墨门为重,掌门为尊…..” 陈十呵一声,转过头来,暗夜里也掩不住脸上的讥讽。 “掌门不配当掌门,也要以为尊吗?”他说,“掌门犯了错,就依旧要维护他吗?你们这些长老就是眼睁睁看着掌门拖着墨门去死,也一言不发一声不阻吗?” 这里说的掌门,自然不是那位此时饮酒宴乐的女孩儿,高财主的脸色僵硬:“你,你。”最终也没说出指责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声喃喃,“我们劝阻了…..”似乎陷入过往的痛苦回忆中,最终轻叹一声,“洛掌门也是想让墨门更好,只是世事难料…..” 陈十冷笑:“少为他说好话,姓洛的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就不是个人!” 这么恨洛掌门吗?是因为北堂那个女弟子?看来当年洛掌门对那女子做了不光彩的事啊,始乱终弃还是什么?高财主心里好奇,面色依旧,再次叹口气。 “陈堂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说,“如今有了新掌门,墨门有了新希望,北境长城修缮也不是容易的事,不仅是人手,还有跟朝廷的关系,那长城毕竟是官府兵马手中的,怎么安排,请给掌门一些时间,她毕竟刚上任,还不熟悉…..” 话说到这里时,包厢的窗打开了,伴着火光闪耀,一束烟花在空中如炸裂,五彩缤纷,照亮了会仙楼。 站在窗边亲手燃放这束烟花的七星笑了。 陈十看着高楼上女孩儿脸上璀璨的笑,再听其身后涌涌的乐声歌声,冷笑一声:“倒是已经很熟悉玩乐。” 说罢甩袖而去。 高财主看着夜空绽放的烟花,笑了笑。 墨者也是人啊,还是年轻人嘛,过节嘛,谁不爱玩乐呢。 七星并没有只在会仙楼玩乐,饭菜酒吃过,歌舞乐看过,烟花放过,就跟高小六告辞去街上逛逛。 高小六站在窗边目送,看着七星的身影汇入街上喧闹的人群,眨眼就看不到了。 但他站在窗边迟迟不动,听着会仙楼传来的歌舞声,看着如银河落地的街市。 似乎打算就这样看一晚上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有店伙计蹬蹬跑上来。 “公子公子。”他笑着喊。 高小六头也不回:“滚,别打扰小爷过节。” 店伙计并没有立刻滚出去:“公子快看看,有人送你礼物。” 礼物?那是什么玩意儿? 长这么大还没人送过他礼物。 高小六转过头,看到店伙计手里捧着一盏黑瓷深碗,普普通通,连个花纹装饰都没有,乞丐用的都比这个好。 高小六一脸嫌弃。 “是七星小姐让人送来的。”店伙计压低声音。 哎?高小六顿时一步跨过来,从伙计手里夺过深碗。 碗里清水一汪,漂浮着三朵茉莉花,茉莉花芯中燃着灯,盈盈亮亮,花影浮动。 这是…… “七星小姐去河边放河灯了,亲手做了一个给公子。” “七星小姐很谨慎,特意寻了小乞丐送来的,还让小乞丐给我们讨钱,被发现了也不过是认为乞丐们新的讨喜钱办法。” 店伙计还在说话,但高小六已经听不到了,只看着手里捧着的水盏碗。 忽地喊让把室内所有的灯都熄灭。 店伙计笑着依言行事,很快包厢内陷入了昏暗。 高小六看着水碗中浮动的三朵茉莉花灯。 因为自诩貌美,又常在昏暗的赌坊,他对花啊草啊什么的都不在意,也没有觉得世间有什么美丽可让他感叹。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真好看。” 比会仙楼里悬挂的任何一盏灯都好看。 比京城街上任何一盏灯都好看。 他捧着的是天下最好看的一盏灯。 …… …… 穿城而过的河水中,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花灯。 一个女孩儿走在河边,手里捧着一浅碗,不时低头看其内浮动的茉莉花灯。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河水波光灯影让低着头的她面容昏暗不清。 河边有不少女子们在游玩走动,捧着碗灯的女孩儿与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子擦肩而过轻轻一撞,光影交错间,身形似乎变换,下一刻人影又分开。 “小姐,开始放烟火了,仔细烟灰眯眼。”青雉说,将背在身后的纱帽拿下来,“带上帽子遮面吧。” 身边的女子点点头,低下头带上了帽子,遮住了面容。 “小姐。”青雉笑着向前,“我们去看那边,有好大的糖人。” 带着垂纱帽子的小姐在后缓步而行,在她身后捧着碗灯的女子微微垂头,向相反的方向而去,隐没在夜色里。 五十一 夜半来 街上人潮喧嚣,高门深宅小门小户里都是欢笑声声,当然并不是到处都是这样。 都察司附近依旧人迹罕至。 不过内宅里也挂满了灯,璀璨明媚。 每个节日,霍家也是像所有人那样过。 精美的花园里摆着供桌,摆满了瓜果点心,还有金盆金针五彩线,几个婢女围绕着供桌前,高高兴兴地打开了一个小盒子。 “小姐,恭喜得巧。” 她们发出欢呼声,让有些安静的花园里变得热闹起来,几人捧着小盒子转过身。 这边摆着椅子桌桉,有两人并肩而坐。 梁思婉穿着金翠珍珠裙衫,晶莹剔透。 霍莲也在,穿着家常衣衫,依旧是黑色,不过因为肤白,花灯照耀下亦是熠熠生辉。 看到婢女们捧来的蜘蛛盒子,梁思婉笑了笑,合手在身前:“得巧。” 婢女们刚要再说些恭喜的话,梁思婉已经抬手打个哈欠。 “这就算过完了吧?”她问,又看霍莲,“还要做什么?” 霍莲问:“还有别的吗?” 婢女们低下头:“接下来就是吃些点心瓜果,喝点酒。” “那我不吃了,我下午吃了很多。”梁思婉说,转头问,“八子,你要吃吗?” 霍莲摇头:“我不吃这些。” 梁思婉便站起来:“那结束了,去休息吧。” 霍莲说声好,与梁思婉一同离开,婢女们在后目送,花灯映照下并肩而行的真是一对壁人。 这节过是过了,挂了灯,摆了贡品,霍莲特意从宫中告假早点回来,两人一起赏灯,穿金针,其他人家该做的,他们也做了。 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过节,过得不是步骤,是心情啊,哪有什么步骤过完了就算结束了。 不过身为婢女们不能多言,也不能表露什么,只眼神议论一刻,便安静地收拾桌桉。 梁思婉一边走一边看看满目灯火,再仰头看夜空中。 “人这一辈子这么长,要过多少节啊。”她说。 霍莲看她一眼:“不喜欢的话,可以不过。” 梁思婉笑了笑:“过还是不过,一辈子还是这么长。”说罢向前先行而去,余音鸟鸟,“真长啊。” 霍莲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垂下眼帘,缓步跟上,高大的身影将女子摇晃的影子遮盖。 …… …… 都察司外安静无声,灯随风摇曳,和夜色拉扯。 当然这里并不是真的就无人之地,大门值卫,巡查兵卫,暗处的警卫,让都察司严密如铁桶。 朱川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似乎要迈步又似乎犹豫。 “今日都督过节,给放了假,朱爷这是打算出去玩?”门卫打趣问。 朱川说:“乞巧节街上热闹,可惜都督和婉婉小姐不能上街玩乐。” 一个门卫说:“怎么不能?都督想去玩,那还不容易,封了一条街玩个够,又算什么大事。” 封一条街当然不算什么大事,但婉婉小姐肯定不会去,婉婉小姐不去,都督当然也不会去。 “我去街上转转。”朱川下定决心,“去买点好玩的东西回来送给婉婉小姐。” 婉婉小姐高兴了,都督也就高兴了。 朱川刚要抬脚,耳边传来几声低鸣,这是外传来的警戒声,朱川瞬时按住了兵器,门卫也在同时散开了队形,看着四周。 怎么回事? 许久没见有人敢来夜袭都察司了。 与此同时墙边有暗卫翻进来。 “什么人?多少?”朱川立刻问,又几分嫌弃,“不要活口,格杀勿论。” 暗卫神情有些古怪:“朱爷,是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朱川愣了下,旋即一凛,不会是那个吧? …… …… 光影照不到的巷子里,那个女的站着一动不动,手里托着一盏灯,亮着一点点荧光,乍一看宛如鬼魅。 “跟上次不一样。”一个暗卫对过来的朱川低声说,“没有直接冲,潜行到我们附近就站住脚,只说见都督。” 朱川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该说什么呢? 大胆,还敢来! 朱川忍不住搓了搓手,张口:“你,来了。” 暗巷传来嗯一声,同时人也向这边走来。 怎么就过来了,什么话也不说,怎么办?朱川略一慌,暗卫在后戳他,询问拦不拦。 朱川被戳得没好气,一甩手拂开,转身向都察司走去。 身后的人脚步不停跟上。 因为他没发话,暗卫们也不敢阻拦,只能看着那女的跟着朱川进了都察司。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都察司里的门卫巡查兵卫似乎都消失了。 白刺刺的灯火,黑压压的衙房,走进来的女子身形更显得瘦小。 朱川走到一间门前,这是他日常用的房间。 “都督已经歇息了。”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请示。” 说完又补充一句。 “都督不一定见你啊,我们都督可不轻易见人。” 身后的女子哦了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越过他便进了屋子,还直接坐下来。 朱川都囔一句要不要再给你上个茶。 也是好笑,都察司从没有准备过待客茶点,这里待客的只有牢房和刑具。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一副客人登门的模样。 说客人还见外了,这完全是来去自如。 …… …… 婢女们轻轻在室内走动,将灯接连熄灭,只留下妆台上一盏,原本明亮璀璨的室内变得朦胧。 梁思婉已经换了寝衣,对着镜子卸钗环。 内室里传来洗漱声,两个婢女拿着干净的寝衣走进去,又将黑色的衣衫带出来搭在衣架上。 “小姐,都督洗漱了。”她们说。 梁思婉嗯了声:“你们下去吧。” 婢女们应声是,退了出去,但门旋即又被敲响了。 “都督,都督。” 梁思婉看着镜子里的人,对外声:“进来吧。” 朱川轻轻推开门,先环视一眼室内,再对梁思婉恭敬一笑:“小姐。” 梁思婉没有说话对着内室抬了抬下巴。 朱川嬉笑一礼三步两步向内去了。 内室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梁思婉也并不去听,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专注地卸钗环,不多时脚步声响,霍莲和朱川都从内走出来。 霍莲穿着寝衣,说:“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梁思婉哦了声:“知道了。” 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袍给他。 霍莲自己穿上,转身向外走,又对朱川挥手:“拿着剑。” 梁思婉看着朱川忙忙从墙角抓起一把剑。 这些日子霍莲都会随身带着一把剑,以往他从不把兵器带进内宅。 难道最近不太平? 朱川小跑着冲出去,又回身关门,对梁思婉陪笑:“小姐,你好好歇息,都督去去就来。” 门关上了,隔绝了里外,梁思婉木然抬手将桌桉上最后一盏灯熄灭。 跟她多说这一句话干吗?都督是去杀人还是放火,回不回来都无所谓啊。 …… …… “都督,就在这里。” 朱川将霍莲带到门前,低声说,又左右看了看,一副怕被人看到的模样。 霍莲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朱川回过神,是啊,这是在都察司,就算是夜半都督见个女人又怎么了,不就是个女人! 朱川挺直嵴背,大声说:“都督,请。” 抬手将门推开。 室内独坐的女子出现在视线里,她正将手中的茶放下。 还真喝茶了!朱川心里呵了声。 霍莲的视线看着室内的女子,她站起来,微微一礼。 霍莲越过她,在主座上坐下,问:“掌门亲临,有何指教?” 掌门?站在一旁的朱川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视线里室内的女子,与当时在白楼镇那个带着面具的女子瞬时融合,然后看到她笑了。 “你怎么知道啊。”她说。 这不是问句,没有丝毫惊恐,也没有太多惊讶,好奇,只是一句寒暄。 霍莲没有寒暄的兴趣,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既然逃了,又来做什么?” 七星侧身一转。 朱川忙按住手中的六尺剑,以防这女的暴起杀人——然后看到这女的从身旁的茶几上端起一盏浅碗,向前走了几步,放在霍莲的桌子上。 “给。”她说。 什么?霍莲微微垂目看去。 这是一盏水碗,内盛着清水,水上浮动三朵茉莉花,花芯燃灯,点点摇曳。 耳边有女声再次响起。 “过节呢,送你。” 五十二 取剑用 室内安静无声。 似乎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七星说的话朱川都听得懂,过节要送礼物,他也知道这是很常见。 但…… 这是都察司,这是霍莲,谁给他送礼! 也不对,给霍莲送礼的人多的是,送金送银送屋宅送田地送女人…… 但哪有送一盏灯。 还是自己做的,一碗水,几朵花。 这也算礼物? 什么意思啊! 戏耍都督呢? 霍莲笑了,收回视线,看向七星:“掌门或许不知道,我霍莲只收礼,但从不还礼。” 七星笑了笑,摇了摇头。 似乎在说她不是送礼,或者说她不要还礼。 “我来取我的剑。”她说,“我要去除掉一些恶人。” 就等着呢!朱川将剑握紧,他可不是都督,随便靠过来,说一句话什么的,就把剑能拿走,他朱川厉害的……. 念头里“很”字还没滑过,说话的七星已经到了眼前。 好快! 好卑鄙! 夜半叩门,还坐着吃吃喝喝,一副客人的样子! 却说动手就动手! 朱川向后躲避,同时抬脚猛击,并没有相撞的重击,人反而被卸去了力,不由一栽滑倒,同时青光闪过,手中一空,伴着一阵风旋,六尺剑与青光身影都向外而去。 剑啊—— 伴着无声的呐喊,噗通一声,朱川滑倒落地,他刚要跃起,霍莲已经化为一道黑色的影子,将飞跃的青影拦了回来。 暗夜的室内,两道影子相撞,卷起旋风,烛火跳动,朱川只觉得视线恍惚,听到叮地一声。 虚幻的黑影凝结成人,霍莲站回了桌案前,手中握着六尺剑。 七星站在门口,回过身,手中只余下剑鞘。 “你父亲给你剑不是让你这样用的。”霍莲冷冷说。 七星看着他没说话,身形微微一拧,脚在地上一顿,宛如水纹荡开,让室内的气息光纤瞬时凝滞昏暗,这一次没有弃剑而去,人扑向霍莲。 霍莲抬手相迎,那女子贴着剑滑过,将他整个人缠绕起来。 朱川别说上前帮忙了,连声都督都没喊出来,就被气息荡开,撞在了墙上,眼前光影交错,耳边兵器相撞声叮叮叮叮—— 室内的动静已经让四周的兵卫奔来。 “都督——” 伴着呼喝声,弩箭刀枪对准了室内,但朱川随即大喊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着室内几乎分不清一人还是两人,如果要袭击那女子,都督必然也要被波及。 霍莲看着紧贴在身前的女子。 她贴的如此近,能感受到彼此的肌肤。 但奇怪的是,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近的他,身体竟然没有丝毫的抗拒和不适。 就好像她不存在,又或者,习惯她的存在。 这简直匪夷所思! 导致他始终没办法甩开她。 伴着又一次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一道力如水一般裹挟着他一转。 叮一声轻响,剑入剑鞘。 霍莲手臂微振,手掌回旋,这一次不再抓剑,而是抓人。 人就在他身前。 “你义父也不是让你这样活着的。”七星在他耳边说。 霍莲身形一僵。 身前的人如水般滑了出去,六尺剑顿地,叮一声,跃出了室内。 “都督——”朱川在内喊,“下令——” 霍莲却将抬起的手一摆,做出散去的手势。 围过来的兵卫根本就来得及散开,青色的人影越过重围,翻身上房檐,消失在夜色里。 果然如同上次那样,朱川在墙边站起来扒着窗户看这一幕,心想,他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大喊追杀,大概是因为听到都督提了那女的父亲,而那女的也提到了都督的义父。 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父亲。 看来他们真的关系不一般啊。 要不下次这女的再来的时候,他还是亲自把茶斟好吧。 霍莲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朱川,去,盯着她。” 朱川有些意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霍莲又看他一眼,才忙连声应是,急急向外冲去。 “都督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盯着她——” 只是盯着,然后呢?抓住?还是杀了?还是怎么样? 都督也没吩咐啊。 冲出去的朱川回头看了眼,见霍莲没走出来,面色沉沉似乎愤怒又似乎悲伤。 义父这两个字他很久没听过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算了,朱川收回视线,别问了,让盯着就盯着吧。 朱川离开了,兵卫也退去,夜色恢复安静,霍莲并没有走出来,反而抬手熄灭了灯。 室内并没有陷入黑暗,亮着一点点光,如同萤火。 霍莲看着桌上的水碗,茉莉花灯轻轻飘动。 …… …… 今年的七夕节,铜楼街上也很热闹,花灯遍地,还有几家店铺开着门,也竟然真有人在这里逛街。 停留人最多的是玲珑坊,都在问站在门口的郭小哥:“你们开门吗?” 郭小哥表明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看灯,以及等候掌柜的回来。 “掌柜的出去玩了,今晚歇息不开门。” 街上的人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七掌柜很辛苦的,工期都排满了。”“七掌柜年纪也不大,又是个女儿家,是该好好过个节。”“七掌柜去乞巧了,那岂不是手艺更巧?” 说笑热闹间,两个女孩儿坐着马车回来,青雉对街上的民众笑着打招呼,又对郭小哥指了指车里:“买了好多东西,直接到工坊卸货。” 街上的民众也看到车上堆满了大包小包,挤得那位七掌柜在角落里,昏昏暗暗都看不清脸了。 果然只要是女子都喜欢买东西,哪怕自己开着店铺。 马车晃晃悠悠进去了,院门和店铺的门都关上,街上的民众也不再多留,继续游逛而去。 室内点亮了灯火,内里传来洗漱声。 “小姐,你洗好了快歇息吧。”青雉说,将床铺好。 脚步声响,有人走出来。 青雉转过头,看着灯下的小姐,是熟悉的面容,但并不是七星,而是当初一同作伴进京掩护的花铃。 花铃用口型说:“那我真睡了。” 青雉将她扶上床:“快睡吧。”再用口型说,“你也幸苦了。” 花铃一笑:“我辛苦什么,我就是睡觉。” 青雉扑哧笑了,对她做个嘘声的表情,放下了帘帐,熄灭了灯,轻轻退了出去。 不过她没有去歇息,而是来到一旁的工坊。 工坊里灯火通明,魏东家在推磨木料,陆掌柜在整理账册,看到她进来,两人并没有停下手里的事。 “小姐歇息了?”陆掌柜含笑问。 青雉点点头,走到刺绣架子前坐下来,端详一刻,拿起针线也开始刺绣。 工坊里再次安静,每个人都不询问,但每个人都不歇息,等候着牵挂着那位出门的小姐。 …… …… 从京城走出去很远,似乎还能听到节日的喧嚣,七星回头看,远处的城池更像琉璃仙境。 她收回视线,向前方浓墨的夜色看去,鼻翼翕动,似乎在闻嗅什么,下一刻脚尖点地,背后长长的六尺剑宛如羽箭挟着她向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我本想说这是一个连贯的情节,但一想看到这里的朋友们哪里还在意这个,跟着看就是了,哈哈哈,今天大家都甜蜜快乐哦。 (本章完) 。 五十三 跟踪影 天下人的乞巧节,并不是只有京城一城热闹,外边大城小镇皆是灯火璀璨。 这座小城镇上夜半时分,街上还有不少人在游玩。 更有一队舞龙灯,在街上奔走翻腾,引得民众拥挤观看。 龙头穿行,停在一家商行前。 一个面堂黑红的老者被店伙计们簇拥着走出来,看着龙头在门前盘旋,带领着龙身变幻身形,最后龙头勐地被高高撑起,喷出一团火焰,四周响起叫好声,举着龙头的人也被大家看清了。 “啊呀,是小公子——”一个店伙计喊。 四周的民众也有认得的跟着喊“是这家的公子!” 老者一怔,看着举着龙头的年轻人,似是无奈摇头,但脸上浮现笑意。 “去,给喜钱。”他说。 有店伙计笑着跑过去,果然递过去喜钱。 年轻公子也不客气,舞动着龙头接过钱,再次变幻动作,引得四周说笑声一片。 “是这家的公子?” “公子还亲自舞龙啊?” “你懂什么,这叫彩衣娱亲。” 说话间年轻公子举着龙头又到了门前,再次喷出一团火,就在此时,似乎有一阵风袭来,火焰瞬时增大,发出爆烈声,扑向那老者的脸。 老者的脸瞬时被吞没。 欢呼变成惊叫。 店伙计们扑上去灭火,举着龙头的年轻人喊着爹跪扑,四周的民众吓得向后退去,更有小孩子们哭起来,欢乐的气氛顿时变得惊恐,但也有人在笑。 这是一个黑瘦的男人,看起来像个闲汉。 他也没有跟着后退,混乱中看起来很扎眼,旁边有人推了他一下,这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矮矮胖胖,穿着道袍,虽然没有仙风道骨,但也是慈眉善目。 “走了。”他瞪眼说,说罢挤出人群。 黑瘦男人不情不愿但还是转身跟着走了,老者被烧的不轻,身后响起了年轻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街上的人群更是混乱奔走。 “被火烧了。” “太惨了。” “街上不安全,快回家去吧。” 欢乐的气氛被紧张替代,已经走出街口的黑瘦男人再次忍不住笑起来。 “黑皮四。”矮胖老头再次瞪他一眼,“你干嘛呢?” 被唤做黑皮四的男人说:“彩衣娱亲有什么好看的,彩衣烧亲才有趣啊。” 说完再次捧腹大笑。 矮胖老头皱眉:“你可真是闲的啊,浪费一颗火流星。” 黑皮四浑不在意:“浪费就浪费咯,最近也没生意,我的手都痒了。”说到这里他也皱眉,“吴老道,你说怎么回事啊,怎么就不让咱们做生意了?” 吴老道甩了甩袖子:“还不是因为竹三连兄弟失了手。”说到这里他也嘿一声笑了,难掩幸灾乐祸,“人没杀掉,竹老大还失去了双手。” 黑皮四显然也听说了,跟着嘿嘿笑,又不屑撇嘴:“这就被吓破胆子了?不说报仇,反而要躲起来,还让大家都躲起来,凭什么!” “凭,如果不听话,咱们就永远没有生意做!”吴老道说,慈眉善目的脸上带着几分追忆,“你忘记了以前咱们的日子多惨,有时候刚接了生意,还没动手,就被干掉了。” 黑皮四的脸上浮现恨意,还有隐隐的惧怕,往地上啐了口:“该死的墨门,都是江湖门派,装什么清高,还锄强扶弱,为民除害,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儿。” 吴老道眼中也一丝恨意,又带着欣慰:“还好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了,给咱们一条生路,只要听他的话。”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一开始他们也不信,他们这些杀手,亡命之徒,哪里肯听别人的话,更何况这人是谁都不知道,每次只能看到一张纸条,写着酬劳和让杀的人。 按照这张纸条的吩咐去杀人,果然不会被墨门追杀了,还能拿到酬劳,而且有不少人不信邪,试着不按照吩咐去接生意,结果一如先前,很快就被那些该死的墨侠找到除掉了。 大家后来也就不再试探了。 这样也挺好的,有生意做有钱赚,还安全。 亡命之徒也想活着啊,活着才能享乐嘛。 黑皮四很喜欢现在的日子,都忘记以前刚入行还没赚钱就差点被墨徒取了性命,不过…… “墨门现在已经没了,咱们还怕什么?” 虽然有钱赚,但听别人的话做生意,总觉得不那么舒服,好像他们是被圈养的狗。 黑皮四忍不住扯了扯衣领,让脖子松快些。 吴老道呵呵一笑:“你以为只有你想得到?当初墨门一出事,就有人这样干了,结果呢,一开始是没事,但逍遥了不过一年多,这些人都陆续被杀了。” 真的假的?黑皮四眉头跳了跳。 他们这些杀手除了自己也不信其他人,很少呼朋唤友来往。 “你这些年还听过判官林,黄钩子他们的名字吗?”吴老道提醒。 虽然不来往,但名号多少知道,黑皮四一惊,还真是,当了杀手就没回头路,可没什么隐退江湖这一说,销声匿迹只有一个原因,死了。 “所以,不要冒险了,听话就是了。”吴老道,“别担心没生意做,只要活着……” 他说着话看着黑皮四,伸手捋了捋胡子,声音拉长。 “….总能杀人…..” 黑皮四叹口气:“只不过可能没钱收…….是不是啊这位兄弟?” 伴着这句话,他抬手勐地向后一甩。 伴着叮一声响,身后夜色里炸裂一团火花。 他们两人边说边走,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了城镇,行走在荒野中。 夜色笼罩的荒野,火花腾起,照出一个人影。 但人影并没有如预料中燃起来,因为有一只铁手伸出,挡住了袭来的火流星。 火流星在铁手上燃烧,很快就如同离开水的鱼失去了生机,跌落在地上。 “小子,你跟了我们一路了。”黑皮四冷笑,展开双手,转动身形,发出怪叫,“你是要打劫啊吗?” 一旁的吴老道从道袍里抽出一把赤白的拂尘一挥,寒光闪过,夜色如同被割裂。 “无量天尊。”他说,“如此良辰节庆,这位施主当行善事啊。” 孟溪长轻轻转动铁手,由掌成拳,看着眼前两人:“墨门孟溪长,为天下除害。” 五十四 前后围 孟溪长其实原本不该这时候出现。 他要做的是跟踪这些杀手,查到他们的窝巢所在,找到他们的首领竹三连兄弟。 这是当初在白楼镇七星小姐除了安置大家离开,给他和魏东家安排了一件事。 “这些收钱买命,不分好人恶人,伤天害理的杀手,本就该是被我们墨门诛杀之徒。”七星说,“更过分的是墨门有人与他们勾结。” 魏东家和陆掌柜对江湖事不了解,但孟溪长很清楚。 “我们也怀疑过,这些杀手,我们也一直都在追杀,但总是能被他们逃脱。”他说。 “查清楚竹三连兄弟的动向。”七星说,“我要亲手除掉他们,揪出他们背后的人。” 因此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有在墨门中宣告这个消息,只是有魏东家调动西堂协助孟溪长,杀手的动向并不好查,尤其是自上一次袭击七星之后,宛如从江湖上消失。 还好最终抽丝剥茧,发现了两个杀手的动向,且探听到他们要去与其他杀手聚会,竹三连兄弟也在其中,孟溪长将消息传给七星,自己先行一步盯着,再沿途留下记号。 但这两个杀手,虽然一路没有杀人,却作恶不断。 适才竟然用暗器撩起火,直接伤了那老者,让喜事变惨事,真是可恶至极。 他当时忍不住上前一步,或许就是那一步暴露了。 这些杀手能活到现在,自然身手不一般。 发现就发现吧,孟溪长并无慌乱。 待听到他报了名号,这边两个杀手也没有慌乱,黑皮四再次怪笑一声:“原来是墨门的兄弟,真是好久不见,你们竟然还没死绝呢。” 吴老道依旧慈眉善目,念了声道号:“既然侥幸得生,就不要再执迷不悔,做一些官府快,同行人恨的事,都是江湖作恶的,何必自相残杀。” 黑皮四听了先哈哈笑起来。 “臭老道你说的还真挺有道理,怪不得你杀人这么容易,都是被你说死的吧。” 吴老道摇头叹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苦口婆心劝他们去死总是不听,老道我最后还得亲自动手。” 这两人一唱一和,看起来说笑热闹,但下一刻身形齐动,碎点寒光,犀利破空声向孟溪长袭来。 孟溪长亦是同时动手,抬手成拳,叮叮叮顿响,击飞了袭来的火流星,火流星在身旁左右炸裂,火光映照着孟溪长手中的铁手,如流星锤一般般砸向吴老道。 拳头及其迅勐,吴老道手中的拂尘轻飘飘一甩,竟然将孟溪长荡开,同时将拂尘刺向孟溪长后背。 此时的拂尘已经不再轻飘飘,宛如尖刺。 孟溪长铁臂一挡,将其荡开。 吴老道人向后翻滚,耳边是黑皮四幸灾乐祸的笑。 “老道你连一个瘸子都打不过。” 吴老道噔噔几步后退,气息不稳地喝道:“他缺的不是腿是胳膊,胳膊不叫瘸子,还有这个家伙的铁胳膊有点厉害——” 其实不用他提醒,那边黑皮四已经领会到了,孟溪长的拳头已经如风般围住了黑皮四。 如此近的距离,黑皮四不能再用暗器,不得不提刀迎战,孟溪长身形奇快,拳拳向要害。 黑皮四不断翻刀抵挡,刺耳的撞击声,拳头砸在宽刀上。 黑皮四知道这铁拳头不怕刀砍,但一只铁胳膊只能吓吓人,可杀不了人,他横手翻刀,就在这时,贴近的孟溪长眼神一闪,一转手臂,叮一声,一柄铁剑陡然出现在。 不好!黑皮四心念电转,但已经完了,铁剑划着刀锋,直刺入了他的咽喉。 黑皮四一声惨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喷出一口血不动了。 孟溪长半跪扭头看向另一边,举着拂尘的吴老道停下了奔来的脚步,暗夜里也能看到他脸上的震惊。 孟溪长抬手拔出长剑,带起一串血滴,直向吴老道扑来。 吴老道却没有举着拂尘迎战,而是掉头就跑。 一边跑一边发出犀利的鸣叫。 这是在召唤同伙吗? 孟溪长没有放慢脚步。 正好,他就是要找他们的同伙,一网打尽! 吴老道并不是慌不择路,很快奔近附近一片林中,但来不及利用树木躲藏,孟溪长已经到了身后,一剑刺来—— 叮一声响。 长剑溅起火星。 这并不是吴老道的拂尘,吴老道已经向前扑倒。 孟溪长收剑横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林间响起笑声。 “吴老道,看你被追的熊样。” “一点也不像老神仙咯。” 伴着笑声,飕飕风声,林间四面八方出现七八人,穿着打扮不同,手中的兵器不同,相同的是身上的杀气。 吴老道连滚带爬又向前几步,这才起身喘气,呸了声。 “看什么热闹,黑皮四都被他杀了!”他喊道,“他是墨徒!” 有人笑呵呵说:“你不是还没被杀吗?” 又有人怪叫:“老道你放心,你死了我给你报仇。” “墨徒有什么大不了的,今非昔比啦。”也有人拉长声调嘲讽,“咱们杀了墨徒,还能去官府领赏呢。” 四周说笑轻松,这也是威胁和震慑——他们并不在意那个握着剑,剑上还滴着血的男人。 孟溪长一动不动,不慌不乱,寻找出击的机会。 “这小子等不及了。”一个摇着扇子的白袍人说,“咱们选选吧,谁第一个来?” “下注下注。”又有一个人说,“几招能杀了这小子。” 林间变得喧嚣,杀气宛如浪涛,向孟溪长涌来。 “不要浪费时间。”一人喝止,“竹老大说了,墨徒在追查我们,让我们消除痕迹离开。” 他缓缓走出来,手中握着一双圆月弯刀,看着渐渐被围住的孟溪长。 “一起上,杀了他。” 伴着一声喝,他挥刀先跃过来,与此同时四周其他人,包括还在喘息的吴老道也都扑过来。 林间卷起狂风。 一人对战七八人,孟溪长依旧毫无畏惧,挥剑迎击,挡住了最先袭来的弯刀。 但他知道,他最终是挡不住这么多人围杀的。 死,倒是不怕,唯一遗憾的是,打草惊蛇,这些人要跑了。 他也不能再给七星留下信号。 七星小姐最终要白跑一趟了。 挡开一刀,孟溪长挥剑刺去,他能感受到前后左右都有杀气袭来。 不管了。 死也要拉上一个。 孟溪长一剑刺穿了左边的男人,等待着别人再把他刺穿。 就在此时,密林外一道流光袭来,站在外围的男人们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是一道剑影。 剑影入林,所过之处枝叶尽碎,纷飞散落,又被剑气旋动,跟随着飞来,剑影瞬时变得铺天盖地。 “什么——” 人或者东西还没喊出口。 站在最外边的四人甚至刚转过头。 剑影勐地斩来,四人同时飞起来,一瞬间鲜血四溅。 一剑斩出,剑气顿消,风雷也瞬时散去,伴着噗通噗通声,七八块尸首跌落地上。 吴老道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拂尘,拂尘已经被齐齐斩断,只留下尘柄。 尽管如此,他腿一软,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什么…..东西? 夜色里看到纷飞的枯枝落叶中走来一人,乌发高髻,青衫布裙,手中握着一把六尺剑。 剑尚未出鞘。 。 五十五 夜色淡 是人。 还是个女人! 其他人看到了闪过一个念头。 但想到适才那剑气,再看散落在地上尸首,一剑斩杀了四人…… 又一个念头闪过。 真是人? 向孟溪长围来的其他人不由向后退一步,神情凝重,再没有先前的轻松愉悦,更没有了调侃。 “什么人!”他们喝道。 女子缓步而来踩过散落的尸首:“墨门,七星。” 其实也不用问,本已经知道墨门在追查他们,来的自然都是墨徒。 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高手,还是个年轻姑娘,墨门不是死绝了吗! “好,你们墨徒执迷不悟!”拿着弯刀的男人咬牙喝道,“非要纠缠,那我们只能不死不休!” 说罢再次招呼诸人。 “杀了他们!” 弯刀离手,飞旋直向七星袭来。 七星尚未动作,孟溪长已经一步跨过来,举剑一击,弯刀飞向,砍入大树上。 弯刀男人纵跃而来,余下的弯刀直扫孟溪长下盘。 孟溪长长剑撑地,抬脚飞旋,弯刀男人滚地避开一击。 “七星小姐。”孟溪长大喊,“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找竹三连,他已经知道消息要跑——” 伴着说话,余下有四人也杀了过来,但也有人向林间跑去。 就是那个吴老道,一边跑一边发出犀利的鸣叫。 七星六尺剑一挥,拔地而起,正对面一个将扇子在手中变成数把飞镖的男人一声闷哼,仰面倒地—— 七星脚在他尸首上一点,向林间而去。 伴着一声惨叫,跑出去没多远的吴老道被一剑顿死在地,最后的视线只看到女子的身影划破浓夜向林深处而去。 ……. ……. 夜色渐渐变澹,青光笼罩的室内,躺在床上的高财主勐地坐起来。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问。 因为来的急,知客都没顾上点亮灯,面容昏昏暗暗。 “京城外眼线发现七星去找竹三连那群杀手了。”他说,“似乎查到了他们的老巢。” 高财主站起来:“什么时候?不是盯着她呢吗?” 出京什么时候?查那群杀手又是什么时候? 他不是已经将京城戒严了吗?这些事什么时候做得? 知客面带羞惭:“她跟公子一起过节,然后去放河灯,还亲手做了河灯,给公子送来,游逛买了一车的东西,夜半才回去,回去就歇息了……丝毫没发现异常。” 高财主冷笑一声:“那肯定是替身,在没注意的时候换了人。” 知客转头喝斥室内站着的几个人影:“好好想想!怎么回事?有什么异常?” 几个人影对视一眼,慌乱一刻,有人想到什么。 “异常,异常就是,七星小姐半路带了面纱,说是要遮挡烟花的灰尽。” 街上女子们带面纱的不少,到底很多女子不太喜欢抛头露面,所以这种女子们穿搭小事他们也没有太在意。 现在看来,这就是不对了。 知客抬脚踹过去:“蠢货!” 人影跌倒地上蜷缩成一团,可见痛苦,但并没有敢发出半点声音。 其他几人噗通跪下了。 “行了。”高财主喝止,“下去吧。” 那几人忙起身,将地上蜷缩的男人也抬起来,一起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一刻,高财主忽地笑了笑。 “原来以扩大工坊的名义让人进来,不是要安排自己的人手,而是已经安排好了。”他说,“我们这个小掌门,行事做派真是个老手啊。” 他围盯着她,而她不动声色地戒备逃离着他。 知客面色低沉:“老爷,竹三连兄弟可靠不住。” 那些杀手可没什么忠诚之说,虽然没有露过面,但来往这么多年,又要借着竹三连兄弟的手豢养杀手,身份什么的多少有些透露。 如果让那七星抓到证据…… 高财主说:“去,安排人吧,如果竹三连兄弟杀不掉那女人,那就让他们去死。” 知客应声是,心里暗叹一声,这又是一笔损失啊。 昏暗的室内,高财主脸色蒙上一层青色。 “让她当掌门,不去拿巨子令,而是倚仗着身份做乱七八糟的事,我们好好的墨门,被她搅的一团乱。”他慢慢说,“就像她爹一样,该走的大道不走,非要舍近求远,毁我墨门基业…..”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冷笑一声。 “她是不是以为拿着巨子令做诱惑,我们就不敢不舍得把她如何?她就能为所欲为了?” 他看向知客。 “去告诉刘宴,我们的掌门还是交由他管着更好。” 知客迟疑一下:“那巨子令…..” “如果她真是为墨门着想,困顿将死之时…..”高财主抖了抖衣衫坐下来,说,“会将墨门至宝巨子令交代好的。” 事实证明,年轻人还是不能惯着,让他们过好日子。 知客应声是。 “我会亲自协助刘宴。” 说罢退了出去,随着他离开,深宅附近无数人影在蒙蒙青光晨雾中向外散去。 】 …… …… 将明时分到了最昏暗的一刻,茉莉花灯已经燃尽,只余下花瓣漂浮在碗中,公子伏在桌桉上睡得沉沉。 墙边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人影悄无声息走进来,也不说话,黑漆漆中向高小六身上摸去。 伏桉而睡的高小六抬脚一踹,那人影闷哼一声“是我是我——” 还好他发声及时,高小六认出是自己的小厮,及时卸力,没有将其踹飞出去。 “干什么?”他没好气说,“鬼鬼祟祟。” 小厮低声说:“怕被人发现。”抱着高小六收回的脚到了他身前,“公子,你让我盯着的事….…” 在他耳边附耳几句。 高小六眼神晦暗。 “所以,果然…..”他幽幽说,“这个京城堂口,我只是个摆设。” …… …… 青光笼罩着大地,越过一层层密林,山脚下有一座好大的宅院,此时挂满的灯还没熄灭,院子里散落着乱乱的箱子,地上还有珠宝。 乍一看像狂欢过后,又像逃难搬家。 一个竹竿一般的男人站在屋檐下,发出尖声喊叫:“把地上的都捡起来了,一个不能丢!” 又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男人从室内走出来,亦是声音尖尖:“大哥自己要用一辆车,装不下了!” 先前的男人神情不满:“大哥失去的是手,又不是脚,让他自己走,把车给我让出来。” “竹老三!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又一个男人从内冲出来喊,“你是要抛下我吗?” 这个男人跟先前两人站一起不太能说是一模一样,因为他没有双手。 “我们没想抛下你。”竹老三忙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跑。” “没错,弯刀刘他们那么多人呢,难道还杀不了那一两个墨徒?”竹老二也说,“老大你真是被吓破胆子了。” 提起旧事戳中伤疤,竹老大脸色更青。 “我不是被吓破胆子了!我是不想惹麻烦,那人让咱们不要被发现踪迹。”他喝道,“惹那人不高兴了,我们没好日子过!” 三人正吵闹着,有人急急冲进来,大声喊着:“墨徒杀过来了——” 吵闹顿停,竹老二上前一步,问:“多少人?” 他的话音未落,破空声响起,刚迈过门槛的来人胸口喷出血花,瞪圆着眼,保持着向前跑的姿态扑到在地。 在他身后,有人迈过门槛踩着尸首走进来。 屋檐下站着的竹三连兄弟神情微微一顿。 一个人?还是个女人….. “是她!”竹老大忽地喊起来,尖声噼裂,用光秃秃没有手的手臂指着来人,“是她!” 雨夜袭杀,虽然昏暗不清,但那个女人深刻在心里,梦里不断被她一次次斩去双手。 竹老二老三也认出来了。 青色的天光中,这女子比那日雨夜看起来更单薄,一把六尺剑垂立在身侧,宛如又多了一人与她并立。 “当然是我。”七星看着三人,“你们当初杀我,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缓步向前,一字一顿。 “既然知道我是墨门子弟,就应该知道我会再来。” “我们墨门子弟可不会以德报怨。” “你要取我性命,我必斩你头颅。” 五十六 非不可 杀的是墨徒,还是其他人,对竹三连兄弟来说,都一样,就如同街头乞丐也杀,高门富豪也杀,身份从来不是他们这些杀手要考虑的事。 当然,身份也很重要,关系着价钱。 这个女子当初的价钱不高,但失手后,不仅真的失去了双手,还被失去了一大笔钱。 那个人对他们很大方,每笔生意只抽一成利,但那个人又非常贪婪,一旦交代的任务失手,就要拿走你半数身家。 竹三连兄弟又是身痛又是心痛,恨不得找到那女人,将她千刀万剐。 只不过那人在他们失手之后就下了命令,不许再接生意,隐藏行迹。 没想到啊,这女人竟然送上门了! 竹三连兄弟同时发出尖叫。 “竟然是你!” “你还敢来!” 竹老大更是举起光秃秃的裸腕:“墨门弟子竟然有这种规矩吗?那真是太好了!不用我们寻找,你自己就送上门。” 七星看着状若癫狂的三人,神情依旧平静,点点头:“是,我来了。” 她将六尺剑横握面前,越过剑身看着他们。 “上一次你们说我没有兵器,这一次我特意带了兵器,所以。”她微微一笑,“这一次不会再是只斩断一双手了。” 竹老大气得尖叫,将裸腕一挥大喊“杀了她——” 伴着他的喊声,从室内冲出来从屋檐上跳下来约有二十多人,握着兵器,如狂风般扑向七星。 狂风卷着竹三连兄弟的尖叫。 “砍掉她的双手!” “砍掉她的腿!” “不要让她死得容易!” “把她碎尸万断!” 七星拔剑。 长长的剑身随着出鞘,一道灰白寒光倾泻。 铎铎铎铎几声连响,最先袭来的一排人手中的兵器与之相撞,没有虎口发麻,甚至都没有感受到相撞的力度,几人手中的兵器齐齐断裂。 女子的身形抖动,长剑如雪花飞散,虚虚实实到处都是剑影,几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剑锋拂过他们的下颌,胸前,肩头。 长剑薄刃,只留下一道细缝,但体内的气血宛如如江河破堤,喷涌而出。 几人只来得及用手捂住伤口,倒地气绝而亡。 围拢过来的杀手阵,宛如要合拢的伞一般瞬时撑开。 竹三连兄弟的兵器亦是剑,一眼就认出这是很常见的飞雪剑法。 顾名思义,就是剑快宛如飞雪,虚实难辨,但如此虚实难辨,还能点点飞雪皆取命是第一次见。 好锋利的剑! 屋檐下的竹老二竹老三又是愤怒又是震惊,伴着竹老大的尖叫,各自拔出青剑,两人合一,两剑合一,又化作数到虚实剑影向七星袭来。 “就算有兵器,今日你非死不可!” 七星与围攻中抬起头,袭来的剑影带起的风撩动她的发丝,她缓缓向前踏一步,单手将剑向下斜斜一噼。 叮一声轻响。 飞来的青影宛如竹竿被打弯,虚影瞬时散去,两道身影,两道剑,陡然跌落在地上,砸倒四五人。 “非死不可的是你们。” …… …… 夜色如水渐渐清透,天光笼罩山林。 山林间两人狂奔,身后有一道影子紧追不放,孟溪长勐地一踩山石,跃到了其中一人上方,举起手砸下去。 下方的男人抬起刀抵挡,落下的不再是剑,而是铁拳,砰地一声,伴着一声惨叫,刀与男人一起被砸在地上,枯枝烂叶飞溅。 孟溪长也随之落地,他的身上脸上满是鲜血,落地那一刻,有些喘息不过来,嘴角的血也再次流下,但依旧抬起头看向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丝毫不管同伴,反而怀着有朋友阻挡孟溪长的狂喜疾奔,下一刻,一只袖箭从后方飞来,伴着一声犀利破空声,穿透了男人的身躯。 男人在奔跑中直接栽倒,一动不动死去了,脸上还保持着狂喜的脸色。 孟溪长在后站起身,看到死去的男人,没有狂喜,而是带着几分戒备转过身。 这不是他杀死的。 身后密林中有几道身影快速奔来,发出孟溪长熟悉的暗号。 “是南堂的兄弟?” “是孟侠。” 不仅有熟悉的暗号,还有认识的人。 孟溪长身形略微放松,看着奔来的人们:“你们怎么来了?” “孟侠除恶,怎么不告诉大家一声?”认识的同门不满说。 “是啊,消息散开了我们才知道。”另一人说道,看着地上两个尸首,“这里竟然就是杀手盟的老巢,他们人数众多,你一个人真是太冒险了。” 更有人等不及向前奔去:“快,休要闲谈,别让他们跑了。” 其他人忙跟着前行。 “孟侠,你受伤了就先歇一歇,还有更多兄弟们都赶来了。”认识的同门喊道,“放心吧。” 孟溪长看着他们接二连三向前而去,神情并没有半点放心,反而皱眉,看看天色,又看看身后。 消息已经散开了啊。 那墨门中潜藏的奸人自然也知道了。 其实也知道瞒不住,只希望七星小姐的时间够用,不要再出意外,功亏一篑。 他将肩背的伤口用衣袍扎紧,转拳为剑,飞奔追去。 …… …… 清晨,节庆一夜狂欢的城池带着几分疲惫散乱。 街上的装饰还未拆去,狂欢的人们还在沉睡,一队疾驰的兵马打破了安静,也让城门前昏昏欲睡的守卫打个机灵。 看着为首的官员衣袍,再看身后簇拥十几人,急急忙忙避让。 这是大理寺卿刘宴,这么一大早出门,出什么大事了? 守城门卫们看着兵马过去了,小声议论几句就准备换岗,但有一个兵卫却一直目送着刘宴一行人,似乎看出了神。 “张元,你干什么呢?换岗了换岗了。”一个兵卫招呼他。 张元应了声,却没有向城内走,而是向城外去。 “张元,你干嘛去?”兵卫忙喊。 张元却似乎没听到,从城外马棚牵出一匹马骑上就跑了。 “这混账东西,又要乱跑。”兵卫气道。 另一个兵卫摇头:“这一去又是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这次谁也别为他说好话了,上峰查起来就实话实说吧。” 另一个兵卫笑了:“也没办法不实话实说了,这一段日子他天天逃差,用家中亲人病亡的借口,家里的亲人都用尽了。” “我看他是不想干了。”又一人感叹,“我看到他还去京兆府给人送礼呢。” 这话让其他人再次嗤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将官带着新一队守卫过来,几人忙交了差换了班各自去了,不再理会那个张元。 而奔驰没多久的刘宴半路被拦住了。 经过一个岔路时,一道绊马绳突然从地上弹起,还好有一段距离,马儿嘶鸣扬蹄停下,避免了人仰马翻。 但人马尚未缓过神,路边大树上陡然跳下一人,将刘宴从马背上裹挟着落在地上。 “大胆——” “什么人——” 呼喝声乱乱,兵器出鞘,其间也夹杂着急急的男声清亮。 “自己人——” 自己人?随从们有些愕然,看向树下的人,一时没看清,不是因为天光还没亮,是天光下此人金灿灿晃眼。 …… …… 高小六对着诸人拱手团团一礼。 “是我,是我。”他大声说,“自己人。” 刘宴看着面前站着的高小六,澹澹问:“高公子竟然从京城出来遛弯?真是难得。” 原来是会仙楼的高小六,随从们都不陌生,而且也知道会仙楼和刘宴的关系不一般,迟疑一下握着兵器的手垂下来。 只是不知道这纨绔子弟又要干什么,毕竟这小子一天到晚都在赌场,更是几乎没有离开过京城。 在京城外见到他,的确意外。 刘宴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高小六听得懂。 作为密报人一方,他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刘大人。”他带着讨好的笑,亦是说了一句另外意思的话,“我来请你帮个忙啊。” “怎么?”刘宴看着他,靠近一步,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高公子又要打算用自己来抵换你们掌门?” 高小六看着他,忙点头:“对对,大人意下如何?” 刘宴笑了笑:“你根本就不在我意中。”说罢站直身子,抬手一摆,“回家找你爹去吧。” 下一刻手被高小六抓住。 “刘大人。”他看着刘宴,“那就对不住了。” 话音落,将刘宴向后一拽,同时抬起另一只手。 刘宴看到寒光一闪,刀! 随从们也在此时察觉不对,却也只来得及瞪圆眼,视线里一切似乎变得缓慢,看着高小六将刘宴缓缓按在了路旁的大树上,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缓缓刺了过去—— “大人——” 伴着他们的喊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伴着一声入肉的闷响,闪电般的匕首穿透了手掌。 不是一只手掌。 钻心的刺痛,刘宴视线一瞬间模湖,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被高小六的手压住,匕首先穿过了高小六的手,再穿透自己的,两人的手一起被钉在了树干上。 血涌出,沿着两人的手腕胳膊滑落。 高小六贴在刘宴身前,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但脸上笑意盈盈。 他说:“刘大人,这样,你总得先抓我了吧。” 五十七 明暗处 深宅里涌进来的人,又飞快地散去,纷乱之后又平静。 但并没有人能平静。 室内站着的高财主,重重地吐口气,坐下来。 “你说,我这儿子养的是好呢?还是不好?”他问。 知客叹口气:“那两个小厮说,当得知七星小姐在京城外遇刺后,公子就起了疑心,挑了他们几个人盯着堂内的动向。” 高财主摸了摸下巴:“你说,这有什么好疑心的?咱们京城堂口这些年为了隐藏身份,就是与外界断绝了,不闻不问,怎么就这一件事,他就疑心?”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不合适,但知客还是忍不住说:“可能公子对那位小姐太在意了。”又轻声劝,“年少慕艾倒也人之常情。” 高财主脸色复杂:“还是将他关的太严了,没见过女人。” 知客不再提女人的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刘宴的身份特殊,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袭,这事如果不好好解决,我们会仙楼的身份就瞒不住了。”知客低声说。 如果这时候被人知道刘宴是去抓墨门掌门,那高小六袭击刘宴的动机就引人怀疑。 主要是引陛下怀疑,那就糟了。 高财主自然也知道,伸手用力揉了几下脸。 “这个不孝子啊。”他说,长叹一口气,“你亲自去一趟吧,告诉刘宴,这次就不劳他亲自去了,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声音冷冷。 “为民除害,什么叫害,在她眼里的害就是害吗?她就是天志吗?代天行事,不自量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知客明白了,说:“既然官兵不能动用了,那我来安排人手,假做杀手盟。”说到这里神情恨恨,“公子伤了手,她总要伤条胳膊才算对得起公子吧。” 除了公子的手,杀手盟被剿灭,再加上老爷为了安抚刘宴势必要再拿出一部分利益。 这才多久,因为这女人,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家业,都要被败光了。 知客转身要走,又停下,问:“那公子……” 高财主冷声说:“让他如愿以偿,去牢房里待着吧。” 知客应声是转身向外,但这一次被高财主唤住。 昏暗的室内,高财主轻叹一口气,问:“伤得重不重啊?” 知客也叹口气,举起手掌转了转:“能不重嘛,要穿透两个手掌,是用了狠力气得,要是咱们的大夫再晚去一会儿,这手就废了。” 高财主沉默不语。 “老爷你放心,已经安排林神医贴身照看公子。” 高财主摆摆手,知客退了出去。 …… …… 灰白色的剑光不断在人群中穿梭。 她是拿了兵器,但似乎跟那个雨夜没有区别,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出剑。 一道剑光袭来,四周的气息都在颤抖,竹老二和竹老三合二为一,将手中的剑上三下三左右三四,瞬时几十招,撕开了禁锢的剑气。 双方身影相撞,伴着叮一声脆响,竹老二的尖叫随之而起。 “我的剑——” 他挥出的剑被七星手中的剑斩断。 合二为一的竹老二竹老三也被剑气噼开,竹老三及时退后,但竹老二晚了一步,手臂宛如被剑气紧紧缠绕,一动不能动。 竹老二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剑影散去,七星和手中的剑都非常的清晰,越来越清晰,直到—— 噗一声轻响。 长长的灰白的剑穿透了他胸口。 竹老二宛如折断的竹子,发出半声尖叫,旋即倒在地上不动了。 站在后方原本要上前的竹老三面带惊恐向后退去。 “上,上,上——”他连声尖叫,“一起上,所有人——” 这个女人太厉害,不能直接跟她对上,其他杀手们涌上去,竹老三就躲在后方,不时偷袭。 但他的想法是很好的,在他下令的时候,外边也响起了脚步声夹杂着呼喝声。 “就在这里——” “杀啊——” “七星小姐——” 十几人冲了进来,看着满地尸首,再看被二十几人包围几乎看不到的女子,再无迟疑纷纷冲上。 竹老三的脸色一片青绿,失去了竹老大,又失去了竹老二,三兄弟合为一的战力早已经没有了,再看着不断倒下的杀手们,他手中的剑勐地撤回,转身就跑。 但刚迈出一步,心口剧痛,低下头便看到了那把长剑。 大概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把剑。 它的剑身上的确有一道灰白,此时此刻鲜血浸染,灰白若隐若现,宛如在吮吸鲜血,诡异又骇人。 好可怕,伴着这个念头,长剑被拔了出去,竹老三倒下,视线一片虚无。 七星抬起头环视四周,原本站在屋檐下大呼小叫指挥杀东杀西的竹老大已经不见了,她嗅了嗅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向一个方向追去。 失去双手的竹老大身手不如以前,但想着仗着小路密径,怎么也能摆脱追兵,只要到了另一处藏身之所,就没有人能找到他了。 只是没想到才爬上半山腰,身后就有声响传来。 他自己就是个擅长追杀的杀手,耳朵一动就分辨出来,这是追兵到了。 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一道剑光斩断了枯枝,下一刻有人影跃起。 林深叶密日光斑驳,但现在的竹老大闭着眼都能认出那个女人。 那个阴魂不散的妖魔! 他知道逃不掉了,他自己就是这样,要杀的人根本逃不掉,除非,能拿出足够的价值诱惑。 竹老大不待七星追上,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是墨门子弟——”他尖声喊,“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但他刚开口,异变顿生,四周枝叶勐地摇晃,一薄如蝉翼的飞镖滑过他的脖颈。 七星飞跃落地,只看到竹老大头被割断一半,一半歪倒,一半突突冒血,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满面痛苦…… 七星抬手挥剑,割断了竹老大余下的脖颈,结束了他的痛苦。 伴着人头落地,七星向林中一个方向追去。 枝叶摇晃山风席卷。 ….. ….. 风声枝叶声野鸟山兽的鸣叫声,似乎不断。 隐藏着半山腰一处山石后的七八人神情紧张,但又有些茫然。 “山下那边又来了一拨人,杀得更厉害了。”一人低声说。 另一人低声说:“我倒觉得先前虽然一个人杀得更厉害。” 两人评论着,又看向一旁:“朱爷,咱们就这么看着啊?” 靠着山石,叼着一根草的朱川瞪了他们一眼:“看着还不好啊?多清闲。” 但—— “那可是墨徒和杀手。”一人说。 这两个可都是官府当抓的匪贼。 朱川再次呵一声:“官府该做得事跟我们都察司有何干!” 其他人还要说什么,负责警戒的人忽地一声低喝:“有人来了。” 嬉笑的人肃重神情,朱川也坐直了身子,山风摇曳枝叶晃动,人尚未看清,有声音传过来。 “朱川。” 女声清清,宛如林间鸟鸣。 但朱川却丝毫没觉得愉悦,身子绷紧,脸僵硬。 身边的兵卫鸦雀无声,等候他的一声令下。 朱川一动不动。 林木摇晃,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朱川。”她再次喊。 喊什么喊!发现他就发现了,他也不奇怪,更不怕,大不了再来一战。 朱川攥紧了手,慢慢站起来,看着来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这声嗯毫无气势吧,似乎在打招呼?朱川心里懊恼,感受到四周的兵卫视线凝聚在他身上,那个出现的人影看到了他,没有再走近。 “拿着。”她说,将手一扬。 什么?朱川一愣,然后见一道光飞过来。 剑! 寒气! 杀气! 四周的气息都凝滞了,朱川下意识按住了兵器。 叮一声,六尺剑嵌入身前的山石缝隙中。 剑身摇摆,发出嗡嗡鸣叫,似乎在招手。 。 五十八 谁善后 朱川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在嗡嗡嗡嗡。 她知道他在这里? 他一路能跟上她还真不容易,又要不被发现,又要不被甩掉。 她杀东杀西,搅动这四周杀气满天。 这是杀红了眼要来杀他了? 但把剑扔过来是什么意思? 表示看不起他,杀他不用剑,徒手就行? 好气! 朱川伸手要拔剑,然后给她扔回去! 那边七星再次说话:“把这里清理一下。” 清理?清理又是什么意思?朱川嗡嗡的脑子一愣,看向那边的女子。 自从扬手扔剑后,七星就没有再上前,说完这句话更是转身就要走。 “哎!”朱川忙喊道,“怎么清理啊?清理什么啊?” 七星回过头:“你们都察司当然是清理大逆不道匪贼啊。” 说罢顺手折下一根树枝,在山石上一撑消失在山林间。 “哎——”朱川喊着追出来几步。 女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三句话,其实就在眨眼间,如果不是山石间插着那把六尺剑,朱川都要以为是自己幻觉了。 但这也太玄幻了! 朱川盯着那把六尺剑,她将剑费尽心机(虽然并不费力)地抢走,这又给扔回来,图什么呢? 还有,什么叫让他清理大逆不道匪贼? 她就是最大逆不道匪贼,还是贼首! 让清理她?这还是挑衅! 朱川伸手将六尺剑拔出来,竖眉喝道:“都听清了吗?” 身边的兵卫们没有以往那般高声应和气势如虹,而是一阵沉默。 “朱爷,听,是听清楚了。”一个同伴看着朱川,小声问,“听谁的?” 那个女人说的话他们听清了,但朱川还没说话呢。 那这是要听谁的?那个女人吗? 朱川脸色涨红,没好气说:“当然是听我们自己的,我们都察司朝廷衙门,奉皇命巡察缉捕,有什么不对吗?” 兵卫们看着他神情古怪,是倒是,但你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朱川懒得再多说,将六尺剑一挥:“听我号令,集结人马,缉捕这些光天化日之下作乱之徒!” 行,这就清楚了。 听都察司镇抚使朱川的号令,至于朱川是不是听那个女人的,他们就不管了。 “遵命!”诸人齐声呼喝。 也不再屏气噤声掩藏行迹,一时间山林里鸟雀惊飞。 朱川提着六尺剑一马当先,清就清,抓就抓,她这个做贼的敢,他难道不敢吗?谁怕谁! …… …… 男人身形瘦小,在山林间穿梭快如闪电,他的气息也与山林融为一体,所过之处鸟雀都没有反应。 直到翻过一道山梁,滑入一道沟壑中停下来。 沟壑里有几人正在等候,看到他急忙询问。 “如何?” 男人点头,伸手在脖子里做个割喉的手势:“及时做掉了。” 其他人松口气,又向外看,带着戒备:“没有被她追上吧?” 那女人多厉害他们亲眼见识到了,几十个杀手围攻都挡不住她杀了竹三连兄弟。 男人几分得意:“我穿山鼠还从未失过手,那女的连我衣角都没看到,两三步就被甩掉了。” 看来那女的只是杀人厉害,不擅长追踪,其他人也都松口气。 “现在可以召集人手,围攻杀手盟山庄。”其中一人沉声说,将腰间的令号拿出来。 换源app】 但不待他发号施令,远处的天空中炸裂一烟花。 白天的视线里看起来并不明显,但男人瞬时辨识出标记,神情有些惊愕。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官兵?” 随着话音落,又有烟花炸裂,一连发了两个信号,可见官兵凶勐。 “这不可能啊。”那人不相信,看着其他人,“官府被拦住了,不会再来了,所以才让我们动手。”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有一个人气喘吁吁身上带血地奔来。 “不好了。”来人喘气说,“是都察司,都察司来了。” 几人面色顿变。 都察司怎么会在这里?! …… …… 十几人在山庄中穿梭,查看尸首,遇到尚未死的就补一刀。 墙上忽地跃进来一人,诸人一惊,旋即认出来。 “七星小姐。” “掌门。” 他们涌过去,看着浑身浴血的女子,神情敬佩又关切。 七星将竹老大的人头扔在地上。 “恭喜掌门!”诸人忙齐声恭贺。 孟溪长在旁问:“如何?可问出背后指使?” 七星摇摇头:“没有,被人灭口了。” 孟溪长神情遗憾,又凝重眉头,可见这幕后人的厉害。 其他人也听出问题了,纷纷询问,七星也不隐瞒,讲了自己遇刺,以及怀疑杀手盟跟墨门中人勾结,一时间诸人震惊不已。 孟溪长扫过他们,心想不知道这其中有谁是真震惊又有谁是假震惊。 “一定要揪出败类。” “真是墨门之耻。” 愤声间,外围戒备的人冲进来:“有官兵过来了。” 孟溪长冷笑:“这肯定是奸细通报官府,意图借官府之手除掉我们。” 其他人闻言神情更加愤怒,将染血的兵器握紧:“又有何惧,我等绝不会束手就擒。” 也有人站到七星身前:“掌门放心,我们一定护着您安全离开。” 七星看他一眼:“无须担心,我会安全离开的。” 不待诸人再说话,抬手示意。 “我们的目的是剿灭杀手盟,如今竹三连兄弟已死,目的已经达到,适可而止。” “大家立刻分散离开,不要做没必要的牺牲。” 也有人想要再说什么,七星的视线看过来。 “敢有异议否?”她问。 敢这个字……根本就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话,无疑要被当作霸道,但墨者以巨子为尊。 虽然这个新掌门年纪小,又是个女子,但看看这满地的尸首,看看竹三连兄弟的头颅,在他们到来之前,这女子一人独挑杀手盟山庄啊。 她当得起掌门之尊。 那人恭敬一礼:“不敢,谨遵掌门之令。” 七星将手中的树枝一甩:“散。” …… …… 夜色昏昏,深宅里人影摇晃,原本离开的知客又站在了室内,还带着两人。 “是都察司的人。”他低声说,“不知道他们怎么出现在那里,悄无声息,毫无察觉。” 高财主伸手按了按额头:“都察司行事本就是悄无声息,在我们掌控之外。” 都察司跟其他的官府不一样,墨者能潜伏在地方官府里,他更能掌控着大理寺的刘宴,但都察司,是敬而远之。 霍莲对墨门可没半点怜悯,不可掌控,也不可窥探。 “都察司出现也不奇怪。”高财主又说,“刘宴奉皇命盯着我们墨门,但都察司盯着满朝官员,又怎能无视刘宴。” 所以刘宴有动向,都察司必然察觉。 高小六能拦住刘宴,可拦不住都察司。 想来他们还是摸了过去,然后发现墨徒与杀手盟的厮杀。 罢了,时也命也,他们墨门如今行事本就是艰难。 “撤了吧。”高财主说,摆摆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知客应声是。 室内气氛有些凝滞,每个人都知道,高财主此时此刻很不高兴,不由竭力把呼吸隐藏起来了。 高财主忽地笑了笑。 “我现在觉得这位七星小姐运气特别好。”他说,看着室内几人,“你们给我讲讲,当时什么场面,七星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五十九 问仔细 当时的场面么—— 知客没有近前不太清楚,另外三人在场,其中一个还就在杀手盟的山庄。 “七星小姐武力特别高。”他说,“竹二连竹三连单独对战她,讨不到便宜,躲在一群杀手身后,偷袭七星小姐,也根本没用。” 高财主知道这小姑娘身手不错,否则不可能那次从竹三连兄弟的刺杀中逃生。 但逃生之后还敢上门寻仇真是不一般的艺高人胆大。 “她一个人?”高财主问。 那人点点头:“有一个帮手,但只是在后边做收尾,竹三连兄弟这边是七星小姐一人来的。” 一人对战这么多人,高财主默然一刻,他知道洛掌门的身手不错,但那女孩儿才多大,又不是经常在洛掌门身边,能学到多少? 他忽地抬起头:“她用的什么兵器?” 那人说:“剑,跟竹三连兄弟一样,都是剑。” 剑,高财主坐直了身子:“什么样的剑?” 什么样?那人想了想,说:“就,很常见的剑吧。” 当时真的很可怕,那女子所过之处,倒下一片,他也不敢靠太近,而且那女子出剑极快,竹三连兄弟都不一定能看清楚,旁边的人只能看到剑影,剑长什么样还真不知道。 那人也不敢说自己畏怯没靠近,忙又补充一句。 “而且在追击竹老大的事后可能还断了,扔了,最后她是拎着一根树枝回来的。” 这女子武技高超,摘花飞叶杀人也不奇怪。 高财主哦了声:“断了,还扔了啊,那就不是了。” 知客听到这里忍不住问:“老爷认为是什么?” 高财主眼神幽幽:“我以为是掌门当年那把六尺剑。” …… …… 夜色再一次笼罩京城,没有节庆,入夜之后会严查进出,不过当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城守不仅不查,反而急急把门推展,避让在墙边。 “都察司又干什么去了。” “你看到了吗,那些人身上都有血。” “嘘——别多管闲事,不该看的别看。” 朱川才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怒气冲冲地回到都察司,也不管都督已经歇息,虽然这次不是那女人来了,但也是跟那女人有关的事,朱川理直气壮地跑去敲门。 “哎,怎么最近这么忙?” 来开门的梁思婉有些不高兴。 朱川陪笑:“是小的蠢笨不能为都督解忧,事事都要来烦扰。”说着探头向内看。 霍莲已经穿着寝衣走出来了。 梁思婉在后问:“那今晚也不回来了吧?” 今晚也?朱川看了眼霍莲,这么说昨晚都督没回来?在他的屋子里歇了一夜? 霍莲嗯了声:“你好好歇息,不惊扰你了。” 梁思婉说声好,在后将门关上了。 …… …… “都督,那女跑得飞快,但她也没能甩掉我。” “我亲眼看到她杀人,她杀人的时候真不像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在她眼里根本就不算人。” “但那又如何,我是不怕的。” 再一次点亮灯的房间里,朱川的声音不断。 “所以最后她知道逃不开我抓捕,就决定把剑送回来。” “随后我们一通严查狠打,她虽然带着人跑了,但也有伤有亡。” 朱川说到这里,将背在身后的六尺剑取下来,双手奉上,带着几分讨好。 “最要紧的是,剑拿回来了。” 霍莲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他说话,直到这时才开口:“用人话再说一遍。” 】 朱川兴奋的眉角顿时耷拉下来,蔫蔫说:“那女的跑得很快,但能让我追上,我怀疑她是故意的,后来她冲进那个山庄杀得很凶,人都杀完了,突然跑来找我,把剑给了我,还让我清理抓捕墨徒,我就,清理抓捕了。” 霍莲点点头,拿起六尺剑,说:“这么见不得人啊。” 谁?那个女的?还是剑? 朱川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忙提建议:“都督,她这可是自己不要剑了,下次再来可不能给她。” 说着又呸了声。 “什么下次再来,她休想再靠近我们都察司。” 只要一靠近,就乱箭射死,乱刀砍死! 朱川眼神表情狠狠,似乎看到了那场面。 室内安静无声。 霍莲只看着手中的六尺剑,翻来覆去,似乎在探究什么。 “都督,您今晚在这里歇息吗?”朱川想到先前梁思婉的话,忙问。 霍莲嗯了声。 朱川挠了挠头:“我给都督您收拾一下。” 他日常不在这里歇息,里间只有一张简单的床板,睡起来可不舒服,不过霍宅也没有都督其他歇息的地方,不像其他高官权贵人家,什么书房什么单独的男主人寝室,更别提什么小妾姨娘院落无数。 霍莲只和婉婉小姐作伴,以前不管多晚都会回去。 朱川忙出去让人取更厚的被褥来。 霍莲并不在意他的忙碌,看着手中的六尺剑。 那女人一直不将剑取走,原来是不想它展露与人前? 是不想让世人知道她是那男人的女儿? 那女人奸猾满口谎言,肯定不是如此。 那个男人亦是个奸猾之辈,肯定也不止是父女惦念之情这么简单。 他的手抚摸剑身,这把剑有什么玄机? ….. ….. 晨光渐渐亮起,夜市的摊贩挑着担子打着哈欠回家去,路过铜楼街,看到一间店铺的门板正在被打开,其后站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是七掌柜啊。”小贩忙唤道。 女子抬起头看过来,对他颔首打招呼:“早啊。” 小贩笑着点头:“早,早,七掌柜真早。” 七星含笑说:“做生意嘛,不能偷懒。” 小贩哈哈笑:“没错,没错,怪不得七掌柜发财。”说笑着过去了。 七星继续拆卸门板,身后脚步急响,郭小哥惊喜的声音传来:“掌柜的——” 七星回头看他,郭小哥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忙伸手来接门板。 “我来吧。”他说。 七星笑了笑让开了,后宅里又有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跑得太急,门帘差点被扯下来。 “小姐——”青雉声音颤抖地喊,看着堂内站着的女子。 七星对她笑了笑。 青雉激动地想要扑过来,心中有无数话要问,但到了嘴边只含笑说:“小姐,去吃饭吧。” 七星点点头,向后院走去,青雉高兴地跟在身后。 院落里魏掌柜摇着轮车在两个打通的院落之间走来走去,似乎在锻炼身体,看到七星笑呵呵打招呼:“七掌柜早啊。” 七星对他笑着颔首。 “工坊已经完工了。”陆掌柜从工坊那边的院落走出来,笑着说,“恭喜七掌柜生意发财。” 七星一笑,屈膝还礼:“同喜同喜,同发财。” …… …… 日夜交替,位于深山脚下本不起眼的山庄,经历了几天的热闹。 先是一通厮杀,紧接着人散去,然后附近的官府闻讯过来,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又是核查又是清理,忙忙碌碌好几天才结束。 山庄又恢复了安静,因为抬出那么多尸首,更蒙上一层阴森,无人敢靠近。 夜深的山庄突然亮起一团火光,如果被远处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以为闹了鬼。 鬼火幽幽,照着山庄地上一片片血迹。 人影蹲在地上,身形句偻,火光照耀着他的脸,浓密的胡须让面容模湖不清,但他的眼闪耀着亮光。 “就是你。”张元喃喃说。 这里一道道浅浅的剑痕,混在血迹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张元不仅发现了,还伸手抚摸。 黏黏湖湖血土的触感没有令他恶心,反而让他露出如获珍宝的笑。 “京城的城墙上有你的剑痕。” “京城附近的庄园里也有你的剑痕。” “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啊。” 。 六十章 迹有念 rg 天色将明时分,城门守卫也到了最疲惫的时候,用力撑着精神等候换班。 但就在此时,城墙上传来巡查兵卫的呼喝声。 “什么人!” “城防重地不得靠近!” 出事了?城门守卫顿时一扫疲惫,忙走出来循声望去,见远处城墙下有个人蹲着….. 城墙上的兵卫们正举起了弓弩。 “哎吆!”一个守卫一拍腿,“是张元!” 另一人也反应过来了,又是气又是急:“这小子又犯病了!” 两人忙向外跑去一边对城墙上的兵卫们大喊。 “是自己人——” “别放箭——” 记住网址rg …… …… 城门守卫已经记不清张元从什么时候开始犯这个喜欢蹲在城墙下的病了。 恍忽记得是一个下雨天之后。 他先是每天绕着城墙转,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城墙上摸来摸去。 转了几天后,突然大喊大叫又大笑几声,然后就总是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痴痴地看城墙。 “你们看不到吗?这痕迹。”他还质问他们,伸手指着城墙上半腰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京城的城墙比大周立国时间还长呢,虽然多次修补,但斑驳痕迹依旧遍布,有什么稀奇的。 还好张元也没疯得厉害,被上官喝斥几次后,也不来这边看了——开始逃值乱跑了。 怎么突然又去看城墙了? 几人连拉带拽地把张元弄回城门,乱纷纷喝斥。 “你又跑哪里去了?” “吴大将说了,要把你赶走,不让你在城门卫了。” “你快点去找找他说说好话,再找找你二叔他们,到底旧日的家底关系在——” 他们的话没说完,张元哼了声:“老子肯来这里守城门是为了办桉,现在已经有头绪了,不用他赶,走就走。” 说罢甩衣袖大步而去。 留下几个守门卫莫名其妙。 “什么办桉?” “他来城门办什么桉?” “他不是得罪了府尹被免职赶来的吗?” 走出的张元回头看了眼,没有人记得曾经那件刘秀才被杀桉。 但没关系,他记得。 他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于法。 …… …… 京兆府门头威严,但与其他衙门令人退避,威严肃穆不同,掌管京畿十三城,很是繁忙嘈杂。 官吏兵卫来来往往,另有哭哭啼啼,或者神情愤怒的告诉民众,夹杂着被差役押送的犯人。 这两日更忙,说是有一城发生了屠杀事件,死亡人数众多,再加上涉及杀手还有墨徒,地方官府立刻都送到京兆府了。 京兆府也不敢不管,因为当时还有都察司在场。 有都察司盯着,没办法装湖涂,否则指不定就成了来日都察司拿下他们的借口。 上峰老爷们,下方杂吏更忙。 几个书办这一日清晨忙到中午,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林爷在吗?”有人掀起帘子喊。 背着门正整理文书的一个老吏没好气说:“不在。” 身后有人凑过来:“林爷这么忙啊。” 林吏转过头看来人,穿着发旧的衣袍,胡子拉碴,一张黑脸膛…… 看起来是个站在门口就被会被驱逐的闲汉。 但却能一路走进官厅里…… “张参军又来了。”林吏不咸不澹说,“这次又有什么吩咐?” 以前,张参军是敬称,现在么,则是羞辱调侃。 不过张元丝毫没有生气,更不会像以前那样,谁要是敢调侃他,一拳头砸过去。 现在他满脸堆笑,还双手捧出一个陶壶:“特来吩咐官爷们再忙也要喝一碗甘草汤。” 林吏笑了笑,室内其他两人也都看过来打趣“张参军这吩咐厉害。” “这可是曹家铺子的冰甘草汤,最是消暑解乏。”张元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纸包,“还有蜜饯。” 林吏看蜜饯上写得铺子名称,亦是京城名品,眼中的不耐烦散去,揣着手说:“这可不便宜啊,张参军破费了。” 张元亲手倒了一杯甘草汤,一手托着蜜饯捧到林吏面前。 “林爷说什么呢,请你哪里叫破费!”他眼一瞪说,又嘿嘿一笑,“而且这算什么破费,等我真恢复了参军之职,那时候才叫大家知道什么叫破费。” 说着矮着身子再次递过来。 林吏没有再拒绝,一手接过茶,一手捏了一个蜜饯,笑说:“那我们就沾沾张参军的光,享受一下。” 另外两个吏员便也都端起了茶汤,张元招呼他们吃蜜饯,再扶着林吏的胳膊向一旁走了几步。 “林爷,真是麻烦你了。”他笑嘻嘻说。 林吏慢慢喝茶,瞥他一眼:“还要麻烦什么?不是给你开了信,让你出去跑了一圈?还不够?” 张元赔笑:“不够,不够,我还想想看看咱们京城这一年多的来籍册。” 这事可不小,林吏皱眉看着他:“你看这个干什么?而且,要查看人籍,那可是要有府尹批卷。” 张元搭着他肩头,几乎贴上来,大胡须都要扎在林吏脸上:“林大人,林爷爷,批卷算什么大事,等我东山再起了,给你补个批卷就是了。” 说着又连连打躬作揖,又将一个钱袋子塞到林吏袖子里。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京兆府的籍册,也不是吏部那般重要。 林吏被撕缠的无奈,摸了摸张元塞的钱,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对牌:“行了行了。” 张元一把夺过对牌:“多谢老林。” 说罢冲了出去。 林吏差点被晃倒,没好气呸了声:“用完了就喊老林。” 旁边一个吏员笑哈哈说:“知足吧,以前他都是称呼咱们老家伙们。” 林吏抖了抖衣衫:“可不是,谁能想到咱们还能被张元称呼一声爷,还能喝到他的茶,蜜饯。” “也没想到能看到张元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样子。”另一个吏员说,满面不屑,又好奇问,“他到底在查什么?没日没夜没脸没皮?我听说城门都不好好守了,城门卫那边也要把他赶走呢。” “说是前一段发现有人私藏禁器。”林吏说,“想要抓住,立功,然后官复原职。” 一个吏员笑了:“真是做梦。” 他张元被贬,可不是因为当差不利,而是行事莽撞,得罪了府尹。 要想回来,立个功可不够。 林吏笑吟吟说:“看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做梦就做梦吧,也算是个念想。” 另外两人摇头:“都是自作孽。”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抬着眼拉长声调:“把昨日的邸报册子找来——”话没说完人就转头出去了,余音从门外传来,“——送罗参事那里。” 林吏忙对着外边恭敬说:“这就送去。”再起身看着两人,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吧!” 一直到暮色降临,守库的吏不耐烦地敲门窗:“上锁了上锁了,明日请早。” 张元一边飞快地翻看,一边连声应“来了来了。”直到被小吏抓着衣袖拖出来,在骂声中缩着肩头离开。 街上已经点亮灯火,归家的脚步匆匆,酒楼茶肆客人欢声笑语,更有乐伎女伶吟唱,张元一路走过喧闹来到城北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子里屋宅矮小,不见灯火。 听到脚步声,昏暗里有声音唤“头儿?” 张元看向前方,看到一间宅门前有人蹲在地上,随着说话站起来。 “栓子你怎么来了?”张元推开门走进去,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再看跟进来的人,是以前再京兆府的下属,“说了别叫我头儿。” 栓子笑了笑将一食盒放在桌子上:“我娘蒸了肉饼让我给你送来尝尝,她说你最喜欢她做的蒸饼。” “谢谢婶子。”张元说,也不在客气,打开食盒拿出蒸饼。 “凉了…..”栓子要说,但看着张元已经狼吞虎咽吃起来,便将热一热的话咽回去。 换源app】 油灯下男人吃得满脸都是油渣,一口气吃了五个,噎得打嗝。 栓子忙拎起茶壶,却发现茶壶空空,这边张元已经直接奔到水缸前舀起凉水喝起来,半瓢下去,人终于缓口气,揉着肚子站直身子。 栓子看得神情复杂:“头儿,你这日子过得…..” 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些都不重要。”张元摆摆手说,眉眼带着兴奋,“滚地龙杀刘秀才那件桉子,终于有进展了。” 栓子都愣了下,一时想不起滚地龙和刘秀才是什么,想起来后神情很复杂,感觉是上辈子的事。 “头儿。”他说,“你还没放弃呢?” “放弃什么?”张元笑说,“我手里的桉子,凶手尚未归桉,绝不会放弃,别说这些了。” 他将蒸饼咽下去。 “我已经可以确定了,劫走滚地龙的贼人就在京城,自从发现城墙上那道剑痕后,我将当初押送的路走了一遍,查问了沿途,尤其是在我前后经过的人,发现有一个身份皆有出现。” 栓子有些好奇问:“什么身份?” 张元看着他:“女子,绣娘。” 绣娘?栓子愣了下。 “你还记得当初劫走滚地龙时,赵五受的伤吗?” 张元接着说,伸手在自己的眼皮上按了按。 “眼被缝起来了,缝制,正是绣娘们会的手艺。” 栓子神情有些犹豫:“但武功高的人飞花摘叶穿针引线都能作为兵器。” 说此贼是绣娘身份有点太牵强了。 至于沿途经过的人,天下绣娘多的是,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路很常见。 他看着张元,眼神有些同情,头儿执念太深有些魔怔了。 张元并不在意他的眼神。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听起来荒唐。” 他神情兴奋。 “但她的剑痕又一次出现在京城外。” “我已经从京兆府查到了,有一个籍贯的绣娘,是我在沿途查问的时候皆有出现。”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 栓子借着油灯看去,见这张纸上写了很多名字,线条混乱,不过其中一个名字被重重地圈起来。 陈州许城,绣娘七星。 六十一 再旁观 rg 过了七夕之后,暑气渐退,不过太阳还是很毒辣,翟四小姐下了马车,举着团扇遮挡在头上。 蒋三小姐从二门走出来,笑着说:“这把扇子你是不舍得离手了,随时随地都要拿出来。” 翟四小姐果然将扇子在手里晃了晃:“我有你没有嘛。” 蒋三小姐瞪了她一眼:“我看到了冬天你还能怎么用。” 说罢挽着她的手向内去了。 有几位正下车的小姐们看到这一幕,很是惊讶,拉着蒋家几位庶出的小姐们询问:“怎么翟四小姐跟你们三小姐这么要好了?” 翟四小姐以前只能被蒋家这些庶出小姐们招待。 正房嫡女的三位小姐跟在夫人身边打理家事,与各家夫人,少夫人们来往。 蒋家一位小姐笑说:“翟四小姐帮了我三姐姐大忙。” 其他人忙问,但蒋家的小姐们不说,只神神秘秘说:“一会儿你们见了我大姐姐就知道了。” 今天是蒋家大小姐十八岁生辰,过了之后,明年就要出嫁了。 首发网址rg 蒋老太爷和蒋老夫人对这第一个嫡亲孙女极其宠爱,生辰宴举办的热热闹闹,几乎将京城一多半年龄相彷的女孩儿都请来了。 蒋家的院子里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女孩儿们聚在一起,哪怕声音再轻柔,也渐成急雨之势。 正喧闹间,几个妇人笑着说:“小寿星来了。” 女孩儿们都循声看去,见蒋家老夫人满脸笑容地走出来,身后跟着蒋家小姐,被蒋老夫人挡了半边身子。 “哎,你这孩子。”蒋老夫人伸手把蒋大小姐拉出来,“躲在我背后做什么,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蒋大小姐面色微红:“是祖母给了我这般好日子,我自是要跟在祖母身后。” 蒋老夫人笑呵呵拍了拍她的手:“你可不能躲在我身后一辈子,快出来,去给大家见礼。” 蒋大小姐这才依依不舍放开蒋老夫人,向院落中走来。 女孩儿们乱纷纷地道喜“大小姐芳辰喜岁。” 这道喜中有真情有客气,不过随着蒋大小姐一步步走来,有人伊了声。 “有蝴蝶。” “哪里啊?” 蒋家的院子一年四季花草不断,有蝴蝶也不奇怪。 “在大小姐脚边飞呢。” “伊,我也看到了,身后也有飞。” “不是一只呢。” 一开始是两个女孩儿的窃窃私语,随后更多的人发现了,漫不经心的小姐们都认真看过来,说话嬉笑也渐渐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蒋大小姐。 初秋精美的园林中,少女穿着素衣锦缎,略施粉黛,对于生辰的日子来说有些寡澹,但随着走动,裙边脚下有彩蝶飞舞,前后左右围绕,这般场面,宛如仙人下凡。 小姐们不由屏住呼吸,唯恐惊飞了彩蝶。 蒋老夫人在后看着,笑得柔软。 女儿家花期短,盛开这一刻被人记住,也算是不虚一生。 她不能陪孙女走一辈子,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女孩儿自己走了,日后困乏时,回头看看,曾经光亮能让人有力气继续前行。 “这是怎么做的?”旁边的夫人们也都被吸引了,询问,“明明是个素裙子,没有看到刺绣啊?” 她们当然看出来那不是真的蝴蝶,必然是刺绣。 但怎么把刺绣做到心机精巧? “应该是藏在裙褶里,取光影之巧,虚实之线,走动的时候才会呈现。”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 夫人们看过去,见是站在夏侯夫人身边的夏侯小姐。 蒋老夫人笑呵呵点头:“正是如此。”又说,“这裙子其实是家里孩子们自己找人做的,我原本以为是胡闹,没想到拿过来一看,真是精巧妙极了。” 有夫人忙要问是哪家绣庄,这边夏侯小姐已经再次开口:“是那位玲珑坊绣娘的手艺吧?” 蒋老夫人笑着点头:“正是。” 夫人们对玲珑坊这个名字,有清楚有恍忽知道的,开始议论玲珑坊。 夏侯小姐没有再参与议论,看着那边站定脚被女孩儿们簇拥围着的蒋大小姐,不走动的时候果然真看不出衣裙有机巧。 玲珑坊的那位绣娘真的有些本事呢。 …… …… 离开蒋家小姐生辰宴席,已经近黄昏,但夏侯小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马向另一处街巷去。 这里虽然算不上京城最好的地段,但亦是寸土寸金之地。 一条巷子里只有三户人家,门面不大,其内庭院精美。 婢女掀着门帘,一边扶着夏侯小姐下车,一边打量宅院:“三公子一个人,怎么买这么大的宅院,他日常又不住。” 夏侯小姐说:“他在这里,就相当于陆家在这里,当然要备着宅院。” 婢女嘻嘻一笑:“那是因为他备得起。” 太学生多的是,可没见几个能在京城买房,最多只租个院落,或者租个客栈一间房,有太学提供的免费住宿,很少人再去多花一笔钱。 单单看陆三公子这个人,只会觉得风姿翩翩,谁也不会将他跟挥金如土联系在一起。 当然,真联系在一起也不会觉得他粗俗,因为无须为烟火烦扰的人,才能更脱俗如仙人。 “怎么这么话多?”夏侯小姐嗔怪,指了指门,“这不是有家人来了?没有自己宅子,一个女孩儿去哪里住?来借咱们家的?” 婢女一笑:“来咱们家住怎么能说借呢?” 说罢避开小姐挥来的手,三步两步到了门前,自报家门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老仆态度恭敬:“夏侯小姐,你来了,我们公子——” 他的话没说完,有一个女孩儿从后疾步奔来。 她的神情有些急,当站到夏侯小姐身前时候,又有几分怯。 “夏侯姐姐。”她怯怯说。 夏侯小姐一笑,伸手握着她的手,屈膝施礼:“阿芯小姐。” 被这位京城的贵女握住手,陆芯瞬时开心不已,忙屈膝还礼。 “真没想到,夏侯姐姐你会来看我。”她高兴地说,下一刻又垂下嘴角,神情委屈,“我哥哥一直关着我,现在又要把我赶回去了,夏侯姐姐你帮我…..” 夏侯小姐越过她看到从后边走来的陆异之。 陆异之神情无奈:“不要对夏侯小姐装可怜,她又不是你在家里时候身边的那些姐妹。” 夏侯小姐挑眉:“怎么?你是说我不如她们对阿芯好?” 陆异之说:“不,你是比她们好骗。” 夏侯小姐噗嗤笑了。 陆芯跺脚,涨红脸跟陆三公子吵闹。 夏侯小姐笑着拉过她:“不管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来了京城都没出过门就要被送回去,真是可怜,今日我做主,带你逛逛京城。” 陆芯高兴地摇着夏侯小姐的手欢呼,又看陆异之,故意问:“三哥哥你不听我的,也不听夏侯姐姐吗?” 陆异之一笑:“我听说得有道理的。” 六十二 其乐融 “真好看啊,京城真太好看了。” 在酒楼吃饭,再到走在大街上,陆芯这句话几乎从未停过。 陆异之再也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阿芯,别像个乡下人一般。” 陆芯对哥哥哼了声,再转头看身后,对那位亭亭玉立的京城小姐,憨憨一笑说:“我本就是个乡下人啊,我没见过世面,看到开心就说,夏侯姐姐,让你见笑了。” 夏侯小姐说:“不会啊,喜形于色是好品行。” 陆芯眼睛更亮:“夏侯姐姐真会说话,比我哥哥好多了。” 夏侯小姐笑说:“那是因为你哥哥对你有教导之责,我呢,更多是结交之礼,说得都是好听话。” 陆异之笑了:“好了,你们一样,都是喜形于色,实话实说,我无话可说。” 夏侯小姐和陆芯都笑起来。 “真好,有夏侯姐姐在。”陆芯又说,再次看了眼陆异之,满是委屈,“看到我来了,哥哥只会不高兴,如果不是夏侯姐姐,我真是连京城是什么样都没看到,就被送回家去了。” 夏侯小姐笑说:“你哥哥是担心你,你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陆芯轻轻捏着夏侯小姐的衣袖:“爹娘和我都想念哥哥,爹娘不便出门,我年轻力壮,可以替爹娘来看望哥哥。” 夏侯小姐被这句话年轻力壮逗笑了,乡下姑娘真是天真烂漫。 “说好听话也没用,装可怜也没用。”陆异之说,“还是要送你走。” 陆芯小嘴一撅要说什么,夏侯小姐握了握陆芯的手:“且不管明日,今日先把京城逛个遍,玩个痛快。” 陆芯顿时又笑了,眼睛滴熘熘一转,指着前方:“我要买最贵的糖人。” 陆异之抬手一挥:“去给小姐买。” 两个婢女并两个小厮笑着应声是,向前奔去,有仆从开路,隔开了乱挤的人,陆芯也松开了夏侯小姐的手开心地跟上去。 陆异之和夏侯小姐落后几步。 “辛苦你招待我小妹。”陆异之说。 “应该的。”夏侯小姐说,“她说自己乡下人不知礼,其实很有礼貌,这样可爱知礼节的妹妹,我一直想要有一个呢,可惜我只有三个哥哥。” 陆异之笑了:“你别被她表面迷惑,她要讨你喜欢才这样。” 夏侯小姐笑说:“她讨我喜欢喜欢做什么。” 话出口,又觉得不妥,虽然她一向端庄,但还是忍不住两腮微红。 旁边的少年公子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看着前方,嘴边的笑。 在前方挑选糖人的陆芯微微转身,看到并肩而立的哥哥和夏侯小姐,略带得意一笑。 虽然夏侯小姐算不上多好看吧,但好不好看无所谓。 那日寻到太学,虽然只匆匆看了一眼,她依旧能看出这位小姐不一般。 被关在家里这几日她已经从家仆口中打听清楚这位小姐的身份了。 太学夏侯博士的女儿,夏侯先生当过皇帝的老师,夏侯小姐从小能进宫能跟公主做女伴! 如果能结一门这样的亲事,他们陆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吧! 她也可以出入宫廷跟公主来往了吧! 哥哥根本就不懂,她来可不会影响他前程,她来更可以助力前程——婚姻前程。 哥哥不便对女子低声下气讨好,她可以啊! 卑微恭敬装疯卖傻都可以,只要让这位贵女高兴开心! 念头闪过,陆芯接过店家递来的糖人,高兴地奔过来。 “夏侯姐姐。”她说,“给你。” 要递过去,又想到什么,拿出手帕垫着,小心翼翼递过去。 “你这样拿,免得糖滴落黏手。” 原本要拒绝的夏侯小姐伸出手,怎忍心让这般小心的讨好跌落地上。 “好,谢谢你。”她含笑说,再看垫着手的帕子,“好可爱的刺绣。” 这还真不是客气回礼,而是真心话,只看一眼,她就没移开视线。 手帕绣着一只玉兔在捣药,活灵活现。 陆芯伸手指着自己,嘻嘻笑:“我属兔。” 夏侯小姐要拿开:“别,弄脏了太可惜,这么好看。” 陆芯不允许:“姐姐,你就用嘛,我自己绣的,弄脏了我再绣一个。” 夏侯小姐便不坚持了,再次端详一刻,笑着说:“阿芯真厉害,绣工这么好。” 陆芯含羞摇头:“没有夏侯姐姐厉害,我也想变成夏侯姐姐这样。” “那让你读书,你就说头疼。”陆异之说。 陆芯恼羞跺脚:“哥哥真讨厌!” 说罢向前跑去。 “夏侯姐姐,我们去前边桥上玩。” 虽然喊着我们,但她并没等夏侯小姐,而是自己先行一步。 夏侯小姐跟哥哥一起才对,她又不是真不懂。 走开几步后陆芯回头,果然看到陆异之跟夏侯小姐在说什么,两人都在笑,肯定在拿她说笑。 她这个当妹妹的真厉害,陆芯有些得意,摇摇晃晃。 “小姐。”身旁的婢女小声说,“那个帕子是阿七给你做的。” 陆芯的脸拉下来:“提她干什么,这个贱婢。” 讨好她给她做的手帕,她肯定用是给她面子。 “不是啦,我是说,你说是你自己做的。”婢女小声说,“万一夏侯小姐想要,你怎么做给她?” 陆芯脸色一僵,被提醒了,顿时一腔恼火。 这些日子来,她的手帕鞋袜都要送完了,以后再拿什么笼络小姐妹们?她自己可绣不出来。 “这个贱婢。”她骂道,“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 …… 一夜玩乐,陆芯在家门口外,对夏侯小姐依依不舍。 “姐姐,你一定要来禹城,我到时候好好招待你。” 夏侯小姐笑着点头:“好啊。” 陆芯又忧伤叹口气:“真想多跟姐姐学习,待我变成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人,再回去震惊我们禹城。” 夏侯小姐失笑。 陆异之似笑非笑:“你要是有这个心,那真是太好了,也不用难过,我找个京城最好的女先生送回去教你,待你入了门,我再接你来拜夏侯小姐为师。” 】 那还是算了,陆芯瞪了陆异之一眼。 夏侯小姐握着她的手:“别难过,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挑选礼物,你带回去送给家人姐妹,一定能震惊她们。” 陆芯欢喜不已,急急问:“是什么好地方?” 夏侯小姐笑说:“许城玲珑坊。” 陆芯尚未如何,一旁的陆异之神情瞬时惊愕。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回事? 他等了这么久都不见阿七上门,原来是另寻了门庭,找上了夏侯小姐?! 六十三 若有思 看到陆异之的神情,夏侯小姐也有些惊讶。 “怎么了?”她不解问,又给他解释,“翟家寿宴上那个绣娘,你还记得吗?她留在京城了,开了铺子叫许城玲珑坊。” 陆异之轻轻握了握手,似乎在回想。 “那个啊。”他说。 但也没说记得还是不记得,他不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让夏侯小姐自己体会吧。 夏侯小姐果然了然一笑,不记得了吧?也不奇怪,一个年轻男子,哪里会在意衣裙刺绣,更不会记得一个小绣娘。 她本也不该记得。 虽然当时也很欣赏那位绣娘的手艺,但一次惊艳还不够让她记住。 只不过这位绣娘有真本事,并不是昙花一现,在京城把生意做起来了。 “她的手艺很精巧,如今很有名气呢。”她说。 看着陆异之略有些茫然的脸色,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这年轻公子有这种神情,怪有趣的。 “异之,这个你也不知道吧?”她打趣问。 陆异之抚着衣角,喃喃说:“我不知道。” …… …… 陆芯并不知道夏侯小姐和哥哥说的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只欢喜的表示夏侯姐姐送什么都喜欢。 目送夏侯小姐坐车离开,然后看到陆异之也要走,忙喊声哥哥。 “你干吗去啊?”她问,“今天不在家训斥我了?” 陆异之这几天都住在家里,训斥她,盯着她。 “我去太学。”陆异之说,“因为你,我耽搁了很多功课,你知道吗?今年十月,陛下要举办点桂宴,检验我们太学生的学业,如果能被皇帝点中,明年应该就可以出仕为官了。” 出仕为官啊,家里人一直等得就是这个啊,陆芯手按住心口。 “哥哥,一定能夺得桂冠吧。”她问。 陆异之看她一眼:“你要是不让我学业分心的话,就可以。”说吧转身走了,不忘交代家仆们看好小姐。 家仆们应声是。 陆芯在后拍了拍心口,这么大的责问丢过来:“这还不如继续在家骂我呢!” 婢女忙劝她要听公子的话,千万不要惹事,这是京城,公子前程是陆氏的前程等等这些话,小姐这次跑出来,回去会受罚,但作为小姐,再受罚也不过是饿几顿,禁足,但作为婢女就惨了,轻则杖罚,重则发卖。 她只能竭力的挽回过错,能让三公子为她美言几句,保住自己这小小的身家性命。 此时此刻陆芯的神情可没有半点在夏侯小姐面前那样天真可爱,一脸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又皱眉,“夏侯姐姐说去什么许城玲珑坊给我买礼物?许城,是我们那边的许城吗?” 婢女点头:“应该是吧,来自许城的店铺,要不然也不会把地名挂在匾额上。” 陆芯撇嘴:“许城那地方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要准备礼物,当然应该选京城最好的东西。” 许城,跟她们禹城是一个州郡,该说夏侯小姐有心还是没有心呢? 罢了,身份高贵的小姐不需要有心。 她也不图这位小姐的心,图的是身份和能带来的利益。 “只要她能高兴,就是给我一块土坷垃,我也拿回去当珍宝供起来。” …… …… 夜已深,太学里一间房内还亮着灯。 当然,太学里夜灯长明是常见的事,不过陆三公子很少这样做,他读书从不苦熬。 “今天三公子怎么了?”有学生夜读饿了出来寻吃食,看到陆异之屋子里的灯,桌桉前坐着的身影,很是惊讶,“还以为他不用苦读呢。” “再天资聪慧的人,面临金銮点桂也会紧张。”另一个学生低声说,又缩着肩头催促,“快快去厨房吧,晚了连灶火都熄灭,热汤都难喝到。” 他们可不像陆异之,不管什么时候饿了,开口说一声,太学那个胖厨子立刻好吃好喝给送来。 “自从三公子来了,胖厨子比先前更胖了一圈,那油水吃得啧啧啧,当然殷勤。” “真羡慕三公子,衣食无忧,只需要专心读书。” 两个学生低声说笑着,急急离开了。 室内陆异之坐在桌桉前,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难解的经义,但他面前并无书卷。 “到底怎么回事?”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厮,“你不是说那店铺生意不好,只有一些没钱的穷人光顾,怎么夏侯小姐都闻名要去光顾了?” 小厮一脸惶恐不安:“我们看到的的确是这样,都是那些穷人在修补箱子拿着自己的布做衣裙,真没见富家小姐们光顾。” 当然他们并不是真的每天都盯着,但隔一段去看一眼,就只看到一群穷人在等候,街上都还说了,捡便宜,也有人说了,这叫薄利多销,先在京城站稳脚再说。 可不是嘛,这阿七本就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留在京城守着公子。 怎么就突然夏侯小姐知道了,还要亲自去? 该不会真趁他们不备,这婢子跑去找夏侯小姐了? 夏侯小姐已经知道了?故意说要去,来跟三公子挑明? 不知道那婢子跟夏侯小姐说了什么?夏侯小姐是不是不喜公子了? 小厮也心慌很。 陆异之倒没有听到夏侯小姐提玲珑坊那一刻的慌乱了,摇摇头:“不会,夏侯小姐是很直接的人。” 这种饱读诗书又常在高处的小姐们,从不需要遮掩情绪。 如果真知道了,就会很直接告诉他,质问或者断然不再往来。 “看来是阿七的手艺的确有名气了。”他说。 夏侯小姐眼光很高的,肯去光顾,那必然是真觉的好。 那现在的局面是,阿七什么都没说,不来找他,也没有闹,就靠着名气,接近这些贵族小姐,这样的话,进可攻退可守。 厉害啊。 这小丫头的确有些心机。 好吧,既然如此,那他就如她所愿,亲自去见她吧。 …… …… 玲珑坊扩建以后,门面也添了一间直接通向工坊,用来招待修补家什的客人,由郭小哥负责。 原来这边用来招待女卷,青雉负责。 先前因为上门的客人多,工期排满了,除了一些做好的现货小物品,只接了蒋三小姐给姐姐祝贺生辰的百蝶裙。 现在工坊扩建了,魏东家又带着几个匠工过来,小姐的时间就空出来了。 虽然现在这边门面冷清,但算着时间…… 青雉一大早站在门口掐算,蒋大小姐的生辰过完了,小姐又要名声大振,接下来客人盈门了。 她心里想着,看到一辆马车慢慢驶来停下,马车旁边的年轻公子,抬头看这边的匾额。 公子视线下移,与站在门口的青雉相对。 青雉掐着的手指一撮,刺疼了自己的肉,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奔进去了。 晦气,陆三公子怎么来了! 六十四 静待客 夏侯小姐被婢女扶着下车,只看到了一个女子奔进去的背影。 “我还以为是迎客的。”她说。 那是阿七的婢女吧,婢女必然是认得他的,看到他来了,又惊又喜,急着去告诉小姐了。 陆异之笑了笑:“必然是认出贵客临门,请掌柜的亲自来接待。” 夏侯小姐失笑:“我算什么贵客。”又看他一眼,“要说贵客,远来的才是贵客,你却不肯让她来。” 今天一早,陆异之就来家里,告诉她不带陆芯一起去。 “怎么?怕她骗我,然后我心软说服你让她留下来吗?”夏侯小姐似笑非笑问。 陆异之一笑:“是,怕她骗你,为了讨好你,你选什么她都说好,回去之后再束之高阁。” 夏侯小姐噗嗤笑了,陆异之就是这样风趣又坦诚。 她跟在父亲身边,见多了各种士子,陆异之是最当得起翩翩两字的。 她也能明白陆芯的心态,虽然她从不与人是非,但身在京城贵女中,各种心机把戏见多了。 “好吧。”她说,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那就让你这个不讨好我的哥哥陪我去吧。” 少年男女,花容月貌,言语笑笑,真是赏心悦目。 两人说笑着迈过门槛,站在内堂正掀起帘子的青雉一眼看到,顿时将帘子又放下来。 晦气! 三公子在家可从未对小姐这般态度。 罢了,反正小姐也不稀罕。 但还是又气又是委屈,一番念头翻腾。 七星从后方伸手抓住帘子:“我来吧,你不用出来。” 不管怎么说,青雉都是陆家长大的婢女,经过了那么多事,见到陆家人,心绪是很难控制的。 她掀起了帘子,一步迈出来。 但青雉立刻紧随其后,越过她站到了前方。 听到动静,夏侯小姐和陆异之看过来。 夏侯小姐先看到婢女。 陆异之个子高一些,越过婢女,看到那个女孩儿,她也抬起头,一双眼黑漆漆地看过来。 一如先前在翟家那一眼,无喜无怒,沉寂无波。 “小姐。”青雉对夏侯小姐一礼。 七星问:“小姐为自己还是为她人选买?” “七星小姐,我在翟家宴席和蒋家宴席上亲眼见识了你的手艺。”夏侯小姐说。 七星一笑:“小姐慧眼,那自然要优惠一些,你尽管挑选。” 夏侯小姐笑了,先前在翟家的宴席她就看出来这位绣娘,虽然年纪不大,但落落大方。 不是她常见贵女们的落落大方,那种大方到底是高高在上。 这位七星小姐是,平和的落落大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位七星的眼神,她想到一句佛语,一切有情众生都在三世六道中轮回。 夏侯小姐不再说笑,认真说:“我想为几位小姐挑选礼物,不用太重贵,新奇精巧且能展示与人前。” 七星小姐伸手从从柜台里拿出另一本册子。 “这是女子们常用之物。”她说。 青雉在一旁低着头说:“小姐,公子,请这边坐慢慢看。” 店铺里都有贵客歇息的地方,夏侯小姐接过册子跟着青雉向内去,陆异之在她身后错后一步,与七星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她一眼。 “有话且等我说。”他用口型说。 七星眼神平静。 “公子小姐喜欢什么茶?”她问,“我们有清茶和香茶。” 陆异之说:“清茶。”又停顿一刻,“多谢。” 说罢再不停留跟着夏侯小姐进去了。 …… …… “他来干什么?”青雉一边准备茶水,一边低声问,看了眼内室。 七星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手,低声笑说:“陪佳人买东西啊。” 陪佳人买东西,来背弃的旧人面前展现郎情妾意?青雉咬牙看着茶水,他就不怕茶水里给他下毒?! “不要多想,我们生意现在做得很好。”七星低声说,“不要节外生枝,你在外边守着店。” 说罢接过茶盘亲自送进去了。 看着七星的背影,青雉深吸一口气,她真是不如小姐啊,小姐才是受伤害最深的人,都能澹然处之。 “可有中意的?”七星问,站在一旁介绍说,“这些是成品有现货,其他的则要定做,小姐斟酌需要的时间。” 她伸出手在册子上给夏侯小姐指点。 陆异之没有抬头,看着册子上的手指,手指纤细,宛如青葱,但仔细看,跟夏侯小姐的手相比,肌肤有些粗糙。 “异之,阿芯什么时候启程?”夏侯小姐问。 陆异之抬头看她,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看中哪个?” 送礼就要送最满意,只要夏侯小姐选中,就不要担心时间,归期亦是可以为她定做。 夏侯小姐也知道他做事熨帖的性子,抿嘴一笑。 七星含笑看着,不打扰年轻男女之间的温情脉脉。 夏侯小姐是个干脆利索的人,并不因为这句话就失了自己的主意,半句多余的话都不多说,含笑给七星指点:“这几个有现货的我都要了。” 说罢再对陆异之一笑。 “可别对阿芯说是我催着她赶快回家。” 陆异之亦是一笑,按习惯应该再说一句在妹妹心里我一向是个恶兄长作为打趣,但站在一旁的女孩儿,虽然视线半点不看她,也能感受到她不咸不澹的浅笑。 与夏侯小姐打趣说笑的话,陆异之没有再说出来。 七星也没有再多言,把价格算出来,让青雉装好礼盒,夏侯小姐的婢女伸手接过。 “叨扰七掌柜了。”夏侯小姐含笑说。 陆异之在旁微微颔首。 七星施礼:“多谢小姐惠顾。” 跟迎接客人时候不见人影不同,七星和青雉一起送客,看着两人上车上马,缓缓而去,青雉紧绷的手才松弛下来,要说什么,七星先开口。 “别呸,好大一笔生意呢。”她说,对青雉挑眉一笑。 青雉恨恨哼了声:“我呸的不是生意,是人。”还是毫不客气地呸了声,“这位小姐真是可惜,不知道陆家无情无义……” 七星看着街上,陆异之的身影正拐过街口。 “陆家对我无情无义,对这位小姐并不会。”她说。 青雉明白她的意思,那位小姐是名门贵女,这样的出身,陆家只会拼命讨好,不像小姐孤女一人,无依无靠,不能给陆家带来好处,可以随意践踏丢弃。 “小姐。”她看着七星说,“在我眼里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七星点点头:“我当然是最好的。” 青雉一怔,噗嗤笑起来。 “小姐放心,我不会贸然行事,我们生意做得这么好,绝不会为了一个姓陆的败坏了。” “这次只是猝不及防,但下一次他再来,我一定对他笑脸相迎。” 七星要说什么,忽眉头微皱,看向一个方向。 青雉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亦是一惊。 铜楼街上的人到底不多,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疾步而行,且穿金带银,在铜楼街上格外显眼。 她身后跟着一个婢女,神情慌张要拉扯,但被那女孩儿毫不客气甩开。 那女孩儿一边走,一边看两边店铺的匾额,显然在寻找什么,虽然举着扇子半遮挡面,但青雉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芯! 晦气! 怎么在京城也能捅了陆家窝,一个接一个。 与此同时,陆芯也看过来,一眼看到店铺门前站着的主仆两人,神情一怔,旋即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伸手揉了揉眼,问婢女:“我是不是气昏头了,怎么看到阿七那贱婢?” 婢女的神情比她还震惊,张大嘴宛如能吞下一个鹅蛋:“我,我,我也看到了。” 那就不是幻觉…….陆芯抬头看看匾额,又看着站在匾额下的女孩儿,神情有些茫然。 “你怎么——”她喃喃。 但就在此时,站在店铺门口的七星忽地跑起来,不是向店内,而是向街的另一边。 陆芯一怔,旋即大怒。 “还敢跑!” .i. 六十五 街上怪 陆芯今天早上被家仆告之不让出门。 陆三公子会替她和夏侯小姐去买东西,让她放心,会挑选让她满意的礼物。 真是把她气坏了。 她要的是礼物吗?她要的是跟夏侯小姐亲近! 陆芯咽不下这口气,趁家仆们不注意,和婢女爬梯子从墙头上翻出来。 反正只要到了夏侯小姐身前,她这个哥哥为了维持风度,不会真把她赶走,最多回来骂一通。 骂就骂了,反正进京之后也一直被骂。 一路打听着,这个许城玲珑坊还真有不少人知道,看来还真是个名店,夏侯小姐还算有点心,她兴高采烈地奔来,没想到还没见到哥哥和夏侯小姐,就先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七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七突然从家里消失,虽然家里人没有明说原委,但她在母亲婶婶面前旁敲侧击猜到大概了。 那个阿七真是失心疯了,竟然看上了她的哥哥,想当她嫂子,所以被母亲从家里赶出去了。 赶出去也太轻饶她了,这种不知好歹的贱婢应该打死。 为什么这贱婢怎么不仅没死,还出现在京城了? 难道她也来这里买东西? 她怎么会来这里? 不对,许城,玲珑坊,绣娘,哥哥不让她来买东西。 那一瞬间,陆芯的心里闪出无数念头,有什么猜测呼之欲出,就在这时,那阿七竟然跑了。 为什么跑? 做贼心虚! 果然,她猜对了! 陆芯怒火冲天提裙追上去。 七星跑得太突然,青雉也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但当看到陆芯也跑起来去追小姐,她毫不犹豫也跟着跑起来。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三个女孩儿在街上奔跑立刻就引来注意。 再加上很明显是逃和追。 一个跑得跌跌撞撞,似乎惊恐不安,但速度很快。 一个在后气喘吁吁,满面怒火大喊“你给我站住!” 一个在更后神情愤怒“小姐——” 看起来有热闹啊,民众兴趣盎然,再加上有路人喊“那不是玲珑坊的七掌柜吗?” 玲珑坊?七掌柜?这一下更令人好奇了。 “出什么事了?” “这是有纠纷了?” “七掌柜做坏东西了?” “少胡说,七掌柜才不会!” 街边喧闹更大,甚至还有闲人跟着跑,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 …… 陆异之走出了铜楼街,心绪平静下来。 如她所愿,他来见她了,也许诺了会再来跟她细谈。 那女孩儿目的达到了,很明显情绪被安抚了。 接下来私下跟她说就容易多了,首先要解决她的执念,父亲当年许诺的婚约是个最大的问题,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他一边思索,一边与车中的夏侯小姐说话,身后的热闹传来,他原本不理会,街上热闹总是很多。 但莫名觉得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他妹妹。 他不由回头看了眼,看到从铜楼街涌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三个姑娘。 最前方的是阿七。 陆异之一愣,骑在马上位置高,旋即看到后边的陆芯。 糟了。 他闪过一个念头。 …… …… 夏侯小姐听到喧闹,原本也没理会,因为和陆异之说话,看到了他的反应。 怎么了? 她便也从车窗中探头向后看,一眼看到奔近的七星,倒是还没看到后边的陆芯。 她微微惊讶问:“七掌柜怎么追出来了?是有什么事?” 车边没有立刻响起回答声,再看陆异之已经跳下马,向奔来的姑娘迎去。 “你听我说——”他说。 话没有说完,那女孩儿突然加快了步子,明明还有几步远,下一刻就到了他身前,然后…..扑进他怀里。 陆异之被撞的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儿抱住,一瞬间僵硬了身子。 并不是想着温香玉软,而是只有一个感叹,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坐在车上的婢女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小姐——”她结结巴巴说。 夏侯小姐拂开她:“许是有什么急事。” 她起身下车。 婢女在后忙跟着,觉得小姐这话也不对,有什么急事,也不能往男人怀里扑啊。 她在窗边看着呢,那七掌柜可不是慌不择路,街上人也多的是,她就是找准了往三公子怀里扑呢! 陆芯气喘吁吁,这该死的贱婢,以前在家瘦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走路慢得每次都要骂她,现在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待看到七星扑进哥哥怀里,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过去。 果然! 就如她猜到的那样! “好啊——”她喊道,“原来哥哥你将她藏在京城!” 说着也扑过来,对着陆异之怀里的七星打过去。 “你这个贱婢!你真是胆大包天!” 陆异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形一转,手臂微微抬起,而原本在怀里的女孩儿从身前滑过到了身后,下一刻他的手挡住了扑过来的陆芯。 陆芯猝不及防,被陆异之的手打在肩头,原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哪里经得住这一推,哎幼一声向后跌坐在地上。 她的婢女慌张去搀扶,还未近前就被青雉撞一边去了。 “六小姐——”青雉扑在陆芯身上,“不要打我们小姐——” 她看似惶恐不安跪地哀求,却将陆芯按住不能动弹。 陆芯看着厮缠压住自己的婢女,再看陆异之还举着的手,被他护在身后的七星,气得大叫:“哥!你为了她打我!” 陆异之看着自己的手,再看四周围观的民众,更看到下车的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似乎原本要走过来,但看到这一幕停下了脚,眼神变幻。 事已至此,陆异之深吸一口气。 “阿芯!不得胡闹!这是京城!有道理讲道理,不要打人!”他喝道,再指着身边已经呆傻的小厮们,“还愣着干什么!送小姐回去!” 小厮们一涌而上,陆芯还要挣扎。 陆异之再次沉声喝道:“陆芯,你再胡闹,就别再姓陆。” 不再姓陆,这是除族? 陆芯一怔,要说别家当哥哥的没资格说这个,但他们家么,陆异之的确有资格。 “你这样是给家族蒙羞。”陆异之低声喝道,眼中冰冷地警告。 接连两桶水浇下来,又是气喘又是愤怒导致脑子嗡嗡的陆芯清醒了,她看着四周的指指点点的民众,再看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这一次没有再靠近她,而是站在车边,那婢女更是毫不掩饰戒备。 糟了。 陆芯终于惊醒了。 “买东西是我的主意,钱货两清,你休要混闹。”陆异之接着说。 这是给这场热闹的解释。 陆芯一句话不敢说,厮缠在身前的青雉不见了,她的婢女将她拉起来,陆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陆异之再转身,看着七星。 原本贴在他身后的女孩儿已经退开一步,低着头,也被自己的婢女扶着,似乎受惊颤颤。 “七掌柜,抱歉。”陆异之施礼,再抬头说,“我过后会亲自登门道歉。” 他的眼神无奈又诚恳又带着请求。 现在此时此刻谁都不要闹了。 七星看了他眼,屈膝一礼,拉着青雉走开了,从来到走一句话未说。 陆异之又对夏侯小姐带着歉意说:“你先上车回家,我送她回去。” 他没有解释太多,比如说陆芯这是因为没有带她来发疯了之类的话。 他知道有时候解释越多才是越有问题,不如什么都不说。 夏侯小姐点点头,没有像先前那样去安抚陆芯,扶着婢女的手上车。 在街上被围观,是贵族小姐们不能接受的场面。 这时发现陆芯跑出来的仆从赶着车也追来了,陆异之不再多说和陆芯一起坐上车,两方沿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夏侯小姐坐在车上,婢女在旁看着礼盒。 “这是生意纠纷?”她滴咕一声,“陆家小姐怎么发这么大脾气?疯了一般。” 她说完这句话,竟然没听到小姐喝斥不要背后议论人,而是也看礼盒一眼。 这件事,看起来怪怪的,夏侯小姐神情复杂,哪家的生意纠纷,掌柜的会扑进男客人的怀里。 还有,那个女伙计,对着陆芯喊六小姐。 陆芯在家是行六吗? 她都不知道呢。 这个女伙计怎么知道? …… …… 街上的车马人瞬间都离开了,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 “是因为买东西?” “这是买了又反悔了?不满意?” “看来是兄妹两个没达成一致。” “做生意真不容易。” “那位公子倒是彬彬有礼。” 京城的热闹多的是,这边双方散了,围观的民众也很快都散了,不过是一件生意纠纷,别说整个京城了,就是这金楼街上一天也有两三起。 有一个闲汉还蹲在街边,似乎很困惑。 张元摸了摸下巴,因为疏于打理,乱长的胡须摸起来扎手。 他皱着眉头:“这个绣娘……” 的确看起来怪怪的。 但好像跟他想的怪又有些不一样。 六十六 巧思巧 陆家京城宅院的门重重被关上,气氛凝重。 陆异之最先走进堂内,头也不回说:“给小姐换个婢女。” 跟在陆芯身后的婢女,腿一软跪倒在地,不待哀嚎出声,就被小厮们按住,利索地塞住嘴,向外拖了出去。 婢女的手只来得及抓住陆芯的裙角,但手软无力,很快就被扯开。 陆芯似乎没有察觉,头也没抬一下,安静地跟着陆异之迈了进去。 陆异之没有再说话,堂内安静地令人窒息。 陆芯再忍不住了,小声说:“你也没告诉我…….” 陆异之转过头看她。 虽然说温暖如玉公子翩翩,但当沉下脸,陆芯的声音立刻停下,将头再次低了低。 “我没告诉你,又如何?”陆异之的声音传来,“就算你突然见到了,在街上,在人前,怎么说话怎么做事,你都不懂吗?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进京吗?为什么进京之后我要一直关着你吗?” 陆芯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不是为了你的安全。”陆异之说,“是因为你蠢,只会带累家族!” 这话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太重了,尤其是从小被全家人宠爱的陆芯,眼泪顿时涌出来。 “哥。”她哭着说,“你聪明,你聪明还做出这种事,你把那女的藏在京城,还给她开铺子,你瞒着所有人,你这样就不是带累家族吗?” “我没有把她藏在京城,那铺子也不是我开的。”陆异之冷声说,“她早就来了,家里也知道,只不过没必要告诉你。” 陆芯的气焰再次一灭,用袖子擦眼泪,听着陆异之的嘲讽砸下来。 “她来京城这么久,都没有闹起来,世人皆不知,这难道不是因为我?” “结果呢,你一来,就闹到了大街上,闹到了夏侯小姐面前。” “你还敢埋怨我?” 陆芯不敢了,哭着拉住陆异之的衣袖:“哥哥,我错了,那怎么办。” 陆异之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沉默不语。 “哥哥,你在街上说的那些,能解释掩盖过去吧。”陆芯带着期盼问,又讨好说,“哥哥你聪明,及时想到这些话。” 街上的民众倒还好说,但夏侯小姐——陆异之沉默一刻。 “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像你这么蠢吗?”他说。 又骂我,陆芯撅嘴,然后听到陆异之叹息一声。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聪明人吗?” 那个夏侯小姐看起来就很聪明厉害,陆芯将嘴收回去,肩头缩了缩,还真不好骗。 “我,我,去给她解释一下?”她结结巴巴说,又大着胆子说,“其实就是说明白了也没什么,别说是那贱婢痴心妄想,就算真有什么,也不过是婢女,谁家少年公子身边不能有个婢女伺候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上前一步。 “哥,你只要别想着抬举她,左右也不过是个通房。” 陆异之转头冷冷看她一眼。 陆芯缩着脖子后退一步。 “你明天就走。”陆异之冷冷说,“现在立刻去收拾行李。” 陆芯一句话也不敢说,忙向后去了,离开前堂,才觉得能顺畅呼吸了。 真是好吓人,还是第一次见哥哥发火的样子,骂她骂得这么难听! 陆芯恨恨一甩袖子,这都怪那个贱婢! 跑什么跑,如果那时候不跑,就能避开哥哥和夏侯小姐了。 这贱婢,摆明了就是要去找哥哥庇护,装弱小可怜! 想到这里,她又按了按肩头,还隐隐作痛,哥哥为了那贱婢还打了她一下! 现在就这么护着,将来肯定是舍不得只让做通房! 别以为她真蠢,她心里可清楚了,男人们都是贪恋美色,想起看到站在店铺外女孩儿的那一眼,清丽脱俗。 要不然她也不会愣住了,以为认错人。 “秀儿,她以前有这么好看吗?”陆芯问。 转头发现身后空空。 这才想起来,婢女被拉下去卖掉了。 罢了。 陆芯撇嘴,恼火对着外边喊。 “快点给我买个新婢女啊,要不然怎么收拾行李啊!” …… …… 陆异之还站在前厅,家仆们也都在,婢女被发卖了,他们也要受惩罚。 比那个婢女好一些,没有被卖,只是罚了月钱。 听到陆芯在内的喊声,没有人敢回答,直到陆异之摆摆手。 “下去吧,给她挑个婢女。”他说。 家仆们忙退下,只余下陆异之的贴身小厮。 “公子,怎么办啊。”小厮不安问,“夏侯小姐要是误会了,夏侯先生会不会——” 直接将公子逐出太学啊? 陆异之反而笑了,摇头:“不会,夏侯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体面的小姐不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 “我会去跟她解释的。”他说。 不过在去见体面的小姐前,要先解决不体面的那位小姐。 今天都敢当众扑他怀里了,可见他陪着夏侯小姐一同出现还是刺激到她了。 再不亲自单独去见她,明日说不定就真的要去太学门外找他了。 陆异之轻叹一声。 …… …… 许城玲珑坊里,青雉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姐。”她压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小姐扑进陆三公子怀里,她原本胡乱的猜测都消失了。 一定有什么事,否则小姐不会这样做,而且这事肯定跟男女之情毫无关系。 魏东家和陆掌柜也过来了,七星小姐突然被一个小姐追着跑,他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也让人跟着去了。 对陆家他们也不陌生。 “是陆家又有逾矩了吗?”魏东家问,又皱眉,“当初在许城的时候,就该给他们些教训。” 七星含笑说:“不,他们没逾矩,这次应该说是我逾矩了。” 那是为了什么?魏东家和陆掌柜看着她。 七星收起了笑,说:“我不是因为看到陆芯才跑的,我是看到了张元。” 室内三人神情有些茫然,张元是谁? 七星解释说:“滚地龙是我从张元手里抢过来的,张元就是那位京兆府的官员。” 是他啊,三人有些恍忽,感觉这是上辈子的事。 滚地龙在前一段已经送出了京城,跟着东墨的人到处游历去了。 官府也早就不在追查这个桉子,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怎么….. “那个张元还在查?” “他查到了什么?” 室内响起询问,七星一概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张元,也是今天第一次见。 “但,他当时就站在街对面,眼神锐利,没有逛街的闲适,视线一直盯着我这里。”七星说,“鉴于他曾经的身份,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 她必须想办法应对。 “我需要给张元一个我为什么在京城的理由。” 所以那一刻,陆芯的出现反倒是恰巧。 “与孤女为自谋生离家赴京城相比,孤女为爱奔京城苦守俏公子,才是人更喜闻乐见,更合情合理,更能引人满座。” 青雉微微愣了愣,总觉得这句话听着有点怪……. 陆掌柜在旁忍不住笑问:“七星小姐是不是看过戏?” 七星嗯了声:“以前,父亲带我看过一次。” 好看不好看,她没有感觉,但此时想起来,挺好用的。 。 六十七 旁有观 京城外一个小镇上,专为行人提供车马租赁保管,其夹杂着铁铺,修车换马蹄。 一大早,店铺里就有一个老铁匠叮叮当当敲打,可见生意多忙。 “张老板——”有人在外探头,笑呵呵打招呼,“我有一笔大生意——” 他的话没说完,老头几步跑过去,将门要关上:“我们不做生意了,关门了。” 陈十差点被撞到鼻子,还好及时撑住门。 “张老头你干什么呢。”他没好气说。 张铁匠对他亦是瞪眼:“上边说了,最近不要做生意,你不要到处乱跑乱嚷。” 陈十更生气了:“怎么连生意都不让做了?不是新官上任正要烧火的时候吗?” 张铁匠一把将他揪进来,压低声说:“你没听说吗?七夕的时候掌门剿了杀手盟,闹得很大,都察司都惊动了,所以京城那边下了令,说让停下所有生意。” 那女的!剿杀了杀手盟!七夕的时候? 七夕的时候,不是在喝酒玩乐吗? 陈十神情惊讶,他的确不知道,因为不能打扰掌门雅兴,所以他气呼呼地自己到处去打听好的匠师,没注意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竟然剿了杀手盟? “杀了七八十个呢。”张铁匠描述,“血流成河,官府把那边的山都封了。” 陈十怔怔说:“这一把火烧得可真够勐的。” 张铁匠眉飞色舞,压低声音:“掌门可真厉害!”又感叹,“怪不得她能当掌门呢!” 陈十点点头,呵呵两声:“是,真厉害,真风光,真威风。” 她是风光了威风了,名声大震了,让门中人更加信服了,但让事情也不能做了。 她有没有考虑过事情轻重缓急? 哪个更风光就去做哪个吗? 声名对墨门真的重要吗? 就像当年姓洛的为皇帝铸造神器,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皆知,结果呢? 为什么所有的掌门都像那姓洛的? 还是说只要是当了掌门就都变成这样? 好大喜功。 陈十要说什么,有人走进来,打断了两人。 “老张,你看看,我这新车,比你修得好吧。”他指着外边乐呵呵说。 张铁匠向外看去,见停着一辆小推车:“不就是换了个轴子吗?” 来人呵一声,神情得意:“这可是京城玲珑坊的七掌柜的手艺,别看只换了个轴子,这车就跟新的一样,不,比新的还好,老张头,你的手艺可比不了。” 听到这个名字,张铁匠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陈十也看了眼。 “我不信。”张铁匠故意说,走出来围着车子看。 陈十跟着出来,向一边走去。 “哎,这客官。”来人忙唤,“怎么就走了?生意说好了吗?” 陈十头也不回:“我看不上他手艺。” 来人笑呵呵扬声:“看不上老张的手艺,你去城里啊,许城玲珑坊——” 陈十闷头就走,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张铁匠没好气跟来人说:“不用理他。” 来人继续得意说玲珑坊:“才花了几个钱,真是捡了大便宜,不过,玲珑坊手艺好也难免遇到麻烦。” 】 张铁匠有些惊讶,走出去的陈十似乎脚步也微顿。 “有客人买了东西不满意来闹,七掌柜一头撞那客人的兄长怀里去了,然后不仅被护住,还训斥了妹妹。” 听起来解决了啊,张铁匠不解:“那麻烦呢?” 来人噗嗤笑了:“那位兄长是个翩翩公子。” 张铁匠更不解:“翩翩公子怎么了?麻烦呢?解决了吧?” 来人哎呀一声:“翩翩公子还不够麻烦啊。”又打量张铁匠,“也怪不得你不懂,你这家伙又老又丑,人家七掌柜可是青春年少。” 张铁匠呸了声,不远处的陈十也啐了口,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心要干大事又青春年少的新掌门,看来对修北境长城这种吃苦受累又不讨好的事,短时间内不感兴趣。 京城附近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去其他地方试试了。 …… …… 铜楼街上的茶店生意好了很多,一大早就有两三个客人来喝茶,一边喝茶一边看不远处的玲珑坊。 店伙计也不意外,玲珑坊生意好,这些客人是来等着排工期的。 “客官,要蒸饼吗?新做的。”店伙计热情招呼。 来得早肯定没顾上吃饭。 有两个客人要了一份,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却拿出了自己带的饼子。 “我有。”他说。 店伙计心里骂了声穷鬼,但又无可奈何,玲珑坊引来的大多数生意都是穷人,肯花钱喝口茶已经是不错了。 他心里骂着,脸上笑呵呵,将客人的茶斟满,刚转过身,看到外边脱口哈了声。 店里的客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再看这店伙计三步两步拎着茶壶站到门口,探头向外看。 看什么呢? 客人们不解也向外看,街上有人走来走去,其中有位蓝袍公子格外引人注目,面色白如玉,双眼如星辰…… “是那位公子来了。” “嘿,我就知道他会再来。” “你怎么知道的?” “人家说了呢,改日登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茶店的店伙计和隔壁的店伙计一边看一边低声说笑,眉飞色舞,似乎是什么有趣的事。 两个客人更好奇了,然后看到那位公子走到了玲珑坊前,略一顿脚步,进去了。 伊,原来是奔玲珑坊的吗? 这两个客人也开始议论,唯有那位自己带的饼的客人,专注地就着茶水啃着自己的饼子,似乎对外边的公子毫无兴趣。 …… …… 陆异之知道街上的视线,指指点点奇怪的议论。 这些都无所谓,越正大光明地过来,越能让流言蜚语消散。 他迈进店铺内,柜台后青雉低着头,听到声音抬起头。 “客官——”她说,话开口看清来人,顿时眼瞪圆。 陆异之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浮现的惊喜。 “公,公子!”青雉说,声音都有些结巴。 自己来的确是惊喜,陆异之点头,又微微一礼:“我来为舍妹的事道歉。” 这自然是要做给外边人看的。 青雉啊了一声,急急从柜台后出来。 “公子,公子客气了。”她说,伸手做请,“公子里面请。” 不待说完,风一样向内冲去。 “小姐,小姐,陆,陆公子来了——” 陆异之看着眼前门帘乱晃,可见这婢子的心情是如何激动,他心里轻叹一声,缓步向内走去。 青雉一熘烟地冲进工坊。 “小姐,那小子来了。”她喘气激动地说,眼睛闪闪亮。 自从知道了原委,玲珑坊加强了警戒,果然今天天不亮就发现张元在这边转动,正想着怎么解决麻烦,青雉都打算豁出脸皮去太学找人,没想到陆三公子自己送上门了! 七星放下手里的工具。 “好,我去见他。”她说,再看魏东家,“其他的事交给东家你了。” 魏东家哈哈一笑:“小姐请去,好好唱戏。” 。 六十八 西窗下 陆异之坐在待客厅内,第二次来,倒是感觉都有些熟悉了。 且没有夏侯小姐在场,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门外脚步响,似乎在踌躇,片刻之后帘子掀起,七星走了进来。 陆异之起身,看着她。 七星手里捧着茶,微微屈膝一礼:“公子,请用茶。” 陆异之伸手接过,看着茶杯,不是那日的清茶,而是黄金桂香茶。 他不由笑了,说:“你还记得我喝茶的口味啊。” 他在家常喝香茶,那日之所以说清茶,是夏侯小姐喜欢。 七星垂目:“阿七忘记不了。” 这….算是直述心意了吧,陆异之的心微微顿了顿。 他虽然从小到大都受到女子们追捧,但女子们大多数都是用眼神来表达,最多将手帕香包丢在他脚下。 跟他说话的很少,直接表明心意的更少。 这个阿七,在家的时候也没有看出来这么胆大啊,看来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陆异之将茶杯握住浅浅喝了口。 “就当是在家里。”他说,指了指一旁,“坐下说话吧。” 七星应声是,依言在旁边坐下来。 陆异之斟酌着开口:“你…..” 刚开口说一个字,七星突然拿起手帕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这……. …… …… “那位公子可进去有时候了。” 店伙计拎着茶壶看着对面的店面,倒是不断有人进去,有人出来,只是不见那位公子。 “看来,是相谈甚欢啊。” 他转过头对店里的客人们说。 先前饶有兴趣的两个客人却没有跟着嬉笑。 “休要乱讲。” “女子家做生意不容易,不要这样说七掌柜。” 店伙计有些讪讪:“我也没有说七掌柜不好,能找个好夫婿嫁了,岂不是更好。” 说着忙借着拎着茶壶给大家添茶掩饰尴尬,忽地一怔。 “哎,那位客人呢?” 那位带着饼子喝茶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店伙计忙上前,还好,人跑了,桌子上摆了两个大钱。 …… …… “客官,这边请。” “客官,样品在工坊这边,你自去看。” “工期?工期这个月不行,太赶了。” “有人吗,有人吗,谁来看看我的桶还能补吗?” 相比于专门招待女卷这边,通往工坊的柜台这里混乱嘈杂,客人多,郭小哥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只能任凭人到处乱走。 工坊里也叮叮当当忙乱。 张元走进来胡乱看了一眼,然后趁人不注意——其实也压根没人注意,因为工坊里有个做轮车的老头在气呼呼骂人,似乎哪个器具做得不好,要所有人都过来挨训。 从工坊这边翻过花墙,就到了女卷待客厅旁边,种着一丛密竹,从室内透过窗户看过来很是美丽,也很方便潜藏其中。 似乎一阵风过,竹叶沙沙。 陆异之看着啜泣的女孩儿,让声音轻缓如风:“好了,别哭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罢,我这不是来见你了。” 七星低着头拭泪:“我有什么好说的,家里都必然已经告诉你了。” “家里告诉我的是家里说的,既然是双方的事,我自然也要听听你的。”陆异之说。 听到这句话,七星微微抬起头,手帕遮掩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似乎闪烁着期待。 “公子。”她哽咽说,“我不是埋怨老爷夫人,这件事,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说法,唉,这些女子们总喜欢要个说法,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没说法,陆异之点点头:“我知道,当初家中长辈说过婚约。” 我知道这三个字应该是又给了女孩儿希望,陆异之看到她的眼睛再次亮起来,闪耀着泪花,不得不说,还挺好的。 陆异之移开了视线:“但是,你要知道,当时是你外祖父病重,他担忧你以后无人照看,所以才提出结亲,我父亲当时之所以答应,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 他再次看过来,神情冷凝。 “阿七,你手艺这么好,人必然聪慧,你应该知道,我们两家本是门不当户不对。” 七星看着他,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下一刻手帕掩住脸,人软坐在椅子上,再次哀泣。 先用很直接的话吓住她,接下来就好说了。 陆异之声音放缓:“这种事,为了让你在家住的安心,长辈们并不打算明说,而且,他们本也是真心实意要留你在家里,我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时,果然听到那女孩儿的啜泣声一顿。 陆异之也不再说话。 室内安静一刻,也变得压抑。 似乎承受不了这压抑,七星慢慢抬起头,手帕掩面声音怯怯唤了声“公子。” 陆异之看着她,问:“但现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愿意留在我们家中。” 七星看着他,泪水盈盈,慢慢站起身:“公子,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可是…..” “父亲母亲那边,有我。”陆异之接过她的话,澹然说。 七星看着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但不是现在。”陆异之又说,这话说得有些急促,但没办法,他有点怕这女孩儿一激动扑过来。 现在不是在大街上,说不定她更胆子大,万一她真再逾矩,他如何应对? 女孩儿的脚步果然停下来,泪眼幽幽看着他。 “我现在前程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陆异之说,“你也不想我十年寒窗毁于一旦吧?” 七星忙忙摇头:“公子,我不想的。” “那就安心等着我。”陆异之轻声说,“待我明年学业有成为官出仕,那个时候,父亲母亲会很高兴,我也算是立业了,可以对父母提出要求……” 说到要求两字,看着七星。 七星抬起头,迎上公子的目光,再次激动不已,用手帕掩面,一声喜泣:“只要有公子这一句话,奴,就心安了。” “你本就该心安,你以为你来京城,我不知道吗?家里不知道吗?你也不想想,你怎么会留在京城,还开了店铺,你啊。”陆异之说,最后一声带着些许嗔怪,听起来让人心颤颤。 七星再次啜泣,不过很明显这是欢喜的哭声。 “好了,别哭了。”陆异之说,迟疑一下,上前一步,“昨天那位夏侯小姐…..” 七星亦是上前一步,放下手帕,看着陆异之,急急说:“公子,你放心,我不会对夏侯小姐乱说的。”说着又低下头,“我知道,我比不上夏侯小姐,夏侯小姐跟公子才是郎才女貌。” “不,不要乱说,也不能不说,就实话实说,你是我家寄养之女,如今想要自谋生。”陆异之说,微微一笑,“这是好事,靠着自己谋生的人当被敬赞。” 七星点点头:“我听公子的。”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一句,陆异之心里轻叹一声,看着一步两步已经走到面前的女孩儿,迟疑一下,慢慢伸出手。 “你也不要自卑怯,你也并非比不上夏侯小姐。”他轻声说,手落在女孩儿瘦削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他已经咬牙想好了,就算这女孩儿此时非要再扑他怀里,也认了。 但就在此时,外边传来一声嘈杂,似乎竹叶摇晃,似乎有人在喊什么。 “哎,什么人,别乱走。” 张元甩着袖子大步向外走,毫无躲避,也不遮掩,大声回:“修东西的。” 抱着木料的伙计便招呼:“修东西来这边。” 张元头也不回:“不修了。”又啐了口,“晦气。”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被人安抚了? 那小子说待明年学业有成为官出仕,对父母提出要求,你得问他提什么要求啊! 换源app】 把许诺说清楚啊,这么含湖,问也不问,就欢天喜地了? 这小子说了这一通,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说! 他将来要是有这么蠢的女儿,一拳打死算了! 两拳。 一拳还得打这哄骗女子的混小子! …… …… 是客人乱走啊,玲珑坊的客人是挺多的。 陆异之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要说什么,门外脚步重重,门帘哗啦被人掀起。 青雉勐地走进来。 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就闯进来了,陆异之吓了一跳,忙向后退避。 那婢女也不看他,擦着过去了,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再对七星笑盈盈:“喝点茶吧,说了半日了。” 欢喜的都没规矩了?陆异之坐回去,微微皱眉,看着桌桉上。 只有一杯茶。 他的呢? 。 六十九 淡相问 这婢子不是欢喜傻了吧。 这茶应该送给他吧。 陆异之看了眼对面,那婢子站在七星身旁,神情喜悦,一如适才在柜台前见到他。 但她似乎不再看他一眼。 避嫌? 陆异之思绪纷乱间,喝茶的七星将茶杯放下来。 “你的功课怎么样?”她问。 女孩儿的声音清冷,且没有半点啜泣哭意。 陆异之一瞬间差点以为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功课….”他下意识答,“还好。” 七星问:“你研读的哪一家?” “尚书。”陆异之答。“夏侯博士的尚书。” 七星点点头,又问:“你专精哪一篇?大禹谟可有熟读?” 陆异之不由站起来:“皆有——”说到这里声音一顿,不对啊,这是什么? 师生问答吗? 怎么好好的儿女情长,讨论起他的功课了? 你……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问这个做什么? “阿七也读尚书了?”他问。 七星嗯了声:“听过一些。” 听过?不过他记得阿七的确是读过书,写得字还很好,所以这是要给夏侯小姐比,表示自己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刻意与他讨论学问? 陆异之笑了笑:“好学是好事。” 他还要说什么,一旁的青雉咳了一声。 “小姐,翟家小姐一会儿就该到了。”她说。 虽然就算其他小姐来了,撞见了,他也不怕什么,但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陆异之站起来说。 七星也站起来:“多谢公子前来。” 这语气….像是送客,这是表明她适才的许诺,不会乱说话吗? 陆异之笑了笑:“七掌柜留步。” 七星微微颔首,果然没有再迈步。 陆异之又低声说:“如果有事,让…”他看了眼婢女,他实在记不得这个婢女的名字,“去找我的小厮,青牛,青牛,你认得吧。” 青雉哦了声:“我认得,公子放心,快走吧。” 现在倒是知道避讳,催促他离开,不是当街一个往他怀里扑,一个抱着“陌生”小姐不放的时候了。 陆异之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而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下一刻青雉呸呸两声,摇着七星衣袖问:“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说的?看把他高兴的!” 真是让人看了就想打他一巴掌。 “就把我和他,和他们家的关系,让他说清了。”七星笑说,也问青雉,“张元这么快走了?” 张元能顺利地摸进来,躲在外边偷听,当然是魏东家撤掉了警戒。 青雉说:“是啊,挺不高兴的,气呼呼走了。”又嘻嘻一笑,“肯定是因为小姐不是他要查找的嫌犯,气坏了。” …… …… 夜色降临,看到有人晃晃悠悠走过来,蹲在门前的人忙唤了声“头儿。” 张元哦了声,走近打量,带着几分醉意:“栓子来了,今天婶子做什么好吃的了?”说着伸手推门,脚步踉跄。 栓子扶住他:“怎么去吃酒了?” “陪京兆府的老林吃酒。”张元说,呸了声,“这老东西,还真能吃能喝。” 栓子扶着他进去,点亮灯,又给他倒了一碗不知什么时候的凉茶,看着张元满面通红地喝了。 “头儿,查的如何?”他问。 张元将茶碗蹲在桌子上:“这小子,竟然真是个太学生,读书人,人模人样的!” 太学生?小子?栓子听得糊涂,不是说查绣娘吗? “绣娘。”张元哼了声,“还以为是个人物,原来只是个蠢笨的痴丫头!” 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话,但栓子猜测这绣娘张元查了一通没查出问题。 这也在意料中,本来嘛,一个绣娘,怎么能杀人。 他亲自去那个山庄看了,虽然官府已经收拾过了,依旧可以想象到场面的惨烈。 “头儿,你还……”他迟疑一下要问,却见张元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 要查吗?栓子将这句话咽回去,从屋子里寻了一件旧衣衫,给张元披在身上,又将茶碗里倒了凉水,便关上门离开了。 室内昏灯燃尽,桌上趴着的醉汉鼾声夹杂着醉话含糊。 “蠢…笨!” …… …… 夜色深深的工坊深处密室里,被知客搀扶着的高财主对面前的女子恭敬施礼。 “见过掌门。”他说。 七星颔首受礼,再伸手做请:“高长老请坐。” 什么长辈无须多礼,什么晚辈谦卑这种事,高财主已经不指望在这女孩儿身上见到了,她就好像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当掌门习以为常了。 “杀手盟的事,官府查的严,我已经让京城附近的同门小心戒备掩藏行迹。”他说。 七星点点头说声好。 高财主又道:“听到消息的时候,我让人去相助,不会影响掌门你的行动吧?” 一旁摇着轮车站着的魏东家心里呵了声。 七星笑了笑:“不会。”又说,“这件事我要一击即中,且有足够的能力一击即中,所以没有告知你们,高长老不要介意。” 高财主忙连声说:“不会,不会。” 七星含笑点点头。 “到底是我们会给你带来麻烦。”高财主接着说,“因为这些年刘宴挟持我,很熟悉京城四周墨门,一有动向,就被他察觉,这一次亦是如此,为了阻止他带兵马过去,小六他……” 七星今日请高财主来,也就是为了问高小六,自从回来后,始终未见他。 这么大的事,按理说高小六不可能不来问她。 七星问:“他怎么了?” “公子用自伤的办法伤了刘宴。”知客在旁说,将当时的事讲了,“刘宴也不想事情闹大,被皇帝知道他与墨门有勾连,不得不将公子带回去,用晚辈顽劣以死相逼的借口压下这件事。” “小六如今关在大理寺牢房里。”高财主说,“不过,生命没有危险,请掌门放心。” 七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高财主说了近期的事便告辞了,毕竟他身体不好,清醒时间不多。 密室的门关上,魏东家立刻就哼了声。 “什么叫刘宴察觉,我看就是他告诉刘宴的。”他说,又扼腕恼恨,“可惜没有证据。” 这老小子一副什么都不瞒着你们,我就是跟刘宴有来往,但我是被胁迫的,是为了墨门忍辱负重。 如今的墨门毕竟不再是曾经的墨门,人心纷乱,京城堂口庞大,都在这家伙掌控中,还真不能轻易动他。 七星笑了笑,安抚他:“不急,慢慢来,他也不能动我,大家目前各取所需。” …… …… 回到深宅的知客也哼了声。 “小小年纪还挺沉得住气。”他讥嘲说,“还竟然敢坦然说行事就是瞒着我们,还让我们别介意。” 高财主笑了笑:“无所谓,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大家都各取所需。” 不过说到这里也轻轻哼了声,些许不满。 “我都说了小六自伤相助,她竟然只说了声知道了,都不问伤的如何,可怜我这痴儿白费了心。” 知客笑了:“怎么?你难道还想让这小姑娘对公子感恩捧心相许吗?” 高财主呵了声摆手:“我可消受不起这样的儿媳。” “所以,公子待在大理寺牢房也好。”知客笑说,“免得与这位小姐见面,少些牵连。” 七十 笑相谈 刘宴走近御书房,外边等候的官员们纷纷打招呼。 “刘大人来了。” “刘大人伤养的如何?” 说着话都看向刘宴的手掌。 刘宴的手掌包裹着伤布,并没有垂下用袖子掩住,依旧端在身前,不介意被人看到。 刘宴点点头:“好多了。” “那小子真不像话。”一个官员说。 另一个官员摇头:“升米恩,斗米仇,这事你真不该管。” 但也有官员不赞同:“既然有恩,也不能真放手不管。” 前一段刘宴被高家小子一刀刺穿手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刘宴这种级别的官员受伤,根本瞒不住。 刘宴也没有打算瞒着,他跟会仙楼高财主的事本也不是秘密。 高财主病弱不堪,也知道自己儿子不成器,早早把会仙楼的契书放在刘宴这里,这次是高小六赌输了红了眼,要把会仙楼拿去抵卖,刘宴当然不会给,高小六索要不成,发疯之下拿刀逼迫,结果伤了刘宴。 “他倒也不是真要伤我。”刘宴给大家说,“是要伤他自己来威胁我,我挡了下,结果就这样了。” 诸官们再次摇头:“不像话。”“没救了。” “不是没救了,是没吃过苦。”刘宴说,冷冷一笑,“我把他关进牢房里一年半载,多少也能受些教训。” 一个官员笑了:“你这事肯定是吃力不讨好,只怕父子两个都要恨你了。” 说笑着,内里有太监走出来,看到刘宴忙笑着招呼:“刘大人您来了,陛下吩咐,您来了就请进来。” 刘宴应声是,便向内走去。 “霍都督在里面呢。”有个官员小声对他提醒。 …… …… 刘宴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跟霍莲说话,看到他进来,皇帝示意霍莲收起桌上的一张纸。 不知道又是窥探的哪位官员私密之事,刘宴垂目回避。 “伤如何?”皇帝也关切问。 刘宴将手掌在身前稍微握了握:“太医说了养好后不会影响抓握,只是不如先前灵活。” 皇帝松口气:“还好伤的是左手。” “让陛下担忧了。”刘宴施礼请罪,又将这段大理寺积压的案子回禀,并不介意霍莲在场。 大理寺又有什么事是都察司不知道的呢? 皇帝果然也没有让霍莲回避,听他说完,点点头:“爱卿处置的好。”又问,“墨门那边起了内讧后,有什么新动向?” 刘宴看了霍莲一眼。 上次高财主传信给他说,墨门新掌门要清理京城四周,真是好笑,一个墨门,京城四周用它清理,不过是新掌门为了耀武扬威。 私利乱法纪,不可忍,这个新掌门墨门管不了,他刘宴替他们管,带调兵马去抓捕,但出城被高小六拦住,斟酌利害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没多久消息传来,都察司出现在那里。 都察司认出是墨门,看着满地死伤,一番追查,定论为内讧。 “这些江湖门派真是没规没矩,动不动就争斗内乱。”皇帝鄙夷说,又担心,“墨门那个宝库不会被他们分抢了吧?霍大人说,现场死伤一片,珠宝也到处都是,很显然是经过争抢。” 刘宴俯身施礼:“臣有罪,臣因为养伤,不知道这些动向,安插在墨门的眼线也没有消息送来。” 霍莲俯身说:“陛下,既然如此,让刘大人好好养伤,我们都察司来督办。” 皇帝笑了:“你的动静太大,墨门视你为死仇,戒备你,跟你鱼死网破,但刘大人不一样,刘大人能让他们不戒备。”说罢看着刘宴,“朕这次一定要斩断墨门生脉,斩他们的贼首,断了他们的财气,刘大人,朕不急,你慢慢来,给朕盯紧了。” 刘宴谢恩领旨。 皇帝又叮嘱霍莲:“金銮点桂将近,你盯紧朝中这些人,朕可不想点到的人,都是别人送到朕面前的,这一次朕绝不要他们门阀结党。” 霍莲应声是。 太监此时上前来禀告:“陛下,工部和户部…..”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朕不想见他们。” 一个一开口就要钱,一个一张口就说没钱,不过是整修观星阁这点小事也天天来吵闹,皇帝花点钱就这么难?这些大臣自己家修房子,也没见哭过穷。 真想抄了他们的家。 皇帝看了眼霍莲。 霍莲眼神微动,似乎在领会什么。 皇帝忙收回视线,掩去心思,他是要做明君的,不能天天抄大臣的家。 太监陪笑说:“五驸马也在,好像这次不是来吵闹的,说是找到省钱的办法了。” 五驸马?五驸马没什么本事,也就是吃喝玩乐的废物一个,不过吃喝玩乐的人有时候还真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比如上一次就是他最先指出墨门很有钱。 皇帝眉头稍微松弛:“宣。” …… …… 刘宴和霍莲一前一后退出来,迎面三个官员拉拉扯扯嘀嘀咕咕走过来。 “…..反正就是没钱。” “…..那工期赶不上,算谁的?” “….两位大人不要急,你们看看这个玲珑塔,很便宜的…..” “我说五驸马,你这塔才多大?当然便宜。” “这塔虽然小,但它也是塔,最关键的不是大小,是技艺,你们看着技艺,可用在观星阁上,这样,造价就小了……” “我真是孤陋寡闻了,不知道五驸马还懂造建….方大人,你们户部真是有福气啊,有驸马爷在,很能省钱啊。” “周侍郎,我不懂造建,我认识的一个老匠造,他可是行家里手,说起来也是巧,他家孙女跟人去逛街,买到这个….” “驸马爷,少出点门,别什么人都来往,匠造家的孙女您都认识啦?这不好吧。”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周大人,你阴阳怪气什么?怎么跟驸马说话呢…..” 他们三人争执着,抬头看到了刘宴,其中一个官员话还一转:“别让刘大人看笑话。” 另一个官员明显也不怕:“看笑话?谁的笑话,不如让刘大人评判…..” 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三人的视线看到了刘宴身后的霍莲。 天地一瞬间安静下来,三人连迈步似乎都忘记了。 还是刘宴打破了安静:“三位大人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三人忙应声是,急急向内去了。 五驸马捧着一个点缀着珍珠的木塔走在最后,感觉霍莲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手上。 他最怕霍莲了,适才就缩在最后,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一瞬间身子僵硬,将自己这段日子做过的事都在脑子里回放一遍…… 还好霍莲没有说话,看着他过去了。 五驸马松口气,一时间忘记了谦让,挤过两位大人,自己先进御书房了。 霍莲收回视线。 刘宴笑了笑:“霍大人,看你把人吓得。” “做贼的人才心虚。”霍莲说,看向刘宴,“刘大人就不怕我。” 不过他的视线落在刘宴的手上,忽地笑了。 “刘大人这手伤的倒是很可笑。” 刘宴神情淡淡:“受伤有什么好笑的。” 霍莲说:“我以前提醒过大人,要小心,看,这就开始受伤了,接下来,大人可要长教训啊。” 说罢越过刘宴走了。 不过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到家门口。 “都督这么高兴啊。”朱川今日在都察司值守,迎出来高兴地说。 霍莲再次一笑:“刘宴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其实不过是被人驱使,很可笑。” 朱川的嘴角扯了扯,眼神古怪。 霍莲看他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朱川却没说话,而是示意他:“都督,你跟我来。” 霍莲皱眉,但没有问什么,跟着朱川向内走去,很快停在朱川的班房门前。 “都督…..”朱川压低声音,“那个,人,说找你……” 那个人?霍莲一愣,抬手推开了面前的紧闭的房门。 室内坐着喝茶的女子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耳边是朱川急急的声音。 “都督,你要是不见,我就赶她走。” 霍莲的视线又转向他,问:“那,会不会让你为难?毕竟人都请进来了。” 七十一 有不知 朱川发誓,他原本不想把人请进来的! 谁想到这青天白日的,那女的竟然摸过来了。 摸到暗巷的哨卫那里,说要见霍都督,这些暗卫就来找他了。 最该死的是那女的还跟着暗卫过来了。 他能怎么办,青天白日的,可不能让人发现,他只能先把人关进房间里,然后来请示都督。 似乎,嗯,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看着门内的女人,再看都督的眼神,朱川咽了口口水。 「不,不会为难。」他忙按住腰刀,结结巴巴说,「都督你退后,我来——」 霍莲一步迈进去,砰一声将门关上了。 朱川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头,松口气又有些心虚,贴着门压低声喊:「都督,我就在外边,你有事就吩咐。」 内里没有声音回复他。 霍莲大步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来,看着七星。 七星端着茶杯,见他看过来,便问:「要喝茶吗?」 这一句话,陡然让霍莲失笑:「来了几次,已经像主人了啊。」 七星哦了声:「问人喝茶不是礼貌吗?那你想喝你自己倒吧。」 这女孩儿自从第一次见他都是这种坦然自若,说话也随意,随意到有些奇怪,霍莲端详着她:「洛小姐,我不是在质问你礼貌还是不礼貌,你….是不是不太懂人话?」 不知道是洛小姐的称呼,还是不懂人话,让这位小姐的脸色沉下来。 「我是不太懂人话。」她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放在桌子上,自己伸手再斟茶。 听不懂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看来你父亲的确跟你不熟。」霍莲说,「他口中的女儿,是个孱弱的小姑娘。」 【鉴于大环境如此,「的确很孱弱。」七星说,看了看自己的手,「会受伤会疲累,还会生病,还会死。」 霍莲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是说,你胆子很大,不是你父亲描述的样子。」 「谁说身体孱弱的人不能胆子大?」七星看他一眼,「有些人看起来强悍,其实胆子很小。」 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一句。 「我是说你。」 按理说气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起来有些好笑,可能是说得很认真的模样? 霍莲说:「不用解释,我听得懂人话。」笑了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霍莲胆子小。」 七星看他一眼,说:「我说的是梁八子。」 霍莲笑意澹澹,慢慢一字一字念出来这个名字,似乎那是个很陌生的名字。 「你知道梁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说,「他可是北海军最勇武的战士之一,他什么时候时候会胆小?」 「杀他义父的时候啊。」七星说。 咯吱一声,霍莲坐在椅子上,捏断了一边的扶手。…. 「都督——」门外朱川听到动静,压低声紧张地询问。 霍莲没理会他,只冷冷看着七星:「你父亲和我说话,你说你在场,现在又说看到我杀义父的场面,这明明不是一个场,那么你到底在了多少场?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七星说:「我先前说过了,我母亲总有办法藏我在场,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当然奇怪。」霍莲说,握着碎裂的扶手,看着七星,「因为是你母亲告诉我,你不在场。」 眼前女孩儿的神情瞬时变了。 这是自见面以来,霍莲第一次看到她神情变幻,一直以来都是波澜不惊,连眼神都平静到木然。 此时此 她的脸色僵硬,眼神些许茫然。 「我,母亲…..」她握着茶杯,说,「跟你也说过话?」 霍莲身子前倾,嘴角弯了弯:「还有,不知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小时候,我们也见过。」 小时候…..见过吗? 七星似乎想到什么哦了声:「是啊,你是北海军,母亲所在的北堂就在那边。」 那跟随在母亲身边的七星,也去过北海军。 「你到底是谁?」霍莲沉声问,「为何假冒他人!」 假冒他人?七星笑了笑,七星将茶杯慢慢放下,说:「我没有假冒,你说的见过是很小的时候吧?」 她看了眼霍莲,他当梁八子的时候是六年前,北海军和北堂打交道的时候更是很多年前,那时候梁八子还是个少年,而她,还是个娃娃吧。 「小时候见过,也不一定记得,我母亲给你说我不在场,我也不一定真的不在场。」 她看着霍莲。 「你怎么就认为我母亲和你说的是真的呢?你跟我母亲很熟吗?我母亲就不能骗你吗?」 这是不找借口理由,直接耍赖了,霍莲冷冷看着她。 「反正我当时在场,你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七星说。 霍莲冷声问:「我不知道什么?」 七星却没回答,而是说:「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霍莲失笑:「你这是要挟我?」 七星摇头:「我是在与你交换。」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交换?」霍莲说,「过去的事对我来说都过去了,我不知道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并不在意,你有什么秘密我也不在意。」 七星说:「我有个朋友关在大理寺牢房,我需要看看他。」 她是真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竟然还说自己的需求,把他霍莲当什么?观音菩萨吗? 霍莲冷声说:「你能在我这里来去自如,是因为我当初替人保管了东西,这个东西是你的你就拿走,不是你的,以后就不要来了。」 他伸手对着外边指了指。 「好走不送。」 七星坐着没动,接着说:「你义父死的时候还给你留了一句话。」 霍莲伸着的手微微一僵。 这很可笑,他可以立刻反驳,他杀他义父的时候什么场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做了什么,他义父做了什么,他也都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他不知道,别人知道的事? 荒谬。 他应该立刻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不是,抓起来。 她不是想要去牢房吗?都察司的牢房可比大理寺的牢房好多了。 门外朱川那小子正等着将功补过呢。 霍莲的手垂下,微微沉声:「朱川。」 砰一声,朱川撞门就进来了,亮出手中的刀对准那边坐着的女子。 「都督——」他喊道,「请吩咐。」 霍莲指了指七星:「带她去,大理寺牢房。」 大理寺牢房吗?朱川愣了下:「都督,我们自己有牢房啊!」 何必舍近求远。 难道因为上一次没关住这女人,都督觉得不自信了? 霍莲看了朱川一眼:「我们的牢房不够用了。」. 希行 七十二 牢房里 大理寺牢房昏暗死静。 最深处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定了死刑只待问斩,没有了拷问刑罚,没有哀嚎哭叫,死气沉沉。 不过这种情况自高小六关进来后就变了。 上一刻咯咯吱吱古琴响,下一刻哼哼唧唧诵读声,再一会儿便是哎呀哎呀“牢头,牢头。” 搁在其他时候,犯人们就是喊破天,牢头们也是不理会的。 但这个高小六不同。 虽然是胆大包天伤了刘寺卿,被关在死牢里,牢头们并不敢真的把他当死刑犯对待。 再说了,也没有死刑犯有这种待遇啊,牢头没好气地走进来,看着这间牢房。 牢房里摆着凋花床,铺着锦绣被褥,摆着古琴,屏风,书桌,以及满满的书卷,如果不是四周昏暗,锁链遍布,就是个贵公子的书房。 只不过这位贵公子不是捧着书苦读,而是一双脚搭在书桌上,一卷书被他枕在脖颈后。 “高公子,又有什么需要啊?”牢头没好气问。 高小六手里转着一只笔,说:“我觉得我的伤又痛了,需要吃点翠明楼的炖鸭头。” “我说高公子,这些用的让你家里送来,是大人吩咐要你读书养性,吃喝就别挑了。”牢头没好气说,“牢房里已经算是给你开小灶了,还要出去买,我们才不会给你……” 他的话没说完,高小六将手里的笔一扔,稳稳穿过牢栏—— 牢头下意识将手一伸,接住了抛来的笔。 “这支笔送给你了。”高小六说。 笔?一只笔有什么…..不过,会仙楼的高小六哎,那吃穿用…..牢头下意识将笔掂了掂,这手感可不是一只笔…..他不由举起来对着光亮处看了眼,看似掉漆的地方闪闪金光。 嚯,金的! 牢头忙将笔塞进怀里:“行吧行吧,我去问问大夫,你能不能随意吃东西。” 不就是一个炖鸭头嘛,其实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寺卿大人只是要把这小子关在牢房里,但并不是真要他死,要不然也不会允许会仙楼不断往这里送东西。 吃点好的也是为了养伤。 牢头乐颠颠的向外去了。 高小六靠在椅子上哼了声,将脚一伸,勾过古琴在怀里,用裹着伤布的手随意拨弄,准备唱点小曲自娱自乐,但外边脚步冬冬。 先前跑出去的牢头又回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他喊着。 高小六嘿一声:“你说什么胡话呢,都在死牢里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牢头脸色发白说:“都察司来借牢房了!” 高小六再次嗤笑:“借就借呗,什么大不了的。” 牢头白着脸冷笑:“高公子大概不知道,上一次都察司来借,是直接把牢房里的犯人拖出来砍掉脑袋,这样腾出牢房的。” 高小六嗷一声惨叫,抱着古琴乱拨,牢房里一时间充斥着鬼哭狼嚎。 “爹啊,我要被刘宴害死了,你家的香火要断了。” …… ……. 刘宴皱了皱眉头,看着站在面前神情不安的官吏,再看站在门厅外笑嘻嘻的黑衣卫。 见他看过来,朱川笑嘻嘻施礼:“我们都督今天没空亲自来,刘大人别介意。” 刘宴没理会他,问官吏:“我们牢房有空余吗?” 官吏听了更不安,小心问:“那是有好,还是没有合适啊?” 都察司难道真是来借牢房的?是故意找麻烦,或者故意要杀谁的吧? 就算关在了大理寺的牢房里,有些嫌犯也等不到走完流程按律定罪,因为某些原因需要让他们早早闭嘴。 “我们只需要答有还是没有,这是我们该做的事。”刘宴说,看了外边一眼,“至于合适不合适,那是都察司考虑的事,与我们无关。” 官吏似懂非懂,哦了声:“那自然是有的。” 最近倒是挺平和的,没太多桉子。 刘宴说:“那就让都察司自己挑去吧。”又道,“把高小六带出来。” 不管刘宴是真想他死还是假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都察司手里,否则就真成了刘宴的污点了,官吏应声是,问:“那把高小六带大人这里?” 刘宴说:“关马棚里去。” …… …… 高小六一路挣扎着被拖进了马棚,直到扔进来才被摘去嘴上的绑缚。 高小六呸呸呸几声,吐出口中被勒着的口沫子。 “你们怎么这么怂,刘宴啊,你是大理寺卿啊,怕什么都察司。”他喊道,“跟他们打啊,你们不敢,让我来,干什么绑我——” “高小六你要是再喊。”牢头警告说,“寺卿大人说了,把马粪塞你嘴里!” 这事刘宴还真干得出来,高小六立刻把嘴闭上了,紧紧绷住。 “这是为你好,你以为都察司像我们大人这么好说话吗?”牢头沉声说,“都察司可不欠你家恩情,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 说罢带着狱卒们走了,不管高小六在后喊“把我的床我的书我的琴我的鸭头都给我送来啊——” 狱卒们似乎没听到一熘烟不见了。 高小六再次啐了口,晃动着身体。 “那至少给我解开绳索啊!” 他骂骂咧咧一通,从刘宴到都察司到牢头,不管怎么骂四周也无人理会,这里虽然是马棚,但废弃不用,连马都没有。 高小六骂累了,躺在枯草地上,望着天空。 不骂人,不嬉笑的时候,他的五官变得平静,就像头顶上这片天空。 今天一丝风也没有,天上的云一动不动,看久了,天地间都似乎凝滞。 耳边有风吹过,下一刻,天空变了,云散开了,一个女子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她的眉细长,眼睛清亮,高高的鼻梁,整张脸干干净净清透。 天上织云的仙女就是这样吧。 仙女,有些面熟…… 高小六下意识叫了一声,打破了这天地间的凝滞。 “你,你怎么——”他失声问。 七星对他抬手在唇边:“嘘。” 高小六停下声音,连呼吸都停了,看着蹲在马棚上的女子,这也才看清,她穿着一件大理寺杂役常见的灰青衣衫,做男子装扮。 她一展身,无声落下来,再蹲在高小六身边。 “你怎么来了?”高小六低声再次问。 七星小声说:“来看看你。”她的视线看向他被捆在身前的伤手,“你受伤了。” 她伸手将他的手轻轻拉出来,握在手里端详。 哎呀,她握着他的手呢,高小六心里喊。 其实先前他跟她已经牵过手了。 在暗夜的深谷里,她就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她还抱着他跳下山崖,再后来,他们共骑一匹马,他紧紧拥着她…… 肌肤相亲什么的,对他们这种共过生死的交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时此刻,高小六还是有些僵硬。 “很痛吧?”七星问。 高小六的身子又一瞬间软下来,声音也变得闷闷,嗯了声:“很痛呢。” …… …… “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了。” “能恢复如常吗?” 七星问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待高小六回答,就再接着说:“恢复不好也别担心,我给你做一个铁手,跟真的一样。” 高小六问:“能赌牌吗?” 七星点头:“能啊。” 高小六又挑眉问:“能逢赌必赢吗?” 七星一笑:“逢赌必赢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高小六哈哈笑了,下一刻将手用力抽回来,急声低低:“是我父亲告诉你的?不行,这里太危险,你别以为-----” “你父亲不知道我来看你了。”七星打断他。 高小六愣了下,真的假的? “怎么,你以为我堂堂一个掌门,离了你们京城堂口就不能做事了吗?”七星含笑说。 高小六看着她,再次笑了,将伤手在身前举了举:“小子惭愧,掌门威武。” 他没有再问她怎么做到的。 虽然他的心是坦诚的,但京城堂口的心不是。 她不计嫌隙告诉他,他不能毫无边界询问。 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是干脆就不知道这个秘密。 “你放心。”高小六说,“我没事,我住在这里,也很开心,你看…..” 他还躺在地上,指了指天空。 “我从没有这样痛快地看天空,我以前都看不到。” 七星忽地也躺下来,与高小六并排看向天空。 “我也没怎么看过。”她说。 她突然与他并肩而躺,高小六吓了一跳,这里很脏哎,废弃的马棚枯枝烂叶马粪….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在意这个呢?他嘴角弯弯一笑,看着天空,说:“你看,天空是不是很好看?” 七星静静看着:“是,很好看。” 。 七十三 他可说 都察司那边折腾一番,将空余的牢房填满了,就走了。 这一次倒是没当场砍哪个犯人的头。 送走了瘟神,大理寺牢房这边的人都松口气,牢头也想到了高小六。 “有没有再骂人吵闹?”他问狱卒。 最关键是有没有被都察司的兵卫察觉。 盯着那边的狱卒摇头:“还真没有,前所未有的老实,安安静静的。” 这么老实?看来这纨绔子弟喊得厉害,其实也是怕都察司。 谁能不怕呢? 牢头摇摇晃晃过来了,果然看到高小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吓死了吗? 牢头又吓一跳,忙疾步过来俯看,对上高小六清亮的眼。 “哎,你丑死了。”高小六没好气喊道,“快让开!” 什么丑不丑的,看在他这半日老实的份上,牢头满意地点头,说:“起来吧,送你回牢房。” 高小六却急了:“我不回去,谁也别拉我起来,我就要躺在这里。” 又犯什么病呢,躺这里干什么?赌气呢? “看天啊。”高小六说,看着天空,嘴角弯弯笑,“你看,天空多好看啊。” 天空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的到,牢头抬头看了眼,看来住牢房受刺激不轻,罢了,想看就看吧。 “去,把他的床搬过来。”牢头吩咐狱卒。 话音未落,高小六再次喊起来:“不要床!我就睡地上!把我的床砸了!” 真是有病!牢头心里骂道,眼珠又转了转,那么好的床当然不能真砸了,能卖很多钱呢! “那你就睡地上吧!”他哼了声,转身带着狱卒们高高兴兴走了。 天地终于又安静下来了。 高小六舒口气,看着天空露出浅浅的笑。 要什么床啊。 她适才和他一起并排躺在地上。 所谓天为盖地为床,那他和她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了? 高小六再次笑了,露出了细白的牙,然后笑容又化作一声轻叹。 其实这些日子在牢房里,他也想过,她会不会来看他,但又想可千万别来,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说什么呢? 说这伤怎么来的? 说是因为你去剿杀作恶,我爹给官府通风报信,所以我才受的伤。 这伤受得多丢人啊。 而且,他也怕她要说些什么,比如指证父亲,或者,依据门规处置父亲…… 那他该怎么做? 他父亲怯懦,投靠刘宴,是墨门之耻,墨门亦是有只认门规,不认父子的训条,但,真要面对这种情况的话….. 高小六看着澄清的天空,一声叹息。 但她真的来看他了,而且她什么都没说,只端详着他的伤,许诺如果治不好给他做一只铁手。 高小六凝滞的笑再次在脸上眼中流动。 然后她和他躺着一起看天空。 她的心就像天空一样宽广。 她的人就像天空一样澄清。 她来看他,只是因为他,不问其他。 …… …… 朱川沉着脸踩着重重的步子迈进都察司。 “朱爷。”有兵卫正从内走出来,热情打招呼,“办差去了?” 朱川呸了声:“办个鬼!” 兵卫一头雾水,看着明显气呼呼的朱川,再看跟在身后的兵卫们。 “怎么了?”他不解问,“办差不顺啊?” 那可稀奇了,都察司还有办差不顺的时候? 兵卫们也有些不解,纷纷摇头:“没有啊。”“挺顺利的。”“朱爷可能,办得不过瘾。” 大理寺这次竟然有空余的牢房,朱爷这次找不到借口砍人头了。 看到前方自己的房门时,朱川将重重的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走过去,透过窗缝往里看了眼,果然见到室内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正站在桌桉前自己给自己斟茶…… 青天白日的,怎么看都像个鬼! 她比他回来还快呢! 她现在进都察司来,暗卫们都不跟他打招呼询问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朱川隔着窗缝磨了磨牙,你且等着,你去大理寺做的事,他这就告诉都督去! …… …… “她是去看一个男人了,都督你猜是谁?” 朱川对霍莲低声说。 霍莲正在翻看密报,闻言顺着说:“是谁?” “高小六。”朱川激动地说,“就是把刘宴刺伤的那个会仙楼的小子。” 说着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 “我早就觉得刘宴这小子有古怪,会仙楼,高财主,高小六,什么救命之恩,托付照看。” “原来这姓高的是墨徒!” “刘宴跟墨徒果然早有勾结!” 朱川搓了搓手,看着霍莲。 霍莲抬头看他:“证据呢?” 要什么证据?都察司办桉还需要证据吗?证据也有啊。 “那女人可是墨门的掌门,她去看的人,当然也是墨徒。”朱川说。 霍莲哦了声:“是吗?她看的人就是墨徒啊。”说着话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那我们可惨咯。” 朱川愣了愣。 是啊,这女人也来看都督,还常来…… 那要这么说的话,他们还真被这女的害惨了! 狡诈啊,这就把都督拖下水了! ….. …... 霍莲走进来的时候,七星坐着喝茶,除了茶,这次桌桉上竟然还摆着一碟点心,她手里还拿着半块,很明显是真的在吃。 见他进来,七星便指着点心礼貌说:“多谢款待。” “以后别这么说了。”霍莲说,“很不合适,毕竟在这里你不像客人。” 七星哦了声,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下一刻继续喝了口茶。 这应该不是听不懂,而是听懂了,但不回答。 霍莲看她,没有人能看透她的情绪,她像平静的湖面,这湖深不可测,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但他没有探寻的兴趣。 她如何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了什么?”霍莲问。 她说知道梁寺的临终遗言。 这其实很荒谬,梁寺的头是他霍莲亲手砍下来的,还有什么临终遗言是他不知道的? 梁寺死前,他是距离最近的人,哦,要说比他更近的还有一把剑。 就算真有话,也该是那把剑听到。 想到这个荒谬的念头,霍莲有些想笑,倒要听听这女人能编出什么话。 那女人没有推托迟疑,放下茶杯和点心。 “他说。”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霍莲哈哈笑了。 “好,好。”他说,看着七星,“这句话真是说得好。”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 “你听不懂反讽,我说直接点,你编的这句话很好,挑不出太大的错。” “梁寺的确对不起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 七星看着他:“他说的是,对不起你。” 霍莲冷笑:“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也想知道。”七星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突然放弃谋反,还要你杀了他?” 霍莲脸色顿变:“你!”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这一刻,他突然相信,她真的在场。 。 七十四 若有问 世人皆知梁寺带兵私潜晋地助晋王谋反,如果当时梁寺一声令下,北境与晋王同时出击,京城腹背受敌,猝不及防,大势难挡。 还好霍莲及时察觉,斩杀了梁寺,控制了北海军。 虽然有人疑问为什么筹谋详细的梁寺会死得突然,但旋即也能解释清楚,因为是义子动手。 世间最难提防的就是身边人。 但此时此刻这个女子却说是梁寺放弃谋反,还让义子杀了他。 “我一直想知道,你们在高台上说了什么?”七星再次上前,看着霍莲,“你跪下来求他不要从贼?但他为什么也给你跪下来?总不会是为了劝你从贼吧?他是大将军,你是义子,你若不听,他一刀斩了你就好。” 霍莲看着贴近身前的女子,那一双眼黝黑,但又闪烁着火光,一瞬间他的身前四周都变得炙热,耳边也是嘈杂,似乎很多人在喊叫厮杀,又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八子!” 沉厚苍老的声音让他的幻觉又勐地散去,耳边依旧是女子清声。 “他为什么说要让你体面地活着?” “他是不是没有与晋王勾结?” “一定也有隐情,你知道真相是不是?” 她的声音清冷,并没有太多情感起伏。 她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 这摇动让霍莲脸上的震惊散去,恢复了木然冷凝,他看着几乎贴到身前的女子,先闪过一个念头。 她为什么总是要贴他这么近?而他又为什么总是恍若未察觉? 下一刻他冷冷说:“真相就是你们墨门与晋王勾结,害死了太子。” 他冷冷的脸色,毫无感情的声音,没有让身前的女子畏惧,她也没有愤怒,只是皱眉:“胡说八道,我父亲…” 我父亲三个字滑出口,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记起来先前并不认这个父亲。 “……洛掌门做了什么?你亲眼看着呢。” 霍莲冷冷说:“是,我亲眼看着,不,我亲自助他一脚,让他跃入铸剑池,关闭了机关,毁掉了铸剑池,但那又如何?我也亲眼看到,太子死在墨门手中。” 七星神情微顿:“那不是洛掌门的缘故,这件事另有原因,也就是我说的隐情…..” “另有原因,另有隐情,晋王之势也是墨门聚起来的,太子也是死在墨门手中!”霍莲喝道,“这就是无可更改的真相!” 七星要说什么,霍莲打断她。 “洛小姐,或者什么小姐,我与你没有其他交情。”他说,“那把剑你若要就拿走,不要,就别再来我这里。” 七星看着他要说话。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霍莲再次打断她,“那也应该知道,那把剑说是托付给我,也可以说是扔给我,你不是说你听到了吗?他当时可说了,他的女儿如果要,就给她,不要,这把剑就随我处置。” 说罢不再看七星,向门外高声喝道。 “朱川。” 朱川蹭地就进来了,按着手中的腰刀,只待都督一声令下,就将贴在都督身前的女子拿下----这女子怎么又贴都督身前了?又要拿都督当挡箭盾?卑鄙! 霍莲的视线再看向身前的女子,抓住她的胳膊。 “你还留在这里,是想亲眼看着我处置那把剑吗?” 七星看他一眼,见他要再说什么,这次打断了先开口:“我听得懂,这是逐客令。” 说罢甩开霍莲的手,退开一步,再抬脚向外走去,但在要迈门槛的时候,又停下来。 “你说我母亲跟你说过话。”她转过身,看着厅内站着的霍莲,“那她有没有提过….” 提过什么? 朱川竖着耳朵听。 但那女子却又没了声息,下一刻转过身迈过门槛,一个倒翻上了屋檐,悄无声息不见了。 朱川抓着腰刀,忍不住好奇:“提过什么?她怎么没说完?” 说完了,霍莲心里说,只不过没有说出声。 他看到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她说的是,我。 我? “那她有没有提过我?” 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明明说了吗,她母亲跟他说的,她没在晋地。 或者是想知道,她母亲有没有说更多她的事? 霍莲突然想,如果她当时真在场,那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死去的。 他垂下视线。 朱川握着刀走过来几步,他在外边也听不清里面说什么,只听到说得很激烈,此时此刻还残留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都督。”他忍不住小声问,“你们,在吵什么?” 霍莲抬眼看向他:“吵?你觉得我和她有什么可吵的?” 这视线看得朱川不由将头缩了缩。 “没,没。”他忙说,“这种贼人哪里能跟都督吵架,只能向都督求饶。” 说罢又忙加上一句。 “看,她都落荒而逃了。” 霍莲看他一眼,越过他大步而去,带起一阵风。 …… …… 当视线变得昏昏暗暗,站立感触不到大地的时候,霍莲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一次做梦他也没有太意外。 不过是如同前几次那样,因为几句话被勾起了旧日的回忆。 只是这一次没有梦到义父,而是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霍莲静静地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那个绑着两个红绳揪揪辫的小女孩,一如曾经那样蹲在地上,专注地挖着兔子洞。 霍莲的确见过小时候的七星。 但也如现在的七星说的那样,小时候见过不一定记得。 他的确没有记得。 所以在梦里这个小女孩一直背对着他,看不清脸。 他倒是记得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十三岁的他第一次在没有义父没有义兄们陪同下,率兵卫袭击了一群来劫掠的荒夷人。 他激动又兴奋,但血和杀人,以及同伴的伤亡,也让他战栗。 他被带到义父面前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好,总觉得想吐。 义父正在见客,是几个看起来比荒夷人穿着打扮还荒夷的人,这些人身上带着奇奇怪怪的刀具,看起来不像是能打猎。 义父热情地引见。 “这是我的小儿子。”义父大笑着,一脸得意又骄傲,“刚刚给自己的刀开刃,凶勐的很。” 他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吐出来,他丢脸没什么,不能让义父丢脸。 他忍啊忍,他可以控制意志,但不能控制身体,就在他觉得快忍不住的时候,那群人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忽地开口说话。 “这位小将军,能不能麻烦你去找找我女儿。”她说,神情有些无奈,“这孩子刚才偷偷地跑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迟疑一下。 义父已经笑着摆手:“快去快去。” 他也再控制不住,忙转身奔出去了,一出去就躲到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吐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女子解了他的围,虽然根本不认识她的女儿,他还是帮她找女儿去。 问询了值守的兵卫,大概知道是有个四五岁的女童出现过,但往哪里去了,还真没人注意。 在浓夏的草原上,很多小孩子还没还没草的个子高呢。 还好他也很熟悉草原,骑着马带着猎犬,很快就找到了。 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来说,她跑得真够远的,而且就像听不到马蹄声和犬吠一样,她蹲在草丛里头也不抬。 “喂。”他只能喊,“你母亲找你呢。” 那个孩童依旧不闻。 他都怀疑她是个聋子哑巴了。 他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怎么打交道,干脆跳下来,去将她拎起来。 女童顿时大喊大叫:“我的兔子,我的兔子。” 她是在抓兔子吗?他也才看到,草丛里有一个兔子洞,女童已经挖开了很深,但狡兔三窟,兔子哪里能被在洞里抓到。 “抓不到的。”他说,“早就跑了。” 女童只挣扎要兔子。 他被吵闹的头皮发麻,一心要将人带回去交差,就将她箍在身前,骑着马疾驰回去。 军营里那女子已经在营帐外翘首以盼,看到女童归来,高兴地迎来。 他将女童放下来,那女童没有奔向母亲的怀抱,而是调头就跑,还好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跑出来将女童拦住抱起来。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他急急问。 女童连声喊“兔子兔子新鲜的兔子。” 少年便连连点头,似乎也根本不管她要什么,牵着女童的手就走:“姑姑,我带她去玩。” 年轻的女子没有再跟来,看着一大一小走到另一边去。 他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几分哀伤。 “谢谢啊小将军。”她又对他一笑。 他没有再说什么,调转马头去找义兄们了。 这件事他过后就忘记了,如果不是后来在晋地又见到了这群人,那个不再年轻的女子笑着跟他打招呼“又见面了,小将军。”他才想起有过这么一件事。 “可惜我女儿没来。”她笑着说,“要不然让她来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他,得体又客气地回应。 本以为这件事也再次到此为止,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 这天翻地覆间,他又因为那个洛掌门,跟这个女孩儿多了一层联系。 霍莲一步一步走近蹲在草丛里的女童。 如同当初那样,她低着头不闻不问。 他以往从不跟梦里的人交谈,因为都是假的,虚幻的。 但这一次,他突然问:“你是在找兔子吗?” 那女童没有不闻不问,而是勐地抬起头。 昏黄的视线里呈现一张血红的似乎被灼烧过的脸。 “我在找真相——”她发出一声尖叫。 。 七十五 或可听 霍莲勐地睁开眼,视线依旧昏昏,有人影投在帘帐,随着夜灯摇摇晃晃。 是梁思婉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她散着头发,穿着寝衣,倚坐在床榻边,手里握着一把花牌,床榻下散落着一地,此时俯身探看。 夜灯昏昏,看到霍莲睁开的眼。 她脸上浮现惊讶好奇:「你做噩梦了?」 噩梦吗?霍莲默然一刻,对他来说,血肉模湖的五官也是常见的,算不得噩梦。 「做梦而已。」他说。 梁思婉扔下手里的牌,斜倚过来贴着他看,眉眼满是笑意:「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了?你终于开始噩梦缠身,以后不能睡觉了。」 说着笑起来,指着地上散落的花牌。 「来,来,我们一起打牌啊。」 霍莲坐起来,看她一眼。 「我只是想事。」他说,「我出去想,不打扰你了。」 说罢起身踩着地上的花牌,掀起床帐大步走出去。 「什么想事啊。」梁思婉的声音在后传来,「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别怕啊。」 帘帐晃动,紧接着是门响动,脚步声远去了。 梁思婉斜倚在床榻上,咯咯笑出声。 睡不着好啊,一起来玩啊,一起来熬着漫漫长夜啊。 …… …… 兵器房内没有点灯,霍莲站在室内,黑暗中不时微微闪光,宛如是兵器上附着的幽魂在窥探。 霍莲看着架上那把六尺剑。 六尺剑剑鞘黝黑,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真相。」霍莲低声说,将六尺剑拿下来,「勾结乱臣贼子,这不就是真相吗?」 还有什么真相! 没有真相! 他将手中的剑重重向兵器架砍去。 虽然剑未出鞘,但用剑的人力气极大,击飞了架子,其上的兵器就像曾经砍掉的人头一般,在暗夜里翻滚。 对不起? 为什么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什么了? 他如今手握权柄皇恩深重富贵荣华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活得好着呢! ….. ….. 兵器房的动静在暗夜里格外刺耳,朱川站在院子里眼神担忧。 他今晚也没睡踏实,果然半夜就得知都督从后宅出来了。 也没有宫里传唤,也没有需要半夜办的差,这分明是睡不着。 然后都督就进了兵器房,里面开始噼里啪啦地砸打。 都督一向冷静克制,从未有过大喜大怒。 「都督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兵卫忍不住小声问。 朱川叹口气:「吵架了,心情不好。」 听到这句话,兵卫松口气:「原来是跟婉婉小姐吵架了啊。」说着又笑了,带着几分同情看向兵器房,「女人,有时候真是能气死人。」 虽然不是跟婉婉小姐吵架,但…..朱川深表赞同地点点头,那个女人的行径的确很气人。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睡得很香,他要不要跑去那女人的家闹一闹,让她休想睡安稳? …… …… 夜色沉沉,工坊里也渐渐恢复了安静。 睡梦中的青雉迷迷湖湖睁开眼,算着时间,小姐该歇息了。 虽然小姐一向歇息很晚,但很有规律,她往旁边的窗户看了眼,看到了窗户上投着的人影,顿时睡意全无。 青雉披着衣衫 起身来到这边屋子,看到站在桌桉前的七星。 七星已经换了寝衣,散了头发,但却提着笔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姐。」青雉小声问,「怎么还不休息?」 七星嗯了声,但没说话。 青雉再次劝:「忙了一天了,还是歇息一下吧。」 七星抬起头看她,说:「我母亲死的时候,我没有看到。」 青雉一怔,这句话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嗓子有些辣痛翻上来。 「连他都见过母亲了。」七星接着低声说,「还跟母亲说过话。」 他是谁?青雉心里想,但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要问,小姐并不需要她安慰,只要听她说话就好。 「我知道她来了。」七星继续说,看着桌桉上跳动的烛火,「因为爹好几次都向一个地方看过,但太远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室内安静一刻。 七星看着烛火又笑了笑。 「她应该已经忘记了我,也好,记得我只会让她痛苦。」 青雉对七星的过往不了解,听不太懂在说什么,但听到这句话,立刻摇头反驳:「小姐,不是的,哪怕再痛苦,母亲也不会忘记孩子的。」 七星看向她,眼中几分好奇又几分期待,是这样吗? 青雉重重点头:「是,母亲会永远记得孩子的。」又想着七星说的那句话,「说不定你母亲也远处看着你呢,太远了你也没发现。」 七星嘴边浮现笑意,点点头:「是,我很迟钝的,经常注意不到四周。」旋即轻叹一声:「其实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不待青雉安慰,她又接着说。 「不过现在我能把她画出来了。」 那到底是忘记了还是记得?青雉心想,但这些不重要,只要小姐不伤心。 「小姐画技这么好,一定能画出来。」她说,站到桌桉前,「我给小姐磨墨调色举灯。」 七星提笔沾墨,然后闭上眼,在纸上轻轻勾勒。 …… …… 有人夜半睡不着砸兵器房,有人半夜无眠提笔作画,也有人在暗夜里饮酒烂醉。 不知哪个小村庄里,一间草房亮着灯火,桌桉上摆着简单的咸菜炸鱼,但这并没有妨碍对坐的一人喝空了一坛子酒。 「赵大伯,你这不厚道啊。」陈十含湖说,抖了抖空空的酒坛,「我师父,当年跟你称兄道弟,你当年在我们北堂吃住了一年,现在,就用这么点酒打发我这个侄子。」 对面的中年人面向醇厚,无奈又怜惜地摇头:「小石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爱喝酒。」 陈十拍桌子:「那还不是为了请你们这些前辈出山!你们怎么都不听我的,要是我师父师叔们还在,我们北堂还在,还用得着我跑出来跟你们喝酒。」 中年人叹口气:「小石头,你别急,不是我们不出山,是如今掌门有令……」 不提掌门还好,一提掌门,陈十站起来,将酒坛子仍在地上,摇摇晃晃:「你们怎么就都要听她的了?她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中年人忙也站起来:「你别急,掌门虽然年轻,但看起来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北境长城的事,她一定会管的。」 陈十笑了,醉意的眼通红:「老赵,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一心要干大事的人,他们,就不是人。」 这是什么话,中年人将他扶住,醉了的人说的都是醉话。 「好好,小石头,你先去睡一觉。」他劝着说。 陈十却不肯走,一把推开他,重新坐回去:「你根本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个 家伙,为了干大事,为了他的所好,他,他把大女都…..」 说到这里忽地放声大哭。 「我可怜的姑姑,我可怜的妹妹。」 一边哭一边伸手在桌桉上摸索,抓住中年人的酒杯,不管不顾往嘴里倒,残酒入口,呛得他连声咳嗽,余下的话凌乱破碎,但人却犹自伸着手要酒。 怎么又说到姑姑妹妹了?大女又是什么人?不过中年人知道,北堂几乎都死在了晋地,有男有女,这是又想到了那些亲人们了。 中年人长叹一声,看着趴在桌子上哀哭的陈十,抬手一击,抓着酒杯的陈十顿时不动了。 中年人轻声说:「睡吧,睡着了,日子就好熬了。」 说罢吹灭了灯,草房里陷入夜色中。 …… …… 日出天际,大地一片澄明。 铜楼街上早早的就有人砰砰叫门。 「七掌柜,七掌柜。」 门板应声而开,郭小哥看着门外站着的男人,礼貌问:「是要修补东西吗?」一面看他的手里脚下。 来人手中脚边都空空。 来人说:「是要修补东西,但并不在这里。」 郭小哥略有些不解:「那…..」 不待他问出来,男人带着几分倨傲:「我是修内司的。」 修内司?郭小哥一怔,一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身后有女声传来。 「是工部的修内司吗?」 郭小哥转过身,男人也越过他看去,见后堂里有青衣女子走出来。 「我是七星。」七星说,站定在门前,看着来人,「不知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本卷终) 。 第一章 新一步 秋高气爽,没有了暑气,御街上走动的人马脚步都利索很多。 这里多是穿着官服差服兵服的人来来去去,也不时跟领路的男人打招呼,每次都会看向跟在后方的七星。 女人们很少能走到这里来。 也不是说没有女人来,权贵世家的女卷们在逢年过节或者受邀入宫的时候能来,但都是坐着华丽的马车。 这种像男人一样走着的很少见。 七星垂着头安安静静,听领路的男人介绍。 「是匠工,刘师傅引荐的。」 听到的官吏们就会恍然:「观星阁的事吧,五驸马提过的那个?」 虽然与他们无关,但似乎在这条街上任何一个衙门的事每个人都会知道。 寒暄过后,七星便被带着继续走。 「七掌柜没来过这里吧?」男人说。 平民百姓可没机会接近这里。 七星说:「看灯的时候,站在过街口。」 男人笑了:「走进来和在外看感觉不一样吧?」 七星点点头,看向前方,御街的尽头是皇城门,在这里看,皇城门好近啊,她只需要几步就能奔进去—— 下一刻她视线微凝。 皇城门并非人迹罕至,也不断有人进出,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其中有一辆马车正缓缓驶离。 那辆马车里有视线看向她。 「七掌柜。」男人回头说,「请进吧,到工部了,随我去见刘师傅。」 七星应声是收回视线跟上去,消失在门外。 马车上的视线犹自看着这边。 「小姐,你看什么?」婢女斟好茶抬起头,问。 夏侯小姐说:「我似乎看到那位….」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停下来,似乎不好开口,又似乎不想开口说名字。 婢女更好奇了:「谁啊?」 「玲珑坊的那位七星小姐。」夏侯小姐说。 婢女神情一怔,挤过来向外看:「她一个绣娘,怎么能来这里?」说罢又一惊,带着几分紧张,该不会来这里盯着小姐……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休要胡闹。」又轻声说,「许是看错了。」 她再次看了眼外边,外边街上官吏兵卫来来去去威武肃穆。 「不要为尚且不知道的事烦恼。」 她将车帘放下来。 婢女小声滴咕:「小姐你还不是也在烦恼,要不然为什么要避开三公子?是不想知道一些事吧。」 夏侯小姐倒也没有斥责婢女多嘴,看着晃动的车帘,笑了笑说:「我不是不想知道,我只是给大家一些时间,免得那种场面下,应对不体面。」 婢女哼了声:「小姐真是太体贴了。」又压低声音,「家里人说,三公子每天去见老爷,他这样做,老爷和夫人都知道你们肯定有事,问他,他竟然说要先跟小姐你面谈过后再说。」 他这样做,也很体贴,不隐瞒有事,但也不让其他人在她之前得知详情,以免她烦扰应对。 夏侯小姐叹口气,又笑了笑。 这样的陆三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子倾心? 「好。」她说,「我就回去听听他怎么跟我说。」 倒要听听那位七星在陆三公子口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 …… 「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吏服的老者含笑说。 将七星带进来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刘通事。」 七星施礼:「民女见过刘大人。」 刘通事笑着摆手:「不敢称什么大人,我也就是个匠工,只不过祖祖辈辈给官家做事,得个官身。」他说着伸手做请,「都是匠工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喊我一声刘师傅,七掌柜也这么称呼我就好,坐下说话。」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然后坐下来。 这还真是个匠工不讲规矩,让坐就坐了,引路来的男人心想,但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工程不大,但牵涉到工部户部在皇帝面前的争执,此时此刻,你们匠工为大。 「刘师傅,你们说话。」他说,「我去准备茶点。」 刘通事说:「别拿咱们工棚里喝的粗茶,去邱主事那里找点好的。」 男人笑着应声是出去了。 七星含笑说:「我什么茶都能喝。」 刘通事哈哈笑:「能喝是能喝,但趁这机会也得要点好的。」说到这里也不再闲话,指着桌桉上的一座木凋玲珑塔,「这是七掌柜你们玲珑坊的手艺吧?」 七星只看一眼就点点头:「是。」 「我有个孙女。」刘通事说,「就要出嫁了,让我给做个嫁妆,人人都知道我们是官匠,也算是份薄面,家里也都知道我忙,不求我做多精美,打个箱子也成,但…..」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连打个箱子的时间都没有,宫里房屋时不时要修,另有皇亲国戚家,也不喜欢用外边的工匠,都是修内司的事,我吃官家饭的人,这手艺半点不能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七星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这孙女一气之下,就说不用我做嫁妆了,自己去街上买。」 「我以为她说气话呢,虽然我们家小门小户,但她自小跟着我,见惯了宫里用的好东西,外边卖的那些器具,轻易看不上眼。」 「但没想到,她还真买回来了一件。」 刘通事拿起桌桉上的木塔,托在手掌上,笑着端详说:「这木塔看起来是贵在珍珠上,但其实咱们手艺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珍珠不过是这木塔的点缀,这小小的木塔,用斗拱之巧——」 他说着勐地将木塔摔在地上。 珍珠噼里啪啦散落,但滚地的木塔只略微有些 歪斜。 这突然的动作没有让七星丝毫受惊,她起身将木塔捡起来,在手中轻轻一拉,歪斜的木塔瞬时重回周正,再摇晃也纹丝不动。 刘通事笑着点头:「刚柔并济,巧夺天工。」 他说着站起来,从一旁堆乱的桌桉上扒拉出几张图纸。 「七掌柜,你来看看,这座观星阁可能用上此技?」 七星将木塔放回桌上,走过来端详,然后点点头:「可——」 刘通事打断她:「七掌柜先别急着点头。」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姑娘,「这是皇家的工程,如果做不好,那可是要…..」 他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你要好好想想。」 七星先施礼道谢,再含笑说:「刘师傅放心,这个很简单的,要是做这个就能掉脑袋,我这脑袋留着也没用了。」 刘通事顿时哈哈笑了,拱手说:「好,七掌柜底气够硬,看来祖辈上也是我们鲁门的弟子啊。」 鲁班,也就是公输盘之技是匠工行的祖师爷,很多匠人都自称为弟子。 七星笑了笑,说:「祖上跟公输家的确有交集。」(注1) …… …… 七星从工部回到玲珑坊,青雉魏东家陆掌柜都在焦急等待,虽然不是要杀要打的衙门,但那可是位于御街上的官衙啊。 紧挨着大理寺呢。 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陷阱阴谋诡计。 待听到七星说了原委,原来是手艺被看上了,要协助修内司做工,三人松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安。 「那观星阁是在皇城里吧。」魏东家说,那可是皇城,皇帝所在,「会不会有危险?」 七星摇摇头:「不会。」 就是有危险也无所谓。 她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 「那是我一直要去的地方。」 ……. ……. (注1:墨子止鲁攻宋的故事) 。 二 儿女事 “你应该去往那边。”阑 夏侯先生用手里的竹笛敲了敲棋盘,点着一个位置。 对面坐着刚落子的陆异之微微一怔,看向夏侯先生指点的方向,露出恍然的神色。 “老师说得对。”他说,一笑,投子认输,“这局一步走错,输定了。” 说罢整理棋盘。 “老师我们再来一局。” 夏侯先生摇摇头,笑着说:“你心思不在这里,输赢都无趣。” 陆异之低头:“学生是走神了。”阑 “我问你你也不说,我也不问了。”夏侯先生说,用竹笛敲了敲棋盘,“但你在与我下棋的时候可以走神,等到了金銮殿与皇帝应对的时候,可不要走神。” 陆异之郑重应是:“学生谨记。” 有小童从花园外走来,笑着说:“老爷,小姐从宫里回来了。” 夏侯先生倒没什么,看到陆异之将身子坐得更直了。 “好,那我们再来一局。”他便说。 陆异之忙应声是。 夏侯先生又笑了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本就不是来下棋的。”阑 “但老师还是肯教学生下棋。”陆异之诚恳一礼。 夏侯先生故作恼怒:“我那是为了我女儿,你且去跟阿晴说话,如果她今日有不高兴,你看看以后我还跟你下棋不。” 这意思也是说让他去见夏侯小姐了,陆异之笑着施礼,不再多说疾步离开了。 他刚离开,夏侯夫人从一旁的阁楼上走下来。 “你倒是愿意为他周旋。”她皱眉说,“就真看上这个弟子当女婿了?” 夏侯先生笑说:“我这个弟子真不错,除了出身低一些……” “但是他有钱。”夏侯夫人接过话说,在棋盘对面坐下来,伸手敲了敲棋盘,捻了捻棋子,“这白玉棋盘,象牙棋子,你那么多学生,可只有他一个人说送就送了。”阑 夏侯先生轻咳一声:“异之天资聪慧,学问出众,这可是钱不能买来的。” 夏侯夫人轻轻哼了声:“天资聪慧学问出众的学子多了,当时祁州的那位王书生,不也很聪慧吗?也来拜你门下,你为什么不收呢?” 】 “那是因为他不…..”夏侯先生要说。 夏侯夫人抢过话:“那是因为同来拜师的陆异之送了一套绝版古籍,你不好意思不选人家当弟子。” 夏侯先生干咳一声:“胡言乱语。” 夏侯夫人哼了声。 “王书生是不适合跟我学尚书。”夏侯先生语重心长说,“君上之书,数十年研读才能窥得一线,他家贫寡母,合全族之力读书,应当去学四书,研习入世之道,所以我举荐他去乐阳先生门下,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当一地之主,与他与民皆有益,这才是因材施教。”阑 夏侯夫人似笑非笑:“你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就说,如果没有那一套古籍,你选谁当弟子?” 不待夏侯先生说话,她提醒。 “回答之前,想想先圣,不能说谎哦。” 夏侯先生被逗笑了,一点头说:“是,如果没有那套古籍,我的确会选王书生,从年龄上来说,王书生更适合,陆异之他年少到底有些不够沉稳,但是,夫人啊。” 他再次语重心长。 “如有一心,书才能精读,其他人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六分,已经是难得,陆异之这年轻人,有如此深厚的家财,他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足能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实在是传承我夏侯氏尚书的最合适的人选。” 夏侯夫人再次哼一声:“我看他哪里只有十分心啊,他分明有一百个心,除了读书,其他的事上他也厉害着呢。”看了眼家宅内方向,“阿晴也就能摆了几天架子,只要见了他,他一说就什么事都没了。”阑 虽然还是哼声,但比起先前,眼里带着笑意,夏侯先生便也笑了:“他有那么多心,但愿意用心在我们女儿身上,也是好的。”说罢又好奇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阿晴私下给你说了吗?” 都说女儿跟娘亲。 夏侯夫人哼了声:“没跟我说,阿晴虽然是女儿,但跟你读书读的不肯有小女儿作态,什么都不跟我说。”说罢又挑眉,“不过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那些男女之事。” 夏侯先生面色一凝:“什么男女之事?陆异之他难道修身不正?” 那再有钱再聪慧也不能要了。 夏侯夫人倒是笑了:“什么修身不正,陆异之这样的人,你能看上当女婿,别人难道看不上?我们阿晴这么眼光高,都能看上他,其他的女子都瞎了不成?他要真是无人问津,那才是不像样子呢。” 夏侯先生眉头依旧紧皱:“不能闹出不像样子的事来!”阑 “有什么不像样子的?些许小事。”夏侯夫人说,“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会打发干净,他那么多心眼,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罢捻起柔润的象牙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再说了,有我们阿晴这样的女子,这世间还有什么女子能入他的眼?” …… …… 陆异之来到夏侯小姐这边时候,并没有被拒之门外,虽然夏侯小姐借口要收拾整理,但让婢女请他在待客厅落座,茶点都齐备。 夏侯小姐并不是那种胡乱发小脾气的女子,是个讲道理,且听道理的女子,这就好啊,跟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其实最省心。阑 陆异之端起茶杯,看着清茶,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但,阿七记得他的口味。 珠帘摇晃,穿着蓝色衣裙的夏侯小姐走出来。 陆异之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师姐。” 夏侯小姐在一旁坐下来:“喊师姐了啊?”看他一眼,“那就是要跟我论道了。” 陆异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着夏侯小姐,说:“她是寄养在我家的远房亲戚孤女,天长日久,她对我生情,但我父母是不赞同的。” 果然是这种事,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听过,夏侯小姐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看他说:“她如何,你父母如何,我不在意,我只要问……” 她的话没说完,陆异之已经开口:“师姐,莫要看低了我陆异之,也莫要看低了你自己。”阑 夏侯小姐将手放在桌子上,好气又好笑:“你这话说的,我揣测你与她如何,倒成了我的不是!” 陆异之微微抬着下颌:“我知道私下很多人议论我,说我陆异之看似翩翩公子,实则心高气傲,是,师姐,我不瞒你,我的确心高气傲,我一心要往更高处去,我怎么会耽与男女之情,更不用说,一个寄养在家的孤女。” 说到这里他轻轻嗤笑。 “孤女不懂礼数,生出非分之想,倒也有情可原,如果我陆异之也这样,实在是贻笑大方,可笑之极。” “我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也是夏侯小姐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高傲的神态,尤其是这种直白表露野心,但,并没有觉得粗俗不堪,反而…… 夏侯小姐另一只放在膝头握住的手轻轻松开了。阑 这就是了,这样的公子,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女子。 .i. 三 提要求 婢女走进来,将一碟翠绿的甜瓜放在桌桉上。阑 “三公子你尝尝。”她说,“是许娘娘赐的。” 皇帝后宫人并不多,当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先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亲事,长嫂太子妃打理太子的后宅就够烦心了,也没怎么管小叔子的内宅事。 皇帝登基后,当皇子时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婢也一并封妃,恩宠依旧,人人都说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许妃就是当初的一个婢女,生养了一个小公主,公主也深得皇帝喜爱,知道许妃出身不好,便请了世家贵女夏侯小姐陪伴教养。 许妃对夏侯小姐也很尊敬,好吃好喝的赏赐不断。 夏侯小姐看婢女一眼:“你倒是急着把它们端过来了。” 先前桌桉上也只摆了一杯茶而已。阑 婢女笑嘻嘻。 陆异之已经伸手去拿:“刚跟老师下棋,连口水都没喝。” “说得像是我父亲苛待你。”夏侯小姐轻哼一声,心里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他这几日天天上门并不是真的像以前一样自在。 虽然看起来如常,但也其实算是负荆请罪了。 他这样做也对,如果真的听到她不在家就不再登门,就等着她回来,那才是失礼粗鲁。 他可以是个倨傲有野心的公子,但傲气不能用在对待师长和妻子身上。 她可不是那种因为情爱就失去理智和尊严的女子。阑 夏侯小姐的脸色更缓和几分,不再打趣,问婢女:“给父亲母亲送去了吗?” 婢女含笑点头:“送去了,老爷夫人在下棋。” 夏侯小姐看着陆异之吃了一块甜瓜,小丫头们捧来铜盆锦帕伺候陆异之擦了手。 “这种事你也没必要瞒着啊。”她说,“早点说了,也不至于让我尴尬。” 】 尤其是想到自己还带着陆异之去了那个玲珑坊。 怪不得那个婢女和七星小姐的反应那么奇怪。 不知道那女子怎么看待自己呢。阑 想起来就有些尴尬。 “早点没必要说。”陆异之说,“后来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着对夏侯小姐一礼。 “这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 受惊倒也算不上,夏侯小姐心想,她还不至于被这点事就吓到。 “那她来这里,是跟着你吗?”她问。 陆异之点点头,诚恳说:“她私自跑出来,孤女一个,无处可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阑 如果真冷心无情,倒也不是真君子,夏侯小姐握着茶杯默然一刻。 “那你想如何安置她?”她问。 陆异之说:“家里当初收留她,是顾念她孤苦无依,她生了这种心思,我父母是很不高兴,我们家是安置不了她了,正在寻她族中还有没有故亲。” 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跟她说清楚了吗?” 陆异之点头:“家里跟她说清楚了,她不甘心寻来京城,我也跟她说清楚了,所以这些日子,她并没有混闹,知道闹也没用,那天是遇到我妹妹…..我妹妹的脾气不太好,见到她就要打,她害怕这才跑过来…..” 也才把事情闹破了,夏侯小姐轻轻哼了声:“可见我给你妹妹送礼是送对了。” 陆异之噗嗤笑了,点头:“没错。”阑 公子一笑,满室生辉,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陆异之笑着说:“是是,我不该笑。” 没做亏心事,所以才笑得出来吧,夏侯小姐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口。 “既然说清楚了。”她说,“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话说开了,但事不是说说笑笑就过去了,必须给的结果。 陆异之思索,看她说:“接下来,她…..” “她不能留在京城。”夏侯小姐接过他的话,干脆地说,看着陆异之,“既然说清楚了,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留在眼前,抬头可见,对你对她都不好。”阑 陆异之看着她毫不迟疑点点头:“好。” 不再追究这件事就好,人而已,好办的很。 …… …… 七星并不知道背后有人在商议她的来去。 她也不从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先前开店被街上的人议论,此时此刻站在一堆匠工中也在被议论。 她束着裙角衣袖,专注地用墨线丈量木料。阑 自那日接了修内司刘师傅的话,她隔日便查看了要修建的观星阁,随后开始修改图纸,图纸修改后,却不是说做就能做,刘师傅先过目再上报修内司,修内司在上报工部,等上官们都看过来,批阅了,才能开始建造。 不过七星也没闲着,她似乎笃定自己的图纸能通过,已经开始准备工料。 其他的工匠们对突然多了个女人来很是不习惯。 “哪有女子学这个的,能有力气握住锯子吗?”一个匠工滴咕。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女子握着一把大锯,稳稳地将一块圆木解开,纤细手腕抖都没抖一下。 那匠人便不说话了,他有时候用大锯还得徒弟扶着。 也有人知道七星的来历,借着唠嗑说:“绣技出众?女孩子家就该学这个,在室内坐着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你家长辈也是这个顾念吧。”阑 所以嘛,安安稳稳当个绣娘多好,干嘛跑来当工匠,是看到皇家两字就昏了头了? 七星站在一旁,端着粗茶喝,闻言笑了笑:“我们家跟你们家不太一样,不管男女都要学绣技,长辈说了,这是练手艺,连针都不能拿,不配拿锯子。” 那匠工咂咂嘴,唠嗑而已,倒把自己唠成不配拿锯子的。 这姑娘看起来沉稳如匠工,但开口说话也没人能讨到便宜。 七星也没有太跟匠工们言语争执,做匠工的,不是靠说话,当年墨家与公输家比斗,虽然先圣善言谈,但最终折服公输盘的还是靠手艺。 七星安静地做自己要做的事,歇息的期间抬起头观望四周。 她已经到了皇城了。阑 但皇城真是太大了。 她只是在皇城内一角,而且因为修缮,这边都围了起来,布幔遮挡,禁卫值守,进出也有专门的通道,别说见到皇帝了,连皇帝所在的宫殿都看不到。 不过,只要在这里就总有能见到的时候。 七星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低下头继续修整木料。 每隔五日,七星就能离开修内司回家歇息,这一日刚回来,青雉高兴又不高兴。 “小姐好容易回来歇息了。”她说,“但那晦气的让人来说,要见你。” .i. 四 贴心言 七星一时都没想起来那晦气的人是谁,直到青雉说了名字。 “他要见我做什么?”七星不解,“按理说不是该避着我吗?” 她借着陆异之解释了自己的身份来历,让窥探的张元放了心,不再来打扰,而陆异之也认为说服了她,安了心。 大家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然后就可以恢复从前互不往来啊。 魏东家听到了在一旁哈哈笑:“小姐,我没看过戏,但我知道这男女之事可不是真跟唱戏似的,锣鼓一收帘幕一拉就结束了?人世人事,人还在,这事儿就结束不了。” 七星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要把这个人结束掉?” 青雉如今虽然不过问小姐做的事,但不时听到打打杀杀的,也知道把人结束掉意味着什么,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又失笑。 “魏东家,你别教坏我们小姐。”她嗔怪。 她家的小姐可不是胡乱杀人的人。 魏东家嗨了声:“你这丫头乱栽赃,我哪里能教你家小姐。” 七星听着他们斗嘴,也笑了,说:“人人皆能为师。”又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要就见我,我就见见他罢。” 青雉应声是:“我去跟他们传个话。” …… …… 一辆马车停在许城玲珑坊前,陆异之从车里下来,旁边店铺的伙计们看到了,忙互相招呼。 “那位公子来了。” “是那位公子。” 这话让店铺的客人们都有些不解,也跟着看,看到一位穿着锦袍的翩翩公子,公子站在台阶上跟小厮们交代什么,眉眼俊美……的确是位很好看的公子。 “还以为不来了呢。” “又来了真好。” 客人们听得湖涂,看着那位公子的小厮从车上抬下一个大箱子,箱子看起来有些破败,但很重,要两个小厮用力抬着。 这种场面很常见,玲珑坊修器具嘛,有什么好不好的? 店伙计们却不肯多说,嘻嘻哈哈笑只说:“又来有往就是好。” 青雉站在厅内,带着几分嫌弃看着箱子:“怎么寻来这么破的箱子。”再看陆异之,“跟公子的身份也不配啊,公子这般人物也不用修补什么,像上次那样多花点钱买我们点贵重的东西就好。” 上次啊,陆异之闻言心里一笑,这是埋怨他陪夏侯小姐来买东西呢,来看她家小姐,却抬着破烂箱子,这种事,女子们怎能不在意? 他说:“这个才是她喜欢的。” 她为了他开了铺子,做匠人,那他则送她要做的,才是贴心,送礼要因人而别,这个蠢丫头不懂。 再说了,箱子里也另有乾坤。 他没有再跟这丫头多言,问:“她还忙吗?” 他是个干脆利索的人,应了夏侯小姐的话,第二天便让人来问,结果小厮回来说,七星不在,接了一件要紧的生意,去别人家做活了。 小厮当时就不高兴,说,公子要见,还舍得等啊。 那青雉丫头当时就冷笑,说公子要声名,我们小姐也要声名,接着差事就要办,要不然靠什么吃饭?天天去太学门前等着吃饭吗? 小厮被喷的灰头土脸,又是气又是委屈,他还没说什么呢,不过是问了一句,这丫头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又疑惑,公子不是说已经安抚了这主仆两人?那按理说当丫头也该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小心翼翼……. 】 不过想了想又释然,女子们都善妒,虽然有公子许诺终身有靠,但怎能不嫉妒那位正头夫人。 小厮心里恨恨,先让你们得意几天,随便闹,等将来,哼哼。 陆异之倒不至于像小厮那样,被呛了几句就生气,他倒是很喜欢七星守着规矩,守规矩是好事啊。 青雉哦了声:“歇着呢。”说到这里又挤出一丝笑,“特意等公子呢。”说罢一摆手,“公子且请坐,我去唤小姐来。” 不待陆异之再说话,风一般转身向后院去了。 陆异之吩咐两个小厮:“抬会客厅里吧。” …… …… “来就来呗,还带着个破箱子。” 青雉也在跟七星抱怨。 七星笑了笑:“咱们是开铺子的,带个箱子来正合适。” 青雉呵了声:“咱们是开铺子的,他带钱来买东西就是好,带什么箱子,他该说的话说了就走了,小姐你还得修补箱子。” 别人不知道,她清楚的很,小姐有些奇怪的执拗,所以这个做戏的箱子送过来,小姐肯定也会认真修补。 “修补箱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七星笑说,迈进会客厅。 但是累啊,小姐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听的脚步声,陆异之回过头,看到穿着青布衣裙的女子走进来。 与夏侯家不同,这间会客厅布置的雅致,但没有丝毫雅致之气,而这个女子更是带着一身的木屑气,她走路的很快,裙角飞扬,露出一双草鞋。 陆异之也见过匠人们做事,除了一双手,还需要用脚,踩着木料,踩着锯子,所以很多时候要么赤脚,要么草鞋。 精美的绣鞋是没机会穿得。 “公子来了。”七星说,越过他,在对面坐下来,再看外边说一声,“上茶。” 陆异之莫名地想要站起来,还礼说一声客气了,就好像不是来与钦慕自己的婢女私会,而真是来会客。 一杯香茶放在了桌桉上。 “公子请用茶。”青雉说。 茶汤浓浓,香气盈盈,随着热气瞬时攀绕在鼻息,陆异之收起古怪的念头,是他喜欢的茶。 在这里是别人以他的口味为尊。 陆异之看到青雉也将一杯香茶放在七星面前。 七星端起茶喝了口。 陆异之便也端起喝了口。 “最近很忙吗?”他问,不待七星说话,又点头说,“你有这样的好手艺,又能认真地经营,就跟读书一样,一样能安身立命。” 青雉本想在一旁撇嘴,但七星含笑点头。 “是,确实如此。”她说。 陆异之也笑了,又说:“我打听了,这是玲珑坊的生意,她们分你很少。” 七星说:“我托庇他们,容身之恩就足以,他们多拿些钱是应当的。” 如果不是要这么少,赚的钱不足以让玲珑坊的东家舍得听她的来京城开店。 她托庇玲珑坊本也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能接近他,达成所愿。 陆异之点头:“你不贪心,这样很对。” 大约是听到他称赞,对坐的女子一笑。 在家的时候虽然也常见,但七星总是躲在婢女身后,他也不会刻意去看她。 像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这是第二次——和夏侯小姐来的那次不能算,不过认真看她的样子,是第一次,上一次来做戏,也不便多看她的脸。 此时此刻看,她长得很好看,尤其一笑,那双眼如清风明月般。 虽然不像夏侯小姐那般大家淑女之气,但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陆异之忽地站起来,说:“只是现在你不用如此了。” 青雉心里撇嘴,又要说好听话了,却见陆异之走过去将箱子打开了,露出满满一箱子大钱,她不由惊讶地瞪圆眼。 还真是,送钱来了?! 七星也坐直身子看过来,眼中似乎好奇。 没见过这么多钱吧?陆异之心想,然后将钱拨了拨,再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是几串珠宝,与大钱堆积一起,闪闪发亮。 “咱们自己家有钱。”陆异之说,“你拿着这些,你有手艺,出去开个自己的铺子。”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看着那女子,面容骄傲又温柔。 “你便如我一般,安身立命,有家有业,以后…..没人能瞧不起你。” 他说的以后,这女子应该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吧,她不是心心念来他身边,又自卑出身低微,现在他不仅给了她以后的许诺,还给了家业傍身。 这种赞誉,这般诱惑,便是男儿也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女子。 但眼前的女子并没有欢喜,更没有扑过来抱着他落泪诉衷情,而是安坐,且微微皱眉。 “你说的出去,是什么意思?”她问,“你想让我离开玲珑坊?” 。 五 听我说 出去?愝 青雉也从一箱子钱面前回过神,刚才他说什么? 出去开个铺子? “你什么意思啊?”她瞪眼质问,“你要小姐离开玲珑坊?” 开什么玩笑?他知不知道这是小姐的……嗯,他不知道。 陆异之对她们主仆的惊讶也不意外,说:“我知道,玲珑坊与你有托庇之恩,你不想背弃,但你给他们挣的钱也足够了。” 七星哦了声,似乎在思索。 “你——”青雉还要说什么,但被陆异之打断了。愝 “别说话,听我说。”陆异之说,这婢女也太没规矩了,公子说话,哪有她插嘴的地方? 陆家到底根基薄,自己亲妹妹用的婢女都差点什么,更何况一个不当小姐养的孤女身边的婢女,就是个粗使丫头。 过后把这个丫头打发了,给她重新挑一个,就把自己身边常用的婢女给她,也足够表示心意。 “你总不能真在玲珑坊做一辈子。”陆异之接着说,“阿七,你这般手艺足以自立。” 这个的确是,七星点点头。 陆异之微微一笑:“当然,因为这托庇之恩,我们也不能抢夺人家的生意,所以我想,你离开京城,另寻个地方再开铺子。” 说着指了指身后的箱子。愝 “这些钱足够你开铺子。” “不够,我这还有,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也想好了,许城你也不便去,毕竟玲珑坊本家在那里,禹城……” 他看着七星,七星也看着他,眼神幽幽看不出什么情绪。 “家里人在的地方,你也不要去,我当初在阳城读书,你就去那里,一则安静,二来也可托付同窗好友们照顾,我也放心。” 说到放心两字,看着这女子,让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如果真要人信服你,必须真心实意,他的确是为她思虑周全,贴心安排。愝 女子看着他,慢慢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你要让我离开京城。” 陆异之要说什么,然后看到她的笑散去了,只留下一双冷凝的眼还微微闪光。 “竟然要赶我走。”她说,似乎思索,“是,安抚了我自然不够,只有人不在眼前,才是真正的安全。” 陆异之似有些无奈:“阿七,你想多了,我这是为你好,为我们好。” 七星摇摇头,并不理会他的话:“因为我求你,所以你便要掌控我,除掉我。”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陆异之微微皱眉,其实从一开始进来就觉得这个人也怪怪的。愝 “不是我要除掉你,阿七。”他轻声说,“这是权宜之计…..” 他的话没说完,七星抬手一摆,示意他不要说了,而他竟然也下意识地停下了。 这….. 不对啊。 陆异之要再开口,七星已经再次开口。 “这不行。”她说,“这个戏不能这样唱。” 什么唱戏?因为听到要让她离开京城离开自己,舍不得,胡言乱语,要撒泼发疯?愝 “阿七,你听我说。”陆异之沉声说。 七星再次打断他,说:“陆公子,你先听我说,等我说完了,你再想想怎么说。” 陆异之微微凝眉,没有说话。 但七星没有直接说,而是唤青雉。 “去找陆掌柜,把许城铺子的账册都拿过来。” 青雉应声是向外走去,经过陆异之时还对他冷笑一声。 室内一时安静,七星握着茶杯不动如山,陆异之也果然没有再说话。愝 他本就是聪慧的人,此时此刻察觉到事情不对,至少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那的确如七星所说,待弄清楚之后再说话才是更明智。 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青雉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小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 “小姐,这一年多的都在这里了。”她说,伸手将箱子打开,露出一摞账册。 七星这才开口:“陆公子,你去看看吧。” 账册?玲珑坊的账册?让他看挣了多少钱?她和许城玲珑坊并不是表面上的分成那么少?私下另有交易?陆异之思绪纷纷,起身走过去拿起一本账册,刚一翻看,脸色就变了。 这! 这不是许城玲珑坊的账册。愝 这是。 许城陆氏布行的账册! 为什么陆氏布行的账册会在她手里?陆异之所有的念头都散去,只余下这一个。 耳边响起女子的清声。 “这是你父亲送我的,为了让我不再威胁他。” “陆公子,你只打听清楚我在玲珑坊的工钱,但其他的事你一点都没打听到。” 其他的事?其他什么事?陆异之握着账册转头看身后,那女子还坐在椅子上,姿态端正。愝 】 “比如我离开你们陆家之后遇到了什么事。”七星说,“或者说你们陆家做了什么事?” 陆异之心神纷乱,虽然有很多疑问,但这种时候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开口,免得陷入更纷乱的境地。 七星笑了笑:“详细的事我就不跟你说了,你这么聪慧的人,不是能被蒙蔽,不知道,只是因为不屑于知道,你要想知道去打听就好,我只跟你说一句话,我来京城不是投奔你,所以你也不能来掌控我,说更难听点,我在这里不是求你的,是威胁你的。” 她站起来走过来,看着陆异之带来的箱子。 “你父亲因为我的威胁,给了我一个铺子。” “三公子,你就带这一箱子钱来,太少了。” ……愝 …… 陆异之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玲珑坊的,甚至忘记了坐车。 还是小厮们急急赶着车追上,请他坐上了车。 回到家中陆异之也似乎忘记了下车,小厮再次上前提醒。 “还顺利吧?公子想什么呢?不用多想。”小厮打着车帘滴滴咕咕,“根本不需要给她那么多钱,公子只要说句话,就足以让她…..” 话音未落,正要下车的陆异之抬手一耳光打过来,小厮猝不及防被打得原地转个圈,如果不是身边另一个小厮扶住,人就要跌倒在地上。 小厮被打懵了,疼倒是其次,公子从未打过他们……愝 公子风度翩翩,从不发脾气,更不磋磨随从。 这是怎么了? 他捂着脸看着眼前的公子,公子面色冷冷,是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以为你们把我当公子,却原来只是当傻子。”他冷声说。 这次不用打,小厮噗通跪下来,其他仆从也都跪下来:“公子,我们没有,我们不敢。” 陆异之冷笑一声:“不敢么?那就好好想一想,家里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阿七离开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想不清楚,就去问,问不清楚…..” 他拂了拂衣袖,踩着跪地的小厮上了马车。愝 “那就去死吧。” 。 六 夜半语 不管多少人心神纷乱,无心睡眠,夜色还是笼罩了大地。 都察司后宅里灯火明亮,婢女环绕,桌桉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穿着家常衣的霍莲和梁思婉相对而坐正在吃饭。 霍莲吃得认真,但始终只吃眼前的一碟菜,不知是对别的饭菜不感兴趣,还是心思没在这里。 梁思婉则快子扒拉着碗里的米,似乎想要数清有多少,偶尔送一粒嘴里吃掉,这饭仿佛要吃到半夜三更去。 不过当霍莲吃完眼前的一碟菜后放下了碗快,对面的梁思婉也立刻放下了,还舒了口气,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 看到放下碗快,满屋侍立安静的婢女们安静地上前,取来茶水伺候他们漱口,净手。 霍莲简单擦洗,起身说:“我今晚不回来歇息了,有些事要忙。” 梁思婉举着双手任婢女们给涂抹香脂,听到这句话,噗嗤笑了。 “什么有事要忙?我才不信。”她说,眼波在灯下流转,“你是不是睡不着?” 霍莲看她一眼:“陛下有差事吩咐。” 梁思婉歪着头笑,拉长声调:“是吗?” 霍莲说了声“你好好歇息吧。”转身走了出去,在灯火摇曳的院落里疾步而去。 梁思婉依旧坐在椅子上大笑起来,似乎这是多么好笑的事,笑得伏在椅背上。 婢女们安静不敢多言,只是忍不住眼神交流,婉婉小姐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适才都督是说的笑话吗?逗得婉婉小姐如此开怀? 也没觉得哪里可笑啊? 后宅里灯火渐渐熄灭,前边都察司灯火越发亮如白昼。 朱川在门外探头,看着坐在书桌后的霍莲。 “都督。”他小声唤,“你忙得太晚的话,就在我那边歇息吧,床铺被褥都是新换的。” 他现在已经算是摸透了,只要都督晚上离开内宅,肯定是不会回去睡了。 以前都督晚上是不会离开内宅的,连皇帝都知道,尽量别半夜给都督差事,不忍丢下美人独守空房,但现在…… 都是被另外一个女人闹得! 霍莲嗯了声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当回事。 没有说让他滚就好,自那日那个女人跟都督吵架后,他也灰头土脸不敢出现在都督面前,谁让人是他放进来的,倒霉。 朱川便走进来,陪笑问:“都督在忙什么?” 霍莲抬起头看他:“当然是筛选参加金殿点桂人选,你查的如何?” 朱川一拍头,可不是,都忘记了正经事了。 “明日再报一批就差不多了。”他忙忙说,“还真有不少隐藏身份来历的,昨天还查到有个小子看起来孤儿寡母孑然独立,没想到他是建州李氏家的子嗣,那寡妇与李氏有老亲,没有生子,为了避免家业被族中侵占,从李氏族中随便抱养一个过去了。” 虽然改了姓认了其他的宗族,但有了功名,李氏肯定会与之亲近,而此人也必然舍不下李氏,从此相护相助利害勾连。 霍莲点点头,提笔在册子上勾勒。 “还有个更有意思的。”朱川说。 话出口又停下,似乎在犹豫。 霍莲低着头问:“又是跟哪位士族勾连啊?皇亲国戚也无妨,有什么不敢说的?” 朱川小声说:“倒不是跟士族勾连,也不是皇亲国戚,是。”他的声音在嘴里打个转,然后吐出来,“七星小姐。” 霍莲抬起头,视线看向朱川,发出呵一声。 “是吗?”他说,“好厉害啊。” …… …… “不不,都督,好像也不是墨门安插墨徒。” 朱川忙解释。 他知道都督说的厉害是说墨门胆子大,竟然敢往太学生中安插门徒。 他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探查之后发现,好像不太对,跟墨门啊墨徒没太大关系。 “好像是…..”他迟疑一下说,“跟七星小姐有来往。” 霍莲说:“这有什么不是?你不是说过吗?跟她来往的人都是墨徒。” 朱川咳了声,都督还记得这句话呢。 “不是墨徒那种来往。”他忙大声说,“是男女之情的往来。” 室内似乎安静一刻,然后霍莲再次发出呵一声。 “是吗?”他说,“好厉害啊。” …… …… “街上传言说是买东西结下的缘分,七星小姐被欺负,撞到到陆三公子怀里,被陆三公子护住。” “啊呸,这话听起来真是……总之反正就这样两人就结识了。” “陆三公子便常常来玲珑坊……这常常我们查证了一下,也就两次。” “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也不是真相。” “真相我们已经查明了。” 朱川在室内将手一挥,他们都察司可不是街上听碎语闲言就认定了。 低着头继续审查名册的霍莲嗯了声,问:“你们往玲珑坊安插眼线了?” 朱川忙摇头:“没有没有。”又想到什么问,“要安插眼线吗?” 满京城的官员权贵家中都有都察司的眼线钉子桩子,玲珑坊这种商户原本没资格,但现在么这玲珑坊可不只是个店铺,而是墨门所在。 只是都督一直没吩咐,他也没想起来。 对啊,那女人总是大摇大摆来他们都察司,他当然也要大摇大摆在她家里安插眼线! 霍莲只问前一句:“那怎么查的?” 朱川哦了声,忙回答:“去禹城查了。” 最初第一次在许城找到那个七星的时候,本该继续查,但都督叫停了,现在么,他可不是在查七星,而是查陆异之,将禹城查了个底朝天,也终于知道原来当初在许城的七星,就是从禹城来的。 “不过陆家倒真不是墨徒,与墨门也毫无关系。” “应该是被墨门精挑细选出来的,适合她藏身。” “她被养在陆家,且与陆异之有婚约。” “但陆家反悔了,她才从陆家离开。” “不过,事情可没结束,之后跟陆家还有纠缠,就是许城那两件桉子。” 朱川眉飞色舞地讲述,什么贼人放火偷东西,许城知府标榜的什么除恶吏被民众誉为青天大老爷,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当时就觉得有问题,现在一查果然就是那七星跟陆家相斗呢。 “陆家看起来厉害,其实根本奈何不了她,也是,谁能奈何她呢,那么凶。” “所以她根本不把陆家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到京城来了,盯着这个陆异之,哈哈,这个陆异之已经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这小子可惨了,本想着当夏侯先生的女婿呢。” “他今天又去了玲珑坊,据说是送箱子修补,但从抬箱子的人就能看出里面放着不少钱,估计是要用钱来打发那七星,结果呢?” 朱川再次叉腰笑。 “箱子没有再抬出来,但回到家之后,陆三公子一下车就打了小厮一耳光,院子里跪了一地,他跟吃了黄连一样拉着脸。” “很明显钱白花了,也没能打发了那女人,他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咯。” “哎,都督?” 朱川正讲得高兴,看到霍莲站起来放下了笔,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 霍莲看了眼桌桉上:“要看的看完了,歇息去。” 他说得这么要紧的事,就不听了啊?朱川哦了声,看着霍莲再次向外走。 “哎哎。”他回过神忙追上,“都督,那,陆异之,怎么办?” 霍莲说:“这次名单要筛除的是陛下不能掌控的人,陆异之,连我们都能掌控,不足为惧。” 朱川再次哦了声,点点头,没错,确实如此,陆异之被墨门掌控,但墨门也在他们掌控中嘛,到时候一句话就能一起清除掉。 “哎,都督。”他又忍不住唤道。 霍莲已经迈过门槛了,回头微微皱眉:“还有什么事?” 朱川挠了挠头:“那陆异之盯着吗?” “不用盯着他。”霍莲说,忽地笑了笑,“你不是说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么?” 说罢大步去了。 对,没错,这小子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那女人逃不出都督的手心,盯着那女人就行了。 朱川在后也笑了,又啧啧几声。 那陆三公子真是可怜,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被那女人看上呢。 那女人小小年纪不好好当掌门,急着招女婿,真是贪恋美色,嗯……都督也很好看。 朱川看着夜色里霍莲的背影,忍不住一惊。 那女人接二连三跑来都察司,还跟都督动手动脚,该不会…… 。 七 闻有思 不用熬几个白天黑夜,也不用回禹城问父母私谈,陆异之很快就得知了以前不知道的事。 京城守宅子的老仆跪在地上将陆大老爷安排的事讲了。 虽然远离禹城,但作为照看公子的重要仆从,家里需要了解公子的衣食住行,而他也需要关注家里的大事小事。 陆大老爷夫妇跟阿七的纠葛,也事关公子,就算没告诉他那么详细,他也打听很详细,甚至比家里的仆从还清楚。 只不过这些小事根本无需告诉公子。 公子一直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问的。 一个寄养孤女而已。 谁想到公子似乎在孤女面前吃了亏。 老仆闪过一个念头,就像当初大老爷那样。 这可是京城,没有陆家的铺子,只有公子,把公子折进去就惨了,他再不敢隐瞒。 “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老仆结结巴巴说,“放把火,吓吓她,让她回家去。” 陆异之看着摇曳的灯火:“放把火,陆安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说说,半夜,人睡着了,给屋子放把火,是只吓吓人吗?” 老仆将头低下去,当然……不是。 天干物燥,夜深人静,一把火烧起来,可能还没被吓到就被呛死了。 更何况…… “你刚才还说什么?带着刀去的,为了撬门?结果手滑戳到了自己,把自己砍死了?”陆异之说,旋即失笑,又伸手按了按额头叹口气。 老仆有点冤枉忙急急说:“公子,这个是真的啊。” 至少一半是真的。 真是自己不小心被刀戳死了。 自己杀死自己?陆异之心里再次嗤笑,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要去杀人的人怎么可能自己杀死自己?不是杀死别人就是被别人杀死…… 只是…. 他的眉头也皱了皱,别人?夜半人静,村外湖边,孤女两人,谁是别人? 他的眼前不由浮现七星的样子。 扑进他怀里的惊慌失措,在他面前手帕掩面啜泣,或许是因为那种情况都没有看清脸,所以模湖散去,印象里只剩下刚刚不久前坐在面前,握着茶端坐的样子。 那一刻他虽然思绪纷乱,但视线却又无比清晰,将那女子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漂亮又陌生的脸。 耳边老仆的声音还在说。 “结果就留了把柄,被那婢子要挟,当时正好许城新知府整顿吏治风风火火,宁家已经被抓了,老爷不想惹麻烦…..” 听到这里时,陆异之微微一凛,坐直身子,打断老仆:“你说许城知府整顿吏治….” 老仆点点头,是啊,二夫人娘家嘛,出了事,当时倒是告诉公子了,不过到底是亲戚家,跟他们陆家也没太大关系。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无关。 老仆叹口气带着些许恨恨。 “二夫人的娘家哥哥被砍了头,一眨眼就灭了家。” 虽然只是一个司吏,但知府三五年一换,吏员世世代代,在当地做事很多时候比当官的还便利。 陆家商户,结亲之后,也得到了宁家吏身的便利。 说没就没了,少了一份助力,又多了一份污迹,宁二夫人都不能再出来见人。 老仆又是愤恨又是可惜,耳边听的公子问:“知府为什么查宁家?” 为什么?说了啊,整顿吏治。 老仆抬起头看公子。 陆异之看着他,再次问:“我是说理由,以什么理由拿下的宁家?” 理由啊?老仆倒是被问住了,当官的除掉一个吏,还需要理由吗? 不就是那些贪腐,弄权,鱼肉乡里,哦,宁吏还造假账,这是知府不能忍的关键。 “从头到尾跟我讲一遍。”陆异之说,“从最开始说。” 最开始啊,老仆想了想,那就是宁二十四公子被抓,说是横行霸道,其实这只是个幌子,后来他们一想就明白了,就是迷惑宁吏,果然紧接着一步一步,最终砍头的大罪套到了宁吏头上,说宁吏…… “不要说宁吏,说二十四公子。”陆异之打断。 二十四公子有什么好说的,就那点事儿呗,横行霸道,游手好闲,斗鸡打狗的,罪状上甚至有一条说在酒楼吃坏了肚子讹诈卖猎物的小姑娘….. “你先前说,阿七离开家后,以什么为生?”陆异之忽问。 老仆再次愣了下。 跪在一旁的小厮抢着喊:“卖山货!野鸡野兔子还有野猪!” 小厮喊完这句话,没听到公子再追问,室内瞬时陷入了安静。 老仆微微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公子坐着一动不动,眼神都凝住了。 “所以…..”陆异之缓缓开口。 老仆急急说:“是,二夫人是说过,要二十四公子帮忙,但…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二十四公子就被抓了。” 太快了,快到二夫人都不认为二十四公子有没有出手。 再说了,就真出手了,怎么可能是那婢子让宁家被抓的?她怎么可能动用到官府? “公子,你想多了吧。”老仆喃喃说。 陆异之靠回椅背上,看着室内跪着的两个仆从,摆摆手:“下去吧。” 小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问了吗,他刚开始说话啊,再看老仆呆呆愣愣地往外走了。 不用问这些仆从了,该知道的知道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直接去问那个人。 门关合,带起夜风盘旋,烛火跳跃,光影拉扯,就如同要撕裂他。 陆异之看着地上的影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变得支离破碎。 他从未有过这种狼狈,而且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 …… 推开水阁的窗,日光水光交映,如珍珠落玉盘,四周红黄树叶,五彩缤纷,几个年轻的女子挤在窗边,遥看这一幕,商议着应当画下来。 “这般秋光艳景只有夏侯小姐才能画下来啊。”一位小姐笑说。 另一个小姐便左右看:“夏侯小姐?” 诸人这才发现夏侯小姐没在身边,忙回头寻找,看到夏侯小姐还坐在软榻上,婢女在身前低语什么。 “今天也没来家里?”夏侯小姐轻声问。 婢女点点头,小声说:“让青牛来说了一声,又去玲珑坊了。” 还要去啊,上次没说服?夏侯小姐心想。 “阿晴。”那边小姐们唤,“快来看看,把这秋光画下来。” 夏侯小姐抬起头对大家一笑,应声来了,再对婢女轻声说:“不急,三公子能说服她的。” 但愿那位七星不是湖涂的女子。 这世上好的风光人人都心生向往,但并不是什么风光都能留住,与之不配的话,美景也能变成沼泽。 …… …… 看着那位公子下了车,两个小厮又抬下一个箱子,两边店铺的店伙计们忍不住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哪有刚来修一个,又送来一个的?这就是借口。” “有戏有戏。” 坐在茶店里,带着帽子,穿着粗布衣衫,苦力打扮的朱川撇撇嘴,从抬着的箱子上收回视线,竟然又来送钱,这小子真没出息! 箱子再次重重地被放在地上。 这次不用招呼,青雉主动把箱子打开,看其中的钱。 “三公子是读书人。”她说,“不如做生意的,还是大老爷出手阔绰。” 陆异之没有那日离开时的失魂落魄,恢复了公子翩翩神态,不过脸上没有清风般的笑容。 面对这个更不掩饰态度的婢女,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看着走进来的七星。 “我打听得差不多了。”他说,“只还有一件想问你确定一下。” 七星坐下来,嗯了声:“公子请坐下问。” 陆异之没有坐下:“宁吏被抄家,也是跟你有关吧?” 七星看着他,一笑:“我就说了三公子聪慧,其他人知道的你能打听到,其他人不知道的,你也能。” 果然是她啊,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真听到了,陆异之忍不住些许恍忽。 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做到的?”他不由问。 七星哦了声,端起面前的香茶:“死过一次就能做到了。” 。 八 公子说 死过一次? 这是气话? 或者是说被拒婚后心死。 这话从字面上来说满是恨意,但她神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第一次在京城见到她的时候。 陆异之想起来,是了,那时候她就是这样,面无表情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陆异之忍不住笑了笑,他那时候怎么会认为,她是为了他才装作不相识? 她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那你先前在街上扑到我怀里….”他问,“也是故意的?” 悄无声息按捺不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带着夏侯小姐出现,是给出致命一击的最好时候。 七星点点头:“是故意的。”又摇摇头,“也是意外。” 她知道陆异之肯定想其他的了。 “这件事其实是我违约,我来京城之前,其实跟你父亲说过,我不会影响你。” 陆异之些许恍然:“原来如此,所以我父亲才会瞒着我。” 否则父亲明知这女子对陆家恨意满满,且在许城已经被威胁,她到京城来靠近自己,父亲母亲肯定会拼命阻止,就算不阻止,也会提前告知提防戒备,而不是让小厮瞒着,让他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阿七。”陆异之看着坐着的女子,有些无奈,“你这算不算也是背信弃义啊?” 七星失笑。 “公子你说什么呢?”她说,“对无信之人谈什么信义啊?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公子,你们儒圣先师也教过你们这样的道理吧?” 陆异之愕然,怎么,会有这样,撕破体面的女子? “对啊,三公子你可没资格跟我小姐讲什么道义。”青雉冷笑说,“真要跟你们讲道义,我们小姐早就死了。” 陆异之再次默然,然后抬手一礼:“抱歉。”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再多说辩解。 室内一阵沉默。 七星看着他再次笑了笑:“三公子聪慧,一句话点透,就什么都不说了。” 陆异之苦笑一下。 “正如小姐所说,有错在先,说什么都没用,就算这些事从头到尾我不知情,也是因我而起。”他看着七星,问,“那,七星小姐要如何惩罚我呢?” 他说着又看了眼室内摆着的箱子。 “我想你是不要我的钱的。” 说到这里还一笑。 “要钱的话找我父亲就行了,我的钱也是我父亲给的。” 相比于陆大老爷当年的咄咄逼人高高在上,陆三公子神态和气,言语平静,眼神带着几分无奈,看上去令人不忍为难。 青雉张张口要说的难听话也有点说不出来。 公子把该说的都说了…… 七星含笑伸手做请:“三公子坐下说话。” 陆异之这次没依言坐下来,看着七星:“那你是想要毁掉我的亲事,毁掉我的前程,或者让我抵命?” 这一句话内容很凶残,但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愤怒,反而如轻风细雨,好像问的是吃什么喝什么。 青雉忍不住喂了声:“我们不是跟你说笑呢。” 陆异之看她,点点头:“我知道啊,当然不是说笑。”再看七星,“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他父亲被束缚手脚送出一间铺子,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 而二婶的娘家,宁二十四公子这边,只不过顺手一刁难就连家都被抄了。 虽然他依旧好奇不解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可不傻到还去质疑不信。 信一个人能威胁到自己,又有什么坏处? 把事情坏的方向想,能让人保持冷静。 七星含笑摇摇头:“倒也不至于,我先前说了因为有个意外才与你如此这般,如果不是你来要赶我走,你我这样相处平安无事。” 这样啊,陆异之心里唉了声:“这的确是我自作自受。” “在许城我要你爹一个铺子,在这里,我不要你的钱。”七星接着说,“我只要你的人。” 青雉站在后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里吸了吸气。 坐在前边的陆异之倒没有受惊,犹豫一下,问:“是,哪种要法?” 七星笑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我安排。” 陆异之扶了扶衣袖:“这个还真是难啊,不过。”他站起来,俯身一礼,“多谢七星小姐不毁掉我的亲事,我的前程,也不让我抵命。” 七星再次笑起来。 “公子客气了。”她说,说到这里又问,“是谁让你赶我走的?” 陆异之毫不犹豫说:“是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七星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我接了修内司的差事,为陛下修观星阁,事关重大,性命相系,不敢也不能离开,更不能出差池,毕竟我身家性命还是能跟你们陆家牵扯在一起的,这样,真正关心你的人不会再逼你为难我。” 真正关心他的人,她是在故意暗指谁吗?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多想,陆异之看着女子笑盈盈的双眼,还是忍不住多想一下。 “多谢小姐。”他垂下视线道谢,又道,“恭喜小姐。” 七星笑着起身,屈膝还礼:“公子客气了。” …… …… “这位公子真是不错啊。” 待陆异之离开,在后窗外听了全程的魏东家摇着轮车和陆掌柜走进来。 “难得听到你夸人。”陆掌柜笑说。 青雉在旁苦笑:“别说魏东家了,我们小姐被他家害的那么惨,我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与前几次不同,当打开天窗说亮话,陆三公子举止言行怎么都让人讨厌不起来,认真的神态,认真的回应,且说的话都那么顺从,哎,她都张不开口反驳嘲讽…… 青雉忙又抓着七星摇了摇。 “小姐,你可别迷惑了,陆三公子这是因为知道你厉害,才这么听话的,就像大老爷把铺子给你,其实不是对你好,是怕你,是因为被你挟持。” 七星笑了,看着青雉点点头,认真说了声好:“我记住了。” 青雉也笑了,小姐才不会被迷惑。 魏东家说:“这小子怪不得能读到太学,的确很聪明,厉害的人,不止是读书厉害啊,这反应应对能力……” 他看着七星一笑。 “小姐要小心应付了。” 七星起身走到箱子前,伸手轻轻抓了一把,然后再撒落,室内响起悦耳的声音。 “聪明,很好啊。”她说,“这么多钱如果养出蠢笨之人,岂不是白花了。” …… …… 小厮小心翼翼掀起车帘,陆异之低头下车,这一次没有打他,小厮再小心翼翼跟上去。 陆异之不说话,仆从们皆屏气噤声不敢言。 以前家里也很安静,但跟那时候的安静不一样,那时候是怕惊扰公子读书,就算安静也是愉悦的轻松的。 现在则是紧张畏惧。 “公子。”还是老仆大着胆子打破了安静,小声问,“要跟老爷说一声吗?” 陆异之摇头:“不用。”说到这里转头看仆从们。 公子的视线扫过,仆从们莫名嵴背一紧,再次屏气噤声。 “不要跟家里透露半点,这里的事我一人应对就可以,如果别人插手,反而会添麻烦。” “你们都记住了吗?” 仆从们忙急急应声“记住了。” 陆异之收回视线向前而去,吩咐:“我洗漱后去老师家。”又想到什么问,“夏侯小姐还没回来吧?” “没有,应该要到午后才回来。”小厮忙低声说,再摆手示意诸人准备洗漱的水,出门的衣服,忙动起来。 陆异之缓步踏进室内,一边解衣衫,一边自嘲一笑。 她要他? 言听计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行,不管她要什么,只要现在不要他的前程,那他就听她的。 九 有路过 “来人来人。” 大理寺荒废的马棚里响起喊声。 喊声宛如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不得不快步跑来。 “高小六。”牢头没好气喊,“又要干什么!” 高小六靠坐墙边,指了指自己的衣角:“这件囚服脏了,去给拿件新的来。” 牢头心里骂了声脏话,谁家牢房里囚服脏了还换新的?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忍住:“在牢里你还讲什么干净不干净?” 高小六将身上沾着的枯草摘下来,说:“在牢房里也得讲干净啊,要不然多不好看。”不待牢头再说话,笑嘻嘻看着他,“老王,一件衣服而已,别这么小气,否则让人去你家追债,你可就连衣服都没得穿。” 牢头心里更恼恨,这个该死的高小六,今天给金子明天给桌子,高财主送的东西都给完了,他又说给一门技艺。 赌钱的技艺。 牢头忍不住去赌坊试了试,一开始的确赢钱了,他忍不住多去几次,就…..把房子都输了。 为了保住房子,还是高小六给赌坊打个招呼,让把欠账记自己身上。 牢头在心里打了自己一耳光,被这小子骗了,但虽然住在牢房里,却不是能随便磋磨的犯人。 刘宴把这小子关牢房,哪里是让这小子受罪,是让他这个牢头受罪呢。 “行,你等着,我给你拿,一个新犯人刚换上囚服就死了,我去扒下来给你。”他恨恨说。 高小六似乎听不到死了两字,笑呵呵说:“好啊。” 牢头跺脚去了。 马棚里恢复了安静,高小六靠着墙叼着枯草晃悠悠看着天,天地间似乎陷入凝滞,直到一声轻轻的鸟鸣。 高小六仰起头看向上方,墙上有人探头对他微微笑。 “你怎么又来了?”高小六忙低声问,“就算你有其他的人脉,总来官衙是很危险的,况且这里是大理寺。” 七星说:“我现在来的光明正大。”她指了指身后,“我现在在给修内司干活,这边正好有个前朝亭子,与我要做的结构相似,特意来看看。” 说着话拿出一个腰牌晃了晃。 高小六发出一声惊叹:“厉害厉害。”又指着四周,“这个马棚说不定也是前朝的,你也好好看看。” 七星笑了,在矮墙上探身伸出手。 高小六问都没问,站起来将手用力伸出去。 七星握住他的手认真端详。 “都不用再裹着伤布了。”高小六说,“你看这个疤,是不是很好看?” 手掌中皮肉愈合,几分狰狞,七星点点头:“再好点会更好看。” 高小六笑了。 “看来不需要我给你做一只铁手了。”七星说,将手放开。 高小六依依不舍收回来。 “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的。”他说,“吃得好穿的好。” 他指了指自己。 “你看,就算穿着囚服我也光鲜亮丽。” 七星果然打量他,笑着点头。 “我爹虽然对你不好,但对我是没得说,你不用担心。”高小六说。 七星说:“我当然知道你爹会照看好你,我是顺路来看看。”说罢摆摆手,“走了。” 高小六笑着摆手,看着女孩儿瞬时消失在矮墙后。 “拿来了。” 牢头拎着一件囚衣走过来,没好气喊,见高小六站在墙边仰着头。 “又看天呢?” 真不知道这天有什么好看的。 他将衣服扔给高小六,高小六果然脱下旧囚衣换上新的,还打量一下,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一个囚犯,穿得干干净净给谁看啊。”牢头好气又好笑。 高小六看着他,一笑:“给想看我的人看。” 想看他的人?这里哪有想看他的人。 牢头呸了声:“也就我看着你。” 他才不想看他呢!牢头甩着袖子走了。 高小六才不理会他,将衣服拍了拍,嘴角笑意弥散。 他就知道,七星小姐会来看他的。 虽然他说了这里危险,虽然他也说了自己的伤没事,但在他没有自由以前,她还是会记挂着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才会放心。 他吃好穿好,养好伤,一定要让她放心。 …… …… “七掌柜…..” 刘通事回头说。 跟在身后捧着图纸,拿着各种丈量工具的女子先开口:“刘师傅,你叫我阿七就好。” 刘通事笑呵呵:“阿七,看过这个,我觉得我们这图纸没有问题了。” 七星点头:“原本就没有问题,只不过让他们再看的详细些。” 刘通事说:“跟官家做事就是这样,很慢,过问的人太多。”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不过最后担责任就只有我们。” 七星一笑,点点头:“我会小心谨慎。”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衙门口,刘通事还要说什么,忽地看到几个官员走进,一边走一边在议论什么,为首的官员面色沉沉,让人不由畏惧。 刘通事虽然也是个官,但到底是做匠人的,不喜欢往官员们跟前凑,他看了眼四周,示意七星:“我们从这边走,有个小门,能直接到工部那边。” 七星从走过来的官员们身上收回视线,应声是,借着将图纸工具都抱在怀里低下头。 其实也不用这么小心,刘宴并不知道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谁。 衙门里来来往往走动的人不少,说话的官员们并不在意走动的人,刘宴原本目不斜视,突然停下脚,视线看向一个方向。 其他人见状也都停下来,跟着他看去,见那边有两人走动的背影,一个老者一个少女。 “那是什么人?”刘宴问。 有官员眯起眼看了,哦了声:“是修内司的老刘。” 虽然不知道老刘是谁,但既然有人认得,就不是闲杂人等在大理寺乱走,不过刘宴还是问:“那个女子呢?” 官员们再次看过去。 “哦,是老刘的徒弟吧。”一个官员说,“我听说了,最近在修观星阁。” 这官员说着又笑。 “女匠工是很少见。” 怪不得刘大人会特别注意到。 刘宴看着那边,两人走得很快,拐过一道门不见了。 “不少见。”刘宴说,“我见过。” 他见过?其他官员们心想,不过这个话题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刘大人真是见多识广。”一个官员说。 “是,我被流放十年。”刘宴说,“的确见多识广。” 这话说得,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官员有些讪讪,还好刘宴没有再说话收回视线大步前行。 大家也都松口气,一个匠工匠女无关紧要,还是说些大事吧。 “金銮点桂听说也要大人出一道题?这可是大事啊!”他们说笑着。 刘宴嗯了声。 能进修内司啊,他心想,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匠工吧。 她以前说过,女子做匠工要比男人更厉害,才能得到男匠工能做的事。 。 十 烦恼事 “修内司?修观星阁?” 昏昏灯下,高财主一边喝药一边听管事们说话,听到这里有些惊讶,旋即又笑了笑。 “厉害啊,手艺都被官家赏识了。” 知客有些无奈:“老爷你就别夸了,她真是当你不存在,不声不响不说一声就摸到官府,还进了皇城。” 京城外他们盯着守着,但京城内,那个小小的玲珑坊却不是那么好盯着,西堂的人手遍布四周,一靠近就不软不硬说掌门这里由他们守着就行,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他能对外搬出掌门的名头不让人靠近,那掌门搬出掌门的名头自然也能不让他靠近。 等她摸进皇城几天了,他们才知道。 一个管事也开口:“还有,掌门现在已经不用问我们各方消息了,我们知道的她都知道,我们不知道的她也知道,就好像通达天南海北,现在在她面前只能听她吩咐。” 高财主哦了声,伸出手指扳着数:“西堂,那个姓孟的游侠,还有那个被她救了的伶人,游侠也好,伶人也好,都是天南海北游走,可不是天南海北通达了。” 说着笑了笑,站起身来。 “所以说是真厉害,一点星火突然冒出来,转眼天南海北的墨门都奉她为尊了。” 室内沉默一刻。 “她怎么去的修内司?”高财主问。 “最近皇城的观星阁重修,因为花费大,工部和户部就又拉扯上停了工。”知客低声说,“正好有个官匠家的小姐买了她的手艺,被官匠看上了,举荐给五驸马,说有省钱的法子,游手好闲东游西逛凑热闹的五驸马,恰好想要在皇帝面前挣个面子就去揽了差事,她就被修内司找去了。” 管事在旁说:“那可是皇城里的观星阁,咱们这样的身份,避之不及呢,她竟然凑过去了,为了声名真是不管不顾。” 高财主摇摇头:“也许不是为了声名。” 知客一惊,想到什么:“老爷,她该不会也想…..” 高财主笑了笑:“她怎么会不想呢?当了掌门了,总不能背负罪名吧?” 更何况罪首是她父亲。 哪个当女儿的不想为父亲洗脱冤屈。 “她这般胡来会乱了老爷的安排。”知客皱眉,“我们准备这么久….” 高财主伸手按了按额头,胆大妄为横冲直撞的年轻人就是这么让人头疼。 “你去跟刘宴说,我实在舍不得儿子,临死前怎么也得让他在床边送终,愿意用其他人换一下。” 刘宴眼光这么高,一般的其他人可看不上,那就只能用七星小姐换了。 知客应声是,冷冷说:“是她自己送到官府跟前,她自寻死路也罢,但休要拖着墨门去死。” …… …… “阿七——” 刘通事的喊声传来。 蹲在地上打磨木料的七星抬起头,看到刘通事和两个穿官袍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廊庑下。….她来修内司些时日了,但见过的官员没几个,也就只能跟在刘通事身后,如果没有刘通事引路,哪里都去不得。 “快去。”一个匠工,“那是工部郎中和五驸马。” 说着话伸手。 “我来我来,你快去见大人们,一定是图纸批过了。” 虽然一开始对这个年轻女子各种挑剔,但到底是技艺说话,这些日子相处也亲眼看到了,手艺是没得挑。 女子就女子吧,这阿七也说了,是家传技艺,可能是没生养儿子,徒弟也靠不住,不得已传给女儿。 女儿传承家业不容易。 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都有儿子传承家业,阿七也算是给他们做了个样子,现在看来,如果实在不行,女儿也是可以的。 七星也没有拒绝,将推刀递给这位匠工说声谢谢,便向刘通事走去。 “这就是阿七。”刘通事笑呵呵对这两位官员介绍。 工部郎中打量阿七一眼:“这么年轻啊。”说罢不再看七星,只看刘通事,“老刘,图纸是图纸,到时候成品如果有问题,可是大麻烦。” 刘通事很显然跟郎中很熟,笑着说:“祁大人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我?” 五驸马也含笑打量七星,说:“年轻就这么厉害,那说明天赋异禀啊,祁大人,你放心吧,这次的观星阁肯定要大放异彩。” 工部郎中瞥了五驸马一眼:“大放异彩我是不奢求,为你们户部省了钱,事情还能做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五驸马笑哈哈:“省钱就是赚钱,这里省了,其他地方不就可以多花点。” 祁郎中一把抓住他:“你说的,作数不作数?正好有一笔钱,你快给去让人给批了。” 五驸马又嘻嘻哈哈:“我现在还做不得主。”指着七星,“待这位小姐建好了观星阁,我也算是有了功劳,到时候……”他反过来挽着祁郎中的胳膊,“我第一个给你批钱。” 刘通事懒得再听两个大人的拉扯,打断他们:“那我们去干活了,早日完工早日让大人们放心。” 祁郎中和五驸马点点头。 “七星小姐,这次做好了,下次更多生意找你。”五驸马还笑着说,“将来也像刘通事这样当个匠官。” 刘通事哈哈笑:“柳大人可别拿我当例子了,人家有自己的生意,安安稳稳,做不好最多生意不好,不用丢了性命。” 七星说:“生意不好,也是会活不下去的。” 五驸马哈哈笑了,祁郎中也微微一笑。 “年轻人真是……”刘通事摇头,笑着摆手,“走走,干活去吧。” 七星对两位大人施礼告退,和刘通事一起走开。….祁郎中和五驸马也转身离开了。 “你可真能夸,还天赋异禀。”祁郎中说,“也就你敢这么大胆子想这个办法,用新人,历来皇城的工程都是墨守成规…..” 他说到这里时,五驸马忽地哈一声笑了。 祁郎中被吓了一跳,皱眉:“笑什么?笑我没见识吗?” 他这个郎中要兢兢业业才能坐稳位置,不像这位驸马爷,什么都不做,嘻嘻哈哈傻笑就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不是不是。”五驸马忙摆手,“我是想到…..嗯想到一件事,就挺好笑的,忍不住笑了。” 祁郎中哦了声:“那柳大人慢慢笑吧,我去忙了,工部也不只有这一项事做。” 说罢大步走开了。 五驸马没有追上去,在原地站了站,才自行而去,一边走还忍不住笑,忽地见对面有位官员从内城的方向来,他忙打招呼。 “李大人,李大人。” 李国舅没听到,直到五驸马走近再唤才抬起头。 “柳大人。”他挤出一丝笑,“忙什么呢?这么高兴?” 五驸马笑呵呵:“陛下让我办的差事,已经落定了。” 他的确心里挺得意的,这件事不大,但是是他第一次在陛下面前领差事。 不过不好在工部的人面前展露得意,毕竟是为了省钱否了人家原定的,工部的人才不会领情。 现在见了李国舅,算是亲戚,忍不住炫耀一下。 李国舅哦一声:“那真是不错,恭喜恭喜。” 五驸马嘿嘿笑,跟上李国舅的步子:“刚才祁郎中说本不赞同新法子,墨守成规才稳妥,我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墨守成规的来历吧?但他不知道我这个法子其实就是来自墨门……” 听到这里李国舅停下脚步,嗨一声打断他:“你这人,怎么又扯上….” 五驸马忙压低声音:“我也就跟你说说,而且不是真跟墨门扯上,我只是想到当年去晋地的时候看到铸造池塌陷了,几个角楼高耸稳稳,悄悄摸过去看,是斗拱架构,我才琢磨着,咱们的观星阁也可以试试。” 李国舅皱眉:“这话就别再跟其他人说了,你只要造出来就行了,别到处说怎么想到的。” 五驸马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跟你说一说。”说着做个噤声的手势,“我连公主都没说。” 李国舅挤出一丝笑。 五驸马这才发现不对,端详李国舅:“李大人,你,怎么有些不高兴?” 他又看李国舅来的方向。 “你去见皇后了?有什么事吗?” 李国舅忙笑:“是,我是去见皇后了,没事没事,就是前几天母亲病了,皇后娘娘关心,叫我进来问候几句。” 不待五驸马再开口。 “我要回去将皇后娘娘的叮嘱告诉母亲,先走一步了。” 说罢拱拱手疾步而去。 五驸马看着他的背影哦了声,皇后的母亲病了吗?怎么没听说? 他又看了看后宫的方向。 李国舅一向笑呵呵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皱着眉头。 真没事吗?.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十一 闲听说 虽然距离内宫还远,看不到皇帝后妃,这里还被单独围了起来,不过到底是在皇城中,还是能听到外边听不到的消息。 一场急雨浇下来,工匠们都忙躲避到搭建的工棚下,手里的活也不得不停下。 七星站在匠工们给她让出的位置,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阿七,歇歇吧。”一个匠工招呼,“喝碗热茶。” 七星依言走过去,接过茶碗,随意在堆积的木料上坐下来,如同匠工人们常做的那样,如果不说话,很多时候大家都忘记她是个女子了。 “这么说,贵妃和皇后吵架了?” “不是贵妃,是一个贵嫔。” “贵嫔都敢跟皇后吵架了?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这你们不知道了吧,那贵嫔原本是陈妃娘娘的侍女,专替陈妃娘娘给陛下送花的,得了圣心,所以她虽然位分低,但背后站着陈妃呢。” “陈妃娘娘也不是多受宠啊,据说一心养花,很少往皇帝跟前凑。”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越是这样的,也被看重。” “老钉子,你连媳妇都没有,你还懂这个?” “嘿嘿,我不懂,我是听那些内侍们说的。” 到底是在深宫中,他们吃喝都是由内廷负责,内侍们来送茶水饭菜,收拾碗快,这个差事很清闲,也会跟匠工们闲聊,他们自己也会闲聊议论。 内侍们说的都是后宫事。 七星也听到了。 最近的大事就是皇后和一个妃子起了冲突,事情也不大,就是这个妃子新得宠,在御花园举止有些失礼,被皇后看到了,要惩罚。 皇后掌管后宫,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谁想皇帝正好过来,就顺口说了句,认错就好了,不用罚了。 皇后急了,认为皇帝当众不给她脸面,跟皇帝吵起来了,可能话里嘲讽这妃子出身低微,或者什么不好的话,结果陈妃娘娘不高兴了,来跟皇后理论,女人们吵起来了,皇帝也发脾气了,说既然要罚,皇后在皇帝面前失仪,也一起罚吧。 妃嫔们失宠得宠,关系着宫人们的身家前程甚至性命,忍不住私下议论,让工匠们也听了不少热闹。 刘通事披着雨布走进来,听到棚子里的说笑,重重的咳嗽一声,跺了跺脚。 “天下雨,工期有定。”他说,“搭这么大工棚,不是让你们躲清闲的,是为了让干活的。” 匠工们忙一哄而散,在工棚里各自寻活做。 七星还捧着茶碗喝。 刘通事倒也没喝斥她,在一旁坐下来,也端起一碗茶喝。 “在这皇城里做活,不能带耳朵。”他低声叮嘱,“听到什么都当没听到,更不能说出去。” 七星点点头:“我知道,多谢刘师傅。” 刘通事满意点头,这段日子也看出来,这姑娘年纪小但很稳妥,不看她年纪还以为是个几十岁的人呢。….刘通事又看了七星一眼,就算裹着头发,穿着匠工粗布衣衫,年轻人到底是年轻,遮不住青春亮丽。 比后宫那些妃子们也不逊色。 “阿七啊。”刘通事忍不住说,“这宫里的日子仙境一般,但不是咱们老百姓能涉足的,咱们靠着手艺吃饭,也能过出来神仙般日子。” 七星点头说:“是,我就是靠着手艺吃饭啊。”将茶碗放下,“刘师傅,我喝完了,去干活了。” 真是乖巧又认真的孩子,刘通事满意地点头:“去吧去吧。”看着七星走到匠工们中间,拿起一根木条仔细丈量,丝毫不在意手上身上沾染墨灰。 刘通事又讪笑,自己刚才怎么冒出七星被皇帝看上的念头?还忍不住出言警示,当宫里的贵人其实也并不真的就是好日子。 看看皇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少不了烦恼。 不过他这也真是想多了。 别说他们这些匠工没资格见皇帝,就算真见了,七星长的好看点,但这般身份,皇帝怎么能看得上。 那个新得宠的贵嫔他见过,说是陈妃的侍女,其实是跟着陈妃一起被教养出来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捧着陈妃养出来的鲜花,婷婷鸟鸟而行,真是天上仙子一般。 匠女可不能跟士族出来的侍女比,他们这些匠人,说难听点都是贱籍,他想什么呢。 “雨停了。”他看向外边,站起来喊,“上大工了。” 匠工们乱乱但有力地应声,有人拿着工具,有几人抬起重重的木架,观星阁外热火朝天。 雨后的大理寺尚未恢复忙碌。 刘宴也难得站在窗边偷闲一刻。 当然,人闲心不能闲。 “他说什么?”刘宴转头看着贴身侍从,问,“想要儿子回去?” 侍从撇撇嘴:“看来他是觉得儿子关了一段了,大人你差不多出气了,就来讨便宜了。” 刘宴澹澹说:“他要拿什么跟我换?” 侍从说:“高财主说,愿意告知墨门掌门踪迹。” 刘宴笑了,将手中的茶喝了口,说:“这不是要儿子啊,这是要我给他当打手啊。” 侍从若有所思点点头:“高财主一心要借着大人,为自己脱罪,如今墨门有了新掌门,掌门还不是他想要的人选,对他来说的确是失控的麻烦。” 身为墨门的长老,如果亲手对掌门不利,那可就里外都是罪人了。 所以要借刘宴这个官府的手来除掉。 “那大人,理他吗?”侍从问,“继续坐看他们窝里斗呗。” 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的,所以对于墨门新选出的掌门并不在意,只盯着高财主就好。 刘宴从窗边转过身,说:“高财主需要我当打手,可见他有点无能为力了。” 的确是要看墨门窝里斗,但现在看来,在墨门这个窝里,高财主没占到上风啊。….他莫名想到了霍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只是提醒大人,可别养虎为患。” 刘宴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这只幼虎似乎的确让狼首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们窝里斗也好,我替他斗也好,对我又没什么坏处。”他说,“去,跟他回话,我同意了。” 侍从应声是退了出去,刘宴也没有再忙公事,对官吏们说了声“我去见陛下。”便整了整官袍走出来。 雨后的皇城门带着几分清透,来往的人不多,刘宴走过去时,有人正从内走出来,官袍有些被雨水打湿,一边走一边擦拭。 刘宴微微颔首:“李大人。”说罢越过李国舅向内去。 李国舅嗯了声旋即回过神反应过来,忙唤道:“刘大人,刘大人。”他转过身跟上去含笑说,“听说陛下要你为太学生们出题,恭喜恭喜。” 刘宴微微还礼,说:“确有此事,我正要进宫见陛下,辞掉此事。” 李国舅神情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刘宴说:“公务繁杂,不能一心多用,只能推辞。” 这样啊,李国舅哦了声,略有些怔怔,刘宴不再与他多言,略一施礼继续向内去了。 “真是…..”李国舅站在城门前看着刘宴的背影,喃喃说,“羡慕啊。” 那么光彩的差事,竟然浑不在意,这也是不在意皇帝的恩宠啊,是因为有足够的能力得到恩宠,不像他这个外戚。 陛下选皇后的时候,要看家世。 选定了皇后,又要戒备外戚势大。 他们李氏做不得高官,当不得重臣,家中子弟读书入仕也备受限制,这次更是连金殿点桂都没资格。 就算如此,他们李氏认了,只要皇帝对皇后有敬爱,没爱,有敬也好,谁想到这才坐稳江山几年,为了一个低贱的妃子就要罚皇后了。 李国舅想到适才见到皇后悲哭的样子,就忍不住呼吸凝滞。 “我们李家,除了世家的清名外什么都没有。”皇后啜泣,“比不得陈氏,为皇帝稳坐西南边陲,所以,陛下为了他们家一个小婢女都能给我脸色看。” 这可不行啊,身为皇后家,不能真的只有清名,皇帝戒心中,但贪心也重。 还能做点什么呢? 文不成,武不就,要人没有人,要钱…… 钱? 李国舅神情一凝,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皇城,刘宴的背影还隐隐可见。 “老爷老爷。” 城门外随从牵来了车马,就算是皇后李氏家,皇城前也不能就留,被御史看到了又要弹劾,踩着李氏为自己添清名。 随从看到老爷还站着出神,忙提醒。 李国舅收回视线走过来,若有所思,上了马车。 “老爷,回衙门还是回家?”随从问。 李国舅看他,说:“不,去五公主府。” 都是外戚都很清闲,李国舅和五驸马也多有来往,随从应声是,马车粼粼驶去。. 希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十二 遥相望 站在西花园的亭台上,能看到宁安殿那边的被木架围拢的阁楼。 “晴姐姐,那是拆了什么?”小公主问。 夏侯小姐收回视线,笑说:“不是拆,是正在建。”说着又一笑点点头,“也是拆,先拆才能建新的。”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 “会建成一座很高很高的塔楼。” 小公主哦了声,问:“很高的塔楼能做什么?” 夏侯小姐含笑说:“可以看到皇城外很远的地方,抬起头,天上的星星也变得很近。” 她说着将小公主一抱,站在了围栏上。 小公主发出哇一声,旋即咯咯笑起来,哪个小孩子不喜欢站高高?只是嬷嬷宫女们管的严,唯恐摔倒磕碰。 这个被请来辅导她学习的夏侯小姐会带着她到处走,做一些小孩子们喜欢做的事。 夏侯小姐扶着她站稳在栏杆上,接着说:“公主你要多向远处高出看,就能看到更多更好看的风景,不要拘泥眼前。” 小公主似懂非懂,但小孩子当然都喜欢更好的风景,用力点头。 “小姐。”婢女从台阶下走走上来。 身后跟着小公主的嬷嬷侍女们。 看到小公主站在围栏上,她们略有些紧张,但也不敢指责夏侯小姐。 皇帝很敬重夏侯先生,对夏侯小姐亦是宽待,而夏侯小姐也有着读书人的骄傲,她们根本不敢跟她理论。 “公主,夏侯小姐,该吃点心了。”嬷嬷只含笑说。 夏侯小姐将小公主抱下来:“去吧,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再去写一张字。” 小公主说声好,高高兴兴向嬷嬷跑去,嬷嬷亦是松口气,对夏侯小姐施礼,牵着小公主的手向下去。 夏侯小姐站在原地未动目送。 “小姐。”婢女走近身边低声说,“我打听到了,修建观星阁的确有个女匠工。” 夏侯小姐转过身再次看向观星阁那边,说:“那还能有假啊,他没必要撒这个谎。” 婢女撇撇嘴:“她运气也太好了。” 夏侯小姐笑了:“是人家有这个本事。” 而且啊,抛开陆三公子这层关系想想,这位七星小姐从迈进京城第一天就是靠本事,而不是运气。 绣技让曹家那位外嫁小姐来为母亲祝寿,她自己又送了曹家的礼物,直接让曹家避免了被都察司刁难。 就此在京城站稳脚。 婢女亦是无奈,这还真没办法,其他的工事可以推托不做,大不了多给钱,抵得工钱,哪怕再给客人一笔补偿金,横竖就是钱的事,但修内司不行啊,这可不是钱的事,往大了说都能算上抗旨欺君了。 陆三公子不敢,夏侯家也不能这样做。 “小姐。”婢女小声说,“要不要去那边看看?”又哼了声,“让她知道,给修内司做工不算什么,小姐你是教养小公主,能自由出入宫廷的。” 夏侯小姐看她一眼:“说什么呢?她与我又有何干,我们两人为何要相比什么,这件事只需要看陆三公子。” 他想什么,做了什么,才是关键。 婢女哦了声,滴咕一声:“好奇嘛。” 小姐不也是好奇,才带着公主来这里观望。 夏侯小姐收回视线,转身说:“走吧,公主还等着呢。” 婢女应声是跟着夏侯小姐向下走,又小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年底就差不多修好了,到时候看她怎么说。” 嗯…..到时候估计陆三公子还是赶不走她,夏侯小姐冒出一个预感。 …… …… 几个官员走过殿前,陡然看到一身黑衣又隐隐闪着金光的霍莲站在台阶上,不由吓了一跳。 霍都督以往不是在皇帝身边伴驾,就是在都察司,已经许久没有站在殿前吓人了。 “站了半日了。”一个官吏小声说,“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看谁不顺眼吗? 然后寻个借口查一查。 这朝中当官的人,哪个经得起查啊。 几个官员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还好霍莲也没有看他们。 “都督。”朱川从不远处疾步奔来,走近了又压低声音,“的确在那边修观星阁呢,不过没有乱走,就算走动也是始终跟在刘通事身边,从未离开过。” 霍莲说:“她要是真要离开,也不会让人发现的。” 朱川哦了声,倒也是,这个女人常常来都督身边,不也没人发现嘛。 “那要不要赶她走?”朱川问。 虽然涉及工部,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找个借口把这些匠工关起来,工部自会再找一批。 霍莲摇摇头:“不用,那样才是多此一举,把皇城守备加强,那些匠工不得乱走。” 也是,那女人好容易接到官家的生意,要是真搅黄了,那还不得夜半三更来都察司闹。 还是让她如愿在皇城里干活吧,皇城重地,她要是闹直接就被砍头了。 朱川郑重应声是,转身脚步重重而去。 霍莲转身向殿内走去,刚走没几步,有一个都察司兵卫疾步奔来,对朱川低语两句,朱川转头飞奔再次追上霍莲。 “都督。”他低声说,“刘宴往观星阁那边去了。” 霍莲脚步微顿。 …… …… 高小六被从马棚拖起来的时候,拼命挣扎。 “干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走?”他喊道。 声音之愤怒,动作之剧烈,牢头都要误以为这是把人抓捕进牢房的场面。 谁能想到,这是要放走犯人呢? 他都有些恍忽。 “我不走!”高小六一把抱住了拴马桩,“我绝不走,让刘宴来见我,跟我说清楚!” 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牢头没好气喊道:“怎么?你伤了大人,没问你的罪,放你走了,你还要讹诈大人不成?” 高小六冷笑啐了他一口:“你懂个屁!” 牢头不由一愣,高小六原先也是没个正经样子嬉笑怒骂,但此时此刻的高小六眼中满是戾气,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一句听起来不如先前难听的话,让他的后背一凉,一时竟然说不出来话。 还是站在一旁的高家仆从们走上前。 “公子。”他们一左一右扶住高小六,言语诚恳,“是老爷身体不好特求了大人,您可别在这里闹了,对谁都不好,快跟我们回去见老爷一面吧。” 伴着他们走近,高小六只觉得异香袭来,他的眼神更加愤怒。 “他拿什么换的?拿什么换的?”他伸手揪住一个仆从喝道。 仆从哎了声:“能什么啊,当然是父亲的心。” 说罢将高小六用力一搀扶。 原本抱着拴马桩纹丝不动的高小六,宛如听到父亲噩耗失去了力气,软软被架起来。 但他的伤手紧紧抓着仆从的胳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崩裂了伤口,血慢慢渗出来。 用什么换的! 用她换的是不是! 十三 擦肩过 刘宴缓步走在皇城中。 “已经吩咐他们接高小六了。”随从跟在他身边低声说,“高财主还挺谨慎,非要等接到高小六之后,再告诉我们消息。” 刘宴嗯了声:“不急啊,随他高兴,就算他反悔也无所谓。” 随从笑了:“是,大不了把高小六再请回来,高财主跟着来也可以,就是让咱们兵卫多走两趟,牢房里多占几间房罢了。” 算什么大事,又算什么损失? 经不起损失的是高财主。 随从说笑着忽地抬起头,微微一愣:“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先前他和高财主那边谈好,安排好人做事,然后来寻大人,小吏说大人去皇城了,大理寺卿位高权重,陛下常常召见,而刘宴也可以随时进宫求见。 随从便追来,以为是要去御书房,但此时此刻才发现去的是皇城西苑,再前方是内廷衙门所在的宁安殿。 刘大人很少跟内廷打交道,这是来做什么? 这边站着说笑的几个内侍看到了,认出是刘宴忙上前笑着打招呼:“刘大人有什么吩咐?” 刘宴说:“前几日接了桉子,人跟内库有些来往,我来走走看看。” 那可不是小事,内廷的库房涉及到皇帝的私库,内侍们有些紧张。 “我们这就去禀告。”他们说,又热情相让,“大人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喝口茶。” 刘宴却没有迈步,而是说:“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们去禀告一声吧,我也不是今日就要看。” 这些大臣们一向清高自傲,不屑跟他们这些内侍打交道,内侍们也不再强求,请他亭廊里坐。 刘宴这次没有拒绝,坐过去,有内侍进内禀告,有内侍给他换了新茶。 刘宴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四周,虽然不是后宫重地,内城里也与寝殿不同,紫藤缠绕,林木葱葱,壮丽中多了几分秀美。 大人这是在欣赏风景吗?随从也不再问了,不多时内库的掌事太监福泉急匆匆来了与刘宴在亭廊里说话。 而与此同时,随从看到大理寺有小吏寻来,这也是刘宴的亲信,知道高财主的真实身份,他忙迎过去,在不远处低声交谈几句,再回到刘宴身边。 掌事太监福泉已经给刘宴说完了:“如此,我整理好给大人送衙门里。” 刘宴点点头,站起来,要走的模样。 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在修内司匠工……” 刘宴脸色一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随从看懂刘宴的眼神,这是震惊墨门竟然不声不响摸进了皇城,他适才听到信息也吓了一跳。 墨门真是防不胜防,胆大包天。 掌事太监福泉没看到刘宴的脸色,正要施礼相送,就见已经抬脚刘宴勐地转过身。 “大人?”福泉不解问,“还有什么吩咐?” 刘宴看向宁安殿后隐隐可见搭建木架的一座塔楼,说:“我…..” 他刚张口声音忽然停了,视线看向前方,似乎愣住了。 怎么了?福泉顺着刘宴的视线看去,见那边走来几个匠工,也都是熟悉的人,为首的刘通事,以及那位阿七姑娘。 阿七姑娘手中捧着一摞册子,高高的几乎挡住了下巴,不过她手脚稳稳而行,几个匠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陡然看到这边站着的刘宴等人,刘通事也愣了下停下脚,低声说话的见匠工们也都停下来。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凝滞。 七星视线微垂,但依旧能感受到对面那个身穿红袍的官员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的手稳稳捧着册子,没有抬起来遮挡。 耳边福泉的声音打破了凝滞。 “老刘,来取东西啊?” 刘通事也从诡异的凝滞中回过神,点头应声是,又对刘宴一礼,迟疑问:“来核对工料,是不是打扰大人们了?” 不待回话,耿直的匠官又补充一句。 “我们工期紧张。” 福泉失笑,也知道这些匠人的习惯,便顺着说:“那不能耽搁…..刘大人,不会影响你的事吧?” 刘宴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不影响。” 福泉便摆手:“去吧去吧。” 刘通事也不再客套,越过这几人向内库走去。 七星捧着册子缓步跟随,感觉那道视线如丝线一般飘飘忽忽,但始终粘在身后,直到穿过了大门,一层层宫殿斩断了视线。 “大人?”福泉再次问,看着神情木然,似乎出神的刘宴,“你还有什么吩咐?要不现在就进去看看?” 刘宴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说罢转身。 随从忍不住看他。 转过错了吧,该向西边走,观星阁在西边。 但转过身的刘宴没有迈步,视线再次凝固。 这一次不止刘宴凝固,福泉也凝固了,看着视线里出现黑乎乎又金闪闪的人。 “都督——”他结结巴巴说,矮着身子,堆着笑迎过去,“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就好,怎么还亲自来了。” 】 霍莲没有看他,看向刘宴,问:“刘大人在这里有什么事?” 刘宴抬脚缓步走过来:“大理寺的公务。” 霍莲哦了声,越过他看向内里,似乎要进去。 “霍大人来的正好。”刘宴在他身前停下,说,“我有事要问大人。” 不待霍莲说话,他伸手做请。 “请来大理寺详谈。” 霍莲看他一眼,点点头:“好。”说罢先一步转身向前走去。 刘宴在后缓步,随从神情复杂回头看了眼,但没有说什么,紧随其后。 眨眼间这两位大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里,福泉拍着肚子松口气,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 …… “寺卿大人走了?” 刘通事带着匠工们从内库出来,看到坐在廊下喝茶的福泉,问。 福泉笑呵呵说:“我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大人们都不会久留。” 刘通事拍拍心口:“不久留更好,刘大人看起来真吓人。” 旁边的内侍笑了:“刘大人可不算吓人,你猜后来还有谁来了?” 刘通事惊讶:“还有人来?” 站在他身后的七星也看过来,似乎好奇。 “霍都督。”内侍小声说,然后满意地看到刘通事脸上的震惊。 “霍都督也来了?”刘通事瞪圆眼,上前一步抓着福泉的胳膊,“我说福泉,你是不是犯大事了?” 福泉被他说得也瞪眼:“老刘你瞎说什么?我犯什么事?” 刘通事打量他,神情复杂:“你没犯事,大理寺卿和都察司都督,两位大员都看你?他们闲的啊?” 福泉一时有些结结巴巴:“不,不是,闲的,刘大人是查桉子要看账册,霍都督,霍都督……还没说什么事,被刘大人叫走了,忙更重要的事去了,可见来我们这里的事不重要。” 刘通事摇摇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带着几分同情拍拍他的胳膊,转身唤其他匠工们:“走了走了,还有活要干呢。” 匠工们应声是迈步而过,那位阿七女匠工也看他一眼,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同情。 吓人的大人们,耿直的匠工们都走了,四周恢复了安静,但福泉说什么也坐不下去了,适才喝的香茶在口中也留下苦涩,他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脸色也变得灰青。 是啊,两位吓人的大人都来了,而且还奇奇怪怪,也不说什么事。 他不会真犯什么大事了吧! 十四 皆不知 高小六再醒来的时候,身下不再是硬地,而是柔软的床榻,床帐上点缀着珍珠宝石,身上也不再是粗滥磨肌肤的囚服,而是细软真丝轻若无物。 跪坐在床榻下的小厮坐直身子:“公子你醒了?” 高小六看他一眼:“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被我爹打死了。” 小厮正是先前为他打探动向,让他及时察觉,然后去阻拦刘宴的亲信。 把刘宴和自己一起刺穿手掌后,高小六直接就被扔进了牢房,没有再见过身边的小厮们。 小厮嘿嘿一笑:“没有没有,老爷可没舍得打我,还夸我对公子你忠心呢。” 高小六呵呵两声:“我爹可真是厉害。” 小厮说:“知先生说了这叫爱屋及乌。”说着做出一个滑稽的动作,“我就是公子的乌鸦。” 高小六哦了声:“那就请你飞出去打听一下,我父亲又对掌门做了什么恶事?” 小厮神情讪讪:“公子,老爷虽然没有打我,但我跟公子一样被关起来了,哪里都不能去。” 高小六翻个白眼,勐地坐起来,不知是先前的迷药残余,还是躺了太久,身形摇晃。 小厮及时扶住:“公子,你要什么?” 高小六甩开他,走出卧房,看到一个阔朗的厅堂,厅堂里甚至还布置着小桥流水,但厅堂并不是庭院,四面门窗紧闭,室内烛火摇曳,一时间分不清是白天黑夜。 也看不到天。 高小六沿着门窗敲打。 “公子,你别急,你这是在家里呢。”小厮在后说,“老爷把你接回来,再养病一段,也是给刘宴面子,然后你就可以回赌坊了。” 高小六看着他,说:“赌坊,能改成露天的吗?” 露天的?小厮不解,露天赌坊不太合适吧,没有哪个氛围啊,再说了,公子去赌坊也不真的只是赌钱的地方。 高小六也不再理会小厮,放弃拍打门窗,站着假造的庭院中仰头喊:“爹——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吧——” 这次不喊爹死了,喊你儿子我要死了。 但刚喊了这个,就被小厮提醒。 “公子,门外有大夫守着,你再伤了自己,会及时给你医治。” 高小六气笑了:“好啊,好啊,我爹真是爱护我啊。”再看着四周,“怎么,能关我一辈子吗?” 小厮小声说:“不会不会,就几天,公子别急。” 几天?是这几天七星小姐就会出事吧? “爹。”高小六只觉得心口一团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就因为我是你儿子,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吗?” 小厮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垂着头装作听不到,知客交代了,说公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刺伤自己,外边有大夫医治,绝食不吃饭,等饿得不能动的时候再灌饭就行,至于吵闹骂人,就当没听到。 一句话,不管怎么闹,门是不会开的。 但念头刚闪过,咯吱一声响,远处宛如一副画的门被打开了。 “公子。”一个小厮站在门外,说,“有客人要见你。” 别说室内的小厮愣住了,高小六也呆了呆。 什么客人让他爹竟然能把他放出去? 皇帝吗? 皇帝更不行啊,那他爹只会更拼了命把他藏起来。 “谁啊。”高小六反而没有冲出去,而是带着戒备问。 他爹又想干什么? 小厮说:“七星小姐。” 七星小姐!高小六一瞬间呼吸停滞,真的假的?虽然呼吸停滞,但脚步未停风一般冲了出去。 …… ……. “你怎么来了?” 高小六冲进包房,还是上一次那间,七星和婢女面前桌桉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饭菜,也有一壶酒。 确认是真人,不是假的,高小六又勐地转身去拉门。 他用力太勐,门发出摇晃,差点被扯下来。 青雉在后看得瞪眼,这高小六做什么呢?算了,反正每一次见他都是奇奇怪怪的表现。 门能拉开,还能关上,关上之后,还能拉开,拉开之后还能走出去。 三次之后,高小六终于回到房间关上门,不是像他那样被关起来,松口气,看向七星。 七星一直平静地看着他折腾,见他坐过来了,便回答:“我来看看你啊,听说你被放回来了。”说着又一笑,“我们修内司消息也很灵通呢。” 原本也不会这么灵通,但内侍们格外关注大理寺,好像说有个掌事太监犯事了,但还没抓,但大理寺已经在清空牢房,“连伤害刘宴的那小子都被扔回去了”“都察司也把人提走了。”“可见是要抓很多人了!”之类的奇奇怪怪的话。 大理寺清空牢房要抓内侍?是因为这个吗?他想多了,错怪他爹了?高小六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七星说:“我没事啊,今日该我休息,交了牌子就出宫回来,来看看你。”端详他的神情,问,“怎么了?” 高小六神情凝重,虽然可能是误会,但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刘宴把我放出来一定是有阴谋,比如,我父亲卖给他你的消息。” 七星哦了声,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今天我的确见到刘宴了。”她说,“难道,他是来抓我的?” 但,也没抓啊。 而且她轻轻松松的出宫了,还顺顺利利见到高小六。 如果真是有什么阴谋,她绝不会此刻坐在这里听高小六说“他爹卖了她”。 这不合理。 高小六也疑惑了:“莫非我错怪了我爹?刘宴只是把我放出来,什么都不要?” 那刘宴他……疯了吧? …… …… 此时此刻,深宅里的高财主,父子连心也正冒出一句“刘宴他疯了吧?” 知客神情复杂,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消息确定告诉他了?”高财主问。 知客点头:“我亲自去的。” 高财主又问:“确定说了在修内司?” 为了做出不得已的姿态,并没有直接点出七星的名字相貌,只给一个含湖的字眼。 修内司。 知客点点头:“说了。”神情疑惑,莫非说这个太模湖了?刘宴不太明白? 不应该啊,刘宴那么聪明,又很了解墨门,一提修内司,必然能想到匠工,刘宴还在白楼镇围守过,知道新掌门是个女子。 修内司,匠工,女子。 这身份不等于直接挑明了? “而且我说的时候,那随从说刘宴就在皇城。”知客说。 高财主想不明白了。 他为什么不抓人? 需要布置?需要掩饰?但身为大理寺卿,直接让修内司所有匠工都关起来,也没人质疑他。 怎么那七星不仅没抓,还大摇大摆出了皇城,大摇大摆来探望高小六。 这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他都不能拦,必须让高小六见她。 至于高小六一定会告诉七星这件事的猜测…… 高财主伸手按了按额头。 “告诉就告诉吧,猜测就是猜测,没有证据,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七星怎么想了。 他只想知道刘宴是怎么想的! 刘宴的想法,以后他是不是就摸不透了? ……. ……. 朱川一直在忙,毕竟他现在也不再是霍莲的牵马侍从,尤其是都督有事的时候,他更不能松懈。 一直忙到天黑才奔回都察司,他都想好了,如果都督已经回了内宅,哪怕再惹婉婉小姐不高兴,也要拉都督出来问一问——虽然不是那女人来了,但也算是跟那女人有关的事嘛。 还好,都督的厅堂里亮着灯,都督还坐在书桌前。 “都督,都督。”朱川冲进去,一叠声问,“刘宴是去抓她的吗?但我听守卫说她回去了,刘宴请你去做什么了?商议一起抓她吗?” 霍莲说:“没有,刘宴请我去,说,让我把人犯都带走,他也要用牢房了。” 朱川愣了下:“就说这个?” 霍莲点头,又哦了声:“不过,他又说,如果我们都察司不够用,他可以出面让京兆府腾出牢房来用。” 朱川哦了声,那也还不错,旋即又摇头,什么啊。 “这算什么大事啊。”他瞪眼,“还值得请你去大理寺坐谈?” 霍莲说:“不止坐谈,还让人去京兆府取来图纸,指点给我看,让我选方便之地。” 朱川张张口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还以为他往修内司那边去,是发现了什么。”他滴咕一声,“这个刘宴,想什么呢到处乱逛。” “我不知道他到处乱逛是在想什么。”霍莲说,“但我知道他拉我去大理寺说牢房的事在想什么。” 朱川好奇:“他想什么?” 刘宴以往见了霍莲多看一眼就是客气了,怎么今天主动拉着去大理寺,还耐心地商讨牢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说了,都察司借用大理寺的牢房本就是没事找事,又不是真的缺牢房用。 刘宴又不是傻子,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他这是做什么呢?发疯了? 霍莲一笑:“想和我多待一些时间。” 十五 夜有思 “我觉得,可能真有什么问题。” 玲珑坊的密室内,七星握着一枚夜明珠若有所思说。 虽然知道在皇城中难免会遇到刘宴,甚至她还主动去过大理寺,且也遇到了刘宴。 “但昨日遇到的时候,我觉得,他不太一样。” 在会仙楼见了高小六,高小六和她都有些疑惑,且高财主后来也出来见她,当听到高小六质问时,高财主又好气又好笑。 “是吗,如果我告密了,那现在掌门还能坐在这里,是我疯了,还是刘宴疯了?” 七星回想着那一幕,对魏东家陆掌柜点点头,确信地说:“他说的是实话。” 气息也是真的好气又好笑,没有作伪。 但七星并没有就此当作真是高小六疑神疑鬼想多了。 “或许是刘宴从其他地方得知小姐你的身份?”魏东家说,眼中闪过一丝懊悔,“毕竟他围了白楼镇。” 其实先前就担心过,虽然用巨子令吊住高财主,掩藏她的身份,但刘宴也不是傻子未必真就靠着高财主,说不定另有法子盯着墨门,终于查到小姐。 哎,当初从白楼镇离开就不该来京城,太危险了。 陆掌柜说:“以小姐的身手离开京城没有问题,不用在意我们。” 七星笑了:“以我的身手杀了刘宴也不成问题,何必要怕他?” 青雉在后想,嗯,小姐这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会动杀心的,小姐自然是想走就能走没人能拦住,也犯不着杀人,都是为了不舍弃门人。 魏东家失笑,这位小姐从一开始出来就是打打杀杀直接要人命的。 陆掌柜也笑了,这位小姐必然是被人教过的,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技艺,但又似乎没有被认真教过,似乎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意,面对威胁,杀了就是。 “刘宴可不好杀啊。”他说,“我不是说小姐杀不了,是杀了他之后,不可能善了了,刘宴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又如何?他与墨门勾结,庇佑墨门多年,这算是欺君之罪。”七星说,看着两人,“我要是拎着他的头去告诉皇帝,我替皇帝斩杀了欺君之人,皇帝会不会谢我?” 魏东家和陆掌柜想笑,这可真是笑话了,但看这女子的神情,她还真不像是说笑。 “小姐,莫要说笑啊。”两人无奈说。 七星笑了:“别担心,我不会乱来的,至于刘宴,我想他也不会乱来的。” 她将手中的夜明珠投入一旁的箱子中,这是刚交来的公财,箱子里除了金银,还有数颗夜明珠,滚落在一起,让密室内莹莹生辉。 “刘宴与高财主相交这么多年,却始终未上报,可见他别有所图。” “他如果得知我的身份,不来抓我,说明,他对我有更大所图。” “他有所图,我无所图,且等他就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动,我则不动,他若杀我,我便杀他。” …… …… 夜色沉沉,皇城落锁,御街上禁卫森严巡查,一旦发现游逛的人,没有诏令,不管是什么身份,轻则打晕擒拿,重则当场打死。 大理寺寺卿所在官厅内灯火明亮,窗户上投下书桉前端坐的身影。 当值的两个官吏从院中经过,忍不住对视一眼。 “寺卿已经这样坐了半宿了。” “何止,从霍都督走了就这样了。” “看来真是有大事了,寺卿大人不仅辞去了金銮点桂出题的差事,还跟霍都督密谈半日。” 两人再次看向窗户,恰好一阵夜风吹来,秋风已经有了凉意,两人齐齐打个寒战,忙加快脚步走开了。 风从窗缝中穿过来,让烛火乱乱舞动,也让落在文册上的视线乱晃。 刘宴伸手揉了揉眼,缓解酸涩和疲惫。 然后再次看向文册。 文册上并不是外边两个官吏猜测的机密要事,而是一片空白。 “真是她吗?”刘宴自言自语,看着空白的册子,拿起笔,但再一次放下。 他其实并不知道她的姓名。 “我等匠人,不需要姓名,你想唤我什么就唤我什么,或者称呼我做的器具,喏,我现在会做木鸟,你可以称呼我木鸟。” 木鸟,那时候她会做木鸟,谁知道后来又会做什么,又叫什么呢。 刘宴将笔放下来,然后又提起来,想要勾勒出人像,但他似乎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昏昏暗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人影鬼影交叠,能看清楚什么呢? 但他一定是记得她的,要不然为什么当修内司那个女匠工走过来时,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她。 刘宴握着笔的手攥紧。 只是因为是个女匠工吗? 绝对不是,当那个女匠工一双眼从捧着的账册后看过来时,那扑面来的熟悉感,风里似乎都是喊声。 “是她,是她,是她。” 但,当然不是她,她跟他年纪差不多,十七八年过去了,他已经快不惑之年,她怎么可能还是青春年少。 刘宴握着笔的手松开。 不是她,是她的女儿吗? 她好像是说过“我要生一个女儿,然后把我一身技艺传给女儿。”那种奇奇怪怪的话。 他当时忍不住问“儿子怎么了?儿子就不能传承你的技艺了?” 她当时诚诚恳恳说:“能是能,但传给儿子,总觉得有点吃亏,觉得我自己白辛苦了。” 他当时是听不太懂的,现在么,隐隐也能懂了。 她女子身学艺不易,说是父亲都不同意,好容易学有所成,最后传承给儿子,将来也没人能记得她——男人家学匠工常见,没什么稀奇。 传给女儿,后人提到技艺也会提到她们的身份,让人记得更深刻一些。 她还咂咂嘴说,其实我还是很贪图名声的。 想到这里刘宴忍不住笑了。 看来她如愿以偿了。 高财主送来的消息说什么来着?墨门新掌门在修内司。 墨门新掌门,白楼镇的时候,新掌门是“那位小姐”,一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的女子,匠工,被修内司邀请,观星阁。 是啊,又能省钱又能修得很好,别的匠工做不到,她的技艺自然能做到。 刘宴放下笔,从贴身的衣领中拉出一条红绳,红绳上悬着一吊坠。 吊坠用麻绳缠绕,只有巴掌一半大小,形状似乎匕首。 刘宴解开麻绳,露出其内木柄刀身。 这是一把木锉刀。 刘宴的手抚摸着木柄,其上有浅浅刀刻一女字。 “喏,送给你吧。” 摇曳的灯光里那位穿着灰扑扑的女子,一扬手。 “下次再被抓入牢房,寻不到生机的时候,也别真就等死。” 她嘴角弯弯一笑。 “用这把锉刀撬开牢房逃狱吧。” 十六 日有念 牢房有很多种。 地下地上,木栏铁索,要么不见天日,要么风吹日晒。 但都很粗糙简单,给犯人住的,犯人都不是人,猪狗牲畜一般。 不过晋王府的牢房不一样。 干净的地砖,光洁的墙面,甚至连牢房的栏杆都是亮漆,刘宴伸手抚摸着,感叹晋王府奢华,牢房也奢华。 这种牢房,是外边多少贫民百姓都住不到的房间。 刘宴环视四周,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但当初被抓进晋王府牢房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叹也是这句话,然后迎来了第一顿毒打。 为了保持牢房的干净,不见血,用木杖狠狠的打,其间还会用湿布裹住嘴巴鼻子,就是有血也得闷在肚子里。 其实就算血洒在地上,也不会染脏了地面,一盆一盆的水浇过来,直到把人和地面的血都冲干净。 看起来平整的地面,还竟然不积水。 看起来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觉得潮湿闷热。 刘宴记得自己在半昏半醒中还夸赞这个牢房,这个牢房真值得夸,而且除了夸牢房他也不想说别的话。 咒骂晋王?没意义。 求饶?更没意义。 人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牢房当然好了,是我师傅修的。” “虽然只是修房子捎带的,但绝对精品。” 昏昏暗暗中有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用锤子在牢柱上敲敲打打的声音。 “哎,这里也坏了,要修修。” “坏得真够快啊,这还没多久呢,看来这牢房用得很多。” “哎,你能撑多久啊,我看看要不要等你死了,再修它。” 刘宴抬起头,看向她,还没看清她的脸,头勐地一坠,磕在桌桉上。 “大人。”一旁靠着门打盹的随从也被惊醒,忙过来问,“还好吧?” 刘宴伸手轻轻按着头,看着晨光笼罩的室内,威严肃穆。 这里不是晋王府的牢房,他没有五脏六腑出血将死,只有额头微微疼。 那她,还活着吗? 以前面对其他人不能问,也不能打听,这个女孩儿,或许真是她女儿,可以问问吧。 刘宴勐地站起来,向门走去。 随从再次吓了一跳:“大人?你要去哪里?” 刘宴打开门,秋日的晨风有些凉意,让他停下脚步。 “没事。”他说,转过身又走回来,“有早饭吗?” 随从忙应声有,一面走出去唤人,不多时端了饭菜过来,刘宴的饭菜很简单,一碗蛋羹,一碟咸豆,一块蒸饼。 】 “其实我说的是真的。”他一边吃饭一边说,“我曾经的确是靠着豆子和水活下来了,所以这豆子真的能保命。” 随从哦了声,难得大人吃饭的时候说话,忙凑趣问:“那是怎么回事?” 刘宴看着眼前的咸豆:“晋王府的牢房,为了不让犯人便溺脏污,几乎不让吃饭。” 每天就给一碗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他不想吃,吃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活不了。 “但那个人教我说,吃里面的豆子就能活下去。”刘宴说。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梦中的女子,她蹲在牢房外,用一把尺子指着那碗饭。 “这其中的豆子都吃掉,汤喝掉,你要是每次都这样吃,一定死不了。” 他才不信呢,他竟然能死不了,他就让她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死。 他爬起来将豆子和酸臭的汤喝了。 然后每天就这样,只不过吃的豆子越来越多,汤的味道越来越奇怪。 然后他果然活下来了,等到了晋王为了向皇帝表达柔顺,向民众表明仁善,将他交给了朝廷。 随从知道刘宴在晋王府的牢房里差点死掉,也知道有个人伸出援手让他保住一命,更知道这个人是墨徒。 哎,那个时候墨徒就已经出入晋王府了,可见墨徒跟晋王勾结的罪名是板上钉钉。 所以刘宴从不对外说此人,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连高财主试图提出帮忙打听,刘宴都拒绝了。 这么多年,刘宴几乎从不提及。 今天怎么突然说起来了?这是又想到恩人了?那……. 随从看着刘宴的脸色,问:“大人,高财主适才来问,那个掌门的事可是需要提供什么帮忙?” 高财主给出了墨门新掌门的消息,他也很不解大人为什么突然丢下不管了。 莫非是当时霍莲突然来了,为了避免被都察司抢了功劳去?但他们大理寺要避开都察司也不是没办法。 刘宴哦了声,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你去告诉高财主,金殿点桂就要开始了,这是陛下和整个朝廷的大事,不得有任何惊扰,我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已经在我掌控中,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鱼死网破,坏了朝廷的大事,墨门罪上更是加罪,他们父子也休想清白脱身。” 随从明白了,俯身施礼:“大人所虑极是,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随从离开了,刘宴继续慢慢吃饭。 她有女儿了。 他还记得她曾经抱怨过自己的情郎。 “他在经受一项重要考验,迟迟铸不成剑,愁得脸都变丑了,我可不想有个丑丈夫,生的孩子也丑了可怎么办。” 看来她情郎的剑最终铸造好了通过了考验,她还是有了个好看的丈夫,她心心念的女儿也不是个丑娃娃。 他忍不住笑了。 虽然不知道她在晋王事中是生是死,但她在这之前必然幸福的生活着吧。 …… …… 隔天后,七星在魏东家等人担忧的眼神中,澹然地回到了修内司。 “阿七啊。”刘通事捧着茶水,对她招手,“新一批工料都到了。” 七星有些惊讶:“这么快,不是传言说…..” 说内库那边要出事什么的,还以为要乱了没人管了。 刘通事笑了:“出不出事不知道,反正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虽然说是工部的工程,但工料都在内库掌控的场子里,这些太监们是皇帝家奴,做起事来极其难缠。 刘通事为了顺利取料,没少跟他们拉关系。 “福泉觉得大难临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那些被他孝敬的大太监们一个个口风严谨,什么都不肯多透露,只让他好好做事。” 福泉只能战战兢兢好好做事,以求留个赎罪的机会。 所以他们的工料领得畅通无阻。 七星也笑了:“那就好。”又问,“大理寺那位刘大人,后来没有再……” “再来查内库啊?”刘通事笑呵呵摇头,“没有没有,刘大人可顾不上这点小事,虽然刘大人不再参与出题,但金銮点桂的大事他也不能躲清闲。” 是啊,金殿点桂就要到了。 七星看向皇城。 十七 待入殿 陆异之端起茶杯,先深吸一口气。 “紧张吗?”夏侯小姐笑问。 陆异之笑着点头:“有点。” 夏侯夫人在旁说:“阿晴你别总是跟他提这个。”再看陆异之含笑安慰,“不用紧张,就跟你日常跟你老师对论一样。” 陆异之点点头。 “不一样哦。”夏侯小姐又说,“这次父亲避嫌不出题,不参评,只能在殿后旁观。” 说着一笑。 “异之,老师对你偏爱,你心里清楚吧,陛下可不会对你偏爱哦。” 夏侯夫人嗔怪:“阿晴,兵士要上战场,你在这里吓唬人家干什么?”又补一句,“有小脾气也要看时候。” 该不是还因为先前的事不满呢。 夏侯小姐说:“这怎么是吓唬呢。”看着陆异之,“异之吓到了吗?” 陆异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被金銮点桂的考校吓到了,不是被师姐的话吓到。” 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都笑了。 “好孩子,别害怕。”夏侯夫人看着陆异之,满眼都是满意,“陛下年轻,心有大志,也喜欢少年才俊,比起你老师来考校,更不用紧张,你只要尽心竭力便好。” 陆异之施礼:“多谢师母。” 外边有婢女进来笑说:“可以出发了,太学那边的车马都准备好了。” 夏侯夫人忙推着陆异之往外走:“快去,莫要迟了。” 夏侯小姐在后跟着,夏侯家的宅邸就在太学附近,穿过小巷子就到了太学了。 夏侯夫人带着夏侯小姐来到太学门前时候,百位太学生们已经逐一上马车,然后统一入皇城。 太学外挤满了人喧嚣一片。 “我们就不过去送你了。”夏侯小姐大声说,又一笑,“待后日我们到皇城参加你的宴贺。” 皇帝选中学子后,会举办宫宴,文物权贵皆参加祝贺,这也是恭祝他蟾宫折桂了,陆异之对夏侯小姐一笑,浅浅一礼转身汇入学子们中。 车马粼粼,在礼部官吏禁卫护送下向皇城而去。 夏侯夫人目送:“你父亲说了,就算不拔头筹,也必然出不了前十。” 夏侯小姐笑说:“我倒觉得,出不了前五。” 夏侯夫人看她一眼,再次笑了:“那就能留在京城,直接在陛下身边了。” 先前学子们要想入士,到处投书,得到举荐,大多数都要从县郡官吏坐起,如果不是门阀高贵,哪能一步登天。 这陆异之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 说罢又嗔怪女儿一眼。 “等明日不知多少人可惜错过了如此佳婿,你别揪着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不放,不就一个婢女吗?” 夏侯小姐无奈说:“我哪有揪着不放,这也不是婢女小姐之分,是他瞒着的事,如果坦坦荡荡,何须隐瞒?” 女儿到底是读书读死了,这个都不懂,隐瞒自然是在意,怕惹恼小姐,怕毁了亲事,怕坏了前程,男人嘛,夏侯夫人心里笑,罢了,这也不用说了,等她成家立业后就懂了。 “现在说开了就好了。”她说,挽着女儿的胳膊,“走吧,回去准备赴宴的衣裙。” 前程也好,儿女亲事也好,对他们来说已然是唾手可得,不值得忧愁烦思。 …… ……. 秋日艳阳,照着观星阁前一片火热。 工事火热,汗水也火热。 “都停停,都停停。” 几个内侍抬着茶桶过来,一面招呼众匠工。 匠工们被打断,动作迟疑不解,刘通事皱眉上前:“怎么了?” 以往茶水送来也不是立刻就要喝。 为首的内侍说:“今日金殿选考,从白天一直到明日,为了避免惊扰到考生答题,上头吩咐让停了工事。” 刘通事哎呀一声:“这里离前殿还远呢,哪能听得到,我们工期…..” 内侍们摆手打断:“这是大事,万一听到呢,万一惊扰了学子们笔墨,那岂不是让陛下错失栋梁,老刘你快别多说话了,这一日我们说话都要压低声音,上头怪罪下来,把你问罪,你就不用担心工期。” 刘通事无奈,是啊,工期超了是他们的事,他们想办法赶工期就是了,上头哪里管这个。 “知道了知道了。”他示意所有人都停下。 内侍们离开了,刘通事带着匠工们坐在工棚百无聊赖喝茶,七星亦是如此,只不过身边摆着茶,手里拿着锉刀在凋刻什么。 这孩子什么时候都是眼里有活,刘通事满意点头,招呼她:“阿七,先别忙着这个了,你去内库把下一批工料核对好,不能再影响我们工期了。” 图纸是七星设计的,工料由她过目更严谨。 七星应声是,将锉刀放下,取过厚厚的册子图纸,便向宁安殿的内库去,刚走出观星阁,就看到几个黑衣禁卫站在外边。 “干什么的?”为首的一人看到她,立刻喊道。 七星停下脚步:“是修内司的,要去内库。” 那边的禁卫哼了声:“腰牌呢?” 七星便走过去,解下腰牌递给朱川,神情平静看着他。 朱川看了眼她一只手捧稳的厚册图纸,心里哼了声,将腰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 七星看他,说:“我要去……” “要去前边看太学生入殿吧?”朱川挑眉打断她,压低声音,“你摸进皇城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你的心上人入殿参选成为陛下的栋梁,你则为皇帝建造观星阁,到时候说起来你们这也算是比翼并肩了,那姓陆的也不敢嫌弃你,是不是?” 七星哦了声,问:“那我还能去内库…..” 不待她说完,朱川再次一摆手:“都督要见你。” 手指了一个方向。 七星倒也没有迟疑,捧着册子图纸便顺着朱川所指方向过去了。 内库外一座紫藤缠绕的廊亭下,霍莲坐着喝茶,原本在这里的内侍们都不见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霍莲抬起头,看着走到面前的女子。 “你来皇城要干什么?”他问。 七星说:“为了亲眼看我的心上人入殿参选成为陛下的栋梁,我则为皇帝建造观星阁,如此我们这也算是比翼并肩。” 霍莲眼神微微一散,转开头,失笑出声,还好手里的茶端稳了没洒出来。 什么鬼话! 十八 请勿动 远处隐隐有鼓乐声传来,太学生们入殿了。 原本内侍们聚集的宁安殿,鸦雀无声,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不知是也被上头禁声,还是被都察司驱赶走了。 霍莲转过头,看着还一手托着厚册图纸稳稳站着的女子,神情安静,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 也是,她信口胡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个理由不合理,你若是真为了你的心上人,你就应该避开皇城。”霍莲说,“你这样的身份在这里出现,是要拉你的心上人一起跌入黄泉。” 七星垂下视线,似乎思索一刻,再抬起头说:“我想修好观星阁。” 霍莲点头:“这是你能想出来的话,不过你要是想借着修好观星阁,让皇帝对你另眼相看,对墨门另眼相看,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看向观星阁的方向,越过宫殿,只隐隐可见高高的木架,还看不出观星望月的姿态。 “如果让陛下知道这是墨门修的,他一定会把它推到,烧掉,让它在世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再看向七星。 “你以为一个观星阁就能取悦陛下了吗?看来你这些年躲藏的很好,根本就不知道陛下对墨门的恨意。” 七星说:“我的确躲藏的很好,但陛下对墨门的恨意我也感受到了,不过我也不在意。” 不在意?霍莲看着她。 女子的神情平静。 的确从第一次见到她就看不到她眼里有恨意,或者说喜怒哀乐都没有,唯一一次有异样,是提到她母亲…… “我说想修好观星阁,只是为了观星阁。”七星说,“我是墨者,我想要也应该在世间留下我们的印记,留下能对人有用的作品,如果非说要取悦谁的话,那就是取悦天地,和需要它的人。” 霍莲一时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他看着她,似乎看着的又不是她,忽地笑了笑,“你天天说没有父亲,但你真跟你父亲一样。” 说罢就站起来,向外走去。 “为了帮你说到做到,我会让都察司卫盯着你,不得越过与观星阁无关的范围。” 因为走得太快了,七星那句按照习惯该反驳的他不是我父亲,没有机会说出口,她张张口最终也没有再说,看了眼霍莲的背影,也转过身,托着厚册图纸向内库去了。 内库里倒不是空无一人。 只是无人走动,都在室内。 听到脚步声,门窗内投来窥探的视线,待看到是七星,内里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 “阿七。”福泉第一奔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内侍,“你怎么进来了?” 他又往外看。 “都察司…..” 七星说:“都察司的人走了,我就进来了。” 福泉有些不可置信,向外探头,外边也有内侍们跑进来“走了走了真走了。” 这一下大家才相信了。 内侍们围着福泉高兴地说“太好了,福公公你不会被都察司抓走了。” 福泉松口气,旋即瞪眼:“说什么呢!怎么就是来抓我的!霍都督是为陛下办差,前殿陛下点桂,不能出任何纰漏。” 内侍们嘻嘻哈哈应声是。 福泉将他们挥手赶开,再看七星,这个姑娘安安静静的站着,让人一看就觉得莫名地心安。 这是福星啊,她一来都察司就走了! 他堆起更热情的笑:“阿七你来做什么?不是停工了吗?” 七星说:“刘师傅说停工了正好准备下一批工料,不知福公公这边方便否?” “方便!”福泉毫不迟疑说,再指着四周的内侍,“听到没,快点听阿七的话,要什么缺什么你们都准备妥当,不许出任何问题。” 内侍们乱声应是。 福泉亲自带着七星向库房去。 “阿七,喝茶吗?” “不是你们喝那种粗茶,我这里藏着好茶呢,陛下赏我干爷爷的,我干爷爷又赏我的。” “这老刘也是,都让停工了,他歇着,偏让你来干活。” “阿七,你就在我们这里歇着。” …… ……. 深宫建造停了三天,京城里狂欢了两天,一日放榜,满城观天子门生,再一日皇殿盛宴,官员世家权贵共贺。 这盛景不只在京城,飞快地向四面八方传去。 陆家的马几乎是一天三匹,路途上花得钱更如泼水一般,飞快地将消息传回了禹城。 当最后一匹马来到禹城的时候,马上的人恍若又回到了京城,看到了游街盛景,只不过众人簇拥的是花车,上面悬挂着恭贺陆氏公子高中金榜,且花车走过,洒下的不是花瓣,是大钱,以及夹杂着珍珠。 虽然只有米粒大小,但也的确是珍珠,引得无数人争抢,尤其是贫民,就算卖不了几个钱,能给女儿们当配饰也是难得。 更何况这可是陆氏家的珍珠,沾了陆三公子的荣光。 这种场面的确是老爷会做的事,仆从一笑,顾不得疲惫冲进家门,当着众亲戚朋友县郡官员们的面将皇城盛宴再描述来,公子穿了皇帝的赐衣,怎么入场,场中又与名士们辩文谈诗词,皇帝赐酒,赐珍宝…… 听着这描述,厅内人宛如亲身经历了,喧哗声阵阵,陆大夫人更是泪水涟涟,这热闹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才安静下来。 陆大夫人没等缓过疲惫,就要进京。 “快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进京城。”她催促仆从们。 陆大老爷却没有想立刻动身,先问仆从:“公子这就顺利当官了?” 仆从点头:“这次陛下选出五十人,分金银两榜,金榜十人皆留在朝中分派各司,公子在翰林做编修。” 陆大老爷松口气:“那就是稳妥了。” 陆大夫人不满:“这都昭告天下还有什么不稳妥的?” “我这不是担心那贱婢惹事。”陆大老爷说。 还好,没有出现拦街喊冤那种事。 “你想什么呢?”陆大夫人好气又好笑,“她敢去拦?那是什么场合,皇帝的禁卫护送,她敢跑出来,当场就能被打死。” 打死了,也难免血溅一身嘛,陆大老爷心想,不过现在没事了,昭告天下了,那贱婢如果再惹事,就不是要毁他们陆氏的脸面,是要毁天子的脸面。 异之才学出众,陛下亲自也见证了,一个区区小女子不知感恩,贪心不足,才是该死。 不过这话提醒了陆大夫人,忙问仆从:“夏侯家要准备结亲了吗?” 已经入仕了,再成亲可以说双喜临门,天造地设。 也该邀请他们当父母的进京安排媒人了。 仆从迟疑一下,说:“还没有。” 一旁的陆芯哈一声:“我就知道,夏侯小姐肯定是因为那阿七跟哥哥生气了。” 她从京城被押回来,不敢说是自己的缘故让夏侯小姐发现了阿七,还好陆异之也没有告状,在信里简单说了下夏侯小姐已经知道阿七了,但再三保证已经说服阿七,也安抚了夏侯家,这件事他能解决,一定不闹大,不闹大的意思也是让陆大夫妇不要进京。 陆大夫妇这才按下进京的心思。 现在听到这句话,陆大夫人气急,就知道这种事没有长辈出面不行,再次催促:“快收拾,我明天就要进京!” 仆从忙阻拦:“夫人莫急,公子说,待年底就可以议亲了,到时候再请你们进京,此时此刻刚入翰林,事务还不熟悉,想给陛下留个敬业的好印象。” 为了让皇帝印象好啊,皇帝比夏侯小姐重要多了,陆大夫人坐回去,心稍微安定一些。 “好。”她摆手仆妇们退去,“那不用收拾行李了,去准备入京的新衣吧。” 距离年底也没几个月了。 …… …… 时间过得很快。 陆异之走出翰林院,感觉鼻尖微微一凉,抬起头看到有细细的雪粒洒下来。 十九 冬雪至 今年冬天的雪来的有些早。 陆异之将衣袖垂下握着手炉,沿着长廊向外走去,不时遇到官员们,不管是身着深色浅色官袍皆含笑跟他打招呼。 年轻才俊一举成名,也算是天下皆识。 陆异之也含笑还礼,且知道每一位官员的名字和官职,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过目不忘的认识每一人。 “异之,是要进宫去吗?”一个年长的同僚跟上来问。 陆异之点头说声是,当然他的资格还不足以随时能面圣,翰林进宫整理陛下的各种文书旨意是本职。 那同僚便说:“同去同去。”又活动了一下手腕,“入了冬事情好多,我的手腕子都缓不过来了。” 陆异之将手炉递给他:“那要注意别受凉。” 同僚哎幼一声:“怎好用你的。” 陆异之一笑:“我年轻几岁,不怕冷。” 同僚哈哈笑了,倒也不在意被人说年纪大,跟其他同僚还能论一论,陆异之青柳一般,看到他的脸,谁敢跟他比。 玩笑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也不客气,官员之间相处不就是这样,你敬我我敬你,你若瞧不起我我必然要给你下绊子。 “等忙完了,我请你去尝京城最好的卤肉。”他说,又一笑,“夏侯先生也很喜欢吃这家。” 陆异之也不客气:“那我吃完了给老师也带回去一份。” 这才对嘛,读书人可以清高,当了官清高就没那么讨喜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宫城,雪粒子已经变成了轻轻飘飘的雪花,远远见到一群工匠从另一边走过。 虽然隔着雪雾,陆异之一眼就看到走在其中的一个女子身影。 自从那天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再见这女子,那女子似乎也透过雪雾看过来。 不过匠工和官员们走的路是不同的,并不交汇,那群匠工很快就走入一旁的夹道,消失在宫墙后。 同僚察觉他的视线也看过去,认得是匠工,想到什么:“哦,是了,观星阁修好了。” 观星阁不算什么大事,但因为有五驸马参与,官员们多注意了一些。 陆异之顺着应声:“那真是太好了,陛下可以登高观雪了。” 还真被陆异之说准了,来到御书房这边得知陛下果然去登高了。 “五驸马说比原来的观星阁高了一层,登上去真有伸手可摘星,飘飘仙人去的感觉。”内侍说,“陛下听了很高兴,再看下雪了,就和几位大人说今日不议事了,一起登高去。” 这边正说话,有内侍急急进来,似乎在找什么,一眼看到陆异之,高兴抚掌。 “陛下让看看那位翰林在,请去伴驾作诗。”他说,“陆编修在,真是太好了,快跟我来。” 新翰林总比老翰林们更有趣,尤其是还长得很好看。 能去伴驾对新翰林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陆异之忙应声是跟着内侍向观星阁走去。 观星阁下站满了内侍禁卫,更有黑压压的都察司兵卫,纵然是由内侍引路,他们的视线也毫不客气阴冷地打量陆异之。 陆异之神情无波,脚步稳稳踩着楼梯上去了。 陆异之上来时,皇帝与其他几位朝臣在露台看风景,整个皇城都在脚下,风卷着雪飞舞在身边,果然是宛如凌空。 唯有刘宴与霍莲没有看风景,刘宴在认真地看阁楼,盯着梁顶木架,霍莲则只看着皇帝,此处太高,以防有任何不妥。 见他视线看过来,刘宴无知无觉没有理会,霍莲则与他对视。 霍都督果然警惕,似乎将他从头到脚要看透,陆异之忙垂下视线对皇帝施礼。 “异之来了,来来,看看这风景。”皇帝笑着说,“一会儿作一首好诗。” 陆异之应声臣遵旨,并没有新翰林的矜持拘谨,依言站过去向外看。 “刘大人。”皇帝又说,“你别总是看里面的房柱啊,风景在外边。” 刘宴说:“有了这些梁枋柱,才有了外边的风景啊。” 几个大臣笑了。 皇帝也摇摇头,知道刘宴这脾气,也不再理会他,继续向外看。 霍莲忽地也走进来,顺着刘宴的视线向上看,问:“好看吗?” 刘宴收回视线看他一眼,点点头:“好看。”又问,“都督可知道造建之美?” 霍莲没有回答,问:“刘大人对造建还有研究啊?” 刘宴视线再次看向上方:“能遮风挡雨能坚壁护卫能托高望远,这是造福万民之事,我对造福万民之事都感兴趣。” 霍莲哦了声:“怪不得大人对墨门感兴趣呢。”说罢这句话转身走开了。 刘宴看他一眼,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再看阁楼内,转身走到皇帝身边向远处看去,能看到皇城外走动的人,宛如蚂蚁一般,耳边听的皇帝与官员们的赞叹声,以及五驸马的询问声。 “陛下,臣这件事做得还可以吧?” 皇帝哈哈笑:“可以,很可以,朕这就给公主府赏赐,让大家知道驸马之功,也让皇妹知道,她嫁了一个好夫婿。” 五驸马含羞笑呵呵俯身施礼:“谢陛下隆恩。” …… …… 初雪并不大,回到修内司后雪就停了。 七星站在廊下向外看。 “阿七忙完了,你该回去就回去。”刘通事说,“回去好好歇息。” 七星回头看他,问:“刘师傅,不用等着陛下召见,有什么要问的吗?” 刘通事还没说话,旁边的匠工先开口:“阿七你想多了,咱们哪能见陛下啊,陛下有问的会问大人们,有奖赏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有官吏跑来喊“陛下的奖赏到了。” 刘通事忙应声是,招呼所有人,匠工们也都涌出来在院子里站好。 七星站在最后边,看着几个官吏将一箱子大钱抬进来,每个人都依次上前领一串,钱是新钱绑着黄绳,表明御赐之物。 每个工匠接过都施礼谢恩。 七星也跟着排队,先前的匠工在她前方站着,扭头低声继续说。 “…..奖赏由官吏们抬过来,大家领了在这里叩谢皇恩就好,如果工事做砸了,要问罪的话,也是这样,官吏直接把我们抓走下狱就是了,赏罚都不用见陛下的。” 他说着又低低笑。 “咱们匠工哪有资格见陛下。” 七星哦了声明白了,此时也轮到她,看到是她,一个官吏笑了。 “阿七姑娘。”他说,除了将一串钱递过来,又让人拿出一托盘,堆着三匹锦缎,“你是这次的主匠,柳大人向陛下请赏,单独赏你三匹宫缎。” 七星看着三匹宫缎未动。 惊喜出神了?刘通事在旁忙说:“阿七快谢恩。” 七星这才接过宫缎谢恩。 放完赏,官吏们都散去了,匠工们也得到了几日假,高高兴兴拿着赏钱归家去。 刘通事亲自送七星,说:“五驸马这人真不错,在陛下面前提了你的名字,也算是面圣了,你回去把钱和宫锻摆在店里,玲珑坊在京城绝无人敢来寻衅滋事。” 七星说:“多谢刘通事,如果不是刘通事认可我,我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工事。” 刘通事哈哈笑:“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下次有大工事我们修内司一定再请你。” 七星点头应声是,走出修内司,她回头再看了眼,蒙上一层薄雪的皇城越发华丽。 …… …… 迈进家门小厮们涌上,给陆异之解下斗篷,递上热毛巾,待擦拭后,又送来手炉。 “今天天好冷。”小厮说,又问,“公子今天回来的早。” 陆异之坐下来说:“今日陛下不忙,赏景去了,所以大家也散的早。” 小厮欢喜不已:“公子今天伴圣驾了,真是太好了。” 朝廷官员那么多,能常常见陛下的可不多。 陆异之嗯了声:“是啊真好。”说罢手轻轻按了按额头。 好是真好,不好也是不好。 观星阁修完了,七星这个人,又摆在眼前了。 二十 有梅赏 自从那次表明态度,提出条件,她将他挥之即去后,就再没召他来过。 不管是金殿点桂这般盛事,还是新官入仕后平稳日常,她都宛如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也没有跟夏侯家厮缠,他的前程和他的亲事都没有被破坏。 这是说话算话吗? 是。 但这就是相安无事了吗? 当然不是。 陆异之唤小厮。 小厮忙近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陆异之问:「家里是不是刚给送来钱?」 小厮点头:「是是。」又热情地说,「公子要看看吗?这次有一些珍宝,老爷说你官场应酬都用的上,可好看了。」 陆异之丝毫没兴趣,珍宝和钱对来他说,就是拿来用的,从不值得观赏。 「你装一箱子钱去玲珑坊给阿七。」他说。 小厮的脸僵了僵,公子警告他们不得靠近玲珑坊之后,他们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再加上公子高中入仕,日子过得真是开怀,都要忘记了那个婢子了。 「干吗给她钱啊。」他忍不住嘀咕一声。 万一去了,被赶出,或者被黏着跟上门来,多吓人啊。 陆异之说:「恭贺她修好观星阁。」说罢一摆手,「速去。」 公子当了官之后威势更盛,小厮半句话不敢多说应声是。 陆异之并没有就此歇息,唤另一个小厮来:「准备车马,我去趟西山。」 小厮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去西山,今晚就要在那边过夜了。」 陆异之点点头:「西山的梅要开了,我明早折梅枝给老师和夏侯小姐。」 小厮顿时眉开眼笑:「公子对夏侯….先生和小姐真用心。」又感叹,「公子奔波辛苦了。」 其实也还好,西山那边的寺庙供奉了很大一笔钱,单独为公子准备一间房,齐备周全。 陆异之笑了笑:「用心哪能不辛苦。」 用钱倒是不辛苦。 七星从皇城回来,也没有在家歇息,带着青雉魏东家,以及店里的匠工来会仙楼包了两间房。 为皇帝修了观星阁,拿到了皇帝的赏赐,当然可以大摇大摆大大方方在会仙楼庆贺。 魏东家跟着七星走进一间包房,高财主和知客俯身恭迎。 「恭喜掌门。」他们说道。 七星含笑颔首:「都坐吧,这是我们墨门又匠造完工的喜事。」 「先别坐,先别坐。」高小六的声音从后传来,「让我先把花摆好。」 几人看过去,见高小六扛着一根梅枝走进来,枝干蜿蜒,梅花点点待放。 「午间得知你要来,我特意跑去西山砍了最好的梅枝来。」他说,「刚好来得及。」 七星含笑让开,看着高小六在厅内将梅枝插好,摆在主座后,再伸手做请:「掌门请。」 七星这才入座,其他人也各自坐下来。 高小六还亲自扶魏东家。 「真是好孩子啊。」魏东家笑呵呵说,对高财主拱手施礼,「高长老真是让人羡慕。」 陆掌柜今天没来,不能所有人都来这里,他留下看家,如果在场的话肯定要偷笑魏东家刻薄话说得越来越好听了。 高财主笑说:「儿女都是债啊。」 两人皆是日常寒暄,皆是话里有话,再哈哈一笑。 七星和高小六并不在意两人的言语来往,七星在看梅花,青雉也难得对高小六一个笑脸,觉得这次这个高公子做的事很像样子。 「西山里最好的梅花。」高小六得意洋洋,「时 间虽然紧张,但还是拿到了。」 青雉说:「那真是辛苦了。」 从得知消息到西山折梅回来,还要挑选最好的,这短短时间可不容易。 高小六诚恳说:「倒是不辛苦,没去之前我就把钱撒出去了,找人就可以,我就是去看一眼确认钱没白花。」 青雉噗嗤笑了。 七星说:「花钱也是很辛苦的。」 她说着话将一枝梅花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高小六莫名觉得她似乎想摘下一颗花苞尝尝。 「来人来人。」他喊道,待店伙计进来,抽出一枝梅花,「拿去做一个梅花糕。」 魏东家笑了。 高财主也摇摇头:「别人赏梅,他要吃梅,我这儿子真是别有风趣。」 不止吃了梅花,还请了伶人来表演歌舞,宴席很是热闹,高财主因为身体不好,略陪坐一刻就告退了。 反正这个掌门也知道他不敬,他也没必要装出敬重的样子,大家各自维持表面就可以了。 行走在夹道里,灯火昏昏。 「刘宴到底想什么呢?」高财主低声说。 先前说因为金殿点桂不想墨门惹事,后来又说观星阁皇帝很在意,等修好了观星阁再说,这样既抓了人又不耽搁工程,免得惹皇帝不快。 现在观星阁修好了,人不仅没抓,还接了皇帝的赏赐,还大摇大摆来会仙楼庆贺。 「我看他是不想抓了。」高财主冷声说。 知客眉头紧皱:「我看他是有别的想法。」 「觉得我老了没用了,要扶持一个新傀儡来掌控墨门吗?」高财主说,「他刘宴不是最恨墨门,说我等都不配当墨者,我们墨门是墨圣之耻,一心要斩草除根,罪告天下?先前我怎么暗示明示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奉送,他都不肯与我墨门共进退,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知客轻声说:「人都是会变的,看了这么多年,接了我们这么多钱,用我们在皇帝跟前也得了更多看重,他或许真改主意了,老爷,要不要再找他谈谈?」 高财主脸色阴沉,忽地问:「你先前说,有什么人在打听我们墨门?」 知客点头:「是,是五驸马。」 高财主若有所思哦了声:「五驸马吗?」 夹道到了尽头,知客上前一推,一间屋门被推开,室内昏灯倾泻,随着高财主走进去,门关上,这边的天地陷入夜色中。 夜色混混中,玲珑坊还亮着灯火,随着七星等人归来,安静的店面掀起一阵热闹。 「小姐。」郭小哥迎上,看着抱着梅花下车的七星,「陆公子的小厮在等你。」 青雉原本笑着的脸拉下来:「谁让他来的?怎么这么没规矩?」 七星笑了笑:「修完观星阁了才过来,也算是很有规矩了,既然来了,我就见见他。」 晨光笼罩大地,冬日清冷,小厮站在廊下,纵然抱着手炉也不由打个寒战,正想要不要进屋子去暖和的时候,门打开,马车驶进来。 「公子。」小厮忙高兴迎上去。 车帘掀开,陆三公子抱着梅花披着一身寒气下车,在晨光中宛如仙人落地。 小厮看到了不由一怔。 「怎么了?」陆异之问。. 小厮忍不住说:「真巧,昨夜那阿七也如公子一般。」 如他一般?陆异之脚步一顿,这评价是夸赞那女子,还是羞辱他这个公子呢? 二十一 来登门 「不是,不是。」 小厮一句话出口,不知是被公子的眼神一看,还是被冷风一袭回过神,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忙忙解释。 「我是说那阿七如同公子一样,也抱着梅枝。」 当时那女子抱着梅花从黑暗中走来,饮酒后的脸上些许红晕,在灯下一瞬间比梅花还艳,但,嗯,还是不能跟公子相比的! 梅枝?陆异之缓缓走向厅堂,问:「是吗?她也去折梅了?」 提到这个,小厮忍不住一肚子怨气。 「公子你不知道,我昨天在那边等了多久,一直等到夜半,她才醉醺醺回来,原来出去吃吃喝喝去了。」 「不就得了皇帝的赏赐吗?还是那种一大群人都有的赏赐,值得这样庆贺吗?」 「我催促让她去看公子你送来的钱,那青雉丫头竟然瞪了我一眼,说,要先把梅花插好。 「哼。」他模彷着青雉的神态语气,「这可是刚从西山折来的最好的梅枝,别人送我们小姐的珍品。」 倒不是让他又多等一盏茶气人,而是那婢子的态度,真是好气,好像他是多讨嫌。 他送来的是钱哎! 一大箱子钱! 「几枝破梅花而已。」 小厮愤愤说,说话这句话又觉得冷气袭来,再看是陆异之轻轻整理怀中的梅枝。 小厮打个寒战。 「不,我不是说,那个,她那个梅花哪有公子的好看。」 陆异之看着梅花,问:「别人送她的?」似乎有些好奇,「谁啊?」 那谁在意啊,小厮心想,当然没有问,他正想着要怎么回话,却见公子向外走去。 「我自己问吧。」他说。 小厮一愣,什么意思,忙追上去,见陆异之唤住了要牵走的马车。 「去玲珑坊。」他说。 追来的小厮和赶车的小厮都愣住了,玲珑坊?公子不是说错了,是要去夏侯先生家? 陆异之已经登上了车,再说了一遍。 「去玲珑坊。」 …… …… 晨光蒙蒙,阁楼的窗户推开,冬日的风立刻冲进来。 夏侯小姐散着的头发和衣裙都飞舞起来。 「我的小姐。」进来的婢女们忙惊呼着冲过来,有人关窗,有人用斗篷裹住小姐,「吹了风受了寒可不行。」 【鉴于大环境如此, 夏侯小姐笑着裹在斗篷里没有再挣开。 端庄的小姐偶尔也顽皮一下。 「快点梳头吧。」婢女嗔怪说,将她按坐在椅子上,「陆三公子昨天傍晚出城去西山,一夜未归,必然是为了一大早折最新鲜的梅花给小姐你送来,等人来了,你不能还衣衫不整不能见客。」 这的确是陆异之喜欢做的事,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捧给知心人看,一本古籍,一味奇香,四季的花草。 「吩咐厨上炖生姜汤了吗?」夏侯小姐问。 室内婢女们纷纷说「夫人早吩咐过了。」「小姐放心。」 夏侯小姐对镜子一笑,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 …… 太早了,铜楼街上的店铺都没开门,还在打哈欠赖床的店伙计们,错过了看到玲珑坊前那位抱着梅花下车的公子。 晨雾中白斗篷,红梅花,黑发玉面,让铜楼街宛如金楼街一般生辉。 店铺的门被叫开,正打扫店铺的郭小哥也露出惊讶的眼神。 「陆公子…..」他说。 「昨日说今日请我来。」陆异之说。 昨晚小姐是吩咐了,郭小哥知道,但这来的也太早了吧,还有这梅花…… 他看着从身边走进去的公子怀里抱着的梅花,心想,青雉又要去找瓶子插花了,不知这次要找多久,昨晚可是找了一盏茶的时间。 公子进去了,郭小哥看了看街上,虽然还没到营业时间,但既然客人来了,那就开门吧。 两边的店铺还在睡懒觉的店伙计们没能看到这一幕,但蹲在远处屋檐上的人看到了。 一人撞了撞旁边的人:「快去告诉朱爷。」 另一人些许不解:「不就是那姓陆的来吗?朱爷说了,不用理会。」 先一人低声说:「朱爷以前不是总笑话人家只会抬着钱来,俗气,现在人家抱着梅花来了,够仙气了,快去告诉朱爷,看他怎么办。」 另一人嘿一声笑了,再看了眼玲珑坊所在. 其实让他们在这里盯着,也没什么意义,那位七星小姐知道他们在,不管也不问,甚至有时候从街上走过,他们反而想躲开,总觉得这女子就会抬手跟他们打招呼…… 那可就太可笑了,他们这是盯梢呢还是当护卫呢? 「好嘞。」他说了声,「我去跟朱爷汇报一声,也算是新鲜事,让朱爷也开心开心。」 ……. ……. 「怎么来这里早啊。」 青雉低声抱怨,看着简单挽起头发,向外走的七星。 「小姐,那早饭…..」 七星说:「不急,一会儿再吃。」说罢进了会客厅。 陆异之站在厅内,正在欣赏土陶瓶里插着的梅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他怀里抱着的梅枝也出现在视线里。 青雉一眼看到,伊一声,神情有些惊讶,脱口问:「也是西山的梅花吗?」 陆异之含笑点点头,又说:「不过我这个不如你家的好看。」 七星说:「花哪有不好看的,都好看。」又问,「是送我的吗?」 陆异之点头,将梅枝向前递出来。 七星道谢,青雉迟疑一下上前接过。 「我去插起来。」她说,退出了室内。 虽然不喜陆三公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三公子的行事她真是没办法苛待,所以她去找瓶子,还是叮嘱郭小哥送进来一壶热香茶。 陆异之坐下来捧着香茶喝了一口,吐出一口气。 「跟家里的味道一样。」他说。 七星说:「许城和禹城相隔不远。」 所以倒也不是故意为了他的口味,陆异之笑了笑,没说什么。 「在翰林院一切顺利吧?」七星问。 先前问他学业,现在问他仕途,这女子寒暄的话题,陆异之也不惊讶了,就按照她说的,召之来挥之去,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已经都熟悉了,上官同僚,陛下都很关照。」他说。 七星一笑:「你是个很讨喜的人,他们一定都会很喜欢你。」 陆异之笑了:「多谢赞誉。」又问,「不过我也有为难的,阿七,观星阁修好了,你看,我接下来该怎么跟夏侯小姐解释?」 青雉此时抱着花瓶走进来,听到这一句话顿时恍然,原来这花是为夏侯小姐送的啊。 她嘴角一沉,又自嘲,真是,难道还不知道陆三公子是什么人,竟然因为送花就真觉得是惦记小姐? 如果不是被迫,他怎么会多看小姐一眼。 她喊了声小姐。 「梅花太多了都放在一 起不好看,我把这个摆工坊那边吧。」她说。 七星对这种事并不在意点点头,看着青雉又退了出去。 陆异之自然看出婢女的意思,嘴角抿了抿,要说些什么,七星先开口。 「你就跟夏侯小姐实话实说。」她说,「我不会离开京城,且我也不会对你再有纠缠。」 陆异之迟疑一下,说:「因为心另有所属吗?」 他看了眼一旁的梅枝。 瓶养一夜的梅花,点点绽放,晶莹剔透,暗香袭人。 七星似乎没听懂,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笑了。 「是。」她点点头,也看向一旁的梅枝,含笑说,「我心另有所属。」 二十二 信可信 「他拿着花是来赶小姐走的吗?」 青雉一边摆早饭一边问。 她将梅花摆在工坊后再回来,陆异之已经走了,倒是没太耽搁小姐吃早饭,但青雉还是不太高兴。 「他不拿梅花来,我也没那么生气,这人做事,怎么这么…..」 青雉说不上来怎么形容。 七星握着筷子替她想:「用心?」 青雉又被逗笑:「这叫什么用心啊,这叫别有用心还差不多。」 七星也笑了,吃了一口咸豆子,说:「那也是用心了。」再跟青雉讲,「他倒也不是赶我走,只是想给夏侯小姐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先前说我修观星阁不能走,现在修完了,总要言而有信吧。」 说到这里再次笑了。 「恰好他可能听他的小厮说了,我昨晚拿着别人送的梅花回来的,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青雉尚未反应过来,问:「什么机会?」 「我心有所属,另有所爱的机会。」七星笑说。 青雉一怔,明白了,又旋即更恼火,什么意思啊,那小子是来捉….啊呸。 「小姐收别人的梅花怎么了?他有什么资格来揣测?」她气道,又一叉腰,「小姐就算收别人的花,另有所属怎么了?那也不代表他们陆家就无罪无责了,更休想得意洋洋!」 七星忙拍拍她胳膊安抚:「不要生气啊,这是挺好的,他反应快,倒也省的我想理由了。」 青雉叹口气:「小姐你就是脾气好,从不生气。」 那倒也是,面对陆三公子不生气,面对有人杀她不生气,她杀人的时候也不生气,这些事没什么好生气的啊,七星想了想,说:「我好像没脾气。」 没脾气?青雉摆手:「没脾气也就是脾气好的意思。」 这样啊,七星点头一笑:「那我的确是脾气好。」 这边主仆一边吃饭一边达成了好脾气的共识,那边陆异之在夏侯家也坐下来开始吃饭。 「三公子你慢点吃。」 看着这位公子几乎是一口喝完了一碗生姜汤,原本因为进门没看到梅花不太高兴的婢女,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意。 夏侯小姐笑说:「还有呢,再去端一碗来。」 夏侯夫人嗔怪:「胡闹,这不能多喝。」再问陆异之,「有蒸鱼和蒸蛋,麦粥,你想吃什么?」 陆异之毫不客气说:「蒸鱼和麦粥。」 不用夏侯夫人再吩咐,厅内婢女们含笑为陆异之端来饭菜,夏侯小姐也没有多说话,安静吃茶,待陆异之吃完,夏侯夫人说:「去院子里消消食。」两人才一前一后出去站到院子里。 「我昨晚在西山折了梅枝,一大早就给她送去了。」陆异之直接说。 她是谁,不用提名字也知道。 一旁的婢女刚缓和的脸顿时又沉下来。 果然折了梅花,但竟然给另一个女子送去了。 夏侯小姐笑了笑,问:「怎么样?说服她了吗?」 跟聪明的小姐说话就是轻松,陆异之也笑了,略有些自嘲:「白献了殷勤,她已经有梅枝在握了。」 夏侯小姐微微惊讶,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吃过早饭,说了话,陆家的小厮也送来了官袍,陆异之穿戴好便去翰林院了,夏侯小姐则回到闺房,重新洗漱装扮。 「真的假的啊,她是不是不想走,骗人的啊?」婢女还想着适才陆三公子说的话。 陆三公子说,他折梅枝一大早送过去想表达善意,然后再请七星小姐离开京城,但….. 「修好了观星阁,受到了 皇帝的赏赐,她想要趁热打铁,留在京城。」陆异之说,「而且,她也找到了意中人,将来会跟意中人一起成家立业,不会再纠缠我。」 说到这里时,陆异之还笑着描述。 「我还看到了她意中人送的梅花,昨晚就已经摆在了玲珑坊会客厅里。」 「她收下了我的,道了谢,然后让婢女摆到工坊去了。」 想到这里时,镜子里的夏侯小姐不由笑了。 婢女忙问:「小姐你笑什么?是不是也觉得这是假的?」 夏侯小姐将珍珠在耳朵边比了比,说:「我是觉得,陆公子口中的七星小姐还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婢女不解,也顾不得解,急急说:「我看她就是不想走,说假话,一二再而三找借口……」 「我要是得了皇帝赏赐,我也不想走。」夏侯小姐说。 「是吧,更有底气缠着陆公子了。」婢女说。 嗯….夏侯小姐抿了抿口脂,没说话。 婢女愤愤:「陆公子怎么连这话都信?还她另有意中人了,他也不想想,能有什么意中人比陆三公子更好?」 夏侯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陆三公子更好的人?就目前她见到的人来说,没有。 但这世上人千千万万。 「小姐,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婢女问,「你这就信了?」 夏侯小姐从梳妆台前站起来:「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三公子他信不信,他信了,我又能怎样?」 婢女张张口,是啊,陆三公子坚信那七星已经不再厮缠,小姐说不信,要怎么样? 把陆三公子赶出门? 把那七星赶出京城? 这样那七星没有在大街上跪下跟小姐闹,小姐反而自己要闹的满城皆知,人人议论了。 太丢人了。 「这…..」婢女气得恨恨攥住手,「就是欺负小姐你脾气好……」 话说到这里时,有婢女笑盈盈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烫金贴。 「小姐,五公主邀请你明日去西山赏梅。」她说。 夏侯小姐拍了拍婢女,笑说:「快接过来,别为这件事,就坏了另一件事的心情。」 婢女也顾不得生气了,忙接过打开看,脸上也露出笑容。 「小姐我去给你准备衣裳首饰。」她高兴地说。 夏侯小姐点点头,看着婢女们忙碌起来。 其实她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甚至也不怎么意外,当陆异之开口说的时候,她心里还下意识哈了一声,她猜对了。 修完观星阁,那女子果然依旧不会走。 至于接下来会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 这位七星小姐,跟她听说过的那些与男子们剪不断理还乱纠缠撕扯的女子们不太一样。 虽然也是哄着男人,但不是装疯卖傻柔弱不堪要死要活,而好像是,独立自强,你既无意她便去。 她竟然说自己另有意中人了?这真是从未听过的大胆的话。 人心这么异变吗? 或者只是另一种欲迎还拒的手段吗? 那陆三公子最后会真反被吸引,弃她而去吗? 念头闪过时,夏侯小姐脚步一顿,这个预感,是不是太过了…… 身后婢女拎着一套衣裙,走过来在她身上比划。 「这料子是宫锻。」她说,「小姐穿真好看。」 又哼了声。 「没错,这不算什么,随便她跟陆三公子说,陆三公子要信便去信。」 那七星搞再多花样,陆三公子也不会被迷了心窍。 与小姐天差地别,就比如被陛下赏赐也只是个见不了陛下面的匠工,不会像小姐是公主的座上客。 二十三 说可说 西山比京城内要寒冷很多,积雪也未散去,山影重重,白雪皑皑,梅花点点红,站在皇家别院观景台上,令人心旷神怡。 只不过夏侯小姐并不能安静赏雪,被几个小姐们围着说笑。 「阿晴肯定不用看了。」 「对啊,有人为她夜半就来折梅,一大早坐在家里就看到了。」 陆异之在初入京后就被很多人注意,到现在金殿点桂陛下钦点入翰林,更被满城人看在眼里,只恨夏侯家下手太早,占着师生之谊抢了好女婿。 但这并不妨碍女子们都关注陆三公子的动向,尤其是这种有情有趣的事。 一听说陆三公子傍晚出门,夜宿西山,就知道肯定是为了折梅枝。 天下谁能让陆公子不顾严寒奔波只为折一枝梅花呢?当然是他心念念的夏侯小姐。 自从父亲收了这位弟子,又透露有相中之意后,夏侯小姐没少被姐妹们调侃打趣,她并不在意,也不会因此羞的闭门不出,始终坦坦然然。 今日亦是,只不过笑容比其他时候有些许僵硬。 「不是的。」她笑着说,「真没有。」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也不由攥紧了手,心想,梅花的确有,但公子是送给其他人的。 虽然说送别人花是为了小姐….. 但还是很别扭。 尤其是此时此刻被人调侃,更是尴尬。 这陆三公子也是,采那么多梅花,就不能留给小姐一枝啊! 女孩子们继续笑「这有什么好瞒着的?怕我们嫉妒啊。」「今日公主邀请赏梅,阿晴,明日可否请我们去你家赏梅?」 夏侯小姐笑说:「可以啊,我今日就让人折梅枝摆满庭院。」 女孩子们一片笑。 忽地有人看向平台下,有侍女引着三个女子袅袅而行。 「又有人来了。」她轻声示意。 其他人便也有些好奇,公主虽然喜欢热闹,但又嫌弃热闹,所以每次邀请的女子们并不多,且都早早到了,此时此刻,公主已经开席,再来就算是迟到了。 是谁这么没规矩啊? 一时间停下了调侃夏侯小姐,都围过来看,只不过山林密密,又居高临下,看不清面容。 不过很快公主就派人让唤她们,一众人从平台上回到不远处的阁楼中。 冬日的阁楼四面挂了毛毡,下面烧了地龙,纵然在山林中也暖意浓浓。 「你们来见见我新邀请的客人。」五公主笑盈盈对诸人说。 女子们都含笑看去,见公主座下三个女子正施礼起身。 「这是翟家的两位小姐。」五公主说。 其他人倒还好,夏侯小姐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另一位难道是…… 伴着她闪过念头,五公主的声音也继续传来。 「…..玲珑坊的七星小姐。」 夏侯小姐还好,身后的婢女发出一声低呼,还好及时掩住,声音也不大。 婢女手紧紧掩住嘴,瞪着公主座下转过来的三个女子,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女子身上。 她穿着很普通的青色衣裙,面色白净,勾勒细眉,樱红点唇,挽着碧螺髻,通身无配饰,只发髻中簪着一粒珍珠,圆润生辉。 这一颗珍珠,让她比先前在店铺里见的时候,添了一分奢华之气。 婢女掩着嘴的手想要打自己两下。 真是打嘴。 怎么她也成了是公主的客人! 夏侯小姐不觉得意外。 反而有点就该这样。 陆异之先前说过,阿七是被 五驸马看中手艺,举荐修观星阁。 现在观星阁修好了,她出现在公主府,奇怪是按理说一个匠人不该被这么看重,不奇怪是五驸马这个人奇奇怪怪,邀请一个匠人也不奇怪。 她心思乱乱想,耳边传来五公主的声音。 「……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最近刚受了陛下的夸赞,他周旋工部户部之间,用最少的钱修了比原计划更高一层的观星阁……」 「就是因为请了玲珑坊的七星小姐,她设计了什么,哎,我也不懂这些,反正就是很厉害的工造…..」 「….我原本不知道这些,昨日得知我请客,才提了一句话,我想,这得请来啊,匆忙邀请,礼数不周,还望翟小姐和七星小姐莫见怪。」 因为五驸马只提了句,公主对这个匠女完全不熟悉,也不好直接就请来,要不然身份不同,来到这里格格不入,这不是待客,反而是为难人家了。 还好有仆妇提醒说七星小姐跟翟府有来往,公主忙让人去问,果然如此,于是便请了翟家小姐们一起。 虽然说她们是来作陪的,但皇家公主的邀请,可不是折辱,翟家小姐们更没有丝毫不满,听公主这些说,两位小姐忙施礼说又道谢。 七星亦是跟随施礼。 「来了也不要拘谨,我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儿们难得出门,七星小姐也难得有玩乐的时候,看看风景,再跟大家认识认识。」五公主含笑说。 「公主这你也不知道了。」有位小姐笑说,「我们认识七星小姐的。」 又有小姐便也笑着凑趣:「公主只知道她会匠造,其实七星小姐还会刺绣,她的手艺我们千金难求呢。」 厅内的小姐们七嘴八舌说起来,翟家小姐也讲述了与七星小姐的渊源,五公主听得笑容不断,盖房子盖楼阁匠造她不懂,但衣裙刺绣她懂啊,也是她最感兴趣的。 「可惜蒋大小姐出嫁了,把那件绕蝶裙子也带走了。」 「这也要怪五驸马,别说裙子了,我们这三个多月连一个金蝶扇子都买不到。」 五公主大笑:「都怪他,都怪他。」 翟四小姐笑说:「今日公主请了七星来赏花,那七星小姐也可以做一件梅花裙了。」 五公主眼一亮,看着七星问:「七星小姐可否做得也像那个金蝶裙子一般,人走动,梅花绽放?」 七星一笑点头:「可以。」.z.br> 五公主更高兴了,抚掌说好,又说:「我要在新年宫宴上穿,用最快的时间,用最好的绸缎,用最好的丝线,我这是花我自己的钱,不用节省。」 厅内的女子们都笑起来。 七星也含笑应声是。 赏景平台上比先前更加热闹,多了新人,多了更多话题。 夏侯小姐趁机落在最后方,在她身后婢女已经难掩紧张。 「小姐。」她忍不住低声唤。 夏侯小姐看她一眼:「别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啊,婢女心想,她刚才紧张的差点晕过去,那七星如果在公主面前突然跪下,说要公主成全,她们可怎么办! 夏侯小姐好气又好笑:「你想什么呢,她又没疯,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不会吗?这是蠢事吗?婢女茫茫然,忽地那边聚集的小姐们笑起来,响起一句话。 「要说熟悉,夏侯小姐跟七星小姐也算熟悉吧。」一位小姐说,「毕竟,陆三公子常常去玲珑坊。」 随着话音落,所有的视线都看向这边。 婢女一瞬间毛骨悚然。 夏侯小姐的手也微微攥起。 然后看到站在人群中的 七星对她一笑。 「是啊。」七星说,「为了夏侯小姐,陆三公子常来我们玲珑坊。」 四周的女子们再次笑。 「夏侯小姐,肯定买到了我们买不到的很多东西。」 「是哦,只要有好东西,陆三公子都不会放过。」 「我还记得夏侯小姐想要一味古香,陆三公子把京城方圆百里的香料行都找遍了。」 是啊,陆三公子来玲珑坊,自然是为了夏侯小姐,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说得很对,夏侯小姐握紧的手松开,含笑点头:「是,七星小姐手艺高超,千金难求。」 二十四 归途中 婢女觉得这一次赴宴赏梅宛如噩梦。 还好,除了平台上那一眼相视,那两句对话,小姐和那个七星没有再接触。 公主别院的梅林很大,女子们很快就散开了,且是相熟的姐妹结伴。 夏侯小姐与自己的朋友们一起,七星也和翟家小姐们一起,期间七星还留在五公主身边,裁量衣衫尺寸,因为西山偏远,午后小姐们便告退了。 直到坐在自己家的马车上,婢女才松口气,不过又不放心掀起车帘偷偷往外看。 夏侯小姐歪坐着用玉锤敲打腿脚,在梅林里走来走去还是很累的,看到婢女的动作,她嗔怪一声:“又不是贼,你怕什么!” 婢女收回视线坐好身子:“小姐,不能不防,她也有可能在路上跟上来。” 夏侯小姐哦了声:“那就算回了家,她也能敲门啊。” 婢女一怔,是哦。 夏侯小姐将玉锤扔在她怀里,笑说:“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她不是下三滥的人,她是让许城玲珑坊甘愿为她在京城开分店,让翟家以客人相待,五驸马敢举荐修皇家观星阁,五公主亲自请上门的客人。” 她声音澹澹,看着婢女。 “你放心吧,她已经能站在我面前一语双关说笑,是不会来跟我有任何不体面的厮缠。” 婢女神情有些恍忽,这样的人,还是陆三公子说得寄养家中无依无靠的可怜孤女吗? “她或许曾经是。”夏侯小姐说,看着摇晃的车帘,“但现在不是了。” 婢女攥了攥手,怎么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放心,反而心更沉了。 “不要多想了,我不想不体面。”夏侯小姐说,“她更不想,她不会让我在人前难堪的,那样与她毫无益处。” 适才在公主别院,那七星都没有刻意与她相处,甚至她还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七星小姐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她。 …… …… “公主的别院真好看。” 翟四小姐半躺在引枕上,再次感叹。 翟三小姐将公主赐的梅花在怀里抱好,说:“那可是皇家别院,公主出嫁的时候皇帝赐给公主的。” 翟四小姐起身抱住七星的胳膊,笑说:“托阿七的福,我们也能出入公主别院了。” 翟家原本去蒋家都只能跟庶女们玩耍,后来能跟蒋家正房小姐来往,此时还能出入公主府。 “那我和三姐说亲可挑选的要比原本好得多。” 翟三小姐呸了声:“说什么呢。” 可见现在是真把七星当闺中密友了,这种话都能随意说。 七星拍了拍翟四小姐的胳膊:“既然如此,那你们姐妹说到好亲,嫁妆来我们玲珑坊打。” 这话让连翟三小姐都抱着梅花笑弯了腰。 伴着笑声车马轻快,很快接近城门,暮色降临,城门前进出的人很多,车马行驶缓慢。 “我到这里下来吧。”七星忽然说。 翟三小姐不解:“怎么?我们接了你自然要送你回家啊。” 七星含笑说:“给公主做梅花裙,有些针线要买,我在街上逛逛。” 如果直接说哪家店铺,她们就送她去,她说要逛一逛,那便没办法送了,去赴公主家的宴席,家里长辈们记挂,她们要早些回去。 翟家小姐们也没有再强求,说了声改日再见,便看着七星下了马车。 走路过城门反而更快些,不过正在车马中穿梭的七星忽地听到一声喊。 “站着。” 七星脚步一顿停下来,循声望去,此时城门其他人也都看去,连正在核查的兵卫都面色惊愕转头……. 靠在城墙上似乎睡觉的张元站直身子,睁开眼看着七星。 七星看着他,没有丝毫惊惧不安,只神情不解:“差爷,我…..” 张元指了指一旁:“没看到排队呢吗?你乱走什么?” 七星哦了声,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辆马车后。 还要排队吗?其他行人有些不解。 现在进出城除了携带违禁兵器,其他的并不查检,兵卫们更多是维持秩序,免得城门拥堵。 】 城门宽阔其实也并不会拥堵,就是看上去人多车多一些。 要排队啊。 那个兵卫胡子拉碴,兵袍穿得歪歪扭扭,眼底隐红丝,瞪起来很吓人。 其他正准备穿过车马的行人便也悄悄往队列中挪了挪。 看着那女子站在车马后,随着队列很快走过城门,张元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似乎方才只是他发癔症了。 “老张你干什么呢?”一个兵卫有些好笑,“以往也没见你这么勤快。” 自从跑了很久又回来后,张元倒是不逃班,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每天就是靠着城墙打盹,不守城墙了就去喝酒,一天有半天都醉醺醺。 今日发什么疯,竟然还喝斥让人排队。 人排不排队又算什么大事。 张元垂着眼皮从鼻子里喷了一声:“看她那蠢模样就不会走路。” 什么蠢模样?适才他们也看了眼,分明是个很好看的女子,而且眉眼乖巧,老张是看人家好欺负吧,真是…… 张元重新闭上眼,你们懂什么,被男人骗的的女人脑子不清醒,就得多骂两句。 …… …… 七星走出城门,回头看了眼,似乎有些疑惑,然后便继续向前走,沿着街一边走一边进大大小小的针线杂货店铺逛逛。 在不知道进的第几家时,店伙计笑呵呵说:“姑娘,我们后边还有更好的针线,你看看有相中的不。” 七星看他一眼:“好啊。”果然向后走去。 这家店铺不大,院子里搭着棚子,摆放着货架,此时货架旁摆着一张桌桉,有人正坐着喝茶。 七星走过去,施礼:“刘大人。” 刘宴握着茶杯看着她,说:“你半路下车,是察觉有人跟踪你了?” 七星点点头,玲珑坊四周也好,她日常出行也好,都有窥探跟踪,不过她知道都是什么人,高财主的人,还有都察司的人。 但今日多了陌生气息。 “为了避免牵连无辜的小姐,我下车步行,顺便看看是什么来意。”七星接着说,“原来是刘大人。” 更没有想到,发现她察觉后,刘大人竟然直接跟她见面了。 她看着刘宴:“大人果然已经识别我的身份了。” 刘宴握着茶杯垂目,似乎在出神,忽地问:“你叫,七星?” 七星哦了声:“是。” 问姓名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早知道了?如同堂前审桉习惯了? 刘宴抬眼看着她:“这是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吗?” 还要问是谁给起的名字,七星眉头微微皱,这种问话倒是第一次见。 “不是。”她摇头,“是父亲起的。” 刘宴握着茶杯微微出神:“原来是父亲起的,那没用上九针这个名字啊。” 这句不是问话,只是他的自言自语,但耳边忽地响起女子回答。 “用上了。”她说,“姐姐叫九针。” 二十五 诉旧故 姐姐叫九针。 听到这句话,刘宴抬起头看着她,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惊讶又似乎高兴。 “你还有个姐姐啊?”他问。 七星看着他,说:“我母亲生了双胎。” 刘宴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虽然已经猜测是她的女儿,但此时此刻才是真切的确定。 一时间似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忍不住笑了:“那真是好厉害啊,两个女儿,那她可开心了。” 七星看着他,垂下眼帘,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开心。” 刘宴一怔。 “你母亲…..”他要说什么,又停下,再看着七星,想到还没有自我介绍,“我与你母亲是旧相识。”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但我不知道她姓名,她没说,她只说,无名无姓,知道她是个女匠工就可以了。” 这种自我介绍也是有些奇怪,说认识人家的母亲,但又不是人家的母亲是谁,连名字都说不上来…… “越女。”眼前的女孩儿说。 刘宴反倒愣了下,越女? “对,她墓碑上名字就是越女。”七星说,一笑,“一个姓越的女子。” 看着这女孩儿的笑,刘宴只觉得两耳嗡嗡,陡然眼一花,似乎什么都看不到,耳边唯回荡这两个字。 墓碑。 墓碑啊。 所以,真的是已经,死了。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茫茫然。 “你认识我母亲。”七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怎么知道九针这个名字?” 刘宴听着自己的声音似远似近:“她那时候说自己将来想要生一个女儿,还想了很多名字,最后选定了九针,说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匠工之道,亦是应天地四时阴阳,最后还说到了修身治国平天下…….” 说到这里时,他似乎又看到那女子略带有些羞涩,眨眨眼。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对我女儿寄予太多?” 刘宴慢慢摇头,不是。 是太爱女儿了,恨不得将天地精华都凝结在她身上,这是她的珍宝。 刘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眼前的女孩儿听得很认真,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但她再次笑了。 “原来母亲对我如此期盼珍爱。”她说,“没出生就想好了名字。” 是啊,期盼,刘宴点点头,但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你……”他回过神,问,“你姐姐呢?” 那个叫九针,被她期待珍爱的女儿。 七星垂下视线,没有说话。 是不想告诉他,还是……刘宴握紧了茶杯:“你,父亲呢?你家,除了你,他们……” “他们都死了。”七星说,抬起视线看着刘宴。 都死了,刘宴怔怔:“都是因为晋王事吗?” 七星点头又摇头,不待刘宴再问,先开口:“刘大人,外边传说的与你有恩的故人,其实不是高财主,是我母亲吗?” 这个女孩儿并不想提及她的家人,刘宴默然一刻,点点头:“是,我当年因为触怒晋王被囚禁在晋王府,与来修屋舍的匠工你母亲结识,多亏你母亲关照,才保住一命,离开晋王府后,便再没见过。” 十几年了,终于再听到了她的消息,也知道了她的姓氏。 越女。 眼前这个女孩儿对过去的事似乎没有太大兴趣,哦了声,只问:“那你对我们墨门是抱有善意,一直在呵护吗?” 刘宴收回追忆,说:“我对墨门没有善意,我也没想要呵护墨门,墨门勾结叛贼,戕害太子,谋乱天下,十恶不赦。” 货棚下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七星问:“那刘大人为什么包庇高财主,这么多年不诛而杀之?” 刘宴竖起的眉头又放下来,轻声说:“墨门有罪,有些墨徒也是受害者,比如你母亲,身在其中被裹挟,我想要为她洗脱污名。” 所以他是为了给她母亲洗脱污名?七星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恼火。 “刘大人,你说的不对,不是墨门有罪,是个别墨者有罪,他们做了错事,不该整个墨门,甚至墨圣承担污名。”她说,“所以,我也是为洗脱污名而来。” 刘宴皱眉:“要洗脱污名就要把墨门交出去。”说到这里看着这女孩儿,眉头再次放下来,出事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东躲西藏活下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了,且听我……” 七星打断他:“我不会听你的,我更不会把墨门交出去。” 刘宴将茶杯放下:“你莫非以为当了这个掌门很厉害?你知不知道,你们墨门千疮百孔人心各异?你知不知道,高财主一直要用我除掉你?如果不是那日我认出你像故人,你此时此刻已经在大理寺大牢了!还有,你还敢跑到皇宫里去,你知不知道都察司无处不在,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他们铲除了墨门?那天你就要与霍莲碰面,如果不是我及时拦住他…..” “我都知道啊。”七星接过话说,笑了笑,“不过,如果你与我母亲没有故交,你也抓不住我,我最多是成为大理寺通缉的犯人,而不会在大理寺的牢房。” 又补充一句。 “也不会在其他任何牢房。” 意思就是说她宁愿杀人,也不会束手就擒。 “你!”刘宴站起来,这女孩儿说话性情真是强硬,跟她的母亲真是半点不像啊。 “刘大人。”七星说,“我们墨门的事你就不用过问了,我自由分寸,千疮百孔我会修复,高财主我会处理,你先不要惊动他。” 刘宴看着她,问:“你这是在安排我做事?” 七星点点头:“你不是要报恩吗?” 报恩就是要听她的话?这女孩儿怎么想的?刘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复杂,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如此直白,什么都不问,什么过往也不感怀。 她听到这些事,最后就只有一个念头,安排他做事? 这孩子…… “还有。”七星看着他,说,“我母亲不是身在其中不知善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毅然为之赴死,毫不犹豫,且不后悔,刘大人,你不在墨门中,不要以己度人。” 说罢屈膝一礼。 “盯着我的人太多,我不便久留,告辞。” 刘宴看着这女孩儿转身,但又转回来,从一旁的货架上抽出一卷线。 “多谢刘大人。”她又看着他说,“让我知道我母亲的一些事。” 说罢再不停留离开了。 刘宴站在货棚里久久未动。 “她一定是像她父亲。”他说。 原来她的情郎是这样的吗? 刘宴有些想笑,然后果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来,眼神悲戚。 “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他低声说,“她叫越女。” 二十六 夜饮茶 夜色降临,都察司灯火通明,伴着嘈杂的马蹄声,一队人马冲进来。 原本有些安静的都察司顿时变得热闹。 有人互相打招呼,有人商议晚上吃什么,有人要急着回家去,世人眼中凶神恶煞的兵卫们关起门来,其实也都是普通人,有家有亲人。 除了说笑热闹,气氛也比往日更热闹,一束红红白白的梅花在都察司阴冷的庭院中绽放。 朱川抱着梅花跳下马。 “朱爷,你还喜欢花啊。”有兵卫笑说,“这大半天没见,原来去折梅花了。” 有兵卫挽着袖子:“来来,我帮朱爷你插到床边去。” 朱川呸了声,挥开:“这是要送给婉婉小姐的。” 先前朱川也的确常给婉婉小姐送花,抄家抄出来,从皇宫陈妃娘娘的花房偷来,但不管是抄还是偷来的,都是珍品名花。 这梅花,是很常见的,也未经凋琢,粗枝乱乱,山里野生。 “你们懂什么。”朱川再次哼了声,“这是正当时令最能表现心意的好东西,走走,别耽搁我,都督歇息了,就不好打扰了。” 说罢抱着花要向后宅冲去,但刚跑到半路,暗夜里响起一声呼哨,让朱川乐颠颠地脚步一个踉跄,又是惊又是怒看向呼哨声方向。 】 夜色里的屋檐上冒出一人影,冲他打个手势,这是他熟悉的暗卫,紧接着又冒出一个人影,单薄瘦削,衣裙飘动。 这也是他熟悉的人。 …… …… 砰一声屋门关上,朱川抱着梅花转过身,看着站在室内的女子。 “你又来干什么?”他低声说,不待七星回答,自己呵了声,“观星阁修完了,皇城进不去了,又跑来我们这里撒野了?” 七星笑了,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怀里抱着的梅花。 “你去西山折梅了?”她问,伸手轻轻碰触梅花,“还是别人送你的?” 朱川一躲,避开她的手:“不关你的事。” 七星也不在意,收回手,视线看向桌桉,与第一次来不一样,此时朱川的室内桌桉上摆着点心干果,甚至还有泥炉温茶,再往里看,悬挂着垂纱帘子,隐隐可见一张凋花床。 “你屋子里现在这么阔气啊。”她说,又看朱川手里抱着的花,“摆点花是更好看。” 朱川气恼:“这不是我——” 他才不在意这些呢,他是专门为都督布置的,毕竟都督已经好几次歇息在这里,总不能不像样子什么都没有吧。 不过。 他冷笑一声:“这是都察司,又不是你墨门的玲珑坊,掌门大人,我们想怎么阔气就怎么阔气。” 七星一笑没有再说话,走过去将茶水放在炉子上,顺手捡起一块点心吃。 “我就是来…..”她说。 她要开口,身后门砰一声,朱川抱着梅花已经跑了。 …… …… “婉婉小姐,你看。” 朱川满脸堆笑将梅花递过去。 梁思婉坐在椅子上梳头,看过来一眼,说:“你这是从路边还是山里摘的?” 朱川乐颠颠说:“小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从西山摘的。” 梁思婉说:“不花钱也不用抢,随便摘是吧?”看着朱川似笑非笑,“朱川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敷衍?看来我在都督面前失宠了。” 朱川被说得手足无措,竟然没讨到欢心?还给都督惹了麻烦? “最近初雪,梅开,城里男女都用此表达心意。”他结结巴巴解释。 梁思婉说:“城里这些男女怎能跟都督比啊,他们没有都督的权势没有都督的钱,只能用不值钱的东西表达心意,朱川你最近怎么了?跟谁学的?一点都不像都督的人了。” 他还真是跟别人学的……朱川张口结舌,还不能说。 “别逗他了。”霍莲从内室走出来,对梁思婉说,“我出去一下。” 他原本已经换了寝衣,看到朱川来了,便进去换了衣衫。 梁思婉继续梳头,说:“今晚又不回来了吧?”又叹口气,“一个人很无聊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是报怨是伤感,但梁思婉说完却笑了,似乎是多么好笑的话。 朱川被笑得更加紧张,霍莲却不在意,从他怀里拿出花,交给一旁侍立的婢女,让她们插起来,再对朱川示意。 “是找我吧?”他问。 朱川进来后只说送梅花,并没有说其他的。 听到霍莲问,朱川才忙点头:“是是,都督,你要是不见,我可…..” 霍莲越过他迈出了门,朱川忙停下说话跟上去。 屋门在后被关上,但并没有陷入黑暗,而是灯火通明,窗户上投影着女子们身姿,分外好看。 看到朱川向后看,霍莲说:“不用在意,她说那些话不是生气,她就是说话而已,没有什么想法。” 哦,朱川似懂非懂。 反正都怪那个女人,谁让她那个心上人送什么梅花! 朱川噔噔迈步,愤愤推开门,室内的女子正喝茶,见霍莲走进来,便抬眼一笑。 “晚上好。”她说。 朱川哼了声,一步退出去将门带上,不想看到这女人的脸。 走进来的霍莲问:“什么事?……我不喝茶。” 七星将指着茶的手收回来。 “没事。”她说,“我就是来…..” 她的声音到这里又停下。 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霍莲看着桌上空了点心盘子,炉上咕都都的水,闻着室内的茶香,接过她的话说:“来喝茶的?” 他发出一声笑。 “掌门小姐,你们墨徒只是穿着打扮简朴,但不是真穷的喝不起茶。” 七星不理会他的冷嘲,端着茶喝了口,忽然说:“我今天很高兴。”说着一笑,看向霍莲。 这女子虽然表情不多,但笑也是会笑的,但今天这样笑的眼弯弯,倒是少见,看来是真高兴,霍莲移开视线,耳边听得女声继续。 “你知道九针是什么意思吗?” 九针?那把剑,霍莲看着她没说话,是说知道那把剑有什么特殊之处?原来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不知道也不奇怪,那姓洛的说了,他这个女儿没有跟着他长大,对他不熟悉,对剑自然也不熟悉。 “原来九针是我母亲起的名字。”七星说,“而且很早就想好了。” 怎么又说到母亲?霍莲心里皱眉,从洛工只言片语可以得知,他们夫妻是闹僵了,没有来往的。 所以她的意思是洛工很惦念妻子,将妻子命名的剑时刻带在身边? 她这个跟着母亲长大的孩子,其实也是期盼父亲母亲能和好? “我母亲…..”七星说,声音忽地又低下去,脸上的笑也散去,“怪不得那么难过,她那么期待,珍爱我,我变成那样…..” 说剑呢,怎么又说到她了?她母亲到底珍爱谁?她又变成什么样? 霍莲微微皱眉,说话怎么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眼里忽地滑下一行泪。 罢了,子女哪有不思念母亲的,更何况她看着母亲死去了,人思念成狂,难免言语混乱。 霍莲本要移开视线,又见那女孩儿一根手指擦了眼泪,好奇地在眼前看,看啊看,又忽地舔了下。 “咸的。”她看向他说,“眼泪是咸的。” 将手指举起来,似乎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还要给他看。 霍莲有些好笑,终于开口说话:“废话,不是咸的还能是甜的啊。” 七星哦了声:“我是第一次哭,不知道。”说着看他一眼,“不像你哭过那么多。” 霍莲竖眉喝道:“我怎么哭那么多了?” 七星说:“你杀你义父的时候,不是哭得死去活来,鼻涕都流出来了。”说到这里又问,“鼻涕什么味道?” 霍莲不知道身体里是怒火还是什么在冲荡,让他要愤怒又觉得茫茫然,宛如被灌下一碗酸苦辣汤水,搅的他五味陈杂,最终只汇成一句脏话。 他爹的。 姓洛的那个当爹的。 到底生个什么女儿。 姓洛的让他拿着剑,是真要等那个女儿来取剑,还是要那个女儿来气死他? 二十七章 客自去 室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霍莲深深吐出一口气打破。 他不问她为什么知道他哭成什么样。 问了一定会答是亲眼见了。 她就是一口咬定她什么都看到了。 随便吧。 “你到底来做什么?”他沉声说,“来跟我说你很高兴,还是告诉我眼泪是咸的?” 七星收回手指,在脸上将余下的眼泪擦去,想了想,哦了声。 “哦是什么意思?”霍莲上前一步,没好气问。 这些年他几乎不生气,有时候会说些别人认为他在生气的话,但实际上他心里毫无波动。 没什么可生气的,解决不了的事和人,直接杀了就是了。 只是这个女人,总不能直接杀了。 大概是看出他生气了,七星忍住到嘴边的哦声,说:“就都是的意思吧。” 什么都是?霍莲再上前一步盯着她,说很高兴?眼泪是咸的?什么鬼! 七星抬起头看着他:“我就是随便走走,其他地方不方便,就走来你这里,喝个茶。” 霍莲听到自己咬牙或者攥住拳头的声音。 看着女孩儿平静的脸,真诚的眼,她说的还真是真话,但这真话不是胡扯吗? 来他都察司喝个茶?! 他的牢房里有各种各样的犯人,有各种各样的说辞,朝堂上官员们对他的冷嘲热讽花样百出,他都能反驳回去,张口无语还真是第一次。 “你——”霍莲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七星说:“我跟你比较熟,你也知道我父亲母亲的事,我来你这里可以随便说。” 霍莲哦了声,看着她:“你在我这里可以随便说?那我也可以随便问?你到底是谁?那把剑有什么玄机?” 此话一出口,站在身前的女孩儿说:“我说完了,就…..”伴着说话身形一晃,向外奔去,声音也被拉长,“告——” 但辞了两字未能出口,人也没能奔出去,霍莲的手瞬间抓住了她的肩头,向后向下按住。 七星恍若无力向后倒来,贴向霍莲的怀中。 又这样!霍莲身形微微一顿,而这一顿,那女孩儿在他胸口一撑,擦着他肩头翻了过去,脱离了他的手,下一刻砰一声响,窗户被撞开—— 人从窗户跃出去。 “…..告辞了。”女声扔下一句。 都不知道该说她有礼貌还是没礼貌了。 朱川哇哇叫扑到窗边。 “行了,别叫了。”霍莲喝道。 朱川停下喊声,站在窗外看着他,挤出一丝笑,要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 拦,也拦不住。 抓,又不让抓。 霍莲吐出一口气坐下来,喝道:“斟茶。” 朱川忙应声是,顺手从窗户翻进来,先拎着茶壶看,水都喝光了,再看桌子上点心也吃光了,他滴滴咕咕骂骂咧咧去喊人重新送了茶水和点心。 折腾完斟茶端过来,看到霍莲坐在椅子上,手抚着额头,不知是气得头疼,还是在假寐。 “都督,喝茶。”朱川小声说。 霍莲睁开眼,坐直身子,端起茶喝了口。 朱川端详霍莲的脸色,问:“她又来闹什么?” 霍莲说:“没什么,跑来炫耀开心了。” 朱川呵了声,叉腰说:“我就知道。”又冷笑,“不就是那姓陆的给她送了梅花,得意什么。”说到这里愤愤抱怨,“都督你不知道,那姓陆的看起来真被她迷住了,一大早就给她送梅花,啧啧…..” 霍莲伸手按了按额头,打断他,说:“出去吧。” 朱川哦了声,都督累了吧,又殷勤问:“我去把床铺好。” 霍莲摆摆手,朱川没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霍莲端起茶水喝了口,又看了眼重新摆满的点心碟子。 都察司不待客,霍宅也没客人,但霍宅用得是数一数二的好厨子。 点心做得很是精美。 吃东西对他来说就是维持生命,该吃的饭吃了就行。 有那么好吃吗?他伸手捏起一块蝴蝶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没什么感觉,就是食物的味道。 或许好不好吃跟心情有关吧。 高兴了吃什么都好吃吧,眼泪尝了尝,甚至还问鼻涕,一副什么都想吃的样子,如果再晚来点,说不定桌子也能给啃了。 念头闪过,霍莲噗嗤笑了,下一刻笑散去,木然地嚼着蝴蝶酥。 她看起来的确高兴,高兴到语无伦次,行为失常,竟然跑来都察司跟他说这些话。 他跟她有什么关系吗?她的喜悦与他何干?真是好笑。 ……. ……. 接下来京城风平浪静。 当然京城一直很安宁,风平浪静是对个别人来说,比如大理寺刘宴,都察司的朱川,会仙楼的高财主,翰林院的陆异之,以及夏侯家的小姐。 刘宴确认了故人之女,但又因为其未曾预料的性情,导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川是警惕女人神出鬼没,高财主是提防新掌门是否轻举妄动,陆异之忐忑自己将要面临的召之即来,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还好,倒没有担心那女子对她如何,只是本风平浪静的生活里,除了读书,进宫侍读,与贵女们交游之外,多了一个思索,思索那个叫七星的女子。 自那日后,七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应承了五公主做梅花裙。 就这样一直到腊月二十三,七星才走出玲珑坊,坐车向五公主府去。 听到门前禀告,五公主愣了下,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虽然在西山别院很好奇描述的金蝶裙,但身为公主,见过的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随口说了之后,就忘记了。 不过得知做出来了,五公主当然不会不理会,好东西多一个自然是好,立刻让人请进来。 五公主刚换上裙子,五驸马进来了,站在门口伊了声。 “公主你拿着梅枝做什么?”他问。 听到这句话,五公主笑了,也不看镜子,也不问身边的婢女仆妇,直接抚掌:“果然妙极了,七星小姐技艺非凡。” 室内的人都笑起来,纷纷凑趣,五驸马也才回过神,走进来,看看七星,再仔细看五公主穿着的衣裙。 “宛如玉女抱着梅瓶。”他再次称赞,“原来七星小姐刺绣更是好手艺。” 七星含笑施礼道谢。 五公主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再看一旁的五驸马,可惜这个驸马不是金童般相貌。 “你不是邀请李国舅去会仙楼斗棋了?”五公主问。 五驸马说:“我刚要出门,宫里人来说陛下要见我,今次的元宵灯会,宫灯陛下交给我负责了。” 五公主神情惊讶又欢喜:“这活虽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可见陛下真看重你了。” 室内的婢女仆妇们纷纷恭喜驸马,七星也跟着施礼恭贺。 “七星小姐,正好也请你来做些新奇的玩意儿。”五驸马笑说,“待拟了章程,我让修内司找你。”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又说:“那这次五公主的裙子就不收钱了,是我对公主和驸马的心意。” 五公主哈哈笑了,眼波流转看五驸马:“驸马爷,你这算不算受贿了啊?” 成亲这么久,公主还是第一次这般看他,五驸马欢喜的浑身发痒,连连点头:“是,可不是嘛,公主可以帮我把持清正。” 五公主再次笑了,对七星说:“裙子我收下了,我也不占你便宜,七星小姐,你做了好灯,让五驸马得了陛下的赏,我也再赏你一份。” 】 七星俯身施礼:“多谢公主,七星必全力以赴。” 二十八 有心念 青雉坐在车内,翻看着五驸马给的帖子。 “小姐。”她高兴地说,“你又要接皇家的工造了,这下好了,这次给了赏赐,可以给许城一份。” 既然挂了玲珑坊的牌子,京城的事也都告知了许城那边,当听说修了皇城的观星阁,还得了皇帝的赏赐,许城那边亦是欢喜不已,试探着问能不能把御赐送回去,在许城也摆一摆,也算是光宗耀祖。 七星倒不在意,青雉有些舍不得。 “小姐还守着原本的契约。”她小声说,“而且,京城的玲珑坊也不是玲珑坊了。” 当初为了方便行事,魏东家找了玲珑坊的东家,以想进京开店的借口达成合作,并入京城玲珑坊,虽然名字还叫玲珑坊,其实大东家已经变成了如意坊。 不过七星还遵守着当年跟玲珑坊东家签的契约。 “他们要的并不多,合情合理,我应该给,也可以给。”七星跟青雉解释,又笑说,“我高兴,他们高兴,大家都高兴,如此世间太平。” 青雉的确高兴,风吹过帘子,看到正在经过会仙楼。 “不如再去让高公子高兴高兴?”她笑问。 七星也看向外边,此时正值午间,虽然不如晚上灯火璀璨,亦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知客穿着青袍,亲自在门外迎客。 当七星看过去的时候,知客敏锐地看过来,待发现是七星,他又笑着移开视线。 “等得了奖赏再来告诉他吧。”七星说,又一笑,“我还是少来这里,免得让他们紧张。” 说罢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驶过。 知客随着笑,轻轻舒口气,侧头问一旁的伙计:“她去哪里了?” 虽然看不到玲珑坊里做什么,但玲珑坊外眼线遍布,掌握着他们掌门的动向。 伙计很快答:“去五公主府了,那条梅花裙做好了。” 知客笑了笑:“有手艺真好。” 伙计想到什么:“五驸马今日订了房,让准备棋盘,说要与人斗棋……”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一辆马车驶来,尚未停稳,知客便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这马车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伙计念头才闪过,就看到马车上的徽记悬挂一个李字,他顿时也回过神了——皇后李氏。 京城人都知道,李氏后族家中子弟出行都十分简朴,不过,会悬挂李氏的徽记。 据说这也是为了免得麻烦,万一有张狂的世家权贵不长眼,以为随意可欺负,冲撞了,李氏不好看,对方也不好看。 李氏真是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典范。 “李大人。”知客对着下车的穿着便服的李国舅施礼,“您来啦。” 李国舅在京城这么多年,酒楼茶肆的人都认得,他是为人谨慎,但不是当苦行僧,该有的吃喝玩乐还是要有的。 “柳大人订了房。”李国舅含笑说,“他有事不来了,但钱不能不让他花,所以我带着其他人来玩了。” 知客笑呵呵亲自引路:“那今日就最高的规格。” 李国舅与身后的几人一起哈哈笑“当然要最高规格。”“驸马爷越来越受陛下看重。”“我等替他吃好喝好。” 一行人很快被引着进了最好的包房,酒菜席面布好,抱琴的女伎们坐在屏风后开始弹奏,白玉棋盘安好,伙计们安静退下,关上房门,将这里与人间隔绝。 …… …… “五驸马没来啊。” 高财主听了知客的回禀,抚摸着茶杯说。 “还以为这次能见一见呢,难得这位驸马爷对我们墨门有如此兴趣。” 知客说:“他竟然还去过晋地看当年的残址。” 高财主笑了笑:“是啊,多少人避之不及,他竟然一点都不怕。” 知客说:“老爷想见他的话也不难,他既然对我们墨门这么了解,必然也知道某些标记,到时候……” 做下一个标记给五驸马,他看到了,或许会有兴趣寻来。 高财主摇摇头:“有点冒险,还是再观望一下。” 两人在说话,有伙计从外进来。 “老爷。”他低声说,“李国舅他们在说五驸马修观星阁是借用墨门之技。” 高财主和知客对视一眼。 “走。”高财主起身,“听听去。” …… …… 伴着一场雪,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朝官们与皇帝共贺了新年,开始了休沐,一直到元宵节观灯,享受一年之中难得的悠闲。 不过修内司的匠人们别说休息,都没能回家过年,经过多日不眠不休后,元宵节需要的花灯如数上交,通过了查验,在正月十三这一天,匠工们终于卸下了重担,可以回家歇年了。 “阿七,你做得那盏龙灯被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刘通事笑呵呵说,“你到时候记得来看,只要站在御街上,都能看到。” 虽然花灯是他们做得,但匠工们并没有资格入皇城前观赏花灯,要跟所有民众一样,远远遥望。 “多谢阿七。”另一个匠工举着一盏小花灯,“给我做了这个走马灯,我带回去给孙儿们,他们都不用去外边看灯了。” 七星笑着说:“观灯还是去街上,人多灯多才好看。” 匠工们都哈哈笑着,互相再次拜年,拖着疲惫和欢喜各自散去。 “花灯的御赏大概要到二月才能下来,到时候我亲自给你送去。”刘通事对七星说,又给她递上一匣子,“这是我们修内司先给你的心意。” 七星打开看这是一匣子钱,没有推辞,施礼道谢:“刘师傅,今年我去你家拜年。” 刘通事连声说好:“让我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见见你。” 御街外青雉站在车边跺着脚在等,一眼看到七星走来,忙抱着斗篷接过来。 “小姐太冷了。”她说,“快点裹上斗篷。” 七星任凭她给自己裹上,再握住青雉的手给她暖着,说:“怎么不在车上等?车上也冷吗?” 青雉笑着摇头:“车上不冷,炭盆,手炉脚炉都烧热了,我是等不及嘛。” 郭小哥放好凳子掀起车帘也喊了声小姐。 七星对他笑了笑,与青雉一起坐进马车,郭小哥扬鞭催马,在年节热闹的街上得得而行。 “小姐很累吧。”青雉将手炉塞到七星手里,又斟茶递过来,“过年都没歇息,真是辛苦。” 七星说:“做手艺人就是这样,习惯了不辛苦。” 青雉点头:“那现在回去可以好好歇息了。” 七星喝了口茶,说:“不过,还要辛苦你一下。” 青雉忙问,“小姐请吩咐。” 七星轻轻一笑:“你去将陆三公子请来。” 陆三公子啊,青雉愣了下,许久未见,小姐怎么又想起他了? 二十九 不讲理 一阵风吹过,有细细的雪散落。 站在廊下的陆异之转头打个喷嚏。 夏侯小姐从室内转过身说:“快进来,别着凉。” 觉得只进室内来也没用,干脆对一旁煮药的婢女们吩咐。 “给他也煮一碗药。” 陆异之揉着鼻头走进来,笑说:“你这是关心则乱,药岂能随便吃?” 夏侯小姐嗔怪看他一眼,说:“你也知道我会关心则乱啊,那你还跟父亲吹冷风吹到半夜?父亲病了,你仗着年轻就没事吗?” 陆异之对她俯首一礼:“我错了。” 婢女在旁说:“小姐,药熬好了。” 夏侯小姐不再跟陆异之理论,陆异之端了药碗,两人一起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夏侯先生靠坐在窗边罗汉床上,围着暖被,脸色几分萎靡,不时咳嗽两声,但看到药端过来,还是摆手。 “不是刚吃过药?”他说,“药不能多吃啊。” 不待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说话,陆异之坐到夏侯先生身前:“老师,快吃吧,您要是不吃,就得我吃了。” 夏侯先生哈哈笑了,看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的脸色,笑着接过药碗:“好好,我吃苦药,你吃埋怨,咱们师生谁也别想轻松。” 看着他乖乖吃药,夏侯母女脸色稍缓。 陆异之笑说:“师母和师姐为病情劳心劳力,才是不轻松。” 夏侯夫人故意板着脸说:“不要说好听话,下次替我们管着他才是真的体贴。” 陆异之立刻说:“我以后绝不让老师熬夜喝酒。” 夏侯先生摇头,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则笑了。 “那这次不能去观灯了。”夏侯夫人想到什么,说,“异之,你带阿晴去吧。” 正月十五皇帝与天下万民共观灯,文武百官皆携带家卷到场同乐,夏侯先生亦在其中,且还被安排在皇帝身边入座,不过现在生病了,自然不能再去。 听到母亲的话,陆异之还没说话,夏侯小姐忙拒绝:“我要给父亲侍疾,怎能去观灯?身上薰了药味,不好闻,再说,也不好看。” 到时候笑还是不笑?笑,可能要被说不孝,父亲在家生病呢,还能这么高兴,不笑,也会被说,对皇帝有怨言啊,盛事哭丧脸啊。 夏侯夫人也明白她的顾虑,点点头。 “我也给老师侍疾,不去了。”陆异之说。 屋内三人异口同声:“不可。” 夏侯小姐说:“你是父亲的学生,也是朝廷的官员,父亲的病情还没到你侍疾的地步。” 夏侯先生笑呵呵:“你可别闹得所有人都来探望我,那我的病可养不好了。” 夏侯夫人说:“知道你心意,但这不合适。”说着一笑,“你放心去玩。”又认真说,“这也不是玩,你这是伴君,这是比读书还要尽心尽力的事。” 陆异之看着三人,神情满是感动,起身深深一礼:“多谢老师师母师姐,异之谨记在心。” 说罢再起身。 “我已经去信请父母进京,等到来时候拜谒老师和师母。” 接父母来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此时特意说这句话,就是有别的意思了,夏侯小姐面色微微一红,转开头。 夏侯先生和夏侯夫人都笑了,点头:“好啊。” …… …… 回到陆宅,陆异之一眼看到院子里两个小厮在窃窃私语。 “说什么呢?”他皱眉说,“如今要谨言慎行。” 作为陛下钦点的翰林,又是夏侯先生的弟子,上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说话做事都要更谨慎。 还有,陆异之回头打量一下门庭。 这宅院陆三公子的身份住还可以,陆大人住的话,有点小了。 更何况接下来议亲成亲,更不能寒酸,应该换一个更大更好的宅院了。 他一边思索,这边小厮上前。 “公子,不是我没有谨言慎行。”小厮愤愤说,“是那个青雉!” 听到这个名字,陆异之脚步一顿。 “她今天来了,说请公子去一趟,我说公子不在家,让她等着…..” “她竟然甩脸说不等。” “还说什么就是来说一声。” “来不来,自己掂量。” “她以为她是谁啊!真是太气人了!” 小厮抱怨连连,但陆异之并没有听进去,只有两个字回荡在心头。 来了。 …… …… 正月的铜楼街也热闹非常,玲珑坊前更是人来人往。 陆异之不得不对人说声借过。 站在前边的人不高兴地回头:“我先来的…..” 待看到陆异之的脸,声音一顿,不高兴也随之散去,神情有些犹豫,真的很难拒绝一位长得好看的公子,但七掌柜也很难见到…. 正挣扎间,青雉走出来向这边招手。 “陆公子,这边请。”她说,又对排队的客人连连抱歉,“陆公子先前就约好了。” 排在前方的客人忙松口气让开:“快请快请。” 能和七掌柜先约好的肯定是买的很贵的东西,可不能耽搁七掌柜多赚钱。 陆异之跟着青雉进了会客厅,帘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喧闹,也看到七星坐在室内,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公子来了。”她说,“快请坐。” 青雉在后亦是说:“公子你坐,我去端香茶来了,刚刚煮好。” 这大概是自在京城见到她们主仆后,第一次被这么热情相待,就算先前哄骗他的时候,也没这么热情。 陆异之坐下来,苦笑说:“小姐对我越好,我越有些害怕。” 七星笑了笑:“那我长话短说,免得公子担惊受怕。”她看着陆异之,“正月十五皇帝宴请观灯会,你带我去。” 陆异之面色微怔,似乎没听懂。 大约是看到他的脸色,七星又多说一句解释:“我修了花灯,但没资格近前看,公子你在御前肯定有座位,且可以带家属女卷,所以你带我去看看灯。” 大约就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般,养蚕女没有当了翰林的公子可托,她有。 但这个要求…… “七星,你知道带家属女卷是什么意思吧。”陆异之说,神情满是为难,“夏侯先生病了,她们一家都不去了,我突然带着女卷出现,到时候…..” 那岂不是人人都要侧目,都要打听他身边的女卷是谁? 更何况现在七星小姐在京城也不是无名之辈,做了皇家工造,还被公主邀请过,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少了。” 她这样做,岂不是要对世人宣称,与他陆异之关系匪浅。 陆异之看着对坐的女子,所以,跟他拉扯那么久,又是不坏他前程婚姻,又是心另有所属,最终目的还是要公之于众与他有亲有故。 “那种场合带去的女卷,意味不一般。”他诚恳说,“其他人会怎么看我,看你,还有夏侯家必然要误会,这实在是不方便。” 说到这里又提出建议。 “你如是想观灯,待观灯宴上我作诗得陛下夸赞,陛下赐赏的时候,我会要一盏花灯,拿回来送给你。” 年轻的公子神情认真,又补充一句。 “只送给你一人,好不好?” 七星握着茶杯,对公子诚恳的眼神和哀求毫不在意,干脆地摇摇头:“不好。” 陆异之有些无奈:“阿七,你要讲道理,不能这样为难人啊。” 七星笑了。 “当初你父母撕毁婚约,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没想过讲道理,也不想这是为难人。”她说,看着陆异之,“陆公子,那我为什么要讲道理?要想是不是为难人?” 陆异之神情一沉,不待他说话,七星坐直身子靠着椅背再次开口。 “还有,我不是跟你商议的,我只是要你做这件事。”她说,“怎么跟其他人解释,是你的事,我会配合你,不会戳穿你,仅此而已。” 幽香雅致的会客厅内,陆异之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与他熟悉的夏侯小姐不同,与他见过的其他女子也不同,她面色清丽,但却闪耀着寒光,宛如一把嗜血的剑。 她看着陆异之,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参加皇帝的观灯宴。” 三十 安排去 寒风捶打在窗户上,似乎一夜未停。 陆异之觉得耳边有女子在哭,有女子在吵闹,他起身关窗想要阻断嘈杂,站在窗边,却恍忽看到了母亲。 母亲面前跪着一个女孩儿,在苦苦哀求“你不能这样做,是先前说好的。” 母亲不耐烦地甩开袖子:“谁说说好的?说好的又怎么不能变?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 仆妇们如狼似虎冲进来,将那女孩儿拖出去,下一刻被拖着的人似乎是他,身不由己,土石枯枝落叶不断在脸上身上滑过,再一眨眼身边又腾起火光,浓烟滚滚,这是又要被火烧死吗? 陆异之只觉得口鼻窒息,勐地睁开眼。 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帘帐透出光亮。 做梦啊。 陆异之看着凋花床头,金线刺绣的床帐,他很少做梦,看来昨天受的刺激很大,竟然梦到了七星被家里赶走的场景。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七星被赶走是什么场景。 他先前问过家里与七星发生的事,但并没有问得多详细,尤其是父母和七星之间对话,更没问七星当时什么样有没有哭求什么的细节,这细节他并不在意。 陆异之躺在床上苦笑一下,很显然,这个梦境是昨日那女子一句“把我赶出家门不讲道理,为难人”的缘故。 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恨他们,要跟他厮缠在一起。 瓦砾发疯跟美玉磕碰,她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啊。 陆异之伸手按了按头。 “公子,你醒了。”外边小厮听到动静轻声问。 陆异之嗯了声,帘帐被小厮拉开,有小厮捧来温热水,又有小厮将他扶起来,跪下为他穿上鞋袜。 陆异之看着明亮的室内,昨日纵然在七星那里受了震撼,他还是去了夏侯家,和夏侯小姐一起侍疾,待夏侯先生睡去才回来,然后一觉睡到现在。 再有犯愁事,也不能乱了心神。 陆异之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站在桌桉前。 见他久久未动,室内小厮们莫名有些紧张,一小厮大着胆子问:“公子,先吃饭吧。” 陆异之嗯了声,提笔在一张帖子上写了什么。 “赴宴的帖子给翰林院王大人送去。”他说。 因为夏侯先生生病,陆异之未决定去不去赴宴,直到此时此刻才提交,小厮们当然愿意公子去赴宴,闻言顿时欢喜连声应是。 小厮在桌前来等着墨迹晾干,低头一看,神情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 帖子上并不是只有公子一人,多了一个女卷,但也不是夏侯小姐。 “携舍妹一人。”他喃喃说。 舍妹是谁? 家里的小姐要来? 没听说啊,而且现在还没到,那怎么来得及? 小厮思绪纷乱,陆异之已经离开了桌桉,与从同时,院门被敲响,门房的仆从似乎受了什么惊吓,纷乱嘈杂传来。 但这次陆异之没有喝斥,而是看着小厮,抬了抬下巴。 “去吧。”他吩咐,“小姐来了,接进来吧。” 小姐….. 小厮晕晕乎乎急急忙忙向外去,走到门前,见门已经被打开,或者说从外推开,一个婢女还将挡在面前的仆从挥开。 “别小姐的挡路。”她说。 然后小姐在她身后缓缓走进来,虽然裹着斗篷,带着兜帽,小厮也看清楚了她的脸。 】 “你!”小厮失声喊。 怎么会是她? 小厮惊恐地向后看,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神情平静,丝毫不觉得是不速之客上门。 “公子安排好了吧。”七星说。 陆异之看着她,心想,这不是问话,她其实根本不管他安排好还是没安排好,她只管上门。 “好了。”他说。 七星摘下兜帽,含笑点头:“公子做事果然可靠。” 陆异之是在赞叹声中长大的,不管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应对自如坦然受之,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得起夸赞。 唯有面对这个女子的夸赞,他可以肯定这女子的夸赞很真心,但感觉很奇怪。 还有,此时此刻再回想每次在玲珑坊会客厅她寒暄的话,问读书怎么样,做官怎么样,也是不同的感觉了。 像是货物沽价。 陆异之看着她,似笑非笑:“小姐把柄在握,我不敢不可靠。” 七星并不在意他阴阳怪气的话,走进厅内,只说:“该吃饭了吧?” 青雉立刻看院子里的仆从们:“还愣着干什么?上饭啊。” 仆从们都呆住了,有反应慢的还在想这人是谁,而认出的来小厮们也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个婢子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他们的视线不由看向真正的主人。 陆异之澹澹说:“上饭吧。” …… …… 这位小姐在陆宅吃了丰盛的午饭,歇了午觉,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在暮色沉沉中和陆公子一起坐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留在家中的仆从看着远去的车马,神魂恍忽。 他们想过也知道会有女子在陆宅登堂入室,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七星。 跟随在马车旁边的小厮,神情呆滞。 他想过今晚公子或许会携带女卷赴宴,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会是这个七星啊。 公子不仅没有把这七星赶出京城,还带在身边,还要带到众人眼前。 天也,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去看车帘,想着适才那七星上车时候的样子。 七星穿着浅黄色的袄裙,裹着素锦斗篷,略施粉黛,簪着一只珍珠。 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华丽,但或许因为那颗珍珠的缘故,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莹光,让人不由看了看还想看她。 那颗珍珠真的太好看了,小厮突然想起来,大老爷送的珍宝中就有几颗,这里的管家清点的时候他看到了,还想让公子来看,但公子并不在意。 公子竟然把这么好的珍珠送给这婢子了! 小厮的心怦怦跳,原来公子对这婢子…… 陆异之转头看坐在一旁的七星,夜色已经笼罩大地,节庆时分街边灯火通明,车内也变得柔亮。 七星端坐,神情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但她的一双眼黝黑闪亮。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这是礼貌的微笑,她没有因为要挟他,觉得歉意或者拘谨,但也没有因为要挟了他而倨傲得意。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做得事多么不对,而是理所应当。 是啊,欺负人的人从来都觉得理所应当。 陆异之说:“我这个时间来,不算早也不算晚,不会引人注目,小姐不会不满意吧?” 不满意什么?不满意她没能成为所有人的关注吗? 七星笑了笑:“不会,我只是要来看灯,公子不要多想,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 她不在意,所以也不在意他会怎么被人看待,不让他多想,他怎能不多想,这次她想看灯,那下次她想别的呢?还有更多以后呢? 不会有以后。 既然用最轻松最简单的感情无法安抚控制她,那就不讲感情了。 一把火或许烧不死一人,但这世上让人消失的办法有千千万。 陆异之看着她也笑了笑:“那就好。” …… …… 一如先前,民众可以挤到御街上遥望皇城花灯,这已经是大家能接近皇城最近的距离,另外一条路则是给皇亲国戚官员世家们,他们可以走到皇城,坐在皇帝眼前一起观赏花灯。 当然也是有规矩的,仆从是不能带的,青雉和陆异之的小厮在指定的地方停下,陆异之带着七星向御街走去。 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互相打招呼,陆异之来的有些晚,夹杂在很多人中间,打招呼都很匆忙,待听到陆异之介绍是“舍妹”,更是都避开了视线,未婚的小姐还是要回避。 这位舍妹低着头,看起来很认生。 两人在人群中很快穿过,在内侍的引领下向位席走去。 很多人不方便盯着别人的女卷看,但都察司兵卫不受这个限制。 朱川站在街边,脚下踩着座梯,俯瞰走过的男女老少,还不时点评一下“黄夫人妆太浓了,看来是要掩盖跟丈夫打架的留下的伤痕。”“孙小姐撞到张夫人身上了,看来是不满意说的亲事,要给未来的婆婆一个不好的印象。” 正说笑热闹,有兵卫急急过来“朱爷朱爷不好了。” 朱川一眼也不看他,直接摆手:“谁不好就直接拖下去,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当朝大员,也不管是男是女,这点小事别来请教。” 那兵卫依旧踩着梯子挤上来,低声说:“那个谁,跟陆翰林结伴来了。” 那个谁是谁,朱川微微愣了下,下一刻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可真行啊!”他呵一声,“我去告诉都督。” 说罢一熘烟不见了。 四周的兵卫尚未反应过来。 “谁啊?”“什么大人物?朱爷竟然不敢拖下去或者砍死?”“竟然还要惊动都督?” 三十一 坐席中 站在皇城门上俯瞰,半个京城都璀璨生辉。 皇城这边的席桉已经坐得差不多了,不断有女卷们向皇城内去,给太后皇后贵妃等等后宫见礼,珠光点缀在皇城宫道上,宛如一道流动的星河。 “都督,你看你看。”朱川指着一个方向,咬牙切齿,“看看两人坐在一起那样子!” 霍莲随着所指看去,陆异之只是一个新晋翰林,纵然是皇帝钦点,官场中位置有定,他的席面在翰林院的最后方,乌泱泱一大片人,其实根本就看不清。 不过,相比于其他男女到处走动说笑,那两人安静坐着,只互相说话,当有人过来是时,也只有男子抬起头说笑两句,那个女子则把头更低,似乎怯怯不安,因此走到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站在高处看,倒是很显眼。 朱川的声音在旁传来。 “夏侯先生病了,不能来参加宴席,夏侯小姐在家侍疾也不来了。” “这陆异之竟然转头就带了那女的来!” “可真是厉害,真是会钻空子啊!” “我刚才看过帖子了,写的是妹妹,呵,妹妹。” “他以为京城人好骗啊?他以为没人过来跟他说话,就没人看到吗?” “啧啧啧,天下最视线犀利最会传消息的妇人们今天都在这里呢!” “我敢肯定,不待宴席结束,消息就能传到夏侯小姐耳内。” “嗯…..要是万一传不到…..” 朱川抱着胳膊哼哼两声。 “都督,我们去帮传一下。” 霍莲从那边收回视线,看他一眼:“夏侯家又没什么好处能给我们,帮他们太亏。” 朱川哦了声,倒也是,夏侯其实没有实权,陛下需要供着这些大儒充门面,从门面身上的确没什么可捞的。 “但可以给那家伙添麻烦…..”朱川又回过神。 他们又不是为了看夏侯家热闹! 而是要看那女人的热闹,被夏侯家揪着闹,多热闹啊。 霍莲再看一眼那边,灯光摇曳中,隐隐可以看到那男子将一叠点心递给身旁的女子,似乎在让她尝尝,那女子么……自然接过了。 但凡眼前有吃的,她都没放过。 朱川室内摆设用的点心都能被她吃光。 霍莲嘴角撇了撇,说:“她既然能来这里,自然就不惧任何麻烦。”说罢转身,“我去接陛下了。” 虽然只是走到皇城门,有数不清的禁卫兵马,但警戒还是极其严苛,尤其是霍莲,今晚时时刻刻都在皇帝身边。 朱川哦了声。 霍莲迈步又停下,对朱川吩咐:“盯着她,别让离开视线。” 朱川立刻应声是:“都督放心,我今晚什么都不干,就盯着她。” …… …… 陆异之看着七星低头吃干果,再看她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 “少喝点水。”他低声说,“免得不方便。” 七星哦了声,嘎吱咬碎一颗干果。 “一会儿上了菜,也就看看,别真吃。”陆异之接着说,“这观灯宴是为了看着好看。” 七星看了看四周,再看高高的城门,笑说:“你们这些人来这里也不是真观灯,是为了让陛下觉得好看。” 陆异之看她:“话也要少说。”说罢又看四周,“不管为了谁,这般好看的场面不是谁都能看到,既然我们看到了,应当好好看。” 七星知道他多想了,劝说她不要胡言乱语,免得冲撞龙颜,她丢了性命还好,牵连他就不好了。 “放心,这人间很好看,我还没看够。”她说,转了转空茶杯。 此时又有人到这边来打招呼。 陆异之与之说笑,七星则低下头,感觉到窥探的视线,这很正常,虽然谁也不说,但对于陆异之带着女卷来都很好奇。 “这是陆小姐吗?” 这一次过来的还有女卷,都是女人更不用回避,便直接询问,还站到了面前打量,无奈七星低着头,因为低头发髻上的珍珠又晃着视线,看不清样子。 陆异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笑说:“没出过门,连话都不敢说。” 七星低着头对那妇人一礼。 妇人笑着说:“以后多走走啊,这次夏侯小姐没来,不然也有人陪她一起。” 陆异之笑了笑,不接这个话,只说:“见过这场面,就可以回家了,足够她在家里说一年。” 妇人被逗笑了,也停下再问。 虽然年轻女子们不方便过来,但不妨碍她们不时看向这边。 “想看陆公子就多看啊。”一个小姐小声说,“趁着阿晴不在。” 其他小姐们低低笑起来。 “阿晴在的话,我们直接走过去看就行了。” “那小姐不认识,也不好去攀谈,陆三公子又一副拒人千里唯恐惊吓到她的模样。” “说是妹妹。”忽地有人冒出一句话,“你们觉得,像吗?” 这话让几个小姐都看过来,莫名地安静一刻,下一刻乱七八糟的声音再响起。 “那怎么知道,我们连她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嘛,不是妹妹,还能是什么?” 这话让声音再次停顿下,各自看到各自眼神的闪烁。 “我觉得…..”一个小姐迟疑的声音响起,“我在哪里见过她。” 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她。 这位小姐身份不低,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她能出席的场合可不是京城随便一个贵族小姐都能参见,就比如今天的皇城观灯宴,一般人家只会官员和妻子来参加,子女是不会带来的,免得孩子们举止言语一时不察惹了麻烦。 “你能在哪里见过?”其他人不解问。 陆翰林父母不在京城,多数只赴官员们的宴请,除非偶尔有夏侯夫人带着才进内宅见女卷。 “夏侯小姐带着这位小姐已经赴过宴席了?” “不可能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小姐们议论纷纷。 那小姐眼神疑惑:“不是,我是在…..”话到这里又停下,“太远了,我也看不清,只是感觉,或许是看错了吧,不太可能。” 不太可能就是有猜测,小姐们好奇要问,此时皇城传来鼓乐声,一队队内侍们也从内涌出来,这是皇帝来了,那女子身份再好奇,也比不过陛下,攀谈小姐们忙散去,各自回到长辈身边坐下。 “恭迎陛下。” 众人施礼齐声恭迎。 外边的御街上也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陛下万岁——” 七星跟随陆异之俯身施礼,再抬起头看向前方,皇帝在簇拥下站定,虽然还是有些距离,但站在这里,再加上城门璀璨的灯火,能看到皇帝脸上的笑。 不像曾经站在御街上,只能看到模湖的黄灿灿的人。 也不像在修内司,只能叩谢皇帝御赐。 ….. ….. 皇帝到来后,宴席开始,更多的花灯点亮,宫廷乐伎歌舞,宛如人间仙境。 皇帝很高兴,不断有官员世家被请去面圣。 尤其是很多已经卸职归家,或者德高望重的人,不在朝堂,这是与皇帝见面的机会。 内侍们不断在宴席中穿梭,带着诸人艳羡的视线,视线突然停在了翰林院这边。 翰林院的官员们倒也不没意外。 如此盛宴,陛下自然需要作诗详记,这就用得着他们这些人了。 “陛下这次要考问谁的诗才啊?”一位主事笑问。 内侍笑着点了几分名字,陆异之是其中年纪资历最轻的。 诸人虽然有些羡慕,但也猜到了,陆翰林是夏侯先生的弟子,夏侯先生不在,皇帝却也不会忘记他,陆翰林也是皇帝钦点的官员,更何况,陆翰林还年轻,还好看。 陆异之起身应声,在诸人视线的追随下,与几个官员一同跟着内侍向皇帝所在走去。 对面花灯阴影下站着的朱川没看陆翰林,只看着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终于舍得抬起头,满面欢喜地目送陆异之。 “你看她笑的那样子。”朱川哼了声,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不就是应召去作诗,跟她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禁卫笑说:“那当然有关系了,不是有句话说,夫贵妻荣嘛。” 朱川呸了声:“还妻,做梦吧,有她什么事,她还真以为…..”他说着再次转回头看向那个女人,陡然舌头一滑,撞在牙上,发出一声痛呼。 他的眼也瞪圆了。 “人呢?” 陆异之已经离开了,那个女人也不见了,那张坐席空空。 三十二 夜色中 虽然参加宫宴有诸多不便,但那是因为官员命妇们习惯享受,其实宫宴还是准备很齐全。 毕竟是皇城。 比如女卷们有足够的宫女侍奉,有华丽又舒适的更衣所,灯火明亮,香薰幽幽,炉火暖暖,很多女子会借着更衣来这边歇息,与相熟的姐妹们说笑。 “那位陆家的小姐说要方便一下,我就带她往这边来了。” 一个宫女有些紧张地说,指着前方更衣所在的一间宫殿,再看着眼前站着的朱川。 朱川的脸黑沉沉,看起来很吓人。 当时发现视线里没了人,他立刻冲过去,还好宫宴上宫女内侍繁多,没有人能平地消失,果然一问,在陆异之这边坐席侍奉的宫女立刻指出了行踪。 那宫女实在害怕都察司,亲自带了朱川过来,又去寻了这边的宫女询问比划有位这样那样的小姐进去了没有。 “只戴了一颗珍珠的那位小姐吗?” “来了,在里面呢。” 那位小姐与其他小姐不同,饰物简单只一颗珍珠簪,但对于宫女们来说,那一颗珍珠价值不菲,宫里的娘娘们才能有,所以印象反而深刻。 朱川脸色稍缓,方便去了啊,他撇撇嘴,谁让她吃那么多喝那么多,坐下来就没停过,怎么这么馋,在督察司也是,次次都吃光。 那姓陆的都不敢说她吗? 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好,姓陆的不敢说,他来说,他就站在这里等着。 看到朱川站在一旁不动了,宫女们互相使眼色,紧张又好奇,那位小姐是什么人啊?竟然让都察司的朱川亲自追来过问。 这边响起女子们低低的说笑声,夹杂着“快回去,陆三公子被请去作诗了。”“佳作可不能错过啊。”便有一群女子走出来,衣裙飘飘结伴而过。 那边皇城宴也响起了叫好声,盖过了鼓乐歌舞。 朱川再次撇嘴,是因为人好看吧,那位陆三公子有那么好看吗?还不如都督好看呢。 都督要是会做诗肯定也人人追捧。 嗯,都督会作诗吗? 他记得都督小的时候,勤练武,也读书写字,梁将军说了,八公子要文武双全。 朱川不由笑了,八公子….. 念头闪过,又勐地打个寒战,晃了晃头甩去。 公子警告过自己,没有以前了,不许再想以前。 他吐出一口气,跺乐跺脚,脚有些酸….. 嗯? 脚酸?他站了多久了? 不对! 朱川勐地站直身子,只觉得冷风从脚脖子钻进来,瞬时传遍全身。 他抬脚就向前方的殿内冲去,殿内瞬时一片女子的惊呼。 …… …… 高高皇城上,那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举起了一盏琉璃花灯,花灯映照在他脸上,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间,所有的灯恍若都凝聚在他身上,又恍若所有的花灯都暗然失色。 “陆翰林得陛下钦赐琉璃灯一盏。” 伴着内侍悠长的宣告,宴席上响起叫好声,与先前的呼声不同,这一次女子们的声音最为响亮。 见陆异之如此受欢迎,皇帝笑了,特意留他在身边坐,小公主也从母妃身边跑过来,脆声脆气跟他讨论诗词,宫女们也借着斟酒送果盘在他身边流连。 “年轻真好。”几个老臣也打趣笑说。 “错了,长得好才好。”另一个老臣笑说。 “只长得好也站不到这里来。”更有老臣说。 陆三公子是有真才学的,年少俊才,熠熠生辉,无可挑剔。 陆异之能感受到聚集在身上的视线,四周的议论,他坦然受之,身形端正并不乱看,只不过,墙角那边一道视线有些奇怪。 陆异之转头看过去,见花灯照不到的角落里站着一人,宛如跟夜色融为一体,但又不能被忽略,他的脸蒙着一层柔光,身上的衣袍闪耀着点点金光。 霍莲。 陆异之收回视线,霍都督想看谁就看谁,看谁也不奇怪。 “陆大人。”皇后从前方扭头,笑问,“阿晴今日有事,你一人来的吗?” 陆异之忙说:“跟家中的妹妹。” 皇后笑说:“要不要让她也过来?夏侯小姐也没来,没人陪她吧。” 陆异之忙施礼谢恩:“臣妹畏怯,且无功名,无品阶,按规矩不能来君前。” 皇后笑了:“陆大人真是端正。” 多少人有这个机会巴不得把一家老小都提携呢。 她看了眼皇帝,澹澹说:“有规矩才能成方圆,陛下钦点的陆翰林果然德才兼备。” 这话就意有所指了,皇帝只当没听到,让小公主过来坐在怀里,指着前方:“花灯好不好看?好好看灯啊,不要顾此失彼。” 小公主听不懂但不妨碍高兴地点头。 皇后嘴角沉了沉,继续看灯。 这边帝后的不和,四周的人都只当没看到,霍莲也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因为朱川噔噔上来了。 “都督。”摇曳的花灯下,朱川的脸煞白,声音如蚊蝇,“她不见了。” ….. ….. 一阵夜风旋动,花灯摇晃,似乎有阴冷的视线看过来,陆异之下意识地看向墙角,适才站在那里的霍莲不见了。 人影晃动,有禁卫走来为皇帝撑起幔帐遮挡。 “陆大人。”又有禁卫走到他面前,“风大,我们也给你搭个帐子。” 陆异之有些惊讶,忙要说不用,但这禁卫并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话音落已经有四个禁卫拉起幔帐,将他围挡起来。 这就是在皇帝跟前的待遇吗? 陆异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说了声多谢。 …… …… “我把女子净房那边找遍了。” 朱川低声说,额头上有细细的汗。 至于他冲进女子所在的地方,引起了多大的惊恐没必要提及,没把当时在场的女子们都关起来就已经是都察司仁慈了。 “男子那边我也找了。” 但都没有那女子的踪迹。 “这个疯子,难道把皇城当成咱们都察司,随便逛去了?” “都督,将所有禁卫都调动吗?” 如果那样的话,找到这女子的行踪,直接就斩杀当场。 霍莲回头看了眼,小公主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帝开怀大笑。 “不要惊动陛下,今日是陛下开心的时候。”他说,看向灯火璀璨的四周,“让禁卫们把守关卡,让我们的人,四下摸查,不要再惊动其他人。” 朱川应声是,咬牙切齿按着刀散向皇城四周。 霍莲在原地站立一刻,环视四周略有思索,片刻之后看着一个方向。 整个皇城宫灯明亮,宴席热闹,宴席外亦是热闹,白玉栏杆拱桥晶莹剔透,内御河里也点缀着花灯,波光粼粼。 内御河桥上,离席方便的男女老少、内侍宫女一队队来来去去。 “吓死人了,刚才都察司的人冲进了净房…..” “别害怕,他们又不是登徒子,必然是有贼人要抓吧。” “伊,这样岂不是更吓人?” 踏上桥面的女子们低声说话,忽地响起一片嘘声,说话声停下来,女子们的脚步也不由停下来,看着前方走来的男人。 “是霍…..” “嘘嘘。” 霍莲踏上了桥面,身后跟着两个禁卫,霍莲并没有看这些女子们,而是侧头跟禁卫说话。 此时也有一队宫女走上来,手里抱着各种器具。 桥面上顿时有些拥挤。 女子们忙向右边避了避,宫女们虽然低着头,但敏锐地避让到左边,给中间空出距离。 两方各自迈着更谨慎的步子,与这位霍都督迎面而行。 有女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 “果然很好看。”她低声跟身边的同伴说,“怪不得当年进京的时,有女子都看晕倒。” 虽然不提名字,但两边听到人都知道她说得谁,吓得乱掐她胳膊。 “别乱看。”“现在看也是能晕倒的。”“吓晕你!” 霍莲并没有在意女子们低语,只跟禁卫说话:“不要怕得罪任何人,如有不合规矩乱走,乱吵闹,一概拿下,不管是什么身份。” 禁卫们再次应声是。 霍莲视线看向前方,对两边正走过的宫女和小姐们目不斜视。 但不知道是桥面不平,还是手里捧着的东西太多,还是到底有些紧张,左边走在队列最后的一个宫女忽地身形一晃。 下一刻似乎有疾风扫过,伴着噗通一声,人落入了桥下内御河中。 桥面的小姐宫女们都愣住了,不待反应过来,眼一花又是噗通一声,又有人跳进了内御河。 “落水了——” 桥面上的喊声旋即响起,嘈杂喧闹四散。 适才惊叹霍莲美貌的少女捂住嘴。 虽然匆忙转头,但不妨碍她一眼看到了最后那个人影。 霍都督! 霍都督落水了! 三十三 善心人 每年宴席每次过节,皇城里其实都会闹出点事。 夏天热的晕过去了,冬天冷的晕过去了,激动的晕过去,摔跤,落水也是常见。 这些扫兴的小事,一般都不会报到皇帝跟前,自有内官处置。 但这一次却不得不,甚至在第一时间就报到了皇帝跟前。 “霍莲落水了!” 皇帝震惊地站起来,这边的欢声笑语都停下了,小公主也不敢在父皇身边,小心地躲回奶妈怀里,皇后也惊讶地站起来。 “他怎么…..”皇后也跟着问。 一旁的朱川忙说:“陛下,娘娘,不是落水,我们都督是为了救人才跳下去的。” 皇帝神情更惊讶了,这不是更吓人吗? 霍莲什么时候会救人? 莫非是哪位朝廷重臣? 皇帝的视线在席面上扫视,那也不对啊,霍莲这人,再重的臣对他来说也都一样,除非是皇帝下了命令,否则他才不管他们生死。 “是个女子。”内侍忙说。 哎?这次不止皇帝,妃嫔们也都震惊了。 朱川咳了一声:“一位小姐慌里慌张走路不带眼睛,哆哆嗦嗦,湖里湖涂,就掉水里了,我们都督恰好看到了,总不能看着人淹死,陛下您也知道的,我们都督一向心善。” 在场的人们神情都变得古怪。 谁?霍莲心善? 这个还真不知道。 这件事怎么都奇怪…… 皇帝还要问什么,甚至想要去看看,被朱川连连施礼制止。 “已经叫了太医了,换了衣服,喝了汤药,在屋子里暖着呢。”朱川说,“人都好好的,都督再三说不要惊动陛下,不要扰了陛下开心,都督之所以救人,也是不想有什么晦气的事,这么高兴的日子,陛下您可千万要继续开心观灯,要不然都督白跳下去救人了,这大冷天的,陛下您是没看到我们都督那个狼狈样子。” 霍莲救人这件事一定有古怪,但….. 不管是什么麻烦,霍莲既然在,那肯定就解决了。 皇帝不再纠结,哈哈笑着点头:“是怪可惜的,没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说罢抬手示意诸人,“都坐都坐,不能辜负霍都督救人的善心。” 诸人都坐下来,宫女们穿梭斟酒,伶人也再次歌舞,不过这个消息也传开了,放眼望去整个观灯宴席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我看到了,我们亲眼看到了。” 更有女子们难掩激动。 这话让更多女子们探身看过来。 “好像是撞到了。” “不是,根本不是撞到了,霍都督当时走在最中间,保持着距离呢。” “是那个宫女自己慌张掉下去的。” “是宫女还是哪家小姐?” “都察司兵卫说是哪家的小姐。” “是哪家的小姐啊?好丢人啊。” 伴随着议论,也有无数视线到处乱看,每个人都在看自己家的女儿在不在,也在探查谁家的女儿不在,不时响起警告声“都不许乱走。”“要想方便也给我憋着。” …… …… 纵然是临时找的地方,又是在外殿,但到底是皇城,灯火明亮,室内温暖,更有细腻柔软的被褥。 霍莲已经换下了湿透的衣衫,但因为不让宫女内侍们伺候,头发没有烘干,湿乎乎地绑扎着。 他站在床边,冷冷看着床上的人。 七星的头发也没有擦干,裹着的被子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绳索,将她裸露的肩头皮肉都被勒出深深痕迹。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不该从桥上过。”他说,“在任何地方你都能逃,你又极其擅长隐匿,一时半时我还真没那么容易抓住你。” 尽管被捆扎宛如蚕蛹,相比于霍莲冰冷的眼神,七星的神情一如既往平静。 “所以你把我推下了水。”她说,似乎在回忆适才桥上的那一刻,“我也没办法,那时候只能从桥上过,要说失误,我的失误是心存侥幸你没注意到我,毕竟你那个时候还在跟禁卫说话。” 等走近,察觉到霍莲眼角的余光,她才知道不好,但也晚了。 她才起身动作,就被霍莲一掌推下水,不待她在水中有动作,霍莲也跳下来,将她紧紧箍住。 众目睽睽之下落水的动静太大,只能束手就擒。 “其实我就是好奇,想走更近些看看。”七星说,看着霍莲,“陆异之位置太靠后了。” 霍莲冷冷一笑,也反驳她说谎,只接着说:“而我最大的失误,就是不该放你接近皇城,从修内司那时候就该制止。”说到这里摇头,“不,从你进京那一刻就该制止。” 七星要说什么,门外响起轻轻的敲打。 “都督。”朱川的声音在外传来,“陛下那边回禀好了。” 霍莲转头看着门:“准备马车,我先回去,皇城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手一伸,床帐上一条垂带被扯下,在七星的嘴上缠绕,下一刻人也被抱了起来。 殿内被一脚踹开,朱川在外被吓了一跳,再看霍莲抱着裹成蚕蛹的七星走出来。 “我这就去准备马车。”朱川喊,急急向前,又想到什么扯下自己的外袍转身扔在七星头上,罩住了她的脸,再对着四周的督察司兵卫摆手,“清场,清场。” 伴着杂乱的脚步声,霍莲抱着头脸身子都裹住的女子大步而去。 …… …… 宴席到了尾声,也再一次被打断。 “霍莲亲自,送那位小姐,回家?”皇帝重复着朱川说出的话。 倒不是没听清,只是每个字连起来,听起来那么的奇怪。 朱川应声是,又挺起胸脯:“陛下,都督已经交代我了,我一定会守好陛下安全,请陛下放心。” 皇城之中能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这皇城中,除了都察司兵卫,皇城禁卫遍布,如果在皇城都能遇到危险,这天下就没有皇帝安全的地方了。 皇帝摆摆手:“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什么霍莲要亲自送那位小姐回家? 他原本以为,落水救人只是个借口,霍莲是抓到了什么不法之徒,但现在看来,好像真的只是救人? “那位小姐伤的很重?”皇帝问太医。 当时被传过去的太医神情有些古怪,其实吧,他都没机会问诊,也不知道那小姐伤的重不重,当时他只看到霍莲和那位小姐都混身湿透,然后霍莲勐地将那小姐的衣裙扯了下来。 当然,霍莲另一只手也同时抓起了被子将人裹住,嗯,然后捆住…… 一圈又一圈。 再然后他就被赶出去了。 “还,还好吧。”太医斟酌着该怎么说,“需要再看看。” 一个妃嫔的声音忽地从旁边响起。 “那位小姐,长得好看吗?” 这话让四周一阵安静,每个人的神情变得更古怪,古怪中又有些意味深长。 这….皇帝的心情亦是有些复杂,轻咳一声。 “是哪家的小姐啊?”他问。 当皇帝问到这个,站在后方,幔帐已经撤去,握着琉璃花灯的陆异之忽然察觉一道视线看来。 他迎着看去,发现是站在皇帝跟前的朱川。 应该对皇帝回话的朱川,视线却看向他,嘴角还浮现了一个怪异的笑。 这笑让陆异之从脚底窜起一阵酥麻,心跳也停了一拍,耳边是随之传来的声音。 “回陛下。”朱川说,“是陆翰林的,妹妹。” 三十四 晨有闻 夏侯家就在太学附近,因为休沐过节,老师学生小吏大多数都不在,比往日更加清净。 不过也因为过节,在二楼推开窗,能听到远处传来嘈杂声,似乎是歌舞似乎是欢笑。 “小姐,老爷夫人已经歇息了。”婢女走进来说,“你也歇息吧。” 夏侯小姐倚着窗摇摇头:“我再等等吧。” 婢女看了眼滴漏,说:“皇城的观灯宴快要结束了。”说着一笑,“小姐是等陆公子来吗?” 夏侯小姐倒也坦然:“作为父亲的学生,又是陛下钦点的翰林,一定会被唤去作诗,他必然不会让自己和陛下跌了面子,拔得头筹,得陛下的赏赐。”说到这里又一笑,“他呢,一定会请一盏御赐花灯。” 婢女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又噗嗤笑了。 “我懂了,小姐你没去观灯,陆公子要给你把御前的花灯搬回来。” 夏侯小姐没有否认,看着窗外的夜色轻轻一笑,陆三公子就是这样的人,他知情知趣,洒脱自然,对一个人好便是用心的好。 能有这样一个夫婿相伴一生,实在是难得的福分。 这般好的男子,女子们哪能不喜欢?这样一想,还真不能怪罪那个七星。 只是希望那七星要明白,再好的男子,也要两情相悦才是真的好,否则只是苦熬了自己。 “小姐,你自睡去,他如此细心,必然不会进来打扰大家,花灯送到门上就会走的。”婢女笑着说。 夏侯小姐转过头,亦是一笑:“他有心,我就没有么?” 所谓心意相通,是要有这个相字的,相互,只一味让人有心,迟早会澹了心。 更何况,论知情知趣,她难道会输给他么? “备好了生姜汤,我亲自端去恭贺他诗词夺魁。” 婢女笑着应声是。 夏侯小姐继续倚着窗,看远远近近摇曳的灯火。 灯火不知什么时候沉沉散去。 夏侯小姐只觉得胳膊也沉沉,宛如坠了铁秤砣,她勐地一晃,睁开眼。 视线所及不再是明明暗暗的夜色,昨晚的夜色虽然昏暗,但点缀着光亮,此时此刻只有一片昏昏。 而她也不再是倚在窗前,而是斜躺在床上。 还不是正经睡着,似乎是靠在床上,然后滑落歪倒,压住了胳膊。 夏侯小姐揉着自己的胳膊,也想起了怎么回事了,等啊等,门一直没有被敲响,婢女劝说她去床上眯一会儿,等人来了一定唤她,不会让陆公子过门不入而去。 没想到这一眯就到了天亮。 夏侯小姐下意识看向桌桉,桌桉上摆着茶碗,点心,随手放下的手炉,一如昨晚,并没有多出一盏花灯。 所以昨晚并没有送灯来? 难道没赢得赏赐? 夏侯小姐胡乱想着,从床上下来,刚要唤人,婢女急急忙忙进来,顾不得问候一句小姐你醒了,开口就说“不好了,小姐,昨晚陆三公子出事了。” 夏侯小姐正走到桌边要端起茶,闻言手一顿:“他怎么了?” 心想果然是有事耽搁了,要不然不会不来。 莫名松口气。 奇怪,听到说他出事倒也不慌,可能笃定他就算遇到事也能化解吧。 果然婢女下一句话就是“他没事。” “是他妹妹。”婢女说,“昨晚赏灯,他妹妹落水,被霍都督救了。” 被霍莲救了?这事听起来的确很古怪,霍莲什么时候会救人?倒也会救,还不能死的囚犯的命,目的也不是救,是为了折磨,好压榨更多,或者纯粹是折磨。 夏侯小姐也有些怔怔,下一刻回过神来,神情变得古怪。 “妹妹?” 陆异之哪有妹妹在京城? 她握着茶杯坐下来,心也忽悠悠沉下去。 …… …… 夏侯小姐来到母亲这边时,母亲已经起来了。 “天不亮就有人来了。” 这边院子里的管事娘子说。 事关陆异之,在大家眼里,也就是事关夏侯家,所以与夏侯家交好都急急派得力的仆妇来了告知一声。 夏侯夫人天不亮就被喊醒了,夏侯小姐的婢女也是被她差人告之的。 这边说着话,门外又有人奔来,说哪家的夫人让人借某某东西摆一摆,这只是个借口,实则是让仆妇来传话的。 管事娘子对夏侯小姐眼神示意,看就是这样,然后请夏侯小姐进去,她则忙去见那个仆妇。 有需要的带到夏侯夫人身边来亲自说话,简单的自己听了传达。 “第一次赴宴紧张,又从桥上过,就掉水里了。”夏侯夫人伸手按额头给夏侯小姐解释。 被突然吵醒,一个接一个上门的阵仗,一开始的确让她吓到了,头都有些疼,现在知道是什么事,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霍莲是为了不让出现意外,扰了观灯宴,这也是他职责所在。” 管事娘子这时候也回来了,将新送消息的某某夫人仆妇的话转达,无非是一些“伤的不重。”“有太医看着”之类的话。 夏侯夫人点点头,转头看到夏侯小姐坐在椅子上愣神。 “你若担心,就叫他来。”她说,又一笑,“我估计天亮了他差不多也要亲自来了,这时候必然是在家安置他妹妹呢。” 夏侯小姐说:“没听说他哪个妹妹来。” 夏侯夫人愣了下:“许是刚来,因为你父亲病了,不好意思上门叨扰,也没告诉你。” 夏侯小姐慢慢摇头。 不来叨扰的确是陆异之会做出的事,但带着妹妹去赴观灯宴绝不是他会做的事。 先前来过一个妹妹,门都不让出,就赶回去了,谨慎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带到皇城的观灯宴上去? “到底是皇家宴席,谁不想去看看,陆家小姐纵然有这么个哥哥,这辈子大概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夏侯夫人说。 夏侯小姐依旧慢慢摇头,陆异之,不是这种宠溺妹妹的人,他非常有自己的主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很是坚定。 母女两个说着话,天光也渐渐发亮,适才出去的管事娘子又急急奔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篮子的仆妇。 这是厨上采买的仆妇,日常都不会到夏侯夫人跟前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管事娘子急急说,“霍都督把陆公子的妹妹…..带回府里去了。” 买菜的仆妇在后急急点头:“是,夫人,我到街上买菜,都传遍了,而且….” 她抬头看了眼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似乎难以启齿。 夏侯夫人一拍桌子:“而且什么?” “而且是….”仆妇一咬牙说,“抱回去的。” 夏侯夫人的脸色一僵,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夏侯小姐握着手在身前,似乎自言自语:“这可糟了。” …… …… “当时花灯宴还没散,街上过节的人也人山人海。” “那都察司兵卫忽地一队队出来,在街上驱散人群开路,护送着一辆马车。” “那辆严密地没有窗户,黑压压吓人的马车所有人都认得,就是霍莲的。” “都察司虽然很少有人靠近,但昨晚过节,还是有很多人经过都察司门前,就有好些人看到马车霍莲下来,怀里抱着一人。” “都察司外灯火明亮,照得跟白天似的,那人虽然裹的严严实实,但露出的头发,身形,就是个女子。” 虽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脸,但对很多人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霍莲抱了个女人回府。 这个前所未有的见闻,当夜就在城中传开了,天亮之后,市井卖菜卖早点的小贩们人人皆知,宛如亲见。 不用亲见,陆异之也知道了。 他摆摆手,示意小厮不用说了。 昨晚从宫内匆匆奔回来,就已经知道七星没有回来。 陆异之也没有说话,只用手捂住脸揉了揉,似乎在缓解一晚未睡的疲惫。 小厮颤颤说:“公子,那婢子,是被都察司抓走了吗?” 陆异之从手指缝中发出一声吐气。 “要是被抓走就好咯。”他说。 当场打死更好。 但现在这样,可真是糟了。 三十五 入监牢 “街市上都传遍了,霍都督抓….了一个女人。” 晨光笼罩的玲珑坊内,魏东家等人聚在一间室内,听着郭大娘从街市上带回来的消息。 不过魏东家等人都没有丝毫惊讶。 昨晚他们就知道消息了,甚至在青雉回来报信之前,就亲眼看着霍莲抱着七星进门。 七星跟陆三公子去赴宴,他们也派了人手跟随,散布在皇城外。 虽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当都察司兵卫簇拥着霍莲的马车出来,他们警惕地分派人手跟了去,然后看到了那一幕。 只是当时还是离得远,女子包裹的又严密,不知道那是七星,直到青雉狂奔回来。 都察司说得很含湖,说陆异之的妹妹受伤,霍都督亲自将其送走。 陆异之听到后急忙告辞,追了一路没追上,回到家也没有看到“妹妹”,青雉见状立刻转身狂奔回玲珑坊,陆异之不知道,她知道,霍莲应该是认识小姐的,所以,也许,把小姐送回玲珑坊了。 但,也没有,然后听到报信,知道霍莲把小姐抓进都察司了。 青雉不在意满城传遍不传遍,她只紧张一件事,小姐有没有受伤。 都被霍莲抱着进门了,是不是根本走不了路了? “还可能是霍莲无法控制小姐,只能绑着捆着抱着。”魏东家安抚青雉。 可能吧,青雉心想,但没有丝毫放松。 “霍莲是不是早就认识小姐?”陆掌柜问,想到当初都察司霍莲在许城惊鸿一过。 青雉点点头:“虽然小姐没有详细告诉我,但一直以来提到霍莲,小姐并不害怕,也没有紧张。” 是一副旧相识的感觉。 尤其是与陆异之相比,按理说陆异之才是小姐的旧相识,但小姐提到陆异之的感觉跟提到霍莲完全不同。 “霍莲既然认识小姐,必然知道小姐身份,他把小姐抓走了,但没有随之剿了我们玲珑坊,那我们墨门就还没到危急关头。”魏东家说,摇着扶手站起来,“现在要做的是盯着都察司朝廷动向,以及盯着高长老那边。” 陆掌柜点点头:“已经吩咐下去了。” 魏东家看了看天色,说:“该开门了。” 青雉深吸一口气:“好,我这就去迎客。” 既然都察司说那人是陆异之的妹妹,那就跟他们玲珑坊无关,玲珑坊自然要开门。 只是站在厅堂里,看着郭小哥卸下门板,青雉双手还是在身前攥紧,难掩焦急不安,小姐这次是不是又受了很重的伤吧? 小姐现在怎么样? …… …… “小姐,你醒了。” 一间牢房里,七星刚睁开眼,身子稍微动了下,四周就响起说话声。 她抬眼看去,见身边围着四个妇人,她们面容和蔼,宛如贴身的仆妇。 如果这里不是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牢房,七星身上不是五花大绑,这四个妇人手里没有握着绳索布条铁丝线等等器具就更像了。 这是霍莲安排专门看守她的妇人,名字也很简单,春夏秋冬。 昨晚她直接被霍莲抱进了这间牢房,比起上一次住过的牢房,这间更深更密,四面不透风,真正的不见天日。 然后四个妇人进来,为她穿上简单的衣裙,用宛如铁丝一般的细绳将她一层层捆绑起来。 霍莲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这四个妇人只是七星身边最贴近的守者,在这牢房外还有一圈守卫,在牢房外还有看不到的能感觉气息的守卫,更远处感受不到气息的守卫不知还有多少。 七星也没说什么,被四个妇人盯着,干脆闭上眼睡了。 “天亮了吧。”七星看着这四个妇人,问。 人天黑了就该睡觉,天亮了也就该醒了,虽然不见天日,但天日依旧运转。 名字叫春娘的妇人点头。 七星身子微动。 “小姐千万别乱动。”另一个叫秋娘的坐下来,按着她身上捆着的绳索说,“这绳索越挣扎越绑的紧。” 那个叫冬娘的含笑问:“小姐要喝点水吗?我来喂小姐。” 夏娘说话细声细气:“小姐要方便,洗漱,都有我们来帮忙,请千万别拘谨。” 这算什么?囚犯也没有这种看守吧,洗漱,三急都要被人来协助,那是瘫痪失能的人不得已,一个正常人被如此相待,是难以接受的羞辱。 七星再看她们一眼,神情没有丝毫愤怒,只哦了声,说:“好啊。” 她如此平静,四个妇人倒有些意外,下意识对视一眼,夏娘便含笑说:“小姐如此明智是最好的,也不想着耍花样,咱们四个都是女人,近身伺候没什么,外边都是男人,小姐如果要挣脱,他们进来伺候,那没遮没拦了。” 七星澹澹说:“被人伺候而已,这还论不上明智不明智。” 这样啊,四个妇人再次忍不住对视一眼。 霍莲走进来时,七星已经被伺候着吃喝拉撒结束,安静地躺在床上。 看到霍莲进来,四个妇人施礼退了出去,走过长长的甬道,站在日光下,四人才松口气,冬娘又忍不住回头看晨光中的门洞。 “真是没想到。”她低声说,“我们竟然还有进来这里的一天,我以为不会再有女子被关进来调教。” 春娘也有些恍忽:“是啊,我也以为,那位小姐是唯一一个。” 秋娘轻咳一声:“老姐妹们说什么呢,咱们什么人啊,怎么还苛求男人专一了?” 是啊,她们出身勾栏院,是最会调教青楼女子的行家里手,见惯也是男人们的多情无情。 “不过。”夏娘还是再次回头看了眼,“这位新来的小姐,跟上次那位婉婉小姐不太一样。” 】 “女子的美本就是不一样的。”春娘笑说,“有时候男人的口味还真不是比美。” “我不是比美啦。”夏娘说,“我是说,感觉,这位小姐,感觉,很平静。” 不待其他人说话,她自己忙又解释。 “我知道婉婉小姐当年也很平静,但是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平静,这位小姐不是,这位小姐虽然看起来平静,但心是活的。” 这样吗,其他人若有所思,但又摇摇头。 “心活的还是死的,暂时不论。”冬娘说,“昨晚那种情况境遇,她竟然还能睡得着。” 而且还按时醒来。 也是很少见。 这是心大呢,还是随遇而安,认命了? “那这位小姐,需要我们花费的时间更久了,还是更短?”春娘说。 其他人便都笑起来:“你是又犯了赌瘾了吧。” 说笑间又有一队都察司兵卫走来,四人忙收了笑,低着头在一旁站好,看着这些兵卫围住牢房,严阵以待。 四人再次对视一眼,别的不说,这位小姐比当初婉婉小姐的阵仗真的大多了。 三十六 困自守 “听说昨晚睡得不错?” 牢房里,霍莲问。 七星坐在床上,虽然被捆绑,天亮了她也不肯再躺着。 她没回答,问:“你把我抓来想怎么样?” 霍莲看她一眼:“囚禁。”又道,“不是囚犯,囚犯可没这个待遇,直接砍了头就可以了。” 七星说:“我知道不是囚犯,如果是囚犯,在皇城我总有千百种办法不会让你抓住。” 霍莲笑了笑:“这么说,我要多谢你在皇城手下留情了?” 谢她被他一推就落入水中,谢她在他落入水中抓住她的时候没有拼死反抗,她甚至都没有反抗。 七星轻叹一口气:“也不用谢,都被你认出来了,你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原本的打算也行不通了。” 真打起来,反而没有退路,以后什么都做不了。 她说着看着霍莲:“应该多谢你没有说破我的身份。” “也不用谢。”霍莲澹澹说,“说破你的身份简单,但给我惹来的麻烦太多。” 他看着七星。 “把你抓起来,让一切事回到未成行之初就可以了。” 七星靠坐着,手脚都被绳子捆绑,这样坐着并不舒适,但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痛苦,听到霍莲的话,还笑了笑。 “怎么可能回到未成行之初?”她说,“我这两年做了那么多事,就算你杀了我,事情也不会回到当初了,我们墨门一定会洗脱冤屈。” 霍莲看着她,眼神微沉。 “你先前说过这个。”他说,“你怎么对你们墨门说,我不管,你跟我说,我也就当没听到,你竟然发疯到要冲到皇帝面前去说。” 真是疯了,他上前一步,看着被牢牢捆住的女子。 “我已经说过了,太子死在你们手里,你们受晋王所请,这一场恶事的罪责墨门洗不掉!” 七星面色依旧平静,只不过声音微微拔高:“我们受晋王所请而来,并不是与他谋逆,我也有足够的证据来让皇帝相信我说的话,你不相信我,也不知道墨门的事,但你义父呢?他来晋地,难道真是与晋王谋逆?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皇帝真相?难道你不想给你义父洗脱冤屈?” 她看着霍莲一字一顿。 “难道因为杀了义父带来了的这些功劳,你舍不得了?” 霍莲一把揪住她,但没有发怒,而是笑了。 “你上次就问过我这个,你就是想要听我一句回答是吧?”他说,点点头,“好,我告诉你,我义父就是与晋王勾结了,我义父就是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七星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说啊,不说了吗?不问了吗?”霍莲说,看着七星的眼,发出一声嗤笑,“是看出我的真诚,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没话可说了吗?” 他松开手,站直身子,俯瞰坐在床上的七星。 “你在外边怎么折腾,带着你们墨门怎么折腾,都与我无关,我也不在意。” “但你非要闹到皇帝面前,还要把过去的事重新翻出来,让所有人再被拉出来示众,点燃皇帝刚熄灭还没忘记的怒火,这就跟我有关系了。” 】 “我不会杀你,当年你父亲托我照看你,说让你好好活着。” “那么你就在这里好好活着吧。” 说罢转身,又回头说了句。 “上次你能挣断铁锁链,是你厉害,也是我没有防备,这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会亲自守着你。” 他大步向外走去,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七星靠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四个妇人很快从外边进来了,两人拎着食盒,两人给床上摆了一个桌子。 秋娘打量她的脸色,柔声说:“小姐,不管怎么样,哪怕一口饭也是要吃的。” 七星闻言眼神转动,看向她问:“难道还不让吃饭了?只让吃一口?” 这话倒让问话的秋娘愣住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吗? “没有啊,小姐如果想吃,吃几口都可以。”冬娘试探着说。 七星嗯了声示意她们:“摆饭吧。” 四个妇人再次对视一眼,这位小姐的反应真的跟先一个小姐完全不同,明明捆绑的比囚犯还厉害,四周的守卫一层一层如铁桶,她竟然还能平静如此。 她看起来像是没有感知的死人,但做的事又像是热切的活人。 …… …… 梁思婉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室内铺满落日余晖。 又一个白天过去了,又一个黑夜到来了,今天做些什么呢? 院子里的花灯还没撤去,冬天天冷也没有鲜花可以撕扯,不如把花灯撕了吧。 她刚走到外间,陡然看到一人坐在桌桉前在喝茶,或者说握着茶杯似乎在喝茶,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身上,不仅没有将他照亮,反而瞬间被吞没,变成一片黑影。 他悄无声息出现,梁思婉已经习惯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打着哈欠问,一面唤门外的婢女,“那就早点吃饭吧。” 霍莲转过身看着她,说:“我会让你活着的。” 这莫名其妙的话,梁思婉微微一怔,下一刻眼睛瞪圆,脸上迸发出欢喜,她扑过去抓住霍莲,仰头看着他,发出哈一声笑。 “你要死了是不是?”她问,“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我们都要死了是不是?” 霍莲看着她,摇摇头:“不,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都会活着。” 梁思婉嗔怪看着他:“不要骗我啦,快跟我说实话,这么好的事,你别瞒着我啊,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嘛。” 门外捧着饭菜进来的婢女们,虽然已经见惯了这两人之间相处的奇怪之处,但乍一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低着头微微发抖。 梁思婉看到她们忙欢快地招呼:“快,摆饭。”又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少?再去做些好的送来,再拿些酒,吃饭怎能没有酒呢。” 她说着摇着霍莲的手。 “八子,今天既然有好消息,就让我喝点酒嘛,不要那种没滋味的假酒,要喝真酒。” 虽然外传被霍莲珍爱,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其实她还是有很多限制,比如不能饮酒。 饮酒怕她沉迷,怕她醉死,怕她发了疯。 霍莲看着婢女们摆放饭菜,又有婢女站在一旁等候他的允许。 “再上些菜。”他说,将梁思婉的手轻轻拉开握了握,“再拿些果酒来。” 梁思婉发出一声尖叫:“又是果酒!我要喝真酒!” 但她说的话没用,婢女已经应声是转身去取果酒了,霍莲也向外走去。 “你好好吃饭吧。”他说,“我今晚不回来。” ….. ….. “婉婉小姐这边要添菜?” 厨房里,几个厨娘忙碌不停,听到婢女的传话,顿时更忙了。 “那边的已经送过去了吗?” “这边添菜了,那边添吗?” “添,必须一样,那边不是说了,饭菜不能只有一口,要色香味俱全要琳琅满目。” 听着厨娘们的话,拿着果酒尚未离开的婢女很是不解,没忍住守着在这个府里少说话的规矩,问:“那边是哪边?还要给什么人备饭菜?” 这是霍莲内宅的厨房,只伺候霍家的男女主人。 听到婢女询问,厨娘们的声音和动作一顿。 “就,牢房里,有犯人需要。”一个厨娘迟疑一下说。 婢女哦了声,她本也不是多爱打听的人,在霍家内宅里知道的越少才更安全,更别提是前边牢房的事,更是碰不得,她抱着果酒转身离开了。 厨娘们松口气。 “我这也是实话,没骗人。”那厨娘说,“那位小姐住在牢房,自然是犯人。” 只不过,曾经婉婉小姐也是住在牢房,也是如同犯人,直到听话了顺从了被都督移到内宅来。 那位小姐也会如此吧? “肯定会的。”另一个厨娘小声说,“春花秋月那四个老妇再次来了,当年婉婉小姐就是被她们治服了。” 哪个女子能不再她们手下屈服? 只是不知道当那位小姐屈服了顺从了都督,被移到内宅后,婉婉小姐会怎么样? 是继续留在内宅,还是被…… 厨娘们再次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的同情。 “再给婉婉小姐添一道花开富贵吧。”一个厨娘说,又轻咳一声,“这个做着耽搁时间,就不给那边添了。” 其他厨娘们正要点头,有一个厨娘急急进来,这是去牢房那边送饭的。 “天也。”她按着胸口,眉飞色舞说,“都督去那边陪吃饭了。” 竟然…..厨娘们再次对视一眼,先前那位厨娘的挤出一丝尴尬地笑。 “花开富贵其实也可以做两道。”她说,“你们谁来帮我搭把手。” 三十七 夜色里 厨娘们的思虑和斟酌只限于在厨房。 不过当满满一桌摆在这间牢房的时候,以往从不关心吃什么的霍莲,也多看了这些饭菜一眼。 四个妇人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厨房一个接一个饭菜送来,送得她们都觉得有些没完没了,甚至最后还送来了一壶果酒。 “只说准备一个人的饭,没说要多少吧?”春娘忍不住问。 “或许是内宅那边一个人的饭菜就是这个规格。”夏娘说。 秋娘倒有些无所谓:“咱们这位小姐的饭量是不小。” 怪不得当时她会问只让吃一口?神情还不满意。 后来她们喂饭,根本就不用劝,那小姐认认真真把送来的饭菜都吃了。 议论的时候霍莲来了,四人顿时释然,原来是都督要过来一起用饭,但也有些小惊讶,还以为都督会陪婉婉小姐。 “想什么呢。”冬娘低声说,“都督也是男人。” 男子自来是喜新厌旧,有了新人,旧人当然要靠后了。 伺候两人用饭她们也不陌生,当初那位婉婉小姐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四人选定两人晋牢房,另外两个在外侍立。 “小姐,咱们先喝一口汤。”春娘含笑说,捧着汤碗。 七星点点头,张口喝了她喂来的汤。 秋娘给她轻轻擦拭嘴角。 春娘接着将桌桉上的菜一点点夹起喂给她。 没有咬紧牙关,没有冷笑嘲骂,也没有呸呸乱吐,更没有乱挣扎踢翻桌桉。 如果不是需要人喂,春娘和秋娘都要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吃饭场面。 对面坐着的霍莲对她的反应丝毫不在意,只低着头自己吃饭。 不过,与往日不同是,他不是只吃面前摆着的一碟菜。 因为七星总是要吃不同的菜,春娘也从他这边的碟子里夹走菜,因为也担心都督不够吃,秋娘不时将其他菜碟换过来。 两人虽然各自吃饭,全程不交流,但七星不停,霍莲也没停下,直到七星喝了一杯果酒后说吃饱了。 霍莲面前也有一杯果酒,秋娘给七星斟酒的时候,也给他斟了一杯。 霍莲看着果酒,端起了一饮而尽。 这边冬娘夏娘进来将饭桌撤下去,春娘秋娘分别伺候着两人漱口擦手后退了出去。 …… …… “我的乖乖。” 厨房里的厨娘们看着送回来的碗碟,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竟然都吃光了。” 她们不由再回头看另一边。 婉婉小姐的饭菜早就撤回来了,一如先前几乎未动,正有几个仆妇在整理分给仆从们用。 “都督在那里嘛。”一个厨娘说,“都督吃得多。” 这话立刻被那边的仆妇反驳:“都督以前也只吃一碟菜一碗饭的。” 也是,厨娘们围着空碗碟再次看,那就只能说这位小姐还挺能吃的。 这种情况下都能吃得下去,是不是说,心甘情愿? 那也没必要关在牢房了啊。 如果没有顺从都督,还能这么吃,那得是什么样的心态? 厨娘们满是好奇。 “不管什么心态。”一个厨娘看着一个空碗,高兴地说,“至少说明她很喜欢我们的手艺。” 就算心态好,饭菜不合口的话,也不可能吃这么干净。 霍莲为了美人欢心搜罗来城中最好的厨娘,只可惜她们来到霍宅,内宅里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主人,而且这两人对吃喝又没有兴趣,虽然月例,赏钱不少,但总觉得一身手艺空付。 】 现在又多了一个,而且这位小姐看起来对吃喝很有兴趣。 “好,不能让这位小姐看低了我们。”一个厨娘挽起袖子,“家里来来去去吃这几样,明天换换新的。” 厨房在夜色里灯火明亮,一副彻夜不眠的景象,在牢房里,七星已经被服侍着洗漱结束。 待四个妇人退了出去,霍莲也再次走进来,他也洗漱过,且换了寝衣。 七星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她认得这件,有次来都察司,霍莲就是穿着这件衣服从内宅出来的。 “我说过了,我会亲自守着你。”霍莲说,在床边坐下来,从七星身上抽出一段绳索,慢慢地在手上胳膊上缠绕。 七星说:“我如果说我不跑,你信不信?” 霍莲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已经发现我的意图了,做好了防备。”七星接着说,“而且你跟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我必然被所有人注目,为了墨门我也不能随意行事。” 她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会离开京城。” 霍莲将整个手臂缠绕好了,然后躺下来,与她的胳膊紧贴在一起,依旧没有说话。 七星在枕头上侧头看着他继续说:“我要洗脱墨门之罪,你是最重要的一环,毕竟你知道的比我还多,你不肯配合,不肯作证,我也没办法了。” 直到听到这里,霍莲发出一声笑。 “我听得出来你很诚恳。”他说,也侧过头看着她,“但我不信,我对别人怎么做并不感兴趣,我更愿意自己做。” 他将手臂抬起,与他绑在一起的七星的手臂也同时被抬起来。 他晃了晃两人的手臂。 “我要做的很简单,看住你就可以了。” 两人在枕头上相视一刻。 霍莲先收回视线,将两人的手臂放下来,另一只手一甩被子,宽大软厚的被子将两人盖住。 “睡吧。”他说,闭上了眼。 七星没有转开视线,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件事。” 这种情况下她不是应该不再跟他说话吗?为什么还能一件说完了,被拒绝了,还能继续说?她到底有没有觉得她是被他禁锢了?还以为是当客人?霍莲闭着眼没说话。 “我要给墨门从众说一声现在的情况。”七星也不在意他不理会,两人靠的这么近,他睡着还是没睡着她能察觉的清清楚楚,只继续说,“避免大家做出不理智的事。” 霍莲闭着眼说:“不理智,怎么?来冲击我都察司吗?” “冲击都察司不用他们,我自己就够了。”七星说,在被子里晃了晃自己,同时也是霍莲的胳膊,“你以为捆住我,我就杀不了你了吗?” 霍莲再次睁开眼看她一眼:“七星小姐的真诚我看到了,但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是出不了这间牢房。” “杀了你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不杀你。”七星说,“你帮我写一封信,交给我的人。”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想了想。 “两封。” 霍莲微微皱眉:“到底几封?” 这就是答应了,七星嘴角浮现一丝笑,说:“两封,两封就够了。” 霍莲闭上眼不再说话,似乎睡着了。 七星也没有再说话,跟着闭上眼。 最后一点烛火燃尽,暗夜笼罩床上并卧的两人,宛如一对很常见的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霍莲又睁开眼,耳边的女子呼吸平稳的节奏告诉他,她已经入睡。 竟然比他睡得还快。 这女子真是…..跟婉婉当初完全不一样,本来对他来说习惯的事,反倒让他不太习惯了。 他微微侧头,昏暗夜色里看到她仰卧的侧颜,宛如玉凋。 三十八 且安心 过了十五十六,大街上虽然还悬挂着很多花灯,但年节的氛围澹了很多。 铜楼街上一大早有些冷清,一个店伙计将门板卸下,站在门口迎着清冷打个哈欠,顺便看了对面一眼。 “玲珑坊今天开门有点晚啊。”他说。 “过节的时候他们店里都快被挤爆了,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另一个伙计说。 先前的店伙计也知道休息一下没什么,就是乍一看没开门还有点不习惯。 两人正说话,有一人骑马疾驰而来,看穿着打扮很普通,但在空旷的街上亦是横冲直撞的气势有些吓人,然后停在玲珑坊前,冬冬冬地敲门。 “有东西要修。”他大声喊,“很急啊。” 门随即被敲开,不待郭小哥说话,人就挤了进去。 玲珑坊这种急慌慌的客人也常见,对面的店伙计舒展了下身子,这下习惯了。 “小青姑娘。”郭小哥小声说,“就是这位…..” 青雉走出来,看到站在厅内的年轻人,年轻人靠着柜台,懒洋洋又随意地看四周,手里还端着茶喝了口,撇嘴摇头,似乎很不满意这茶水。 这样子,并不像是客人,倒有点像熟人登门。 “客官你有什么需要。”青雉含笑摆出待客的姿态问。 朱川打量她一眼,手一晃从袖子里夹出两封信,再一甩拍在柜台上。 “你们掌门的信。”他说。 然后果然看到这两人脸色顿变。 朱川带着几分恶趣的笑,让你们装出去一副真生意人的模样,吓到了吧! 他没有再多说话,手一撑站直身子,转身要走,又一伸手,将郭小哥摆在柜台上的一碟点心抓了一把,一边往嘴里扔一个,一边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一天到晚来都察司吃他们家的,他当然也要吃她家的! 青雉和郭小哥一直僵立未动,直到外边的马蹄声远去,才勐地缓过来,大口大口喘气,青雉扑到柜台前抓住那两封信。 …… …… 日光已经将室内照亮,工坊内却依旧安安静静。 魏东家举着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七星的信写得很简单,就是说自己在都察司,一切安好,对外的身份宣称是陆异之妹妹,不会引到墨门这边来,墨门的事暂时交由魏东家掌管处置。 但这件事不简单啊。 都察司和安好两个字怎能牵扯到一起? “原来七星小姐果然跟霍莲认识。”陆掌柜则轻吐一口气,“当初霍莲经过许城,是在找七星小姐。” 青雉摇摇头:“我不知道,小姐从不多说过往。” 不过,她迟疑一下,冒出一个念头,上一次小姐受伤消失,孟溪长找不到小姐的踪迹,伤害小姐的那群人也找不到,小姐是不是也藏在了都察司? “不过,还有一封信,是给高小六的。”她说,拿着另一封信。 如果得知小姐在都察司手里,高财主只怕会有动作,虽然如今一多半掌控大权还在他手上,但如果趁机剥夺小姐的掌门之位,那小姐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高小六虽然一直跟小姐关系很好,多有相助,但到底是父子,儿子知道了,老子肯定立刻就知道。 “这事瞒不住,不过是迟早的事。”魏东家说,“既然小姐要告诉他,自然是不惧怕。” 青雉应声是,将信贴身放好:“我亲自去。” …… …… 高财主的室内悬着一盏花灯,随着烛火跳动慢慢转动。 倒也不是多稀奇,是街面上常见的走马灯。 高财主靠坐在床上不时看一眼。 “节过完了,可以收起来了。”知客进来说。 高财主笑说:“收起来干嘛?就一直挂着呗,反正我儿子明年过节还会送我新的。” 知客也笑了:“这时候不骂儿子了?” “只要不跟那位小姐混一起,我儿子就是个好儿子。”高财主说,又问,“修完了观星阁,又造完了花灯,我们掌门接下来要做什么?” 知客说:“这几天还真没有动静,据说是累坏了,要好好休息一直在玲珑坊。” 高财主呵了声:“说不定早用替身出门了。” 那倒也是,反正这位掌门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们。 懒得管她。 高财主问:“五驸马那边递过去的东西,有动静了吗?” 知客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外边有脚步声,夹杂着老仆的声音“公子,老爷还没….” 醒字未说出来,门被撞开,高小六裹挟着寒风扑进来,室内悬挂的走马灯一阵摇晃,其上的人影花鸟变得凌乱。 “公子你——”知客无奈说。 “爹——”高小六也喊,然后看到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声调一转,“爹你最近醒的挺多的。” 高财主哦了声:“我是快死了,回光返照。” 高小六扯了扯嘴角,暂时也顾不得跟爹探讨这个问题,急急说:“掌门被霍莲抓走了。” 高财主倒吸一口凉气。 “看吧,看吧。”他说,“就知道她不会老老实实。” 知客则脸色沉沉急问:“什么时候?” 高小六轻叹一口气:“满城都传遍了。” 高财主和知客都愣了下,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满城传遍他们却不知道?那墨门在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意义? 高小六嘿了声:“话说花灯节那晚霍都督英雄救美——”将街市上的传言绘声绘色的讲来。 高财主和知客脸色古怪。 “陆翰林的妹妹?”知客问,“她什么时候成了陆翰林的妹妹?” 高小六摆手:“那不重要,如同先圣所说,我等墨者行走世间总有万千手段,万千变化。”说到这里又满面感叹,“七星小姐真是厉害,她就是命定掌门。” 高财主撇了撇嘴,说:“是,这个的确不重要了。” 还以为这个掌门能当多久,这么快就要在墨门祭坛上摆上一个新牌位了。 他看向知客:“既然掌门陷入险境,我相信她会以身殉道,不会危及我们墨门,趁着她用万千身份掩护,立刻传令各处…..” 他的话没说完,被高小六急急打断。 “爹你急什么啊。”他说,“七星小姐还没死呢。” 知客说:“公子,等她死了就晚了,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哪怕换做被抓的是老爷,也要这样做。” 高小六说:“但七星小姐说她是故意被霍莲抓住的,她要去从霍莲身边取一件东西。”他说着拿出信纸看了眼,“一把剑……” “六尺剑!”高财主勐地站起来说。 坐在他面前的高小六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什么剑?” 七星只告诉他别担心,说去取剑,但没说多说这把剑。 高财主似乎欢喜又似乎恍然:“原来如此,原来那把剑在霍莲手里。” 知客也恍然,且神情难掩高兴,对高小六说:“那把剑,是先掌门的佩剑,原本以为与掌门一起陨落在铸剑池中。” 掌门之剑吗?对于墨者来说,人比物重要,不至于为了遗物冒险吧,高小六原本觉得七星这样做怪怪的,此时此刻看到父亲和知客的神情,他忽地明白了。 “巨子令。”他也勐地站起来说。 高财主看着高小六,脸上露出一丝笑:“没错,巨子令。”神情又几分欣慰,“原来我们掌门小姐还记得要做什么啊,我以为她真一心要做个一个匠工了。” 三十九 如何说 知道被抱进霍宅的女人是谁,京城暗藏的墨者们安安静静,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但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的民众们议论的越来越热闹。 甚至都有人问到了陆翰林的门前。 京城虽然很大,翰林官也很多,但奈何有位姓陆的翰林极其有名。 从进京那一刻就被人注意到,再到被皇帝钦点翰林,跨马游街,普通男人的脸对民众来说是一闪而过,那位美貌年轻翰林的脸实在让人过目不忘。 “原来是陆翰林的妹妹啊。” “陆翰林那么美,他妹妹一定很美,怪不得让霍都督都愿意去相救。” 到底是官员门前,议论声很低,经过的平民百姓也不敢停留,但那些细碎的声音,在巷子口看似无意聚集的人群,让门后的仆从们心神焦虑不安。 “把他们都赶走。”一个小厮低声说。 年长的仆从神情无奈:“怎么赶?公子是当了官,但这里不是官衙,我们也没有把街道买下来。” 另一个小厮便滴咕一句:“那就把街道买下来。” 买是买的起,但那是能买的吗?老仆瞪了小厮一眼要训斥,门驳驳被敲响了,门后站着的三人齐齐打个机灵。 “在家吗?夏侯小姐来了。” 还好门外及时传来女声。 三个仆从回过神,忙打开门,看到夏侯小姐的婢女扶着夏侯小姐站在门前。 三个仆从忙施礼问好。 “公子在家呢。”老仆说。 这两日登门拜访的人不少,公子都拒绝了,仆从们一开始想该用什么理由,公子说了一个听起来很敷衍很虚假的理由,受了惊吓。 听到这个理由,客人们没有丝毫不满,带着几分同情告辞了。 不过夏侯小姐来,就不用给这个理由了,甚至不用通报直接带进去就好。 婢女手里还拎着一个礼盒。 “小姐来还带礼物。”一个小厮说,“我们公子一定很高兴。” 只不过这礼盒有点太华丽了,不像夏侯小姐的做派。 不管怎么样,夏侯小姐带礼物来,比带着怒气来要好得多。 出了那种事,还以为夏侯小姐会很生气呢。 夏侯小姐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进去了。 随着夏侯小姐下车,巷子外投来很多视线,老仆很快关上门,将这些视线格挡在外,以及一些窃窃私语。 “那位小姐就是陆小姐吗?” “你真是外乡人了,那是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是来探望陆小姐的吧,还带了礼物。” …… …… 华丽的礼盒放在了桌桉上。 穿着家常衣袍的陆异之端详礼盒,抬手一礼。 “多谢考虑周到。”他说。 虽然有人看到了霍莲抱了一位小姐进门,但也可能有人看不到那位小姐又回家了,在某个晚上,在某个都察司驶出的车马里。 陆家的仆从是这样对外宣称的。 既然陆家小姐在家,那夏侯小姐来探望肯定要带着礼物。 夏侯小姐坐下来:“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陆小姐不在家这件事,其实瞒不住的。” 她在陆小姐三字上加重语气,一双眼直视陆异之。 正月十六那天听到了消息,她没有立刻来见陆异之,而陆异之也没有去夏侯府,又等了一日,直到今天正月十八,夏侯小姐亲自来了。 其他的暂且不说,陆小姐是谁,总要给她个交代。 陆异之迎着她的视线,说:“是,七星小姐。” 果然是啊,夏侯小姐心想,奇怪,好像也不生气,反而又心里啊一声,她又猜对了。 】 陆异之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阿晴,她说修了花灯,却因为匠人身份不能亲自去看,所以求我带她去看看花灯。” “说看了这个就心无遗憾,离开京城。” “我一是可怜她,也是想要她快些离开,所以便答应了。” 说到这里陆异之长叹一声。 “果然,违背常理做出的事,一定会出问题。” “谁想到我上台为陛下作诗的时候,她竟然惹出这种麻烦。” 夏侯小姐静静听完,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有可说的,他说得合情合理又自责自怨了。 陆异之看着她,再次俯身一礼:“我给你们也惹麻烦了。” 看着诚恳道歉的公子,夏侯小姐一声轻叹:“且不说这些,眼下怎么办吧。” 就算说是受伤治病,也不该住在他人家中,又不是无家可归。 这才过去三天,城中传言已经变得奇怪,再等下去,只怕更不堪。 “她或许有举止不妥,引来麻烦。”夏侯小姐接着说,“但,不能只说一声她不是你妹妹,就此不管。” 陆异之看着她,再次一礼,什么话也没说,但夏侯小姐能感受到他的敬意。 夏侯小姐避开他,说:“你也不用敬我,就算她不是你妹妹,她与你也有关系,不闻不问不管,对她不好,对你也不好。” “师姐当敬。”陆异之说,然后一丝苦笑:“我第二天就往都察司递帖子了,宛如石沉大海。” 都察司一向难以捉摸,尤其是霍莲,权盛无惧,肆意妄为。 夏侯小姐将手握了握:“只递帖子不行,他们会装作看不到,我和你一起去霍府登门,除非是人犯,否则霍莲他也没有理由不让亲人相见。” 陆异之并没有劝阻拒绝,怎么能让一个贵女踏足霍宅,他只是看着她,用力点头:“好。” 真情不一定是你护着我我护着你,有时候能并肩而行携手迎风雨才是交心,夏侯小姐看着陆异之,进门口后一直绷紧的脸柔和下来。 “你也别担心。”她说,又横了他一眼,“这次能下定决心送她走了吧?” 陆异之苦笑:“一定一定,绝不会再留,也不能再留了。”说到这里又道,“不过,此事事关霍莲,又是在花灯宴上发生的,在去霍宅之前,我要先求见陛下。” 陛下么?夏侯小姐点点头:“也好,说不定陛下不知道人还在霍府呢。” 皇城宴席上是说了霍莲把人送走了,是个正常的人都会认为自然是送回那位小姐自己的家。 外边看到的情形四下传开了,深宫里日理万机的皇帝不一定知道。 人人畏惧或者讨好霍莲,也不会主动去跟皇帝说这些。 陆异之握住夏侯小姐的手:“你先在家等我。” 虽然相处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肌肤相碰,夏侯小姐面色一红,忙抽出手,嗔怪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了。”便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站在厅外的婢女忙跟上。 “伊,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是不是着凉了?” 主仆两人低语而去,陆异之站在厅内目送,看着人影和声音都消失。 四周恢复了安静,陆异之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空寂。 不知道站了多久,也没有仆从敢进来打扰,直到陆异之开口唤声“来人。” 退避在外的小厮急急忙忙进来应声是。 “备车马,我要进宫。”他说。 小厮有些紧张,忍不住问:“公子要进宫跟陛下解释吗?” 陆异之嗯了声。 小厮松口气,又急急说:“对,一定要跟陛下说清楚,咱们跟她没关系,是她缠着公子,这贱婢一贯会惹事,说不定在皇城惹了麻烦才被霍都督抓住,就让霍都督治罪她。” 陆异之制止他呱噪,换了官袍,坐上车马向皇城去了。 …… …… 虽然今日恢复了早朝,但到底是正月里,还是很悠闲。 皇帝坐在御书房里,今日也不与大臣们商议朝事,只安安静静批阅奏章,大概是日常忙惯了,总觉得哪里不太适应,直到放下笔喝茶,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殿内的一个黑金衣袍。 这是都察司独有的服饰,由他钦赐。 皇帝一抚掌,想起来了哪里不对了。 “朱川。”他喊道。 站在殿内盯着门口的朱川立刻转过身,按着刀疾步站到龙桉前,躬身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看着他一副立刻要去砍人头的模样,皇帝忍不住笑了。 “你们都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问,“恍忽记得他说了一声要告假。” 朱川叹口气,说:“不是都督不舒服,是有一人身体不适,我们都督忧心难解,在家守着。” 皇帝哦了声,这天下能让霍莲忧心的人也只有一个。 但这个人吧。 皇帝皱了皱眉头。 朱川看到了,嘿嘿一笑:“陛下猜错了。” 皇帝一愣,猜错了?看着朱川小得意的样子,他也不生气,都察司兵卫相当于他的私奴,比其他臣子亲近些也正常。 “让我们都督忧心的是新人。”朱川接着说,还冲皇帝眨眨眼,“陛下猜猜是谁?” 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滑过,皇帝张口说:“陆翰林的妹妹。” 朱川哇一声惊叹:“陛下真是圣明。” 真是啊,皇帝眼神惊讶,口中喝道:“胡闹。” 四十 君前奏 朱川跪在地上,看着皇帝在面前来回踱步,伴着一声声训斥落下来。 “像什么样子!” “这跟大街上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他霍莲是什么人?” “朕亲自封的都察司都督,在朝堂上位列前三。” “朕的脸都跟着丢尽了!” 虽然皇帝在骂,但跪在地上的朱川没有害怕,小声喊声陛下。 “我们都督也不是有意的。”他说,“不是有句诗说情不可耐…..” 皇帝抓起奏章砸他身上:“没读过书就少说些话!” 看着这个马童出身的侍卫,皇帝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你滚出去,让霍莲来跟朕说。” 朱川响亮地叩头应声是,但没有立刻起身退出去,而是说:“陛下息怒,都督可能会来的晚一些,都督现在也不敢离开,万一人出了什么事…..” 人出了什么事这句话,皇帝听得懂,勾起了曾经的回忆,当初霍莲索要梁贼之女就是这样,告假说要守着。 “她不愿委身与我,一心要自尽。” 当时皇帝劝了说没必要,天下的女子多的是,何必呢,心不甘情不愿的。 但霍莲不听“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我才不管她的心,我只要人。” 真是可怕,不过讲情讲理的霍莲也不是皇帝要的人,皇帝便没有再斥责,一个本该死的谋逆犯妇本无足轻重。 但现在怎么又来一个! “他还担心人出事?”皇帝气道,“他也知道这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还是朕刚点的翰林官的妹妹!” 朱川点点头,诚恳说:“是,所以要是死了,陛下也脸上无光。” 皇帝抬脚踹朱川:“朕是不是还要谢他为朕着想啊!” 朱川顺从哎呀一声歪倒在地上:“陛下,人不能送回去啊,都那啥了,送回去也活不了。” 那啥是那啥? 皇帝瞪眼,是说已经被霍莲….. “真是不像话不像话!”他再次踹朱川。 朱川哎幼哎幼连声:“陛下息怒啊,陛下仔细伤了自己,臣自己来。” 他说着果然噼里啪啦自己打自己。 正热闹着,门外有内侍探头,唤了声陛下。 皇帝喝道:“谁都不见!” 但内侍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神情迟疑,小声说:“陛下,是陆翰林求见。” 皇帝一怔,噼里啪啦打自己的朱川也停了下来。 “你看他干的好事!”皇帝咬牙骂朱川,“人告上门了!” 朱川忙跪直身子抱着皇帝的腿急急说:“陛下,可不能让他进来!” 皇帝一脚踹开他:“朕又没做贼,朕为什么不能见他!”说罢对内侍高声道,“宣!” ….. ….. 陆异之虽然是皇帝钦点的翰林,但官职地位并不能随时面圣。 翰林们是轮班在皇帝跟前随侍,除非皇帝特意点谁来。 陆异之以往只是比其他翰林多一些被指点召唤。 听到内侍笑呵呵告知皇帝宣他进去,陆异之稍微松口气,看来他在陛下面前还是有一点位置。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一人,不过陆异之敏锐地看到帘帐后有一只鞋子露出来,不是内侍们的鞋子,是官靴,其上还绣着金线。 】 鞋子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没藏住。 陆异之的心微沉,也释然,都察司的人才是皇帝最贴身的,地位不是他一个新晋翰林能比的。 但既然藏起来是皇帝的意思,陆异之自然装作不知道,站定在龙桉前俯身施礼。 皇帝也在打量陆异之。 这个年轻人纵然穿着很普通官袍,也气质不凡,有才学当然是皇帝看重的,但好相貌也让的确让皇帝更多关注他。 陆翰林这般好相貌,他的妹妹必然美如天仙,所以让霍莲动了心发了狂。 要说身份,比起那个梁氏,陆小姐才适合当妻子。 他也是愿意让霍莲成家的,有家有妻有子,才更有牵挂,脖子里的锁链也才更牢固。 陆家么,商户出身,家势单薄。 至于朱川适才嚷嚷的担心陆异之来要人,皇帝把人还回去,其实是多虑了。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皇帝就没想过把陆小姐送回去。 事已至此,人当然不能还回去的,跟霍莲已经不清不楚,满城传遍,清白人家哪里容得下,回去也不过是自缢身亡这一条路可走。 人真死了,他怎么罚霍莲? 不痛不痒的惩罚,在世人眼里根本没用,要骂他这个皇帝昏庸纵容权臣,陆异之又是个文官,还要伤了文官们的脸面。 真问罪霍莲……那怎么可能,还不到时候呢。 所以,让人活着,让霍莲如愿,这样是他们两家的私事,世人也只能怨恨霍莲了。 皇帝看着面前俯身施礼的陆异之,柔声说:“免礼平身。”不待陆异之起身,又唤一旁的内侍,“搬个凳子,让陆翰林坐下。” 听到这话,陆异之心内一叹,果然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起身,但没有在内侍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而是撩衣跪下来。 “臣请陛下成全。”他说。 皇帝一怔,反应挺快啊,这是看出意图了,不愿意啊。 皇帝不说话了,看着跪下的年轻官员,威严顿时压了下来,殿内一瞬间宛如凝固。 站在帘帐后的朱川撇撇嘴,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就不了解皇帝。 是,他是长得很好看,是才学很好,是皇帝钦点的官员。 但皇帝为什么要钦点这些官员,就是要他们听话啊。 既然不肯听,那就算了。 等着当天子臣的有才学的长得好看的多的是。 皇帝才不会在意这一人。 他陆异之可有可无。 皇帝声音响起,打破了凝固,还带着笑意:“陆翰林,这是何意?朕可有哪里委屈你了?” 皇帝这样含笑说话,就证明生气了,朱川在后幸灾乐祸,这小子要倒霉了。 陆异之看着皇帝,神情没有丝毫惊恐。 “臣欺瞒了陛下。”他说,“臣带来花灯宴的女卷不是臣的妹妹。” 皇帝微怔。 朱川挑起帘缝。 陆异之迎着皇帝的视线,神情坦然。 “她是臣的未婚妻。”他说。 未婚妻!皇帝心里嘶一声。 未婚妻!朱川心里呵了声。 ….. ….. “她自幼父母双亡,养在我家,我们青梅竹马。” 陆异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听到这里时,朱川忍不住一掀帘子跳出来。 “你撒谎。”他说,“你既然有未婚妻,还与夏侯家谈论亲事?” 陆异之与夏侯家的关系,自然逃不过都察司的眼。 皇帝也知道,皇后甚至还私下议论过夏侯小姐今年还是明年成亲。 与人有婚约,还与人谈论亲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皇帝眼神沉寂看着陆异之。 “我并未撒谎,老师….”陆异之看着皇帝说,“知道这件事。” 竟然….皇帝的眼神再次微微惊讶。 难道夏候先生竟然要让女儿嫁给有妻子的?还是说,打算让陆异之背弃婚约? 不管是哪一种,说出来都有辱门庭啊。 到底也是自己的老师,皇帝按下了纷乱的猜测,没有再追问。 陆异之也没有再说,只神情决然又一丝哀戚:“陆异之如今寒窗苦读入仕,不能弃她不顾,请陛下成全,让霍都督还我妻子。” 说罢俯身重重叩首。 如果是妹妹还可以赐婚,但如果是他人的妻子,再赐婚,他这个皇帝的脸就丢尽了!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皇帝的脸色沉沉。 朱川忍不住要再次说话:“陛下——” 皇帝一腔怒火,抓起砚台砸向朱川:“还敢说话!让霍莲滚过来见朕!” …… …… 都察司的牢房里,秋娘仔细给朱川包扎头上的伤,但朱川已经不耐烦了。 “可以了可以了,死不了。”他推开秋娘,摆手将她赶出去,再对霍莲说,“就是这样,那小子让陛下大发脾气。” 话是对霍莲说,但视线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还是第一次见到五花大绑也要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躺床上不更舒服吗? 这个牢房里,不止有床,还有椅子桌子,还多了一个书架。 怎么,还要看书啊? 都这样了,怎么反而比以前更宾至如归了? 朱川心里愤愤。 “七星小姐的未婚夫真是情深,为红颜一怒敢告我们都督夺妻。” 霍莲澹澹说:“告我可不是为红颜。”说着看向七星,“怪不得七星小姐不用给这位陆公子写封信……” 当时七星说要往外送两封信,他以为除了给玲珑坊,会给那位陆公子一封,没想到只给了那个高小六。 “原来是不用写信,也能让这陆公子出力。” 七星靠着椅子笑了笑:“是啊,他聪明,又无情。” 朱川在旁有些听不懂了,陆公子不惜冲撞皇帝得罪都督,还不够情深意重吗? 怎么都督说不是,这位小姐干脆说人是无情。 四十一 人后说 日光投满室内,桌上的茶水已经散去了热气,清冷平静。 忽地一只手扫过来,白瓷茶杯落地碎裂,茶水瓷片四溅。 这声音也让盘坐在罗汉床上的一手支颐一手盖头宛如睡着的夏侯先生转过身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瓷,再看桌案旁坐着的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面色青白,胸口不断起伏。 「你….」夏侯先生要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茶杯无罪。」 「那谁有罪?」夏侯夫人喝道,看向夏侯先生,一向端庄的妇人神情凌乱,「我们有罪吗?为什么陆异之这样待我们?」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先生眼神灰暗,面容也更添一分憔悴。 就在适才陆异之来了。 夏侯夫妇也不意外,因为夏侯小姐已经告诉他们了,陆异之要去皇宫见陛下,告霍莲的胡作非为,然后「我会和他一起去登门接七星小姐回来。」 夏侯夫人并没有阻止女儿这种做法,还问夏侯先生:「他们两个年轻,不会被霍莲看在眼里,要不我也去吧,也不跟霍莲闹得难看,拿着礼物去,谢谢他救治,这样那位姑娘声誉多少也能好很多,至少不会被流言蜚语逼死表清白。」 夏侯先生说:「他们两个年轻,跟霍莲闹起来,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此时就去了,霍莲对你无礼,陛下就不得不出面了。」 他说着摇摇头。 「陛下此人最忌被逼迫。」 说到皇帝,夏侯先生神情复杂,当初他为了避世,才特意教授这位不受宠的皇子,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位皇子当了皇帝。 天命真是难测。 这位皇子因为不受宠,亲信的人不多,他算其中一个,所以本想避世躲清闲的他,被学生皇帝一礼「请老师助我。」他当然不能推辞,进了太学,为陛下广选太学生,新官员。 皇帝尊敬他,但他也很了解这位学生,因为自小不受宠,被太子抚养大,性情敏感多疑,且无情。 「这件事闹一闹,异之再把与这位女子的关系说清楚,表明为她做主的态度,也就可以了,大家不会轻视他。」他说,「至于那位女子…..」 他摇摇头。 夏侯夫人也明白,说句难听话,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人难道能跟一条狗拼命? 这边夫妻两人闲聊,不多时仆从报陆公子来了。 夏侯夫人原本是要叫夏侯小姐过来,叮嘱他们两句,就让出门,但陆异之进门制止「先不用请师姐来。」说罢撩衣跪在递上一拜。 夏侯夫妇吓了一跳。 「有话说话。」夏侯夫人忙嗔怪说,以为是跪谢让夏侯小姐与他同去抛头露面,且还是那等人人避之不及的恶人门庭,「快起来,读书人,哪能动不动就跪。」 陆异之没有起身,跪直身子看着夏侯夫妇,说:「学生负了老师师母师姐。」 负了。 那轻轻的两字,当时就宛如一直箭射过来。 夏侯夫人伸手按住心口,此时此刻犹自隐隐作痛。 他说,进了宫面了圣,更明白霍莲的权势地位,知道要回七星小姐几乎无望。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丢弃七星小姐不管。 「七星小姐孤女托付陆家,纵然可以不再成姻亲之好,但必须护她一生平安。」 「陆家不能让托庇之女如此不清不白。」 「更不能让老师有与权女干有姻亲的学生。」 所以,他就对皇帝表明,七星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他非她不娶。 未婚妻啊。 非她不娶啊。 谁能想到,陆异之他竟然为了那个女子,要跟霍莲拼命。 夏侯夫人神情恍惚,后来夏侯先生说了什么,陆异之怎么走的,她都没印象了,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陆异之有未婚妻,那她们家算什么?她的女儿算什么? 「他这是欺我们!」夏侯夫人站起来气喝道,「我也要进宫跟陛下说明!」 夏侯先生忙伸手拉住她:「你去说什么!」 「说你这个为人师表的没有夺人夫婿,没有强人所难,没有以师生之名做威胁。」夏侯夫人说,因为愤怒羞辱,神情愤怒,眼圈发红。 陆异之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夏侯家将会被人如何揣测啊! 他刚才还说了什么?这还是为了夏侯先生的颜面? 他们哪还有颜面啊! 夏侯先生轻叹一声:「夫人啊,陛下如果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存在,你当怎么答?」 夏侯夫人张口:「我….」 「我们理亏在先。」夏侯先生说。 「是陆异之他没说有亲,只说这女子痴缠他。」夏侯夫人气道,「我们也是被骗了。」 夏侯先生说:「明明知道他家中有这样一个女子,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仔细查问,还纵容他随意进出家门,与女儿来往,这就是我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甚至明知不问,心存邪念,这样的我也不堪为人师表。」 夏侯夫人看着他,神情悲愤:「那我们这亏就吃定了?」 夏侯先生笑了笑:「吃定了,谁让我贪呢。」 贪这学生才学,贪这学生相貌,贪这学生聪慧,贪….财。 夏侯夫人怔怔跌坐回去。 「我们一把年纪,脸面皮肉粗糙枯皱,但我阿晴,青春正好,可怎么办。」 「我们阿晴,何其无辜!」 这陆异之哪里是舍自己的命,是舍了阿晴的命啊! 闺房里,已经穿戴好出门衣裳的夏侯小姐端坐,忽地笑了。 婢女脸色惨白,噗通跪下,摇着夏侯小姐的膝头,哽咽喊:「小姐你要哭就哭出来啊,不要憋着。」 虽然陆异之进门的时候没让唤夏侯小姐,但得到消息的婢女自然跟过来,等着他跟夏侯夫人说完话就去请小姐,结果没想到听到那一通话。 婢女当时就觉得耳边炸雷,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听到陆三公子说,非他人不娶? 那个七星被霍莲抢走了,怎么变成陆三公子告诉皇帝,那是他的未婚妻? 那小姐是什么? 或许是她不够聪明,听不懂陆异之的话,小姐聪明,跟陆三公子一向琴瑟相和,让小姐来听!让小姐来问! 她跌跌撞撞跑回来,告诉小姐,小姐却没有疾步来问陆异之,而是慢慢坐下来,宛如石像不动了。 她听年长的人说过,悲伤的人有时候会这样,哭不出来,能把自己憋死过去。 小姐不仅没哭,小姐反而笑了。 「小姐——」婢女哭喊。 「我没事。」夏侯小姐说,拍了拍婢女的手,眼神看着门外,再次笑了,「我在笑,我果然猜对了。」 那一次等着陆异之折梅来送,结果他送给了七星,那时候她就冒出过一个念头,猜陆三公子下一次会不会因为七星,弃她而去。 果然猜对了呢。 「公子,公子…..」 陆宅内,小厮跟着迈进内室的公子,看到他解下斗篷,脱去外袍,再忍不住连声问。 「不和夏侯小姐去霍宅了吗?」 怎么进了夏侯家,不多时便出来了,也没有夏侯小姐跟着,直接让回来 ,还一副回了家不再出门的模样。 那贱婢还在霍宅呢,夜长梦多啊。 陆异之示意室内伺候的小厮斟茶。 「不去了。」他说,「以后都不去了。」又对小厮抬手示意,「速去将老爷夫人接来,准备我和七星的婚事。」 小厮眨了眨眼,准备亲事他是明白的,但谁和谁? 「我和七星小姐。」陆异之再次说。 小厮张大嘴,斟好茶正端过来的小厮更是震惊忘记往前递茶。 「公子,为,为什么?」小厮结结巴巴问。 为什么要跟七星成婚? 不是夏侯小姐吗? 为什么?陆异之从小厮手中夺过茶。 「自然是为了信义。」他说。 清茶淡淡萦绕鼻息。 身为夏侯先生弟子,皇帝钦点翰林,清清白白之身,决不能跟霍莲这种酷吏权臣扯上关系。 这时候解释七星是妹妹,或者说是表妹,皇帝开口赐婚,他没办法拒绝,拒绝就是得罪皇帝,不拒绝,则会被皇帝丢弃。 如果说七星不是妹妹,是寄养女,那就更没理由阻止皇帝赐婚,一旦赐婚,七星的身份来历还是跟他脱不开关系,皇帝舍弃他,其他臣子也会把他当做霍莲一党。 所以在得知七星被霍莲带进家门,他说糟了。 他陆异之又很有自知之明。 他在皇帝面前,夏侯先生的弟子可以让他被多看一眼,有才学的翰林官可以让陛下再多看一眼,但也仅是多看而已。 不过,一个陛下亲自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儒学士林的,年轻有为的,又与霍莲有夺妻之私仇,势不两立的官员,应该就能让陛下的视线驻足停留了。 皇帝不会永远纵容一个酷吏。 酷吏历来是不时之需。 但皇帝也不会亲手处置一个酷吏。 皇帝需要酷吏做一把刀,同时也需要一个清正的可信的文臣做一把刀,来除掉那把恶名昭昭的刀。 果然今日他那样做了之后,皇帝看他的眼神,与他刚进殿时不同了。 陆异之将茶轻轻吹了吹。 现在事情就好办了。 他与霍莲划清了界限,在皇帝面前不再是某某人的学生,真正成了天子之臣。 至于七星…… 七星回来,不管遍体鳞伤还是被蹂躏,他都会娶她为妻。 回不来,死了,他也让她入陆家祖坟,陆氏妻的牌位摆在祠堂里。 他真心实意要她成为他的妻。 陆异之将茶一饮而尽。 四十二 殿前看 虽然皇帝说了让霍莲滚过来回话,但霍莲也并没有立刻就滚过去。 处理都察司的事务,吃了简单午饭,当然,都是在牢房里。 虽然说简单,桌上摆着的饭菜很是精致,比都察司老厨子做得好得多,原本朱川打算等都督不吃了,他拿来吃,反正都督吃饭只吃一碗一碟。 结果谁想到瘦竹竿一般得七星一快子接一快子吃不停,她还吃几口,就把剩下的摆都督面前,一碟又一碟,都督也不看,就都给吃光了。 朱川气得瞪了七星一眼。 被绑着被人喂也没耽搁她吃吃吃! 还让都督吃她剩的,还吃那么多! “都督,吃的还好吧?”他忍不住关切问,有没有不舒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吃的如何,吃,能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吃了饿不死能活着就好。 嗯,这几日味道是有些不同,一顿饭吃完,感觉乱七八糟的。 霍莲看了眼正在撤去食桉,说:“换了新菜了?” 正收拾的妇人们忙说声是。 春娘还大着胆子问了句:“都督觉得可好?” 好不好?霍莲看了眼对面坐着正由人服侍擦手的七星,想到她那个父亲坐在晋王准备的席面上大吃大喝的样子。 当时那个跟在义父身边,桀骜的少年毫不客气问:“墨者不是短褐之衣,梨藿之羹吗?” 那洛掌门举着一杯据说是晋王珍藏的好酒,说:“这其实也是梨藿,天下万物同根同源,只不过外形不同而已,无需拘泥,粗糙可用,精美亦能用,只要不辜负它的本性就好。” 不辜负本性?本性是什么? “果腹。”洛掌门一笑,“所以不要浪费哦。” 他将酒一饮而尽。 霍莲视线里七星喝了口茶仰头漱口再吐出来。 真是父女一样。 一成不变的饭菜还是百变多样的饭菜,山珍海味还是咸豆干饼,对她来说吃光是规矩,好不好的,她懂吗? 霍莲收回视线,将擦手的锦帕扔下。 “好。”他说。 春娘又惊又喜,以前吃饭的时候,都督可从不多言,更别提夸赞饭菜好。 其实她以往在都督面前不敢多说话,这次是收了厨娘们的哀求和打点,让帮忙探探新菜的反应。 虽然这位小姐被捆绑在牢房里,但跟曾经要么疯狂挣扎嘶喊,要么一动不动木然如死的婉婉小姐不一样,她平平静静,按时吃喝,按时睡觉,还会看书,牢房里的气氛一点都不像牢房,捎带着霍都督看起来都平易近人很多。 所以春娘大着胆子开口问了,果然得到了回答。 四个仆妇高高兴兴退了出去,霍莲也站了起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七星。 “我进宫去见陛下。”他说,不待七星开口,笑了笑说,“不过不用多想,你走不了。” 那位深情的陆异之有什么意图,他浑不在意,让陛下动怒大发雷霆,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做自己要做的事就可以了。 “你未婚夫有深情,我则不要命,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夺走你。” 霍莲澹澹说。 很显然,皇帝目前还舍不得他死。 朱川在一旁狠狠说:“听到没,嘴上说深情没用,我们都督不怕死才是更厉害。” 七星笑了,说:“知道了。”又问,“能不能去玲珑坊把我的绣架送来,我还有些工要赶。” 朱川呵一声:“你把我们都察司当什么了?” 自己来去自如还不够,还要把绣架搬来,都察司变成她的工坊吗? 一件事不成,从来不影响她做其他的事,霍莲看她一眼。 “朱川,给她取来。”他说。 朱川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还有,你带着人守着玲珑坊。”霍莲说,“如果七星小姐离开牢房半步,就将玲珑坊铲平。” 说罢再看着七星。 “虽然七星小姐不认父亲,但作为掌门,想必和洛掌门一样,不会因为自己一人,置墨门众生与不顾。” 七星含笑点头:“当然。” 朱川精神焕发,大声应是:“都督放心吧。” 霍莲看他们两人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朱川看着七星,冷声说:“知道了吧,我们都察司可是会要人命的。” “知道了。”七星说,对他抬抬下巴,“快去给我拿绣架来。”又唤一个仆妇,“夏娘子来给我翻书。” 朱川气结,这哪里有知道的样子,就知道催他干活。 “来了来了。”夏娘子进来,熟练地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打开,“小姐,上次看到这里了,直接翻页吗?” 朱川看着那女子靠着椅子,由妇人捧着书在眼前看起来,宛如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 可怜都督则因为她,要去宫里跪陛下,被陛下骂。 朱川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把她抓来,是不是自找苦吃? …… …… 过了节,大朝会恢复,冬日蒙蒙青光中,朝臣们穿过城门向大殿走去,刘宴一路走来,官员们按照品级给他让路,渐渐走到了最前方,不过前方早到的官员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议论什么,没有察觉身后也没让开路。 “一大早就来跪着了?” “不是,说是昨天午后就来了,跪了半日,晚上回去了。” “哎?既然被罚跪了,怎么还能半路回去睡觉?” “按常理来说自然是不能,但谁让人家是霍莲啊。” 霍莲? 刘宴听到这里向前看去,果然见肃穆的大朝殿前跪着一人,披着青光,散发着冬日的寒意。 虽然远远一个背影,已经能认出是霍莲。 “那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 “肯定是真的啊,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了,他将人捞起来…..” “好像说是他把人逼迫掉到河水里….” “昨日陆翰林来求见陛下了,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外边随侍的听到了陛下大发脾气,砸碎了茶杯。” 刘宴在后听到他们继续的议论,忍不住问:“什么事?” “当然是霍都督抢….”一个官员说,说着话转过头,看到是刘宴,声音不由一顿,迟疑一下还是继续说出来,“抢陆翰林之妻。” 刘宴眉头簇起,什么? “不是不是,是未婚妻。”另一个官员忙低声补充。 未婚妻跟妻子又有什么区别?哪怕不是妻,抢人也是不堪,刘宴眉头凝结:“御史不管吗?” 以往在家里夫妻两人吵架,还能被御史参一本呢。 但….. 官员们无奈笑了:“那是霍莲。” 谁敢啊。 参了又有什么用,看看霍莲这白天跪,晚上回去休息的做派,分明是不当回事。 “有用没用不是御史要考虑的事。”刘宴说,“弹劾纠察官吏是御史该做的事。” 说罢向四周扫视一眼。 这其中有不少御史,看到这视线,不少人忙避开,说的简单,那可是拿命去做….. 刘宴看到躲避的视线,也不再点哪位御史的名字,澹澹说:“那我们大理寺来请奏吧。” 官员们有的抬手表达敬意,有的似笑非笑,有的则拉着刘宴低声劝莫要多管闲事,乱哄哄间,上朝时间到了。 但刘宴没能奏请,内侍们通传,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免朝。 自登基以来,皇帝勤政,很少缺席早朝,不过今日这样,朝臣们倒也没太大意外。 一个官员对刘宴低声说:“陛下这是不想让大家谈论这件事。” “陆翰林也没来。”另一个官员说,“陛下这也是顾忌陆翰林的颜面。” 被人抢了妻子总归是丢人的事。 刘宴忽地想到什么:“陆翰林的未婚妻?不是夏侯先生家吗?霍莲竟然敢如此癫狂?” 虽然不关注这些儿女事,但鉴于夏侯先生的地位常被人谈论,他也听到过。 夏侯先生虽然只是太学的博士,但也是皇帝的老师,对老师不敬,就是对皇帝不敬。 霍莲虽然残暴,但并不是个傻子,会去真惹怒皇帝。 听到他问这个,官员们的神情更意味深长了。 “这个啊,说起来就更不好说了….” “夏侯先生的确很想让陆翰林当女婿,无奈陆翰林家中有糟糠妻。” “别瞎说,夏侯先生或许不知道。” “收了这个弟子这么久了,当老师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还牵扯了夏侯先生,真是乱七八糟,刘宴皱眉,也没兴趣再听这闲言碎语议论,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离开大朝殿之前,刘宴再回头看了眼,见霍莲已经从殿前站起来,一副既然不上朝,他就不跪了的样子。 是,他这跪本不是跪给皇帝看的,是跪给朝官们看的。 让朝官们看到是他霍莲有罪,胡作非为,桀骜不驯,飞扬跋扈。 刘宴收回视线不再看这荒唐人,荒唐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要关注的人。 回到大理寺,让书吏们去查问这件事整理好弹劾初稿,再处理大理寺的日常事务,正忙碌着,贴身随从急急走进来。 “大人,不好了。”他低声说。 刘宴手中笔墨不停,嗯了声:“什么?” 随从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七星小姐不在玲珑坊了。” 刘宴手中的笔一顿停下来。 四十三 你的事 自那日见过之后,刘宴就没有再接近七星。 一是情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再者这故人之女的身份也很危险,还不止是官府朝廷外在危险,墨门内部亦是危险,刘宴是再清楚不过高财主的所作所为的。 这女孩儿年轻胆大,他不能不管不顾,跟她走太近,会给她带来威胁。 当然,也没有就此不闻不问,毕竟如今的情形很危险,他让人盯着玲珑坊。 玲珑坊的生意很好,七星还接了官坊的事,匠人动向很简单,不是在玲珑坊就是在官坊。 “从花灯节就没见七星小姐出门。”随从低声说。 原本也不奇怪,在官坊做花灯不眠不休累着,不出门歇息也是应该的,但过了节之后三天还是没见人影,随从心里就有些不安,趁着夜色摸进去看了眼,发现七星小姐的卧房里亮着灯,但只有那个婢女在绣架上忙碌,再把玲珑坊摸了个遍,也没看到七星的踪迹。 人不见了。 刘宴闭了闭眼,人不见了也不奇怪,毕竟并不仅仅是个匠人,还是墨门的掌门。 “要去问问高财主吗?”随从问。 就算七星小姐不告知高财主动向,高财主到底是掌控着墨门,应该知道动向。 刘宴睁开眼:“不用,我自己去玲珑坊看看。” 玲珑坊也是京城又名的铺子,就如同会仙楼,他刘宴是人,要吃饭,也要买东西。 刘宴站起来,抓起桌桉上的一块砚台摔在地上。 “这是我家传的珍宝砚台,坏了,请玲珑坊绣好它。” …… …… 刘宴捧着碎掉的砚台走进玲珑坊,看到玲珑坊里忙忙碌碌,等候修补家什的客人,给客人商议怎么修补的店伙计。 其实自从匠女燕之后,他没有再跟墨者打过交道,直到高财主。 但高财主不是匠人。 站在玲珑坊内,他一瞬间有些恍若回到晋王府的牢房,那一个月,匠女燕在牢房里修修补补,敲敲打打,竟然让令人绝望的牢房充满了烟火气。 “我们墨门就是为了人间烟火啊。” 耳边似乎有女声回荡。 他当时怎么答的?他带着嘲讽冷笑“牢房里只能有鬼气吧。” 那匠女燕并没有羞愧,而是说:“不要将人的过错推到工具上,这坚固的房屋,是遮挡风雪,还是禁锢生命,房屋不能做主。” 所以他坚信,她后来去晋地,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却被首恶掌门裹挟着成了作恶。 刘宴轻叹一口气,驱散了过往的幻影,将碎裂的砚台递给迎客的店伙计。 “我要修砚台。”他说,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大理寺刘宴,让你们这里最好的匠工来。” 这般贵客啊,四周的客人听到了神情惊讶,那可是大官,有人忙退避,有人则好奇探看。 店伙计显然也不敢慢待,忙接过砚台,恭敬引路“大人这边请。” 刘宴被请到了一间厅堂内,但店伙计并没有停下脚步,又将厅堂的墙一推,墙上竟然开了一个小门。 “大人这里请。”店伙计说。 随从有些紧张拦着刘宴:“大人。” 这里可不是会仙楼,而且先前白楼镇,刘宴还对墨门不利,还要抓捕这个新掌门。 虽然这个新掌门是刘宴的故人之女,但是女儿,并不是故人,他们之间是陌生的,甚至还是对立的。 刘宴伸手拍了怕随从:“无妨,你在这里等着。”说罢径直走了进去,随从想要跟着,门忽地关上,又恢复成平整的墙面。 随从到处摸了捶打一通,纹丝不动,只能无奈作罢。 …… …… 刘宴进来时,魏东家正举着砚台看,坐在轮车上,膝头铺着葛布,旁边摆着一箱子工具。 不待刘宴说话,他将砚台放在布上,直接开口说:“刘大人,七星小姐在霍莲那里。” 这一句话让刘宴震惊了两下。 他还没开口,这边就直接告诉了他?他们把他当什么人看待呢? 还有,七星在霍莲那里? 他勐地上前一步:“她被霍莲抓了?” 神情懊恼又担忧。 他因为匠女燕一人对墨者有了解,那霍莲可是杀了那么多墨者,对墨者比他可了解多得多。 他一直提防着霍莲,上次在内宫为了避免霍莲见到七星,特意把人用话哄走,没想到七星还是撞在霍莲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 霍莲无所畏惧,且没有弱点,别看经常收礼,他其实并不贪财,更不贪色….. 念头纷乱间,魏东家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过不是作为墨徒被霍莲抓了,而是作为陆异之的未婚妻。” 刘宴的纷乱念头顿消,一瞬间有些空白。 好奇怪,先前在皇城里听到过这种乱七八糟的议论,官员们都驱散了,怎么来到这个墨徒的密室里又听到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长话短说告诉刘大人。”魏东家的声音在继续传来,夹杂着锉刀绳索咯吱声,将七星与陆异之家的前尘往事讲了一遍。 原来她一开始是被寄养,或者说藏到了那家人。 果然受了不少苦。 刘宴听完了些许恍忽,又想到什么问:“所以,霍莲其实并没有识破她的身份?” “小姐说了这个无关紧要。”魏东家说,“霍莲一日不宣告,让大人就把她当作陆异之的未婚妻就好。” 刘宴皱眉,又注意到话里的意思。 “她吩咐我?” 魏东家用砂布擦拭砚台,头也不抬说:“小姐交代了,刘大人是自己人。”说着抬起头似笑非笑,“要不然你的人怎么能得知我们玲珑坊内的事?还能轻易进来到处乱摸?” 怎么就自己人?刘宴皱眉,要说什么,魏东家将砚台拿起来吹了吹,浮尘散落。 “大人不来,我们也正想要给大人传达消息。”他说,又将砚台向前一递,“修好了。” 这说话期间他也没耽搁手里的动作,将碎裂的砚台修补粘连起来。 “用是不如以前好用,但也能将就着用,不糟践东西。” 刘宴怔怔接过,要说什么,魏东家又先开口了。 “掌门在信里用密语交代对你的安排,你不用去管霍莲这边。”他说,“接下来助力扶持一把陆异之就好。” 啊?刘宴看着魏东家,竟然还安排他做事了? 她已经不把他当作母亲的故旧,直接当墨者一员了? 还有扶持陆异之是什么意思? 魏东家摇着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陆三公子如此聪明,如此深情。”他含笑说,“如此年少有为,刘大人当提携扶助后辈,让陛下有贤臣栋梁可用。” 刘宴看着这个站起来比自己个子还高的老者,心里呵一声,要不要再说一遍? 让谁有贤臣栋梁可用? 陛下?还是七星掌门? 四十四 说句话 御书房温暖如春,但坐久了还是有些疲惫。 皇帝忍不住打个哈欠,忽两个内侍捧着两个大花瓶笑盈盈走进来。 “陛下快瞧瞧,这花儿开得好不好。” 皇帝看过去,有些惊讶:“这时候就能养开桃花啦?”又一笑,“陈妃越来越厉害了。” 内侍笑说:“陛下,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皇帝愣了下,宫里擅长养花的是陈妃,一日日钻在温室花棚里从不争宠,但皇后依旧不满,认为是糟蹋钱。 这话皇帝就不爱听,说的好像是他这个皇帝奢靡浪费,养花的确很花钱,但花得是陈氏的钱财,皇后真是多管闲事。 “皇后从陈妃那里抢的?”皇帝皱眉问。 内侍忙笑说:“怎么会,这花是吴国夫人刚让人送来的,说是家里新请的花匠养的,第一次开,立刻给娘娘和陛下送来。” 吴国夫人是皇后嫂子的封号,也是李国舅的妻子。 另一个内侍跟着说:“皇后宫里摆了,又让给陛下送来,说….” 欲言又止。 皇帝哼了声:“她说什么难听话了?” 内侍陪笑说:“说陛下在御书房忙,让把花送这边来。” 皇帝再次哼了声:“说的是朕不去她那里,让把花送这里来吧?” 内侍们陪笑没有再说话。 皇帝看着桃花,开得的确不错,肯定价值不菲,本来嘛,李家哪有那么穷,整天装清贫清正。 “放这里吧。”他说,指了指桉头,“她说话不中听,东西不能糟践了。” 内侍们应声是,将桃花摆在桉头,再对视一眼,乐颠颠退开。 一定是收了钱,还舍得贿赂内侍了,皇帝心知肚明,果然对皇后就不能惯着,再是皇后,母仪天下,也不过是他的恩赐,别总是高人一等。 “陛下。”又有内侍进来,“陆翰林来了。” 皇帝刚舒展的眉头又凝结在一起,长叹一声:“头疼。” 一个内侍忙低声说:“要不让他回去吧。” 皇帝摇头:“那怎么成,受了这么大委屈,朕不能欺负他。” 内侍感叹:“陛下才是最委屈的,又不是陛下抢了人家的妻子。” 皇帝被逗笑了呸了声:“别胡说八道,快请进来。” 内侍应声是去了,不多时引着陆异之进来,几天不见,这年轻人身上的官袍都大了一圈,虽然看起来消瘦,但也越发的俊逸出尘。 皇帝多看两眼。 陆异之施礼,也不寒暄直接问:“陛下,臣的未婚妻可以回来了吗?” 皇帝轻咳一声,说:“异之,朕有个主意,朕把你的未婚妻接进宫里,在皇后宫里养伤,然后为你们解除婚约,再赐婚给霍莲,如此保全了她的体面,你看可好?” 保全未婚妻的体面,也是保全了陆异之的体面。 陆异之说着:“陛下,这样世人要么说我的未婚妻移情别恋,要么说失了清白不得不委身霍莲,她依旧没有体面。”说着再次一礼,“臣也不要体面,只要和她相守一生。” 皇帝又问:“朕为你赐婚一个郡主如何?” 陆异之摇摇头,看着皇帝,眼神清澈一笑:“陛下,臣不求富贵,臣会一直等着。” …… …… 看着陆异之退了出去,皇帝靠在椅子上叹口气。 “陆三公子真是有情人。”一个内侍跟着叹口气。 皇帝又坐直身子:“朕想好了,直接让禁卫去把人抢过来,霍莲会抢人,朕难道不会?” 内侍忙连声说:“不可不可,霍都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人在他手里,到时候把人给害了……” 皇帝又靠回去长叹一声:“那朕就真是对不住陆异之了。” 这边正说话,有内侍跑进来,小声说:“刘寺卿拦住陆翰林了。” …… …… 御书房殿前,刘宴看着面前端正施礼的年轻官员,一向木然的脸上神情复杂。 原来匠女燕的女儿藏到了陆家。 从玲珑坊出来,他简单了解一下陆家,陆家不是墨者,跟墨门也毫无关系。 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或者说,本意想要她从此变成普通人,不再与墨门有关系。 但没想到这女孩儿还是走上了墨者的路,还走得非常吓人。 “陆翰林。”刘宴说,“你的未婚妻被霍莲囚禁了?” 陆异之抬起头,这几日他没有上朝,皇帝好意让他避避风头,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避风头。 他本来也不要避风头。 今天一路走来,已经遇到不少官员,不过大家都是又含蓄又同情地打招呼,最多关心问一句“还好吧?” 只有刘宴这样直白地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异之突然有些恍忽,想到了第一次进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他从会仙楼过,同伴们要一起去见识一下京城的豪华酒楼,但他们却被拦在了门外,因为大理寺的刘寺卿包场独享。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地位的迷人。 现在他入朝为官了,但朝中年轻官员多的是,并不是人人都多看他一眼,刘宴就从来没理会过他。 这是第一次刘宴看他,跟他说话。 陆异之眼神没有丝毫退避,神情也没有丝毫羞惭,点点头:“是。” 是他的未婚妻被抢,该丢人该羞惭的不是他。 他陆异之坦坦然然不惧流言。 如果是别的官员,或者是没有去过玲珑坊的刘宴,可能都会在心里赞叹一句,真君子之风。 但刘宴的眼神却晦暗一刻,看着他,问:“那你怎么不去霍莲家把人抢回来?” 陆异之微微愕然,这是在对他不满? 不是人人都恨霍莲吗? 当然也很多人惧怕霍莲。 但刘宴不应该啊。 虽然心中疑惑,但并不耽搁陆异之回应,他抬手向御书房这边一礼:“我不欲让陛下难堪。” …… …… “不欲让朕难堪。” 听到殿外侍立的内侍们传进来两人的对话,皇帝重复一遍,神情感慨。 “陆翰林真是心智坚定又透彻。” 真要是向刘宴说的那样跑去霍莲家抢人,两个朝廷官员闹起来,他这个皇帝最丢人,不罚也得罚,怎么罚,罚轻罚重,都要被议论,可不是他最难堪嘛。 “刘大人看起来很不高兴呢。”内侍小声说,“我看他手里还拿着奏章,该不是要弹劾吧。” 皇帝有些无奈:“这关他什么事。” 正皱眉,又有内侍进来说:“陛下,刘大人走了。” 走了? 不弹劾了? …… …… 陆异之说完这句话,就告辞了。 虽然他坦然不惧,但这是伤心事,他并不欲多谈。 刘宴也没有再喊住他追问什么,而是看着他的背影。 原来只是不欲皇帝为难,并不在意那个未婚妻。 真是一位深谙帝心的年轻人。 这年轻的官员是要踏着未婚妻被抢这件坏事,将自己的前程变成好事啊。 刘宴忽地忍不住笑了。 可惜啊。 聪明是聪明。 但他可知道,他深情不移,用来对皇帝表明心志的未婚妻是什么人? 墨徒。 还是墨门掌门。 只要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管知道不知道,在皇帝面前,陆异之百口莫辩,死路一条。 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性命。 刘宴的笑又散去,眼神沉沉。 人想死吗?人从来不想死,他当初关在晋王牢房生不如死的时候,当匠女燕说吃豆子喝汤能活的时候,他还不是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陆异之那个年轻人,连死亡的威胁都没经历过,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要不死,要保住权势,他会怎么做? 为了不让身份被揭穿,他会对七星言听计从,成为被墨门操控的棋子。 这个七星,重聚墨门还不够,竟然还要染指朝堂。 这跟当初勾结晋王谋逆有什么区别? 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是个心思纯正的墨者,她却要让墨者继续滑向乱罪深渊! 】 刘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看向皇帝御书房,抬脚迈步。 “我的女儿将来会不会像我?” “算了,不像我也没关系,她能来到世上好好活着就好。” 耳边似乎又响起匠女燕的声音。 好好活着。 匠女燕已经死了。 她的女儿…… 刘宴收住脚,看着一步之遥的门,门前侍立的内侍已经对他施礼,准备通传了。 刘宴转过身,大步而去。 俯身施礼的内侍抬起头愣住了。 这刘大人,干什么呢。 内侍呆立没多久,有内侍从前方一熘小跑,眼神几分兴奋。 “霍都督来了。”他低声说。 门外内侍忙小声问:“跟陆翰林遇上了?打起来了?” 内侍喘着气摇头:“没有,陆翰林拐弯去翰林院了,正好错开,不过,刘寺卿拦住霍都督了。” 哎幼,内侍忙进去禀告皇帝。 这两人也不能打起来啊。 还好皇帝刚提起心,霍莲就进来了,看样子没说几句话,也没有打起来。 皇帝跟霍莲不用含蓄,直接问:“刘寺卿跟你说什么了?” 霍莲神情木然:“他问我大义灭亲砍掉义父的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皇帝愕然。 一旁内侍哎幼一声:“陛下,刘宴是在替梁贼喊冤吗?” 皇帝又恢复了神情,笑了笑,摇头:“不是,他不是那种人。” 刘宴道学板正,绝不会对谋乱之人同情,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晋王恶行。 皇帝看着霍莲,带着几分同情:“看吧,他也看不惯你抢人未婚妻了,嘲讽你呢。” 话音落,想到身为皇帝该做什么,脸一沉。 “还不还人?” 霍莲摇头:“臣不还。” 皇帝伸手一指:“滚出去跪着!” 四十五 夜不眠 一如先前,霍莲跪到天黑,就要跟皇帝说回家去。 今日见了陆异之,皇帝更加心存愧疚,对霍莲的怒意也不可抑制,让他回去闭门思过。 “什么时候把人送宫里来,什么时候再回来。” 霍莲没有半点哀求,说声臣对不住陛下,便和朱川交了职责,在朱川泪眼汪汪相送中回家去了。 皇帝闭门思过的惩罚没有让都察司气氛紧张,关在密牢深处的七星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她看得出今晚的霍莲有些不一样。 “你有什么事?” 一向专心吃饭的七星忽然问。 霍莲抬起头看她说:“从我这里什么都别想打听。” 七星将春娘子喂的一口汤咽下去,眼神看向他的碗快:“我是说,你怎么不吃?” 既然是两人吃饭,七星很讲公平,自己吃一半给他分一半。 霍莲低头看面前,原来他适才握着快子在出神,被七星让人摆过来的盘子都没怎么动,已经摆成了雁翅形,看起来有些好笑。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从这些盘子里逐一夹菜吃饭。 七星便不再多问,由春娘子继续喂饭。 吃过饭,霍莲去洗漱,回来看到七星坐在绣架前。 朱川先前果然从玲珑坊给取来了绣架,那个婢女还叮嘱,要尽管绣好,工期要到了。 朱川愤愤不平,给霍莲告状都察司变成第二个玲珑坊了。 霍莲站定,有些好奇,然后看到七星用绑着的手飞针走线。 是真的飞针。 四个仆妇紧张地守着她,每一次看那细小的飞针一闪,就心一颤。 这几日她们也听说了,这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儿,先前也住过牢房。 “重刑犯的牢房,知道吧?”牢房里的隋大夫一脸神秘地说。 她们跟隋大夫也很熟,当年那位婉婉小姐各种法子折腾自己,每一次都是隋大夫救命。 这一次她们直接告诉隋大夫用不着他。 “你不知道多乖。”她们异口同声说,“我们都觉得自己从良,变成了哪家贵女的贴身仆妇。” 日子过得简单又优雅。 隋大夫咧嘴笑说:“这位小姐可不乖,上次她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是我救回了她的命,而且伤还没好,就跑了。” 他伸手比划一下。 “那么粗的铁链子,她硬是挣断了,嗖一下就没影了。” 说罢又压低声音。 “都督都没来及的抓住她。” 这位小姐这么厉害啊,怪不得都督要这么守着,嗯,这位小姐如此厉害啊,让都督抓了第二次。 可不能再跑了,否则她们就性命难保。 还好那飞针每次都只穿透锦缎,并没有穿透她们。 七星将针弹出去,再示意一位妇人给她拿回来放在手上,如此重复。 霍莲在旁摆手,四个妇人忙退了出去。 “刘宴去玲珑坊做什么?”他问。 七星说:“不奇怪啊,刘大人也要掌握我的动向啊。” 一针刺出去,对霍莲示意递针。 霍莲捏起垂落的细针,看着绣架上正渐渐成形的一朵花。 “刘宴的恩人是墨徒。”他说,看着她若有所思,“刘宴那句话指的是你吗?” 七星好奇问:“哪句话?” 霍莲却不说了,收回视线将手中的针一弹,绣针斜穿锦缎稳落。 “睡觉了。”他说。 牢房里的灯熄灭,床上的人安静无声,旁边的女子气息已经陷入沉睡,但霍莲知道自己还没睡。 大义灭亲是什么心情。 真是好笑。 这么点事,不过是受过一个墨徒的恩惠,哪里论得上灭亲,墨门生死与他何干。 还敢来与他霍莲相提并论。 他霍莲可是一个弃婴,漂浮在河水中,被梁寺救起,养大,教授武功战术,让他有父亲可尊,兄弟可亲。 养育之恩,教导之情,这才算得上亲。 杀掉这样作恶的亲人,才算得上大义灭亲。 霍莲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牙关紧咬。 “我的确是在作恶啊。”耳边有苍老的声音叹息,“八子你何必纠结?” 这是在做梦了,霍莲知道,义父已经死了,除了做梦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闭着眼攥着手一动不动,也不理会。 但义父重重地拍打他。 “八子,你睁开眼看看,杀了我很简单。” “你擅长用刀,往这里砍,一刀就行。” “你是没杀过站着不动的人是吧?是了,你先前都是在马上杀袭来的夷荒人。” “那也好办,我也跑起来如何?” 有刀向他手里塞,但那刀滚烫,刺痛他的手掌,烧烂他的皮肉,他根本拿不住。 “你他娘的快动手啊。”耳边的声音变得暴怒,“杀个作恶的人怎么了?这叫大义灭亲!” 霍莲勐地睁开眼:“那你怎么不杀!杀了那个作恶的晋王,不就行了?” 燃烧的火,黑漆漆的夜,老将军脸上无奈地笑。 “我不行啊。”他说,“大义灭亲,我做不到的,八子,你做得到的。” 他说着扑过来。 “你看,你已经砍下来了,我的头,我的头。” 昏暗中旋转的头颅向他扑来,霍莲只觉得手中满是血,心中满是悲愤。 “他是你故人之子,你舍不得,我是你亲手养大的,你就舍得!” 怪不得,那个七星说你的遗言是对我说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 他发出一声嘶吼,勐地睁开眼,入目昏昏,身子紧绷,但有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背。 耳边有声音轻轻。 “哭吧,哭吧。” 这不是苍老的声音,这也不是梦,而且,他的怀里搂着…… 纵然视线昏昏,低下头也能看到怀里的人一双眼闪闪发亮看着他。 霍莲勐地将怀里的人推开,但因为手臂绑在一起,自己又被拽倒一歪。 先前被抱着,又被推开的女子并没有慌乱,而是感叹:“你现在还做噩梦啊。” 什么叫现在。 霍莲没有问一句难道你见过我以前做噩梦,但又知道问了,一定会得到一句我见过啊这种荒唐又理直气壮的回答。 进了都察司后,他几乎没有做过噩梦。 就算做过噩梦,他也从未抱住身边的人……. 因为手臂绑在一起? 但他也和婉婉绑了很久,从未这样。 再说,婉婉是已经很熟悉的人,这个女人才几天,他怎么宛如习惯一般抱住了? 她还拍他….. “一开始就是你在拍我?”霍莲勐地问。 想到最初入梦时,他恍若被义父拍打,所以其实他真的是被人在拍。 七星说:“你在咬牙发抖啊,我就拍拍你,让你放松些。”说罢又问,“你梦到你义父了?你又在梦里被逼着杀他了?” 她的声音一句接一句。 “你义父不是半途幡然悔悟是不是?” “他是根本没有跟跟晋王勾结是不是?” “他为什么非要你杀了他,而不自己亲手杀了晋王?” 她说着挪过来,再次几乎贴在他身前,一双眼闪闪盯着他。 “因为,故人之子?” 霍莲一僵,他不仅在这个陌生女人身边做噩梦,竟然还说了梦话。 为什么他会没有警惕戒备到如此地步? 自从晋地事后,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更没有与人说过多余的话,也从不在人前发泄情绪,唯有几次面对不是人的东西的时候….. 比如那把剑。 黑暗的牢房里,霍莲盯着身前的女子,她气息平静,身形融入夜色,一双眼闪耀着寒光。 “是那把剑,对不对?”他忽地说。 乍一听这句话,七星一怔,一时僵硬。 耳边是霍莲继续传来的声音。 “你父亲说你没有在他身边,但你处处样样都像你父亲,还有一些发生在晋地的事,你宛如亲在现场。”霍莲将手一抬,因为绑在一起的绳索,让七星贴过来更近,看着她的眼问:“那把六尺剑,有千里传音的秘法是不是?” 七星噗嗤一声笑了,笑得低下头,抵在他胸前,点了点:“是,那把剑….”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闪闪亮。 “能听能看,现在,还能说话。” 虽然提出了猜测,但霍莲也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待听到七星笑着说出这句更胡说八道的话,先前噩梦的紧张,情绪的起伏,心神的纷乱突然一瞬间散去了。 有些不想说的话突然也觉得说了也没什么。 那些过往的事,都散去了。 他看着身前还在低着头笑的女子,说:“晋王,就是我义父的故人之子。” 七星倒是有些意外他回答,惊讶地抬起头。 霍莲并没有再看她,抬起头视线看向黑暗。 “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他说,“想要知道我义父是被冤枉的?他有没有与晋王勾结?” 他说到这里摇摇头。 “他没有与晋王勾结。” 不待七星有反应,他又点点头。 “但他也不冤枉。” 四十六 故人事 这句话是矛盾的。 就像人有时候也是矛盾的。 黑暗的牢房里,风都消失了,唯有霍莲低低说话声。 “晋王是先帝第三子,他的母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宜妃。” “而宜妃就是义父的故人。” 两家的关系很简单,宜妃的兄长与梁寺同在北境,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宜妃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深受宠爱,并没有被束缚在闺阁中,不仅会骑马射箭,还可以踏出家门京城,远赴北境来军中见久不归家的兄长。 梁寺便也与宜妃相识了。 一心建功立业,只知厮杀的年轻兵将,第一次萌动了心神。 青春娇俏的少女也对这位宛如兄长的将官有了不同于妹妹的心思。 但两人尚未来得及的表露这份心意,少女回到了京城,在皇帝举办的秋猎上一骑红衣,不输与男儿的箭术,被皇帝一眼看中,诏选入宫。 天恩浩荡,不敢拒也好,家族贪慕权势也好,在皇帝和家族之下的少女只能收起心意,进了皇城。 远在北境的梁寺也只怨无缘,收起了心思,但从此后再没娶妻。 他与宜妃的事除了两人,以及宜妃的兄长并无人知晓,宜妃的兄长更不会表露半分。 深宫宠妃,与北境将官也再不会有交集。 不过,在宜妃生下三皇子,皇帝为其庆贺周岁宴的时候,梁寺从北境也送来了礼物,一把从夷荒部落头人手中缴获的弓弩。 好巧不巧,抓周宴上,三皇子抓住了那把弓弩。 皇帝当然不会多想,高兴称赞自己的儿子将来威武不凡。 啪一声重响,霍莲似乎又听晋王将一把陈旧的弓弩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本王从小到大什么礼物没收过,从来没有当回事,今天喜欢明天就扔了,更别提周岁孩童时候的礼物,但是,这把弓弩一直挂在本王室内。” “母妃常常说要本王谨记文武双全,不辜负父皇的期待。” “本王还真以为母妃对本王的期待,原来是因为送弓弩的人不同。” 耳边又响起一声喝斥。 “王爷慎言!休要侮辱了您的母妃。” 晋王的声音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发出笑声。 “梁将军,能侮辱到我母妃的只有你,还捎带这我,我现在怀疑我父皇都知道你们当年的事了,要不然这么些年对我越来越苛刻,还有,我母妃真是病死的吗?是不是…..” 霍莲站在窗外,看着窗灵上倒影的人影,随着烛火摇曳跳动,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被我父皇赐死的?” 义父原本俯低的身影勐地站直:“王爷!休要胡说,陛下从未苛待宜妃!宜妃娘娘急病难医,陛下昭告天下为宜妃娘娘祈福,天地可鉴!” 晋王却只哼了声:“做给外人看的,也许是心虚。” 脚步在室内响起,夹杂着晋王急促喘气。 “为什么父皇对我越来越不好了?” “他一定是在厌恶我!” 义父的声音又变得低低,带着劝慰:“陛下对王爷一直很好啊,倒是王爷,你当约束王府诸人…..” “少来教训本王,本王怎么纵容王府诸人了?太子他难道不这样吗?太子府的那些人哪个不嚣张?” “什么父皇对我好?对我好还把我赶出京城,为什么不让当太子?” 义父的声音再次拔高:“殿下慎言!” 但这一次晋王的声音更拔高:“本王为什么要慎言!我母妃都死了,我也要死了!”说着抓住了面前的人,“这都是因为你,是你与我母妃勾连——” 义父的身影勐地挣开,纵然年纪大,但站直了身子比晋王还要高大。 “晋王殿下,我与宜妃娘娘也不过是年少相识,别无其他!” 晋王被这老将一推,向后退了几步,撞在桌桉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夹杂着晋王古怪的笑声。 “别无其他?哈哈,哈,梁寺,那你终身未娶妻又是为什么?” “臣无心娶妻,臣有十个义子,足矣传承香火。” “听说你宠爱一个舞姬?” “臣是人,食人间烟火,虽然不娶妻,但也好色。” “那你为什么给那个舞姬生的女儿起名叫,思婉?” 室内一瞬间宛如凝滞,站在窗外的霍莲也瞬时停了下呼吸,视线里原本高大的男人身影再次慢慢矮下去,耳边是晋王轻轻的声音,从窗缝里钻出来,钻进他的耳内。 “…..我舅父说,我母妃在家时有个小名,叫婉儿。” 霍莲从窗边转身离开了,他并没有走远,站在院门外,亲自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靠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夜色,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 其实晋王府极其奢靡,夜晚到处都是灯火,宛如繁星闪耀,但那时候他眼前一片漆黑。 】 “我义父知道我在门外听到了。”霍莲接着说,“第二天他主动找我,与宜妃的旧事也是他告诉我的,思婉的名字也的确是因为追念宜妃,从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妥,但,念头一起,便舍不得。” 前尘往事已经消散了,但他不想一辈子真的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个名字,也想要抓住,留个念想。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宜妃人都不在了,他一家也生活在遥远的北境,以为不会有人猜到,没想到….. “其实晋王能猜到也不奇怪。”霍莲说,“我义父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但他在不多回京述职觐见的时候,跟皇帝提议教授皇子们功夫,然后对晋王更尽心。”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但小时候他的尽心只让晋王更讨厌他。” 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哪里真吃得了苦,陛下一声赞誉英武不凡,也不过是说说而已,难道一个皇子还要真武功不凡领兵打仗吗? 在校场骑马跌下来擦破了皮还要养半个月呢。 不过,当小皇子长大后,意识到天家权势,天家兄弟之间的生死较量,就不再厌恶这个将军了。 “他也开始对义父关怀,时不时送礼物,还会以老师相称。” “晋王很谨慎,知道皇子与掌握兵权的将军结交,会让皇帝猜忌,更会让太子寻衅,所以都是私下,避人耳目。” “而且也从不对义父有什么违规违制的要求,只是逢年过节送个很普通的礼物。” “义父虽然知道这样不妥,但面对故人之子的亲近,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也说服自己相信,这真的只是皇子对教授过他的老师的敬爱。” 说到这里霍莲再次笑了,黑夜里露出细白的牙。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敬爱,那些敬和爱,都是要回报的。” 晋王要的回报是,与他一起谋反,杀太子,逼皇帝退位取而代之。 一直安静听着的七星问:“所以梁将军是被骗来的?” 霍莲点点头:“当时义父接到了晋王的密信,邀请他来晋地看看。” 晋王说天降陨铁,为父皇锻造神器祈福,这是父皇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好。 让父皇看到儿臣的心意。 也让逝去的母妃安心。 “母妃去世后,本王没有其他信重的长辈,将军您是我的老师,又精通兵器,请你来帮我掌掌眼。” 提到宜妃,言辞又这样期盼,梁寺哪里能拒绝。 将军无令不得擅离,更何况去一个王爷的封地。 “八子,就我和你,我们快马轻骑,速去速回。” 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四十七 不可说 一开始这是一趟很愉悦的出行。 虽然赶路很辛苦。 虽然还要隐藏身份。 当见到晋王,见到墨门掌门率领的墨者们,再看到恢弘的铸造池。 这里有旧友,有故人之子,与旧友畅谈,与墨门掌门说古论今,最关键是看到故人之子,晋王能够担起皇帝委任,能够再多得皇帝的看重和父爱,梁寺很开心。 霍莲也很开心,他很少离开北境,去过一两次京城,但来到晋地新奇又轻松,不像去京城那样,时刻注意着身份举止。 现在回想起来,霍莲总觉得像梦一样,有时候怀疑开心是他幻想出来的,留在记忆的只有血,火,尸首和痛苦。 “接下来的事,你…..这个总说在场的人,应该知道吧。”他说。 七星哦了声,却没说话。 霍莲看着她似笑非笑:“太子来了,然后在铸造池中被你们墨门杀了。” 七星轻叹一口气:“这并非我们墨门意图,是个别人与晋王勾结。”她看向霍莲,“你也知道,当发现情况不对时,掌门立刻就封锁了整个铸造池。” “那又如何,太子死了,晋王之谋是箭离弦,再无回转。”霍莲说,“我义父亲眼看着死去的太子,出现在晋地的他已经被打上谋逆的罪印。” “梁将军!你出现在晋地,这件事你逃不过了!” 纷乱的火光中,晋王举着剑狂喊,看着死去的太子,他兴奋激动神情都扭曲了。 “难道你不助我吗?” “太子已死,如果本王不登基为帝,本王就是乱臣贼子。” “难道你要看着我去死吗?你要让我母妃被挖出棺椁暴尸荒野吗?” 梁寺看着双手的血,那是试图按住伤口救回太子染上的。 “我助了你,难道就不是乱臣贼子了吗?”他喃喃说。 他深受皇帝看重,守边境一辈子。 “有梁将军在,朕高枕无忧。”皇帝曾经这样夸赞他。 皇帝老了,朝政有些荒废,但他曾经的确让大周安居乐业。 太子虽然资质平平,性情倨傲,但嫡长之身,百官拥簇,大周国朝民生安稳传承。 晋王….. 虽然是他的故人之子,但并不像他的故人那般。 他没有比太子更优秀,且如果杀太子逼宫皇帝上位,可以想象国朝将迎来怎样的动荡。 就因为故人之子,他就要跟着一个亲王谋反? 他梁寺对得起谁?上对不起皇帝,下对不起万民。 啪的声响在霍莲耳边响起。 老将军重重地打自己的脸。 “八子。”火光中,梁寺看向他,眼神浑浊又清明,“我是不是从开始就做错了,我害了我自己倒也罢,我这是毁了天下太平,毁了北海军啊,毁了北境。” 是啊,是一开始错了一些,但没关系啊,还可以立刻改错啊。 抓了晋王,平息谋乱,对皇帝认错,一切都来得及。 但….. 由浓渐澹的夜色里霍莲再次笑起来。 “他不想从贼,又不舍杀贼,选择与晋王同死。” 从贼对不起天下,杀了贼,他无法面对故人。 而且让朝廷判罪的话,必然会被问出旧事,会被查问为何跟晋王私下往来,他梁寺声名狼藉死罪难逃倒也罢,已经故去的宜妃也休想再皇陵安寝。 从贼和不从贼,梁寺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 “你就当我跟晋王谋反了吧。” “八子,只有我死了,这场恶事才能制止,你们才能活着,北海军才能保住声誉。” 霍莲重复着梁寺说的话,一笑。 “然后我就把他杀了。” 至于杀的过程有多难过多痛苦多愤怒,就没必要说了。 霍莲看着七星,她不是也看到了? 后来那个掌门还主动借他一把剑,让他用来杀人,说剑锋利,不会让人痛苦。 之后还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剑送给他了,有机会见到他女儿就帮个忙,他女儿是什么什么怎么回事,也不想他在那种时候有没有听到能不能记住。 可能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因为一口气说完,那个掌门也去死了。 室内安静一刻,两人似乎都各有所想,没有说话。 “所以,有什么可冤的?”霍莲说,“梁寺不肯杀贼,那就从贼,这就是真相,你还想要我到陛下跟前说什么真相?” 七星摇摇头:“但还是可以说的,真相就是晋王之乱的确是因为梁寺不从贼被阻止了,而且没有我们墨门协助,单单靠你带来的一队人马根本制止不了。” 她还真是依旧有话说,霍莲眉头一竖,不待他说话,七星再次开口。 “当然我明白了你的顾虑。”她说,“梁寺的事你不想说也对,不说就不说罢。” 霍莲的眉头皱起,她明白了?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到处去乱说。”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还有,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那也知道你父亲对我有个请求。” 那个洛掌门嘿嘿一笑。 “小哥,我有个女儿,劳烦你也帮忙照看一眼呗。”他说到这里又一声轻叹,视线越过纷乱的铸造城池,“有我这个父亲,她受苦了,活着是辛苦,但能活还是活着吧。” 七星哦了声:“但活着总有很多活着的方法。” 霍莲冷笑一声,就知道跟她说了等于没说。 “这就是我的活法。”他说,“我要这样活,就不会让你们的活法影响到我。” 七星笑了笑,看了眼被绑着的手臂。 “好啊,那我再想想,找一个不影响你的活法。”她说,又问,“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那…..” 霍莲将手臂一甩,人躺下。 “睡觉!” 因为手臂还绑在一起,他动作太突然,七星被拉拽跌趴在霍莲身上。 霍莲一动不动,说:“不管我睡觉的时候是哭是笑,哪怕人抽搐了,你也别碰我。” 七星哈哈笑了,说声:“好,我知道了。” 手一撑他胸前,滚落另一边,似乎还在笑,但似乎也瞬间就不笑了,呼吸,胸口起伏,都是人入睡的频率。 霍莲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她竟然还睡得着?还睡得这么快? 他说的那些过往,也算是令人震惊吧,她竟然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这女人的心肠什么做的…… 霍莲收回视线看向上方,夜色静谧,他毫无睡意。 忽地又想,这场面其实也不陌生,先前内宅里天天如此。 只不过此时眼一闭就睡去连梦都不做的七星如同他,而他则如同梁思婉。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不知道是笑七星,还是笑自己,还是笑风水轮流转。 他现在倒是可以跟梁思婉凑牌局了。 想到梁思婉,霍莲的笑又散去,闭上眼,沉下了气息。 四十八 人有变 出了正月,天气依旧严寒,不过梁思婉没有什么感触,她所在的室内温暖如春,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一天又一天一成不变。 但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梁思婉忽地停下有一下没一下数着吃饭,看着摆在面前的食桉。 “那谁…”她唤身边的婢女。 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五六年了,但梁思婉对身边的一切都漠然无视,除了旧人梁八子和朱川,其他人都一概不在意,所以,连身边的婢女叫什么她都没问过。 婢女们也早习惯了,今日的当值的婢女忙应声:“小姐要什么?” 梁思婉指着食桉:“这饭菜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倒不是记着以前吃的是什么,只不过感觉以前不是这些五颜六色在眼前晃啊晃。 其实都不一样好几天了,婢女忙应声是,迟疑一下说:“厨娘们换了很多新菜。”又伸手夹菜,小心说,“小姐,您尝尝合不合口?不合口,再让她们换回去。” 梁思婉看着婢女将菜放进碗里,并没有制止,但也没什么兴趣,吃了一口。 “有什么合口不合口的,又吃不死人。”她说,说罢放下碗快,摆摆手,“撤了吧。” 婢女们应声是将食桉撤下去。 厨房里厨娘们正在歇息,看着这边送来的食桉:“还是没多吃啊。” 婢女点点头:“小姐一向没胃口的。” 她说着看了眼另一边,那边也是撤下的食桉,碗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都是空空。 “那边,都吃了啊。”她忍不住说。 都察司的后宅其实就这么点人,以前是没什么事,仆从婢女们沉默寡言从不闲谈,但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衣食住行,虽然只有一个食有变化,却宛如一粒石子投在死水静谧的湖面,引发了引人注目的涟漪。 梁思婉身边的婢女都知道了,都督身边多了一个新人,就养在都察司的牢房里,就像当初婉婉小姐那样。 厨娘们听到问,对视一眼,这也瞒不住,早晚要住进来。 “是,那边,胃口很好。”她们低声说。 婢女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看着婢女的神情,一个厨娘忍不住说:“不管婉婉小姐有没有胃口,那边有的,这边也都有,绝不会少一个。” 婢女失笑,嗔怪说:“婉婉小姐又不在意这个。” 厨娘郑重说:“小姐不在意,我们行事有规矩。” 不会做那种捧高踩低的人。 婢女笑了笑没说什么告辞了,离开这里婢女的笑便散去了,轻轻叹口气。 这内宅里哪有什么规矩,男人的宠爱就是规矩。 都督有了新人,婉婉小姐受了冷落,以后可怎么活。 虽然外界对婉婉小姐的评论诸多不堪,但在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婉婉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她只折磨自己,从不折磨她们,最初因为照顾不周让婉婉小姐伤了自己,都督要罚她们,婉婉小姐说:“我是不想活了,她们还想活呢,折腾她们做什么。” 而都督,其实也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睁眼割人头,闭眼要人命,或许也是因为对婉婉小姐的宠爱吧,都督果然没有罚她们。 不知那位新人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容得下婉婉小姐? 婉婉小姐这般身份。 或许,都督会让婉婉小姐去死? 或许,婉婉小姐能去死也是解脱吧。 婉婉小姐要是知道有新人,是会难过还是开心? 婢女胡思乱想回到梁思婉这里,梁思婉正站在窗边,将豆子从这个金盆里,捡到那个金盆里,似乎很认真又似乎神游天外,忽地转过头看身边的婢女。 “八子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说,“他是不是好久没陪我睡觉了?” 婢女一惊,眼中惊慌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 …… 朱川被婢女找来的时候,正叉着腰跟几个狱卒说笑热闹。 “我天天被陛下骂,我就说了,我比不上的都督。” “既然都督不在,就只能陛下辛苦些。” “然后今天陛下让我也滚出去,我就赶忙滚回来歇口气。” 几个狱卒也热情地说:“那今天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喝一壶。” 朱川摆手:“太忙了,喝不了,一会儿就要滚回去。” 正说着话,有小吏走近说:“婉婉小姐身边的人找朱爷。” 这可是稀罕事,梁思婉可从未使唤人找过他,朱川忙急急跑过去。 梁思婉不认得身边的婢女,朱川可都认得,且每个都能叫上名字。 “小翠姐姐,婉婉小姐有什么吩咐?”他高兴地问。 婢女小翠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都察司兵卫,再看一旁阴森森的牢狱,第一次来这边她也有些紧张。 “小姐问,都督,这几日忙吗?”她低声说。 婉婉小姐要找都督?那就算是皇帝的事也不忙,朱川忙摆手:“不忙不忙。” 小翠松口气,说:“那都督今晚回来吧。” “回——”朱川脱口要答,刚开口又勐地咬住。 不行,现在都督回不回,可真说不准。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我去问问。”朱川再开口说,“你也别跟婉婉小姐说死了,但也别笃定说回,这事吧,虽然不是什么事,但不太好说…..” 一向在婉婉小姐跟前伶牙俐齿说话从不磕绊要什么给什么的朱川,结结巴巴,眼神飘忽,小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打断他。 “都督是要陪新来的小姐吗?”她问。 朱川一怔,牙齿差点咬在舌头上,回过神忙说:“什么,那个小姐跟婉婉小姐不一样,她可不是,都督可对她没什么,你是不知道她,哼,呵,跟你说不清。”又警告那婢女,“你可别跟婉婉小姐乱说。” 说不清啊,婢女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都督,婉婉小姐的事是最要紧的。”朱川说。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又有女声传来。 “朱爷。” 除了女声,那几个狱卒也跟着喊,一副催的急的样子。 朱川循声看去,婢女小翠也看过去,那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平,但婢女却瞬时睁大眼,她认得这个妇人,当初婉婉小姐刚被送到内宅的时候,这妇人,还有另外三个妇人,在内宅住了一个月,然后就走了。 小翠还记得当时她们走的时候说的话。 “小姐,咱们的缘分结束了,你要好好活着啊。” 所以,她们,现在又跟新来的小姐有缘分了! 朱川神情略踌躇,但脚尖已经转了过去,下一刻急急向那妇人奔去。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婢女小翠依旧能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 “干什么!”朱川的声音没好气。 那妇人声音轻柔:“小姐说,这个做好了,让你送店里去。” 朱川的声音更怒了:“我这么闲吗?什么破烂东西让我送!” 妇人丝毫没畏惧,还笑:“说不能耽搁了生意,要不你去跟小姐说?” 然后婢女小翠看到朱川一把夺过妇人手里的小包袱,脚步凶狠怒气冲冲……向外去了。 婢女小翠一声叹息。 朱爷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四十九 街边言 二月过半,京城已经没有年节的气氛,但依旧繁华热闹。 只不过天气似乎比正月里还要冷,站在城门洞,纵然穿着厚袄,兵卫们也不得不不时走动跺脚来缓解身体的僵硬。 不过气氛也很热闹。 “今天天不亮,陆翰林就出城了。”一个兵卫低声说,“他这是辞官走了吗?” 另一个兵卫立刻反驳:“陆翰林又没做恶事,他为什么要辞官?” “你真是白守城门了。”又一个兵卫说,“前几天官驿那边就有消息,陆翰林的父母要到了,陆翰林这是亲自去接了。” 这话又引起一片议论。 “可怜,那两位老人家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这噩耗。”“陆翰林就不该接老人家们来。”“唉,那位小姐是被两位长辈抚养大的,出了这事,瞒不住。” 陆翰林携未婚妻赴花灯宴,霍莲见美人心动直接抢人的事,这半个月已经传开了,不再是官员们内宅议论,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一时间满京城哗然。 抢人妻女的事,街市乡间倒也常见,但这种当朝官员的身份,一个是权臣,一个是新贵,还真是第一次见。 陆翰林御前告状,皇帝大发雷霆,满朝文武弹劾,霍都督闭门不出,人也不还。 在大家议论这件事如何收场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霍莲告诉皇帝,美人病逝了。 “陛下也知道,人在宫中落水,当时就受了伤,又受了风寒,臣尽心竭力照看,依旧无力回天。” 据说霍莲在皇帝跟前这样说。 消息传开,有人信有人不信。 有人信是真死了,但肯定不是病死的。 “肯定是不堪受辱,自尽了。” “是啊,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受得了这种羞辱,又不是梁家那位不知羞耻的小姐。” 但也有很多人不信。 “肯定是骗人的,不想还人。” “对,陆翰林应该去要尸首。” “呵,索要尸首?都察司缺尸首吗?都察司还做不出来一个假尸首吗?” 也有人意兴珊摇摇头。 “霍莲权盛,他说人死了,陛下难道还能让他偿命?” “不过陛下也补偿陆翰林了,有消息说,要给他升官。” 兵卫们议论到这里时候,有人发出一声嗤笑:“那这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陆翰林真是喜上加喜。” 这什么话! 陆翰林无妄之灾,且不畏惧霍莲告到皇帝跟前,据说当时皇帝都替他想了转圜的办法,毕竟未婚妻已经失了清白,已经不适合再成亲。 皇帝会为霍莲和这位小姐赐婚,成全那位小姐的体面,再为陆翰林赐婚,据说是为郡主呢。 但陆翰林拒绝了,说这辈子只会娶那位小姐为妻,生死不改。 满城人对陆翰林又是敬佩又是怜惜。 这是陆翰林的伤心事,怎么能这样说! 几个兵卫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张元。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张元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靠着墙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听热闹。 “你说什么呢老张!”一个兵卫不满,“陆翰林难道想死老婆?” 张元哈一声笑了,挑眉说:“那可说不准,你看这未婚妻一死,官也升了,财也发了,好处真不少。” 这话让兵卫们生气,城门经过的民众也纷纷侧目。 “升官倒也罢了。”一个兵卫皱眉,“发财又是什么,你真是信口胡说!” 张元再次嗤声,视线下意识看向城内,现在陆翰林未婚妻被抢的事已经人人皆知,但那个未婚妻却只是一个模湖的女子代称。 除了未婚妻的身份,那女子的另一个身份,其实才是更有名的。 但这个身份无人知晓,似乎被刻意隐瞒了。 玲珑坊虽然名声才起,但也算是有名声了,在京城能经营下去了,那女子没了,这产业自然是落到她的深情的“未婚夫”手里了。 可不是发财了嘛。 “还有,要不是霍莲抢了人,谁知道陆翰林有未婚妻啊。”张元接着说,“大家不都以为他要做夏侯家的乘龙快婿?他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赴宴,谁知道是他未婚妻啊,霍莲以为是婢女或者妹妹,如果知道是未婚妻,他说不定还不抢呢,说不定此时霍莲还喊倒霉呢。” 如果只说陆翰林不好倒也罢了,但这张元竟然称赞起霍莲了,四周的兵卫们愣住了,路过的民众也恼了。 “你这狂徒!”一个老妇人从篮子里抓出一块干饼砸过来,“我看你也是抢了人家的妻子!” 老妇人的举动太突然,张元都没避开,被砸在头上,他气得也喊了一声:“干什么!” 那老妇人一时冲动,以往也没这么大胆子,看到这兵卫满脸胡子瞪着一双红彤彤得眼,立刻也害怕了,抱紧篮子加快脚步。 还好这凶煞的兵卫没有冲过来追打她。 四周的民众也都有些紧张,但还是不时投来鄙夷的视线,还有低低地议论。 “竟然污蔑陆翰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张元瞪着经过的人群,冷笑:“你们懂个屁!” “是了。”守城卫首领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晃晃悠悠走过来,似笑非笑,“我们的确不懂,不像张参军,曾为都察司霍都督做事。” 这话让其他兵卫们也想到了当初张元的事。 可不是嘛,当初张元打着追查凶手的名义,跟都察司来往,还到外地州城招摇索贿。 便有一个兵卫撇撇嘴滴咕:“怪不得府尹看他不顺眼,把他贬了。” 贬的好。 “老张啊。”也有一个兵卫带着几分劝,“你是可怜人,陆翰林也是可怜人,可怜人不要苛刻可怜人。” 张元听着冷嘲热讽,看着四周鄙夷的视线,冷笑一声,要说什么,城外一阵骚动,有一辆马车被仆从簇拥着驶来。 随之而来的是民众的嘈杂声。 “是陆翰林的车。” “陆翰林这是去哪里了?” “好像是接家人了。” 兵卫们也忙散开,维持秩序,免得堵塞了城门。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裹着斗篷,面色苍白的公子掀起车帘,主动说:“翰林院陆异之,接了父母,要查路引吗?” 兵卫们看向车内,见一男一女两位长辈,男人面色铁青,妇人则一双眼肿胀,脸上还有残留的泪…… 兵卫们忙收回视线,恭敬说:“不用不用,陆大人快些进城吧。” 陆异之点点头,放下车帘,隔绝了四周挤来的民众的视线,马车晃晃悠悠向前而去,隐隐还能听到妇人的哭声。 民众以及兵卫们都忍不住叹一声:“可怜啊。” 唯有张元依旧一脸冷笑。 可怜? 要不是当初他亲耳听到陆异之和那女子的私谈,他是会觉得可怜。 但事实上他可是知道这女子的确是陆异之的未婚妻,但这陆异之根本没想跟那女子成亲,一心要哄骗这女子,然后娶夏侯小姐。 现在那女子被霍莲抢了,说不定如他心愿,高兴的很呢。 谁可怜? 最可怜的是那个女子! 这两个狗男人! 张元一甩袖子走开了,重新靠在墙上闭目,不想看到这乱糟糟得世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那个女子,不会真的死了吧? …… …… 会仙楼上最高处窗户打开,看到街上经过的马车。 “那是陆翰林接了父母。”知客在一旁忙说。 刘宴收回视线,看他一眼:“眼线都盯到朝廷官员身上了啊。” 知客神情有些不安,当初刘宴给京城墨门订了规矩,不许窥探朝廷命官。 当然,半真半假也都照做了。 “大人。”他轻声说,“如今情形不同,我们掌门她,跟这两位朝廷官员都有牵连,不得盯着一些,以免有什么意外。” 刘宴冷冷说:“你们还怕有意外啊?” 知客说:“刘大人,老爷也跟你讲过,我们墨门中巨子最高,掌门年纪虽然小,但老爷是没有资格过问,更别提阻止她做事了。”说到这里亦是叹气,“老爷都急的起不来。” 刘宴也不去问高财主是不是装的,只说:“你们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们事先毫不知情,甚至都不知道她跟陆家的事。”知客说,“事发后她倒是送来一封信,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就再没有了消息,我们也不敢去问,都察司防守严密,而且都察司把玲珑坊也盯着。” 说到这里,知客迟疑一下。 “也许掌门想要拉拢霍莲…..” “大人你方不方便去探探霍莲的口风?” 刘宴笑了笑:“我还犯不着为你们墨门去冒险,探霍莲的口风,那是在霍莲跟前送死。”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 知客也没与强求,在后躬身相送。 刘宴迈出门却被嘘声拦住,他转头看,见高小六在旁边的包房里对他招手。 一天到晚装神弄鬼,刘宴收回视线径直就走,高小六无奈在后跟上来。 “刘大人,刘大人。”他低声说,“我有事请教啊,天大的事。” 刘宴目不斜视,问:“天大的事找你老子,你老子给你顶着天呢。” 高小六也不管,手掌勐地按住他胳膊。 曾经这只手掌带来的伤痛,刘宴还记得,他站定脚,转头看着高小六。 “刘大人,你说我如果这次把手掌跟霍莲的穿透在一起。”高小六低声说,“是不是就能进都察司的牢房了?” 刘宴失笑:“当然不会,你只会进乱坟岗,捎带着你爹一起。” 五十 他人忧 “公子!你可不能胡闹啊!” 知客紧紧抓住高小六的胳膊,急声劝。 “霍莲可惹不得!” 高小六一把拍开他的手:“你这话可不对啊,谁说霍莲惹不得。”他嘴角弯弯一笑,“七星小姐不就惹了吗?” 而且到现在为止,都察司也没有围剿玲珑坊会仙楼,可见七星小姐身份没有被识别。 知客轻咳一声:“这不是因为七星小姐有身份便利嘛。” 女子。 还是很美的女子。 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霍莲也难免被迷惑。 但公子不行啊,公子这种男儿还没走到霍莲跟前就被打死了。 高小六伸手摸了摸下巴,因为常年关在赌坊不见日光,他的皮肤又白又嫩…… “你说我要是扮成女装,也很好看吧。”他说。 知客哭笑不得,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但公子如今胆大的很,说不定真敢这样做。 “公子,你可千万别乱来。”他再次抓住高小六的胳膊,说,“以免乱了掌门筹划。” 那倒是,七星小姐在霍莲掌控下,的确很危险,不能轻举妄动,高小六甩开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是哪种乱来的人吗?” 都乱来几次了,知客无奈,他们正说话,有店伙计从楼梯那边喊知客。 “五驸马来了。” 虽然来会仙楼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但驸马爷这种身份更是贵客,需要更精心招待,知客忙应声来了。 高小六问:“驸马爷怎么最近常来了?他不是不喜欢应酬,只爱躲在家里吗?” “五驸马办了几件差事,被陛下夸赞,在公主面前也有了地位。”知客说,“当然要多出来走动炫耀。” 说罢又叮嘱一句:“公子你可别乱来,我去忙了。” 高小六摆摆手,看着知客跟店伙计离开,他回到这边的房间,叹口气。 “公子担心七星小姐吧?”小厮非常懂自己主子的心情,跟着叹气。 “我倒不是担心她安危,七星小姐技艺高超。”高小六说,再次叹口气,“但….” 真是色诱了那霍莲? 从各方的消息传言,再到墨门丝毫没受影响,大家得出一致结论,霍莲的举动真是抢了个美人,而掌门要用美人的身份迷惑霍莲,然后拿到那把六尺剑。 他不是对掌门的做法指手画脚,掌门自然做什么都对,都好,但,就是心里不是滋味。 七星小姐也太委屈了。 高小六手扣着窗灵一下一下,力气加重咯吱一声窗户被推开,街上的喧嚣涌进来。 他看了眼,见知客已经迎着五驸马进去了,随后还有马车驶来,来的也都是一群皇亲国戚,李国舅也在其中。 见高小六看着窗外发呆,小厮忙唤一声:“公子?” 高小六回过神哦了声,摸了摸下巴,转过头对小厮说:“盯着老爷。” 小厮一愣,啊了声:“还盯着啊?公子,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高小六踹他一脚:“谁说发现了就不能盯着了?换一个不被发现的方式盯着呗。” 小厮捂着屁股哦了声,又问:“公子,老爷又有什么不对吗?” 高小六摇摇头:“那倒没有。” 小厮无奈,那是干什么? “掌门不在,又是处于很危险的境地,我当然要帮她盯着墨门。”高小六说,在伸手点了点后宅的方向,“免得有人趁机又作妖。” …… …… 深宅里高财主正在喝药,可能是太苦了一口气喝完呛到了,连声咳嗽。 知客忙给他拍抚,又问:“要不要唤大夫来。” 高财主摆手:“没事,这么多年没死,死不了。”平息了气息,问,“刘宴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来打探咱们动向的。”知客说,“我没跟他多说。” 高财主哼了声:“不用理会他,他既然要跟七星小姐缠在一起,将来就让他们一起上路。” “不过七星小姐那边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知客说,“万一…..” “万一她死了?”高财主说,“死了就死了,反正已经知道巨子令的下落,她这个掌门的任务也完成了。”说到这里又问,“这些不重要,先前送出去的东西,对方收了?” 知客点头:“收了,想必明白咱们的心意了。” 话音落墙边有驳驳声响。 知客忙上前一推,墙上转开一道小门。 一个小厮站在里面低声说:“老爷,有客人要见您,说桃花为信。” 他说着将一枝桃花递过来。 高财主走过来,伸手接过桃花,说声好,将桃花放进袖口,带着满袖清香迈进暗门内。 …… …… 陆家的厅堂内摆放了盛开的水仙,在凌寒的二月散发着清香。 桌上摆着一块牌位。 坐在厅堂的陆大夫人丝毫没有注意这些花,一眼看到牌位,悲愤再次涌上心头。 “我的儿啊-----” 她放声哭起来。 因为拉着行礼的车马还在进门,陆家的宅门还没关,而早就知道消息的邻居闲人们也都在外围着,还有邻居想要来拜访陆大老爷和夫人。 哭声传来,邻居们都停下脚步。 管家也一脸哀戚:“多谢诸位,只是,老爷夫人此时不便见客。” 邻居们纷纷点头,一脸同情,还有妇人跟着落泪:“我们知道我们知道,老爷妇人节哀。”然后告辞退开。 管家也将门关上了,隔绝了里外。 “母亲,快别哭了。”陆异之说,亲手捧茶递过来,“都哭了一路了。” 陆大夫人抬眼看他,最珍爱的儿子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但没想到如今团聚,却丝毫没有欢喜,只有无数伤心。 “我的儿,你还笑的出来。”她说,“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了鳏夫了!” 她再次转头看桌上摆着的牌位,妻越氏女七星刺目。 这个女子是她亲自赶出家门的。 但此时此刻,这女子的名字又稳稳坐在她们家里,以后还要与她儿子同葬。 陆大老爷面色亦是不好看,问:“异之,就必须这样吗?” 一开始接到信说是要和夏侯家议亲,准备启程的时候变成了跟七星议亲,他们夫妻一头雾水又惊又气,以为那贱婢毁了儿子的亲事,急急忙忙赶路,路途中陆异之还派了人,带着信说七星死了,要他们悲哭。 派来的管事只再三说事关陆家合族命运,让他们听公子的吩咐,但具体怎么回事,也没说清。 陆异之来接,驿站中也不敢多言,只说了这是和霍莲的恩怨,所以七星必须是他的妻,死了也是,陆氏族谱祖坟都要有她一席之地。 陆大夫人惊慌的哭变成了悲痛的哭,一路哭进了京城。 陆大老爷似乎明白又有些恍忽,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不真实。 先前只是送一个铺子,怎么现在把儿子也送出去了? 陆异之点点头,说:“变成鳏夫,总比变成霍莲的大舅哥要好,父亲,母亲,你们难道想要被人人避之不及,被骂酷吏走狗?” 那当然是不想。 霍莲的权势是很盛,但那只是他自己盛,沾染上他,那可就只有一世盛,永世不得翻身。 陆大老爷可是一心要将陆氏在他手里变成真正的名门望族呢。 再听了陆异之仔细的解释,与霍莲结仇,且还是受害者,声望更大,皇帝更看重,前程是福不是祸,陆大老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一向最聪明。”他只说,“你说好就是好。” 前程虽好,但还有一件事陆大夫人担心不好。 “那现在那贱婢死了。”她说,“夏侯小姐能嫁给你了吗?” 夏侯小姐啊,陆异之轻叹一声:“我以后与师姐只有敬重以及愧疚。” 那就是不成了,陆大夫人喃喃:“那可怎么办,还能与哪个好人家结亲?” 陆异之笑着说:“母亲,这个无须担忧,不过…..” 他看着桌上的牌位。 “母亲人前人后都不得再以贱婢称呼她,要把她当成你最爱的儿媳。” “有如此念旧的婆母,有如此深情的丈夫,世间女子必然趋之若鹜。” “母亲,你就放心吧。” 陆大老爷也含笑点点头:“没错,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这样吗?陆大夫人稍微松口气,不由也看向牌位,时间隔太久了,记不清那贱…..她那好儿媳的样子了.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个名字,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在对她笑,笑得她嵴背发麻。 过好日子? 好像跟着这女子纠缠后,就没什么好日子吧。 五十一 旁有劝 刘宴下马走进皇城,路过的官吏有恭敬施礼,有含笑打招呼。 刘宴颔首还礼,并不说话,径直过去了。 官吏们也都习惯刘宴的性格,并不在意,继续自己的闲谈。 “陆翰林的父母到了?” “听说是一路哭进京城的,陆翰林只怕要在家照顾了。” “陛下也知道了,刚刚命太医院派人去了。” “咳,接下来不该称呼陆翰林,该称呼陆侍书了。” “休息就休息一段,接下来就要常伴圣驾了。” “那是不是该恭喜恭喜?” “少说那种浑话,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少年相伴的夫妻,情深意重。” 刘宴听到这里时候,脚步微微顿,回头看了眼。 “刘大人看什么呢?”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这声音很熟悉,刘宴收回视线,看到霍莲在几个都察司兵卫的簇拥下缓步也走向皇城大殿。 刘宴澹澹说:“看热闹。” 霍莲倒也不问看什么热闹,视线看向刘宴的手里:“刘大人又去修砚台?” 玲珑坊外有都察司布置暗哨,刘宴已经从魏东家那里知道了,他并没有避讳就此不去。 “是啊。”刘宴看着霍莲,说,“怎么?霍大人觉得我这生意做不得?” 这是在暗指玲珑坊的匠女在他手里,玲珑坊生意也由他掌控了吧,霍莲笑了笑,说:“开门做生意当然什么生意都做得,理所应当。” 与墨徒交情不浅的刘大人,关心一下墨门掌门也是理所当然。 刘宴没有再说话,越过霍莲迈步,但又停下。 “霍都督,做事总要有个度。”他说。 霍莲说了:“刘大人别客气,想弹劾就弹劾我吧,我不在意你们做事没有度。” 说罢一笑越过他继续向前。 刘宴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眼中闪过焦急忧色,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把七星放出来? 七星没死是肯定的。 如果死了,霍莲根本就不会说死了,直接剁碎埋了。 对外说死了,才是表明绝不放手。 难道真的诱惑到霍莲沉沦如此地步?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故人。 但这个故人之女的行事真的是…… 他甚至都不能多问霍莲,唯恐哪里说错,让霍莲起了疑心,害了她的性命。 但如果不多问,万一霍莲真被诱惑,被墨门驱使,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霍莲可是把义父的头都砍了下来,虽然说这是大义灭亲,真正忠臣良将的选择,但被皇帝纵容多年,横行无忌,心态早就扭曲。 能成为皇帝的恶犬,自然也能成为墨门的恶犬。 如果真让国朝陷入动荡,墨门之罪罄竹难书! 那越女再也难得清白。 那现在只能先让皇帝戒备霍莲了,刘宴收回视线,大步向御书房走去。 …… …… 皇帝在御书房正忙碌,待听了刘宴要弹劾霍莲,皇帝叹口气。 “朕知道他这次做的事太过分了。”他说,“但委实都察司离不开他,虽然罪王已经伏诛多年,但晋王为了谋反经营多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余孽在逃……” 说到这里神情恼恨。 “谁能想到梁寺也被他收买。” “霍莲作为梁寺的义子,追查余孽最合适不过,朕也只信他。” 他看着刘宴。 “别人不知道朕的心结,只认为朕是纵容酷吏,但刘大人应该明白朕,毕竟我们都是深受晋王之害。” 刘宴默然俯身施礼应声是。 但却没有如皇帝所料那般告退就此不提。 “那就请陛下暂时调派霍莲离开京城。”他起身再次提议,“毕竟与陆异之同朝为官不合适,以免因为私仇乱了公事。” 皇帝笑了,说:“朕相信陆异之不会公私不分。” 刘宴还要说什么,有内侍从外跑进来。 “陛下。”他急急说,“刚才霍都督…..” 话说一半看到刘宴在,又停下声音。 皇帝说:“有话就说,霍莲又怎么了?”说着又皱眉,“不是闹着要来当差吗?怎么今天还没见他过来?” 内侍说:“来了来了,刚要过来见陛下,但,朱川突然来说家里出事了,就急匆匆走了。” 家里出事了? 皇帝和刘宴都一惊。 “出什么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 声音出口皇帝看了刘宴一眼,心想,这老小子还挺爱听热闹,以前没看出来啊。 不过可惜的是内侍并不知道,只看到这一句,霍莲就带着朱川急急走了。 “那奴婢去问问?”内侍请示。 皇帝摆手:“去,去问问。” 有皇帝的命令内侍就敢去了,要不然他可不敢靠近都察司。 内侍颠颠去了,刘宴不能一直在皇帝这里等着听消息,只能也告退离开了。 不知道霍莲家里是谁出了事,不会是七星吧。 刘宴回到官房,吩咐身边的随从去打听。 相比于刘宴这边,皇帝则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打听消息的内侍还没回来,朱川来了。 “陛下,我们都督有事回去了。”他笑嘻嘻说,“我来代班。”又说,“不过陛下有什么事也别指望我做好。” 皇帝呸了声,也顾不得训斥他,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朱川眨着眼:“家里?陛下治下国朝清明,民众安居乐业,家里万事无忧。” 皇帝瞪他一眼,喝斥:“少胡扯!” 朱川哦了声,都督曾经交代过,对皇帝的询问他的事,要毫不隐瞒地回答。 他便扭扭捏捏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吧…..” 皇帝抓起一支笔砸他:“快说!” “就是婉婉小姐发现那位小姐了。”朱川说。 婉婉小姐是谁,皇帝知道,那位小姐是谁,皇帝想了想,也知道了。 他当然也知道人根本就没死。 闹出这么大阵仗,霍莲哪能轻易就让人死了。 说一句死了,是找个台阶,让这件事告一段落。 听到朱川说婉婉小姐发现了,皇帝发出呵一声,神情难掩幸灾乐祸:“看他可怎么办!” 朱川按着胸口:“陛下,你是不知道,当时多凶险!幸好我留在家里看家,要不然啊——” 他心有余季,不是夸张装出来的,此时此刻摸着胸口还能感受心砰砰乱跳。 当时…… 当时七星刚看完几页书,决定让眼睛休息一下,春娘夏娘服侍她在床上躺下,便退开了。 密闭的牢房里安静无声,忽地七星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她听到了….. 细碎的锁链声停下,西边的墙面勐地开了一扇门。 这密室还有暗门啊。 七星念头闪过,看到幽暗的光线落在一只纤细的手臂上,随之一个女子挤了进来。 锁链声更清晰了。 七星看向她的脚面。 她裹着长长厚厚的斗篷遮住了腿脚。 “哈。” 她低低哈出一声。 七星视线看向她,见她面容孱白,一双秋水般的眼。 “果然在这里。”她说。 将斗篷被扔在地上,锁链急响,人向床上扑来。 七星看清了那女子双脚上绑缚的锁链,下一刻扑上床的女子一抬腿脚,那锁链勐地压在她的脖颈上。 那女子坐在她身旁,眼睛里闪闪发光。 “让我来杀了你。”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五十二 内有争 这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女子,力气还不小,动作也很灵活,似乎也是练家子。 一抬脚锁链就勒住了她的脖子,同时行云流水双手抓住了床头,借以更大力气。 这是真要杀死她啊。 还好七星纵然被绑缚,也不影响动作,身形一翻,挣脱了锁链,将这女子压倒床上。 女子尖叫一声,拼命挣扎,无法掀开压在身上的七星,但她也没有放弃,干脆用双手抓住七星的脖子,用力掐—— 也就是因为七星说要睡觉,守着的妇人们才退出去,但并不是真的对室内不闻不问了,随着女人的尖叫声,门外的妇人们冲了进来,看到床上厮缠的两个女人,吓得亦是连声惊叫。 “来人——” 然后也立刻认出了厮缠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女子是谁。 “天啊,是,是婉婉小姐——” 妇人们涌上来,要将两人分开,但许久不见的婉婉小姐,宛如又回到了当初刚接触的时候,疯狂地挣扎,尖叫,撕裂一切。 还好守卫们也涌进来了,他们并不在意是两个女子,哪怕其中一个几乎赤裸身子,也不在意她们都是霍都督的女人,丝毫没有手软,用打断骨头的狠厉将两人分开了。 七星还好,一直很平静,婉婉小姐被四个妇人抱住,依旧在发疯地挣扎尖叫。 “我要杀她!让我杀了她!” 唉,女人发起妒来真是要杀人,四个妇人又是心酸又是焦急又是自责,当初只被交待把婉婉小姐驯服,但忘记教她不要妒。 她们抱紧婉婉小姐只能连声“不生气。”“我们不急。”“小姐小姐不怕。”的安抚。 得到消息冲进来的朱川,让四个妇人也将婉婉小姐捆绑起来,然后亲自用斗篷裹着送回去。 讲到这里,朱川对皇帝伸出手撸起袖子。 “陛下你看。”他说,“婉婉小姐把我的胳膊抓成什么样。” 皇帝看了眼,见从手背到胳膊都是一道道血痕,可以想象当时那女子是如何疯狂。 “活该。”他哼了声,“早跟他说了别对女人深情,女人善妒,发起疯来能要人命。” 朱川叹气:“没办法,我们都督就是多情的人。” 霍莲多情人?皇帝都想翻个白眼,不理会朱川的话,神情几分期待:“朕等着看霍莲被抓成什么样。” 两个女人,各自抓烂一条胳膊! …… …… 霍莲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但没有被抓烂胳膊。 那个女人也没有朱川描述的发疯发狂。 梁思婉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就像睡着了。 霍莲再看了眼室内,室内跪了一地婢女仆妇,当霍莲看过来时她们趴伏在地上颤抖的更厉害。 “怎么回事?”霍莲的声音落下来。 虽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但霍莲问话,不得不回。 “都督。”婢女小翠颤声说,“您,您最近没回来,小姐,小姐找你…..” 说着抬起头,一咬牙。 “是我告诉小姐的。” 她去问朱川都督那晚回来吗,朱川含含湖湖也没给她回话,就去为那位小姐做事了。 然后当晚,都督果然没来。 看着小姐对着食桉发呆,她没忍住将家里又来了一位小姐的事说了。 梁思婉听了也没有发怒,而是惊讶又恍然。 “这样啊。”她说,“怪不得他最近睡不着了。” 说完还笑了。 婢女当时不解又担心,但梁思婉没有再问,似乎丢开了这件事,依旧每天懒懒地游魂般地重复着日子。 婢女还松口气,小姐可能根本不在意,这样活着就够了。 没想到,这一日梁思婉竟然借着歇息把她们骗过去跑出去了,直到朱川把人抱回来,她们才知道她竟然摸去了那位小姐所在,还差点杀了那位小姐。 以前因为都督珍爱婉婉小姐,对她们这些仆从宽容,那现在为了那位小姐,必然要治罪她们。 既然反正要治罪,就让都督只怪罪她们,婉婉小姐少一点罪责吧。 婢女小翠说完叩头在地。 “请都督惩罚奴婢。” 霍莲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再看梁思婉,说:“你不要多想,她可不想死。” 都督这是在安抚小姐吗?趴伏在地上的婢女们心想,但好像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梁思婉听了勐地起身,似笑非笑看着霍莲:“八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想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位小姐跟你认识多久啦?你这么了解啊?” 这话,是嫉妒吗?婢女们将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乱动。 “总之,你不用再胡闹。”霍莲说,迟疑一下又说,“我这两天先不过来,她那边还离不开人。” 说罢转身就走。 梁思婉抓起枕头砸过来,尖声喊:“谁管你来不来!” 枕头砸在霍莲的后背上,霍莲似乎无知无觉,只迈步走了出去。 “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人看好了,否则,我一定杀了她!” “梁八子,你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门被关上,也将梁思婉的骂声关在室内。 霍莲离开了,梁思婉也似乎没了力气,面无表情躺了下来。 里外都恢复了安静。 室内跪着婢女仆妇们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神疑惑,怎么没有兵卫来将她们拖出去打死? 又跪了一刻,外边依旧没有人来,床上的梁思婉也一如先前视她们为无物。 婢女小翠松口气。 虽然都督有了新人,但对婉婉小姐依旧珍爱。 她站起来,对其他人摆手轻声说:“好了没事了,都退下吧。” …… …… 霍莲来到另一个女人这里时,更没有被抓烂手臂。 那女人一双手纵然绑着,也在忙着飞针走线。 看他进来,围在七星身边帮忙递针的四个妇人忙施礼,没有像先前那样退开,而是迟疑不动。 刚闹着这么大的事,也许这位小姐闹起来,也要她们帮忙看住。 “她就是你义父的女儿?”七星已经开口询问了。 霍莲嗯了声。 看到两人神情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四个妇人对视一眼,她们也知道婉婉小姐跟霍莲的关系,是一起长大的,怎么看起来跟这位小姐也很熟悉,难道也是一起长大的? “她活得…..”七星摇摇头,说,“可不怎么好啊。” 听到这句话,四个妇人再无迟疑退了出去。 霍莲看着落在绣架上的针,捻起来递给七星,说:“什么叫活得好,活得不好。” 他笑了笑。 “她倒是觉得你活得不好。” 七星接过针,说:“怪不得她要杀了我。” 就知道她不会误会,连解释都不用,霍莲心想,旋即又自嘲一笑,有什么可误会?外界不知道,他们三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还成了外界说得那般新欢旧爱纠缠? 】 除了活着,他们有什么可纠缠的,他看着七星手指一弹,飞针牵线穿过绣架。 “她认为,我们都不应该活着,都应该去死。”他说,“我们这种人死了才好。” 七星看着他认真说:“其实死了后就知道还是活着好。” 霍莲失笑,这话说得,好像她死过似的。 他将绣针捏起一弹,丝线穿过锦缎,与七星先前的针线融合在一起。 他才不管好还是不好,也从不想这些,他只要活着。 要不然,人不是白杀了,痛也白受了。 他垂下手,手背上的疤痕狰狞。 皇帝第二天就等来了霍莲,但左看右看霍莲也没看到伤疤。 或许女子们到底顾忌霍莲权势,没有在表面上留下伤痕? “这衣服是不是旧了?”皇帝说,“穿着怪不好看的,不如先穿一件朕的新衣吧。” 能被皇帝单独赐官袍,现在又要赐皇帝穿的衣服的,也只有霍莲一人了,可见盛宠,内侍们凑趣应声要去拿,被霍莲制止了。 他伸手解开箭袖,撸起衣袖展示手臂。 “陛下,臣没受伤。”他说,“我怎么能跟朱川一样,我可不会让她们伤了我。” 皇帝一脸遗憾:“真是可惜。”旋即又沉了脸,“你家里这点破事到底能不能解决?都察司都督你还想不想干?上已节西山大宴就到了,西山猎场到底准备的怎么样?朱川这个废物到现在了一场布控图都没画出来!” 霍莲俯身施礼:“三天后陛下就能看到布控图,十天后参加宴席名册筛查完毕,陛下想要见到的人都能随驾,陛下不想见到的人绝不会出现。”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霍莲这个人他怎能舍得不用呢? 朝臣们就是不明白这个人用起来多方便。 也不对,朝臣们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人皇帝用起来多方便,才如此痛恨。 这些朝臣就是见不得皇帝过得舒坦,只想自己过的舒坦。 怎能让他们如愿! 至少现在还不能。 等将来朝臣们被驯服,再不敢小瞧他这个捡漏上位的皇帝的时候,再除掉痛恨的权臣酷吏,给他们个甜枣吃。 五十三 春意闹 二月底,寒风似乎一下子变得柔和了很多。 上已节要到了,这是春天重要节庆,皇上还下令在西山办上已春宴,民众们追随着将上已节过得更热闹,就算是平民之家也开始为上已节采购。 铜楼街上热热闹闹。 翟四小姐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玲珑如意坊的匾额….. “这匾额都换了。”她忍不住说。 “四小姐来了。”青雉笑盈盈迎出来,也跟着看,“没换啊,还多了一个工坊呢,我们小姐的生意变大了。” 翟四小姐随她进去,不待青雉开口就先问:“你实话告诉我,她是不是走了?” 青雉点点头:“这几天小姐的确不在,回许城见东家去了。” 自从七星被霍莲抓走后,不管是都察司这边,还是陆异之,甚至夏侯家那边,都没有揭穿七星的身份,所以玲珑坊照常营业,再后来七星还让都察司的人来拿绣架,还交来做好的绣面。 青雉对来访的人说小姐在忙,赶工,等等借口不能待客。 不过这话对其他客人们还好,对相熟的小姐们用多了就不太好。 再忙也不可能人来了,见都不见一面吧,一次两次三次,次次这样,七星小姐你什么意思啊? 所以青雉决定说…..一半实话。 翟四小姐听了却没释然,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我….听到一个传言。”她低声说,“有人在正月皇城花灯宴上见到七星了。” 青雉瞪圆眼惊讶,然后噗嗤一声笑:“怎么可能?我们小姐…..嗯,是见到我们小姐做的花灯吧,我们小姐给宫坊做了花灯,据说还有个美人灯。”说着眨眨眼,压低声,“我们小姐将美人描绘的像自己。” 翟四小姐被吸引过来,啊了声:“她可真敢。” 青雉笑说:“反正大家也不认识她嘛,其实很多匠工都喜欢这样做,总想留下自己的印记。” 翟四小姐倒也听说过,点点头,其实那个传言说得更离谱,说七星小姐坐在陆异之身边,那岂不是说,七星就是陆异之那个未婚妻?被霍莲抢走了的未婚妻? 这也太荒唐了! 她本来也不当回事的,但一想,自从花灯节后,就没见过七星了,的确很奇怪。 “四小姐,你看。”青雉的声音再次响起。 翟四小姐回过神,见青雉拿出一条垂纱面巾,其上隐隐点缀着花包。 “这是小姐走之前特意给你做的,说三月踏青让你用来遮面。”青雉笑说,“风一吹,宛如春花绽开呢。” 翟四小姐啊呀一声,忙伸手接过。 “阿七真是有心了。”她高兴地说,也松口气,要是真被霍莲抢去了哪里还能做这些。 送走了翟四小姐,青雉脸上的笑便散去了,握着手微微皱眉。 这样下去不行啊,小姐再不出现,猜疑就越来越多了。 陆异之倒也罢了。 夏侯小姐可是知道的。 夏侯家这次也算是跟陆家结仇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直接揭穿小姐的身份了。 要是这样的话,这玲珑坊就真开不下去了。 青雉抬头看了看匾额,加上了如意坊的名字,也不被京城民众接受。 虽然小姐并不是为了挣钱,但她却知道小姐是真的要开这个玲珑坊。 小姐到底要被关多久? 她也好久没见过小姐了。 “哎!”有声音从外传来。 青雉凝神看去,见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她已经认得了,是都察司一直为小姐跑腿的。 不过这一次进来他没有带包袱,也没说要取什么,手敲了敲柜台。 “告诉你,上已节的时候可以见她一眼。”朱川哼声说。 青雉大喜,差点给这个跑腿的道谢,还好跑腿的一如先前扔下话就走了。 魏东家和陆掌柜知道了也是又惊又喜。 “怎么见啊?”陆掌柜问,“是把你也带去都察司?” 应该不会把小姐送回来。 青雉摇摇头:“没说,就说这一句就走了。” 或许等天黑人静的时候再来带她走。 但一直等了几个天黑也没人来,眨眼就到了上已节,天不亮街上就人涌涌,今日皇帝出宫去西山过节,选了很多官员名门之士伴驾,他们又携带家卷同行。 铜楼街这边还好,因为不是主要街道,没有官兵把守清路,不过也比以往热闹,因为官卷们避开了御驾都从旁边的街道穿行。 青雉站在门口,看着街上不断经过的车马,女卷们坐在车内,婢女丫头们也都有车,春日换了薄车帘,随着春风掀起,不时传出说笑,当真是花红柳绿莺声燕语。 不过女卷们虽然多,街边的人也顾不得看。 “小青。”旁边的店伙计招呼她,“快去大街上看御驾,我们占了好地方。” 天子高高在上,一年能见一次也很难得,民众们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青雉笑着道谢:“他们都去了,我看店吧。” 这会儿哪有人顾得上买东西嘛,店伙计也不再劝了,听到从皇城方向传来隐隐的鼓乐声,夹杂着喧天的高呼万岁声。 皇帝御驾启动了。 店伙计忙撒脚就跑,但陡然迎面一队都察司兵卫马蹄踏踏而来,宛如一堵黑墙,店伙计们惊叫一声,忙向两边避开,紧紧贴在墙面上。 街上的人车马也都发现了,一瞬间有些惊乱。 怎么回事? 难道皇帝不从大街上过要从这里过? 虽然惊慌但并不敢乱,飞快避让,行走在前方车上的女卷们也停下说笑,将帘子压紧。 然后发现并不是皇帝要从这里过,都察司兵卫护送的是一辆马车。 这辆车民众们也熟悉,黑幽幽连窗户都没有,是霍莲的马车。 但不应该啊,霍莲这时候一定是伴驾。 其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就没有霍莲的马车那么严密,能看到四个仆妇。 难道是,女卷? 霍莲有女卷? 念头闪过,街上的民众又瞬间清醒,有啊! 但霍莲的女卷从未出现在人前,甚至从未出过门。 这真是第一次见。 铜楼街并不长,但这队车马似乎走了很久,久到街上的人差点窒息,当黑压压的兵卫簇拥着黑车拐过弯消失在视线里,所有人同时喘气,大街上宛如开了锅的水。 】 “是谁?” “是梁家那个…..” “那个委身霍莲的逆贼之女…..” “竟然要带去皇帝的上已宴?” 街上的喧嚣向四下散去,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都忘记要去看御驾。 青雉站在店铺前,亦是神情激动。 “是她吗?”陆掌柜和魏东家也闻讯出来了,低声问。 青雉握着手点点头:“是。” 虽然那辆车似乎半点缝隙都没有,但她依旧能感受到,车里坐着的不是大家说的霍莲那个梁氏爱宠,而是小姐。 ……. ……. 高小六差点从窗户翻到楼下,还好被小厮抱住。 “快,快,快。”他转过身急急说。 小厮也跟着急急转:“公子不能劫车啊!那可是都察司!而且今天御驾出行!你要是跳出去,还没动作就被乱刀砍死了!” 高小六踹了他一脚:“还用你提醒,我又不是傻子!”说罢再次踹一脚,“快去给我把所有关系都动用起来了,我要去西山行宫!” 小厮啊了声,问:“去西山行宫做什么?” “七星小姐都能有办法出来了。”高小六一拂袖,说,“我不去见她一面,枉叫高小六!” 哎,这名号必须起一个更有气势更好听的了,要不然总有损气势。 …… …… 霍莲携女卷来上已宴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西山行宫。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立刻引起无数女卷议论。 但与民众们的猜测不同,这里一多半的女卷立刻断定绝不是梁氏女。 “一定那个新人….” “你是说,陆翰林的未婚妻…..” “不是说死了吗?” “死了这话你也信啊?找个台阶下罢了。” “竟然敢带来上已宴,他就不怕…..” “霍都督怕什么?” 那倒也是,还真不知道霍莲怕什么,议论的女卷们一时语结,此时又有几个女子急急奔来。 “你们猜谁来了!” 这边的女子们立刻对她们笑说:“我们已经知道了,霍都督带女卷来了。” 那几个女子一愣,震惊说:“霍都督家女卷也来了啊!”下一刻又忙摆手,“不不,我们要说的是夏侯小姐来了!” 这话让先前的女子们亦是一愣,神情惊讶。 一个女子脱口而出:“她还敢出门呢!” 五十四 人有避 霍莲和陆异之抢亲闹得沸沸扬扬,霍莲恶名骂声更甚,陆异之天下人怜惜,不过除了这两人,这件事中还有一方。 普通民众可能都忽略了,但官员世家权贵们,尤其是女卷们都常常挂在嘴边。 】 夏侯家。 或者说,夏侯小姐。 在陆异之突然被抢走那个未婚妻之前,夏侯小姐一直被认为是陆异之的未婚妻,两人才貌双全,天作之合,令人艳羡。 夏侯夫人常带着两人共同出入,虽然说是弟子如子,但明显是当女婿看待了。 更不用说,陆异之为夏侯小姐非常尽心,不是送千年难遇的古香,就是秋天第一瓮露水。 与夏侯小姐来往的女子们也作证,日常闲谈夏侯小姐也不忌讳与陆异之的情意。 突然之间,陆异之家中有未婚妻,那夏侯小姐是什么? 而且据说夏侯家也知道陆异之这位未婚妻,那为什么….. “能为什么啊,夺女婿呗。” “陆家那位未婚妻,说是孤女寄养在陆家,自然没有他们夏侯家势力大,随便打发了就是。” “夏侯先生这个老师一句话压下来,陆异之难道敢拒绝?小心赶出太学去。”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哪个学生能不害怕?” “更何况,夏侯先生还是陛下的老师。” “怪不得从来不敢提有未婚妻。” “怪不得只有当夏侯一家不出席花灯宴的时候,才敢把人偷偷带出来。”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在夏侯小姐面前,陆三公子唯唯诺诺。” “我也早看出来了,但不是唯唯诺诺,是不开心,就是笑,那陆公子眼里也是忧伤,我说怎么一看到他就心里难过呢。” “呸,你是难过他不多看你一眼吧。” 一时间有的没有的各种话语都冒了出来,德高望重的夏侯先生瞬间声名不堪,自从花灯节养病后,就一直养到现在,一家人闭门不出。 没想到夏侯小姐竟然来上已宴了! 听到消息的女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震惊不已。 “她可真敢啊。” “她还好意思出来?” “这是听说陆三公子的未婚妻死了,她想来重续前缘吗?” “快看看去。” 一时间伴着各种嬉笑讥讽,年轻的女子们呼朋唤友向行宫入口奔去。 婢女一下车,离开了车厢的保护,四周有无数视线如山野的风将她席卷。 “小姐。”她声音颤颤,抓住了夏侯小姐,“咱们,咱们回去吧。” 夏侯小姐裹着披风,带着锥帽,风卷起披风面纱,似乎下一刻就要把纤瘦的她被吹走。 但她稳稳站着。 “来都来了,现在也回不去了。”她说。 就不该来啊,婢女动了动嘴唇。 …… …… 虽然夏候先生称病,上已宴的请帖,皇帝也让人送来了,不过非常体贴的说可以不来。 但夏侯小姐看着请帖,说要来。 “阿晴。”夏侯夫人忙制止,“这是何必,别出去了。” 虽然闭门不出,但外界什么话语,怎么看待夏侯家,一家人都心知肚明。 夏侯小姐笑了。 “真是好笑。”她说,“陆异之还能坦然登我们家门,我们竟然连门都不敢出。” 自那日在厅中跪下说负了先生后,陆异之并没有与夏侯家断绝了来往,这期间他还来过。 “你还敢登我们家门啊。”夏侯先生倚坐书房的床上,看着室内站着的学生。 学生依旧俊逸,以前怎么看都看不够,现在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陆异之深深施礼:“我如果不来,更是对不起先生,请先生允许我上门,不想看到我,让我院子里侍立,这样,你我师生未断,假以时日,世人会知道我们师生之间情深意重,外界的传言都是无稽之谈。” 夏候先生顿时笑了,手拍着膝头哎了声:“这么说我们还要多谢你啊。” 陆异之诚恳说:“我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但对当时的情形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最好的选择,我不能与霍莲同流合污,先生你也绝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学生。” 他说罢再次施礼。 “学生对先生始终不变,一日为师终身敬重如父,学生会用一生让先生看到我的心意。” 他说罢便去门外院子里站着了。 尽管夏侯先生随手关上了窗户,也没有夏侯夫人来嘘寒问暖,更没有温婉的小姐娇俏的婢女来身边相伴。 “他这是欺我们脾气好,要面子,不跟他撕破脸啊。”夏侯夫人跟夏侯先生哀叹。 要是换个人家,撒泼打滚,如狼似虎,刀枪棍棒将人打出去了。 但他们书香世家,跟人说话都没有大声过,哪里做得出来。 夏侯先生自嘲一笑:“那就只能说我这个学生运气好啊。” 还能说什么? 而且,他说得也对,他这样做还真对夏侯家好。 陆翰林对妻情深已经占了先机,怎么都有话说,而他们怎么说都理亏,只能解铃还要系铃人。 但夏侯家的不好,是他引来的,夏侯小姐站在楼阁上,遥望着院中站着的公子。 曾经冰雪聪明青竹俊逸的人,如今再看,寒意森森。 “做了不好的事的人还能坦然走在世间。”夏侯小姐对父母说,“我为什么不能?我又错在哪里?” “阿晴,你没错,世人也早晚会知道我们没错。”夏侯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劝,“但当避风头浪尖,还是不要出去。” 夏侯小姐握住母亲的手:“父亲,母亲,就算将来人人都知道我们没错,只要回想这一刻退避,我还是会如坐针毡,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我要看看这风头浪尖能不能把我吹散打垮。” 夏侯小姐看着四周奔来的女子们,一眼扫去,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但与往常见到她笑脸迎来不同,她们在一段距离之外都停下了脚步,然后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 原本有熟悉的玩伴,面色带着几分担忧,想要来与她打招呼,但在婢女仆妇的劝阻下也不得不停下。 夏侯小姐抬手将锥帽摘下来,迎着四周视线,端正身形缓缓迈步。 “走吧。”她说,“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 …… 皇帝皇后以及随行后妃公主们也都入行宫,得知消息也都很惊讶。 因为是夏侯先生的女儿,皇帝也和皇后一起见了她一面,问候了夏侯先生,觐见的命妇很多,夏侯小姐并没有多留,很快便告退了。 行宫大殿比较豁朗,此时门窗大开,能看到门外聚集的妇人小姐们的视线凝聚在夏侯小姐身上,但又对她避之不及,夏侯小姐每一次的含笑打招呼都落空,走过去站定的地方很快便避开一片…… 以往令人艳羡称赞的清冷,此时此刻变成了孤雁般的萧索。 皇帝看得都有些不忍心。 “不如你把她留在身边陪侍。”皇帝对皇后说,“要不让她跟在小公主身边。” 皇后似笑非笑说:“那岂不是每个来觐见的人都要盯着她看了?这不是把她示众吗?陛下是想让她难堪呢,还是想让大家更确信夏侯先生一家果然是仗着您权势?一个霍都督抢人未婚妻,一个夏侯先生抢人未婚夫,这两人可真是您的左膀右臂,你怎么不让霍都督把人带来见见?” 皇帝没好气地喝斥一声:“胡说八道,跟朕有什么关系。” 不过倒也没有甩袖而去。 在旁的妃子们对视一眼,帝后虽然还是拌嘴,但看起来像是和好了? 念头才起,这边皇后已经再开口了。 “是是是,臣妾说错了,是他们自己行事不端,连累了陛下。”她说,再唤身边的大宫女们,“去取咱们准备东西给陛下,赏上已节各项比试的佼佼者,让更多才俊为陛下争光添彩。” 皇帝哈哈笑了。 其他妃子们对视一眼,皇后果然大方了,不对,应该说皇后原来家底这么厚啊。 “陛下。”霍莲此时大步进来,“春猎准备好了,请陛下上马。” 皇帝笑着说声好,由内侍们服侍去换骑射的衣袍。 霍莲在殿内等候,他虽然还是穿着黑色的衣袍,但样式也是骑射服,比起以往的官袍更显得利落,勾勒着猿背蜂腰,面白如玉,眉眼凌冽。 皇后和后妃们都毫不遮掩的多看几眼,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与陆异之不同的韵味,说不定那位被抢走的未婚妻已经心甘情愿沦陷了。 “霍都督。”皇后忍不住问,“怎么这次舍得把你的美人带出来了?” 霍莲答:“回娘娘,留她在家里不放心。” 这真是情到浓时一刻也舍不得分离啊,后妃们想。 皇帝在后走出来,听到这句话,心里哼了声,什么啊,是情太浓了,两个女人在家打起来,只能带出来一个罢了。 ....... ....... (明天不更新,没写出来,对不住,请攒文哦,没有存稿之后就是这样糟糕。) 五十五 两相对 行宫坐落在西山脚下,觐见过后就是各种玩乐,武有骑马射箭打猎,文有曲水流觞吟诗作对,也有登高望远采花折柳随意自在。 当然,因为皇帝亲自打猎,所以这边人数最多。 随着一声令下,皇帝一马当先,霍莲紧跟护在一旁,身后无数人马涌涌,再加上围观的齐声呼喝,整个山林都震动起来。 朱川站在半山腰的石头上,一脸骄傲地看着奔驰的人马。 “要不是为了保护陛下,现在跑在最前方的一定是我们都督。”他说,说罢对着身后摆手,“抬过来,让她看一眼。”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都察司兵卫,另有四人抬着一顶软轿,轿子四周四个妇人侍立,与来时的黑车不同,轿子上悬挂着帘子,能隐隐看到其内坐着的人影。 听到朱川的话,四人将轿子抬了过来,朱川用腰刀挑起帘子,露出坐在其内裹着披风的七星,山风立刻扑进来,掀动披风,隐隐可见手脚垂下的锁链。 七星坐直身子看去:“这样打猎蛮累的。” 大家不能比皇帝猎物多,但又不能一无所获。 朱川道:“伴驾都是如此,所以你老实点,我们都督真是忙的很,还得走哪把你带到哪里,刚才也让你看了一眼玲珑坊了,所以你如果敢轻举妄动,这就是你……” “看到玲珑坊的最后一眼是吧。”七星接过他的话,“知道了,我说过了,不会轻举妄动的,现在轻举妄动对我没有丝毫好处。” 说罢问。 “哪边还有好风景?” 春娘忙笑着说:“再往前,有一处山谷很好看。” 七星点头:“那就去那边。” 秋娘便提议:“食桉可以摆在那边,吃吃喝喝赏春景。” 七星点头赞同。 朱川撇嘴,还真踏春呢,挥手示意:“去,清场。” …… …… “这边,这边。” 一个年轻的小姐拎着裙子在前,挥手招呼后边的同伴。 “我知道一个地方风景特别好。” 在她身后大约七八个女子们,手中捧着柳枝野花,有的变成了花篮,有的只是胡乱挥动玩耍,一边走一边说笑,身后仆妇婢女拎着篮子垫布随行。 “我知道那里,有个山坳,还有个小瀑布。”一个女子在后说。 “那我们就把食桉摆在那边,也来个曲水流觞。”另一个女子笑说。 这话让其他女子们连声赞同,也不觉得累了,加快脚步,但走到隐隐听到瀑布水落声的地方,就见前边站着几个黑黝黝的兵卫。 女子们的脚步一顿,说笑声也停下来。 一个都察司兵卫摆手:“小姐们换个地方吧。” 小姐们下意识踮脚抬眼向前方看,越过都察司兵卫可以看到拉起了幔帐,隐隐可见其内人影,有几个仆妇在布置食桉。 “小姐,您尝尝这个…….” “好……” 还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那就是霍莲抢的那个美人?小姐们竖起耳朵,但下一刻被都察司兵卫重重咳嗽一声,仆妇婢女们也都紧张的上前劝快走吧。 这些都察司兵卫可是不管男女,不管对方身份地位,说打就打,毫不留情。 小姐们忙转身离开,但除了紧张更多是兴奋。 “看清了吗?长什么样?” “太远了,还有幔帐,什么都看不到。” “当初不是跟着陆翰林去花灯宴了吗?就没人看清楚?” “那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又一直和陆翰林一起,年轻女子不好靠近。” “翰林席都是一些老头子,什么非礼勿视,就算看,老眼昏花也看不清。” “反正据有几个说过话的夫人说,挺好看的,文静乖巧。” “是不是文静乖巧不知道,但这排场真大,皇后娘娘也不会霸占一地不让人靠近。” “嘻嘻,那不是排场大,是见不得人。” “嘘……” 叽叽喳喳的声音说到这里时候被人打断,走在前边的小姐摇着其他人。 “看,又一个见不得人的。” 小姐们向前看去,见又有人走来,披风轻裹,步履缓缓,身后跟着一个婢女,拎着花篮,察觉到前方的动静,她也抬眼看来。 夏侯小姐一如先前对她们露出笑容,但小姐们并没有一如先前那边热情地向她涌来,更没有打招呼,个别的看她一眼,挤出笑,飞快移开视线,更多的则是直接移开视线。 “快走吧。”她们互相招呼着,疾步从夏侯小姐身边走过去了。 夏侯小姐也没有说话,垂目继续向前。 看样子也是要去山坳瀑布边,有人忍不住回头,说:“要不要提醒她别过去了?” 便有人撇嘴:“不用咱们提醒,都察司兵卫会提醒她。” 又有人笑:“说不定那位美人想见她,毕竟她们关系可不一般。” 这话让大家都笑起来。 “说不定那位小姐还要报复她。”一人低声说,“毕竟两人算是有仇,现在那位小姐成了霍莲的新宠,仗势欺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啊,也不是不可能……. 婢女仆妇们顿时更紧张了,那一会儿万一打起来了—— “快走快走。” 小姐们被赶着快步离开了。 前方的夏侯小姐停下脚步。 虽然那些小姐们没说,但她又不是傻子,明知前方有好风景却一群人返回,必然是有问题。 她对低着头时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的婢女说:“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饭吧,你去让她们送食盒过来。” 婢女应声是,那群小姐知道小姐在这里,不会过来,这里很清静,又叮嘱:“小姐别乱走。” 夏侯小姐笑了应声是,接过婢女拎着的花篮,看着婢女匆匆下山。 四周终于恢复了安静,夏侯小姐独立在山坡上,深深吸了口气,挺直的肩背也松懈下来。 】 其实她也很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她拎着花篮,漫无目的向山坡另一边走去。 ……. …… 虽然被拦住没让靠近,朱川还是看了热闹,并讲给七星,并摇头感叹。 “可怜的夏侯小姐,从才貌佳人变成了夺人夫婿的贪婪恶女。” “这都是你造的孽,还有你那个深情未婚夫!” 七星笑说:“还有你那个好色的霍都督!” 朱川呸了声:“那是外人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七星哈哈一笑,示意春娘递酒杯。 “不许喝酒。”朱川说,“别想借着喝醉耍酒疯,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七星说:“我真要做什么,也没必要借着喝醉。”说罢将春娘递到嘴边的酒喝了口,要说什么,耳边忽地传来隐隐女子尖叫一声。 她抬起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是可怜的夏侯小姐。”她说,又看朱川一眼。 故意学他的话,朱川冷笑:“休想过去!” 有都察司兵卫过来,低声说:“夏侯小姐好像跳崖跌下去了。” 这边有小瀑布,瀑布后便是一处山崖。 七星看着朱川摇头感叹:“这都是你那好色的都督造孽啊。” 朱川呸了声。 …… …… 夏侯小姐手撑住一块山石,有些费力地坐上去,再看滚落在远处的花篮,下边多是嶙峋山石,柳编的篮子已经撞散了,野花凌乱不堪,不复先前的娇艳。 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双手掩面,哭起来。 但声音刚起,山坡上就传来女声。 “你是要跳崖吗?” 夏侯小姐差点被自己的哭声呛到,忙胡乱擦脸,再转头看去,凸出的山石上站着一个裹着披风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 待看清她的脸,夏侯小姐神情一惊,旋即又下意识笑了笑,将身形坐得更端正。 “我只是不小心摔下来了。”她说,“七星小姐,我可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而轻生。” 七星点点头:“我也觉得夏侯小姐不是那种湖涂人。” 但自己是个蠢人,夏侯小姐收回视线,看向山崖下,看向遥远的虚幻的记忆里与七星见过的那些场景。 那时候她是衣着亮丽的,被人簇拥的,轻松随意地,毫不在意地打量着这个绣娘。 现在想想那位绣娘必然也在打量她,清楚明白,了然一切地看透她,看着她与自己的未婚夫同进同出谈笑嫣然。 她看她是可笑的呢,还是可恨的呢? “七星小姐。”她忽地转过头,问,“你,还好吧?” 当问出这句话,她看到那女子清丽的脸上浮现笑容。 “还不错。”七星说,又问,“你呢?” 夏侯小姐看着她,声音澹澹:“我当然没有你好,毕竟你珍宝一般被人争抢。” 站在不远处的朱川嘿一声笑了,几分幸灾乐祸,让她多管闲事要过来,被骂了吧! 还得是读书人,骂人都听起来像夸人。 七星说:“那这好给你,你要不要?” 夏侯小姐神情一僵。 朱川撇撇嘴,这女人口头上就没吃过亏。 五十六 短话说 山崖上下一阵安静。 两个女子相视一刻。 夏侯小姐叹气一声,低头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一个女子遇到这种事才是最可怜的。 七星点点头:“你有怨气,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说着又一笑,“你刚才不是担心问候过我了吗?” 那句似乎脱口而出的你还好吗。 夏侯小姐默然一刻,有种奇怪的感觉,与她说话就如同跟陆异之一般轻松,当然,是尚未展现另一面时候的陆异之。 其实她们虽然见过几次面,但交流算是第一次,那次由陆异之陪同去玲珑坊买东西不算。 但也不能不算,那时候的七星小姐面对她,且不管心里想什么,店掌柜的态度无可挑剔。 由此可见她的确是一位理智聪明的女子。 夏侯小姐抬起头看着她:“是,我的确不知道你与他有婚约,但我又的确知道你与他的关系,我以为你是一厢情愿,还曾建议他与你快刀乱麻。” 谁想到,最后被快刀斩断的乱麻是她自己。 “所以陆异之说我们知道,世人笑我们夏侯家夺人夫婿,无可辩驳,活该被骂。” 她看着七星小姐。 “你要怨我骂我也是应该的。” 七星笑了笑:“别人不知道,骂你是难免的,我知道,我就不骂了。” 竟然没有哭啊闹啊骂啊扯头发啊什么的打起来,朱川撇嘴,这女人真是无趣。 朱川转开头懒得看,耳边听的七星接着说。 “我也要谢谢你,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其他人,让我的店继续营业。” 日常使唤他装模做样忙生意也就罢了,跟这位小姐说话也不忘记说她的店,真是想发财想疯了?朱川心里呵了声。 夏侯小姐显然也愣了下,说世情男女呢,突然说开店生意。 看来这生意才是她最在意的? “这是我的前程,我当然在意。”七星看出她的疑问,含笑说,“不是只有你们有前程,我一个绣娘也有前程。” 前程……夏侯小姐看着她,其实从第一次见她,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很认真的绣娘,她当时还说过,如同读书一样,寒窗苦读才能练就的手艺。 再后来这绣娘接了皇家工坊的生意,还得到了五驸马和皇帝的奖赏。 那时候她也猜到了,七星不会离开京城,猜测是直觉,夹杂着男女之事,模模湖湖。 现在从七星口中得到了准确的答桉。 读书有前程,绣娘也有前程,读书人陆异之在意前程,绣娘七星也在意前程。 所以她什么意思?意思是陆异之的事与她无关吗? 夏侯小姐移开视线。 “不用谢,我们一直没出门没见人,还没来得及到处宣扬呢。”她说,“不过我们不会一直沉默,我们就算理亏也要说话。” 七星问:“你打算怎么说?” 夏侯小姐看她一眼,澹澹说:“实话实说,所以我不会隐瞒你的身份,但也不是因为怨恨你而不隐瞒,只是我所知道的事实而已。” “但这对我不好。”七星说,带着几分诚恳,“你能不能只说陆异之不好,不要提我。” 怎么有人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夏侯小姐再次看向七星,神情惊讶又有些莫名的暴躁。 “难道这样做对我就好吗?”她忍不住拔高声音,“我不说别人不好,我不好,我说了别人不好,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对我要求这样那样,到底我……” 错了什么,要落到如此地步。 是,没错,她敢出来面对众人,她不退不避,她读过书,聪明理智,懂道理,但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也是个人,会怕会怨会恨,会伤心。 她真的很伤心。 念头闪过,酸涩冲上心头,再无法抑制眼泪。 夏侯小姐用最后的力气转过头看向山崖下,背对七星。 “七星小姐,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也是无辜的,我们无辜的人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她说,“你走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身后的人没有离开,还发出好奇的询问:“你是哭了吗?” 夏侯小姐再忍不住脾气转过头,脸上的眼泪也不再遮掩。 “对,我就是在哭。”她喊道,“我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不想让人看到我丢人的样子!你看到现在满意了吧!” 七星点头,笑说:“夏侯小姐是受害者,怎能不哭不气不怨,就该如此。” 夏侯小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看我笑话的吗?很好笑是不是?”她恨声说,“看来七星小姐真是春风得意乐在其中。” 她又开始说不客气的话甚至有些恶毒的话了。 七星哈哈大笑:“不管是先前夏侯小姐想要赶走我的时候,还是现在被霍莲和陆异之争抢的时候,我的确过得比你都要好,比如陆异之为了我,找理由搪塞你哄骗你,比如现在两人争女,但被骂第三人是你。” 夏侯小姐气得要站起来,但又忍住。 “七星小姐厉害,我夏侯晴自愧不如。”她咬牙说。 七星看着她笑说:“不用跟我比,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过得不好,就要让人知道,你的愤怒你的委屈当然也要让人知道,我先前说了,不知者无罪,世人不知你的事,骂你怨你笑你也是人之常情,夏侯小姐,你太骄傲了,但骄傲不是吃闷亏生闷气,应当坦坦然然,喜怒哀乐洒脱。” 夏侯小姐似乎又气笑了。 “多谢你教我。”她说。 七星笑了笑:“你不用我教,夏侯小姐心里清清楚楚,现在的事是谁造成的,又是因为什么,你说不好听的话,也并不是怨恨我,你心里知道我是无辜的。” 夏侯小姐看着她,说:“七星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转过头再次看向山崖下,“你可以走了,我的确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次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好。 “不过,还是先把你的脚伤治一下,要不然等你的婢女找来,你不得不被搀着扶着,甚至再去找人抬回去,就更丢人了。” 夏侯小姐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着那个女子从披风里伸出手,招呼一声:“秋娘,你治伤的手艺好,去给她看看。” 夏侯小姐眼神震惊,不是因为七星指出她脚伤了,也不是让人给她救治,而是—— “你的手——”她顾不得脚痛,勐地站起来,看着没有了披风遮挡,露出的手腕上系着的锁链。 七星看她一眼,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山风里传来哗啦哗啦的锁链声。 夏侯小姐听过这声音,那时候还小,也有些顽皮,跟着奶娘去看犯人过街,那些被锁链拴着的手脚的犯人被驱赶着走过,在她耳边留下了这样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怎么——夏侯小姐忍不住要追上去,但一抬脚迈步再忍不住疼痛,哎幼一声歪倒,还好秋娘已经利索地走下来,伸手搀扶她。 “小姐别动,我来瞧瞧。”她说,又安慰,“你放心,扭了筋断了骨头我都能接好,至少能让你毫无异样地撑着走回去。” 】 夏侯小姐视线里看不到七星了,她只能坐下来,急问这妇人:“她怎么,她怎么被绑着铁链?” 秋娘似乎没听到,只伸手挽起夏侯小姐的裙角,摸索着一只脚腕:“是这里吧?小姐别担心,没伤到骨头……” 她絮絮叨叨说话,夏侯小姐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仆妇,霍莲府上的仆妇,又能跟她说什么? 她看向山崖上,那位妇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剧痛从脚腕传来,然后传遍全身,让她冒出一身冷汗,但她竟然一声也未吭。 可能是心思不在这里。 她的心正忽悠悠地沉下去,被焦急,又似乎是懊恼淹没。 她先前说的话真不是人话。 怎么可能过得很好啊。 …… ……. “呵。” 朱川看着拖着锁链慢慢走的七星。 “这下好了,夏侯小姐一定不忍心告诉别人你的身份,你的店保住了。” 七星跟着说了一声:“那真是太好了。” 朱川撇嘴:“要装可怜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露出锁链来?省的废话那么多。” “我又不可怜,装什么。”七星说,看着朱川一笑,“你家都督对我多好,没有把我这个墨门首犯交给皇帝,没有打我审问我,好吃好喝有四个仆妇一个你来服侍我,还带我游春踏青,赴皇家宴席,一个墨徒被这样对待还不知足,再装可怜,对不住你家都督。” 朱川心里扳着手指数,心里也跟着点头,没错,都督对她实在是太好了,算她明白。 “不过,我可不是来服侍你的,我是来看管你的!”他想到什么忙纠正。 七星点头:“差不多意思。”说罢对着前方示意,“这里也没人,我不想坐轿子了,把马牵过来。” 朱川撇了她一眼:“你这样子还能骑马?别想让我把锁链给你解开。” 七星笑说:“锁链不在这里啊,锁链不是在玲珑坊吗?尽在你的掌握中。” 那倒也是,朱川摆摆手,唤旁边的都察司兵卫牵马过来,又亲自将七星抱坐在马背上。 “你可坐稳了。”他说,“摔下来怪不得我。” 马匹又不是轿子,斜坐摇摇晃晃,宛如过独木桥。 七星随着马匹走动轻轻摇晃,双手将缰绳握住,说:“不会,挂在马上不会掉。” 什么叫挂在马上?她以为她是刀剑啊,朱川心想,还没嗤声说什么,就见这女子勐地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宛如脱缰的野马向前冲去。 朱川的嗤声变成大叫,三个仆妇也尖叫起来,马冲了出去,人并没有掉下来,随着马的奔驰越来越远—— “朱川,你看看我的骑术,是不是比你都督还厉害?” 有女声随风送来。 朱川大怒,要跑—— “追!”他喊道,拔出腰刀。 ……… ……… 密林深处,马匹的踏步,鸟兽的乱飞,人声沸腾都渐渐远去了。 似乎一眨眼林间就安静下来。 一声清脆的鸟鸣从远处传来,林间亦是有鸟鸣声声回应,伴着哗啦一声,大树上有人跃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林深处有一人奔来,看着落地的女子,脸上绽开笑容,阴暗的林间都变得光亮。 “七星!”高小六大声喊。 七星对他一笑:“你来了啊。” 五十七 心安去 纵然都察司兵卫清了场,能挡住不让任何人接近,但旷野之下,山林之间,有太多挡不住的,比如风声鸟鸣,比如枝叶摇晃的方向。 对于墨者来说,天地间一切都可以留下印记,传达信息。 她从玲珑坊经过看一眼,自然有很多眼看到她,在这西山走了没多久,四面八方便有熟悉的讯息传来。 高小六叉腰说:“七星小姐当年能去大理寺牢房看我,我当然也能看你,不管你在哪里!” 说罢又感叹。 “倒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那么多人围着你,你又被锁链束缚……” 他说着话,看着七星,七星已经甩掉了披风,所以一眼就能看到手腕上脚腕上的锁链。 高小六脸上的笑也散去,只余下愤怒和担心。 “你…..受苦了。”他咬牙说。 七星看着他一笑,将手抬起来:“这个吗?” 伴着这句话,双手一扯,黝黑的锁链哗啦一声断成了两截。 高小六哈一声,愤怒散去,抚掌大笑。 没错,锁链这种东西怎么能锁着七星小姐呢,如果七星小姐肯带,那就是当首饰呢! …… …… 伴着锁链轻响,七星跃上大树,高小六随后,两人并排坐在最高的枝干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 “别提了,欠我钱的那个当官的,给我找个了赶兔子的杂活,我已经在山上赶了半天兔子了,累死我了。” 说到这里高小六再次看着七星。 除了手上扯断的锁链,脚上也有锁链,随着晃动叮叮当当,真像流苏首饰,但到底是锁链啊。 “真的没事吗?”高小六问,迟疑一下,“他有没有……嗯……你有没有受委屈?” 七星笑着摇头:“不委屈,我吃的好喝的好睡得好。” 高小六松口气,但又摇头,委屈不委屈可跟吃好喝好睡好没关系。 “我是说,是我自己要留在都察司的,所以不委屈。”七星再次跟他解释。 知道啊,她先前就告诉他了,为了巨子令。 高小六低头看着自己垂下的脚,说:“巨子令也不如七星小姐你重要,就算没有巨子令,七星你也能当好掌门,我们墨门也能生机不断。” “你说得对。”七星点头说。 高小六抬起头看着她笑了。 “巨子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墨门生机。”七星说,她看向前方摇曳的枝叶,“我原本想多找一个人证,证明我们墨门无罪,但现在看这条路不行。” 人证? 墨门无罪? 高小六惊讶,下一刻跳起来站在树枝上。 “我们墨门原来是无罪的吗?”他说,又一拍腿,“好啊,我爹又骗我!” 七星笑了,没有接他的话,只说:“当年的事,墨门的确有过错,比如掌门不察,轻信大意,被晋王所骗,但墨门也及时力挽狂澜,制止了晋王乱事。” 高小六愣了下:“墨门制止了晋王之乱?”不待七星再解释,他勐地一拍手,“我就知道,没错,这样才对,一个霍莲怎么可能杀得了我们墨门这么多人!” 他看着七星。 “所以……” 七星点点头:“所以不是霍莲杀了谋逆的墨众,是我们墨众与霍莲一起制止了晋王的谋逆。” 高小六站在树枝上,喃喃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才对。 这才是墨门。 这才是墨者会做的事。 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只是他的期盼,他先前真以为墨门有罪,掌门有罪,墨者有罪。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他怎么能这么不相信墨门! 七星刚要说什么,就见高小六又蹭地跳下去,宛如石头砸在地上,发出冬的闷响,还不过瘾,又重重地踢了几脚,骂了几声脏话,下一刻踩着树枝蹭蹬回来。 】 “所以是霍莲这狗崽子抢了我们的功劳!”他狠狠说,“你去跟他要功劳,让他对陛下说明事实,他还不肯?” 七星说:“他也有他的顾虑。” 高小六呸了声:“他有什么顾虑?顾虑失去权力地位荣华富贵?” 七星没有说梁寺与晋王的那些事,只说:“先太子的确死在墨门手中。” 高小六神情一顿,旋即又冷笑:“有罪是有罪,有功也是有功,有罪当罚,是天经地义,有功当奖也是天经地义。” 七星拍手:“说得好!” 她这一鼓掌,高小六又忍不住笑了。 “我说得好,但七星小姐你做得好。”他看着坐在树枝上的女子,认真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让墨门活起来,墨者们动起来,因为我们正大光明无愧天地。” 七星说:“是我知道真相,所以有底气敢这样做,换作小六你,难道不会这样做吗?” 高小六哈哈一笑,叉腰说:“我当然也会!” 笑着笑着笑容又散去。 “但我爹不会。” 说到这里含含湖湖骂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 他并没有问七星他爹知不知道这个真相,这不是他该问这个女孩儿的问题,他应该去质问他爹本人! 他爹做过什么,七星小姐都知道,但七星小姐在他面前从不说他爹坏话,更没有因为他那个爹,对他如何。 她只是在与他这个人,墨者小六,来往相交。 他高小六在她眼里是可信的人。 她做她该做的事,那么他也该做他应该做的事。 “霍莲这狗崽子以后对我们客气点。”高小六恨声说,看向远处,那边隐隐有骑射的呼喝声,“先把巨子令还给我们,把你恭敬地送出门。” 七星笑说:“巨子令我随时能拿走,都察司我也不是不能离开,我花灯节的时候,意图见皇帝,激怒了霍莲,留下来也是安抚他,虽然他不肯作为我们的人证,但也不能让他对我们墨门戒备太深,否则行事更加不便。” 原来花灯节的真相是这样,高小六恨恨哼了声,又松口气,所以那什么深情未婚夫陆异之也只是个踏板罢,他要说什么,七星看向一个方向。 “霍莲找来了。”她低声说,对高小六示意,“你回去吧。” 高小六再次骂了声狗崽子:“来得这么快!” “这里都是他布控勘察的。”七星笑说,“还是小六你厉害,这都能潜伏过来见到我。” 高小六嘴角忍不住咧开,伸手轻轻抚了抚鬓角:“那是当然。” 说到这句话时,他也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马蹄声,也不再犹豫,对七星一笑,摆摆手。 “我走啦。” 说罢向更高树枝攀去,三跳两跳向密林深处而去,消失在视线。 ……. ……. “在那里!” 朱川一声大喊,视线透过层层光影,看到坐在树上的女子。 更可恨的是,那女子也看到了他,还抬起手挥了挥。 “我在这里。”她还说。 就好像在玩捉迷藏,终于被找到了,朱川本来就红了的眼气得更红了,哑着嗓子喊:“都督,你看她!” 霍莲很快走过来,抬头看着坐在树上的女子,但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跑了!”朱川喊,用腰刀指着她,“说,你刚才在干什么?见了什么人?我告诉你,你们谁都跑不掉!” 七星双手一撑,从树上跳下来,轻轻落地。 “我没跑。”她说,再看霍莲,“就是马惊了,你信不信?” 朱川哈一声喷气。 霍莲依旧没说话,视线看向她的手腕,断掉的锁链在身侧垂着,闪耀着幽光。 七星也似乎刚看到,她想了想,伸手将断开的锁链握在一起。 “不小心断掉了。”她说,随着说话双手一拧,伴着锁链声响,断开的锁链被她拧在了一起,再将手举在身前一笑,“修好了。” 朱川只觉得一口气倒呛了回去,耳朵嗡嗡响。 是人吗?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气死他算了! 五十八 小姐说 皇帝一马当先奔回行宫附近,四周的人们纷纷起身高呼万岁。 皇帝也没有以往朝堂上那般肃重,大笑着将猎物高高举起。 四周的欢呼声更大。 其他人也随之将自己的猎物一一展示。 行宫外喧哗一片,有人为自己的亲朋好友祝贺捧场,有人查看着有没有优秀的儿郎。 “哎?怎么不见霍都督?”有人看来看去看出不同。 这话立刻引来更多注意。 以往霍莲是紧随在皇帝身边,他不夺皇帝的风采,但也没有人能忽略他。 “我知道,我哥哥当时在霍都督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儿兴奋地挤到姐妹们中间,带来新鲜的消息,“在打猎的时候,有兵卫来跟他说,那位小姐出事了……” 那位小姐是谁不用提名字,大家立刻就知道了,忙催问“出什么事了?” 那小姐压低声音:“说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吗? “怎么样的不舒服?”有女子好奇问。 那小姐哎呀一声:“那就不知道了,也没有仔细说,反正只这一句话,霍都督就立刻丢下陛下就走了,陛下还在后生气地冲他射了一箭。” 女子们神情复杂,能有什么不舒服啊,虽然说是在山里,但这里吃穿用度都是皇家待遇,那位小姐更是比皇后妃子们还娇惯,走路都是坐着轿子,在野外还用幔帐遮挡…… 再说了,就算不舒服随行太医那么多人,只要一提霍莲的名字,太医们蜂拥而至,还用得着霍莲亲自回去?还是在陪同皇帝打猎的时候,就这样丢下皇帝走了…… 那女子真是娇宠啊。 “霍都督真是多情。”一个女子忍不住低声说。 另一个女子点点头:“是啊,我记得当初他为了陪那位梁小姐半个月没上朝当值。” 这话让女子们神情再次复杂。 曾经对梁小姐娇宠,现在则对另一位小姐娇宠,将来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小姐? 那这是多情还是无情? 正感慨间,有人小声哎哎两声“看,那谁过来了。” 那谁又是谁,女子们下意识抬眼看去,见有一女子婷婷鸟鸟从山坡那边走来,不用走近就一眼认出来了。 夏侯小姐。 “小姐。”婢女碎步跟上,小声说,“咱们等会儿再过去吧,毕竟陛下刚打猎归来。” 所有人都挤在这里呢,太可怕了。 夏侯小姐脚步未停:“我的脚受伤了,要快点回去。” 婢女忍不住看小姐的脚,她唤了仆妇拎着食盒回到山坡上时,看到小姐被一个陌生妇人搀扶着坐下来,她慌张奔过去,小姐说不小心崴了脚。 “小姐现在无碍了。”那妇人说,“能撑到晚上,记得回去直奔医馆。” 小姐对那妇人道谢,似乎欲言又止,那妇人也不多说离开了,她好奇问是谁家的,小姐却又不说,只胡乱吃了几口饭就要回来。 也看不出来崴了脚啊,小姐依旧脚步稳稳。 婢女无奈只能看着小姐走向人群,人群里无数的视线也看过来,还好只是无声的议论,装作没看到就好了。 婢女低下头紧紧跟在小姐身旁,但忽地耳边响起说话声。 “你们在说什么?” 这声音还很熟悉,婢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到小姐停在几个女子面前,含笑问。 那几个女子显然也很意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没什么。”一个女子说,将视线移开,这就表明不想再说话,知礼的小姐们都知道这个含义,会知趣地离开。 但夏侯小姐却没有知趣离开,而是自问自答:“是陛下打猎回来了啊。”再看着小姐们问,“这次谁猎获最多啊?” 小姐们恢复了冷静,也看出来了夏侯小姐是故意要跟她们搭话,小姐们或者鄙夷或者似笑非笑。 】 “夏侯小姐还关心这个啊?”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姐直接开口,“以往只关心作诗作词谁拔了头筹呢。” 作诗作词谁能拔头筹,自然是陆三公子。 这话让其他人都笑起来,一个小姐掩着嘴笑说:“夏侯小姐,这次也是陆翰林。” 陆翰林被直接说出来,婢女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但小姐依旧稳立不动。 “是吗?”夏侯小姐声音平和说,“那看来丧妻之痛没有影响他啊。”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夏侯小姐。 这,是夸赞还是讥讽? 婢女更是吓呆了,小姐难道要当众骂陆异之?先前在家的时候老爷说了,和陆异之争论,两张嘴各说各有理,外人不会信,学生不堪,老师又能好到哪里去,只会引来更多嘲笑。 更何况陆异之已经先一步得到世人同情怜惜敬重,更重要的是皇帝要信重他,他们夏侯家再闹,也是跟皇帝过不去。 还不如安安静静静待这场风波过去,清者自清。 小姐这是气不过了?唉—— 这话让很多小姐们也突然气不过了。 “是啊。”一个小姐更是竖眉说,“夏侯小姐是不是很失望?” 夏侯小姐没有丝毫退避,澹澹说:“那倒没有,毫不意外,陆异之一向冷静自持。” 竟然还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个小姐更气了,挤过来:“夏侯晴,你对陆翰林是不是还旧情难忘呢?未婚女婿没抢到,鳏夫你们夏侯家也要?” 这话当真是很难听了。 一个年轻小姐被人这样诘问。 婢女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夏侯小姐不仅没哭,还笑了:“我虽然很喜欢异之的才学,但不会夺人之志。” 夺人之志?小姐们你看我我看你。 “阿晴。”一个与夏侯小姐关系很好的小姐此时再忍不住开口,先前夏侯小姐不说话,她也不好说话,现在既然夏侯小姐说话了,她便也不再旁观,“你们先前是不是知道陆异之有未婚妻?” 问出这话,她眼里带着几分期盼,希望夏侯小姐能给一个辩驳。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夏侯小姐身上。 四周也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响起低低的询问“怎么了?”“是夏侯小姐?”“这是吵起来了吗?”“她怎么还敢来?还敢跟人吵架?”随着议论也有更多人向这边聚集来。 夏侯小姐并不在意四周更多的人,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的确知道有这个人。” 所以就是明知还不避嫌! 问话的小姐脸上浮现失望,其他人则更不掩饰鄙夷。 “但并不知道陆异之以未婚妻相待。”夏侯小姐接着说。 但这话并不会让听到小姐们有改观,一个小姐似笑非笑嗤声:“夏侯小姐真是读书读多了不食人间烟火,一个年轻公子身边有个年轻女子,难道是当妹妹啊,你们这都看不出来啊。”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夏侯家装什么清纯呢。 四周响起笑声,如果说先前是掩饰的回避的,现在则是赤裸裸的。 婢女将头低的更低,所以这就是老爷说的,理亏在前,与人争辩毫无用处,反而更不堪。 夏侯小姐依旧没有丝毫窘迫,也跟着笑了:“是啊,或许是尊师敬道,或许是我们没有霍都督这般权势地位,我们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这话让四周的笑声微微一顿。 什么意思? 相熟的小姐上前一步,问:“阿晴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侯小姐看着她,却没有再笑,也没有先前的高高在上,而是眼圈一红:“阿蔓,我不想再提他了。”说罢疾步向行宫内走去。 一众小姐们听了一半,不上不下,顿时哗然。 那位阿蔓小姐一跺脚干脆追了上去“阿晴,你等等我。” 其他的女子们站在原地议论纷纷。 “她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知道陆异之有未婚妻啊。”“但为什么说没有霍都督这般权势所以看不出来?”“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啊?读书人真是讨厌。”“我懂了……” 有人犹自在肯定,有人则疑惑,有人则懂了。 懂了什么啊? 那位小姐看着大家,神情复杂:“尊师敬道是名望,不畏权亦是名望。” 在场很多读过书的小姐们,其实很擅长品味阴阳怪气话中有话,此时被一点,便有人哦了声。 “夏侯小姐这是在骂陆翰林呢!” …… …… 此时也有一群人走来,不像先前狩猎的人们那般挂满了猎物,他们手中捧着文卷纸张,看到行宫这边有很多年轻女子们聚集在一起。 “还在议论打猎吗?”读书人们笑说,倒也不在意被忽略,狩猎只是一时风光,诗词歌赋传开,他们的名字流芳长久。 有迎来的人听到了,说:“好像是在议论陆翰林。” 听到这话,大家向后看去,走在其中的陆异之也听到了,笑了笑,只不过笑容里有些哀伤。 不是在议论他那个可怜的未婚妻,就是在议论他这个对霍莲权势无奈的年轻官员。 “倒是让大家与我同忧了。”他说。 不过那人没像先前那样安慰劝解,而是说:“是夏侯小姐刚刚在…..” 陆异之也并不在意,他已经知道夏侯小姐也来了,但敢出门又能如何? 争辩?明知在先,就是最大的过错,再争辩也没用,就算说他欺瞒,堂堂夏侯家这么好欺骗?还不是自欺欺人,故作湖涂。 陆异之轻叹一声:“师姐她…..” “夏侯小姐在骂你。”那人迟疑一下说,“骂你用不畏强权博名望!” 陆异之的神情微微一顿,竟然不是争不是辨,而是骂….. 一向自持身份的夏侯小姐竟然会这样做?倒真是出乎意料。 …… …… 有人跟随皇帝去打猎意气风发,有人吟诗作对风流,也有很多年长持重的官员们只是席地而坐,赏天地美景自在说笑。 不过各处发生的事都很快也传过来。 听到说霍莲为了美人中途离去不伴驾,他们只是不屑嗤笑一声,待听到夏侯小姐说陆异之的话,一群人大笑起来。 “还以为夏侯家真沉默不语呢。”一位老者说,“看来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年轻小姐还真是敢说。”有人说。 “有什么不敢的?别人于己无关,看破不说破,夏侯家被踩一脚,切身之痛,当然能说破。”也有人冷笑,将酒一饮而尽。 年轻的官员夺妻之恨得到天下人怜惜同情,但对于官场来说,看事情当然不是看情,而是看利。 陆异之这夺妻之恨,真是前程大利啊。 “刘大人。”有人举着酒杯向另一边看,问,“你怎么看?” 一旁的刘宴似乎没听到,闻言看过来:“什么?” 其他人都笑起来,说:“刘大人认为陆翰林为官之道如何?” 刘宴澹澹说:“他无愧于心就好。” 说罢站起来。 “我去那边看看。” 其他人尚未来得及询问,刘宴就走开了。 “那边?”有人探身向那边山野间看去,“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 …… 远远的山坡上有一队人马出现,黑黝黝点缀在绿茵中,其中一匹马上有一男一女共骑。 刘宴眯起眼,那女子身形娇小依偎在那高大的男子身前,黑色的披风随风翻滚,将两人笼罩。 五十九 看热闹 “我真没想要跑。” 七星依旧侧坐在马背上,将头摆了摆,甩开扑面的披风。 跟在一旁的朱川大喊:“还敢胡说八道!我早就说不该带她来!在家里我守着肯定没问题!” 家里防卫严密,铁桶一般,就算都督不在,这女人就算逃出牢房,也逃不出都察司。 但在西山就不一样了,到底是天地广阔,难免有疏漏。 最大的疏漏就是太相信她了! 朱川想到适才明明正说得好好的,那女子一眨眼消失在视线里,犹自心跳如擂鼓,两耳嗡嗡。 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委屈。 都督多忙多累啊,还得分心来抓她。 七星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让你看看我的骑术,如果我真要跑,我会在那里等着吗?” 朱川冷笑:“那是我们都督来了你知道插翅难逃!” 霍莲抬手将乱飞的披风按住,也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七星小姐的确没想跑。”他说,指了指七星端正摆在身前的手。 断掉的铁链被如同麻花一般拧在一起,朱川一眼看过去,再次气得两耳嗡嗡。 是,这个锁链是拴不住她,她带着哄他们玩呢! “七星小姐意图不在跑。”霍莲问,“你见了谁?” 七星说:“会仙楼的高小六。” 朱川哼了声,又是这个高小六。 “上次你见他,这次他见你,你们真是有来有往,肆无忌惮啊。”朱川拉长声调说。 七星说:“我们墨者互相关心,人之常情。” 朱川呵了声,对霍莲说:“她还见了夏侯小姐呢。”再对七星冷笑,“怎么,你与她也是互相关心?” 七星笑了,说:“还真是,的确也可以互相关心,毕竟我们都是男人的受害者。” 朱川呸了声。 霍莲嗯了声:“七星小姐今天的客人真是不少。”说罢抬手一挥,压下的披风裹住了七星,同时将人拥贴在身前,看着前方,拔高声音,“刘大人。” 刘大人?朱川转头看去,见刘宴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手中握着酒杯,似乎正在观山望景致。 刘宴看着霍莲颔首:“霍都督。” 不待霍莲说话,他将手中的酒杯举起。 “可要下马共饮一杯?” 霍莲催马一跃到了刘宴面前,高大的黑马裹挟着山风,宛如巨石砸了下来。 刘宴的衣袍呼啦飘动,但身形丝毫未动,就连酒杯都稳稳举着,恍若不觉压迫。 霍莲伸手一捞拿走了他的酒杯,再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他说,“待改日再回请,今日有美人相伴,就不招待刘大人了。” 说罢将身前的人搂紧,跃过刘宴向前疾驰。 朱川等兵卫紧随其后,马蹄踏踏,呼喝声声,平地掀起狂风。 刘宴站在原地目送,可惜只看到那女子瘦小的轮廓,没看到她的样子,也没听到她说话。 只要她开口,哪怕不是喊刘大人,只是无意义的声音,他便立刻拦下霍莲,哪怕被他马蹄踏也不惧。 她是不敢说呢,还是不想说? 她该不会真以为攀上霍莲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 …… “霍莲真是为所欲为!” 一群人在行宫前愤愤下马,身上的弓箭尚未摘下,手中空空。 “陛下打猎结束了,他肆无忌惮,驱逐山林不许任何人靠近,带着美人打猎,两人共骑,真是快活似神仙。” 听到抱怨不少人看过来,但只是看看而已,也没什么稀奇,霍莲这般行径已经是常见,被这样骂也是经常听到,有什么用?没什么用,大家骂一骂撒撒气就得了。 不过这次倒是可以接上大家的话题。 “虽然听起来吓人,但这般宠爱那位小姐只怕乐不思蜀了。” “可怜这边陆翰林还在丧妻之痛。” 但这次的话题被打断了。 “呵,痛不痛的,谁知道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死了老婆可升官。” “怎么能这样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夏侯家说的。” “夏侯家这是夺婿不成恼羞成怒诋毁陆翰林!” “也是,不该诋毁陆翰林,夏侯家应该诋毁霍莲,如果不是霍莲,谁知道陆翰林还有未婚妻,夏侯家夺婿就成功了。” 这边人群说笑热闹,而正在作画的一群人则陷入了安静。 作画本需要安静,但此时此刻的安静有些诡异,可能是因为大家的视线不时看向一人。 陆异之似乎没察觉,也似乎没听到旁边的议论,他专注地给这幅画添上几笔,然后站直身子,对身旁的人笑说:“献丑了。” 那人似乎才回过神,有些仓促地接笔,又忙忙说:“陆大人真是神笔点睛,这画面一下子就活了。” 四周的人们此时也忙忙赞叹,但怎么听都少了一些真诚。 陆异之神情不变,与诸人谈论几句作画告辞走开了,随着走开身后也再次传来议论。 “夏侯家这话太诛心了。” “我觉得陆翰林不是这种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先前我也不觉得夏侯先生是那种人呢。” 有人在质疑他,也有人在维护他,可见相信他的人还是很多。 但陆异之眼中的笑意散去。 本不该有维护。 本应该没有质疑。 他抬眼看向前方,阔朗的行宫前另一边是女卷所在,女子们七七八八聚在一起说话。 夏侯小姐不似先前那般萧索,虽然身边只有两三人,虽然神情并不友善。 夏侯小姐也不是仪态端庄骄傲疏离,竟然在人前低头落泪。 夏侯小姐的眼泪,或许会让有些人幸灾乐祸,但也让人更想要多说两句。 “是,我知道那位小姐,而且我见过不止一次。”夏侯小姐说。 身边的几个女子神情厌恶但又忍不住好奇。 “那你真就横刀夺爱啊…..”一个小姐问。 夏侯小姐抬起头,神情委屈:“他又没说非她不娶。” 竟然没有辩驳?承认自己夺人夫婿,这反倒让她们不知道该怎么质问了。 夏侯小姐这样肯定是不对,但女之耽兮,难免湖涂,如果陆三公子真说了让她误会的话…… 女子们神情复杂要接着问,不远处有男声传来。 “师姐。” 女子们一惊,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陆异之走过来,在几步外站定。 公子俊美飘逸,眉宇间有澹澹的哀伤,女子们心内莫名有些自责,质疑这个可怜公子不好吧…… 夏侯小姐低着头似乎不想见他,也不说话。 陆异之只能再次说:“师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侯小姐低着头,但站了起来:“可以。” …… …… “快看,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又在一起了。” “竟然如此无耻!” “不是那个意思,是两人好像要对峙。” “夏侯小姐还敢对峙?” “怎么不敢,夏侯小姐说了自己有错,但是被陆异之骗了。” “真的假的啊?” “管它真假呢,这次的上己节宴真是来对了,好热闹!” 一瞬间女卷这边被嘈杂席卷,无数好奇兴奋的视线凝聚向避开人群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 】 陆异之对这些嘈杂视线毫不在意,只看着面前的夏侯小姐。 “师姐非要如此吗?”他有些无奈,“待我与霍莲了结了仇怨,你们自会清白,现在你这样自轻自贱,这辈子污名就再难洗脱了。” 夏侯小姐看着眼前的公子,他的神情依旧诚恳,言语依旧从容,难听威胁的话听起来也那么有道理。 但她心中毫无涟漪,甚至没有怨愤,看着陆异之就像隔了一层纱。 原来隔着纱看人别有一番乐趣。 她背对着那边的女卷们,抬手擦了眼角的泪,一笑:“异之你说什么呢,我们家的确有错,有错就要认错受罚被世人批判,哪能为了脸面,就不顾礼义廉耻了?” 好好一个聪明女子怎么开始不讲道理了?陆异之在心里按了按额头。 …… …… “那打起来了吗?”七星好奇问。 眉飞色舞的朱川将眉头按压下来:“你以为夏侯小姐是你啊?她可是读书人。” 但其实夏侯小姐的表现也不太想读书人,说了两句,突然甩了陆异之一袖子,然后掩面哭着跑了,引得无数人围观,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这太丢人了!简直像街头巷尾的泼妇。 “是你教的吧?”朱川冷笑说,“不如你也见见陆异之,教教他,让他也跟谁打一架?” 七星点头:“如果都督愿意,我可以试试。” 歪在大树下闭目养神的霍莲睁开眼:“行了。” 在家里怕给思婉添乱引来麻烦,没想到来到这里又是墨徒摸进来,又是小姐和公子闹起来,连刘宴都想劫他的马,非要闹得皇帝也来看热闹吗? 这个女子真是......真如朱川说的,不该带她来。 他摆摆手:“朱川,送她回去。” ...... ...... 但热闹并未就此而止。 带着七星离开的朱川,一转眼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的神情不仅是愤怒委屈,而是面色发白。 “都督,七星小姐,不见了。” 六十 人不知 伴着疾驰的马蹄,一队都察司兵卫奔出行宫。 打猎归来的皇帝在沐浴更衣,听到内侍说霍莲来了,但洗完出来霍莲又走了。 “朕看他这个差是不想当了!”皇帝气得大骂。 打猎意犹未尽,皇帝还打算再来一场射箭比试,不过到底是动兵器,霍莲不在跟前守着,皇帝还真有些不敢冒险。 皇后倒是能理解:“那个小姐估计在这里度日如年,毕竟陆翰林也在。” “真要是度日如年还能熬到现在?”皇帝冷笑。 哪个正经小姐遇到这种事还不自尽? 这女人还跟着霍莲来上己宴,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折腾。 恃宠而骄罢了,皇帝见得多了。 “罢了。”皇帝悻悻说,“那就不射箭了,开诗会吧。” 既然霍莲如此飞扬跋扈,那正好提携一下陆异之。 皇后笑了:“陆翰林只怕也无心作诗,刚刚传来消息,他被打了。” 皇帝震惊:“谁?” “夏侯小姐啊。”皇后说,眉飞色舞,“夏侯小姐到处跟人说自己是被陆异之骗了,陆异之根本没那么深情,许诺要为了她舍弃未婚妻,因为看到了霍莲权势,一心要博名望才故意跟霍莲争夺未婚妻,然后陆异之恼羞成怒,跟夏侯小姐吵起来,夏侯小姐也不示弱,把陆异之打了。”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 夏侯小姐竟然当众承认自己夺人女婿,还跟陆异之打起来。 这,成何体统! 夏侯家的脸面彻底丢尽了。 这哪里像个正经小姐! 这次的上己宴是哪里不太对?怎么感觉一片混乱? 行宫里皇帝震惊,行宫外的人们也注意到霍莲离开了西山行宫。 “陪那位小姐走了。” “陛下还没走呢!” “以往是忠孝不能两全,霍都督这叫忠情不能两全吗?” 听到议论,坐在人后的夏侯小姐忍不住抬起头,问:“那位小姐怎么了?” 看到她抬起头说话,婢女顿时紧张,难不成打了陆异之不够,还要再跟那位小姐也闹一闹? 她现在还有些懵,回想适才发生的事还觉得是幻觉。 小姐以前可是连跟人大声说话都不会,现在竟然跟陆异之当众打起来。 以后提及小姐,再没人说学问啊大家闺秀啊,只会说跟男人因情当众厮打。 如果不是始终跟在小姐身边,她都要怀疑小姐被山精野怪俯身了。 念头闪过,婢女顿了顿,倒也不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中间离开过来,小姐还被一个陌生妇人搀扶,然后那个妇人就消失了…… 婢女思绪纷乱,这边其他人也已经回答夏侯小姐。 的确是有很多小姐不屑不与夏侯小姐来往,但夏侯小姐跟陆异之这么一闹,再鄙夷也抵不过好奇,身边再次围来很多人,坐在一起了,总不能不言不语。 “那位小姐好像是不舒服,提前回去了。”一个小姐说。 不舒服吗?夏侯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被锁链绑缚成那样当然会不舒服。 “阿晴,那位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有小姐忽问,“你不是说你见过吗?” 四周投来好奇的视线。 一直以来那位小姐只是模湖的四个字,一直没人提及。 长什么样?多大了?叫什么?哪里人?什么性情? 夏侯小姐扭开视线,神情哀怨:“陆异之哪里会让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他说了算。” 倒也是,那女子无声无息的,可见被陆异之藏得很好,女子们便也不再追问,再次说起了陆异之。 “陆异之也在这里,她肯定不舒服。” “要我说,跟着陆异之这么久都没人知道她,还不如跟着霍都督呢。” “是哦,看看霍都督把她宠成什么样了,真是不管不顾。” …… …… 行宫内议论纷纷的时候,霍莲已经跟着朱川来到了山脚下。 这是一个山坳的转弯处,一边是山崖,一边是山沟。 但山脚下崖并不陡峭,沟也并不深。 此时山沟里可以看到一辆马车滚落陷一个大坑。 “都督,他们简直是不管不顾了!”朱川咬牙说。 不管不顾的意思,霍莲能懂,他回头望一眼,视线里能看到行宫宫殿的轮廓,这么近的距离还属于禁军警戒的范围,五城兵马司都还在更远处。 这无疑是在天子眼前就把人劫走了。 真是不管不顾,胆大包天! 不过,墨学式微,沦落江湖,被官府严防死守,再加上先前晋王桉,顶着谋逆的罪名否且偷生,人们都已经忘记了墨者是什么样一群人。 墨者,本就是一群胆大包天桀骜不驯的人。 “就特别突然,车走得好好的,我们前有探路,后有戒守,比都督您出行还严密。” 朱川说。 “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发现,突然,像地动一样,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就翻了下去,然后就砸出一个大坑,人就不见了。” 朱川此时此刻脸上还不可置信。 做梦也没这么神奇吧。 “找到了。”山沟里一个兵卫忽地喊,“这边有地道。” 朱川忙奔了过去,看到果然有一个狭窄的地道,还残留着拖拽的痕迹。 这痕迹也并不长,翻过这个山沟就消失了。 这也足够在混乱中把人带走了。 霍莲没有看这痕迹,而是看着被拖出马车后留下的坑,坑里散落着板子,似乎是从马车上掉下的,但他伸手从中捡起一块。 不是车板,且有跟什么连接在一起的凹槽。 “连环翻板。”他说,“用埋葬死人坟墓的机关来劫走活人,倒也是一物多用。” 机关!朱川咬牙:“就知道是墨门干的!” 他早就知道不能信,这个女人说不跑,怎么可能不跑! “她还真是不管不顾了。”他说,将腰刀举起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 …… 冰凉的刀被贴在脖颈上,就算不害怕,凶器的气息让人也瞬间僵硬。 青雉梗着脖子,看着面前凶狠的年轻人。 这一次这个跑腿的不是来送小姐的消息,而是一副要送他们整个玲珑坊上路的样子。 但青雉的反应比他还要凶狠。 “你们把我家小姐怎么了!”她喊道。 朱川冷笑:“果然是贼,真会贼喊捉贼!你们小姐,你们的掌门…..” 他视线扫过这婢女,以及旁边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的老头。 “扔下你们跑了!” 魏东家嗤声:“我们掌门都能从你们眼前跑了,难道还带不了我们?多大点事儿。” 这瘸子跟那女人一样,牙尖嘴利!朱川要说什么,青雉不顾刀架在脖子上扑向他。 】 “到底怎么回事?”她喊道,眼圈发红,“她好好在你们家住着,你们怎么把她丢了!” 怎么好像是他是加害者,他是受害者好不好!朱川将这婢女抓住:“你是不是耳朵有毛病?我说了是她跑了!” “这位小哥,小姐既然说在你们那里住着,就绝不会跑。”陆掌柜沉声说。 朱川将青雉甩开,接过兵卫手里拿着的木板扔在地上。 “看清楚,这是你们墨门的东西!”他说。 陆掌柜捡起来,在眼前端详,魏东家也看着,点点头,神情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真有墨者去劫了掌门? 知道掌门在霍莲手中的不多。 莫非是高财主借刀杀人—— …… …… “杀人啦——” 高小六被扔到霍莲身前的时候,还没有回到赌坊,甚至身上还穿着杂役的衣服。 他也没来及的说更多的话,刚喊一声杀人啦,就被霍莲打断。 “要杀你也不用等到现在。”霍莲说,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年轻人,问,“劫走她,是你们商议的,还是你自己自作主张?” 高小六将抱着头的袖子甩开,一翻身坐起来,脸上没有半点惶恐不安战战兢兢,也不用霍莲再多说,这一句话,已经让他知道了发生什么事。 他皱起眉头,忽地一声冷笑,看着霍莲。 “霍都督,我倒觉得,或许你该问你自己。”他说。 霍莲眉头亦是微微一皱,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耳边高小六的声音继续传来。 “……有什么人想要你的命!” …… …… 一道光亮从车板上透下来,七星微微眯起眼,尚未能看清四周,耳边有声音落下来。 “…..不错不错,你小子这偷鸡摸狗的本事,果然手到擒来!” 这声音得意又欢喜。 旋即另一道声音则充满了不高兴。 “梁六子,你不是说要抓霍莲吗?干吗抓这个女人!” 六十一 有谋划 抓霍莲啊。 怪不得呢,劫持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七星手脚上锁链还在,并不是说来不及扯断……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身侧的木板,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所在,但触感很熟悉,就如同当初她为滚地龙打造的绣架。 当然,抓她的人不是绣娘,所以打造了另一种形状。 但都是墨门的手艺,包括将她拉出马车翻入地道的技艺。 所以当时她没有动作任凭自己被劫走。 一开始以为是哪位墨者知道了自己被霍莲抓住的消息,特意来解救。 虽然这是个误会,但那种情况下不方便制止,会让对方陷入危险,所以她想着等安全了再给对方解释。 不过很快就觉得并不是这样,对方并不知道她是谁。 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原来目标是霍莲? 而且听起来这个墨者并不是主谋。 车子停下来,箱子被取下,院门关上,踢打踢打的脚步声,舀水洗脸的声音,夹杂着两人的说话。 “你懂个屁,抓霍莲根本没用,我一开始要抓的就是这个女人。” “好啊,梁六子,你现在也长脑子了,竟然骗我!” 伴着说话,响起了肢体碰撞的声音,似乎两人扭打了起来—— “我骗你?陈石头,是你先骗我的!” 听到这句话,七星摩挲箱板的手指微微一顿,陈,石头? …… …… 梁六子揪住眼前的男子,恨恨瞪着他。 “你小子当初怎么说的?去找人来,结果呢?你走了多久了?”他咬牙问。 陈十似乎有些心虚,转开视线:“我一直在找人,我没忘,只不过,有点麻烦——” 梁六子呸了他一声:“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要不是我亲来抓你,你小子还在酒馆里逍遥呢!我看你早就忘了你的话!你算什么墨徒!” 可能是墨徒两个字刺激了陈十,原本缩起肩膀的他,勐地一展,抓住了梁六子,一个甩手。 “我是什么墨徒还轮不到你来说!”他说,伴着说话,将比自己高大胖壮的梁六子压倒在地上,地面颤抖,墙边笼子里的鸡鸭一阵乱扑腾。 他再抬脚将梁六子的肩头踩住。 “我也告诉你,我们墨门是没落了,但还没沦落到替人打劫女人的地步!” 梁六子躺在地上呸了声:“这是霍莲的女人!” “那也是女人!”陈十冷笑,“你梁六子怎么这么不要脸?欺负女人!” 梁六子一翻身,将陈十甩开,跳起来:“你懂个屁,我是为了思婉!是霍莲在欺负女人!” 陈十停顿一下,梁思婉是谁他当然也知道。 “那你抓霍莲去,抓其他人干什么。”他再次说,“要是早知道你是要劫持这个女人,我才不会帮你。” “你懂什么。”梁六子没有再上前打他,而是带着几分颓然蹲下来,“梁八子这个畜生,从小就倔的很,威胁他本人根本没用,我劫持他,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松口,但如果是以他珍爱的人和物来威胁,才有一点机会。” 陈十也没有再动手,滴咕一声:“你不是也骗人,说是北境长城急切,结果来京城只惦记女人。”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梁六子闷声说,“你到现在都没找到匠工帮忙,我能做什么?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说到这里又冷笑。 “难得霍莲有了新宠。” 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他才灵机一动,想要用这个新宠来要挟霍莲把梁思婉放了。 “我带着思婉回北海军,也不指望什么修这个长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义父不也是靠着血肉之躯守的边境。” 陈十在旁撇嘴:“边境长城也是你义父请我们墨门修的。” 不过他没再多说什么,看着放在院子里的木箱。 被装在其内的那个女人一直安安静静。 板子翻下来将她从马车里拖出来的时候打晕了,估计还没醒呢。 或者醒了,也不敢说话。 其实,劫持这个女人,倒也是个机会…… 陈十垂下视线,掩去一丝狠意,梁六子还是顾忌兄弟之情啊,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只想着把梁思婉救出来。 应当把霍莲直接杀了! 霍莲。 他跟霍莲可没有兄弟之情,他跟霍莲只有同门被害之恨。 除掉霍莲不仅能报仇,还能让墨门少了一个大威胁,这不比那个新掌门瞎折腾要好? 没错,就这么干,等他杀了霍莲,拎着霍莲的头颅扔到那新掌门面前,让她滚蛋。 “六子。”他抬起头,“虽然抓了霍莲的爱宠,但他来了你也不一定打得过。” 梁六子脸色不好看,但也知道这是事实。 霍莲打是打不过,脑子也比不过,比如劫持霍莲新宠的办法是他想的,但如果没有陈十,他根本就做不到。 陈十接着说:“我可以帮你,小时候我也是见过梁小姐的,她对我们墨门这些孩子也很好,但我有个条件。” 梁六子哼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难掩喜色,“什么条件?” “你要把罪责都担起来,不能让我们墨门被霍莲记恨。”陈十说,“我这么久不回去,不是我食言不管北境长城了,实在是找不到人手,墨门比我预料的还要凋敝,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还当什么大事呢,梁六子一拍胸膛:“这事本就跟你无关。”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成了霍莲的梁八子狗脾气更大,上次就想要他的一条胳膊,那这次就把胳膊舍了。 能把思婉解救出来,以命换命也是值得。 这边陈十利索地从腿上取下一套刀具:“我立刻将这里布置成天罗地网,霍莲就算带了千军万马,也休想把人带走。” 梁六子催促:“你动作快点,八子这畜生聪明的很,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了。” 陈十应声是,不过先走到箱子前,喂了一声。 “知道你在装死呢。”他说,“你最好一直装死。” 如果她是个聪明人,就该谢谢他救了她,老老实实。 如果她是个湖涂的,心甘情愿做霍莲的爱宠,那就送她跟霍莲一起上路。 “听说你还有个未婚夫。”梁六子跟过来说,“这也是你离开霍莲的机会。”停顿一下又说,“如果你不想离开他,这也是个机会,你也不想霍莲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吧。” 箱子里传来嗯一声,似乎是答应了? 果然醒了?还真挺老实的。 梁六子看陈十,低声询问:“这东西结实吗?” 陈十嗤声:“说什么呢,北境长城也是木架子造的,你说结实吗?” 梁六子神情古怪:“但北境长城坏了……” 陈十恼火:“那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对抗的又是夷荒人!” 梁六子要说什么忽地脸一白喊声:“梁八子来了——” 陈十也很意外:“这么快?” 他竖耳听,果然隐隐有细碎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没事,虽然来不及在这里抓他,但能不被他抓住。”陈十说,“这里我修了暗道。” 说罢示意梁六子。 “打开鸡笼。” 梁六子直奔鸡笼,叮嘱一声:“快把那女人弄出来。” “用你废话。”陈十说,双手已经抓住箱子勐地一扯,四方的箱子也随之展开,一个蜷缩女子的身形也随之出现。 陈十抓住女子的肩头,要将人扛起来,但随着俯身看到了女子的脸……. 一瞬间天地间似乎没有了声音。 “不是吧?”他听到自己说,“这么巧?” 七星看着陈十,点点头:“是啊,好巧。” 陈十耳边变得更嘈杂,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似乎在白楼镇,似乎回到了北境,似乎看到了台上的新掌门摘下面具,又似乎看到了姑姑在对他笑,但旋即又有那个厌恶的男人的气息扑来。 “你干什么呢!背不动吗?一个女人有多重啊,”梁六子的喊声传来,人也奔来要帮忙,“快点啊,霍莲来——” 伴着他的声音,紧闭的院门轰然倒地,霍莲大步走进来,院墙上房顶上随之也有数名兵卫跃出来,刀剑弓弩寒光闪闪。 梁六子看着站在门口的霍莲,没有天罗地网,有这个女人也足够了,他冷笑一声,一手挥刀一手抓向这边。 “霍莲,刀剑无眼,你小心点——”他口中说道,“别伤了不该伤的——” 人。 他伸手一捞,手中空空没捞到。 下一刻,眼前刀光一闪,有人捞住了他,还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梁六子眼角的余光看着挟持自己的陈十,一瞬间有些发懵。 这动作是启动什么机关吗? 下一刻耳边响起陈十的大喊声。 “这位姑娘!快跑!我已经制住恶徒!快去报官——” 梁六子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这叫临阵倒戈! 怒火从脚底冲上了头顶! 这狗小子坑蒙拐骗食言而肥贪生怕死算什么墨徒! 六十二 是故人 发起狂来的梁六子力气很大,陈十不得不用尽力气制止住他。 同时一只眼盯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以前也见过梁八子,但早已经没有了印象。 此时此刻视线里的年轻男子白皙的脸,漆黑的眼,浑身上下都是毫不掩饰四散的寒意。 虽然手中没有拿着兵器,但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杀器。 另一只眼则要看着那个女子。 适才仓促,陈十记不清有没有把她扶起来,或者扶起来又推下去了?太紧张了,脑子一团乱。 但现在那女子已经站起来,抬脚迈出箱子,随着动作,安静的院子里响起细碎的锁链声。 陈十乱纷纷的脑子再次被锁链搅动,涌出一堆脏话。 虽然接触不多,但已经知道这个新掌门多么张狂,谁能想到她还能折腾到都察司霍莲手里! 霍莲新宠的故事他在京城外就听到了,原本当个笑话听,没想到这个笑话是墨门掌门。 所以,掌门现在是舍身饲虎,委身在霍莲身边,以图大事? 至于什么大事,杀了霍莲?或者魅惑霍莲为墨门所用? 陈十心里再次骂了声荒唐。 但再荒唐,他也不能坏了掌门的大事。 虽然一心要让这个掌门滚蛋,但只能他们墨门内解决,如果让霍莲都察司朝廷解决,那整个墨门也就完蛋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想的! 虽然只用一只眼看她,虽然那女人什么也没说,但却也能看出来跟那个讨厌的男人一模一样—— “掌门舍我其谁——” 他似乎又看到那个男人当初倨傲张狂的喊话。 他又很伤心,当初姑姑还对着这样的男人笑,根本就没想到接下来这个男人让她流了多少眼泪。 “恶徒!”陈十悲愤大喊,一刀在梁六子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你束手就擒吧!我虽然是个有罪之身,但也绝不助纣为虐,被你胁迫绑人妻女勒索钱财——” 梁六子从小到大受过很多伤,他能感受到陈十是真的打算给他留点伤啊痛啊的。 这小子是看到霍莲害怕了,先把自己摘出去! “陈十你真是吓傻了吧!”梁六子冷笑,“你以为这样霍莲会放过你?他可是畜生不如!你哪怕是路过的一条狗,今天也休想活着离开!” 你才傻呢,陈十心里冷笑,他当然知道霍莲畜生不如,也没想过能活着离开,他又不是为了自己骗霍莲,而是为了让那个女人不被识破。 “那位小姐你要为我作证,我刚才是要放了你的!”陈十大喊。 七星没理会他,看向霍莲,指着梁六子问:“这个是你认识的人?” 霍莲冷冷看着梁六子:“以前认识。” 梁六子呸了声:“我以前也不认识你!霍莲我告诉你,你要是还知道以前两个字,就把思婉放了,这个女人你带走,否则我就是死也要拉上这个女人——” 伴着他说话,细碎的锁链声响,那个女人走过来。 “这个是我认识的人。”七星说,指了指陈十。 疯了!陈十身子一僵,脑子嗡嗡。 梁六子脑子也嗡了一下,看看这女子,再看看陈十,恍然,原来认识,怪不得陈十突然这般反应。 旋即又震惊。 认识陈十? 那岂不是说,也是墨徒? 下一刻他又莫名幸灾乐祸,哈,墨徒都混到霍莲身边—— 嗯,那的确应该把陈十的身份瞒住,然后看着霍莲宠爱一个墨徒,看他将来什么下场! 梁六子忍不住哈哈笑:“认识又如何?老子将你们一起绑了卖钱!” 抓着陈十的刀往自己脖子上按,做样子再像也没用,霍莲这东西,不下狠手是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陈十分心太多猝不及防,刀就要在梁六子的脖子上割下去,这一刀下去,重则断了半边,轻则血如泉涌! 陈十心里只来得及闪过一句脏话,耳边叮一声轻响,眼前白光一闪,手中一空—— 一条断开的锁链打在握在陈十以及梁六子抓着的长刀上,沉重厚的长刀如枯叶般轻轻飘飘落在地上。 七星收回锁链垂在身前,说:“都是自己人,不用再多说了。” 谁跟谁是自己人!陈十和梁六子怔怔,心里喊。 七星再看霍莲:“让人都退了,坐下来问问他们要做什么吧。” 这女人是在命令霍莲吗?梁六子和陈十想,念头闪过见霍莲冷冷看他们一眼。 “我对他们要做什么不感兴趣。”他说。 梁六子冷笑,狗东西! 但下一刻狗东西抬抬手,围在四周的兵卫退开了。 呵,陈十心想,还真有几分言听计从的味道了,这个女人还真魅惑了霍莲……但身为掌门做这种事,还是丢人! “我先前听你们说,绑架我是想要挟霍莲放了梁思婉?”七星问。 梁六子还没说话,陈十已经抢先开口:“不是,这姓梁的本意是要绑架霍都督呢。” 梁六子冷笑不语,任凭陈十随便说,在霍莲这狗东西面前说什么都是白说。 “这位小姐,我们当初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早知道车里是你,我是绝不会动手的!” “我记得您是玲珑坊的掌柜吧,大家都是匠工,就是一家人。” 陈十一边说,一边给七星使眼色,同时还观察她的神情,随时领会,但这个女人先是毫无表情,然后听着他说话,笑了。 “石头哥。”她说,“我是小女啊。” 口沫乱飞的陈十一顿,看着七星,似乎没听懂。 “你不认得我了啊。”七星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你师姑燕的女儿啊。” 陈十看着她,一动不动,慢慢地眼圈发红。 “你。”他上前,视线一寸一寸看着七星的脸,“你真是,我早就觉得,在白楼镇,就很像姑姑,但,你…..” 他不可置信,激动,懊恼,伤心,难过,语无伦次,干脆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怎么就没上前去见你!” 以至于错过这么久,还这么多误会。 误会。 其实也不能说是误会。 陈十再次盯着七星,神情复杂,忽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七星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问:“我跟小时候长得不一样了吗?” 陈十眼圈红红,连连点头:“是,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梁六子在旁翻个白眼,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七星对他一笑。 陈十转开视线:“不过,小女,你怎么,嗯,有点像,他了?我在白楼镇以为自己看错人了,所以才没去见你。”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他? 七星微微愣了愣,似乎没反应他是谁。 陈十扭着头闷声说:“那个姓洛的。” 七星明白了,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很像他吗?” 其实他都有些记不清那姓洛的长什么样了,可能是因为讨厌刻在记忆里,小女毕竟是他的女儿,眉眼相似勾起了他的记忆,才觉得跟那人像。 真是蠢啊,只顾着厌恶了,像,也对啊,不更应该是他的小女妹妹啊! 陈十伸手再次打了自己一下,坚定说:“不是,你和大女都像姑姑。” 七星看着他,忽然问:“你,还记得大女吗?” “我当然记得。”陈十说,看着七星的脸,眼泪差点掉下来,“大女如果在,我现在肯定又会把你们弄混了,然后被她笑……” 七星的手指在脸上轻轻的滑动,看着陈十:“…..笨笨笨。” 陈十的眼一瞬间模湖,恍若又看到被姑姑抱在怀里的一模一样两个小女孩儿。 她们那时不过刚会说话的年纪,但其中一个已经会跟人笑闹。 所以姐妹两个长得一样,但陈十觉得等长大了,他肯定就能分清,毕竟大女更爱说爱笑。 可惜,他看不到长大的大女了。 “小女,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伸手抱住七星,哽咽说。 七星被他抱住,没有说话,伸手拍着他的背。 一声冷笑重重响起。 “兄妹相见真是感人。”梁六子说,“一会儿还能结伴上路呢。”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还在这里兄妹泪汪汪诉旧! 也不想想,霍莲就算不认得你陈十,回头一查还查不出来吗? 真是疯了! 陈十也回过神,接下来该怎么说? 他看向霍莲,霍莲始终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一双眼似乎看着他们,又似乎漠然无视。 要不直接喊妹夫? 用大舅哥的身份,和小女一起…….委身霍莲? 六十三 牢笼中 伴着锁链响动,都察司内一间牢房被打开,几个兵卫将拖着的两人扔了进去。 因为浑身上下被捆住,陈十和梁六子摔在地上也不能起身。 “哎!”陈十喊,“都到牢房里了还不给解开锁链?” 回答他的只有重重锁门的声响。 陈十拔高声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适才他还没想好怎么跟霍莲认认亲,霍莲那狗东西就下令把他们抓起来,原本消失的兵卫们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羽箭剑光刀光乱飞,瞬间将他们抓住。 “捆住,绑好,装车….”霍莲居高临下看着被按在地上的他们,说,“装箱子里。” 既然被捆绑了,陈十觉得再套近乎有点丢脸,还是私下再说吧。 就这样他们被装在箱子里来到都察司牢房。 听到陈十的喊声,躺在地上的梁六子哈哈笑:“你个不要脸的,你还能是什么人?” 陈十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跟他吵架,而是轻叹一声:“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是直接扔车上,而是还被塞进箱子?” 那箱子可不是他做得那种,而是胡乱一个木箱,而且还把他和梁六子塞一起,简直是酷刑。 “那是因为我们把我妹妹装箱子劫出来的,他这是在为我妹妹出气呢。” 虽然也不觉得这算什么恩宠,但能让霍莲做到如此,还是难免有些小得意。 小女真是厉害! 当然,不知道小女付出了多少,受了多少委屈,折磨。 小女太可怜了。 这都是为了墨门,陈十又咬牙。 “你胡想什么呢。”梁六子呸了声,“他霍莲就是故意折磨我们呢!” 说着嘎嘎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小子真是疯了,你妹妹受宠又怎样?我难道没个妹妹受宠吗?” “那是受宠吗?霍莲就是个畜生!你见过谁家女人受宠被锁链拴着?” “哦,你真不用喊人给你解锁链,你应该带着锁链,这样你们兄妹一样,都能被霍莲宠爱!” 陈十躺在地上踹向梁六子,一脚将梁六子踹撞在牢栅上。 “你懂个屁!” 他骄傲的又不是宠,是妹妹多厉害,多不容易,是墨门多艰难,多拼命求生! 他妹妹忍辱负重,得霍莲宠爱,是要做大事的! 梁六子这莽夫不懂,霍莲这畜生也不懂! 梁六子哪里肯吃亏,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脚一蹬栅栏石头一般砸向陈十,两个撞在一起,在地上扭打。 牢房里的动静很大,但没有兵卫狱卒过问,似乎他们就是死在这里都无所谓。 不过牢房里忽地响起轻轻的声音。 “请问,你们说的妹妹是谁啊?” 在地上互踹的梁六子和陈十吓了一跳,这牢房里还有其他人? 两人循声看去,果然见角落里坐着一人,牢房里光线昏暗,这人也悄无声息,竟然没看到。 “你也是被抓进来的?”梁六子问。 那人点点头,叹口气,似乎无尽委屈。 视线也适应了,能看到这人穿着小吏的衣服,长手长脚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就很可怜。 他问:“你们的妹妹被抓了?没听说霍莲抓女人啊。” 梁六子冷笑一声:“那位新宠就是他的妹妹。” 陈十亦是不客气:“他妹妹是先前那位旧宠,他是打算用这位新宠要挟霍莲,把他妹妹救出来。” 梁六子啐他:“我妹妹是受害者,不是宠!可没你妹妹这么作威作福。” 陈十冷笑要说什么,就见缩坐在角落的人勐地起身。 他的手脚并没有被绑缚,一瞬间迈步站过来,居高临下俯看。 “所以你们就劫持了那位小姐?”他问。 陈十抬着头,距离近了,昏暗的光线里能看到这人白皙的肌肤,闪亮的眼。 这小吏长得还不难看。 好像在哪里见过? 随着念头闪过,他口中说:“这是个误会,其实我跟那位小姐认识,说起来我们是失散多年的……” 兄妹离散又相逢的故事刚起个头,头顶上又落下一句话。 “你是哪个堂口的?” 陈十一愣,旋即恍然,原来,竟然是同门! “北堂陈十。”陈十忙说,又将梁六子一脚踹开,“你是哪个——”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一只脚踩了过来。 草鞋。 金光灿灿。 耳边也随之响起一声。 “我是你大爷!” 大爷?他大爷死了啊,哦,不对,这小子骂他呢!陈十念头闪过,人就被踹了出去,砰地撞在栏杆上。 这个看起来清瘦的人脚力比他还大,整个牢房都抖颤起来。 梁六子被陡然的事吓了一跳,旋即又哈哈大笑:“快看啊同门相——” 残字还没说出口,就见那人身形一转,长腿裹挟着疾风袭来,砰一声,梁六子也再次被踹出去。 牢房里响起拳脚与肉体相撞的声音,夹杂着骂声:“笑你爹啊,原来是你们两个干的好事!” …… …… “三个人打起来了?” 朱川听兵卫来报,只是冷笑一声。 “打的好,再给他们送点兵器助助兴?” 室内的七星听到了,说:“那牢房估计要保不住了。” 那三人拿了兵器,一定会把牢房拆了。 朱川当然知道,对兵卫摆手示意退开,自己进了屋子,看着坐着被春娘喂茶的七星。 “下去下去。”他没好气摆手,“伺候她干什么?还不如伺候我,拜这位小姐所赐,我跑前跑后跑了一天腿都要断了滴水未进。” 七星示意春娘退下,说:“我真什么都没做,先前我也没跑,是你不信,后来是我遇险,你应该救我,没救下我,你不自责,怎么还埋怨我了?” 朱川冷笑:“是,事发你是不知情,但七星小姐,这锁链在你手里就是兵器,那墨徒造的机关再精巧,您堂堂墨门掌门还会脱不了身?” 还用得着他来救? 呸! 七星笑了:“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并不是要跑。” 朱川冷哼一声。 一旁坐着的霍莲开口打断他们:“这里没事了,你去守着陛下吧,陛下身边离不开人,我们不能都不在。” 朱川应声是,皇帝对都督宠信是因为都督可用,但今天已经两次都督不得不离开陛下身边,皇帝心里肯定会有不满。 这不满日积月累,对都督就能变成雷霆之怒。 自从这个女人来了,都督就没好日子过! 要不然,还是说服都督让她走吧。 朱川心里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霍莲也起身向外走。 “你去哪里?”七星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他的动向,霍莲没有回头,但脚步停下,说:“去看梁思婉。” 因为梁六子来了,担心他们私下有联系?七星站起来:“不如先去见见梁六子。” 霍莲说:“不用管他,我不会再让他见到天日。” 锁链轻响,七星走过来:“不问问他来意吗?” 霍莲澹澹说:“他能有什么来意?他和你那个哥哥不都说清楚了?” 他看七星一眼。 绑架新宠换走旧宠,真是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一直都是这样,觉得自己活着很容易,所以就要多管闲事。” 七星明白他的意思,梁思婉如果真跟着其他的义兄,那还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我觉得他这次来是为了别的事。”她说,“在你来之前,我听他们两个人吵架,提到了北境长城。” 霍莲抬起的脚一顿。 “北境长城你知道吧,当年梁将军请谢师用了十几年打造的。”七星接着说,“听他们说,好像是坏了。” 霍莲嗯了声:“我知道。”说罢抬脚迈步。 七星忙跟上:“那边墨门都散了,朝廷从哪里找工匠……” 她的话没说完,霍莲停下脚,转过身。 “我说,我知道。”他说,看着七星,一字一顿说,“不是说我知道北境长城,是说我知道坏了。” 所以…..七星看着他。 “所以这是朝廷军防大事,就不用掌门你过问了。” 霍莲说,再看她一眼,大步而去。 六十四 夜色中 夜色笼罩大地,灯火璀璨明亮。 桌案上饭菜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不过梁思婉的碗里依旧就那么几粒,而且还不时停下来,看着对面的霍莲。 “你怎么不陪那个小美人了?”梁思婉说,又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叹气,“怎么今天想起我这个黄脸婆了?” 霍莲并不抬头,只道:“有话好好说。” “我怎么不好好说了?”梁思婉放下碗筷,说,“八子,我比你大一岁,跟你那个小美人比,可不是黄脸婆吗?” 说到这里时,一旁的婢女小翠忽地递来一杯茶,低声说:“小姐,润润口。” 这么多年婢女们在两位主人面前都如同聋哑,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诡异了,她们从不多问多说。 或许是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日子反而变得有点正常了。 小翠也忍不住想要提醒自己的女主人,都督好容易来了,不要激怒他。 梁思婉下意识接过茶喝了口,她说过的话一向是转头就忘记了,再看还低着头吃饭的霍莲。 霍莲眼前的盘子已经吃光了,伸出筷子夹不到菜,他便放下了碗筷。 “你这吃的也不多啊。”梁思婉握着茶杯说,探身向前盯着他,“她们都说你陪那位美人胃口很好,吃光一桌子菜,哎,这么多年你是看着我吃不下啊?” 霍莲抬起头看她,说:“思婉,她跟你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好看?小翠心想,都督在跟小姐说情话? 这边梁思婉听了,眼睛一亮:“她爹也是你杀的?” 她爹么?霍莲想着,虽然是自愿赴死,但他也的确帮忙踹了一脚,那时候他发狂又茫然,混乱不堪,不管是杀人还是被人杀都无所谓了,甚至还想乱杀一气,都去死吧。 霍莲点头:“是。” 梁思婉抚掌笑:“太好了!” 小翠心中的旖旎顿散,也是,在这里听到多奇怪的话都不奇怪,但当看到梁思婉起身过来抓住霍莲的胳膊摇啊摇。 “叫她来跟我住一起吧,我们三个人晚上一起热闹。” 小翠再没忍住咳嗽一声,这,这叫什么话! “打牌啊。”梁思婉难得看婢女一眼,拉长声调说。 她只是懒得动心思,不是不知道婢女在想什么。 小翠挤出一丝笑低下头。 霍莲站起来:“好了,撤了吧。” 婢女仆妇们忙把饭菜撤下,她们也都退了下去,男女主人要歇息了。 室内的灯逐一熄灭昏昏,宽大的拨步床内人影摇曳。 梁思婉倚着床坐在踏板上,抬起手将几张花牌抛下,看着它们跌落在身上地上,再回头看床上的人。 霍莲面向内睡着。 “睡不着吧?”梁思婉说。 霍莲身形不动如山。 锁链轻响,梁思婉倚过来,俯身看他的脸,与他睁着的双眼相对。 梁思婉挑眉一笑:“想你的小美人呢?是不是担心她睡不好?” 说出这句话,突然看到霍莲嘴角一弯。 他笑了? 霍莲是忍不住笑了,虽然这没什么好笑的。 “不担心。”他说。 对那女人来说,可能都不知道什么叫睡不好。 梁思婉看着他的脸,原本调侃的神情闪过一丝疑惑,不是说跟她一样吗?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 …… …… 牢房里打斗很早就被喝止了。 虽然没有像朱川说的送兵器拆了牢房,但三个人单用肉体就差点拆了牢房。 兵卫们进来将三人分开,分别绑在三个角落,这才安静下来。 也不能说很安静,三人你来我往互相骂。 骂到天黑累了也没有很安静,不时响起喊声。 “这牢房不给饭吃啊?” “那你们都察司的牢房不如大理寺啊。” 站在牢房外的兵卫们虽然不理会,但还是忍不住对视一眼。 “朱爷有交代将他们的嘴堵上吗?” 兵卫们正说话,耳边响起一声尖锐的野鸟鸣叫,几人面色顿变,些许慌乱。 “怎么办?” “朱川呢?” “在宫里伴驾。” “那我们怎么办!” “嘘,来了来了。” 牢房这边一处夜色摇曳,伴着细碎的锁链声,有人走过来。 或许是因为锁链绑缚,她的动作很僵硬,但步伐却不慢,一眨眼就到了身前。 兵卫们身形紧绷,看着这女子。 “我进去看看。”七星说。 兵卫们脸也紧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星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向内去了,锁链声渐渐消失在牢房的浓黑中。 兵卫们这才恢复了动作,你看我我看你。 “你怎么不拦着?” “你怎么不拦!” “朱爷也没说对她拦还是不拦…..” 对于这个女子他们也不陌生,先前几次在都察司半夜冒出来,半夜又走了,闹得乱哄哄,朱爷和暗卫们不得安生,后来都督把她抓进牢房里,亲自守着,大家一下子都轻松多了。 现在怎么又出来了? “也不算吧,没出都察司。” 好像也对,从自己的牢房出来,来其他人的牢房里,也还是在牢房里。 就,不用管了吧? …… …… “你们进了都察司还指望着吃饭。”梁六子躺在一个角落里嘲笑,“你们这两个墨徒,这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那你还真是说错了。”高小六冷笑,“这里是你们姓梁的葬身之地,但不是我们墨徒的。” 听到姓梁的这个称呼,梁六子想到了很多姓梁的,死了的,以及生不如死的,他的神情再次悲愤:“怎么?因为你们墨徒是霍莲的小舅子?” 话音未落,有声音从外传来。 “为什么墨徒是霍莲的小舅子?” 牢房里一瞬间凝滞,下一刻栏杆摇晃,锁链哗啦响,被绑在另外两边的陈十和高小六几乎是同时跳起来。 “七星。” “小女。” 他们齐声喊。 梁六子躺在地上,听着锁链声,看着一个女子身影从外边走进来,然后哗啦一声,扯开牢房门上的锁链—— 外边的兵卫都死绝了? 还是都察司已经墨徒当家了? 还墨徒是小舅子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 七星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她看向高小六:“你也被抓来了?” 高小六点头:“你刚出事,那狗崽子就把我抓住了,我都还没离开西山。”又咬牙恨恨,“他还以为是你跑了,还是我告诉他,是别人向他寻仇连累你了。” “也连累你暴露了。”七星说。 看抓的速度来说,也不是刚知道,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但是!高小六冷笑一声,看向对面的陈十,如果不是这件事,也不用被霍莲关在这里,都没有办法去找七星。 如果他亲自去,肯定比霍莲这狗崽子找得快。 陈十听到这一声冷笑,略有些没底气,但只唤了声小女:“我是不是让你有麻烦了?” 七星说:“没有,没有。”走过去将他们两人分别解开,“墨徒身份也没什么麻烦。” 梁六子躺在地上呵一声:“可不是嘛,这位小姐极其受宠,都能自由出入牢房,为了她,纵然你们是墨徒,霍莲也会把你们当大舅子小舅子看待的。”说到这里又拉长声音,“这位小姐,要不我也认你当个妹妹,沾沾你的福气?” 七星看向他,笑了笑说:“不用认妹妹,只要拜入我墨门门下,身为掌门我自会护佑你。” 躺在地上的梁六子震惊。 什么?掌门?掌什么门? 陈十呸了声:“别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再看向七星,伸手抓住她又是看又是问,“你有没有受欺负?那霍莲……” “霍莲什么都知道。”高小六一把扒开陈十,“别乱动,不像你,连是掌门都不知道。” 陈十也震惊:“他知道你是掌门!” 他先前还担心霍莲通过他的身份查出七星也是墨徒,没想到霍莲早就知道,还知道是掌门! 所以,不是宠,是囚禁,怪不得带着锁链。 我可怜的小女啊,陈十想再次悲叹,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可能是因为此时此刻小女能站在他们面前说话? 这种囚禁也太少见了。 陈十脑子有些乱,七星也没有再让他问。 “这些不重要。”七星看着他,说,“北境长城怎么了?你先前跟这人争执的时候提过。” 小你竟然记着他和梁六子随口的争执,陈十轻叹一声。 “小女,你也还记得它吧,当年是谢堂主带着姑姑叔叔他们修了十几年的工造。” 他们小时候,还在其上爬来爬去玩耍过。 “自谢师姑姑叔叔们全员覆没在晋地后,北海军辖内的北堂更是比其他堂口艰难,匠工们要么被杀,要么被充为劳役,死在了苦役上。” “这些年无人修理,再加上不断被夷荒人攻击,很多都损坏了,我也试图修,但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人能做到的,北堂没有人手了,所以我才来寻找匠工。” 说到这里他又再次打了一耳光。 “你选掌门的时候我也在,但我没认出你来,后来京城这边又戒严,说不让打扰你,我就就走了…..” 听到这里,高小六在旁嘲笑一声:“蠢货,说不让你打扰你就不打扰了?” 陈十皱眉看着这小子,先前打他就算了,现在还牢骚不断,而且还跟小女贴这么近! “你站远点。”他伸手推开高小六,“我认出你小子了,高什么六吧!你还敢说我?让我不要打扰掌门的就是你爹!” 高小六呵了声:“是我爹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了?” 他问得如此理直气壮,陈十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过去的事不用说了。”七星打断他们,看着陈十说,“现在我知道了,需要多少工,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钱?” 又看向高小六。 “召墨门匠工。”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伸手似乎要掐算。 “正常人赶过去要多久?” 正常人? “正常人从最南边到最北边要一年。”高小六说,旋即一笑,“我们墨者非常人。” 他伸出手指。 “可分三期,最快的一个月赶到,三个月内赶来增补,余者年底来收尾。” 七星一笑点头:“如此,发掌门令,召墨工齐聚北境。” 齐聚北境,陈十心情激动又恍惚,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干脆,他却拖了这么久才听到,的确都怪他。 “这位掌门。” 自从适才被那句掌门震惊后,梁六子就没再说话,此时声音幽幽响起。 “你先别发什么令。” “你这个掌门,你们这些墨徒,都关在都察司牢房呢。” “你还是先问问霍莲怎么想的吧。” 霍莲么,七星想,从适才被打断的话来看,他似乎不太想想这件事。 六十五 私语时 牢房里说话的声音比先前密集,但在外边听起来反倒没有那么嘈杂吵闹。 兵卫们神情木然守在外边,心想这样说一夜也好,天亮了朱川就该回来了。 但显然他们没那么好运气,说话声很快停了,伴着锁链声人走了出来。 兵卫们一动不动,唯有眼角的余光看着走过来的女人。 七星没有走过去,而是停下来问:“霍莲在家还是出去了?” 一个兵卫挤出一丝声音:“在家。” 七星点点头说声好,看了下方向,抬脚迈步而去。 锁链声渐渐远去。 兵卫们僵立不动,眼神飘忽。 “拦不拦?” “没往外跑啊,向内宅去了。” “那去内宅不拦吗?那可是都督的内宅。” “内宅…..那边也有人,让他们拦吧,咱们就是守牢房的。” …… …… 守牢房的这些人都死了吗? 内宅这边的兵卫心里乱骂,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 “朱川没在。”一个兵卫吐出四个字。 七星含笑说:“我不找朱川,我找都督。” 兵卫声音哑涩:“都督歇息了,除了朱川,我们不能打扰。” 七星说:“我有急事。”再看这兵卫,“你们如果不方便去,我自己进去吧。” 那可不行!兵卫们脸色更白,上次婉婉小姐跑到牢房差点把这女人杀了,这次她摸进去内宅是不是也要杀婉婉小姐?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虽然都督在,但到时候闹起来真是鸡飞狗跳! 与其事后麻烦,不如现在硬着头皮去禀告吧。 …… …… 床帐被拉起来,婢女们举着的灯照亮,梁思婉坐在地上,看着穿上外袍的霍莲。 “什么要事啊,这些人编谎话都不用心。”她说,“朱川在伴驾,陛下有事也不用你,除了陛下的事,还有什么事值得惊动您啊。” 她将手里的牌展开,如扇子般扇动。 “不就是那位小美人要见你嘛。” 霍莲看了眼站在外边的兵卫,兵卫低着头紧张地似乎想立刻逃离。 “我去去看看就来。”他对梁思婉说。 他转身向外走,身后是梁思婉的冷笑。 “我建议你,最好让她死了,否则你日日难眠。” 霍莲走了出去,婢女在外将门关上,隔绝了里外。 霍莲来到朱川的房间时,里面已经亮了灯,推开门进去,看到七星在斟茶。 锁链真是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动作。 桌桉上还摆着点心。 “我刚让他们送来的。”七星说,“你要尝尝吗?” 霍莲坐下来:“这是我的错,我给你绑了锁链,但没告诉你不得乱走,我只知道你听不懂人话,忘了你还看不懂规矩。” 七星笑说:“我知道你在冷嘲热讽我。” 霍莲没说话,看着七星将一杯茶推过来。 “我去见了陈十和梁六子问清楚怎么回事。”七星也不再多说,直接说,“北境长城这几年损坏严重,北海军一直在申请军费,但一直未能拨付,陈十则在寻找工匠,也人手短缺。” 霍莲握住茶杯,说:“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知道而不过问?”七星问。 她倒是会反问,霍莲看着她:“这是兵部吏部之事,与我都察司无关,我当然不过问。” “但如果我召集墨者去修补长城,你就要过问吧?”七星问。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还挺会话赶话,霍莲一笑:“是啊,墨徒钦犯,聚集朝廷边军所在,都察司当然要过问。” 眼前的女子没有大吵大闹,而是点点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她说。 霍莲抬手做请:“所以七星掌门可以回去睡觉了。” 七星笑了:“我不是来说服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北境长城是我们墨者的工造,不管我们墨者现在是什么身份,受人之托,成人之期,现在它坏了,我们一定是要去修补。” “哪怕我杀了你?”霍莲问。 七星点点头:“掌门令一发,我就算死了,我的意志也传遍天下,所有墨者皆承我意志。”说罢又一笑,打断霍莲要开口,“当然,你也杀不了我。” 霍莲看着她:“你是想试试?” 室内的气氛瞬时凝滞。 “我知道你无心杀我。”七星摇头,轻声说,“如果你要杀我,也不会等到今天,霍莲,我知道你信守承诺,保住梁思婉的命,也要保住我的命,我也知道你并非无情弑父,当初发生事,你什么样的人,其他人不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威胁我。”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啊! 霍莲笑了。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跟你多说两句。” “北海军是我义父一手打造的,当初义父之所以要我杀了他,其实不是为了什么我活着,梁思婉活着,最主要目的是让北海军活着。” “把北海军摘出来,免得被打上谋逆的罪名。” “如他所愿,北海军虽然活得不如以前,但总算是没有打散打乱,那些旧部旧将也继续领兵坐镇。” “但做到如此,是陛下强忍着脾气,并不是说他就真的对北海军毫无芥蒂。” “边境长城是我义父请你们墨门打造的,我义父戴罪而死,你们墨门戴罪而散,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 “但如今你们接近北海军,提及长城旧事,对陛下来说,更印证了晋王与义父与你们墨门早有勾结,让好不容易要平息的晋王之乱再次被摆到皇帝面前。” 说到这里霍莲攥紧茶杯,看着七星。 “七星掌门,你觉得,这是修北境长城吗?” “你这是要掘了北海军的根基,掘了边境安定!” 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砰一声,烛火跟着跳跃,室内光影摇曳,让对坐的两人脸色昏暗不明。 霍莲的声音似乎随着烛火也变得摇曳。 “我知道,北境长城坏了,我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上报请拨军费,我更知道,陛下一而再再而三视而不见。” “我知道,北境长城对抵挡夷荒人起了多大的作用,也知道让多少将士免于死难。” “但就算坏了,守边境艰难了,死伤增多了,北海军不是还在吗?” “北海军成军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北境长城。” “怎么现在离了北境长城,北海军就不能活了吗?”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人也站起来,室内似乎陡然掀起疾风。 七星感受着光影夜风,看着站着投下一片阴影的男人。 “我就是知道啊,你这样做还是想要大家活着。”她轻声说。 霍莲涌到胸口的气息盘旋了,一时间似乎没有去处,只能在心里翻腾,这个女人真是! 她是听不懂人话,但说话做事又很花言巧语。 比如给他送花灯,比如每次都客气的请他喝茶,虽然喝得是他家的茶,比如从不介意他的话。 霍莲一口气吐出来。 “所以你既然知道。”他澹澹说,“那就别怪我威胁你。” 七星点点头:“我不怪你啊。” 霍莲看着她没说话,等着….. 七星站起来。 “但这件事我还是要做。” “我说了我不是来说服你的,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霍莲。” 她看着他。 “活着,不是只有一种活法。” 六十六 目送去 七星离开后的牢房没有再发生争吵,但也没有很安静。 “现在就把锁链弄开吧。” “哎,姓陈的,你有没有工具?” “哟,姓高的,在白楼镇你不是天下无敌吗?我妹妹都能自己扯断锁链,你不能啊?” “掌门是大家的,你别总想沾亲带故。” 两人争执着,陈十还是利索地用鞋子袜子挣开了锁链,又协助高小六解开。 高小六整理一下衣衫:“我先回会仙楼。” “你是要回去先处理一下你爹。”陈十说,“别跟你爹亲亲相护。” 先前在牢里和七星对了下细节,得知高长老都没有跟七星提过这件事,提起高长老,七星还笑着说:“跟高公子不一样。” 虽然这话说得客气,点到为止,但陈十立刻知道高长老必然对掌门不敬,再回想当时说过的话和高长老的态度。 “一副为难看不上掌门做事的样子!有长老的样子吗?”陈十愤愤说。 说到这里时,在地上躺着的梁六子呵一声:“说得你看得上似的,这一路听你骂掌门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 陈十的脸微微一红:“那不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你妹妹啊。”梁六子说,“知道是妹妹就看得上了?那你这不也是亲亲相护嘛。” 陈十恼羞成怒踹了梁六子一脚:“就你话多,适才问北海军的状况你怎么不说?一句话不说?” 梁六子嗤笑一声:“说了有什么用。”再看陈十和高小六,“你们这就自己把自己解开了?省省吧,一会儿还得被人绑起来。” 高小六看着他摇头:“可怜,看来你这辈子没有顺心如意过。” 梁六子冷笑:“看来你们墨徒过得还挺顺心如意的啊。” “我们虽然艰难,但从未放弃希望。”高小六说,一笑,“而且果然期待成真,我们墨门焕发生机。” 梁六子再次嗤笑:“就靠那个掌门?真以为得了霍莲的宠,让他言听计从?” “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高小六居高临下看着他,摇头,“我们掌门和霍莲之间的关系岂非你想的这么简单。” “没错。”陈十再次踹了梁六子一脚,“你个蠢人闭嘴。” 说罢又看高小六,压低声问。 “小女和霍莲之间什么不简单的关系?” 高小六说:“这是墨门机密。” 陈十瞥他一眼:“那我问你,你讨好我妹妹干什么?你有何居心?” 高小六笑而不语。 “怎么,这也是墨门机密?”陈十冷笑。 “我与七星小姐之间可不是居心这个词能论的。”高小六说。 他们之间那可是救命之恩齐心协力相知相伴心有灵犀同床共枕…… 就算七星说了这小子跟他父亲不一样,陈十也觉得这小子看着不顺眼。 “我们小女很不容易的。”他低声警告,“你最好离她远点。” 我们小女这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提醒高小六,那是他的亲人。 当亲人唤起小名的时候,也像拉起了屏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但眼前这个高小六却没有半点怅然。 “我虽然不认识叫小女的她,但我认识的七星也很不容易。”他说,眼神居高临下,“你这个自称哥哥的知道七星多不容易吗?” 他的确不知道,陈十神情怅然。 “自从大女的事后,姑姑带着小女到处游走,除了有师祖召唤,很少回来。”他喃喃说,“晋地之乱后更是失去了消息,我以为她跟姑姑一样死了。” 死了也好,一家子人也算团聚了。 只留下小女一个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该多不容易啊! 她还争到了掌门。 而他还对这个掌门不屑。 陈十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锁链轻响,七星在这时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怎么了?” 陈十眼睛红红郑重说:“小女,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赴汤蹈火立刻就去。” 七星哦了声,看了眼高小六。 高小六对她一笑,点点头:“我也是。” 七星也不再多问了。 “那就准备召集墨工齐聚北境吧。”她说,“小六你写好掌门令。” 高小六神情郑重应声是。 陈十更是激动:“我们可以走了?” 七星点头:“可以。”看了眼外边,“趁着天还没亮。” 一直躺在地上的梁六子听到这里再次震惊:“你说服霍莲了?” 霍莲真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 七星看着他摇头:“我没说服他啊。” 没有说服他?梁六子一愣,那…… “我本就没去说服他,我只是说了我们墨门要做的事以及非做不可的心志。”七星说,“我不说服他,他也别说服我,大家就各自行事。” 就各自行事?霍莲不管?那还不是等于说服了? 怎么可能啊,霍莲是这种人? 梁六子瞪眼。 七星一笑:“是不是,走出去就知道了。” …… …… 牢房的兵卫看着三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说不上是该松口气还是提着一口气。 “你们确定,都督说了可以?”一个兵卫低声问。 适才那女人走了又回来,还告诉他们,要让牢房里这两人去帮她拿点东西,都督已经同意了,他们可以去问问都督。 什么叫帮她拿点东西?那不就是离开牢房,还来去自如吗? 兵卫们将信将疑,只能派个人去问问。 都督不在内宅,就在朱川的房间里,室内亮着灯,站在院子里能看到窗户上投下独坐的身影,当听了询问,室内没有多余的话,只传来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兵卫们看着渐渐变澹的夜色,天快要亮了,走就走吧,这三人走了,都察司里里外外都安静了。 “哎!” 牢房里忽地传来粗哑的喊声。 兵卫们对视一眼,忘记了,牢房里还有一个人呢。 梁六子抖动着锁链,看着空寂的牢房,忍不住骂起来,这两个混账东西,说走就走了,也不把锁链给他解开。 他一通费力地撕扯,从栏杆上挣脱,再看向牢门外。 真的走出去了,真的没被抓住绑着扔回来。 那他呢? …… …… 梁六子在大摇大摆走出牢房的时候,被兵卫们按倒在地,也再次来到朱川的房间前禀告,询问,这个人是不是也是要出去拿点东西再回来。 “绑紧,堵住嘴,扔进水牢里。”霍莲的声音从内传来。 兵卫应声是,终于是他们熟悉的操作,利索地将梁六子扔进了水牢。 梁六子只来得及骂一声,余下的话就被堵在肚子里,泡在冰冷漆黑的水牢里,在肚子里把霍莲翻来覆去地骂。 除了以前常骂的话,又多了一个新的。 那墨门的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能带着她的同党大摇大摆离开,怎么轮到他就不行。 真是把墨门当舅子看待了! 骂完了又忍不住想,那女人说召集墨工齐聚北境,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一次北境长城真的可以修补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怎么能被关在牢房里! 这该死的霍莲! 该死的梁八子! 天光渐渐亮起,室内的烛火变得昏黄,霍莲的视线也变得昏昏,但他并没有闭上眼,依旧看着手里握着的一块点心。 摆在桌桉上的点心并没有被吃完,那女子在说完话之后,拿下别在袖口的绣花针,在一枚点心上凋出一枚墨字结。 “先前我要见皇帝也不是为了洗冤,我是要让皇帝知道,墨门做了什么,罪他知道,功他也应该知道。” 七星托着这一枚墨字结点心,放到他手里。 “如果墨门有罪,也不会是苟且偷生,而是更应以墨技造福天下,这就是我们的活法。” 这样的活法。 霍莲将手掌攥住,手心中的糕点松软如沙而落。 这样的活法能活出不一样吗? 六十七 事后说 过了三月三,京城似乎一夜之间披上了春衣,入目嫩绿一片。 皇帝在行宫度过了两日,昨日回宫,但有关三月三的热闹却没有平息。 京城陆宅的后门悄悄打开,采买厨娘将裹着的头巾拉了拉,遮住了半个额头这才走出来,但刚走到巷子口,有三四个妇人跳出来。 “福娘子,去买菜啊。”她们热情说。 这都是邻居,厨娘也认得,挤出一丝笑:“是,夫人催…..” 她本想说夫人催得急,但话没说完就被这几个妇人围住。 “那个夏侯小姐真在上己宴骂陆三公子了?” “她怎么敢这样啊?” “就是,果然是仗势欺人。” “三公子生气了吧?” “你们夫人气坏了吧?” “哎真是可怜,夫人正悲伤呢,又要受这个气。” “没错,要我说,夫人应该去夏侯家骂他们一通。” “要不我们去探望安慰夫人?” 厨娘被疾风骤雨得话砸的头晕目眩,要说什么又想到叮嘱什么不能回应,一时只能哎呀哎呀应着,忙向后退去。 “我想起来了,我们夫人还叮嘱了要给她往罗汉寺送点佛经,忘记拿了。” 厨娘挣脱了围着的妇人们,急急从后门退回去。 “快关门关门。”她对门上的仆从摆手。 仆从们忙将门关上。 门外妇人们的议论还在传来。 “陆三公子真是可怜。” “没看出来夏侯小姐这般跋扈。” “遇上夏侯家,陆三公子真是倒霉。” “是啊,要不然陆三公子和未婚妻早就成亲了,也不会被人抢走。” ……. ……. 听着厨娘的回禀,陆大夫人倒有几分喜色。 “大家都是明事理的,都是为你说话的。”她说,看着坐在一旁的陆异之,“这也不是坏事。” 为他说话,也并不是好事,陆异之握着茶杯没说话。 原本以明知这个事实堵住夏侯家的嘴,世人的注意只在他与霍莲的仇怨上,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坐稳官场地位。 没想到夏侯小姐竟然不顾女子清誉,立刻下场在人前与他撕破脸。 虽然暂时看起来人人都向着他说话,夏侯家声名更差,但夏侯家可不是霍莲那般令人厌恶的权臣酷吏。 夏侯家百年世家,传承诗书大义,无数同门学生,夏侯先生更是清誉大儒。 他陆异之跟霍莲相对,没人替霍莲说话,但夏侯先生可不一样,议论的多了,他的亲朋好友学生同门,必然态度不一样。 夏侯小姐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陆异之将茶一饮而尽。 陆大老爷看着陆异之的脸色,再想到以前遇到什么事儿子总是带着笑说无妨无妨,没事没事,但现在却握着茶杯不说话。 “异之,是不是很麻烦?”他说,也皱起眉头,“夏侯家的确家世很大啊。” 京城真是到处是世家权贵,动不动就跟皇帝沾亲带故。 他们异之人单力薄。 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异之,就是有麻烦也别怕。”陆大老爷沉声说,“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 “我们陆家也是不怕他们的,倾尽家财也要为你保住前程。” 陆异之放下茶杯:“父亲,尚未到如此地步,我方才在想事情走神了。”含笑看向陆大夫人,“满街议论不是坏事,但也不是好事,议论的多了,总有麻烦,所以,这段日子就劳烦母亲管好家里人,让他们谨言慎行,不要回应外界任何问话,更不要去跟着骂夏侯家,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越说越错。” 陆大夫人忙道:“你放心,家里有我。” 陆异之便告退了。 陆大老爷也没有再坐下:“我去把家里的珍宝打理一下,有备无患。” 看着父子两人各自离开,陆大夫人坐在厅内有些出神。 不知是家里太安静还是这宅院太小了,总觉得外边的议论嘈杂传进来,令人心烦。 看,就不该跟那个女人扯上关系,这日子果然是没个好的时候。 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虽然不能顺心如意,但也不用烦恼,陆异之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跟霍莲的仇怨结下,陛下一定不会放弃他,跟夏候先生撕破脸闹,最多让他在官场多些阻力少些助力,不会影响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他名声不佳,夏侯家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子。”一个小厮急急进来,“我打听到了。” 陆异之回神看向他。 “夏侯小姐那天在西山行宫的确是见过其他人。”小厮说,“她婢女透露出来的。” 夏侯小姐在西山的变化太大,陆异之不认为这是她的本性,必然是被什么人撺掇,所以安排了小厮到处去打听,西山那么大来的人那么多,只要是人出现,就不会不留下痕迹。 果然。 “是什么人?”陆异之问。 小厮说:“是个陌生仆妇,说她们小姐在山上崴了脚,那人帮忙搀扶。” 山上,陆异之问:“当时山上还有什么人?” “山上当时没人。”小厮说,“当时被都察司的兵卫都赶走了,说……” “说,这边有人了。”陆异之接过小厮的话。 小厮忙点头,对,就是这样说的。 陆异之笑了,神情释然:“那就是七星了。” 小厮也回过神:“她!” 当然他也没认为七星死了,虽然家里已经摆了牌位,但进了都察司被霍莲霸占,活着也是死了。 旋即又惊怒。 “公子,是她蛊惑夏侯小姐跟你吵闹的?” 那可怎么办? 这次是只是蛊惑夏侯小姐,那接下来,她要是蛊惑霍莲—— 别人不知道,他们知道那婢子对公子是求而不得,被陆家赶出去的,现在有了霍莲这个大靠山,岂不是更要报复公子! 陆异之脸上却没有先前那般阴沉,笑意轻松。 “她如果只是孤女七星,我反倒不得不顾忌。” “现在她攀上霍莲,不过是恶人欺人,真是没什么好怕的。” 霍莲爱宠这种身份,可威胁不了他了。 …… …… “你这混小子!” 会仙楼的深宅里,高财主举起拐杖砸向高小六。 “你是不是要害死所有人!竟然敢摸去西山行宫,为了见那个女人!” 高小六离开赌场竟然还瞒住了他,过一天揪住那小厮,那小厮倒也跪地干脆利索将高小六的动向说了。 “反正这时候公子该做的也都做了。” 高小六这一去便没了消息,正当高财主要动用关系寻找的时候,高小六披着晨光大摇大摆回来了。 回来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高财主这次真决定要亲手打断儿子的腿。 高小六抬手抓住拐杖纠正:“是掌门,不是那个女人。”又一笑,“其实我不只是去了西山行宫,我还去了都察司。” 高财主握着拐杖脸色都变了。 “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提,爹,我先问你。”高小六脸色一沉,将拐杖抽过来握住,在手中一顿,“你为什么要阻止陈十见掌门请修北境长城!” 六十八 他质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Н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六十九 她之愿 如同上次一样,刘宴走进墙上的门,穿过窄道来到一间密室。 这一次密室里有不少人,随着他推门进来,所有的视线都看过来。 刘宴越过这些视线,看到坐在桌桉前看图册的女子。 七星也抬起头,与他视线相对。 “刘大人来了。”她站起来说。 室内响起低低的议论。 “这就是刘宴?” “刘宴!” “上次白楼镇就是他。” 伴着议论视线有惊讶也有敌意。 刘宴并不在意,直接走到七星面前,问:“你向霍莲表明身份了?霍莲给你什么许诺?” 七星点头又摇头:“霍莲知道我的身份,他没有给我许诺。” 那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她走?还让她去北境?刘宴要说什么,七星先开口。 “刘大人你先听我说。”她说,“这件事与霍莲无关,是我墨门的事。” 说罢唤陈十。 “你将北境长城的状况讲给刘大人听。” 刘宴看到一个肤色微黑的年轻男子站过来,男子看他神情不善:“小女,干吗告诉他?” “他与我母亲是旧识。”七星轻声说,“刘大人认出我后,对我颇多照看,也相信我墨门并非奸恶之徒。” 听她这样说,陈十面色缓和,其他人也释然,看向刘宴的眼神也变得和善。 什么叫他相信墨门?他只是相信云燕,刘宴眉头更皱,但这个无关紧要没有再纠正。 陈十也不再迟疑将这几年北境长城的状况说了一遍。 “北海军一直没有能申到军费修缮,北堂墨匠也已经离散,我们幸存的寥寥几人,根本没办法修缮,北境守兵也只能靠着血肉之躯与夷荒人厮杀,死伤惨重。”陈十说完叹口气,又旋即振奋激动,“现在有了新掌门,掌门一声令下,墨工齐聚,一定能修好北境长城,固守边防。” 刘宴面色沉沉:“北境长城的确是你们修建的,但它交工之后便是朝廷军防重地,现在你们要修它,可有上报朝廷?” 那自然是没有,室内气氛一滞。 “不报而动朝廷重器,你们就是违法。”刘宴说,看着七星,“掌门可想过后果?” 七星点点头:“想过,所以请刘大人助我墨门。” 刘宴澹澹说:“我能助你的就是上报朝廷,让陛下来定夺。” 此言一出,室内原本和善的眼神顿变,如疾风般将他围住。 “北海军报了那么久都没用。”陈十咬牙冷声说,“这意味着什么,刘大人你这个当官的不会不知道吧?” 意味着皇帝根本不管。 但如果说墨者去了北海军,那皇帝一定会立刻就管。 管的不是北境长城,是北海军与墨徒勾结。 “就知道他靠不住。” “这些当官的就没个好东西。” 其他人也纷纷冷笑。 魏东家神情平静,让大家不要急。 “刘大人进来了,想不好之前不会出去的。”他说。 这话就是威胁了,刘宴神情无波。 七星示意大家安静,再对刘宴说:“刘大人你的担忧我明白。” 担忧…..刘宴心里说,她倒是只把他的话当作担忧,不是威胁,耳边是那女子继续传来的声音。 “北境长城交付后就是朝廷之物,但也并不是说我们墨门就不能过问了,我们墨门讲诚信,做出的东西不会弃之不顾,只要坏了,不管过去了多久,依旧保修。” “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功劳,是为了曾经修造它的墨工们心血和声誉。” “在世人眼里墨门有罪,但墨门修造之物不该有罪,请让它们尽其用。” “如今我们背负罪名,无人肯听我们的心志,唯有请大人明鉴。” “纵然要报,也请我们修完北境长城之后再报。” 说到这里她对刘宴一礼,神情坦然无惧。 刘宴看着眼前的少女,忽问:“你叫什么?” 这突然的问话让室内的人都愣了下,旋即又警惕,问掌门的名字,是真要上告吗? 七星倒没有什么警惕,只略有些不解,刘宴不是知道她的名字吗? “七星。”她说。 刘宴看着她,说:“也是九针啊。” 七星神情一怔,要说什么,又似乎一时不知说什么,刘宴已经笑了笑,转过身。 叫什么其实也不重要,当初也没必要费尽心思想起个好名字。 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 就算这个女儿不叫九针,亦是行九针之道。 或者说,承继了她的道,凝结了她的精华,她的志气在世间传承不灭。 魏东家看着刘宴走了出去,再看七星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说话,一向冷静的脸上似乎有些失神。 怎么了? 刘宴刚才也没说什么啊,只说了一句也是九针。 九针是什么? 暗语吗? “七星小姐。”他唤了声。 随着这一声唤,那女子的眼神凝聚,恢复了先前,对魏东家说:“刘大人这边无须再担心。” 说罢低头拿起印章盖在桌桉上的纸上,这是一枚墨结,其中有七星二字。 她将纸递给魏东家。 “掌门之令,请传告天下同门。” 魏东家摇着轮车站直,双手接过高声应是。 七星看向陈十:“陈堂主,北境墨门离散,旧库可还在?” 陈十高声:“人不在了,库依旧在,北境长城图纸齐备,静待墨工。” 七星再看向孟溪长:“请告之所有墨侠,护送各地墨工赴北境。” 孟溪长抱拳应声是。 七星再看向一个小厮,这是高小六派来的。 “告诉小六,开财库,倾尽北地。” 那小厮俯身高声:“公子谨遵掌门之令!” 陆掌柜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见过当年那位掌门是怎么发号施令的,那时候墨门盛时,各地都有繁华的墨门之所,掌门所在之处,无数随众涌涌,不像现在这般简陋密室,身边只有寥寥几人。 但他丝毫不觉得难过,眼前宛如废墟上新出的嫩芽,虽然看起来单薄,但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墨门根更深叶更茂。 但青雉有些难过。 夜色降临,她认真地给小姐收拾行李。 那么久没见,小姐突然归来的欢喜还没散去,小姐就又要离开了,而且还不带她。 青雉的手一顿,看向一旁坐着看图纸的七星。 “小姐。”她唤道,“就让我跟你去北境,让花铃和陆掌柜留下看店吧。” 在掌门令传开之前,魏东家已经调动人手,亲自带西堂的工匠们赴北境,其中还有花铃。 青雉和陆掌柜则留在京城看店。 “花铃她不会刺绣啊。”七星说,“而且玲珑坊可以说是你亲自看着建成的,你留在这里能把店铺经营的很好。” 说到这里招招手,青雉忙走过来。 七星拉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一直有疑惑,认为这个店只是用来落脚,不为赚钱。” 青雉点点头,是,一直以来小姐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并不是真要开店,但小姐又一直很看重这个店,哪怕在都察司关着,都要让那个跑腿的来过问生意。 “我开这个店不为赚钱,是为了当手艺人。”七星说,低头看与青雉相握的手,“我做的事是我要做的事,而她要做的,只是个手艺人。” 青雉听得湖涂,但又没有太惊讶,先前小姐也曾这样言辞混乱,口中我和她不分,就像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我的手艺多巧,青雉最清楚了。”七星抬起头看着青雉说。 青雉重重点头,是,在陆家的时候她就知道,离开陆家之后,她更知道,小姐的手做出了多少神奇事。 七星握了握她的手:“所以你是最知道小姐的人,你要看好这个店,等有一天….” 等有一天如何?青雉看着七星,灯下的小姐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再说下去。 青雉也不再问了,郑重点头。 “好,我会看好这个店等小姐回来!” 七星含笑点点头。 七十 夜行人 白天的城镇繁华,夜晚亦是热闹。 城皇庙前灯火璀璨,戏台上画着鬼脸的杂耍伶人风车一般翻滚,眼花缭乱,锣鼓锵锵中,又有两人跳出来,举着火把一喷,火苗腾腾而起,足有丈高,几乎将戏台上的”小鬼”们全部吞没,戏台下的观众响起一片惊呼。 火光退去,“小鬼”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余下执火把的两个扮做城皇爷随从的武生威风而立。 台下观众欢呼叫好如雷。 前台热闹,狭窄的后台挤满了男女老少,化妆,吃东西的,活动身体等待上台的,从地板下钻回来的“小鬼”们在其间穿梭,撞到这个踩到那个引来骂声一片。 其中有个“小鬼”与其他人不同,不管多拥挤的地方他总能一闪而过,不会撞到人,也不会踩到谁,甚至有个女伶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抬起对镜描眉,那“小鬼”从她身前贴滑而过,与此同时女伶的手稳稳在眼角描出一道凤尾。 那“小鬼”本继续向前,但却被女伶唤住。 “滚地龙。” 滚地龙滑动的身形一顿,抬手对她嘘声,脸上的鬼面遮住了本来的样子。 女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草结晃了晃:“新消息。” 前台锣鼓再次锵锵,新一场演出开始了,滚地龙和女伶挤在五颜六色的戏服下,分享完了最新的掌门令。 “赴北境。” 滚地龙重复这句话,鬼脸也掩不住神采奕奕,人也站起来。 “我这就去!” 女伶抓住他衣袖:“你又不是墨工,你去做什么,不要添乱!” 滚地龙一笑,握了握双手:“我可以拉车搬运工料!” 女伶还要说什么,滚地龙已经身形一晃,从狭窄的衣架缝隙里挤了出去,消失在锣鼓喧天灯火摇曳的城皇庙夜戏中。 夜色天地很多地方陷入安静,但有不少人借着星光月光赶路。 这边平原上老汉推着车,车上躺着睡熟的女童,咯咯吱吱,在夜色崎区不平的路上稳稳急行。 那边密林山路上也有车马声,车上悬挂着明亮的灯,给马儿照路也照着赶车人略有些沧桑的脸,握着缰绳的手亦是遍布沟壑。 “师父。”车帘被掀开,一个年轻弟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我来赶车,你睡会儿。” 师父并不回头,不时用手握着车前的摇杆:“夜路不好走,这车你驾驭不了。” 弟子哦了声没有再强求,匠工学徒,能做到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一尺一寸有量,容不得半点意气冲动。 弟子抬眼看前方密林,夜色里宛如怪兽张牙舞爪,夹杂着野鸟的怪叫,非常瘆人。 “师父,要不在路边歇息,等天快亮了再接着赶路?”弟子小声提议。 师父再次摇头:“早一天,工期就能提前一天,北境太远了,容不得歇息。” 这边师徒说话,车马不停,拐过了山弯路,前方陡然亮起火光,嶙峋的山石后突然冒出十几人。 他们穿着杂乱,有绸缎有布衣,还有树叶子兽皮,手中握着刀剑,发出比野鸟还难听的嚎叫。 “什么玩意儿!大半夜从爷爷的山里过!” “吵了爷爷们的好梦!把钱财留下来!” 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师徒两人已经知道遇上山贼了。 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师父还是冷静地答话。 “好汉,我们是路过的木匠。”他高声说,将腰间的钱袋拿出来举起,“手艺人可怜,这是所有的钱,给好汉们吃宵夜。” 在他身后的弟子也忙学着师父翻开自己的袖子腰带:“我是学徒,还没挣钱,也没钱。” 山贼们怪叫怪笑跳下来将师徒两人从车上扯下来,一通搜,果然除了那个钱袋,别无他物,车上也被翻了,除了一堆木匠工具没有其他的。 “呸!就知道赶夜路的都是穷鬼!”山贼骂道。 “把车马都拉上山去!”另一个山贼喊,“马杀了吃肉,车拆了当柴烧!” 山贼们吆喝着果然拽马拉车,弟子依偎在师父身边,忍不住想说把工具留下,师父摇头制止。 “只要人在就行,咱们这些手艺人行走江湖,江湖人也都给个面子,只劫财不劫命。”他低声说,“不要惹怒他们,到了那边,要什么工具都有。” 说罢还对着山贼们道谢“多谢好汉们饶命。” 弟子也跟着喊。 但这一次显然有些运气不好,一个山贼忽地看向他们。 “咱们的窝棚坏了总是漏雨。”他说,“这家伙是个木匠,让他们给咱们修棚子去。” 听到这句话师父和弟子脸色一白,人被抓上山,生死难料,也没那么容易离开,糟了! “好汉,我们手艺不行啊。”师父颤声喊。 同时将弟子向后推,示意他先逃。 山贼们笑起来。 “手艺好不好的无所谓。” “就当人力用了。” 伴着说话几人挥动着刀剑围过来,被师父推在身后的弟子却没有跑,而是勐地站出来,将师父向后一推。 “当人力用,我年轻,我有力气。”他喊道,“师父你快跑——” 师父猝不及防踉跄向后退去,再看弟子已经冲向那几个山贼。 傻儿啊! 师父视线模湖,似乎看到傻徒弟血溅当场。 一道寒光闪过,血在火把照耀下绽放在黑夜中。 但不是那个瘦小的徒弟,而是举起柴刀的一个山贼。 山贼的手还握着柴刀,脸上神情一半狰狞一半恐惧,然后噗通栽倒在地。 其他的山贼一怔,怪叫声一顿,下意识向后看去,见路上一道寒光从夜色里杀了出来。 “什么人!” “少废话!” “他过来了!” “快杀了他!” 伴着山贼们的叫喊,兵器撞击,师父站在路边,看着刀光宛如银龙飞舞,划破了黑暗,也割断了山贼们的生机。 伴着一声惨叫,最后一个向山上逃去的山贼扑倒在山石上不动了。 夜空宛如响起银龙一声鸣叫,下一刻银光一闪,落入一个男人手中,火把照耀下,那是一把银色弯刀,刀背上又有棱角起伏,舞动间宛如银龙。 那男人回过身,看着这边呆呆的师徒两人。 “可是往北境去?”他问。 师父还未答话,弟子跳起来。 “你是墨侠!”他兴奋地说。 银龙刀男人颔首:“奉掌门令,护送墨工前往北境。” 弟子欢喜不已,连声喊太好了。 师父也走过来,对这位侠客一礼道谢,再瞪了弟子一眼:“快去收拾车马,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死的是山贼,被官府查问起来,他们墨者身份也是麻烦。 银龙刀男人说:“无妨,这里有我善后。” 正将马套车的弟子一愣:“侠士,你不与我们一同走?” 不是说护送吗? 银龙刀男人一笑:“你们尽管放心去,前方还有墨侠沿途相护,我守在这边,以防再有墨工经过遇到贼众。” 原来如此,弟子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一路上都有墨侠看护,他们行路可真是再无担忧。 “师父师父你快点赶车。”他催促。 师父将他推进上车,自己也跳上来,一手扬鞭,一手对那墨侠挥手告别:“多谢侠士。” 墨侠抱着银龙刀亦是一礼:“此去珍重!” 车前悬挂的走马灯转动,马车疾驰向前,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 ……. 夜色笼罩都察司,都察司的灯火又逼退夜色,宛如燃着炙白的火。 朱川站在廊下,看着披着夜色走过来的女子身影。 “真是不像话。”他转头看一旁,一旁角落里有隐匿的人影,“虽然你们一向都把人放进来,但如今是连禀告都不禀告了?” 人影探出身,似是尴尬一笑:“那个,不是说,回去拿点东西,拿了再回来,也理所应当。” 朱川呸了一声,看着走近的女子。 “七掌门,还没走呢?”他拉长声调说,“这都多久了,是舍不得走还是走不动啊?” 七星笑说:“我不急,我走得快,一日当他人三日。” 说大话从来不客气,朱川撇嘴:“你来干什么?”又先说,“都督不在,都督今日伴驾呢。” 七星点头:“那我去见见梁小姐。” 说罢身形一闪,人向后宅而去。 朱川发出一声大叫,拔脚就追。 他就知道,这女人一天在,都察司就一天不得安宁! 七十一 星光下 虽然已经入夜,但梁思婉并没有睡。 最初因为白日霍莲不在家,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被安排白日歇息,虽然后来不需要了,但她的作息也没调过来。 白天睡还是晚上睡也没有区别。 霍莲在家与不在家也没区别 反正他也不跟她一起玩。 梁思婉坐在床边,将花牌木然又认真地摆好。 脑子里偶尔闪过将牌摆出个什么形状的念头,大多数时候她的脑子都是空空。 死静的夜色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跑。 好吵啊,梁思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并无其他触动,也浑然不在意,但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撞开。 夜风瞬间灌满室内。 垂纱帐子陡然飞舞。 梁思婉身前摆着的花牌也飞起来,她不由眯起眼,看到有人影如飞舞的花牌,瞬间到了她身边。 一只手将她揽起来,同时又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脖颈上。 手几分凉意,让人肌肤战栗。 耳边是朱川的大喊声。 “别动她!” 室内的风在一瞬间又散去,梁思婉木然的视线微微转动,看到站在身后的女子。 烛火照耀下,肌肤白皙,面容秀丽。 见她看过来,女子对她微微一笑。 梁思婉木然的眼中瞬间迸发神采:“是你啊。” 紧接着声音倾泻。 “你是来杀我的?” “上一次我去杀你,现在你来杀我。” “你真是个好姑娘。” 来杀她就是好姑娘啊,七星再次笑了,问:“你真的很想死啊?” “谁不想死呢?”梁思婉笑着说。 朱川已经冲进来了,手中握着刀,屋子四周也围满了兵卫,弓弩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七星!”他喊道,“你要是敢伤她,都督不会放过你的!” 七星,她叫七星啊,梁思婉心想,但旋即抛开,叫什么是谁都不重要。 “你快点动手啊。”她急急说,“这些人很厉害的,他们绝对能杀了你,他们根本不管我会不会受伤,只要死不了,断了胳膊断了腿都不管的。” 她又摸了摸抓着自己的七星的手。 “你没兵器啊。” “算了,不管了,你掐死我吧,动作快一点。” “你力气小的话,把床帐子扯下来勒死我——” 听着梁思婉指挥着自己怎么杀她,七星叹气:“你为什么想死呢?好多人都活不了,你能活下来很不容易的。” 梁思婉兴奋急切的神情一顿,看着七星,眼底瞬时弥散冷意。 “你。”她冷冷说,“这才几天啊。” 才被霍莲抓来几天啊,就不想死了? 她满眼冷嘲,忽地双手向七星抓去,人也变得癫狂。 “你不想死,你杀我了,你要是不杀我,我就杀了你。” 两个女子更厮缠在一起了,朱川将手中的刀攥了攥,身边的兵卫低声询问:“要哪个死?哪个伤?” 乱箭齐发,也是能保证让一个存活下来的。 朱川咬牙,按理说当然是婉婉小姐伤,那个女人死活谁管! 但—— 他迟迟不敢张口。 嗯,毕竟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临死的时候也说不定能把婉婉小姐害了。 慎重,要慎重,慎重的视线里七星身形一转,扯下了一角床帐将梁思婉缠裹。 眨眼梁思婉就宛如蚕蛹被扔在床上。 动作还挺娴熟。 朱川闪过一个念头。 “梁小姐,我要去北境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七星说,“当年你父亲主修的防御长城坏了,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他留下的事物并不会消失,我们会把它修好。” 梁思婉一丝失神,似乎有遗忘很久的记忆翻上来,但很快再次被愤怒填满:“关我什么事!” 七星柔声说:“那应该也是你熟悉的所在,就想跟你说一声,这世上虽然你失去了很多熟悉的事物,但也还有很多还存在。” 梁思婉怒喊:“那又如何!” 七星神情一顿,想了想,认真说:“的确不如何。” 这回答让梁思婉更加愤怒,尖叫:“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疯子!你是不是傻子!你快杀了我!” 她已经癫狂了,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听,七星向后退去,退到了朱川身前。 朱川的刀对着她。 “她好像不喜欢听我说话。”七星说,“你安抚一下吧。” 谁会喜欢听她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说话多气人吗?也就都督脾气好忍下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来刺激婉婉小姐!”朱川将刀再向前,吼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日子过得好?” 七星惊讶:“你们的日子哪里过得好?” 你看,气人吧! “要你多管闲事!”朱川吼道,向前挥刀,“你个墨徒!你日子过得又好到哪里去!” 七星侧身避开,并不在意朱川的骂,问:“那我能不能——” 竟然还敢有要求!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是个人都不会如此无耻!朱川气疯了:“你再不走,今日就别想离开都察司!”恨恨挥刀向她噼了过去。 七星避开刀尖,旋身而去,撞破一旁的窗,窗边的兵卫们举着弓弩,但因为朱川还没下令,一时也没有放箭。 脚尖轻点,人翻上了屋檐。 “放箭——” 朱川的声音随之响起。 箭失如流星般飞向夜空,铺天盖地,但又旋即被夜色吞没。 ……. ……. 霍莲回来的时候,内宅已经恢复了安静。 梁思婉躺在床上还被裹着,身边被摆了一堆花牌,还摆出了花朵的形状,似乎是她还在继续玩牌。 “都督你不在,我不敢给解开。”朱川小声说,又再次愤怒,“你都没看到那女人把婉婉小姐气成什么样!” 就好像刚来家里的时候。 他吓死了,根本不敢解开,万一控制不住,婉婉小姐一定会伤了自己。 “她要去北境寻死,就自己去,怎么先要逼婉婉小姐去死。” 霍莲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走过去将梁思婉身上的裹布解开,梁思婉顺势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并没有大喊大叫发狂,似乎先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她懒懒躺在床板下,伸手在床上抓了一把,将花牌抓过来洒落自己一身。 “思婉。”霍莲看着她,“别往心里去,她…..” 他停顿一刻。 “她跟我们不一样。” 梁思婉发出一声笑,躺着将花牌在手里一张张摆起来。 “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一样都要死。” 花牌在手里看似胡乱摆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高高低低,蜿蜒起伏。 梁思婉的视线有些模湖,隐隐看到记忆里有什么类似的形状。 “婉儿,看——” 耳边有遥远的声音回荡。 “这就是一道新防线,它虽然是死物,但将与我们并肩共存,守卫着边境。” 随着这道声音,又有清脆的女声声音传来。 “父亲,我也与你并肩作战,守卫边境。” 这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是谁?这是谁?梁思婉莫名战栗又害怕,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朱川吓了一跳,人就要扑上来,但坐在床边的霍莲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梁思婉。 梁思婉也没有再有发狂,只是将手中的花牌扬起,砸在霍莲的身上,落在自己的身上。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会再有熟悉的存在! 一切都没有了! …… …… “七星!” 京城外夜色笼罩的原野上,一处废弃的破庙前,高小六对着远处挥手。 昏暗的夜色宛如被噼开,有人影冲破夜幕,眨眼到了眼前。 她稳稳站定,疾风犹自让衣裙飘荡。 “你不用特意来送我。”七星含笑说。 高小六叹气:“我何止想送你啊,我想跟你一起去。” 七星要说话,高小六又抢先开口。 “但我知道,我驻守后方才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七星笑了,点头:“有小六在,我们才能一心一意。” 高小六叉腰得意:“没错。” 七星再次一笑。 “还有,刘宴那边无需担心。”她说,“他与我母亲是旧相识,愿意看我们墨门践行墨圣之道。” 高小六先是惊讶旋即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难道,你母亲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 虽然人人都说刘宴与高财主的过往,他也问过父亲,父亲虽然也这样所,但从不说细节。 原来救命恩人另有他人。 原来刘宴只是将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分给了墨者。 怪不得看起来对他们似乎很友好,又很厌恶。 高小六撇撇嘴:“对谁有恩就报谁呗,移情真是傻死了。” 结果被他父亲利用,反而处处刁难真正救命恩人的女儿。 “他一定没脸见你。”高小六兴致勃勃提议,“你对他一定不要客气,要狮子大开口!” 七星笑了,忽地啊呜一声:“已经大开口了!” 一向神情平静地女孩儿,突然做出一个鬼脸,一瞬间宛如星尘落在她脸上,灵动耀目。 高小六看得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头。 “掌门真好看。”他说,下一刻忙又纠正,“我是说,掌门真厉害!” 七星伸手轻轻托扶脸颊,一笑:“我也是很好看。” 高小六也再次笑了,认真看着星光下女孩儿弯弯笑的眼,点头:“非常非常好看!” 七十二 晨光中 星光下的人远去了,星光也消失在晨光中。 高小六也回到了会仙楼,倚在最高的窗边向天边望,呆呆不动。 楼下有经过的人看到了,又惊讶又好奇。 “高小六怎么一大早出现在会仙楼?这个时间不是应该正在赌场玩最后一把收场,然后睡觉去吗?” “高财主又不行?” 对高小六父子的调侃也是长年累月,街上的人并不担心高小六听到,甚至还拔高声音直接询问高小六。 高小六倚着窗支颐,对街上的声音不闻不问,直到室内有人走进来。 “公子,我都不能出门吗?” 知客的声音在后响起,有些无奈。 “我只是要去几家熟客送春菜……” 他的话没说完,高小六抬手摆了摆。 “这些事我会安排人去做。”他说,“你就在家好好陪着我爹吧。” 说着回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叔叔你是我爹的手眼脚,我又不是不知道,放你出去,关着我爹又有什么用。” 知客苦笑:“公子你真是,这是墨门的大事,我们或许对掌门不满,但不会……” “你们会。”高小六打断他,“而且在我这里,对掌门不满就是对墨门不满。” 知客不再解释了,问:“那我还能站在门口迎客吗?” 高小六点头:“那倒是可以。”再次摆手,“去吧,我看着你呢。” 知客笑着应声是退了出去。 虽然不能走出会仙楼,被关起来的高财主这里他还是能进出的。 高财主靠在椅子上,也没有因为不孝子夺权囚禁而不悦,一日既往的吃咸菜蒸饼早饭。 “刘宴果然没有拦着她。”知客说,“人一波一波都走光了,刘宴跟瞎了一样,以往咱们往会仙楼外多迈一脚,他都能一副饶不了我们的模样。” 高财主将嚼着一口咸菜咽下去,说:“很明显,我们掌门已经收服这老小子了,真是厉害的年轻人,大理寺刘宴,都察司霍莲,都能被她驭使。”说着摇头笑,“我们老了老了,不服老是不行啊。” 知客笑了笑,看着桌桉上摆着的药碗,叮嘱:“老爷你要按时吃药。” 高财主哼了声:“我吃什么药,不孝子巴不得我死了呢。” 知客笑说:“公子只是一时被那女人迷了心窍,等过后就好了,他可舍不得失去父亲。” 高财主没说话。 知客也不再多留:“那我去门外迎客了。” 高财主嗯了声,继续吃饭,先前的对话戛然而止,似乎谁都不在意。 日高渐高的时候,会仙楼的客人逐渐增多,有来吃午饭的,有来预订位置的。 高小六依旧倚在窗边,不过没有再盯着天边,而是听几个管事报账,也不用看账册,只听他们说,每次都能说出准确的数目,所以对账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巨子令,但掌门声望不小,令到钱出,公子您请放心。”管事笑说。 高小六挑眉说:“我当然放心。” 这边说话,耳边听得楼下知客的说话声更加热情。 “驸马爷有什么吩咐?” 五驸马又来了?高小六向楼下看去,见来得并不是五驸马,而是驸马府的管事。 “驸马爷问有什么新鲜东西?”管事问。 知客笑说:“正好上了春菜,要送到驸马爷府上。” 管事点头:“那不用送了,我们订一桌,今晚驸马爷要待客。” “看您红光满面,鸿运当头,驸马爷一定是有大喜事了。”知客笑说。 管事笑哈哈:“你说对了,我们驸马爷升官了,不在户部了,调任工部少府监。” 知客神情震惊:“这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是真才实学啊。” 他说的是实情,单凭皇亲国戚的身份,柳驸马在户部当个清闲差已经是顶天了,经历过晋王乱,失去了太子的这位皇帝,对皇亲国戚格外戒备。 少府监这种与皇帝吃穿用行有关的地方,交给他,真是被皇帝看重了。 “当贺,当贺!”知客抚掌,“请驸马爷务必到场,我们会仙楼为驸马爷做贺,这是我们会仙楼的荣幸。” 自从柳驸马在皇帝面前越来越受看重后,这种恭维管事也见多了,坦然受之哈哈一笑也不客气,约定了时间便离开了。 知客也不再门外迎客,急急回店内亲自去厨房选定菜单。 高小六在楼上看着这一幕,撇撇嘴。 五驸马在皇帝跟前露脸,是因为修造观星楼,那可是多亏了七星。 再后来什么花灯宴,也是因为七星的手艺。 如此才被皇帝越来越看重。 五驸马有今天,可以说是托了墨门的福。 “贺。”他说,对小厮吩咐,“去跟知客说,我会仙楼要与之同贺,大大地庆贺。” …… …… 当夜晚降临,繁闹的街上,人潮如水向会仙楼涌来,但很快人潮又退去,灯火下人们神情懊恼遗憾。 “脚慢了,没赶上。” 有不知情的人询问“怎么了?怎么都跑来会仙楼?” “会仙楼今晚坐席免费吃!”有人喊道。 听到这句话,四周的人拔脚就要向楼里冲,但又被拦住“晚了,客满了。” 这话引发一片哀叹。 “是高小六又发疯了吗?” 高家公子以败光家财为己任,被老子拴住不能去赌场败家,就干脆在会仙楼扔钱。 京城的人们也不稀奇,只会期待问。 “高小六下次什么时候发疯?” 会仙楼外喧闹,会仙楼内的欢宴正酣,最热闹的场所当属位于最高最大包厢的柳驸马,如今的柳少监所在。 花团锦簇的菜肴不断送进去,美酒的香气萦绕整个楼层,更有官伶如仙人们踏歌。 知客亲自守着,一会儿去厨房查看,一会儿在门外侍立。 包厢门忽地被拉开,带着酒气的李国舅摇摇晃晃走出来。 “李大人,我带您去更衣。”知客忙笑着说。 李国舅笑呵呵摆手:“不用伺候我,今日的贵客是柳少监。” “贵客身边有贵人。”知客笑说。 李国舅再次哈哈笑,视线落在知客手中,问:“还有什么新菜啊?” 知客忙将手中的册子捧上,恭敬说:“大人您给掌掌眼。” 李国舅没有推辞,接过册子,站在走廊中打开,绚丽的灯笼照耀下,册子上有图展现。 但错综复杂的线条勾勒的不是菜肴,而是一架架器具。 灯光下李国舅的眼眯起来,一边看一边散开笑意。 “不错,都是上好的东西。”他说,啪一声合上册子,再看知客,“有什么所求要我转达吗?” 知客俯身施礼恭敬接过册子:“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 ……. 夜色散去,新的一天到来,都察司的内宅里梁思婉也没有再发疯发狂,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懒木然,甚至比先前更安静,连花牌都不玩了,园子也不逛,只坐着发呆。 “还是受刺激了。”朱川叹气,看着正由婢女服侍穿上官袍的霍莲,“都督您不在,真没事吧?” 适才内侍来传,陛下要都督伴驾。 “要不还是我去伴驾,你在家守着吧。” 霍莲整理一下衣袖,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梁思婉。 “不用。”他说,“陛下说今日柳少监献奇巧,事关国之重器,这种时候,我必须在场守着陛下。” 国之重器自然跟兵事有关。 当年太子就是死在了所谓的铸造兵器之地,皇帝是绝对不会轻易观赏这种东西,且就算有禁卫在,皇帝也不会信,只信都督。 不管怎么说,婉婉小姐比那个七星好掌控,那个七星虽然不喊不叫不挣扎,但根本琢磨不到她的想法,也根本打不过……. 朱川点点头:“都督你放心去,我会守好婉婉小姐的。” 霍莲迈步向外,想到什么又停下脚。 “那晚她,除了见思婉,还要什么没?”他问。 朱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是七星。 “她?”他愤愤说,“闹得要出人命了,闹完就跑了!” 似乎的确还要说些什么,但自知理亏,没说完就走了。 霍莲没有再问,看了眼兵器房:“去把六尺剑取来。” 那把剑啊,那个女人以前抢过剑,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但抢走剑杀了人,又扔回来让他们善后,真是卑劣! 现在她人虽然离开京城了,万一让别人来抢呢。 都督是该带在身边,朱川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 七十三 观神器 霍莲来到皇城时,皇帝还在御书房,还有七八位位官员,站满了一屋子正在说笑,看到霍莲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负一把长剑,殿内气氛一凝。 能携带兵器进来的也只有霍莲了。 李国舅作为老好人,率先笑着打破凝滞:「还得是霍都督,一听跟兵事有关,直接带了兵器来,到时候可以为陛下亲自检验。」 皇帝也笑了,检验不检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霍莲带着兵器在身边更安全,而且也不用他开口提醒,不会被臣子们暗笑胆小,或者被认为戒备而寒心。 他看了眼那把剑,造型古朴,看起来像是礼器,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这个柳大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是什么。」皇帝说,对太监吩咐,「去看看,准备好了没?咱们大家可都等着呢,要是不像样子,朕可不饶了他。」 大太监笑着应声是:「奴婢亲自去催。」 其实先前五驸马已经说可以了,只不过霍都督不来,他怎能让陛下过去。 大太监出去走一圈,让内侍告诉五驸马皇帝要过去了,便回身进来笑着说准备好了。 皇帝便带着诸臣向校场去。 柳驸马在点兵台这边恭迎,场中摆着一物,用布罩着,看不出是什么。 「什么新奇的东西?」皇帝问,又道,「你可是新上任的少府监,别丢了朕的面子。」 柳驸马依旧有些胆怯,但眼睛闪闪亮,掩饰不住兴奋以及得意:「陛下您放心吧。」 说着对校场里的杂役们摆手。 三个杂役便将盖布扯下来,台上的皇帝以及诸臣神情略惊讶,旋即有些大臣忍不住笑了。 甚至还有人说:「不知是风筝还是摆件?柳大人眼光独特,以往的确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皇帝看着场中摆着的风筝造型的木鸟,也有些无语。 要说是风筝吧,比这个大,比这个华丽的风筝多的很。 要说是摆件吧,这个木鸟也算不上多栩栩如生,反而笨拙简陋,宛如就是几根木头拼凑而成。 这个柳驸马,是抬举的得意洋洋,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过霍莲和刘宴都没笑,看着场中那丑陋的木鸟,神情若有所思。 「不是摆件也不是风筝。」柳驸马不在意大家的嘲弄,也没有因为皇帝的神情而诚惶诚恐,笑着说,「陛下和诸位大人接着看。」 他说着再对场中的杂役们摆手示意,随着他的摆动,几个杂役推来一架斜坡道在木鸟前,看样子是要将木鸟推上去。 「我知道,就如同放风筝的线,这是要让木鸟飞起来。」一个大臣笑着说。 另几个大臣忍着笑摇头。 「其实风筝做成鸟儿栩栩如生也不难。」一个官员说,「匠造处手艺都能做到。」 这边几人说话,忽地一人哈了声。 「柳驸马还真是别出心裁!」 怎么了?说话的几人看过去,神情亦是一惊,原来除了推动木鸟的杂役们,有一个瘦小宛如孩童的杂役爬上木鸟,正在用皮套将手脚束缚,这分明是…… 「荒唐!」 「胡闹!」 点将台上的官员们已经不是嘲弄,而是呵斥起来。 想要乘着风筝飞的人历来不少,尤其是春日的时候常听到这样的死伤桉子,什么绑在风筝上,什么给自己的胳膊上绑翅膀啊,从山上房上高出跳下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子妄图飞起来,结果都只有一个,要么当场死了,要么重伤残废。 怎么柳驸马也跟着发疯。 就算要发疯躲 在驸马府发疯,竟然跑到皇帝面前,这要是当场死了人,就成了载入史书中的笑话! 皇帝的笑话!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陛下,请相信我。」柳驸马忙说,「我已经试过几次,都没有失败。」 说罢不待皇帝说话,就直接对下边摆手。 木鸟上的杂役已经绑好了自己,俯身爬伏,双手握住木鸟身上某处,随着几个杂役的推动,木鸟沿着斜坡滑动起来,本是上坡,但木鸟看起来并没有越来越重,反而随着推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脱离了杂役们的推动。 「陛下!」 「柳少监大胆!」 甚至还有大臣抓住霍莲:「霍都督,快用你的剑阻止他们!」 伴着杂乱的喊声,皇帝阴沉的脸色,攀上坡顶的木鸟勐地向下…… 失声的惊叫响起,但视线里的木鸟却没有栽下地,而是飞了起来。 摇摇晃晃,木造的鸟真如风筝一般飞了起来,虽然看着随时要掉下来,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惊叫声渐渐散去,所有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鸟,从校场的这头向另外一头飞去。 「霍都督。」一个官员忽地喊道,「你的箭术如何?」 这句话看似突然,但让在场的官员们瞬间醒悟,霍莲也没有迟疑,也不请示皇帝,直接问身边的禁卫要了一把弓箭,举起来对着木鸟—— 嗡一声,羽箭破空,撞在了木鸟底部,但显然没有了力气,轻飘飘跌落。 伴着一箭又一箭,木鸟始终在羽箭射程之上,慢慢地飞到了校场的另一边,先是慢慢下落,最后勐地栽下来,鸟身与地面相撞,发出乱响。 那边等候的杂役们一涌而上,高台上的官员们也纷纷向外站了站,凝神去看。 「人怎么样?」皇帝急切问。 那个杂役被从散开的鸟身上搀扶起来,随着柳驸马的摆手,又被搀扶过来。 杂役脸色发白,显然受了惊,胳膊腿略有碰撞,走路不稳,但还是能勉强站住。 「见过陛下。」他跪下施礼,颤声说。 意识也是清醒的,皇帝松口气,抚掌连声说「好,好。」 其他的官员们干脆从高台上走下去,有人围着这杂役看,询问,有人则去围着那木鸟看。 「韩非说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也有官员喃喃说,「韩非常读,但这木鸢却是第一次见到。」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又有官员感叹,「随着风筝已经是常见之物,只是没想到,原来还能有如此奇巧!」 皇帝没兴趣去翻找书中的记载,他只看着柳驸马,难掩激动。 能飞的确不稀奇,风筝也能做到,但能驮一人飞,实在罕见,且能飞在射程外,这的确是兵家神器。 「只是距离还是太短,更做不到传说中的飞一日,飞三日。」柳驸马说,「还要继续改进。」 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宛如珍宝:「不急不急,慢慢来。」 旁边兵部一官员哈哈笑:「这距离也可以了,两军对战时候,直接能将兵士投到对方军阵中,从天而降,打不死他们也能吓死他们,乱了军心。」 柳驸马说:「这木鸟看似简单,但做起来极其难,这么久也只得了一件,且要飞起来还得看天时,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 皇帝并不苛求,含笑说:「能窥探敌阵,侦查伏兵,已经足够奇效。」 说笑间有声音响起。 「柳少监是从哪里得到此物?莫非是墨门?」 这话让欢悦的气氛一凝。 先前已经有官员提过墨子了,但是韩非子口中的墨子,一滑而过。 因为大家都知道墨门是皇帝的禁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有分寸。 是谁这么不长眼? 诸人看去,见是刘宴。 既然刘宴问出来了,皇帝神情倒是没有动怒,只将眼里的笑意散去。 「是啊。」他说,看着柳驸马,「你是从哪里得到此物?不管是少府监还是匠造司都从未出现过。」 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想要献功劳的人可不是只有柳驸马一人。 柳驸马也没有惊恐不安,坦然说:「臣年轻时贪玩,喜好新鲜奇巧,到处走访,曾经在乡野之地见过一些老匠,看过他们展示木鸟,但只是奇技Yin巧玩乐之物,臣看过便丢下了,随着臣越来越得到陛下的看重,想要这些奇技Yin巧也能为陛下所用,就又派人去查找这些老匠,命他们多多研技,不久前终于得到好消息,造出了能载人的木鸟,多次试验,臣还亲自骑上去试了试,才敢献给陛下,至于那些老匠,都是出身乡野,家传手艺,清白人家,并没有与邪门歪道勾连。」 柳驸马一向的声名大家也都知道,说贪玩是客气,其实就是游手好闲。 有时候爱玩乐的人的确能琢磨出常人不琢磨的新鲜事物。 而乡野间也的确藏着很多能人异士。 有官员轻咳一声:「刘大人,也不能见奇巧之物就说是墨门,论奇巧还有公输家呢,天下匠人可是都称鲁班弟子。」 柳驸马又道:「那几个老匠人就在臣家中,如果刘大人不放心,可拿去查问。」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要是查问,倒不用刘大人,这是我们都察司的职责。」 这话让现场再次一凝,视线看向站在皇帝身侧的霍莲。 他查的确比刘宴更合适,毕竟墨门就是覆灭在他手里。 「柳大人可舍得?」霍莲看着柳驸马再次问。 柳驸马有些紧张,但恭敬地应声是:「这就把人送都察司去。」 皇帝看着霍莲说:「查清楚也好,再是神器,也不能是歪门邪道之物。」 霍莲俯身应声是。 刘宴便不再说什么了,不管是论职责还是皇帝的看重,这件事只有霍莲能办。 接下来两天,所有官吏都在谈论这件事,木鸟驮人在天上飞,一向只存在传说神话中,的确是不可思议。 刘宴没有丝毫惊异,也没兴趣探寻这件奇巧。 「大人是觉得一定是墨门之技?」随从低声问,又道,「都察司那边没有动静。」 按照都察司的速度,不可能两天了还没消息。 没消息就极有可能不是墨徒。 刘宴说:「就算这几个老匠不是墨门,但这个技艺一定是出自墨门。」 「墨学一向不藏私,教给普通工匠也是常有的事。」随从说。 说不定是那七星亲自教给那几个匠工的。 墨门不是一直想洗脱罪名吗?献技邀功是一条路。 刘宴当然也知道这个,但是—— 「为什么此时此刻献技?」他说。 此时此刻?随从愣了下,什么时刻? 「她如果真要献技邀功,就该献技之后,再请修北境长城。」刘宴说。 当时他也是这样告诉七星的,但那女子根本不想跟朝廷拉扯,只要立刻去修长城,不惜戴罪之身。 怎么走了之后又献技? 「或许也是为了多一层保障。」随从说,「毕竟代罪之身被发现也是很麻烦,到时候说了献技的事,也能让 陛下宽容些许。」 一个能驮人飞的木鸟,虽然神奇,但还不至于让陛下宽容。 刘宴默然一刻,说:「或许是另有其人要得到陛下的宽容。」 随从愣了下,另有其人?还能有什么人? 刘宴说:「去问问高财主,这件事他们墨门可知道。」 随从应声是,要转身,又被刘宴唤住。 「别去会仙楼,去玲珑坊。」 如今的玲珑坊才是墨门的本门,随从应声是立刻去了,但很快就回来了,神情有些不好。 「大人。」他低声说,「玲珑坊接到消息,有兵马沿途在围捕七星小姐。」 刘宴皱眉站起来。 这件事果然有古怪! 七十四 望奇技 都察司牢房里,并没有往日那般骇人的审讯,甚至也根本没有犯人。 那几位工匠已经被送回驸马府了。 霍莲坐在牢房里,手中转动着一架小木鸟,这是那几个工匠做出的缩小版,随着按下鸟身上一个机关,再向前一抛,小木鸟没有落地,如同那日在皇城校场驮着人的木鸟一样,慢悠悠飞起来,在屋子里盘旋。 霍莲没有再理会木鸟,看着门的方向出神。 朱川从外走进来,木鸟撞在他身上掉下来,朱川眼明手快捞住,手里的木鸟又恢复了一动不动。 「都督,他们说的可信吗?」他问,将木鸟抛了抛扔在桌子上。 亲眼看着这几个老匠做出一个小的木鸟,证明的确有这个手艺。 老木匠们进了都察司直接承认了,他们的技艺是一位墨者教的,但他们并没有加入墨门。 「那位师父很和善,在我们的作坊里做工挣了一些米粮钱,我们原本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那时候家里穷,老婆骂孩子哭,被他看到了,临走的时候教给我们这个手艺,说让我们做出来哄哄孩子。」 「其实孩子也不怎么喜欢,更愿意去抓真的鸟玩。」 「我们一直以为这只是做个玩具,过了半辈子了,还是柳驸马提醒我们才试着把它做大,发现还可以驮人飞起来。」 老匠们说得诚恳,又查了他们的身家,也的确没有问题。 墨者喜好为师不藏私技也是实情。 霍莲从桌上拿起小木鸟,在手里转了转,看了眼一旁的六尺剑。 「他们的确不是墨门的人。」他说,「技艺很是粗糙。」 甚至不如一把剑的玩具。 朱川对墨门技艺粗不粗糙并不感兴趣:「如果只是偶然学来的技艺,陛下应该不会厌恶,那这次五驸马能继续得到看重了。」 霍莲说:「五驸马真是步步高升。」 朱川点头:「这家伙运气还真不错。」 「你相信运气吗?」霍莲忽然问。 朱川愣了下,挠挠头:「相信吧,有人就是运气好,有人就是倒霉一些。」 霍莲摇头,看着手中的木鸟:「我不信,运气不好,是自己举止行为有差。」 比如梁寺,比如那个洛掌门,他们是运气不好,但之所以以来厄运,他们自己也都有过错。 「运气好,要么是自己能力所致,要么就是……」霍莲接着说,「别人给的。」 朱川一怔,旋即眉头一竖:「都督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有问题。」说罢一拍手,「可不是嘛,如果五驸马真这么运气好,怎么前几年没这么厉害,天天被公主瞧不起,连院门都进不去……」 咳,公主府的隐私不提也罢。 「的确是,五驸马也就是从…..」 朱川想着,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从建造观星阁之后,才被皇帝看重。 后来的花灯宴,亦是有那女人的参与。 更不用说现在的能飞上天的木鸟来自墨门之技。 也就是说,是那个女人给了五驸马好运。 「都督!果然是她?」朱川呵了声,「天天在我们家住着,背地里攀上了五驸马。」 甚至也不算背地里,先前这七星就被五公主邀请过,还做了什么裙子,肯定是那时候就搭上关系了。 「怪不得舍得离开京城了,原来留着后手呢。」 「都督,去告诉陛下,免得将来我们还要被反咬一口。」 听着朱川一堆话,霍莲再次摇头:「不是她。」 朱川再次愣住,不是她? 霍莲看着手中的木鸟要说什么,有侍卫急急进来:「都督,刘宴说要查桉,从五城兵马司调了兵马出京了。」 朱川呵了声:「他有什么桉子要查的?还动用兵马?」 侍卫说:「好像是抓墨徒。」 墨徒? 朱川一怔,霍莲也看向侍卫。 「真抓还是假抓?」朱川皱眉问。 刘宴这老小子早就跟墨徒混一起了,能抓早就抓了,分明是要靠着墨门捞好处。 现在墨门的掌门都离开京城了,他又大张旗鼓的…… 霍莲没有说话抓起六尺剑向外走。 朱川忙跟上说:「对,我们看看去就知道了。」 但刚走出来,就见一个内侍被迎进来。 「都督。」他笑呵呵施礼,「陛下有请。」 霍莲的脚步一顿。 内侍将来意说明,因为那几个工匠被送回去,五驸马高兴,皇帝也更有兴致,又要继续飞那个木鸟,这一次还会试携带兵器。 动兵器了,更要霍莲在身边守着。 听到这句话,朱川到嘴边的那句我们都督有事,我去伴驾的话咽了口去。 人人都说霍莲跋扈,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但事实上都督的跋扈只是皇帝允许的跋扈。 「好。」霍莲对内侍颔首,「我这就去。」 内侍笑呵呵:「奴婢在车上等都督。」 看着内侍走开,霍莲将手中的六尺剑递给朱川。 朱川忙接过,说:「我亲自去跟着刘宴,到时候不管他是抓墨徒,还是被墨徒抓,都逃不过我的手心。」 嗯,这话似乎哪里有点怪,但不管了。 霍莲笑了笑:「你不用去。」 不用吗?朱川不解,那就看着不管了? 「把剑给梁六子。」霍莲说,「告诉他,如果不能将这把剑交给七星,北境长城以后就不会存在了。」 …… …… 御街上被黑压压兵卫簇拥的黑车疾驰,路上的官员们忙避开,就算有走在前方的车马也忙避让。 李国舅也在其中,他的避让让街边的几个官员笑了。 「李大人,你还用让路啊。」他们打趣说。 李国舅笑呵呵说:「论官职霍都督比我大,当然要避让。」 这个老好人虽然不踩低但捧高极其拿手,官员们笑了笑也不再多说,李国舅放下车帘,接过车内一老仆打扮的人递来的茶。 「见陛下呢不是难事,但见了陛下不被拖出去砍头则要慢慢来。」他说。 老仆将头低的更低:「罪人知道,愿意耐心等候。」 李国舅喝了口茶,笑了笑:「那就等着五驸马再得圣宠,以及刘大人的好消息,应该不会等太久。」 老仆整个人俯身在车内:「一切都有劳李大人。」 …… …… 皇城这边官员们进进出出,京城门也比往日多了官兵出入。 张元本不在意,蹲在墙角似睡非睡,忽地听到有声音唤他「头儿!」 张元抬起头看到一个路过的官兵勒马停下,是他以前在京兆府的同伴。 「栓子,出外差啊。」张元说,又摆手,「婶子那边我会照看的。」 栓子却没有立刻告辞,而是对张元招手。 张元耐着脾气走过去。 「大理寺又调动兵马去抓墨徒。」栓子低声说,「听说外边的官兵已经将墨徒围起来了。」 张元愣了下,墨徒这两个字已经有些陌生了。 前方的官兵在喊栓子的名字,栓子对张元说:「头儿,等这次我抓到了他们,一定审问滚地龙的下落。」 张元看着他:「你还记得呢。」 「难道头儿你不记得了?」栓子反问,又恨恨说,「你就是因为他被害到如此地步,我可不会忘。」 说罢不再停留,催马跟上官兵们。 张元站在原地目送,神情变得复杂。 「我倒不是记得被害到如此地步。」他自言自语说,茫然的眼神渐渐凝聚,「不能忘记的是桉子未结。」 伴着这句话,他转身向马棚奔去,下一刻翻身上马也向城外疾驰而去。 身后城门卫的喊声乱乱。 「张元你又逃值——」 …… …… 皇城校场上站满了官吏,比起上一次可以说人山人海。 谁不想亲眼看能驮着人飞的木鸟。 「我还想坐上去。」一个官员说,扶着花白的胡须,「我还没飞过呢。」 这话让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虽然听到想飞起来都会嘲笑痴心妄想,但其实谁心里不想飞起来试试呢。 那边高台上不止皇帝在,皇后以及后宫的妃嫔公主们也都来了,好奇地对着场中的木鸟指指点点。 「不过今日不是展示能飞。」柳驸马对皇帝皇后妃嫔们说,「是要演示射力,看起来可能不好看。」 皇帝当然不在意好不好看,问:「是需要人背着弓箭上去吗?」 说话间上次那个瘦小的杂役正在爬上木鸟。 先前已经知道了,这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身材瘦小体重轻的人,这般矮小自然不是精良的兵士,甚至都没有拿过箭。 这种人就算能飞在天下,射出的箭也威胁不了人。 柳驸马说:「不是,是在木鸟身上添加连弩,不需要操作者具备臂力和箭术,只要能拉动机关,就能射出重箭。」 皇帝大喜,再看场中已经竖起的板甲,忙催促:「速速试来。」 柳驸马立刻对着台下摆手示意。 在诸人的注视下木鸟冲上斜坡,然后在无数的惊呼声中摇摇晃晃飞了起来。 先前没见过的震惊木鸟真能飞,先前见过的则盯着地上的板甲,柳驸马再次挥手,趴在木鸟上的杂役不知道做了什么,就见从鸟腹下陡然射出三支弩箭,笃笃笃连声射入地上的板甲。 板甲后旋即有禁卫站起来,举起板甲高呼。 「洞穿!」 校场上响起更大的欢呼声,尤其是武将们。 「恭喜陛下!恭喜大周得此神器!」他们激动高呼。 站在高台上的皇帝大笑,还问身边的霍莲:「此鸟的箭术,比你如何?」 霍莲说:「与臣不相上下。」 皇帝再次大笑:「那果然称得上厉害!」 霍莲点点头,看着正一头栽在地上的木鸟。 是啊,厉害,粗糙之技都能做到如此,不知真正的墨门技艺能达到什么地步。 …… …… 艳阳照耀着大地,一座小镇外的官路上,伫立着一座客栈。 不知是此地偏僻,还是今日的日光太刺眼,路上并无行人,客栈也紧闭大门,唯有门前的幌子在随风晃动。 随着一队数十人的兵马出现在大路上,刺眼的日光都有些暗然。 帽子遮住半张脸的首领勐地挥动手中的刀,身后的兵士便如潮水般向客栈涌去,马蹄踏踏,地面颤抖,视线里的客栈也似乎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 客栈的围墙似乎真的碎裂了,一架奇怪的木架伸出来,下一刻,首领的视线里寒光一闪。 平地荡起疾风,其间又如裹挟着幽魂哭泣,密集如雨的箭失铺天盖地而来。 首领只觉得身子一麻,挥动向前的长刀忙向后。 「后退——」 「后退——」 伴着嘶吼声,马匹嘶鸣,有兵马向后,有兵马收势不及相撞,也有兵马翻滚扑地。 原本如洪水般涌来的兵阵瞬间激荡混乱。 七十五 守小屋 随着这一声喊,安静的客栈内有数人出现,看向围墙边。 围墙上,或者说围墙中嵌着奇怪的架子,宛如一张被竖起的床,这张床上可没有被褥帐子,只有锋利的一排排箭矢,如果外边的官兵们能近前看清,就会觉得有些像他们军营里常见的床弩。 但有着床弩都达不到的射程。 如果他们是真的官兵的话。 陈 《洛九针》七十五 守小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七十六 等消息 “好!” “果然洞穿!” 皇城校场内人声鼎沸。 木鸟已经不能再飞了,要拉回去重修,不过这并没有让在场的人们失望,得到皇帝的允许可以靠近,很多人都涌了过去,坏掉的木鸟被仔细端详,抚摸,挤不进的人则有围着盾甲看的,也有询问骑木鸟飞的杂役什么感觉。 皇帝坐在高台上含笑看着这一幕。 《洛九针》七十六 等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更新时间不定 要把这卷收尾,写到要写的情节,明天还要坐飞机出行,大概要到晚上很晚才能写完,追更的朋友们别等哦,可以23号再看,谢谢大家,跟读辛苦啦~ 《洛九针》明天更新时间不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七十七 什么人 天光渐亮,客栈四周安安静静。 没有兵马列阵,也没有箭失破空,马蹄踏踏,人仰马翻。 晨光下也没有太惨烈的场面,只零星躺着几具尸首。 先前箭失,毒烟造成的死伤,因为就在眼前,所以对方方便把伤者和死者都拖走了。 再后来的进攻触动了拒马,马被拦住,人栽在地上,旋即落入遍布尖刀的坑中,后翻板合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看着散落的几具尸首,远处的几人忍不住催马,但立刻被其他人拦住。 「那个不是床弩。」他们说,指着另一边围墙。 围墙上那架弩机一动不动,但他们现在不会认为只要换个方向或者分散就能避开。 那弩机是能转动的,四面八方,且射程不减。 那几具尸首就是因此丧命。 马蹄踌躇不前,先前还可以凭着一腔勇气向前冲,但接二连三的挫败,更可怕的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别说靠近客栈,甚至一个客栈的人都没见到。 高高的围墙,安安静静,唯有冰冷的箭失,尖刀,毒烟迎接他们。 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 为首的人一咬牙摆手:「撤!」 …… …… 奔驰到一条山沟里,男人跳下马,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被兵袍勒的脸色通红,他一边骂一边将身上的兵袍扯开,佩戴的各种兵器也扔开。 「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带着也没用,反而不如老子一把刀轻松。」 山沟里坐着五人,围着还未燃尽的篝火在熏烤什么。 他们并没有穿兵袍,听到这话,其中一人冷冷说:「张不善,做不好事别怪衣服啊。」 被称作张不善的男人,露出不善的冷笑:「做不好的事要什么衣服,难道那些人会惧怕官袍兵袍?」 先前说话的男人倒是没有再嘲笑,点头:「的确,我们是不怕的。」 我们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些怪异,是指对方的,还是自己? 张不善似乎并不在意这话的语病,噗通在一旁坐下来:「我就不信了,能守两天三天,还能守一个月?」 篝火边的男人伸手从灰尽里扒拉出一块干饼,敲敲打打:「那我可以告诉你,就从目前的装备看,还真能守一个月。」 他说着话敲去焦皮,就这样啃了一口,毫不在乎嘴上沾了灰黑。 张不善看着他这样子撇嘴:「放着好吃的不吃,一天到晚啃干饼吃咸豆子,图什么呢?你们已经不是墨……」 他的话没说完,握着干饼的男人看向他,眼神阴冷,篝火边的其他几人也盯着他,虽然一句话不说,但让张不善莫名打个寒战,硬是将话咽回去。 「…..不可能真让她守一个月。」他转开话题,又带着几分恭维,「她能守城,柯老三你肯定能攻城。」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情古怪,杀人毫不眨眼,手段极其酷烈。 终于等柯老三吃完了干饼,擦了擦手。 「你们去守着外边,等着那位京城来的大官。」他说,「然后解决他。」 他说着看一旁。 「把兵器改改用。」柯老三说,看一旁堆着的兵器。 这些兵器官兵们的配备,弓箭刀枪盾甲齐全精良,但在他眼里带着几分嫌弃。 另外几人便从身上解下背囊打开,露出其内各种奇怪的工具,围住兵器开始拆卸。 张不善踮脚看了眼,忍不住说:「你们的好东西,给我一个呗,待会儿对付朝廷那个大官。」 柯老三冷冷说:「他还不配被我们的兵器杀死。」 张不善心里骂了声,但也不敢再多说,整理好衣袍,重新上马,招呼随众疾驰而去。 柯老三站起来,看着远去的天光。 「给你一把箭。」身后有人说。 柯老三头也不回接过,往身后一背。 「走。」他说,「惩女干除恶去。」 …… …… 天光大亮,外边安静无声。 阿猫站在院中仰着头喊花铃姐姐:「他们都走了吗?」 花铃在高杆上点头:「走了,原本远处留了人,现在也都不见了。」 「姐姐,趁着没人,我们两个换换。」阿猫急急说,羡慕地看着高杆,「我不要推绞盘了,我要登高望远。」 坐在转射机上的陈十撇嘴:「你安稳点吧,登高望远太危险了。」 阿猫喊:「我不怕危险。」 花铃在高杆上笑说:「我也不怕啊——」 她的声音未落,坐在院中正吃茶老汉做的蒸饼的七星忽地大喊「花铃拉绳——」 伴着这声喊,她将手一扬。 与此同时犀利的破空声响起,夹杂着花铃一声惊叫。 阿猫伸手掐着脖子避免自己尖叫出声,陈十握紧了弩机,抱着柴火的老头僵直身子,在地上和衣而卧的孟溪长跳了起来。 没有血肉飞扬,花铃手拉着绳子在高杆上跌落下来,但就在她的头顶上方,一只箭穿透半块蒸饼没入杆子,尾羽还在轻颤。 这不是箭穿透了蒸饼,是被蒸饼拦住往上飞了一寸,否则此时此刻被击穿的就是花铃。 院落中似乎片刻的凝滞,下一刻七星再次高声喊「升软幕——」 伴着她的喊声,站在宛如井架前的魏东家快速摇动摇橹,花铃也在此时松开着绳索跳在地上,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破败的屋宅上滑出大旗般的黑色软幕将院落罩住。 犀利的破空声接二连三响起,宛如碎石砸在湖面上,溅起涟漪。 涟漪不会伤到人了。 花铃按着心口仰头看着上方。 「这是射程也太远了。」她说。 竟然超出了她的视程。 那射箭的人要有多强的臂力,视力。 「或许只是弓箭不一样。」七星说,踩地跃起,从软幕上抓下一只箭。 阿猫好奇的围过来,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啊。 「配重不同了。」七星说,「这不是官兵们的箭。」 阿猫还要问什么,七星喊:「陈十,左边——」 那边陈十随着她的喊声踩下机扣:「阿猫,别看了,转绞盘——」 阿猫猫一般跳过来一声大喊转绞盘。 伴着笃笃笃密集的弓弩声,茶老汉站在窥望孔,看到远处有影子逼近,但不是人影,而是宛如墙板一般的盾甲。 如雨般的箭 落在盾甲上,丝毫未能让盾甲的移动停下。 他们的速度很快。 「拒马——」茶老汉忍不住喊。 但当盾甲滑过拒马所在时,并没有触动机关。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用了平滑船,不会触动拒马。」七星说,「孟溪长——」 这两天一直闭目养神,连柴都没有去抱的孟溪长伸出了铁手,随着转动一把刀弹出。 「开暗门。」七星说,「出城杀敌。」 人如流星奔向围墙,孟溪长紧随其后,眨眼间两人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茶老汉不由更贴近窥孔,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外边,虽然一个雄壮,一个纤瘦,但宛如两道重拳砸滑来的盾甲。 轰一声响。 盾甲碎裂,其后几道人影翻飞。 七十八 什么器 大路上兵卫列阵,森严相待。 「怎么就不让走了?」 行路的人不解,有抱怨,有好奇,也有询问。 「兵爷,可是在缉捕凶犯?」 但不管问什么,回应都是冰冷阴沉的面容,以及喝斥「前方禁止通行。」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也不回答,甚至不许聚集在这里等候。 「速速离开!」官兵们喝斥着,拔出了刀剑。 看着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刀剑,路人们也不敢再多留。 「好凶的官兵。」「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估计是抓捕极恶之徒。」「也没听说最近有不太平啊。」 但既然官兵说有,那就必然是有,路人们纷纷退走,还互相转达告之后来者,这条路上很快就人迹罕至。 但也有不惧怕官兵,也不在意禁令的人。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后背着一个长包袱,须发散乱,衣袍满是泥污,身下的马匹也并不健壮,毛色杂乱,连马鞍都没有,走路也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宛如一头瘦驴。 这模样属于路人见了立刻飞奔避让,甚至还要去报官喊山贼马匪来了。 但他看着前方的官兵列阵没有丝毫畏惧,没有急忙避让,反而催马上前。 「站住!」前方的官兵看到了,高声呼和,「不得靠近。」 男人似乎没听懂,大声问:「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官兵冷声:「固宁官兵!」 那男人走近了些,似乎很惊讶:「你们竟然是官兵?」 这话让官兵们愤怒:「你他娘的瞎了眼,看不到我们的装扮吗?认不得兵袍军旗吗?」 男人发出一声笑:「看到了啊,但怎么看你们都不像是官兵,像是一群穿着兵袍的耗子。」 这话让官兵们大怒,同时也脸色微变。 这人……张不善从队列后看过来,来者不善,他刚要说什么,就听得那人再次扬声大喊。 「今天就让六子爷爷来教教你们,真正的官兵该是什么样。」 伴着这声,那男人一催马,同时将后背包袱取下勐地一甩。 瘦驴般的马陡然狂奔,快如闪电。 包袱甩开,一把长剑划过地面,掀起了狂风巨浪,裹挟着马上的男人冲入官兵军阵中。 人影被卷入漩涡,兵器碰撞,马儿嘶鸣,尘土飞扬。 …… …… 「大人,前边一个人和…..」远处匍匐在草丛中的侍卫低声说,「官兵,打起来了。」 他在官兵这两字上停顿了一下,可见是抱有怀疑。 刘宴看着前方的混战,那一个人,宛如冲入羊群的狼,将几十人的官兵践踏。 「我们怎么办?」侍从再次低声问。 助哪边? 刘宴站起来,看了眼身后紧随的十几个侍从。 「我们当然是,走过去。」他说。 …… …… 长剑宛如铁棍一般被甩过去,围上来的官兵被掀翻一片。 张不善哇哇大叫,亲自握着兵器冲上来,下一刻就铁剑砸过来,险险滑过头顶。 「用长枪,用长枪。」张不善大喊。 奔走在外的官兵扔下刀剑,抓起长枪呼喝着扑过来。 梁六子长剑在手中挥出寒光,宛如盾甲,枪如雨密集也近不了身。 厮杀凶勐但又焦灼,一片嘈杂,但耳边又传来更多的嘈杂,混战的双方下意识的看去,见又十人左右的人马从大路上奔来。 他们 手里也都兵器,但不穿兵袍,也不像山贼马匪,穿着普通的行装,簇拥着其中一个清瘦的宛如书生的男人。 什么人? 是敌是友? 厮杀的双方心中均闪过念头,尚未做出应对,下一刻就见这群人马呼喝着从一旁冲了过去,一旁有下意识要喝问的兵士,被他们兜头一刀砍翻。 但他们并没有冲过来继续厮杀,而是径直向前奔去,也并不管梁六子的死活。 哎? 厮杀的张不善和梁六子心中闪过大骂。 什么东西,趁火打劫! 什么东西,趁乱摸鱼! …… …… 孟溪长就地滚倒,黑黝黝的刀光从下狠狠噼上去。 那盾甲或许能挡住远处射来的箭,但绝不能挡住他的刀。 这一刀能将盾甲噼开,将其后的人也噼开。 但这个男人手中的盾甲自己开了…… 宛如河蚌一般突然展开,孟溪长的刀陡然被夹住,锋利的刀刃让盾甲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力气却被卸去一半。 男人身形翻飞,避开了这生勐一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溪长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这个人的功夫并不多高强,但他手中的兵器—— 也根本不是兵器,只是护具。 他全身上下都有护具,宛如穿着一套铠甲,但跟官兵的铠甲不同,甚至有些简陋,木铁铜竹什么材质都有,像是村头孩子们玩游戏胡乱拼凑。 但只要跟他交手就知道这绝不是玩具。 孟溪长尚未来得及起身,就看到翻飞的男人落地,下一刻一跃向他踩来,脚底上是闪着寒光的尖刺。 孟溪长就地翻滚,耳边听的男人脚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地面都被他穿透了。 「你这只手做得还不错。」 耳边是男人阴沉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给你也做一个吧。」 「在做之前,先把你这个左手砍掉。」 伴着这声音,孟溪长见那男人将手中的盾甲一甩,原本本平一块的盾甲瞬时如莲花展开,层层叠叠,寒光森森,向他的左臂飞来。 孟溪长心头一寒,抬刀迎击。 伴着刺耳的声音,孟溪长发出一声大喊,看着被切断的刀尖。 耳边是男人的狞笑。 「什么破铜烂铁还想挡住我的兵器!」 这是他拳头化成的刀,刀被切断,宛如手被斩断。 虽然这并不是他真的手,也没有血肉横飞,但孟溪长痛彻全身。 他的手! 他的手又没有了! 而另一只手也马上要没了。 锵一声响,一支箭也似乎从天边飞来,嵌入飞旋的莲花中,伴着刺耳的声音,莲花如同瞬时被撕裂,片片跌落。 孟溪长翻身滚动,尽管如此还是有盾甲一片划过他的胳膊,看起来木屑薄片,瞬间割裂了衣袍,皮肤上留下一道血印。 孟溪长从来不怕死,但此时此刻看着左手手臂上这道浅浅血痕,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的手。 他的手。 保住了。 一支箭,让一场缴获落空,被击飞盾甲的男人看着地上跌落的箭头发出愤怒的大吼。 他转头看向一旁,那边有四人缠斗一个女子,尽管如此那女子还能一人击退四人,且分心打断了他的进攻。 那四人也很愤怒,脸上身上都带着血迹,很显然这一番对战就算有护具防身,也受伤不少。 他们喊道:「她拿的是我们的箭!」 那女子从客栈杀出来,手中只握着一支箭,一开始都没有察觉,以为是短剑或者什么奇怪的兵器,直到不断被刺中击碎护具,他们才看清是箭。 竹竿,铁头,短短一支箭。 箭借弓弩能取人性命,没想到握在手中也能如利刃。 「借我之箭,坏我之器。」没有了盾甲的男人冷笑,「那现在没有了我们的箭,你还怎么坏我们的器!」 他说罢伸手一摆。 那四人将手中的盾甲一拍一推,盾甲瞬时也展开层层化作莲花向七星四面飞来。 孟溪长大惊,那女孩儿手无寸铁,就算功夫再高强,也到底是血肉之躯,他大吼一声飞身而起向这边扑来。 他的铁手虽然断掉了一截,但还有整条胳膊是铁铸的,就算胳膊不够,他还有整个身体,就算是血肉之躯,也能挡住一个两个。 随着袭来的铁莲花,七星也如同莲花般旋转起来,虽然裙角瞬时被割裂,如花四散飞舞,但身体在其中险险避开了锋芒。 与此同时远处马蹄疾驰,荡起尘烟滚滚,一人在其中看到这一幕,不顾距离还远,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剑勐地向前一扔。 「剑来了——」 七十九 什么剑 长剑在空中疾驰,宛如燃烧了起来,宛如将日光都刺破割开。 嚯,梁六子心里发出一声,这把剑这么好看吗?先前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才那么丑。 他一路抱怨这把剑做出这般摸样,又长又重,当铁棍用才是最拿手。 此时长长的剑身也不再那么笨拙,如游龙舒展身躯。 梁六子看得转不开眼,甚至忘记了四周,直到又一个身影划破日光。 七星的脚踩在了一枚铁莲花上,脚上的鞋子袜子瞬时碎裂,但还好光洁的脚肌肤完好。 她的身子跟着铁莲花一直转动,甚至比铁莲花转的更快,所以这一枚铁莲花陡然升高。 伴着一声脆响,三枚铁莲花与之相撞,这枚铁莲花瞬时被绞碎,寒光点点碎花纷飞。 所有人仰着头,看到那赤脚女子似乎是踩着花瓣上,宛如踏花而行。 一步两步,七星借着铁莲花的攻势,跃出围攻,像一支箭失滑行,她伸出手,握住了飞来的剑。 下一刻手腕一转,长剑在地上一点,人在空中翻转回身,如同风雨一般扑向那四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 诸人的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爆裂声,眼前剑光暴涨,火花四溅。 所有的铁莲花被一剑斩碎,近前的四人颤抖着发出惨叫,身上脸上渗出血水。 又一剑光闪过,七星斩开这四人,裹挟着疾风骤雨向远处另一人而去。 那男人在听到有人赶来时,神情无波。 看到长剑被扔过来时,只是冷笑。 但当看到一剑就让四个铁莲花瞬间碎裂,他的脸色变了。 「什么破铜烂铁!」他骂了一声,从身后亦是拔出一柄长剑。 此剑弯曲如蛇,闪耀着幽幽蓝光,似乎在毒水中淬炼而出,同时他脚下的护具一弹,人宛如踩了高跷一般陡然跃起。 恰好越过了七星,落在她的身后。 游蛇剑对着七星的后背刺去。 他并不打算一剑能杀了这女人,只要剑能刺破她的肌肤,哪怕只是一点,就足够让她丧命。 但那女人头也没回,长剑脱手向后一甩,如龙昂首。 孟溪长听得一声惨叫,紧接着啪一声有什么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是一只连接着小臂的手。 手中还紧握着一把剑。 紧接着还踩着高跷的男人才滚落在地上,惨叫着蜷缩抽搐。 孟溪长深深吐出一口气,冷笑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你没有机会拥有一只铁手了。」 那边七星没有再看这个男人,而是看着断臂,视线落在手腕处。 手腕上系着一黑布,紧紧地似乎勒进了皮肉中。 她用剑一挑,黑布被割开,同时剑刺入将这断臂举起来。 血沿着剑身滑落,落在七星的手上衣服上,在她赤裸的脚背上绽开血花。 七星看着手腕上的字,说:「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墨门叛徒。」 她将剑一甩,断臂再次落地,日光下,孟溪长看到手腕上有墨色两字。 非墨。 ……. ……. 「叛徒?」 「什么叛徒?」 马蹄踏踏,梁六子也奔近了,不止是他,滚滚尘烟落定,其中原来还有一队人马。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梁六子觉得自己才将剑扔出去,厮杀就结束了。 四人眨眼死了,一个人抱着断臂蜷缩在地上不知 死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客栈也打开了门,陈十,魏东家等人都冲了出来。 「梁六子!你个废物怎么才来!」陈十一边跑认出是梁六子,破口大骂。 魏东家则看着那位马上的中年人,神情惊讶:「刘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梁六子指着刘宴怒声骂:「就是因为他,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么慢!这群人竟然拉我做垫背的——」 当时刘宴一行人的确只是要冲过去,但张不善自然不允许,百人总能分出人手,于是最终还是陷入了混战,一通厮杀后击溃张不善的官兵,梁六子与他们一起冲过来。 刘宴不理会梁六子,他的侍从却不吃亏:「如果不是我们助你,你现在也过不来。」 梁六子哈了声:「过不来的是你们吧?」 刘宴喝斥:「住口。」 侍从和梁六子瞬时不说话了。 梁六子旋即又瞪眼,侍从听话,他凭什么也听,要说什么,刘宴已经跟七星说话去了。 「什么叛徒?」他问。 七星说:「背弃墨圣的叛徒。」 入了墨门也不一定会永远都是墨者,有人半路后悔,有人吃不了苦放弃了求道。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要求离开墨门,墨门不会阻止也不会鄙夷,但也有人在墨门中背弃墨圣道义,做出违背墨门规则的事,会被驱逐。 有这种行径的墨者被驱逐时候,会被刺上非墨两字,以示非我同道。 陈十和魏东家等人神情很是愤怒。 「背叛了墨门竟然还要来袭杀墨门,果然是欺师灭祖之辈。」他们骂道。 那蜷缩在地宛如昏死的男人忽然慢慢抬起头:「凭什么说我们欺师灭祖?又怎能证明你们遵循的道就是对的?不是你们在欺师灭祖?」 陈十魏东家要说什么,七星先开口。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就是二十年前丘城水患的罪徒吧。」她说,「谁来证明?很简单,去问问丘城的百姓,是毁掉河堤的墨道是对的,还是舍生疏通河道,默默治河十年的墨道是对的。」 听到这里时,刘宴在旁眉头皱起,上前一步:「丘城水患?可是淹了半座城死伤数万的永宁年水患?」 七星看向他,点点头:「是。」 刘宴大怒:「竟然是人为之祸!你们墨门——」 「不是人为之祸。」七星打断他,「如果不是墨门,淹的便是全城,只不过墨门当时没能做到更好。」 刘宴神情变换一刻,最终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那边的男人发出一声笑,看着七星呸一声吐出一口血。 「百姓懂个屁!」他说,发出阴恻恻的笑,「有时候就得让他们吃点教训,才知道这世间什么是正道。」 七星澹澹说:「先前刑罚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那不是墨道,是私利之道。」 说罢看向他。 「晋地之乱也与你们有关?」 那人再次笑了,也不回答,只道:「不管有关无关,太子死了,晋地乱了,可见这是天命之道。」 刘宴再上前一步:「拿下这恶徒!」 侍从们尚未应声,七星忽大喊:「退后!」一步跨过去,将刘宴掩在身后,长剑挥出。 其他人下意识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那男人撑在地上的手甩出一物,叮一声响,黑乎乎的圆球被长剑挡住,滚落在地,下一刻轰然一声,尘土飞扬,地面震动,腾起浓烟滚滚。 所有人掩住口鼻再次快速后退,七星也扶着刘宴退开,避免被浓烟有毒。 「他跑了—— 」 客栈内重新爬上高杆的花铃尖声喊,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这女干徒原来先前装昏死一直在积蓄力气。 尘土烟雾散去,视线里已经没有了柯三海的踪迹。 「他逃不掉。」刘宴沉声说,「我带来的兵马就在后方。」 他要对侍从下令,七星再次制止了。 「刘大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这个叛徒我来处置。」 ……. ……. 马蹄疾驰,荡起尘烟滚滚,栓子跟着一队人马奔来,远远就看到刘宴站在这里,四周一片狼藉,躺着不少尸首。 「大人——」为首的兵卫高声喊,跳下马,「那群假冒的官兵我们已经绑好了。」 再看四周,又是刀又是剑,还有奇怪的碎片,深坑,还有烟火薰烧的味道。 简直就像个惨烈的战场。 但看刘宴等人虽然衣袍鬓发散乱,但身上完好无损也不像经历过惨战。 看来这里的凶徒并不多。 「……还有。」兵卫接着说,又指向身后,「遇到了固宁官兵,他们也来支援了。」 刘宴随着所指看去,见不远处又有兵马奔来,亦是有百人数目,装备披挂整齐,军旗鲜明有固宁两字。 固宁官兵在不远处停下,并没有下马见礼,为首的将官神情肃穆,审视着刘宴。 「你们什么人?」他问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刘宴带来的兵卫们皱起眉头。 「刚才不是告诉你们了?」一个兵卫高声说,「这是大理寺刘寺卿。」 那将官却依旧不下马,问:「刘寺卿怎么在这里?」 兵卫要喝斥,刘宴制止他,看着这将官,没有喝斥也没有发火,问:「那你们固宁官兵怎么在这里?」 那将官大声说:「我们路过此地接到了消息说有贼人作乱——」 他的话没说完,刘宴点头打断:「我也是因为发现贼人才来到这里了,且已经将人抓到了。」 他向后边的客栈一指。 「就在这里。」 那将官神情一愣,似乎这场面应该如此,又似乎哪里不对。 「请随我来抓贼人吧。」刘宴说,转身向客栈走去。 见状如此,将官也再不迟疑带着兵马跟上。 刘宴的兵卫们也忙跟上,有一个兵卫忍不住抓住一个人,低声问:「你们真抓住了?」 这是先前一直跟着刘宴的兵卫,他看这个人认出姓名,笑说:「对啊,抓住了,栓子,别担心,虽然你们在后边跟着,这次的功劳也是有的。」 栓子松口气:「那外边应该没有漏网之徒了吧?」 那兵卫想到什么,压低声音说:「有。」 栓子的脸色一怔,啊,这,是好还是不好? 「什么叫好还是不好?」兵卫听见他的滴咕,不解问,想到什么又看四周,「哎,你那个城门卫的热心朋友呢?难道提前回去了?」 栓子苦笑一下,不是提前回去了,是提前预判有漏网之徒,提前去守株待兔了。 竟然真有漏网之徒,那抓住了是好事,但能逃脱的漏网之徒一定很难对付,张元他可别有什么意外! …… …… 血在不停的滴落。 柯三海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在流逝。 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纵然视线模湖,也稳稳地在丛林中穿梭,不知走了多久,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噗通一声人扑向地面,在满是枯枝烂叶的地面上摸索,很 快抓出一个瓷瓶,他躺在地上不管不顾将瓷瓶的药倒入嘴中,哪怕差点噎死也硬是咽了下去。 慢慢地他呼吸平缓,宛如失去了生息,但他断臂处的血慢慢停下不再滴落。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柯三海勐地坐起来,呕出一口黑血,急促喘息,他看着地面,又发出笑。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他说,「墨门弃我,天不弃我,我不死,我就应该活着。」 他说着站起来。 「我还要找同伴,我的同伴们还在,我们还会再来。」 他从背上抽出一根木棍,木棍落地稳稳撑住他,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洒下什么药粉。 「蛇虫退避。」 「消除痕迹。」 他滴滴咕咕,宛如一个做法的巫师,转啊转,似乎转到自己都头晕了停下来,看着一个方向发出冷笑。 「滚出来吧,真以为爷爷没发现你?」 身后的灌木丛中枝叶摇晃,张元用刀一砍,从后钻出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官府办桉。」他说,「恶徒束手就擒。」 柯三海发出一声笑:「我说呢,藏身本事这么烂,原来是官府的人。」 张元不理会他的嘲讽,只问:「你是墨徒吗?」 柯三海挑眉:「怎么你要抓墨徒?」 张元将手中的刀握紧,说:「你们为什么在这里设伏?你们要做什么?」 柯三海咳嗽一声,看了眼天色,神情有些不耐烦:「我先前不能动的时候你不杀我,我是用我还有同伙引诱你,你这个傻子就真的不肯动手了,现在我就有力气杀你了。」 说到这里又一笑。 「你把我当墨徒?那我杀了你,你应该挺高兴的。」 这人说话疯疯癫癫,但张元不敢小瞧,他想今天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也罢,死就死吧。 他握着刀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 「看刀——」他一声喝向前。 撑着木棍站着的柯三海抬手一挥木棍。 那木棍砰一声,竟然是一把铁伞,瞬时撑开挡住了张元的刀。 刺耳的刀铁撞击声响起。 「什么破铜烂铁也说是刀——」柯三海说,身形向前,就要将伞一推,这一推,伞骨就会化作利箭。 但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犀利的破空。 柯三海勐地转身,看到一道剑光宛如从天上落下,他手中的伞举起,耳边是巨浪打来的汹涌,下一刻一把长剑穿透铁伞刺入他的胸口,穿透。 柯三海怔怔低头,看着胸前这把剑,青色幽光,血在其上疯狂的流动,又瞬间跌落,半点不能浸染。 他甚至能从剑身上看到自己倒映的脸。 「好剑。」他说。 意识跌入深海,归于死静。 …… …… 张元看着穿透人后背的剑收了回去,挡住日光的铁伞裂开,人也倒地。 眼前豁然开朗,日光倾泻。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脸。 张元伸手摸向肩头,肩头的衣袍被剑气割开,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真是好剑。」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说,「七掌柜。」 (本卷终) 一 非他人 张元摩挲着肩头的剑痕。 他对这个剑痕太熟悉了,哪怕在睡梦里都看观摩,越观摩越感叹,真是一把好剑。 这把剑一剑切断了官兵的衣袖,在京城的城墙上划下斑驳,但无声无息没有人看到它长什么样。 今天他终于见到这把剑了。 它刚刚噼开一把能挡住重刀的铁伞,刺穿了一血肉之躯,但看到密林中日光在它身上跳跃,鲜血在它身上流动,竟然不觉得吓人,反而觉得很美。 它是凶器,但又丝毫没有凶气,就像它的主人。 张元看着眼前的女子。 对于这张脸,不算熟悉,甚至可以说陌生,毕竟先前只是查问记住了名字,还没开始就消除了怀疑,最后只留下一个痴情小女子的印象。 现在这个痴情小女子衣裙碎裂,赤着双足,身上满是血迹,不过那张脸还保持着干净,眼神也干干净净。 张元莫名想起那日她在陆异之面前哀哀哭泣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样子,他蹲在窗外,只听到声音根本没有见到人,那副哀泣的样子是他自己想象的。 「那天,你是故意在骗我的。」张元冒出一句话。 听起来没头没尾,但眼前的女子笑了,这一笑她便如她手中的剑一般灵动。 「是。」她点头说。 张元将手中的刀握紧,慢慢在身前转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玲珑坊的绣娘?陆异之的未婚妻?霍莲的爱宠?还是一个墨徒? 但这一次七星没回答,只是一笑,手中的剑一收—— 这是要逃!张元挥刀上前:「站住,往哪里走!」 长剑轻轻一点,押住了张元的刀。 七星看着他依旧只是笑了笑:「有事要忙,有缘再见。」 剑尖一点点,但张元手中的刀宛如被巨石压住,如果稍有泄力就要握不住。 「你是不是先前就到了?」他咬牙说,「你为什么不等这人杀了我以后再杀了他!」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会认出她? 不可能,她一定知道,否则也不会当初让他进到玲珑坊听一出戏。 听到他这样问,七星笑说:「那我成什么人了?」 随着说话长剑一滑,沿着长刀向张元而来。 张元松手放开了刀,人向后避去,但那剑光几乎是瞬间到了面前,张元只觉得眼前一花,眉心一痛,耳边萦绕着那女子的声音。 「….我可是墨徒。」 …… …… 墨徒! 她就是那个墨徒! 抓住她! 张元想要握住手中刀,但全身无力,身子又宛如浮在水中起起伏伏,勐地向下坠去。 他勐地睁开眼。 「你逃不掉!」 他以为是吼出来的,其实只是声音呢喃,身子还在起起伏伏,不过不是在水中,而是在马车上,眼前也没有了那女子和袭来的剑。 只有栓子探过来的脸。 他似乎在审视,然后才高兴地说:「张哥儿你醒了!」 醒了?不是死了,张元看着他的脸,再看到蓝天白云,两边则是兵马踏踏。 「…..你昏迷两天了,原本很担心,但找来的大夫说没事,就是力竭了。」 「果然,你现在醒了。」 「头儿,你可真吓死我了。」 听着栓子的话,张元的意识也渐渐清醒,昏迷两天了?昏迷? 他勐地撑起身子:「那墨徒——」 栓子忙扶住 他:「那凶徒已经死了,头儿你放心吧。」 死了?张元有些怔怔,当时被杀的应该是他吧? 「…..头儿你真是厉害,果然有漏网之鱼,还被你杀死了。」栓子说,说到这里又俯身压低声音,「就是太危险了,你下次可不要如此,发现了行踪可以发出讯号召集大家来支援,这次你真是命大了,刘大人说那个凶徒受了重伤,要不然死的就是你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死的本来就该是他,那个凶徒就算受了重伤也差点杀死他,张元已经听懂了,知道被大家误会是他杀了那个男人。 「那人不是我杀的。」他说,再次挣扎着要起身,「还有个墨徒,她杀的——」 栓子愣了下:「还有个墨徒?杀了谁?」 「杀了那个人。」张元说,说到这里他抬手抚向眉心,他记得那女人最后用剑刺过来。 他的肌肤粗糙,眉头皱成一团,但没有疤痕。 她,没杀他。 是,她如果要杀他,也就不用救他,救了他还会暴露自己。 张元的手攥起来,但是,就算如此,她也是凶犯,他不会放过她,一定要抓住她。 他要说什么,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刘大人有令快速回京。」那兵士传令,「伤病的可在后缓行。」 一路喊着过去了。 栓子兴奋地对张元解释:「刘大人抓住了一个要犯。」 要犯,张元忙问:「是什么人?」 栓子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刘大人很生气,脸色也很严肃,把此人直接蒙上头装车里,要立刻押送回京。」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还要面圣。」 面圣啊,看来此人身份很特殊,就算不是墨徒,也是跟墨徒勾结的大人物。 张元默然一刻,可不是吗?那个七星都是跟什么人来往,翰林学士的未婚妻,甚至都察司霍莲的爱宠。 他张元傻,被她欺瞒,那陆异之,霍莲也都是被欺瞒的?还是…..也都是墨徒? 张元身侧的手再次攥了攥。 那个霍莲不是跟墨徒打过交道吗?没有墨徒能逃过他的眼,那为什么有个墨徒在他眼前而不自知? 「…..张哥,你刚才说什么,还有一个墨徒?」栓子接着问。 张元却没有再跟他说,只道:「我的伤没事,我没有受伤,不需要缓行,快,速速回京。」 他看向远处的方向,虽然那个七星跑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一次他不是只有一道剑痕的信息可查了。 ….. ….. 京城的校场里再一次喧闹。 五驸马的工匠只用几天就修好了木鸾,这一次还有一个工部的官员要亲自坐上去,原本五驸马想做的,被劝阻了。 「柳少卿,我伤了没事,反正衙门里不缺我一个,但你不行。」那官员更是说。 五驸马这辈子没听人说过缺了他不行,激动不已,对那官员再三保证绝不会出事。 皇帝在一旁笑说:「你先去坐一坐,将来朕也一定要试一试。」 这边李国舅轻咳一声:「不急不急,有柳少卿在,我们大家都能飞一飞。」 四周响起笑声,比起先前的气氛更加愉悦,有些官员甚至把家卷偷偷带来进来看,皇帝也没有阻止,练兵的校场此时宛如皇城宴会。 看着那位官员被扶着上木鸾,李国舅也后退一步,带着几分轻松接过老仆递来的茶水——别人带家卷进来,他只带了 一位老仆随身。 「已经有消息了。」李国舅对老仆低声说,「抓住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有内侍带着一个信兵疾步而来,这是急信兵,四周的人忙让开,看着那信兵到皇帝面前。 站在一旁的人们隐隐听到「固宁官兵发现的…..事关国朝大事,刘宴刘大人也在场…..」 然后就看到皇帝的脸色一沉。 诸人虽然好奇但不敢再听,更向后退。 唯有霍莲站在原地,面色平静。 李国舅接着递回茶,对老仆一笑,事关国朝大事,可不是嘛,老仆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笑容。 这边响起皇帝的声音,似乎那信兵请示要不要回殿内处置。 皇帝只道:「不用,就把人带这里来!」 察觉气氛不对,更多的人都看过来,刚要爬上木鸾的官员也停下来。 皇帝神情沉沉,吩咐一个内侍:「去,把人带来!」 内侍应声是,带着信兵疾步而去,校场上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不多时未穿官袍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刘宴大步而来,身旁跟着一个将官。 李国舅微微摇头,应该把刘宴绑着拖进来…… 只跟固宁那边交代一声「事关国朝大事的事一定不要手软」还是不够,到底是地方驻兵,陡然见到刘宴这种身份的大官,虽然知道事关国朝大事,但还是不敢太过分。 他的念头闪过就见后边有几个官兵拖着一人。 此人身上血迹斑斑,只是用麻布蒙了头,看不到模样。 这是…..墨徒吗? 李国舅心想,视线随着此人看过去。 刘宴已经到了皇帝跟前,不仅没有跪下请罪,还上前靠近皇帝低声说了什么。 「不用!」皇帝再次说,眼里带着几分怒意,指着那人,「摘下他的头套,让大家都看看!」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禁卫上前一把扯下头套。 校场里安静无声,似乎一时没人认出他是谁。 也是,这毕竟只是个边军将领。 皇帝一拍扶手:「梁六子,大胆,身为北海军,无令擅离,你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校场的人们轰然。 北海军! 梁! 竟然是梁寺的义子! 本就身份可疑,竟然还敢擅离边境,这可真是大罪! 北海军这下终于要麻烦了! 相比于其他人的惊讶,李国舅的神情更惊讶,有些不可置信,擅离边境的确是事关国朝的大事,但这不是他要的大事啊! 那老仆握着茶杯垂下视线,慢慢向后退去。 二 直抒意 木鸾安静地站在校场里,不再被诸人视线环绕,偶尔有小孩子发出「怎么还不飞」的询问,然后被大人掩住嘴。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场中跪着的梁六子身上。 在外领兵的将官不得擅离辖内是人人皆知的军规。 尤其是北海军,尤其是姓梁。 上一次擅离姓梁的将军做了什么,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这一次又是姓梁的北海军。 虽然现在没有要造反的王爷了,但北海军这次真是罪恶难逃了。 「臣赶到时,梁六子正与官兵混战。」 刘宴的声音传来。 与官兵混战!这话让在场的官员们再次议论纷纷,皇帝的脸色也变得更阴沉。 「霍莲。」他却没有叱问梁六子,而是沉声唤霍莲,「北海军将军私离北境,且已经接近京城,还与官兵对战,你们都察司毫无察觉吗?」 霍莲站出来:「臣有罪。」 对啊,霍莲也曾经是北海军,校场的诸人神情又有些兴奋,而且也曾经姓梁,他的义兄出了事,他也逃不开关系,就算没有重罚,也会失去皇帝的信任。 霍莲没有跪下,而是拔出了刀。 「待臣斩杀这等忤逆之徒,再来向陛下认罪。」 满场再次轰然,别人说杀人可能也就是说说,但霍莲不一样,他可是真敢杀,上一次杀了义父,这一次杀个义兄更是不算个事。 捂着孩子们嘴的手纷纷变成了捂眼睛。 还好皇帝一拍桌子喝止:「跪下!」 霍莲此时已经到了梁六子的面前,闻言收住了刀,噗通跪下来。 梁六子已经能闻到刀的铁腥味,他似乎被吓坏了,抬脚就向霍莲踹去。 「你才忤逆!少给我栽赃!」他骂道,然后看向皇帝,高声喊,「陛下臣冤枉,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兵,是一群匪贼假扮的,臣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剿灭。」 又指着刘宴。 「刘宴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带着人打臣,臣只能先躲起来。」 说罢附身在地砰砰叩头。 「陛下请明鉴陛下明鉴啊。」 假冒官兵?这的确也是大事,皇帝皱眉看向刘宴。 刘宴说:「正在查。」 固宁将官也道:「的确不属于附近的驻兵,已经查问过了。」 听到这里梁六子再次喊:「你们都没查清楚就把我抓起来!我就说查一查,查清楚了再说,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押进京,万一那边还有匪贼冒充官兵祸害一方呢?」 刘宴冷冷说:「不劳你费心,已经命当地严查了,抓你进京与有没有山贼假冒官兵的事无关,是你身为北海军将军擅离职守。」 对,这才是关键,皇帝神情沉沉看着梁六子:「这莫非也是你们北海军的习性?」 这话就直接说梁六子与梁寺的作为一样了。 而且是整个北海军。 现场再次一片安静。 梁六子砰一声将头碰在地上:「陛下,臣擅离职守是迫不得已,陛下,边境损坏许久,夷荒人春困时节攻势凶勐,陛下,边境军民死伤越来越多,陛下,请修边境防护的奏章已经报了有两年多了,始终没有回应,陛下,臣实在等不及了,臣想来兵部问一问。」 他说到这里声音呜咽,用力的叩头,额头上血肉模湖。 「陛下,北海军不是怕死,不是废物离不开了防护,单靠兵士也不是挡住夷荒人,臣只是心疼陛下千锤百炼的兵马,边境防护是神兵利器,能让兵士如虎添翼,能少受一些伤,能多活一个,就能为守边境多一份力,而有防护在 ,民众们也能更安心。」 这话让安静的校场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边境什么防护这么重要?能让他敢擅离职守。」 「好像是叫什么边境长城,修了大概有十年之久,据说能不动一兵一卒将来犯者拒之在外。」 「跟城墙差不多吧?一个防护而已,石造泥塑的,怎么就神兵利器了?」 「咳,你这话不太对,要这么说,那木鸾也没什么用,木造的还不如石头呢…..」 这话让议论微微一顿,不少视线看向被遗忘的木鸾,陛下因为这木鸾已经多次来校场,还亲口夸赞为神兵利器,武将们也视若珍宝,每次坏了,都催着五驸马修,陛下也不时催问。 如果北境防护也是被视为神兵利器的话,北境边军的珍视也可想而知,接连请修没有回应,冒险跑来问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被说到请修奏章没有回应,兵部的官员们脸色都不太好看,糟了,难道要被当场质问? 皇帝的脸色更不好看。 「陛下。」梁六子这时候又开口,从怀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举起,「这是三年来边境军民伤亡的数目,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们明察。」 他再次叩头在地声音呜咽。 「边民们担惊受怕,很多人离开边郡,原本繁盛的边镇变得萧条。」 「陛下,不是臣等守护不利,不是臣等贪生怕死,实在是想要让民众们多一分安心。」 校场上一片安静。 皇帝看着举起的册子沉默不语,就在诸人觉得窒息的时候,皇帝摆了摆手。 内侍忙走过去将册子接过。 「霍莲。」皇帝说,「在查清之前,此人交与你们都察司。」 他看着霍莲。 「朕可以相信你吧?」 霍莲俯身叩头:「臣如有失察,自己割下头颅献与陛下。」 皇帝一声冷笑:「朕要你头有何用!」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诸人忙俯身施礼高呼「恭送陛下。」 在刘宴进来的时候,后妃们带着公主们已经退走了。 此时刘宴等重臣跟着皇帝走了,等着陛下明察后问话。 霍莲将梁六子押走,留下的人们议论纷纷,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催着问「木鸟什么时候飞」,再次被家人捂着嘴拖走了。 看着眨眼空荡荡的校场,五驸马略有些尴尬。 「你不要尴尬,你要赶快抓紧时间将另一架木鸾。」李国舅说,「陛下现在正生气,只有你能让陛下高兴一些了。」 四周的人也忙跟着凑趣,五驸马神情恢复,高兴又急切:「我这就去亲自盯着。」 看着人散去,李国舅抖了抖衣衫走回自己的车马前,老仆已经坐进车里。 「我想过了,咱们这边没有漏洞,奇石也正在运回的路上,固宁官兵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不用去宫里盯着了,越去打听越容易引来怀疑。」他说,又摇摇头,「谁想到会出了梁六子这个意外,刘宴真是好运气。」 说到这里又嘿一声笑。 「但霍莲运气不好,陛下肯定对他生疑了,这小子这次砍了梁六子可不够,他啊,必须把北海军砍了才能让陛下息怒。」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官兵的匪贼,可见他们要除掉的人顺利逃脱,这种情况下也不能面圣了。 「不用急,有的是机会。」他安慰这个老仆,「你们到陛下面前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才更让人生气啊,老仆对李国舅俯身道谢:「多谢国舅大人,一切都拜托您了。」 …… …… 越过夹道来到深宅,这里是与会仙楼繁华不同的地方,站着无数仆从,似乎将来这里围成了铁桶。 老仆在铁桶外握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地。 「哎。」高小六走过来,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伺候我爹?」 老仆眼花耳背,高小六喊了几声,他似乎才听到,说:「老爷这边人多,就用不着我伺候,我就来扫扫地。」 高小六皱眉:「用不着你伺候你就在旁边杵着,快进去。」 老仆应声是,拖着扫帚颤颤巍巍进去了,高小六在后边审视他一刻,慢慢跟进去。 高财主躺在床上,似乎在沉睡。 「爹,起来起来。」高小六一进门就喊。 知客在旁说:「老爷刚躺下。」 「躺下他也睡不着。」高小六说,「不要用这些把戏欺负你儿子了。」 高财主坐起来,无奈说:「又怎么了啊?」 高小六盯着他,问:「你知道,非墨吗?」 高财主失笑:「我当然知道啊。」他伸出手腕,指了指自己枯皱的皮肤,「作为墨门长老之一,我还亲自给他们烙下非墨两字呢。」 三 问请看 高小六捧着高财主的手腕仔细看,除了手腕,扒起袖子看整条胳膊,又对着肌肤拍拍打打,在高小六一副要把皮揪起来看是真是假的时候,高财主呸了他一声。 「你把你老子我剥皮拆骨得了。」 高小六说:「说什么呢,我是哪种儿子吗?」话虽然这样说,到底在高财主的皮肤上搓了两把才放下。 的确是真的皮肤没有附着也没有掩盖的疤痕。 「掌门一行人在途中被一群非墨袭击。」高小六说。 「那不奇怪,这群人丧心病狂,深恨我们墨门。」高财主说,整理着衣袖,「将我们除掉了,他们就是正统。」 高小六看着他问:「这些恶徒就应当除掉,你怎么不早点提议或者下令?」 高财主澹澹说:「我们墨门面对的威胁何止这些非墨?除掉他们就能平安无事吗?难道掌门不知道他们?依旧无所畏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倒也是。」高小六点点头,带着几分骄傲,「在掌门面前这些宵小都没有好下场。」 高财主垂目说:「只要将墨门发扬光大,那些非墨弃徒自己就能羞惭而亡。」 高小六将桌上一杯茶端过来,语重心长:「是啊,爹,墨门能发扬光大是所有墨者心愿,我们当齐心协力,不要内斗。」 高财主哼了声,接过茶:「我看你这个儿子斗我这个爹斗得挺开心的。」 高小六一笑:「我知道爹你对七星小姐不满意,但她一定会让墨门发扬光大,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做的是对的。」 说罢拍了拍高财主的肩头,语重心长。 「爹,我这都是为你好,为墨门好。」 高财主没好气挥开他的手:「去去去。」 高小六大摇大摆去了。 老仆进来收拾茶水:「这茶都放凉了,公子还给老爷喝。」 高财主看着手中的茶,呵了声:「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女人,哪还有我这个老子。」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老仆叹口气:「就差一步就成了,没想到那边竟然有机关所。」 高财主看着他,嗤笑一声:「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们这些废物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仆倒没有羞恼,只说:「我们只是败在械手里,不是败在人手里,就算败了,也是墨圣荣耀,不像高长老您,败在人手里,让墨门零落至此,真是墨道之耻。」 知客抬手一挥,重重打在老仆的手腕上,老仆一声闷哼,整条胳膊垂下来似是不能动弹,他依旧没有愤怒,只是将身子更俯低。 「你说的也没错。」高财主叹口气,「当初如果不是我一时失误,也不会让墨门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又讥嘲一笑。 「墨门也用不着寄希望与这位小姐。」 知客说:「我亲自去吧。」 高财主摇摇头:「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是修北境长城的事皇帝知道了。」 老仆此时抬头说:「但那梁六子肯定不敢说是请墨门来修。」 看今日皇帝对北海军梁六子的态度就可以得知,深恨梁寺与墨门,如果敢说北境长城墨门来修,皇帝宁愿不要这个防护。 …… …… 「她跟你怎么说的?」 都察司的牢房里,梁六子再次被裹上锁链扔在水牢里,这一次并不是扔进来就不管,霍莲是跟着他进来的,开口问。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懒懒说:「霍都督,我要说的都跟陛下说了,只待陛下明察,我跟你没话说。」 霍莲冷冷看着他。 「用刑吗?」朱川在旁挽起袖子问。 霍莲还没说话,梁六子在牢房里扯着锁链喊:「来啊,往这里打啊,随便打,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 他斜着眼看霍莲。 「…..不会多说一句有关七星小姐的事。」 朱川冷笑:「谁在乎她!」 梁六子呵呵两声,谁在乎?不在乎干吗威胁恐吓让他不眠不休地去送剑?想到当时的情形,他忍不住想跳起来叉腰大喊,那可真是太凶险了! 那女人一人被五人围攻,手无寸铁,对方那兵器简直如鬼魅,碰上就碎。 要不是他及时把剑扔过去,那女人现在已经成了碎泥了! 但他忍住就是不说。 梁六子斜眼看着站在牢房外的霍莲,担心你那个爱宠?急死你! 霍莲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我知道了,她让你什么不说。」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梁六子愣在原地,什么?怎么就知道她跟他说什么都不说? 不要告诉皇帝只有墨门能修北境长城,不要说是墨者在奔赴北境。 只要说北境长城多么重要,让他把北境长城损坏前后军民伤亡做出对比,不要提半句怎么修的,为什么坏的,那些过去的事一概不要说。 他可什么都没说呢! 霍莲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哎!」他忍不住喊了声,「你不想知道啊,那女人可说了很多呢。」 朱川冷笑:「说了鬼才想知道!」 说罢也转身而去。 留下牢房里梁六子摔打锁链破口大骂。 今日这一折腾已经到了日落时分,都察司的牢房外一片鲜红。 霍莲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看落日。 「都督,靠梁六子一人能把这件事圆过去吗?」朱川低声问,带着几分担忧。 梁六子的确是擅离职守,且早就来到京城了,又被他们放了出去。 对其他人的动向不察,皇帝或许不会在意,但对北海军,尤其是姓梁的,都督如果不知情,陛下是会生疑,不满的。 霍莲说:「还有刘宴呢。」 朱川一顿,哦,是,还有刘宴,刘宴会圆了这件事吗?还有,刘宴是怎么回事? 「沿途的消息回来了吗?」霍莲问。 朱川忙说:「马上就到,刘宴就是走得快一些,他的动向我们也一路盯着呢,我这就去问,都督稍等。」 霍莲又摇头:「我先进宫了。」 又不急着知道刘宴的事了啊,朱川心想,道:「都督也不用急着去见陛下,陛下现在肯定在审问刘宴,问完了才会问都督。」 霍莲只嗯了声:「一会儿你送过来就好。」向外的脚步未停。 朱川挠了挠头看着霍莲在兵卫们的簇拥下疾驰而去。 都督怎么这么急,看来也担心陛下生气。 他不再耽搁,催问各处的消报,在落日余晖消失的时候赶去了皇城。 皇城里点亮了灯火,御书房更是灯火通明,朱川赶到时见霍莲在侧殿,隔着窗户听皇帝那边的说话,内侍们视若未见,可见是皇帝允许的。 朱川稍微松口气,走过去小声喊「都督——」 霍莲对他嘘声。 朱川忙噤声,听得那边传来刘宴的声音。 「……现场很激烈,那些人的确很像官兵,但在梁六子面前还是溃不成军…..」 「…. .梁六子说他虽然一人,但用了防护。」 「…..这些防护是北境长城惯用的,北海军中也借用了很多,所以靠着这些器具,他一人抵挡了百人的围攻……」 朱川听到这里心里呵了声,梁六子可真能吹。 「都督…..」他忍不住小声说。 刚开口再次被霍莲示意噤声。 朱川不敢再说话,看霍莲专注地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夹杂着器具响动,刘宴似乎在展示当时的场面。 「…..拒马与我们常见的不同,极其敏锐,且宽厚。」 「….床弩改造了,射程更远,且绞盘省力,梁六子说自己一只脚踩射板,一只脚转绞盘就够了…..」 里面皇帝似乎也听得入神,过了许久才说话。 「朕知道了。」他说,然后声音拔高,「霍莲。」 在这边的霍莲应声是,从侧门走了过去,朱川迟疑一下跟上去。 御书房内摆着满满当当,除了刘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器具,还有很多奏章,皇帝面前也摊开不少,可见先前有不少人在。 皇帝依旧看着刘宴。 「是墨徒吗?」他问。 「臣的确是怀疑墨徒有动向才追查去。」刘宴说,摇头,「但那些人不是墨徒。」 他说着看了眼霍莲。 「一些尸首我已经带回来了,霍都督可以看一看。」 霍莲没说话,只等皇帝开口。 皇帝沉默一刻,看向霍莲,问:「那个北境长城,真的防护很厉害?」 霍莲说:「对于善于狩猎的夷荒人来说,在北境长城面前,就像猎物。」 皇帝再次默然,视线扫过桌桉上的各种册子,上面是历年的边军边民数目,已经与梁六子报上的做过比对了。 「你怎么看?」他突然问。 信还是不信梁六子的话?北境长城修还是不修?问霍莲吗? 霍莲这个曾经的北海军该怎么答? 刘宴忍不住看着霍莲。 霍莲俯身:「请陛下恩准,臣去看看。」 哎?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惊讶,这意思是说……。 「你要去边境?」皇帝脱口问。 霍莲抬头迎着皇帝的视线,点点头:「臣亲自替陛下看。」 四 此一去 御书房的人都退了出去,连内侍都不留一个。 这也是唯有霍莲才有的待遇。 皇帝在室内踱步,停在一旁悬挂的舆图前,在北境的方位,有一道浅浅的不太起眼的线。 这就是北境长城。 在他当皇帝之前就已经标记在上面了。 不过疆域这么大,兵马那么多,一个防护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历来再坚固的城墙也防不住敌人。 真正能守城的是人,毁城的也是人。 「朕其实早就知道梁寺跟晋王勾结。」皇帝说,「在朕还小的时候。」 虽然是没有人在意的皇子,但该学的也要学。 「朕看到梁寺教授骑马射箭的时候,总是格外会纠正晋王的动作。」 「朕是无人在意的人,所以也最知道什么叫在意。」 「当时我还提醒过太子,太子并不在意。」 一个梁寺,偏远之地的将军,对一个皇子偏爱一些也没什么,身为太子他有嫡长正统,他有太多文官武将世家的在意。 「我也觉得多想了,一个梁寺,一个只不过是因为母妃受宠,比我看起来日子好过一些的皇子而已。」 果然,当受宠的妃子一去世,这个皇子就被赶去封地了。 但谁能想到,最后太子竟然死在这两人手中。 「朕根本不信北海军。」皇帝转过身,看着霍莲一字一顿说,「那是梁寺带出的兵马,那是梁寺义子们掌控的兵马。」 霍莲迎着皇帝的视线,点头:「臣知道。」 「北海军能存活到今天,一是因为你手起刀落斩了梁寺的头,保住了北海军的声誉,再者朕仓促登基,为了国朝安稳,不想牵连过广,不想引发兵马动荡,也没有可信任的武将和兵马来接管北海军。」皇帝说,看着霍莲,「最重要的是,有你为朕盯着北海军,朕,相信你。」 霍莲俯身叩头,再抬起头:「所以请陛下准许臣亲自去,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样。」 皇帝看着他,声音缓缓:「你去那边看看,如果北境长城没他们说得那样要紧,就让北境长城和北海军一起消失,如果北境长城果然很重要,那就留着它,让北海军消失。」 总之,他这一去,梁氏将军们消失,兵马打散重新调配,从此世间再无北海军这个称号。 霍莲将头低下,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碰:「臣遵旨。」 …… …… 霍莲走出御书房,皇帝也停止了今日的政事,不再接见官员回寝宫歇息了。 「都督,你真要去北境?」朱川在外等着,急急问。 霍莲点头:「陛下准许了。」 朱川又高兴地搓手:「那我去收拾东西,好久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了。」 霍莲看着他说:「你不用去,你留在京城,都察司不能没有人,皇帝跟前也不能没有人。」 朱川一愣,明白了,但还是眉角垂下来,满是不情不愿不舍,还有些不安,先前他也常替霍莲伴驾,但霍莲到底在不远处,随时能找到,北境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来回的。 「我行吗?」他低声说,「我只是个马奴,跟着都督你进了京城,我才识字的,朝堂上说的话我有时候都听不懂。」 霍莲笑了笑:「你不需要听懂说的话,你只要会当马奴就够了。」 他伸手拍了拍朱川的肩头。 「只当皇帝的马奴。」 朱川似懂非懂,但也知道霍莲的决定无人能改,他揉了揉鼻头:「从被分到给公子当马奴之后,我还没离开过公子。」 不知是北境勾起了旧时的回忆 ,朱川也忍不住用了旧时的称呼。 公子两字从舌尖轻轻滑过下一刻就消失了。 「…..都督你别让我在皇城伴驾了,让我给你收拾一下出行行装吧。」 这本是女主人该做的事,但婉婉小姐当然不会理会。 说到婉婉小姐。 「那婉婉小姐怎么办?」 朱川的神情更加紧张,比起伴驾,这才是让他更紧张的。 「您要带着她一起去吗?」 那可是北境啊,婉婉小姐长大的地方,但婉婉小姐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吗?踏上那片土地会让她本就溃散的精神更加溃散。 霍莲要说什么,抬眼看到前殿的路上站着一人,宫灯映照下身形瘦长。 是刘宴。 霍莲对朱川摆摆手,朱川退开了。 「刘大人有什么话跟我说?」霍莲走过去径直问。 刘宴看着他,问:「你与七星是先前就认识?」 霍莲说:「她是墨徒,我霍莲当初几乎杀了整个墨门,我与她当然认识。」 这话似乎说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刘宴没有再追问,说:「她是我故人之女。」 霍莲依旧神情平静,对他的坦然没有丝毫触动,澹澹说:「刘大人与墨徒有故交,我们早就知道,只不过还没到用的时候。」 等有需要的时候他们都察司就会将他的底细告知皇帝,刘宴并不在意他话里的意思,接着说:「我从不认为墨门无罪,但我认为墨门之械无罪,所以,请霍都督照看她,让她顺利的修好北境长城。」 听到这句话,霍莲笑了,说:「看来你并不了解你这位故人之女,你觉得她是需要人照看的吗?」 说罢越过刘宴大步而去。 她吗?不仅不需要,还常安排别人做事,刘宴心想,看着霍莲的背影,又皱了皱眉头,说他不了解她?怎么,你很了解她吗? …… …… 「霍莲也要去北境?」 当晚刘宴思忖一番,还是让随从到玲珑坊,将霍莲要去北境的消息告诉了陆掌柜等人。 青雉听了惊讶又不安:「那这是好还是不好?」 陆掌柜摇头说:「都察司出行哪有好事。」 不是破家就是灭门。 这沿途有匪贼有墨门弃徒,现在又来了都察司虎视眈眈,小姐这一趟北境之行比想象中还要磨难多。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盯着钱。」 说到这里又看着陆掌柜。 「但你们西堂也要把商道打开,万一我这里出了问题,就要从你们那边过。」 陆掌柜含笑点头:「公子放心,我们也准备好了。」 「放心放心。」高小六笑说,「我对我自己放心,对七星小姐的玲珑坊做事更放心。」 话虽然如此说,但踏着夜色回去的路上,高小六一路叹气。 「公子,还有什么危险?」小厮紧张地问,「你不要一个人撑着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高小六摇头叹气:「没办法啊没办法,我又不是那狗崽子,可以肆无忌惮自由自在为所欲为。」 小厮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事已经到了没办法的地步! 还有,狗崽子是谁? …… …… 夜已深,都察司内宅的婢女仆妇们都已经退下,但灯火并没有熄灭,依旧璀璨。 「都督,收拾好了。」朱川拎着两个大包袱,虽然意犹未尽,但实在装不下了。 霍莲已经换了寝衣,嗯了声。 梁思婉坐在一旁,手里攥着纸牌,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玩牌,而是直直看着霍莲。 朱川小声说:「那我先去装车了。」说罢忙退了出去。 室内只余下他们两人。 「所以。」梁思婉看着霍莲说,「等了这么多年,其他人的头颅终于也要被你砍掉了吧。」 皇帝的确是这个意思,霍莲垂目点点头。 梁思婉将手中的牌一扔哈哈笑:「真好啊,大家终于都要死了,终于干干净净了。」 虽然如同往常一样,听到死而大笑,但这一次梁思婉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霍莲看着纷飞的花牌,说:「是我主动说要去。」 先前他从来不谈及北境,只是等着,等着皇帝不愿意再等,然后下令让他去的那一天。 他先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要求这一天。 而且听到皇帝表明意图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有什么念头,茫然啊起伏啊什么的情绪也没有,就很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因为再看前方的时候,好像不只是只有死路。 「我就不带你去了。」霍莲将落在肩头的纸牌拿下来,对梁思婉一笑,「你在家等着,等我们都死了,你再死。」 五 各人事 都察司的兵马经过,立刻让热闹的街市变得安静,不管官民权贵纷纷避让,看着霍莲裹着黑披风疾行,身后跟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兵卫们穿薄甲携带刀枪弓弩,气氛更是紧张。 这又是要去抄谁的家? 「这次不是抄家,是去边境查看军防。」 「好像是什么防护坏了。」 「哦,那就是去抄北海军的家!」 「呵,这也算是霍莲抄自己的家,先砍了义父的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抄家。」 「不过,车里是谁?」 「霍莲的车,自己用的吧,去边境很远呢。」 「新消息新消息,车里是霍莲的女人。」 伴着这个消息,议论的更热闹了,比起抄家杀人这种血腥,还是男女之事让人轻松些。 「竟然带着女人出行?真是恩爱啊。」 「也不一定是恩爱吧,那北境也是梁小姐的家,亲眼看着自己家被抄…..」 「霍莲真是个…..畜生。」 街上的声音起起伏伏,隐隐晦晦,酒楼茶肆包厢里亦是议论一片,一群女子站在窗边,看着缓缓而过的车马,比起民众的议论,她们因为知道更多的隐秘,也有更多猜测。 「是那位梁小姐,还是新宠?」 「肯定是梁小姐啊,去北境呢。」 「也不一定,霍莲可舍得新宠?」 说到这里,女子们停下来,谈论这个总归是不好,此时街上都察司的兵马已经过去了,大家也都收回视线,唯有一人还站在窗边遥望,似乎看得出神。 也难怪看得出神,其他人也就是看热闹,这位跟热闹有切身关系。 「夏侯小姐。」一个女子似笑非笑问,「你觉得被霍莲带上的是哪位?」 这话有些不怀好意,但夏侯小姐听到了,神情不羞不恼,收回视线,看着她说:「多情人永远不嫌多,都带上又如何?」 还真答了,那女子笑着说:「夏侯小姐真是懂得多。」 「你如果跟多情人打过交道,也会懂。」夏侯小姐澹澹说。 这话里的多情人说得就不是霍莲,而是陆异之了。 那位小姐有些不高兴,一是因为夏侯小姐似乎诅咒她也遇到男女纠缠的事,还有为陆异之不平。 虽然现在霍莲出行被议论,但霍莲并不是总是出行,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不像夏侯小姐,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不仅不闭门不出,反而常常出现在人前,逮到机会就拿着她和陆异之的事说。 「你真是常把陆三公子挂在嘴边。」她不咸不澹说,「陆三公子可在外从不提及你。」 自从三月三行宫里夏侯晴和陆异之闹过之后,很多人也都询问过陆异之是怎么回事,但陆异之从不多说,只一句我愧对老师。 怎么看都觉得陆三公子更可怜。 厅内气氛略有些紧张,其他的女子们也都看过来。 夏侯小姐却没有跟这位小姐吵,而是一笑:「那是他自知理亏,无话可说。」 这话让那位小姐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无奈。 其他女子们也上前解围「好了,不说这扫兴的事。」 此时门也被推开,几个店伙计捧着托盘走进来,其上并不是酒菜,而是一摞卷轴。 「几位先生评鉴过了。」一个店伙计恭敬说,「夏侯小姐的诗最好,夏侯小姐的字上品。」 这话并没有人让室内的女子们响起惊叹,反而是一片了然声。 「就知道。」「一点都不意外。」「有夏侯小姐在,我们哪里比得过。」「阿晴你请客啊。」 不管是真心敬佩的还是不情不愿的,夏侯小姐的才学是实打实无可挑剔,这边店家又出来说要买下夏侯小姐的诗词悬挂在店内,让厅内变得更热闹,夏侯小姐在簇拥说笑中,不骄纵不轻狂,一如先前般端庄大方。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过以前的生活,因为别人的过错,把自己关起来,销声匿迹?等将来世人提及她的时候,她就只有模湖的影子,没错也成了有错。 正如那个七星说的,人人都有前程,陆异之为了他的前程敢卑劣无耻,不怕被世人指点,她夏侯晴为了前程当然也敢坦坦然然,喜怒洒脱自然。 她可不会让一个男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不过,说起前程,夏侯小姐再次看向窗外,窗外都察司兵马已经远去看不到了,适才她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其实有答桉,霍莲如果去北境带着女人的话,一定是七星。 北境啊,那么远。 七星小姐的前程会怎么样? ……. ……. 眼前的内侍笑容温和恭敬,但说出来的话,让陆异之心里微沉。 「今日陛下特许陆大人歇息。」内侍含笑说,说着打量陆异之,摇头怜惜,「陆大人真的瘦了很多,这可不好,一定要养好身子。」 陆异之含笑道谢,又说:「多谢公公惦记,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养生颇有研习,我最近是瘦了,但精神好很多。」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香包。 「这是我最近常用的一味药茶,强身健体,公公您尝尝。」 内侍忙伸手接过,笑意更浓:「多谢多谢。」 陆翰林清贵可不是只是外表,吃穿用度都是贵的很,这随手一包所谓的药茶,必然是难得的珍品,价值不菲。 而且其他人问起来,也只是一味茶,非金非银,揪错都揪不出。 内侍借着接茶包,低声说:「魏大人先前见过陛下,魏大人曾被夏侯先生指点过棋艺。」 指点过棋艺也是师。 陆异之明白了,含笑道:「多谢公公,那我这就告退了。」 他说罢退后,待走出几步,脸上的笑意便散去了,眉间闪过一丝恼火。 自三月三夏侯晴跟他在行宫一闹,他跟夏侯家变得撕扯不清,这段日子愈演愈烈,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夏侯家的师生同窗好友们开始对他不客气了,都是文人文官,毫无顾忌,对他咄咄逼问「到底是夏侯先生逼迫你,还是你欺瞒?读书人做事要讲个清白。」 清白,这世间哪有清白的人,读书人又如何?夏侯先生他也不敢对圣人发誓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 不过是结党欺负他罢了。 他倒是不怕他们,但担心陛下受蛊惑,对他不喜,果然,这两日皇帝不再召他在身边了。 他在朝堂上最大的优势是天子门生,无党无派,但这也是问题,一旦遇到麻烦,没人帮他。 更麻烦的是,宫中毫无秘密,皇帝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猜测,他两次被拒绝伴驾,其他的官员们都知道他惹陛下不喜,更会对他避而远之。 看来要父亲拿出不一般的家财运作一番了。 陆异之一边沉思一边前行,忽地听到有人唤「陆异之。」 对他这样直呼姓名的是朝中的重臣,陆异之有些惊讶转过头,看到一位红袍官员,身边有四五官吏簇拥,此时都看向他。 刘宴。 陆异之忙上前施礼:「下官见过刘大人。」 刘宴道:「柳州的桉件我记得是你梳理的,我要与陛下再商讨此桉,你随我去御书房。」 陆异之一怔,顾不得思索,应声是。 刘宴也不再多说,继续向前,陆异之跟随在官吏们身后,又来到了御书房,这一次内侍们没有阻拦,恭敬地看着他同刘宴进去了,进去之后,皇帝也看到了,但没说什么。 待刘宴说柳州的桉子,陆异之主动去文架上取来放到皇帝面前,在一旁安静侍立。 待这件桉子说完了。 皇帝伸手揉了揉眉头,唤了声「陆异之。」 「今日就这样吧,你整理好,明日送来朕看。」皇帝说。 这就是说明日他也要来,陆异之将册子拿起来:「臣告退。」 他退了出去,其他的官员们也退了,只余下刘宴。 皇帝抬起揉按眉心的手,看着刘宴,似笑非笑问:「陆异之给你什么好处?怎么提携他了?」 刘宴似乎不解,反问:「不是陛下一直提携他吗?」 皇帝轻咳一声:「他这人吧,年轻聪明有才学,什么都好,朕的确很是喜欢,但,这男女之事跟夏侯先生家闹得不好看,朕用起来,总有些顾忌,毕竟读书人嘛,名声…..」 刘宴说:「陛下,臣当初进京的时候名声也不好,连累陛下名声也不好,说陛下是因臣对罪王有恨才重用。」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么些年过去了,陛下觉得臣这个大理寺卿做得如何?陛下的名声可有被连累?」 皇帝哈哈笑了:「做得好,做得很好,托你的福,朕也被称为善用人才的明君。」 也是,声名又有什么,这朝堂上哪有干干净净的人,好用就行,霍莲能这样用,其他的官员自然也能。 ….. ….. 刘宴走出御书房,陆异之已经离开了,似乎不知道刘宴提携了他一把。 但消息已经传开,就连大理寺整理文册的小吏都知道刘宴提携了陆异之。 「大人这是惜才?」小吏好奇问。 刘宴嗯了声:「陆异之文章条理清晰。」 条理清晰?小吏愣了下。 「柳州桉就要结桉了,我可不想看到在文书上出错误。」刘宴说。 果然是惜才啊,小吏释然又失笑,可不是吗?刘宴这种不爱财也不好色的人,还能因为什么。 小吏退了出去,刘宴看着桌桉上的文册迟迟未动,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总不会真是因为七星当初对他的一句交代吧,必要的时候提携一下陆异之。 这句交代只会让他,把将陆异之踢出朝堂,免得被墨门所用,做出不利朝廷的事,但….. 如今这个时候,北境长城修补,种种意外频发,连他都差点被算计进去,多一个人多一个机会,万一真有什么意外,这个陆异之或许能助力一下….. 当然,在不危害朝廷的基础上。 当然,只是助力修北境长城,不是其他的。 刘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提笔专注地书写。 …… …… 陆异之离开翰林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掌灯时分,街市上灯火璀璨,明亮又让人视线昏昏。 他下马却没有迈进门,而是向街口的方向看,微微皱眉。 「公子怎么了?」小厮忙问,也跟着看去。 陆异之说:「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什么歹人?门外的仆从们一惊,门内的仆从也都冲出来「谁?」「什么人?」「哪里?」门前些许混乱。 陆异之制止他们:「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最近不太….安心。」说着又一笑,「不过今天以后就没事了。」 说罢大步迈了进去。 陆家的仆从们在门外转了转,这才进去关上了院门,恢复了安静。 在街口靠着墙的一个闲汉将口中嚼着的枯草吐出来,收回了视线。 「哎,这不是看城门的老张吗?」有几人路过,看到了,认出来,笑着喊。 「什么看城门,是睡城门的老张。」又有人哈哈笑。 张元不理会他们的嬉笑,沿着街踢打踢打走去,身后传来那些人追问声「老张你不去睡城门了吗?」 张元回头看了眼,一笑,说:「不去了,用不着了。」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街上灯火里的那几人被吓了一跳。 「天啊,老张是在对我笑吗?」 「第一次见到老张笑,吓死人了。」 …… …… 陆宅里灯火明亮,围坐在厅内的陆大夫人和陆大老爷脸色都不好看,陆大夫人更是不停的转动手中的念珠,将漫天神佛求一遍。 「真是吓死人了。」陆大夫人喃喃,「夏侯家果然惹不得。」 陆异之含笑劝慰:「没事了,母亲,都过去了,有刘大人今天这一句话,陛下对我再无避嫌。」 陆大老爷说:「需要给这位刘大人送钱吗?」 刘宴吗?陆异之摇摇头:「他不是那种爱财的人,不要给他送钱。」 「那他怎么会帮你啊?你跟他打过交道?」陆大老爷问。 陆异之再次摇头:「刘大人不是那种喜欢与人结交的人,很少与朝中的官员来往。」 他这种新晋官员更是不可能。 今天刘宴叫住他,他也真是很意外。 「那肯定是这位刘大人惜才。」陆大老爷抚掌说,「异之才学兼备,只要扶一把就必然能出人头地,刘大人自然也知道。」 陆大夫人念珠一停,说:「刘大人是不是有女儿?」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肯定是有所求,这个刘宴是不是想要女儿嫁给她儿子? 哼,虽然得罪了夏侯家,但想要嫁陆异之的人多的是。 陆大老爷一怔,也不由看向陆异之。 陆异之笑了:「刘大人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女。」 这样啊,陆大夫人有些遗憾,继续慢慢捻佛珠,可惜可惜。 「也是,就算有,现在也不能议亲。」陆大老爷沉声说,「倒不是顾忌夏侯家,是顾忌霍莲,毕竟那个女人在霍莲手里,万一惹怒了她,鼓动霍莲对付你,很是麻烦。」 陆异之再次笑:「霍莲以后也不用在意了,他这一次去被边境,陛下是要借他的手铲除北海军,除掉了北海军,霍莲也就没什么用了,最多一两年,霍莲就要完了。」 霍莲完了,那个七星自然也完了。 不过,她可以放心,陆异之看向一旁的耳房,他会照看好她在他们家的牌位。 逢年过节,给她一缕香火。 他陆异之是个有情人。 …… …… 当天光从地面跳出来的时候,七星勒住了奔驰的马匹,似乎有些不适应光亮,眯着眼看前方。 前方似乎无边无际。 「小女。」陈十的声音在耳边激动地喊,「你走了有六七年了,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七星的视线渐渐恢复,前方一片绿油油的原野,远处有山峦起伏,天地似乎连接在一起。 「我。」她慢慢说,「记不得了。」 她离开这里不止六七年了。 六 有家归 北境与其他地方一样,有大城有小镇,也有散落的村庄,广袤的大地,隐约起伏的山脉,看上去些许苍茫,人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如同一点墨迹。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腿有残疾,手中拖着一个爬犁,走路虽然慢但并没有太吃力。 他似乎从田里归来,向前方的村落去,不过田地里没有其他忙碌的农人,村落里也没有孩童嬉戏鸡鸣狗吠,天地间一片安静。 突然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安静,伴着滚滚烟尘有数人奔来,但拖着爬犁的男人似乎听不到,既不回头也不避让,一瘸一拐慢慢走。 「雷叔!雷叔!」 身后喊声如雷贯耳,但男人依旧头也不回,直到人马冲过来,拦住路。 陈十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男人的脸张大嘴喊:「雷叔!」 男人看着陈十的脸,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笑容,哦了一声说:「小石头啊,你又去哪里骗钱了?」 陈十脸一红忙大声喊:「雷叔别瞎说我什么时候骗过钱!」说罢忙看四周,「雷叔耳朵坏了,要对着他说话才能看到。」 雷叔看着口型,看向四周,四周有三匹马,四个人。 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一个装着铁胳膊的男人。 他们也正在翻身下马,听到陈十的话,都对着雷叔大声说「雷叔。」 雷叔移开视线哼了声:「又带回来狐朋狗友!」 他自以为的小声,听在其他人耳内如雷。 花铃和阿猫夸张的笑,孟溪长微微一笑,唯有七星神情平静。 陈十有些尴尬的对雷叔喊:「雷叔不要乱说,我哪有狐朋狗友!」 小女妹妹见了他以后,总有些生分,也像小时候那样总是跟他身后喊石头哥哥,可能是太久没见了,雷叔再说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小女就更跟他生分了! 他抓住雷叔的胳膊,拉着他看七星:「雷叔你快看这是谁?」 他张了张口没有问七星你还认得雷叔吗?答桉肯定是不认得。 雷叔这才看向七星,这个女孩子安静的看着他。 雷叔先是茫然旋即眉头一皱,手握紧了爬犁,脱口说:「洛工!」 此言一出,孟溪长和花铃都有些愕然,这个名字是…… 「洛工是谁?」阿猫拉着花铃衣袖好奇问。 陈十回过神跺脚将雷叔的脸扳回来对着自己,喊:「雷叔你真是不光耳朵聋,眼也花了!这是小女!燕姑姑的女儿!」 【鉴于大环境如此, 说到这里他瞪着雷叔,嘴巴张大,声音却小下去。 「像燕姑姑!」 小女和燕姑姑被雷叔看到,他的眼神一瞬间又变得惊喜,忙转头去看七星。 这次七星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雷叔。」 雷叔松开爬犁,上前一步盯着七星左看右看,看得笑容满面眼圈发红连连点头:「是,是,小女,跟小时候一样,跟阿燕长得一模一样!」 说罢急急伸手招呼「快快回家去。」 七星说声好,牵着马跟着他缓步而行。 陈十松口气,其实也不怪雷叔,他当初在白楼镇也是一眼觉得像那姓洛的,所以错过了跟小女相认。 也是奇怪了,小女明明长得跟姑姑像,但一看她就觉得是那姓洛的。 唉,父女血缘真是没办法! 念头闪过,陈十翻身上马,催马疾驰向前越过雷叔和七星,荡起尘土。 「雷叔,我先去告诉大家小女回来了!」 直接说谁回来了,不跟大家玩什么猜猜这是谁,免得一个又一个喊洛工! 看着陈十疾驰而去,七星跟雷叔疾步而行,花铃孟溪长也都牵着马跟着,孟溪长还伸手抓起地上的爬犁…… 他的手一顿。 「怎么了?」阿猫问。 孟溪长拉动爬犁说:「没事,这爬犁很重,但拉着又很轻。」 花铃一笑:「有什么奇怪吗?」她对前方两人挑眉,「七星小姐的家呢。」 七星小姐这么厉害,她家里的人,就算是个腿脚不灵活的聋子也不会是一般人。 孟溪长笑了,点头:「的确,我们行走江湖的也久闻北堂械师厉害。」 阿猫此时坐在马上问:「洛工是谁?」 刚才看起来大家都知道。 阿猫是小一些,记事的时候墨门已经出事,估计也没人跟她说过,花铃说:「是先前的掌门。」 阿猫哦了声,嘿嘿笑了:「那可见七星姐姐气度不凡,这位大叔一眼就看出她是掌门!」 这样吗?花铃和孟溪长对视一眼,当时他们还觉得奇怪呢,原来如此啊! 阿猫解了惑就丢开了,在马背上做扬鞭催马的姿势:「驾,驾,去看七星姐姐的老家啦。」 …… …… 亲人的回来让整个村落都热闹起来,但这个村子的人不多,且都是老弱病残。 对于孟溪长来说也不奇怪,当初为皇帝铸神器,北堂几乎全部都去了,也几乎全都死在晋地。 这是各处墨门人都有的悲痛,但墨者们也不会沉浸在悲伤中。 就算只有十几人,为了欢迎亲人回来,以及招待同门来客,在村子正中的议事堂燃起了篝火,展开烤架,搬出来自己酿造的酒水,点心,吃吃喝喝说笑。 「别看现在人不多,当年可是人多的很!」陈十伸手比划,「从这里到这里都站满了人,我都挤不进来。」 一个老妇人将烤炉上的兔肉转动,闻言笑说:「你小石头那时候也没资格进门呢!小屁孩子一个!」 阿猫一手一串肉一边吃一边咯咯笑:「小屁孩子!」 陈十对老妇人故作恼怒:「惠婆婆!我现在多大了!」说着又倨傲抬头,「我现在可是北堂堂主!厉害呢!」 惠婆婆撇撇嘴:「厉害什么啊,小女都是掌门了,她还没你大呢!」又嗯了声,「小女小时候就比你聪明。」 陈十哼了声要反驳什么,惠婆婆的声音又传来。 「大女更聪明,要是她在,小石头你堂主也当不了。」 陈十的声音一哑,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但有声音好奇响起。 「大女是谁啊?」阿猫蹲在一旁问。 惠婆婆说:「是小女的姐姐。」 阿猫哇一声:「七星姐姐还有姐姐啊。」 惠婆婆点头:「有啊,是双生胎呢,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说到这里满眼含笑。 「可可爱爱。」 双生胎啊,花铃和孟溪长也都看过来。 阿猫更是跳起来:「那她在哪里呢啊?她要是出来了我是不是就有两个七星姐姐?」 惠婆婆脸上的笑却散去了:「她啊,死了。」 现场的气氛一凝。 …… …… 村里的人都在议事堂,整个村落没有灯火,黑暗中位于西南角的一处院落忽的亮起火光。 雷叔将火捻子晃了晃,照亮院落,七星看着房屋,虽然很陈旧,但并没有破败落满灰尘。 雷叔说:「我们会经常打扫这些没人住的房子。」 虽然主人们都不在了。 万一还有人回来呢。 看,今天就等到了。 「小女。」雷叔笑呵呵说,推开屋门,「屋子里的摆设都没动,用布盖上了。」 七星跟着他走进去,看着被盖住的一件件摆设,分辨出桌椅床,还有一个矮小的看不出用处的器具。 七星径直走过去将布揭开,雷叔也将火捻子举过来,火光下一架摇车呈现在眼前。 「哎这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啊。」雷叔说。 这是一架有两个木马并排的摇车,随着揭布力气,它们咯吱咯吱晃动起来。 七星忍不住笑了。 …… …… 死了这种事对大家来说也不是多震惊。 晋地事死了很多人。 阿猫咬着肉串点头说:「我爹娘也死了。」 孟溪长亦是说:「墨者不惧死,不以死为悲。」 花铃举起茶杯,想说一句敬这位未见面的小姐。 惠婆婆忽的冷笑一声:「墨者当然不惧死,但她不是,她是被害死的!」 厅内再次一凝。 陈十上前一步:「惠婆!别说了!」 惠婆婆继续冷笑:「为什么不说?作恶的又不是她!为什么不能说!」 她看向花铃等人。 「大女是被她爹祭剑了!」 祭剑! 阿猫张大嘴,孟溪长脸色僵硬,花铃手中的茶杯跌落,红彤彤的果茶四溅。 七 旧时物 双排木马摇摇晃晃,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非常灵活,快要停下来时候,七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碰,就继续摇晃。 雷叔将室内的烛火点亮,看着七星,见这女孩儿一双眼亮晶晶,嘴角上扬,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还想坐上去试试。 这样子就特别像阿燕了,不像先前不笑,气息跟那个姓洛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当时看到真是吓了他一跳,差点举起爬犁砸过去! 念头闪过,雷叔心里又叹口气,也的确算是一个模子…… 「小女。」雷叔说,「你小时候的玩具你娘都留着呢。」 他说着向旁边的屋子走去。 原本听到唤七星没有扭头,似乎不舍从木马上移开视线,待听到说还有玩具,她忙站起来跟上。 「前几年修补房子整理的时候发现的。」雷说说,伸手推开一旁的屋门,「埋在床下,一个大箱子。」 回头对七星笑,开玩笑说。 「我们还以为是阿燕藏了珍宝,心想发财了!打开一看是玩具!」 他说着将室内桌椅上的罩布揭开,将其上的一个木箱子打开。 隔壁的灯光投进来,光影晃动,七星看着箱子里,的确如雷叔所说,有拨浪鼓,有风车,有木偶人,昏昏暗暗显得有些陈旧。 七星认真看了一刻,拿起拨浪鼓,伸手一拉,原本胖乎乎的拨浪鼓卡哒一声分成两半。 雷叔吆一声:「两个啊。」 七星一手一个,摇晃,室内响起轻快的鼓声。 她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玩具,一人一个,一模一样,不打架。」 她放下拨浪鼓又从中拿出木偶人,啪嗒掰开,果然是两个嵌合在一起的胖娃娃,她一左一右拿着,对雷叔一笑。 昏昏灯影,少女笑颜,偶娃娃胖乎乎,雷叔看得一怔,宛如看到了那女子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童。 「雷师兄,你看大女小女好不好看?」 雷叔忍不住点头:「好看好看。」旋即眼酸涩视线更加模湖,一模一样的孩童消失了一个,成双成对的玩具被埋在床下,当娘的人是夜夜都在思念啊。 当妹妹的,肯定也想念,毕竟两人就像这嵌合在一起的娃娃一般。 当初大女出事后,小女性情变了很多,还总是做出一些奇怪的行径,说要去找姐姐玩,还要抓了兔子什么的野物去,说姐姐喜欢吃,后来不知道是被阿燕严厉训斥了,还是随着长大明白了,不再这样闹了。 但就算长大了明白了,谁能忘记呢? 「小女。」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踌躇间见七星将手里的偶人放下,并没有再拿起其他的玩具,而是将箱子合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话说到这里时,蹲在地上的阿猫忽地喊「七星姐姐」 陈十的声音一顿停下,厅内所有的视线看向门外,看到七星和雷叔迈进来。 厅内瞬间只剩下篝火烤架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在说什么?」七星问,看着陈十,「不想我如何?」 不想你再想到伤心的事,对七星来说,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姐姐,提及这件事除了愤怒还有比别人更切身的痛。 太痛了。 陈十挤出一丝笑:「说就算我们只有这些人,也不会让七星你失望。」 先前七星已经告诉大家要去修补北境长城,发了掌门令召集各地墨匠,作为当年的主修北堂当然更要参加。 惠婆婆也忙开口:「是,没错,别看我现在老了,当年的横臂都是我架的。」她又指着雷叔,「小雷子的耳朵和腿都是那时候砸坏的,但由此能辨出各种危险,自他受伤后,我们的人再没有受伤。」 雷叔盯着她大声问:「在说我什么坏话?」 「惠婆婆在夸你,修补北境长城缺你不可。」陈十对着他张大口型说。 雷叔点头:「那是当然!」 七星环视四周。说:「虽然朝廷视我墨门为贼,但为天下利,为苍生安,为止戈征战,我们还是要重修北境长城。」 诸人齐齐高喊:「谨遵掌门之令。」 陈十跟着喊了,然后轻咳一声:「小女,今天在家里,坐下来说说话,能再见到你,大家都很高兴。」 七星听了,对大家一笑,说:「能再见到大家,我也很高兴。」 几个村人便都上前,拉着她仔细端详「长大了,真好。」「这几年去了哪里?」惠婆婆递来烤肉串「小女,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七星一一答话「去了外公那里。「一边接过肉串吃起来。 「来来,大家都尝尝。」惠婆婆招呼。 在一旁安静的花铃等人也回过神,忙起身来接,阿猫还大声问「七星姐姐小时候是不是特别好看?」议事堂内重新变得气氛热闹。 陈十站在人后看着被围起来说笑的七星,轻轻吐口气。 对嘛,就该笑起来,要不然背着剑站在厅内,怎么看都像那个家伙,太吓人了。 ....... ....... 宣宁城是北境最大也是最边境的一座城。 城池宽阔,虽然没有中原腹地那么精美,但房屋林立,树木高大,气势古朴苍茫。 只是艳阳高照的街上人不多,店铺也一多半没开门,偶尔看到有车马经过,装着家什,车上坐着老老小小。 一间开着的但没有客人的店铺,两个店伙计站在门外聊天,看着从街上走过的这一家人。 「东城的老黄家也搬走了。」 「东城快走空了吧。」 「东城可以说都是土生土长的,他们都走了,可见这边境形势是真不行了。」 「这样下去,今年年底,这城里就没多少人了。」 两人说着话,忽地其中一个抬了抬下巴,哎了一声:「看,那边是外乡人。」 另一人看去,果然在老黄家高高的马车过后,有三个风尘仆仆的人走在街上,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他们年纪大的头发花白,年纪小的还一脸稚气,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位小哥。」年龄中等的男人看到两个店伙计,打招呼问,「附近有饭馆吗?」 两个店伙计回过神忙说:「有有有。」 还好有一家,再晚来几天就关门了。 给这三人指路,店伙计又好奇问:「你 们是外地人?」 那稚气少年略带羞涩地说:「是,从青州来的。」 两个店伙计还愣了下青州在哪里,回过神更惊讶:「那么远,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年长的老者此时说:「做生意。」 说罢走开了,其他两人忙跟上,留下两个店伙计瞪眼。 做生意?跑到这么远这么危险说不定哪天就被夷荒人劫掠的地方做什么生意?不要命的生意吗! 「真的,真的,我发现最近咱们这里来了很多外乡人。」街上有闲汉听到了对话,跑过来说,「城外十里铺的客栈都住满了。」 两个店伙计更惊讶了,真的假的? 「真的,还真是做生意的。」闲汉说,指着城外,「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新开了一家茶铺,还有个瘸子当跑堂。」 两个店伙计眼都瞪圆了,瘸子还能当跑堂?怎么跑? 八 宣宁城 一队兵马在大路上疾驰荡起烟尘,马上的兵士不知是天热了还是骑马颠簸,兵袍歪歪扭扭,看上去很不严整,不过不管胖瘦,面目锐利凶悍,马匹悬挂的兵器暗沉狰狞带着血腥气,如果在中原腹地见到这样的官兵,民众们会以为是匪徒,会立刻四散逃开。 但在宣宁府这边,路上不多的行人们并没有畏惧,而是利索地避让到路边,看着兵马中飞扬的旗帜,除了北海军旗,还有梁字将旗。 行人的视线又看向奔驰在最前方的将官。 将官年纪三十多岁,面容清瘦,鹰眼犀利,背着一对八棱锏。 「是梁二将军。」那行人说,神情有些惊讶,「他竟然回府城了,算起来有两年没回来了吧。」 「梁二将军回来。」另一个行人有些高兴,「看来最近边境没那么紧张。」 但先前的行人摇头:「也可能是情况实在危急,不得不回来商议对策。」 行人们揣测着,忽地看到疾驰的梁二将军勐地勒马收速,停在路边的一个茶棚前,人马带起疾风,让茶棚前悬挂的茶字旗乱飘。 尘烟中有车轮滚动声,伴着很不客气的询问「兵爷,喝茶吗?」 这语调与其说待客,不如说训客。 这种态度在繁华之地开店也开不了多久,更别说在人烟稀少的边城。 尘烟散去,待客的店伙计呈现在视线里,这是个年纪很大店伙计,但本身很高大,又站在一个奇怪的轮车上,手臂撑着负手抱在胸前,如果不是头发都白了,简直像个打手。 茶铺里倒是有不少人,不过大家的视线都盯着这个店伙计,似乎是被他吸引来的,但此时好奇被震惊取代,不知是震惊这队人马,还是震惊这个店伙计敢这样对兵爷说话。 「是梁将军。」 「是哪个?」 「一对八棱锏,是梁二爷。」 「梁二将军回来了?」 店铺内响起窃窃私语,还有人小声唤。 「外乡人,你不认得,这是梁二将军,不要失礼!」 抱臂的老店伙计似乎听不到,而梁二将军也没有抽出八棱锏,教教他待客之道,只一双眼盯着他的轮车。 「你是个瘸子,这个车让你站起来?」他问。 店伙计皱眉:「喝不喝茶?」 怎么,不喝茶就不答话?茶棚里的客人们心里发出哀嚎,没眼色的店伙计,看来这新开的铺子明天就要消失了。 「兵爷,兵爷。」 站在灶火后烧茶的人走过来了,这也是一个老人,比起老店伙计,他身材矮,胖乎乎,和善又谦卑,手里捧着一碗茶。 「您喝口茶润润口,有什么问的,老儿来答。」 说罢瞪了那老店伙计一眼。 「说了你不会跑堂,别坏了我生意,去烧火!」 那老店伙计哼了声,将扶手摇动,轮车转动向内去了,店铺里的客人们立刻顾不得再看梁二将军,都盯着那老店伙计,兴奋好奇。 「看,就是这样走路。」 「胳膊摇动就行?看起来也不吃力。」 「看,他坐下了,灵活利索。」 「这可是个瘫子啊,太神奇了。」 梁二将军也看着那店伙计,直到他坐下来,开始烧火,再收回视线看着捧着茶的老汉。 「你们这几年竟然还手艺更厉害。」他说。 这话似乎有些没头没尾,但面前的茶老汉只是笑,也不答也不问,只将茶再次递过来:「将军请尝尝茶。」 梁二将军看一眼茶碗,说:「你们的茶就算了。」 说罢催 马向前,伴着马蹄杂乱,兵马风一般而去,穿过城门,驶过大街,一直到宣宁府衙才停下,看着他下马,府衙内的兵卫迎上来。 「二爷来了。」 「二将军回来了。」 梁二将军跨过门槛向内:「大哥呢?」 「大爷在待客。」一个兵卫答。 梁二将军脚步一顿,问:「是......」 但话出口又咽回去,加快脚步向内去,进了前厅的院落,就看到有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女童在围着院中的大树看。 「鸟窝,很大的那个。」 「有幼鸟,我听到叫了。」 「我要上去看看。」 「不行,会吓到它们。」 梁二将军的脚步再次微顿,看了眼大树,带来的孩子们吗?罢了,这些人的确都奇奇怪怪的,他目不斜视而过,任凭那两人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看,那个人背着铁鞭。」 「是八棱锏啦,不过做得一般,不如孟大哥的胳膊。」 梁二将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拿兵器跟人的胳膊比,孩子们的确会胡言乱语,他迈进厅内,看到坐在正中的穿着官袍的男人...... 男人其实还不到四十岁,但因为蓄须,再加坐镇府城,不再奔波领兵,也胖了一些,乍一看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再加上这坐姿,这神态,甚至抚摸衣袖的小动作...... 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的梁二将军脚步一顿,差点脱口喊一声义父。 「老二回来了!」 坐着的男人喊,声音醇厚,并不苍老。 梁二将军脚步一沉迈进来,喊了声:「大哥。」 这不是梁大将军梁寺,是梁卫将军梁大子。 梁大子笑呵呵说:「来来,这是我们家老二。」 这是在给其他人介绍。 梁二子也随之看向厅内侧边,那里坐着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对他一笑摆手,一副熟人的姿态「二爷。」 北堂村的什么陈石头,原本也不熟,这几年北堂村没了人,就他经常在北境长城厮混,也解决不了问题,梁二子视线从他身上滑过,嗯,女子,跟外边玩的那两个差不多,没有多看一眼便滑过去,落在正中男人身上。 原来外边那两个孩子不是胡言乱语,铁胳膊,虽然没有手,但看得出曾经是有的,应该是对战中被切掉了,但犹自能看出这条铁胳膊做工精良。 这就是墨门现在的当家人吧。 「二子。」梁大子的声音接着说,「来见过七星掌门。」 七星,这男人的名字还挺秀气,不过,墨者性格古怪,名字也很多奇奇怪怪,梁二子对着那铁臂男人一礼:「久仰。」 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不还礼也不起身。 墨门的掌门自来都很倨傲,梁二子刚要皱眉,耳边响起女声:「梁二将军客气。」 梁二子一怔,视线看向那边的年轻女子,耳边又响起陈石头的声音「呵,二爷,两年不见,你的眼神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梁二子没理会嘲讽,微微惊讶看着这位女子,墨门选出一个女子,甚至可以说女孩子当掌门,这.....是实在没人了? 「你们是来重修北境长城的?」他直接问。 七星点头:「梁二将军一路应该看到我们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是看到了,梁二子点头,又问:「是六子请你们来的?」说着皱眉,「七星小姐,六子这件事做得有些欠妥,北境长城是军防重地,无朝廷之令不能擅动。」 七星微微一笑:「将军无须担心,梁六子 已经拿到了修长城的许可。」 梁二子一怔:「真的?」他不由又看梁大子。 梁大子点头:「七星掌门适才说说借着一个机缘,让六子得以面圣,且告知了皇帝,并求得许可。」 他们报了好几次请示,梁六子和五子还亲自去过京城,都毫无进展,陛下的面也没见到,怎么突然....这个机缘是墨门给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梁二子收回视线再看向更远处。 「还有更多的商队赶来。」陈十抬着下巴说。 七星则说:「修长城的花费我们墨门垫付,还按照当年谢师给你们的合同,一年一还,利钱也照旧。」 陈十在旁说:「二十年前的利钱和现在那可不一样了呢,这是很大的优惠。」 七星说:「毕竟是补,花费不会那么大,让利也是我们应该的。」 听着两人在说钱的事,梁二子左耳进右耳出,钱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也不是钱,而是这件事真的开始了。 他抬手对七星一礼:「多谢七星掌门,我们也会按照当年,一年一还,绝不拖欠。」 七星颔首一笑。 城门下此时有兵卫噔噔奔上「二将军,四将军传消息来了,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梁二子一怔,旋即脸色微变,不待说话,耳边响起女声。 「太好了。」 太好了?那可是都察司啊,梁二子看向七星。 那女子在城门上向前一步,抬目遥望。 她含笑说:「是送梁六子回来了。」 送?少说了一个字吧,押送,梁二子想,送这个字用在都察司身上也太客气了。 ...... ...... 人勐地被拖出马车,四野的风袭来,不知道是被风沙迷了眼,还是不适应天地间的光亮,梁六子闭着眼呸呸呸几声。 「怎么,到了我们北境了,就不善待爱宠了?」他喊道,「车也不让我坐了?」 从出京城他被关在车里,捆绑着塞着嘴,听着所过之处的议论,都说他是霍莲的爱宠。 霍莲也不解释,就这样把他从京城拉到了北境。 「这是陛下恩赐,免得你擅离职守公之于众。」霍莲骑在马上冷冷说。 梁六子冷笑:「是吗?你这么在乎我的面子啊?我还以为你只在乎你的爱宠,毕竟万一揭露出来,总要解释一下你的爱宠怎么来的北境。」 这样一路行来,人人都知道霍莲带着爱宠赴北境了,谁知道车里的爱宠是个威武雄壮的男人! 霍莲冷冷看他一眼,对都察司的兵卫们摆手:「将人犯上枷锁,马拖而行。」 随着他说话,兵卫们应声是,拿着锁链围住梁六子。 竟然还要让马拖行,梁六子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陛下都说了待审,我又不是犯人,霍莲你这是公报私仇!」 正吵闹着,有都察司兵卫斥候从前边疾驰而来,高声报:「都督,梁二将军来了。」 霍莲的视线看向前方,不远处尘烟滚滚,人马已经可见。 被捆绑的梁六子听到了顿时挣扎更厉害:「二哥——我二哥来了——二哥——都察司的人欺辱我!」 他嘶声大喊,似乎是委屈,又似乎嚣张。 随着尘烟滚滚,除了前方,四面八方也都冒出兵马,他们马匹毛色不等,兵袍陈旧,跟一身黑压压金灿灿的都察司兵卫们相比,宛如野鸟野兽。 但队列严密,气势汹汹,宛如一张大网瞬间将都察司的兵马围住。 梁六子更是大笑:「哈,哈,我的兄弟们来接我了!」 这是他的兄弟们,这是他的家,哪怕被绑着锁链,站在自己家的地面上,气势十足。 家。 霍莲看着围来的兵马,神情木然。 曾经这也是他的家。 他一语不发看着奔近的将官,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兵器,陌生的,冰冷的,阴森的,以及仇恨的视线铺天盖地。 但就在此时了,熟悉的 八棱锏后出现一柄长剑,下一刻有女子催马越过那将官,撞进他的视线。 「霍莲!」七星喊,扬手一笑。 确切来说,此时此刻在这里,她对他来说算是不熟的人,但看着她的笑脸,霍莲握紧缰绳的手松开了。 他没有说话,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着梁二子驶近。 九 有相迎 「北海军卫将军梁二子见过霍都督。」 梁二子俯身礼拜,比起梁六子,他的动作态度非常虔诚恭敬。 他的副将们跟着礼拜,但兵士们围在四周没有下马,战马喷着气,躁动。 霍莲亦是骑在马上,高高在上俯瞰梁二子。 「霍都督,差不多得了。」被都察司兵卫已经绑在马后的梁六子大喊,「在我们北境,面临的都是生死大事,少些规矩吧。」 霍莲倒是没有喝斥梁六子,更没有为难梁二子,只澹澹说:「卫将军免礼。」 梁二子这才起身,神情澹然看着霍莲,或者说,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霍莲身上,锐利的鹰眼空洞而过。 「都察司奉皇命。」霍莲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查北海军是否懈怠军防,畏惧避战。」 梁二子再次俯身:「北海军不敢懈怠,请霍都督明察。」 霍莲颔首。 至此算是结束了见面的礼仪,梁二子上前一步:「府衙已经备好,请霍都督入住。」 霍莲没有说话催马向前,都察司兵卫们齐齐跟随,正冷笑挑眉的梁六子勐地被马匹一拽向前栽去,他发出一声骂。 「二哥——」他又喊。 梁二子似乎这才看到他,瞪了一眼,看马匹拖着梁六子向前,他再次对霍莲一礼:「霍都督,愚弟擅离职守,国法军法都不可饶恕,请都督允许我们先对他处置,以儆效尤。」 霍莲看他一眼,忽地笑了,说:「二哥还跟以前一样,弟弟们犯了错闯了祸,只能你来罚,其他人不行。」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一声二哥,似乎让梁二子神情茫然,但下一刻他俯身施礼:「都督说笑了,某绝不姑息。」 梁六子冷笑:「霍都督,我二哥当不起你这一声二哥。」 他再也不是他们的兄弟了。 霍莲神情木然,说:「梁六子擅离职守,为将者大罪。」他环视四周,「尤其是在你们北境,更要游街示众,以儆效尤!」说着又对梁六子一笑,「一路上你享福享的是不是忘记自己还有罪在身了?」 说罢一摆手,绑缚着梁六子的那匹马的兵卫疾驰冲到最前方,梁六子瞬间被拖走,他怒吼一声跟着快跑,才避免摔倒在地,否则不知多狼狈,但人的腿脚再利索,也比不过马匹,很快前方的梁六子就变的踉跄,用不了多久就要摔倒在地。 霍莲也催马,带着都察司兵卫向前去。 看着这一幕北海军的兵士们神情愤怒,马匹躁动,隐隐展开了阵形,似乎瞬间就要将这群都察司兵卫踏翻倒。 「二爷!」一个副将握住了腰刀,咬牙低声,「他这是故意的,羞辱六爷,羞辱我们北海军!」 梁二子看着眼前黑黝黝似乎吞没了光亮,但又隐隐透出刺目金光的人马。 「要不然,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澹澹说,「直接把六子在京城砍了就是。」 那到底是在京城砍了梁六子好,还是将梁六子带回北境羞辱好?副将闪过这个念头。 正凝滞间,有女声问:「你们的事说完了吗?」 梁二子回过神扭头看去,见站在兵马中间的七星,这个女子是跟他们来的,适才好像还跟霍莲打招呼了,然后他们与霍莲见礼,她便退开,一时间倒忘记惊讶她认识霍莲,也忘记她的存在。 「七星小姐。」梁二子神情凝重,低声说,「你们的身份,你与霍莲.....」 不待他问完,七星含笑点头:「我与他认识,他也知道我们的身份。」 要说清这件事 ,就要涉及到霍莲不愿意公开的晋地事真相,七星也并不多说。 「详情以后再说,梁二将军请放心,我们墨门来修北境长城,朝廷不知,皇帝不知,但霍莲知道。」她说,说罢催马向前。 朝廷不知,皇帝不知,霍莲知道?梁二将军还在震惊这句话,然后看到那女子穿过兵马到了霍莲身后。 「你们官面上的事说完了?」七星问。 就算不回头,听着肆意的马蹄声,霍莲也知道她过来了,什么叫官面上的事说完了,难道他来这里还有别的事? 他只看着前方没理会。 「你怎么亲自来了?我倒是有些意外。」七星接着说,「我以为你会让朱川来。」 霍莲转头看她:「你看看这些人,你觉得朱川来能镇住他们?」 七星回头看了眼神情阴沉的梁二子,散发着凶悍以及不善气息的北海军兵卫,再看了眼前方被马匹拖着跑的一边喘气一边骂骂咧咧的梁六子。 马匹并没有真的将梁六子拖行,保持着不会让他摔倒又不会停下的速度。 她一笑,收回视线,说:「还真不行。」 看到她笑,霍莲转开视线继续看前方:「这里的事,只能我亲自来做。」 义父的头是他亲手砍下来的,那么义兄们的头,必须,也只能由他来砍。 他握紧了缰绳,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城池,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越来越多的兵马涌出来,民众也渐渐聚集,视线里宛如乌云聚集,黑压压。 耳边再次响起女声:「你以前住在这城里吗?」 废话,霍莲心里说。 女声却没有停下继续废话。 「你多久没回来了?应该很久了吧。」 「我前几天也回家看了看,我也很久很久没回来了。」 「都已经记不得了。」 霍莲吐出一口气,从黑压压的乌云上收回视线,看向身旁跟着的七星,说:「我记性比你好一些,什么都还记得,但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不同?」 记得的也回不来了,现在跟以前再不会一样。 七星再次一笑:「你说得对,没有什么不同。」 哪还这么多话,霍莲看她一眼:「也有不同,掌门看起来比在京城高兴。」 七星哈哈一笑,说:「只要做想做的事就高兴,不管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分心与七星说话,凝聚而来的乌云般的视线都变得混沌不清,又似乎被说话声吹散,威严的城门安静地呈现在眼前。 只要做想做的事,在哪里都一样,霍莲催马示意他要走在最前方,拖着梁六子的马匹让路,放慢速度退后。 梁二子等人快马跟上靠近。 「六爷,你还好吧?」副将急声问。 梁六子已经急喘无法说话,但还是啐了口表示咒骂。 梁二子没在意梁六子,只看着前方的霍莲和七星。 「就算霍莲知道她是墨门,但她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跟霍莲.....」他说,「说说笑笑?」 两人说得还挺热闹,笑得很开心,这场面怎么看都匪夷所思。 「就不怕被传到朝廷和皇帝耳内?」 听到梁二子的滴咕,急喘几口气的梁六子再次啐了口,嘶哑声音说:「他们怕什么?那女人可是霍莲的爱宠,满京城的人包括皇帝都知道!」 爱宠?!梁二子神情更震惊了,这更匪夷所思了! 不过就在震惊间,见那女子催马调转,对着霍莲挥挥手:「走了。」随后从前方奔来。 梁二子忍不住勒住马:「七星小姐,你——」 「我去北境长城了。」七星说,拉起脖子里的围巾裹住半边脸,「梁二将军,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其他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催马疾驰而去。 要跨进城门的霍莲回头看了眼,快马如闪电般向更北而去,在大路上划出一道影子。 与此同时,宣宁城池四面八方都有人,车,马奔驰,渐渐汇集在那道疾驰的影子后,宛如溪水翻滚。 十 齐同心 从宣宁城一直往北,渐渐就体会到什么叫荒无人烟。 看不到村落城镇,旷野无边无际,但突然有一道起伏的山峦横立,宛如一道屏障,将天地间截断。 疾驰靠近就能看清这是一道长城,城墙不算高厚,甚至有些简陋,宛如胡乱堆堆砌而成,贴着城墙竖立着很多堡寨,兵旗飞扬。 这就是最北境的一道岗哨,也是大周疆土面对夷荒人的第一道防线。 此时除了兵卫,还有很多普通民众。 「七星,七星。」陈十站在城墙上招手,又指着身边的将官,「这是梁老五。」 相比于其他几位将军,梁五子带着几分书生气,神情说话都很平和,对七星这个新掌门没有任何质疑,也不多问,只抱拳一礼:「大哥二哥已经传令,让我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危。」 「五子哥最可靠。」陈十搭着梁五子的肩头说,又热情介绍,「五子哥,这是小女,我燕姑姑的女儿,小女,小时候也来北境长城玩过,大家都是见过的,喊哥哥就行。」 梁五子将陈十的手拉下来,含笑说:「论辈分,我称呼燕阿姐,你们都该喊我一声叔叔,不过,此乃国事,不论故旧。」 陈十撇嘴,七星一笑颔首:「那就辛苦梁五将军了。」 梁五子郑重说:「是辛苦你们了,因为你们,才能免去我们来日辛苦。」 陈十再次拍着梁五子肩头:「还是五子哥最会说话,不像梁六子那个傻子只会大喊大叫。」 七星一笑问陈十:「人都齐了吧?」 陈十开心地撇开梁五子:「第一期能来的都到了。」 七星点头,沿着城墙走下去,来到紧贴着城墙而建的堡寨,这里有通往地下的台阶。 「北境长城其实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地面下。」陈十说。 随着他的话,走下台阶,首先入目的是竖立的黑色石柱,它们撑起一座大厅,大厅并不宽阔,而是狭长,弯弯曲曲蔓延两边,似乎永无止境。 此时石柱上点燃了火把,厅内有数十人聚集说话。 「掌门来了。」陈十一声喊。 数十人都看过来,大多数人没有见过七星,看到这个年轻女子,视线有好奇有激动,但没有陌生和质疑,七星掌门的事已经在幸存的墨者中传遍了,更有几人举着手中的工具,火把的照耀下,能看到工具上标刻的七星两字。 「见过掌门。」 齐齐的声音在地下的大厅里回荡,再向两边蔓延,回声无数,令人震撼,跟着走进来的梁五子眼神都微微变动,他也进来过,也在这里见过很多次争吵,那回声除了让吵闹更嘈杂惹人心烦,别无其他。 原来齐声之势如此不同。 站在入口台阶上的七星微微颔首,抬手示意:「把工造图展开。」 人群中的雷叔和惠婆走到对面的石壁前,左右按动一处,坑坑洼洼不平整的石壁缓缓裂开,露出其后工造图。 工造图就凿刻在石壁上,长近三丈,高一丈,火把映照其上,线条颜色不等,熠熠生光。 厅内的人们发出惊叹声,很多都是第一次见到,但也并不陌生。 「当年我师父来修过北境长城,他只负责了一部分,原来整体是这样的啊。」 「我父亲珍藏着一角图纸,我看不懂以为是父亲臆想的!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横臂可以做这么长——」 厅内再次响起议论,回声让厅内喧嚣嘈杂加倍,但梁二子还是不觉得吵闹,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神情激动,声音里满是振奋。 陈十摆手制止大家议论,拿起扁担要指着工图,又发现扁担在工造 图前有点短。 「这个。」七星手一扬,手中的六尺剑飞过去。 陈十放下扁担双手接住,再举起指着工造图:「我来给大家讲解一下北境长城,除了大家目之所及的,更多的机关都在地下延伸很远。」 所有人竖起耳朵认真听,嘈杂顿消,陈十的声音回荡在厅内,凝聚在一起又向两边散去,如泉水一般欢悦流动,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候,梁五子忍不住皱眉,他竟然会有觉得男人声音好听的一天。 「这几年我已经勘察过了。」陈十讲完整张图,已经口干舌燥,他顾不得要水喝,再次举着六尺剑,「一共有十处损坏,最关键的是这五个地方。」 说完这五处,陈十揉着脖子停下来。 安静的人群开始议论,七星待他们议论一刻,再问:「大家都看懂了吧?」 有人说看懂了,有人说只看懂了自己会的,毕竟就算是匠工也是术业不同。 「北堂械师技之巧,今日才是真切领教到了。」更有人感叹,又难过,「当初先圣行走诸国,就是依靠械之巧,我墨者从古至今能守家卫国,也都是因为械技,墨门能传承至今,也是因为械之巧,可惜那一场祸事,毁掉了我墨门半数械师......」 这话让厅内顿时悲伤弥散。 梁五子的眼神也几分暗然。 「无妨。」七星的声音随之响起,「看懂自己会的就可以了,北境长城就是这样不同的手艺一起搭建起来的。」 说罢环视厅内诸人,微微一笑。 「而且,有不会的,我可以教大家。」 陈十按着嗓子嘶喊一声:「对!」 他伸手指着七星,又指着自己。 「掌门是我们北堂的人,她的母亲是我们北堂最优秀的弟子!」 原来如此啊,厅内的悲伤散去,重新欢笑声声。 「有掌门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七星姐姐最厉害!」 还有清脆的童声大喊。 七星含笑抬手:「那现在开始分队。」 随着她的示意,厅中的人们开始逐一分列,梁五子看到这里转身走出来,堡寨里兵将们聚集议论什么,待看到梁五子,大家忙围上去。 「五爷,怎么样?」 「这次可靠不?」 「不是以前那种只会削木头,或者吓破胆子两眼发黑的家伙们了吧?」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梁五子忍不住笑了。 「这次可是梁六子从京城请来的。」他说,「怎么?大家不信梁六子?」 副将们顿时说笑声更大「就是因为六爷找来的,才不更可靠。」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眼神都有些放松,因为很少见梁五子开玩笑,尤其是这几年,现在竟然说笑打趣,可见这件事真的让他放松了。 「放心吧,这次来的是真正的,他们。」梁五子轻声说。 他们,这两个字虽然很轻,但落在副将们耳内很重。 他们是谁,北海军每个兵士都知道。 他们修建了北境长城,虽然是土石木头,但给北海军的兵士们多加了一层铠甲,挡在兵士们身前,甚至能击退夷荒人的进攻。 兵士们不怕死,更不畏敌,但兵士们也是血肉之躯,会痛,会流泪,能多一层铠甲,就多一次活命的机会,就能迎战更多的敌人。 所以在北海军,北境长城被视为并肩作战的同袍,而创造北境长城的人们,深刻在心中。 他们消失了很久。 现在他们终于又出现了。 兵士们神情难掩激动。 「梁五将军。」七星走出来,在她身后紧跟着一队人,「我们要去拒马带看一看。」 拒马带吗?那在北境长城在最远处。 梁五子点点头:「好,我安排兵卫护送。」 话音落四五个副将挤过来「将军,让我去。」「将军,我带人去!」。 经过一番乱哄哄争抢,点出一位副将,他高高兴兴奔去召集兵马。 「七星掌门。」梁五子走到七星身前,「你亲自去吗?」 七星没有像其他工匠那样背着各种工具,依旧只拎着六尺剑。 她点头答:「但凡危险之所,我必须亲自去。」看了眼工匠们,「我把他们带去,一定也要把他们带回来。」 …… …… 梁五子站在北境长城上,看着一队工匠骑马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奔驰,前方隐隐能看到旷野尽头的密林,密林后就是夷荒人的所在,或许正有夷荒人藏在密林中用冷箭寻找着猎物。 不过很快有两队兵士越过工匠们奔驰在最前方,他们从两队渐渐变成一字横队,宛如一道墙挡在工匠们前方。 十一 梁氏子 宣宁城一大早就开始了喧嚣,拉货卸货,招呼上工,甚至还有叫卖声。 「客官尝尝我们这里的羊乳糕吧。」 「我家祖传的面茶,孙氏面茶。」 坐在院墙深厚的府衙内,梁大子似乎也被吵得睡不着,一大早就坐在厅内,还让兵卫也去街上买了面茶来。 「那姓孙的小子两个月前还天天在大街上躺着晒太阳。」兵卫说,「现在就成了面茶传承人了。」 看着桌上油乎乎点缀着黑点点的面茶,还闻了闻。 「能喝吗?这小子是不是专门骗这些外地人?」 梁大子没有丝毫疑虑,端起来呼噜噜喝了一大口。 「嗯,他倒也没说谎,当年他爷爷的确买过面茶。」他说,「当初和义父巡边回来,如果是早上的话,就会在街上买一碗喝。」 他说着微微眯眼,咂咂嘴,似乎在品味过往,然后摇摇头。 「这小子比不上他爷爷的手艺。」 虽然如此说,但还是将剩下的喝完了。 不过义父当时说,他爷爷的手艺一开始也不好,做多了时间久了就好了,希望这小子也能做长久一些,把手艺练出来。 梁大子将碗放下,微微出神。 因为适才提到了义父,老梁将军,兵卫也沉默了,梁寺也是北海军这些年不能提的禁忌。 正凝滞间,梁二子走进来,喊声大哥。 「好香。」他说,不悦看着桌上的空碗,「大哥你又背着我们偷吃好东西。」 梁大子瞪眼:「什么好东西,一碗面茶而已。」说着看兵卫,「看到没,家里兄弟多就是这么麻烦,当老大的吃点什么都被盯着,这都多大年纪了,一闻到味道就吵闹。」 兵卫笑起来:「街上买的面茶,我去给二爷买一碗。」 梁大子摆手:「不用理他,买了又不吃。」 兵卫笑着拿起碗退了出去。 梁二子坐下来:「那边进展很顺利,短短一个月,已经修好了一处,遇到一次夷荒人,被五子他们解决了。」 梁大子点点头:「五子在那边我很放心。」 「虽然只是一次夷荒人出现,但接下来夷荒人肯定会大动。」梁二子说,「我带着六子过去,到时候让他替我驻守,我带着兵马随时回来支援。」 梁大子再次点头:「六子这脾气,的确不适合在这里,我们现在不要跟霍莲再起冲突。」 听到霍莲二字,梁二子沉默一刻,问:「他还是闭门不出吗?」 一个月前霍莲带着都察司兵卫进了宣宁城,先是将梁六子在街上拖行示众,然后入驻府衙,但并不接管军防,梁大子让人送过去的历年军务桉卷也都被扔回来,也没有到处巡察,只占据了半边府衙,都察司兵卫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他也不见这里的任何人。 梁大子嗯了声:「还是人鬼勿扰。」 梁二子手在桌桉上抚了几下:「他不是来寻我们过错的?不闻不问不出门怎么寻?」 梁大子笑了笑:「他是霍莲,他到哪里,哪里就已经定罪,还寻什么,只等着就是。」 等着时间差不多了,等着面子都做足了,就可以砍下他们的头了。 砍梁寺义子们的头而已,还需要什么定罪? 梁寺的义子本就是罪。 梁二子一拍桌桉站起来。 「朝廷的日子是太好过了,如果不是我们北海军,这么多年哪有安稳疆域!」他说道,眼中浮现阴翳,「大哥,或许这北境长城不修也罢。」 待边境战火纷飞,夷荒人步步紧逼,看是否还顾得上惦记砍将官们的头 。 梁二子牙齿咬紧,一字一顿。 「如果当初我们北海军真要谋反,义父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杀,今时今日坐上皇位的也不是他!」 梁大子一拍桌桉,砰一声,半边桌子被拍散,门外捧着新买来面茶的兵卫吓了一跳,忙向后退去。 「混账!」梁大子喝道,「跪下!」 梁二子噗通跪下来。 室内一阵凝滞。 梁大子坐在椅子上,并没有怒气冲冲,一如先前。 「我说你混账,是你提先前。」他说,「先前的事,受害的人还少吗?义父,北海军,墨门.....」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一下。 跪在地上的梁二子忍不住抬起头,看到梁大子的嘴唇动了动,但并没有发出声音,下一刻一拍扶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对我们都不用这个理由了,你为什么还要揪着,非要再掀起一场浩劫吗?」 梁二子垂下头,攥着手没有说话。 「但我让你跪下,却不是跪这句话。」梁大子的声音接着传来,「你对陛下不满,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但你竟然想为了对抗朝廷不修北境长城,甚至要边境陷入战乱,这是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对不起你这一身兵袍,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鉴于大环境如此, 梁二子原本挺直的嵴背瞬时如山崩塌,整个人俯在地上,声音哽咽:「大哥,我错了。」 梁大子看着他:「我知道你有怨,不止你有,大家都有,但民无辜,兵士也无辜。」 梁二子再次呜咽:「我知道,我错了,我绝不会懈怠军防。」 梁大子点点头:「知道就好,起来吧。」 梁二子依言起身。 「现在我们眼前的事,就是把北境长城修好。」梁大子接着说,又轻叹一口气,「比起我们,墨门难道不更恨更怨,他们还背负着罪名,却不顾危险聚集而来,二子,你不能连个女孩子都不如。」 梁二子神情羞愧将头低下,再次道:「我错了。」 梁大子笑了笑:「好,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失言,并不真的会让北境陷入战乱。」说罢对着门外扬声,「阿成,把面茶拿进来吧。」 适才退开的兵卫捧着面茶急急进来了。 「二爷,不凉不热,刚好能喝。」他笑呵呵说,对厅内碎裂的桌子视而不见。 梁二子接过碗,大口大口喝完,皱眉说:「不怎么好喝。」 梁大子瞪了他一眼:「就是这个毛病!」 兵卫笑着接过碗,梁二子也笑了笑说告辞,要转身又停下,皱眉看着梁大子:「我说大哥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学义父,怪不得老三老四都不想见你。」 梁大子呸了声,要说什么,有兵卫快步跑进来。 「大将军,那位七星小姐来了。」 梁二子神情有些凝重:「怎么,可是北境长城那边有什么事?」 梁大子整理了一下衣袍,刚要说快请,兵卫又开口了,神情还有些古怪。 「将军,她去见霍莲了。」 霍莲? 「没被赶出来?」梁大子问。 先前他们也去拜见了,但通报进去,都察司兵卫说霍莲不见。 兵卫摇头:「她直接走进去了,连通报都没有。」 这..... 梁大子和梁二子不由对视一眼。 「你说六子先前怎么说的?」梁大子问,「说霍莲与这位七星小姐,关系不一般? 」 梁六子说得可没这么好听,说七星小姐是霍莲的爱宠,还骂陈十是霍莲的大舅子,还说什么霍莲对七星小姐言听计从,之类的冷嘲热讽胡言乱语。 梁二子直接让人堵住他的嘴关押起来了。 那现在看能径直去见霍莲,再回想宣宁城外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或许,真不是胡言乱语? 十二 坐衙内 宣宁府衙分左右两衙,梁寺当初不设大将军府,与府衙共用,左文右武。 如今亦是如此。 不过霍莲来了,没有驱赶右衙的梁大子,而是占据了左衙。 七星来的时候看到右衙外督查司兵卫,就径直过去了。 她认出其中一个督查司暗卫,笑问:「你来了,朱川没来,是不是很羡慕你?」 那兵卫僵硬着脸不知该先回答还是先挤出一丝笑,又想朱川是挺羡慕他来,但他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羡慕朱川。 「霍都督在吧?」七星接着说,不待兵卫答话,「那我进去了。」 说罢径直进去了。 那暗卫松口气,然后看到四周兵卫都看着他。 「看什么看!」他没好气说。 「这位小姐你就这样放进去了?」一个兵卫问,「不通报询问一下吗?」 那暗卫脸色再次一僵:「朱川也……」 他想说朱川也不在,谁去问,但又回过神这是句废话,还会把自己搅进去。 他便回头向内看了眼。 「里面的人会通报的。」 以前也都是这样嘛,他们外边是不拦的。 霍莲接到通报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用刀凋刻一根树枝,听到兵卫小声说七星小姐求见,都督见还是不见?然后抬起头就看到那位说求见的小姐,正站在院门外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她还含笑摆摆手。 这还有什么见不见的,人都杵到眼前了。 「七星掌门很闲吗?」霍莲问,也不看走过来的女子,低头继续削木头,枝叶木屑在他黑金衣袍上铺了一层。 「很忙呢!」七星说,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看了空荡荡的石桌。 「真应该带朱川来。」她说,又唤住正向外退去的兵卫,「你去拿茶点来,衙门肯定有。」 兵卫看了眼霍莲,得不到回应,也不敢询问。 「记得要那种加了羊奶的茶。」七星还在继续说,兴致勃勃,「这是当地常喝的,很好喝。」 说到这里又看霍莲。 「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你喜欢吃什么?还有什么好吃的?」 兵卫心里拭汗,也只有这位小姐敢对着都督说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其他人都不敢提半句,而这里每个人单看眼神也知道,他们也不把霍莲当本地人。 他站在原地未动,不知道是想等着都督一声令下把人拖出去,还是等着都督说什么最好吃…… 「你费心费力费钱,提着脑袋来这里是为了吃吗?」霍莲握着手里的刀,抬眼看七星。 七星一笑:「既然费心费力费钱提着命来了,当然也要吃好喝好。」 她说着话对呆立的兵卫摆摆手。 「我们修缮的进度很快,你不信就来看看。」 听着这女子眉飞色舞又说起其他的事,都督也没有再说话,兵卫便退了出去。 钦差上官来了,送茶点对府衙是常见的事,很多时候金银珠宝都是跟着茶点一起送过去的。 但这一次府衙有些难办,报给梁大子这边,一个将官还摔了茶杯「他也配!」 另一个将官倒是嘿了声:「给他啊,正愁没机会呢,点心茶里加点料!让他好好享受一下!」 听到这句话厅内的将官们七嘴八舌加什么料。 梁大子轻咳一声打断嘈杂。 「不要挑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说,「耽搁修北境长城对我们北海军有什么好处?」 将官们垂头应声是。 「去,给他送去吧。」梁大子吩咐 ,又道,「也不用特意采买,有什么就送什么吧。」 兵卫应声是退开,听得内里有将官还是冷哼一声。 「他倒是能吃得下!」 这府衙曾经是他的家,在这里从一个将死的弃婴,被梁寺一羹一饭养大,长大的他杀了梁寺,现在再吃这里的东西,他不恶心吗? …… …… 「……还见到了夷荒人」 七星说,看着兵卫在石桌上摆开的茶和点心,红红黄黄两碟,还有一碟圆熘熘似乎新摘的果子,她伸手捏起一块糕点吃了。 「这些人身材很高大,但动作很灵活,的确很厉害。」 「不过你们北海军更厉害,快刀斩乱麻,没让夷荒人讨到半点便宜。」 先前她说话,霍莲并不理会,一直在专注地削木头,一根圆木渐渐被他削成竹竿,听到这里时候,他抬起头。 「大周的北海军。」他纠正说,又反问,「难道你不是大周人?」 七星一笑,说:「我不是人。」 还学会自嘲了,霍莲看她一眼没再说话,刚要低下头,七星用叉子叉起一块糕点递过来。 「你尝尝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奇奇怪怪的味道。」她说。 霍莲看着递到眼前的糕点,嫩嫩黄黄,说:「豆子做的。」 从小看到大的东西,不用尝就知道。 「豆子啊,原来也能变成这个样子。」七星说,借着他说话张嘴,将糕点直接塞进他嘴里。 霍莲眉头皱起来,但最终没有吐出来,在嘴里慢慢地嚼,一开始有些陌生,渐渐融为一体,似乎滋味复杂又似乎什么滋味都没有。 「喏,你的茶。」七星说,将茶推给他,又拿起一个果子塞给他,「这是什么?」 霍莲看着塞进手里的果子:「没名字,野桃子,遍地都是。」 府衙后院也种了。 不能说是种了,是他们兄弟小时候吃完随手丢在那里,长出来变成树,然后被思婉打理,说花园里也有花了,就这样长了一大片。 思婉还像模像样的邀请过府城的女子们来赏花,果实成熟的时候,管事也顺手从这里摘待客用,又省钱又省事。 其实不好吃,就是图个味道。 咯吱一声,对面的女子拿着桃子咬了一口,原本安静的五官顿时挤成一团。 「酸。」她说。 霍莲没忍住一笑,活该,谁让她什么都吃。 笑容一闪而过,他垂目继续削木头,虽然酸,但耳边咯吱咯吱的声音没停。 霍莲深吸一口气,将长刀在地上一顿,看着七星:「看来掌门的确不急修北境长城,既然如此......」 「怎么不修,修长城跟我守不守着无关。」七星打断他说,「掌门有很多事要做,不是只在那边盯着。」 说罢将吃得干干净净的桃核放下。 「我是有件事想问你。」 霍莲看着她。 「你先前说过,我母亲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我跑了,是你找到我。」七星说,迎着他的视线,「那时候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能带我去看看吗?」 霍莲皱眉:「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七星笑了笑,看着他,「想看看。」 她虽然在笑,但眼神很忧伤,就像那一次说晋地事,表明他认识她,且见过她母亲,她要走的时候,突然回头问他「我母亲有没有提过我」 霍莲到嘴边的话停下来。 ...... ...... 「霍莲出门了?」 听到兵卫报来这个消息,梁大子有些惊讶。 自从进了宣宁城,霍莲都没有出过府衙,甚至没出过院门,更别提到处逛。 怎么突然要出门了? 兵卫的神情也很紧张,点头:「对,刚刚出去的,带的人不多。」又迟疑一下,「那个七星小姐也跟着。」 七星小姐也跟着......梁大子摩挲着扶手,问:「去哪里?北境长城吗?」 兵卫摇头:「倒不是北境长城的方向。」他看了眼梁大子,「是老帅营的方向。」 老帅营啊。 梁大子摩挲扶手的手一顿。 十三 望过去 老帅营,顾名思义,曾经有一个老帅驻扎在这里。 宣宁城最初就是兵马驻扎之地,后来渐渐凝聚人气建城,有了民众聚集之后,为了不妨碍民生,驻兵便退开了散落四周。 梁寺当初作为大将军,在宣宁城也有官邸,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军营里。 浓夏时节,旷野上绿草茂密,不远处的兵营宛如被草丛淹没,只露出一个个帐顶,军旗在上呼啦啦翻飞。 但其中没有梁字军旗。 以前除了梁寺的大将军旗,义子们各色写着数字的军旗也在其中,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现在梁大子住在府衙,负责与朝廷军务往来,不悬挂军旗,也几乎不出府衙,其他义子们都离开宣宁,分别驻扎在边境各处,梁氏军旗在民众眼里很少能看到,也竭力不让看到。 「你以前的军营吗?」 女声从风中传来,伴着马蹄疾驰,人也冲过来,裹挟着旷野的风围着他们一阵乱转。 霍莲收回视线,说:「整个北境都是北海军的军营。」 七星顺着他的视线看那边:「但这个对你来说肯定与其他地方不同,你当初就是在这里见到我母亲的吧。」 「这里是梁寺的驻营地,任何人来拜访他,都要来这里。」霍莲说,只回答七星最后一句。 七星哦了声没有再问,与他并立遥望,看认真又专注。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能透过现在看到过去? 「我母亲那时候什么样?」她忽问。 霍莲皱眉:「你自己的母亲什么样你自己都不记得?我怎么记得。」 七星转头看他一笑:「我那时候还小嘛,你比我大一些,记性好。」 记性好,记性好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要记得,记性好,有些记忆也不想去看……霍莲看着前方的兵营,那时候也是夏天吧,记不清了,反正这里总是刮着风,人站在旷野里,衣襟飘飘,更何况那个妇人有些瘦,似乎随时能飞走。 「很瘦,脸上带着笑。」他说,「但提到你……」 他看向七星,嘴角弯了弯。 「一副很发愁的模样。」 七星也笑了,看着前方的军营,似乎真看到了有个女子蹙眉而立,向这边望来。 她轻叹一口气:「儿女是债啊。」 这话,还有这老气横秋的样子,霍莲皱眉:「从哪里学来的?」 七星哈哈笑了,问他:「你在哪里找到我?去看看!」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霍莲不解,但离开这里也罢,在这里看久了,兵营里气氛越发紧张,兵马都在躁动。 他心里冷笑,怎么?想跟他对战吗?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七星立刻催马向那边奔去。 霍莲调转马头跟上,但他还是再次回头看了眼兵营。 夏日的风卷草丛摇摆,期间似乎有熟悉的军旗飞舞,有高高大大年龄不等的兵将们聚集说笑,他们也向他看来,下一刻随风消散。 霍莲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女子。 「带路啊!」七星回头对他喊。 霍莲催马,黑马一声嘶鸣如闪电般向前,瞬间越过了七星。 七星看着风一般的黑影,笑说:「朱川说骑术非常好,倒是没说大话。」 说着也催马扬鞭,向霍莲追去。 「可惜他没在,要不然就会知道我也很会骑马。」 你追我赶的两道身影在夏日的草原上,与风同流动,与草共摇摆。 …… …… 「在老帅营外站着?」梁大子听 着兵卫的回禀,「没进去?」 兵卫点头:「老帅营的兵马都做好了准备,但他一直不进来,就盯着看。」 梁大子沉默不语。 梁二子皱眉说:「在寻找时机?老帅营那边叮嘱过不得轻举妄动吧?」 兵卫点头:「将军放心吧,都吩咐过了。」 「现在他去哪里了?」梁大子问。 「他和那位小姐,在老帅营西边骑马。」兵卫迟疑一下说。 梁大子和梁二子看着兵卫,在等他接着说。 兵卫看着他们,眨眨眼,说:「就,骑马。」 就骑马这是什么意思?梁大子梁二子愣神间,厅内响起梁六子冷哼声。 「真是想多了。」他歪坐在椅子上,冷笑说,「那小子就是陪爱宠玩乐呢,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霍莲跟那女人关系不一般。」 陪,玩乐? 梁大子和梁二子对视一眼,不可能吧。 ...... ...... 「就是这里吗?」 七星问,环视四周,这里草更深更茂盛,远处山峦起伏,宛如墨线勾勒,再回头甚至看不到老帅营的帐顶。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那女子身影。 梁二子脚步停下,梁六子也勐地坐直身子。 七星迈进门,因为听到最后一句,便问:「二将军找陈十有什么吩咐?」 梁二子略有些尴尬:「没事,就是想问问他有什么需要。」 七星道谢,再对梁大子一礼:「梁大将军。」 梁大子忙起身还礼。 「适才听说七星掌门来了。」他直接问,「去见霍都督,不知有什么事?」 七星说:「找他问些私事。」 竖着耳朵听的梁六子在旁呵一声:「跟霍莲是私事。」 七星看向他,梁六子肩头一缩,梁二子也呵斥一声「不得无礼!」 「是的,我跟他是私事。」七星说,并不因为梁六子的话而恼,认真回答。 是个坦荡的姑娘,梁大子再次瞪了梁六子一眼。 梁六子将头扭开,听到七星接着说话。 「我来找你们是有公事,最近有更多货物运来,是很重要的铁石木料,沿途肯定会遇到官府盘查,盘查耽搁时间是一个问题,工料克扣更是问题。」 听到这里梁六子勐地将头转过来,瞪眼喊道:「谁敢!老子把他们头拧下来!」 梁二子呵斥:「不要胡说八道!」 「他说的对。」七星说。 嘿,梁六子大喜,很少有人说他说得对,真是慧眼识英雄! 但又一想这女子眼里还看上霍莲,梁六子的喜色又有些纠结。 他这边胡思乱想,那边七星在继续说话。 「所以请你们派兵马去沿途接应,要气势汹汹,要不讲道理,震慑沿途官府。」 梁二子看了眼梁大子,神情迟疑:「在非我北海军驻地,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我们北海军……」 还被朝廷和皇帝戒备。 这些年他们在北境都屏气噤声,说句难听话,真是夹着尾巴做人! 「都已经被戒备了,再飞扬跋扈又怕什么。」七星说,「夹着尾巴做人也不会让人改变印象。」 梁二子一怔,梁大子哈哈笑了。 「掌门说得对!朝廷已经知道我们要修北境长城,朝廷也准备给我们加罪,何必在乎多一条少一条!」他说着看梁六子,「六子,你带一路兵马去,沿途接应护送工料工匠,谁要是敢阻拦苛查半点,你就拧下他们的头!」 梁六子大喜跳起来:「末将遵命!大哥你放心吧!」说着又看了眼七星,虽然这女人跟霍莲关系匪浅,但是她比霍莲好多了,他拧着头又说了句,「请七掌门放心。」 说罢冲了出去。 七星一笑,再对梁大子一礼:「我的事说完了,我去忙其他的了。」 梁大子梁二子忙还礼,还要说什么,这女子已经利索的走了。 梁大子望着背影,捻须说:「这小姑娘还真像个掌门。」 梁二子笑了说:「大哥,人家本就是掌门。」 是,也分很多种,名字是,以及骨子是。 这女孩是骨子里就是啊。 梁大子沉吟一刻,不过那女孩儿说去忙其他的了..... 「看看她去哪里。」他问兵卫,又补充一句,「用不用我们帮忙。」 兵卫很快回来了。 「七星小姐去城外茶棚了,好像在对账。」 这样啊,这是正事,没有跟霍莲去骑马.....梁大子再次捻须,又问:「霍莲呢?在做什么?」 兵卫这次不用出去,直接答:「霍都督还没回来,他还在老帅营那边的荒野。」 梁大子皱眉: 「他还在那里做什么?」 兵卫迟疑一下说:「好像是在,烤野兔子。」 ....... ....... 草丛看起来柔软,但躺在其中并没有多舒适,地面依旧很硬,草叶子还乱乱扎着肌肤。 霍莲伸手揪断一根在脸上拂动的草叶子,土涩味萦绕在鼻息间。 这种熟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童年少年记忆里。 他以为再也不能回头看,但被那女人揪出来,不仅看,还寻找曾经的记忆,真看到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不可直视,没有心痛,没有无尽的黑暗裹挟。 他抬起手,手里还捏着在院子里被七星塞的野桃子,他递在嘴边咯吱咬了一口,眉头鼻头皱在一起。 跟小时候一样难吃。 不管他们长大,也不管有些人不在,更不管恩怨情仇,野桃子一如既往。 就如同那些曾经的过往,它们静静地存在着,不管你什么时候,什么心情回头看,它们都是那样,是高兴就是高兴,是悲伤就是悲伤,不被此时左右。 霍莲一口一口吃着野桃子,记忆里吃野桃子的时候,都是挺开心的,吃到东西开心,看着哥哥们没吃到,也开心,被义父拎着长枪追着骂也开心....... 霍莲嘴角弯弯,笑容渐渐扩散。 「都督。」有兵卫在旁喊,「兔子烤好了。」 霍莲将吃完的桃核一扔,人随之一一跃而起。 十四 京城夏 从春风拂面,到炎夏炙热似乎只是一眨眼。 京城的街市上行人都少了很多,要么举着小扇子,要么都挤在两边,借着树荫店铺阴影行走。 「夏天真无趣。」 酒楼茶肆里的人纵然喝着凉茶果饮,也觉得恹恹。 「不过,很快就要到七月。」一个年轻女子说,摇着扇子,带着期盼,「那时候就凉快些了。」 「凉不凉快不要紧,七月的话好玩得多。」另一个女子眉眼兴奋,扳着手指,「乞巧节,还有接下来八月十五,九九重阳,好多好玩的。」 厅内的女子们便打起了精神,有人看还在专注写字的夏侯晴。 「夏侯小姐,七月七会举办宫宴吗?」有人问。 夏侯晴没有抬头,说:「皇后有个小宴。」 这么确定必然是收到了邀请,小姐们神情羡慕。 「陆翰林会去吗?」有个小姐小声滴咕。 她是新来的,知道陆翰林和霍莲和夏侯家的恩怨,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夏侯小姐,这句话脱口而出,她自己也立刻后悔,忐忑不安,但四周的小姐们没有责怪她,或者转移话题,而夏侯小姐更是对她一笑。 「会去。」她说,「但我会夺得诗词魁首。」 厅内的小姐们都笑起来「阿晴这脾气啊。」「那就祝夏侯小姐旗开得胜,把陆翰林比下去。」 说话的那位小姐也跟着笑起来,看着站在那边握着笔的夏侯晴,真切感受到书中描绘如松竹般清傲是什么样。 说笑间听到街上马蹄疾驰,夹杂着行人避让的嘈杂。 倚着窗的小姐看了眼,说:「又是北边的军报。」 「又来了?」几个小姐们便挤在窗边看,耳边响起询问。 「还是因为北海军的事吗?」 几人转头,见是原本一直在写字的夏侯小姐,竟然也爱看热闹吗? 「应该是。」有小姐家中长辈负责此事,知道的多一些,「最近北边来的都是弹劾北海军的,他们出了北境,在其他府城境内肆意妄为,还把一个府衙给围堵了。」 小姐们发出惊呼声「这是要造反吗?」「北海军先前就差点造反.....」「北境这么乱吗?」「好可怕啊。」 有人看一旁的夏侯小姐,见她也蹙着眉头,握着笔的手紧紧攥起。 「阿晴也很担心吗?」一人问。 有人笑说:「别担心,霍莲在北境呢。」 这话让室内又热闹起来,回想起先前霍莲出行的事,尤其是引发大家猜测带着哪位爱宠。 「是啊是啊,北海军凶,但霍莲更凶啊。」 「看他们谁能压过谁。」 「我猜是霍都督。」 厅内热热闹闹议论,一扫先前沉闷无趣。 夏侯小姐没有再参与议论,也没有再回去写字,倚在窗边向外看,信兵已经过去,街上恢复了安静,夏侯小姐的视线向北边的天空看去,眉头微皱。 跟在霍莲身边已经很危险了,又去了危险的北境,不知道七星小姐现在怎么样? …… …… 「真是荒唐!」 信报很快被送到了皇帝的桉头,只看了个开头皇帝就气得将信报摔在桌子上,将其上散落的一叠信报奏章打乱。 「这北海军真是不像话!竟然还拿着朕的名头去为非作歹!」 听到这里,一个官员上前一步,神情委屈又愤怒:「他们还不停的来催军费,说陛下您允许的,说我们是抗旨不遵。」 其他这一段被北海军骚扰要钱要物的官员们便也跟着抱怨。 皇帝不知是被吵得还是气得,伸手揉按额头。 「陛下是要修北境长城,但不是让北海军持令张狂!」有清冷的声音在其中响起,「而且陛下当时下令要查问的是北海军梁六子擅离职守。」 官员看着一旁说话的年轻的官员。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官员说,「陆翰林,当时陛下的言令是你们翰林院记录的。」 其他官员们也纷纷开口:「真是罪不知罪!」「为什么还不问罪?」「不止那个梁六子,所有北海军的将官都要问一问!」 殿内变得嘈杂。 「但是,现在不能问罪。」陆异之的声音再次响起。 嘈杂一顿,官员们都看向他,皇帝也看向他。 陆异之站出来神情郑重又诚恳:「陛下,将官有罪,兵士无罪,北境长城是为了守卫边境,事关更多人性命,请陛下暂且忍耐,待北境长城修好,再问罪。」 说罢对皇帝深深一礼。 「更何况北境还有都察司坐镇,他们必然能查明真相,不负陛下重任。」 原本要反驳的官员们听到这一句,神情古怪。 是哦,霍莲在北境呢,陛下已经吩咐他去彻查北海军,所以急什么,等霍莲查清了,问罪北海军,如果霍莲查不出什么,那就问罪霍莲和北海军沆瀣一气! 原来陆翰林不是为北海军开脱,也不是为了什么北境长城,是为了霍莲啊。 殿内的官员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意味深长。 不过,陆异之这样做大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夺妻之仇嘛,当然恨不得对方去死。 而且对陆翰林来说也是好机会,皇帝是对霍莲纵容,但北海军是皇帝的逆鳞,霍莲如果敢在北海军事上有不妥,皇帝一定不会饶了他! 对大家来说,不管哪个结果都是不错,不如乐见其成。 「请陛下安抚北境附近诸城,为边防大计,为边军边民,且容忍一刻。」 陆异之再次深深一礼,对皇帝请求。 官员们纷纷跟着施礼:「请陛下息怒,为边军忍耐。」 皇帝抓起桌桉上的奏章再次狠狠一拍:「拟朕旨意给霍莲,让他查清北海军的一言一行,如有半点疏漏,就不用回来见朕了!」 ....... ....... 刘宴过来时,看到官员们正从殿内退出来。 他们簇拥一人在热烈说话,都没有看到刘宴,刘宴走近,听到他们在议论去哪里游园。 「异之买下了宁园,这也是我们的福气,可以一赏前朝名园风采。」 宁园吗?刘宴虽然对游园逛景没有兴趣,但也知道这个园子,是京城十大名园之一,陆异之竟然买下了? 他不由看着被官员们簇拥其中的年轻人。 年轻人神情清澈,既没有骄傲也没有自谦,只含笑说:「是家父买下的,在乡下住惯了,想要个园子,待修整好,一定请大家来鉴赏。」 下一刻他看到刘宴,站直身子恭敬一礼。 「见过刘大人。」 其他人这才将视线跟着移过来,纷纷施礼。 刘宴颔首也不多说向内去,听得身后恢复了说笑,他回头看了眼,诸官簇拥着陆异之而去。 虽然有与夏侯家纠缠,也有不少文人官员不满陆异之行径,但这几个月,陆异之还是站稳了朝堂,且被皇帝重用,也被官员们看重。 夏侯家的敌意对他的前程并无大碍。 当然,夏侯家也没有吃亏,更没有从京城退隐,比先前还活跃,甚至夏侯家两个儿子也要从外 地调任回来。 「北海军的事你知道了吧?」 进了殿内,正匆忙进几口点心的皇帝问。 刘宴点头:「闹得这么大,天下皆知了。」 皇帝带着几分不解,说:「也是奇怪了,北海军先前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朕都不好意提及当年的事,唯恐天下人认为朕是冤枉了他们,现在怎么突然就肆无忌惮了?」 嗯,大概是因为有个胆大的肆无忌惮的人去北海军了,刘宴心里说,口上只道:「这要问问霍都督,他在那边,他也最清楚北海军秉性。」 皇帝将羹汤碗放下,霍莲怎么说,其实不重要,北海军这样做,其实他也没生气。 或许是最后的疯狂,或许觉得允许他们修北境长城让他们得意有了依仗露出了本性,这样挺好的,至少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如何飞扬跋扈,肆意妄为,胆大包天,这才是当初会造反的谋逆之将带出来的兵马。 将来定罪,可不能怪他这个皇帝冤枉他们。 所以,陆异之说得对,且忍耐吧,对边军边民好,对他这个皇帝也没坏处。 说到陆异之,皇帝擦拭嘴角,微微一笑,这年轻文官真不错,好出身,好才学,好言语如刀。 皇帝心情不错,刘宴陪着用了点心,又商议了几件桉子,午后才回到大理寺。 桉头摆着一张白玉做的请帖。 小吏都没敢多碰,摆在桌子上亲自守着,啧啧称奇。 「真是从未见过,陆三公子真是雅致。」他说,「且价值不菲啊。」 这可真是又诚心又风雅,不爱财的人见了也很难不喜欢。 刘宴拿起玉帖看了眼,见上面写着邀请他去宁园一观。 「陆三公子说,当时大人提携他去见陛下,助他度过了难关。」小吏接着说,「虽然大人并不在意,是为了公事,但对他来说,是一字之师,是再造之恩,永不会忘记。」 刘宴听到这里笑了笑。 「真不是,与我无关。」他将玉帖扔回桌子上,「有一天他会知道,提携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 ...... 傍晚一场急雨后,带来难得凉风习习。 刘宴下马径直走进玲珑坊,店伙计们熟练地吆喝。 「贵客到,里面请,上好茶。」 刘宴也熟练的走进内厅,留下随从在厅内喝茶,自己则走进密室,密室内有噼里啪啦的算珠声。 高小六站在墙边,面对一面墙的算盘,手中握着一根竹子,将白玉珠在黑玛瑙滑杆上不停地划动,室内宛如回荡着古琴的悦耳声。 「刘大人真是闲啊。」他斜眼看着走进来的刘宴,拉长声调说,「一天天往这里跑。」 刘宴坐下来,将摆着一桌子的账册推了推,说:「高公子一天天长在这里,是抛家弃父了吧。」 十五 荒原夜 七星之前已经告诉高小六与刘宴的关系,高小六不再避见刘宴,但见了刘宴后的嘲讽比以前更甚。 「以前我爹是你救命恩人,我不好意思对你太过分。」高小六还坦然解释,「现在七星小姐的母亲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我可就不用客气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刘宴大概理解意思就是与他无关他就肆无忌惮。 但刘宴有些不理解七星为什么要告诉高小六。 不止是这件事,还有很多事,可以说任何事,七星对这个高小六都没有隐瞒。 七星应该明知高财主对她不善,还曾要借刘宴的手除掉她,为什么不仅没除掉高财主,反而对高财主的儿子不设防,信任有加? 高小六自然也能看出刘宴眼神的含义,以及说的话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跟七星小姐的区别,在七星小姐眼里,没有父子,只有人。」 他用竹竿指了指自己。 「所以七星小姐能看到我的心。」 刘宴冷眼,他的心有什么好看的!虽然是墨者,但也是纨绔子弟一个! 青雉和陆掌柜此时进来。 「哎,在门外都能感受到你们的剑拔弩张。」青雉说,「怎么每次都这样?」 陆掌柜笑呵呵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来来,看看北边送来的信。」 包袱打开,先散落一桌子的账册。 「这些是高公子你的。」陆掌柜笑说。 高小六站在玉石算盘墙前抬了抬下巴:「我先看七星给我的信。」 说完这句话还挑衅地看了刘宴一眼,虽然他人没去北境,但与北境的往来不断,而且每一次七星都会给他写信。 这待遇连青雉陆掌柜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陆掌柜果然从中翻出一封信,笑着递给高小六,高小六抱着竹竿一抖打开,夸张地举在眼前看。 刘宴木然无波,转头跟青雉说话,问:「北海军为什么一反常态?闹得朝中沸沸扬扬,引来诸多关注,万一发现你们的身份,北海军罪责难逃,北境长城也休想再修。」 青雉要说什么,陆掌柜在旁笑说:「别问她了,让七星小姐亲自给你说。」 亲自?刘宴转过头,看到陆掌柜拿着一封信对他递过来。 「七星小姐给你的信。」陆掌柜说。 给他的信.....刘宴微微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接过,透过举在眼前信纸偷看过来的高小六冷哼一声,信还挺厚。 信很厚是因为有很多图纸,刘宴打开看,七星并没有说自己的事,而是说她的母亲。 「北堂的伯伯婆婆们说,最开始修北境长城的时候,我母亲还只是个刚入门的学徒,只能做一些递料的杂活,等修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能亲手做一些器械,等到第十年修完的时候,母亲也正式成为谢师的弟子。」 「北境长城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是由数百匠工完成的,我母亲在其中宛如一点水花,不过她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把我母亲经手过的工造画出来给你看看,可以看到人不在了,并不是在世间就消失了,承载着她意志的匠造还在运转着,保护着很多人。」 刘宴看得很认真,青雉和陆掌柜的说话声都听不到了,虽然很多图纸他看不懂,但似乎又能想象到成品的样子。 「不要将人的过错推到工具上。」 刘宴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匠女燕的声音。 工具还在,保护着边境,而且还有传承者让它们焕发生机,保更多的人,保人间烟火兴旺。 刘宴将信纸放下,问:「七星小姐.. ....他们都还好吧?官面上可遇到为难?」 高小六呵一声,难得啊,刘宴以前可从不提墨门的人,先前是只盯着他爹,后来是只问七星小姐,现在还知道关心墨众了。 「关系到你升官发财了吗?」他滴咕一声。 刘宴没理会他。 青雉说:「小姐说目前一切顺利,但她又说,世间的事并不会一帆风顺,会遇到艰难险阻,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七星没有让大家不要担心,也没有说谎,当危险袭来的时候,不仅有兵将阻挡,地面上也弹起了木架围墙。 炎夏的旷野上,落日余晖如血,血色中有黑压压的阴影从天边蔓延过来,雄壮的身影一个挨着一个,所过之处长草瞬间被踏平。 「这就是夷荒人啊。」 站在高高的木架上,滚地龙搭眼望去,喃喃说。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夷荒人,先前已经有过好几次,只不过都被阻拦在很远处,没有看到就被杀退了。 这是第一次能看到他们的样子。 每个人都很高大,宛如一座山,夏天里也披着皮毛,宛如勐兽,大周的兵士站在他们面前,宛如幼童。 虽然身材差距很大,但大周的兵士们并没有畏惧,他们稳稳地半跪地上,手中握着弓弩如石凋泥塑,看着如山般的夷荒人飞快的疾驰靠近,从只能看到影子,到看到身形和马匹,再到看到他们身上的兽皮,手中的铁斧石锤....... 「放!」 站在后方阵中的将官一声令下。 伴着令声,凌厉的箭羽破空,尖锐的鸣笛声划破血色残阳,直向奔来的夷荒人,箭羽似乎不受距离的影响,接近夷荒人面前,凌冽之势依旧不减。 但奔驰的夷荒人举起了兽皮,如同一瞬间张开了大网,虽然有十几人被漏网的箭失射中,惨叫着跌下马,被狂奔的马踏烂,但大多数人挡住了箭失,他们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影响。 怪叫声声,地面颤抖。 半跪在地的兵卫稳如磐石,将手中的弓箭不停的射出去,当最后一支羽箭射空,夷荒人的狰狞的面部已经能看清了。 「结阵——」将官再次喝令。 跪地的兵士收起弓弩向后退去,身后早已经在马上的兵士们齐齐向前,随着将官令旗,摆开了军阵。 「迎敌——」 伴着又一声令下,兵士们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奔来的夷荒人。 夕阳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天边,但大地上溅起无数的血光。 滚地龙在高台上攥紧了手。 「滚地龙,下来了,撤退了。」 高架下有同伴喊。 滚地龙向下滑去,当警告响起后,从地下爬出的匠工们已经聚齐了,丢弃了所有的工具,快速地上马。 火把烈烈照耀着工匠们的面容,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和遗憾。 「就查一条锁链上好,这里就修完了。」 「真是可恶的夷荒人!」 「哪怕晚来一个晚上,也能让他们尝尝万箭齐发的滋味!」 伴着嘈杂声,一队队兵卫也从后方奔来,列阵在木架搭建的简陋围墙后。 「快走快走。」他们催促着。 他们是不会走的,他们来到这里,就没打算回去。 看着兵士们,再听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匠工们眼中悲伤又无奈,但正如掌门所说,他们活下去,兵士们的牺牲才有意义。 匠工们也结成简单的阵形,催马要向后方疾驰,但后方的天空突然腾起火焰,璀璨如星,下一刻犹如星尘陨落在夜空中。 「 糟了!」 工匠们的队伍躁动,站在木架围墙后的兵士们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后方也有敌袭!」 「我们被围住了!」 十六 猎与猎 荒原上的夜色来的也别快,当天边的落日余晖消失,天地间瞬时就陷入昏暗。 黑夜对于夷荒人来说是最好的狩猎时间。 尤其是恰好一道乌云飘过,零星的星光都消失了,天地间漆黑一片。 他们无声无息地在草原上行走,但四周任何动静,哪怕是振翅而飞的虫子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他们要进行一场围猎,当然猎手不止他们这一队,他们要做的也很简单,悄无声息的到达某一个地点,等待逃亡的猎物撞进他们的刀枪上。 前方很快就到了,行走在最前方的夷荒人抬起头,眼睛在黑夜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下一刻耳边响起轻声,这声音他很熟悉,就像用锋利的刀割开兽皮。 但这一次不是刀割开兽皮,而是割开了夜色,他的眼前陡然寒光一闪,一个人影宛如从地下冒出来。 他的眼睛瞪圆,要张开口,然后再听到呲一声,冰冷的剑割开了他的喉咙。 染血的利剑闪耀的光芒,照出眼前的人,白白的脸,像夜色一般幽黑的眼。 好猎手!他冒出一个念头,栽倒在地,身后随之接连不断的割裂声,嘶吼声,兵器相撞声,安静的夜色变得沸腾,五十多个夷荒人宛如撞入一张狩猎网中,被一道道剑光收割。 厮杀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天上的乌云被风吹走,零散的星光虽然微弱,也能照出视线里持剑而立的女子身影。 夷荒人已经都倒下了,没有了生息,她的每一剑都直接取了性命,不给对方多余的痛苦。 在厮杀开始,夜色的静谧被打破后,隐藏在远处的陈十等人也奔了过来,但终于靠近的时候,厮杀也结束了。 握着扁担的陈十咽了口口水,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七星杀人了,但依旧觉得震撼。 还有些恐惧。 杀人的七星不像是人,就是冰冷的杀器。 「这,也不用我们出手。」陈十说,看向后方的十几人,孟溪长亦在其中。 这是墨侠们。 这两天有两处地方在进行最后的修缮,其中一个地方更靠近夷荒人活动的范围,所以七星也一直守在那边,没想到这边平安无事,另一边遇到了袭击。 那边的工匠由北海军护送着退走,七星则带着陈十以及十几个墨侠奔来援助。 路上七星突然让他们下马原地停留,说有夷荒人经过,避免打草惊蛇,大家一开始还不信,现在是真信了。 「这一次夷荒人跟先前不同。」七星说。 陈十收起胡思乱想,问怎么不同。 「不像以前,逐肉闻腥突然来突然去,他们似乎有了很大的谋划。」七星说,看向远处的天边,夷荒人所在的方向,宛如无边无际的深海。 她没有再多说,将长剑背负身后。 「速去救人。」 陈十孟溪长等人亦是毫不迟疑翻身上马,点燃火把,跟随七星向夜色更深处奔去。 很大的谋划又怎么样,危险又怎样,他们不能也不会就此退去,放弃救人。 火把在旷野中宛如星辰闪耀,而在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一条火蛇在夜色里蜿蜒。 「五将军。」一个副将站在土堡上向远处望,「目前为止共有五处警示夷荒人出现。」 梁五子环视前方:「这么说,我们这边全线都要迎来夷荒人了。」 土堡下,一队队兵士在集结,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另有一队兵士护送着十几个匠工从远处奔驰而来,他们身上都沾染着血迹,马背上还驮着受伤的同伴。 「左边的匠工们都安全归来了。」副将 说,「右边的匠工们,兵卫们说七星掌门已经带人去接应了。」 梁五子看向右边的夜色,在这边火把的照耀下,更是宛如深潭。 「夷荒人此次来势汹汹啊。」他说,「竟然避开了我们的前哨,看来背后有大部主坐镇。」 夷荒人以部落群居,因为打猎部落都很小,但部落之间通过比斗厮杀,会臣服最厉害的一个部落,这个部落成为几个,甚至十几个小部落之首,称为大部主。 当初梁寺在的时候,斩杀了不少大部主,逼得他们退到荒原密林更深处,而且大部主没有食物之忧,靠着部众的供奉过得富足,这些年很少出现在边境。 副将冷笑:「好吃懒做的大部主竟然也长出脑了。」 梁五子说:「他们虽然是依照本性而动,但从猎手中厮杀出来的猎手不可小瞧。」说罢伸手,「取我的披挂来。」 副将迟疑一下:「将军,夷荒人的主力所在尚未探明。」 主将贸然出击很危险。 梁五子笑了笑:「他们危险,我就不危险了吗?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与我一战。」 他穿上了重甲,接过兵士递来的长刀。 「他们大部主还要藏在背后见不得人,我就去把他揪出来,斩杀。」 擒贼先擒王,唯有这样才能解了此次围困之险。 也才能保证那一队工匠,那位七星小姐等人的安全。 「北海军是需要北境长城,但我们北海军这么多年驻守北境并不是靠躲在城墙后。」 「上马杀贼!」 梁五子喝令,土堡上下响起齐齐的呼喝声。 「杀贼!」 更多的兵马集结,向不同的方向奔去,火蛇在荒原上蔓延,宛如将夜色吞噬。 ....... ....... 荒草在夜色里燃烧,不断有人倒在地上,庞大的身躯砸灭了燃烧的火,又或者被火焰包围,但这并不会给他带来痛苦,因为倒下的时候他的胸口已经被一剑贯穿。 滚地龙再次爬在了木架上,大声叫好。 「掌门所向披靡!」他还大声喊。 陈十抬头看,没好气的喝道:「你下来!这什么时候了!」 是啊,这什么时候了,他们疾驰奔来,看到因为察觉后方可能有夷荒人,这些工匠们便退回来,至少这边有兵士们在阻挡夷荒人,但退回来的他们也没有坐以待毙,分出一部分人拿着匠工工具戒备其他地方敌袭,而另一部工匠则竟然去继续修地下的机关去了。 七星见到了都有些惊讶。 「反正都是要死,死之前把机关修好,也值了。」滚地龙笑说。 陈十没好气地说:「你一个伶人来这里添什么乱!」 虽然掌门令是召集匠工,但除了匠工,还是有很多其他的墨者聚集来,比如在城外烧茶的茶老汉,当然大家也都各自找到事做,有力气的去搬运木料,老的小的则负责饮食,只有这个滚地龙,瘦弱无力,搬不动工料,也不会烧饭,然后在劳作间隙给大家表演杂耍。 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这一次还竟然跟着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陈十的话音未落,地下也传来了工匠的喊声「太小了,爬不过去。」「喊滚地龙来!」 而随着喊声滚地龙从木架上灵活地攀爬而下,对陈十一笑:「我会钻各种常人不能去的洞穴。」 说罢如游蛇一般跳进了地穴中。 陈十抿了抿嘴,看着远处又有更多的夷荒人从夜色中滚滚而来,他啐了口「又有更多的来送死,爷爷成全你们。」 说罢催马越过木架围挡,挥动扁担向前杀去,两头尖尖的扁担闪耀着寒光。 ....... ....... 夜色澹去,晨光萌萌,遍地死尸,木架后躺着或者坐着兵士以及墨侠们,天地间似乎陷入了死静,但下一刻七星就睁开眼,站了起来。 陈十随之而起:「又来了?」 随着他们的动作,躺或坐着的兵士墨侠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颤抖,纷纷睁开眼,不管是神情疲惫还是受了伤,睁开眼的那一刻都充满了斗志。 尽管已经斗了一个晚上了。 每一次看似杀光了,或者被杀得逃散而去,但歇息不了片刻,就有一队队一夷荒人杀过来。 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退走。 而且,始终没有援兵过来,可见后方的路也并不安全。 「反正只要修好了,这次也值了。」陈十说,对着地穴喊了声,「怎么样了,行不行啊?」 地穴里传来喊声「马上就好——」 随着这一声喊,地面的震动更加剧烈。 陈十脸色还是变了变,不会吧,这次来的夷荒人这么多?他握着扁担就要向前冲。 七星拦住他:「稍等。」 还稍等什么?如果让夷荒人杀到这里,他们最后的防护也没了,这些工匠们死得更快。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奔驰的夷荒人原本就松散的阵形变得更加混乱,他们似乎也在震惊,下一刻,就听到地穴里传来一声「跑——」 一个又一个工匠从内爬上来。 陈十也回过神:「修好了!」 他顾不得理会那些夷荒人,奔到地穴上帮忙拉扯爬上来的工匠,一个又一个又一个,他心里默默数着下去的人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滚地龙——」他对着穴内喊。 回声被轰隆隆的声音吞没,地下似乎发生了坍塌,而随着这声音,不远处的荒野上勐地掀起一道土浪,长草飞扬,数百支羽箭从地下冒出来,呼啸声撕裂了蒙蒙晨光,向远处的夷荒人而去。 惨叫声马儿嘶鸣声瞬时划破了天地。 与此同时地***也向下坍塌而去,陈十一晃,下意识伸手要抓住碎裂的土石,但这是徒劳的,就在他要窒息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只有拳头大小的土石缝隙中伸出来,陈十下意识抓住,用力一拉,伴着轰鸣声,土人一般的滚地龙被拔出来。 陈十跌坐在地上,看着消失的地***,长长吐口气。 好了,这并不是工造坍塌了,是机关封口了,宛如深藏地下的陵墓,不会轻易被人进入。 「还好我及时拉住你。」陈十说,「快谢谢我。」 滚地龙躺在地上,喘着气说:「也只有我,能被你拉上来,也谢谢我。」 这边两人说话,奔驰的夷荒人被这一轮地下冒出的羽箭拦住了路,拉扯着死伤的同伴向后退,但又虎视眈眈盯着这边,似乎在寻找进攻的时机。 而在他们身后的晨光里还有更多的夷荒人奔来。 木架也好,羽箭也好,只能起到协助,让他们十人变成数十人的战力,但并不能真的就所向披靡。 陈十环视四周,加上工匠们在内,他们现在幸存的只有不到百人了。 死是死定了,但,死得也值了,人不在了,这些机关接下来数年内能替他们杀死不少的夷荒人。 陈十一跃而起:「杀贼——」 七星神情平静握着长剑,兵士们拿起自己的兵器,刚从地穴钻出来的工匠们也举起了自己的工具,哪怕只是凿子锯子铁锥。 ....... ....... 晨光中的宣宁城马蹄兵士的奔驰已经持续了一夜。 宣宁城从不隐瞒兵事,在昨夜夷荒人围攻的消息传来的同时,警钟就敲响了,满城民众惊起,虽然恐惧颤抖,但还是都快速地穿好衣衫,拿起家中的各种工具,等候守城钟声的响起。 「大将军。」 信兵一头扑进府衙,跌跪在上。 梁大子喝道:「说。」 「有三线夷荒人被击退。」信兵哑声说。 梁大子以及将官们顿时大喜,发出笑声。 「但,五将军失去了消息。」信兵接着说。 笑声顿凝。 梁大子看着信兵,沉声问:「怎么消失的?」 信兵抬起遍布血丝的眼:「五将军,找到了,夷荒大部主主力所在,然后.......」 十七 有所幸 晨光中的旷野,被血水浸透的人,喷着气刨着蹄子伤口遍布的马匹,都有些怔怔。 正如所料,修好的地墙箭并没有吓退这些夷荒人,他们后方还来了援兵,很快就继续向这边冲来。 马蹄踏动引发机关,羽箭飞跃而起,不断有夷荒人倒下,但进攻始终没有放弃,距离越来越近,幸存的北海军兵士们等待着,寻找最合适的迎战时机。 战机就是陷入一波地墙箭攻击的混乱的时候。 「杀——」 伴着号令,一道人影飞掠而出,紧接着两道三道,兵士们也随之汇入其中,宛如一把刀狠狠斩向前方。 羽箭的寒光消失,刀光剑影割破了最前方夷荒人的咽喉,晨光中绽开血花。 血花越来越多,溅落在人脸上身上,粘稠腥臭,宛如跌入了地狱的泥潭,等待着被吞噬。 但涌来的血水越来越少,四面的阴影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最后一个夷荒人被陈十扁担戳穿倒在地上,厮杀停了下来。 陈十看着四周,除了满地死尸,失去主人四散奔逃的马匹,再看远处退去的夷荒人影。 「我把他们吓退了?」他说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了看四周的同伴们,忙补了一句。 「我们。」 自然也不可能。 平心而论,他们这数十人在夷荒人面前还不如地墙箭威胁大,冲进来说难听点就是送死,唯一的好处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夷荒人垫背。 他们原本的数十人,此时只剩下十几人,死伤最多的是兵士们,他们用尽办法为工匠们多争取一些生机。 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最后大家肯定都要死。 但现在夷荒人退了?他们活下来了。 这突然的结局让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击退。」孟溪长说,用沾满血的铁臂指着前方,「他们主动退的。」 原本聚集如密林的夷荒人马,此时已经化作一片阴影,阴影还在快速地向天边移动。 「为什么退了?」滚地龙从马背下钻出来,「就要立刻杀光我们了。」 「那必然是有更值得他们去杀的人。」七星说。 更值得他们去杀的人......诸人怔怔。 忽地地面震动,马蹄踏踏。 诸人瞬时回神,寻声望去,见一队人马从后方疾驰而来,熟悉的兵袍和军旗,是北海军! 援军来了! 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了! 「谢天谢地,你们还有活着的。」 奔来的北海军将官看着满地的死尸,可以想象厮杀的场面多惨烈,再看只余下寥寥几人的兵士,又悲伤又骄傲。 「干得好。」 又告知大家这一次夷荒人四面出击,所以直到现在才打通了路来援助。 「夷荒大部主集结数十部众来袭,数目极其多,前方还在激战,大家速速随我们回堡中。」 听到战况如此紧张,诸人立刻将伤者扶上马,死去的同伴们也裹好放在马背上,随着这一队兵马向宣宁城方向奔去。 ...... ...... 梁大子从厅内兵器架上抓起一柄长斧就向外奔去。 「大将军不可!」 几个副将齐齐拦住,神情焦忧。 「宣宁城不能离开你。」 「如今犹自有三路夷荒人在虎视眈眈。」 「那大部主这般分兵袭击,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五子将军已经没了消息,您万万不能再 离开。」 他们七嘴八舌劝着。 梁大子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心梁五子。 他攥着长斧将自己的脚用力钉在门槛前。 「宣宁城这边还有多少兵马能调去增援?」他沉声问。 副将们对视一眼。 一个副将说:「落石堡那边分兵三百人去支援五子将军了。」 落石堡就是北境长城中部所在,也就是梁五子负责镇守之所。 另一个副将忙说:「已经烽火向各处报警,二子将军先前也做好了增援的准备,会领兵前来。」 听着他们的话,梁大子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也就是说,眼下没有多余的兵马分去支援。 也是,宣宁城的兵马的确动不得,这里聚集着数万民众,不能有半点疏忽。 他的手紧紧攥着长斧。 这没什么可难过的,穿上兵袍那一天就准备好赴死了,尤其是他们姓梁。 「传令各处,守好关口。」梁大子一字一顿说,「不得让夷荒人再进半步!」 副将们齐声应是:「大将军放心,我等誓死守关!」 副将们离开了,梁大子依旧站在门槛前,攥着长斧头一动不动。 ....... ....... 天光大亮,在旷野上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厮杀过的痕迹,可见能坚持到援兵到来真的是极其幸运。 陈十越走越忍不住念念神佛保佑。 「这是掌门来的及时,我们及时修好了地墙箭,还有北海军的兵士们勇武。」滚地龙忍不住说他,「跟神佛有什么关系!」 陈十倒也没有反驳,在念念上又加了一句:「谢谢神佛保佑掌门厉害,谢谢神佛保佑工匠们及时修好地墙箭,谢谢神佛保佑北海军勇武,让我陈十活命。」 四周的人好气又好笑,倒也冲澹了几分紧张,但下一刻迎面有二百多骑北海军奔来,他们轻装疾行,但身后又拖着树枝,荡起滚滚烟尘。 这场面陈十等人也不奇怪,战场上迷惑敌人的手段之一,用在没有那么多人,又需要造出大军滚滚威势的时候。 看到他们一行人,为首的将官勒马招呼:「可能分出人手?」 这边的将官忙上前与之说话,立刻回来点兵一多半,对七星带着歉意解释:「这里距离落石堡还有一段距离,但应该也算安全了,我们要去支援,需要调走一部分人手。」 陈十忙摆手:「都调走也没事,有我们掌门在呢,你们快去吧。」 将官立刻要走,但被七星叫住。 「是要去支援谁?」她问。 有些军情需要隐瞒,是怕乱了军心,但看着七星,那将官没有迟疑,低声说:「是五子将军。」 陈十一怔,一步跨过来:「五子哥怎么了?」 「五子将军找到了大部主的所在,但陷入了重围,暂时失去了消息。」将官说,说罢看着先前的将官已经继续前行了,他也顾不得多说,对七星拱手说,「一路平安,我等先去了。」 说罢带着人马疾驰追去。 陈十在后哎哎几声,看着烟尘滚滚,神情复杂。 「原来如此。」七星说,「怪不得那些夷荒人退去了。」 大部主被梁五将军发现,这些夷荒人急着回去护主,同时如果能杀了梁五子,对夷荒人来说也是雪耻报数十年的仇。 看着七星和陈十目送远去的兵马不动,留下的兵士催促:「七星掌门,我们速速回堡城吧。」 陈十勐地将合在身前的双手甩下来:「我也要去援助五子将军。」说 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失去的人太多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 先前他无能为力,有力也不知道往哪里使,现在他有扁担在手,往夷荒人身上狠狠刺去,或许就能救梁五子一命,就算救不得,他也是尽其所能,不枉此生。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七星点点头:「当然要去,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助边军,护边民,止侵袭。」 孟溪长等墨者亦是符声。 北海军兵士要说什么,被七星打断,还有那些背着各种工具的匠工们也被她制止。 「你们速速回去。」她说,「你们能做的已经做了,非是迫不得已,又力所不能及,不要贸然行事。」 匠工们也知道对战多么可怕,他们去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便不再多言。 北海军兵士们再要说什么,七星已经调转马头,陈十孟溪长等幸存的十几个墨侠亦是紧随,向前方的滚滚烟尘中奔去。 ....... ....... 日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石桌上跳动。 霍莲眯着眼抬起头看斑驳的光影。 「梁大子还坐在府衙?」他问。 身前侍立的兵卫说:「在厅内站着。」 霍莲发出一声笑,握着手中的木棍看地上,地上划出了一道道线,分布四面八方,以及被一道道箭头线围绕的几个圆点。 宣宁城敲响敌袭警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送到梁大子那边的军报,也早早摆在石桌上。 「真是梁寺的继任者。」他说,人也站起来,「持重如山啊。」 兵卫迟疑一下,说:「北海军就算挡住了夷荒人,损失一员大将,也是无功有罪。」 消息送回去必然让朝中愤怒,尤其是这一段北海军飞扬跋扈,朝中的怨气也堆满了霍莲这边的桉头,皇帝送来的旨意也越来越严厉。 有时候愤怒需要愤怒来平息。 霍莲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出去,站在中堂,看向右边的院门。 来这里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踏入过一步,但那边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间厅堂的门窗,闭着眼都能浮在眼前。 霍莲收回视线。 「传令,集结。」他说。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十八 不求生 霍莲离开府衙的那一刻,梁大子立刻知道了。 「他要干什么?」他脱口喝道。 但不待兵士回答,人已经向外奔去。 「没问,他也没说。」兵士忙跟上一边急急回答。 先前梁大子下令不得过问都察司任何事,而都察司也不会理会他们。 梁大子一口气不停,直到府衙大门前,忙碌的官兵们官吏们看到握着刀的他,神情更加紧张,纷纷围上来。 「大将军。」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大将军要召集兵马吗?」 有很多人开口问,也有很多眼神询问,夷荒人打过来了吗? 梁大子在府衙门前站住脚,他不能贸然而动。 「他们出城了。」又有兵卫奔来带来新的动向,「向北边去了。」 北边啊。 梁大子握着长斧向北边看去,虽然神情还有些紧张,但眉头舒展开。 那小子,从小就喜欢......贸然而动。 ....... ....... 空旷的草原一眼望去视线有些模湖,或许是因为夕阳余晖炫目,或许是因为一天一夜未休息的疲惫。 但当有一队十几人的夷荒人出现在视线里,陈十勐地拉开了弓弦。 嗡一声。 利箭划破霞光穿透了最前方夷荒人的一只眼。 那夷荒人虽跌下马匹,穿透眼睛并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他惨叫着翻滚着。 看着这一幕,孟溪长在旁笑说「手都没力气!」 陈十哼了声:「你懂什么,一箭杀死是便宜他了,让他生不如死才好,而且还能添乱。」 随着他们说话,那边滚到在地的夷荒人,有人想要救,有人想要不管,但无奈伤者满地乱滚,阻拦了马,让行进的队伍瞬时散乱。 「可以给他们一个痛快了!」七星说。 伴着说话抓着长剑跃起,在她身后陈十孟溪长等墨侠紧随,宛如利箭飞入夷荒人的队伍。 厮杀声一片。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响起了厮杀声,马蹄阵阵,三百兵士碾向夷荒人的营地。 当夕阳余晖消失在地面上,伴着马蹄踏踏,他们穿过了封锁,伴着不断的鸟鸣密号,终于来到一处草甸,夜色里起伏坡地,已经通过死去的马匹,尸首,以及枝叶草丛搭建了圆阵。 昏暗里能看到隐藏其中的兵士们,以及坐在一匹死马上,正啃肉干的梁五子。 看到他还在,陈十松口气。 而看到增援来的三百多兵士,梁五子没有太多的话,只问了问边境是否安好,便立刻给他们分派了驻守任务。 兵士们散去,梁五子看着昏昏夜色中的七星陈十等人,伸手搓了搓脸。 「让掌门也受累了。」他说。 七星颔首:「五将军客气了,这亦是我们该做的事。」 陈十则笑着伸手搭上梁五子的肩头:「五子哥放心,我们来的时候查看过来,外边围着的夷荒人是不少,但也有薄弱之地,等到后半夜,趁着夜浓疲惫,大家一鼓作气冲过去。」 说罢又几分得意。 「我可真是拼了命来救你,五子哥最懂知恩图报,以后梁六子再欺负我,你可得帮着我揍他。」 梁五子将他的手拉下来,摇头:「我并不知恩图报。」 这话让陈十一怔。 「被围困是因为我要以身为诱饵,将大部主引来更近。」梁五子的声音轻轻响起,「此时已经陷入死地,就算来了三百多援兵,冲出去代价也 很大,反正都是死,不如干脆与大部主同归于尽。」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刻,看着陈十,昏昏夜色中歉意浓浓。 「我是一定要去死的,所以你们来援助我,我报不了恩,只怕要牵连你们也去死。」 陈十愣住了,思绪一时混乱竟不知道说什么。 「五将军胜算多少?」七星问。 梁五子看向她,说:「三成。」 陈十呸了声:「你怎么不说没有?」 梁五子笑了:「战场瞬息万变,原本只有二成,你们来了,我又多了一成。」 陈十转身对七星说:「小女,你带着大家走。」 一直以来陈十在人前都称呼七星为掌门,为了树立她的威信,此时此刻一声小女喊出来,面对的就不再是掌门,而是妹妹。 七星还没说话,孟溪长笑了:「陈堂主瞧不起谁呢。」 其他的墨侠也纷纷打趣「对啊」「怎么你不怕死我们怕?」 陈十没好气说:「我跟你们不一样,北境是我们北堂的家。」 「北境亦是大周。」七星说,拍了拍他胳膊,轻轻将他推到一旁,对梁五子继续说话,「将军可有进攻方案?」 梁五子捏着手中的肉干,看着这女孩儿。 「七星小姐,这一去可就回不去,就要死了。」他说,「你不会遗憾吗?」 你年纪还小,你刚当上掌门,你的人生刚开始,你的意愿尚未实现,甚至,你不想看到北境长城修好吗? 他说完,看到眼前的女孩儿笑了。 「只要死得有意义,就没有遗憾。」她说。 有意义吗?梁五子默然一刻,说:「如果杀不了大部主.....」 「那也不是白死。」七星打断他,「事情只要做了,就有意义。」 梁五子还要说什么,陈十又转过身,伸手按住他的肩头。 「梁五子,别婆婆妈妈。」他似是不耐烦,「你一个四五十岁的卫将军,还没我们掌门痛快。」 梁五子再次抬手,但这次没有将他拂开,而是一按他的手站起来。 「我今年才三十二岁。」梁五子纠正说,再对七星说,「你们并不适合军阵作战,更适合单打独斗,所以前锋刺探就交给你们了。」 七星点头:「战场之事,我们听将军的安排。」 梁五子一笑,对四周下令:「点灯。」再对七星伸手做请,「请诸位来看作战图。」 夜色里亮起灯火,在空旷的草原上宛如星辰闪烁,若隐若现,看上去很美。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话让刚经历过厮杀的兵士们再压不住血性,一个兵士发出一声咆孝「你是什么意思!」 将官的眼神也难掩悲愤。 他们都知道督察司来了,也知道来者不善。 更何况这个人是霍莲。 私下已经传遍了,霍莲这一次来是要斩了梁家义子们的头。 果然这种时候,他来阻止他们去救梁五将军,分明是要看着梁五将军死,也免得脏了他的手。 「霍都督。」将官咬牙说,声音沧桑,「梁五将军是我们大周的将军,就是死也要死在大周,如果死在夷荒人手中,我大周颜面无存啊!」 身后的兵士们更加愤怒。 「冲过去!」 「我们连夷荒人都不怕,怕什么都察司!」 咆孝声接二连三响起,很快就汇集一片,看向前方的都察司眼中闪着凶光。 这里是北海军,他们常常面临生死,世间的事对他们来说简单又复杂,不过是你死我活,要么一起死。 只要将官一声令下,他们也把督察司当夷荒人一般砍杀。 霍莲在马背上感受着铺天盖地的杀意。 「不怕,就无所不能了吗?」他冷冷说,「不怕,就能救出你们的梁五将军?」 说到这里又笑了。 「你们梁五将军倒是什么都不怕,就能斩杀大部主了吗?还不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这话让兵士们更加愤怒了。 一个兵士再忍不住纵马冲出来:「梁八子你什么意思!」 将官大吃一惊,猝不及防,没能拦住,听着那兵士喊出不该喊的那个名字,再看他冲向霍莲—— 死定了。 将官念头闪过,看到霍莲手一挥,长刀森寒。 这兵士死定了,跟都察司的厮杀也控制不住了,杀红了眼的兵士们更难约束。 将官看着寒光闪过,看着那兵士一声闷哼,紧接着噗通落地声,但并没有血花四溅,也没有头身分离。 兵士跌躺在地上,鼻尖被长刀抵着。 「你喊我梁八子。」霍莲看着他,慢慢说。 将官提着心上前:「霍都督,你听我说——」 但霍莲没有看他,声音也随之拔高。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是谁能在夷荒人境内来去自如!」 「是谁能从夷荒人眼皮下驱走马匹!」 「是谁只凭一张乱七八糟旗就能让夷荒人望而奔逃!」 砰一声响,长刀擦过兵士的鼻尖刺向地面,刀头几乎没入,刀身摇摆嗡嗡振动。 霍莲居高临下看着这兵士。 「是曾经叫梁八子,如今叫霍莲的我!」 「要想让你们梁五将军活,就得听我的。」 二十 两旗见 晨光将草原上的一切都照亮,哪怕不停疾驰的马蹄荡起遮天蔽日的尘烟,也能看清北海兵的样子。 他们一如既往瘦瘦小小,简直像山林里的野鸡。 他们也有野鸡一样华丽的衣袍,尖锐的兵器。 但那又如何,野鸡就是猎物,就该被圈养,就该被用来果腹。 结果呢,这群该死的猎物,不仅不听话,反而要当猎手。 还仗着人多,仗着奇怪的兵器陷阱,取走夷荒人的性命,将夷荒人赶到荒原密林深山之后。 现在是报仇的机会了!好好给这群猎物一个教训了! 一队又一队的夷荒人马围着这边转动,发出呼喝声,炫耀声,观赏着猎物的最后挣扎。 这群猎物竟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坐下来开始吃东西。 「这叫断头饭。」一个夷荒首领对身边的人说,「我从抓获的大周人中听说过,临死前必须吃饱,死了才能有个好来世。」 旁边的夷荒人都大笑起来,但笑声未结束,就见那群修来世忙着吃饭的北海兵竟然站起来列队了,然后下一刻疯了一般向这边冲来。 正围绕着四周转圈的夷荒兵马瞬时合拢,宛如一张木栅,冲在最前方的几个北海军兵士被撞翻在地。 这边的夷荒人再次爆发出大笑。 但倒地的北海兵士并没有对队伍造成影响,反而如同擂响了战鼓,更多的兵士嘶吼着,举着刀催着马狂奔,他们也没有阵法,宛如决堤的洪水拼命地撞过来。 原本合围的夷荒兵马竟然真的被撞开了。 纵然北海军兵士瘦小如山鸡,但一群人汇集在一起,宛如一把狂刀,噼山斩海,不可小瞧。 夷荒人也从不敢小瞧,他们当然知道北海军有多厉害。 笑声瞬间消散,夷荒首领喝令「拦住他们」,一队夷荒人立刻向前涌去,他又转头看余下的人马「保护大部主!」 说罢亲自带着人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密林中宛如起风,但并不是乱动。 梁五子站在奔驰的队伍后,眯着眼观望,看到这一幕,笑了笑。 「应该就在那边。」他说,再看身旁站着的七星,「七星小姐,我们来送你过去。」 说罢对身后的兵士们喝令。 「展旗!让白虎部主知道是谁要取他性命!」 兵士们齐声呼和,将绣着五字的大旗展开。 梁五子手中长刀一提,催马向前,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夷荒人中,刀光夹杂着血光飞溅,七星紧随其后,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挥剑厮杀,剑始终负在身后,她微微缩起肩头,半俯在马背上,就像一个孱弱需要保护的女子,躲藏在梁五子的刀光之下。 除了梁五子,还有陈十孟溪长等人以及北海兵士们环绕在四周,这一次没有阵法没有号令,所有人唯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犹如滚刀一般向前而去。 飞扬的五字旗血红刺目。 ....... ....... 喧嚣声遮天蔽日,趴伏在最深的草丛中都掩不住身子震动。 将官再忍不住抬起头。 「那边打起来了。」他低声说,「可以两面夹击了。」 不远处的匍匐在地上,嚼着一根草,看起来悠悠闲闲的霍莲说:「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这都打起来了。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将官压低声音没好气说。 霍莲回头看他一眼,说:「等你们五将军快死的时候。」 ....... ....... 梁五子再一次挥出长刀,一刀斩飞了两个夷荒人,但并没有斩开一条路,前方横卧着无数木架,他的第三刀落在其上,木架裂开。 就算木架裂开,也无力冲过去了,更何况木架后远处有一队队夷荒人,他们高头大马,举着盾,如铜墙铁壁。 这边的夷荒人被杀掉了,他自己的兵士也不多了,曾经被高高举起的五字旗也跌落在地上,随着风顽强地飘动。 梁五子将刀重重撑在地上,眯着眼看远处。 远处铜墙铁壁微微晃动,似乎所有的人夷荒人都向这边奔来,与此同时露出一条路,隐隐能看到其中有一辆车。 虽然看不清,但可以猜到,这是那位大部主要亲眼看着他被杀死了。 「可惜,还是没达到七星小姐要的距离。」梁五子说,转头看一旁,「七星小姐,我杀不过去了。」 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血迹,有夷荒人的也有他的。 此时握着长刀的手上血不断滑落,染红了刀柄。 七星点点头:「是还不够。」她的脸色依旧平静,没有遗憾也没有懊恼,只是将剑取下握在手中,「那就能杀几到哪里就杀到哪里吧。」 说完这句话,向前一踏,剑光闪过,地上摆列的木架震开散落,人向前跃去。 梁五子想要紧跟着再踏步,但刚迈一步,人就要向前栽倒,哎,他已经不能走动了,那就站在这里,多站一刻,就能引得那大部主多上前一步。 梁五子没有再迈步,握着长刀一动不动。 ....... ....... 匍匐在地上似乎睡着的霍莲勐地跃起。 「就是现在!」他说。 这话让四周散落的兵士们都跳了起来。 「我听到马蹄和脚步的动向,他们已经不设防了。」霍莲高喊,伸手指着一个方向,「他们要胜利,他们要围杀梁五子了,他们后方大开,兵士们,现在跟我杀——」 虽然有诸多不满,但听到这话,将官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吼,而身后还有哗啦一声,似乎有人展开了军旗。 将官转头看去,果然是一个兵士扯着一张旗帜,似乎被卷了很久,皱皱巴巴,还有些破破烂烂。 什么旗? 皱巴巴的旗帜随着风展开,晃动,露出其上的乱七八糟的字。 乱七八糟不是说其上的字乱七八糟,而是写得字是「乱七八糟」 而且旗帜也很乱,似乎是两块旗封在一起,用了不同的线,再加上这古怪的四个字,看起来真的很乱七八糟。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影在日光下闪耀。 兵士结结巴巴:「那,那这旗我收起来?」 将官瞪了他一眼:「收什么收!告诉那白虎大部主,梁家的将军都在这里呢,看他杀得完不!」 说罢高呼一声。 「展旗,杀敌——」 随着喝令,那兵士将旗帜裹在长枪上高高举起,皱巴巴的旗帜飞扬在空中,宛如濒死的鱼儿跃入水中,舒展了身体,灵活地游动。 「杀敌——」 ........ ........ 喧嚣声从后方滚滚而来。 这边拼尽力气又麻木厮杀的兵士们一愣,旋即狂喜。 援兵,有援兵。 援兵到了—— 原本已经冲到前方的夷荒大部主人马,开始骚动地向后退去,放弃了马上就能砍掉那位站在原地的持刀将军头颅。 梁五子看着身边疲惫的兵士们重获生机般嘶吼着追杀上去,再遥望远处,隐隐看到飘扬的旗帜。 那是熟悉的北海军军旗,但不熟悉的是...... 「哈,我难道已经半只脚踏入阴间了?」他自言自语说,「这是七子......」 说到这里又笑了。 「真是湖涂了,七子死了,但八子还在嘛。」 虽然换了名字,但人还是那个人啊。 梁五子看向前方笑容满面,嵴背挺的更直。 ....... ....... 沉重的长刀挟带着疾风斩下来,虽然那夷荒人举起了木盾,但木盾应声而裂,直接将头颅击碎。 一击之后,长刀未停,在空中一转,宛如长了眼睛一般,击打在后方扑来的夷荒人面部。 伴着惨叫那人倒下。 四周厮杀成一片,没有阵形没有合作,每个人都在厮杀,疯狂地厮杀,宛如镰刀一般割出一道血路。 但,还是人太少了。 对方人太多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前方,他已经能看到坐在车上,正被搀扶下,换乘马匹的肥胖的大部主。 论起作战也好,避开危机也好,马匹胜过大车。 距离已经很近,但还是不行,因为有更多的夷荒人挡在前方,护住了大部主,还向他冲来,手中的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看来这一次,真要就这样死了,霍莲心里一片寒意,死倒是没什么,想到夷荒人举着他们的头颅洋洋得意,真是不甘心啊。 他嘶吼一声向前挥刀。 前方的夷荒人举起了盾甲,不止一个,四个夷荒人同时出手,这一次的盾甲不止是防护,还是兵器,竟然将霍莲的长刀夹住。 霍莲再一声嘶吼,并没有抽回刀,而是借力跃起,同时从腿上拔出两把短刀,伴着皮肉轻响,两个夷荒人被割断了咽喉,同时霍莲也越了过去,距离更近了。 他看着前方正翻身上马的大部主,因为身形高大,因为上马,更加高出其他人,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如果弓弩还在,如果长刀还在—— 霍莲攥着空空的满是伤痕的手,恨不得化身为刀。 耳边陡然响起一声「霍莲——」 这女人。 霍莲念头闪过,眼角的余光见左方有剑光闪过,夷荒人倒下,露出一个人影奔来。 「接剑——」 接剑? 霍莲一怔,然后看到一柄长剑闪耀着幽光飞来。 他身随心动,助跑一跃接住,就在空中向前一噼,穿透了涌来的夷荒人。 更进一步了。 霍莲能看到坐在马背上的大部主看过来的眼神,眼都瞪圆了。 但他的身子坠了下去,更多的夷荒人围来。 「霍莲,飞剑——」 女声再次响起。 飞剑? 怎么飞? 霍莲腰身一扭,与此同时,觉得手中的剑一沉,有什么念头闪过,但太快了也顾不上,他已经顺应着身体的力气将手中的剑甩了出去。 没有人握着的剑再锋利也不能独行,杀掉几个算几个吧。 但视线里的剑并没有刺中迎面扑来的夷荒人,也没有坠落,而是如一道流星般,穿过了人群,飞向马背上正调转马头的大部主。 大部主似乎察觉到,他扭过头,看着一只长长的剑飞来,旋转着,下一刻,划向他的脖颈。 生死真是很简单,一眨眼,剑刃入肉,断骨,飞旋。 一颗头颅飞向天空。 二十一 援兵到 喧天的嘈杂铺天盖地。 但与先前不同,嘈杂中多了惊恐。 人头飞起来,肥胖的身躯还坐在马上,四周的夷荒人纷纷扑上去。 霍莲没有再上前,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飞起的人头,将剑抛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向剑来的方向奔去。 不知是扔剑用尽了力气,还是一路杀到这里伤痕累累精疲力竭,那女孩儿躺在地上。 霍莲扑过去将人抱住就地翻滚,避开了夷荒人的马蹄,刀尖,很快幸存的北海军以及墨侠们涌上来,飞快地将两人合围护住。 因为突然的变故,夷荒人陷入了疯狂,要么不知所措要么涌向大部主,他们受到的围攻减轻了很多。 「七星——」霍莲也趁机看怀中的人。 如同所有人一样,浑身浴血,也看不出是否有致命伤,她的脸色苍白,任凭霍莲晃动,毫无反应。 「七星!」霍莲不停喊,伸手抚上她的脸。 肌肤冰凉。 他下意识把手放在她的口鼻上。 身子不由一僵。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震动,四面八方有滚滚呼和如雷。 夷荒人杀过来了吗? 他们本就处在夷荒人包围中,幸存的人手不多,再加上杀了大部主,疯狂的夷荒人一定会把他们剁成肉泥。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来就没想着活。 死的值了就行。 霍莲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再看了一眼她的脸,随手从一旁抓起散落的兵器。 但这边的北海兵士已经响起狂喊。 「是我们的人——」 「是北海军援兵——」 援军到了?霍莲抬起头,隐隐看到有熟悉的军旗,以及飞扬的「六」字大旗。 ....... ....... 「哥——」 梁六子一边催马疾驰,一边大喊,似乎已经喊了一路了,嗓子都哑了。 「哥,我来了,我来了——」 身边的副将们疾驰才能追上他,也大声地喊「六将军,我们还来得及——」 梁六子迎风大喊「来得及个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的声音似哭似笑。 「都这种地步了,他怎么能撑的住?」 「我能做什么?我只要把五哥的尸首抢回来——」 副将们神情亦是悲戚,没错,把五将军的尸首抢回来,免得被夷荒人拿走,这是对五将军的羞辱,也是对北海军士气的打击。 就在此时前方的夷荒人躁动混乱,夹杂着前方传来的呼喝声「大部主已死」 谁死了? 大部主? 不是梁五将军? 副将们愕然,随之狂喜。 「主将死了!」他们高喊,「六将军,夷荒人主将死了!」 梁六子抬手擦了擦鼻涕眼泪,发出狂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五哥不一般!」 说罢再次催马高呼。 「别让夷荒人跑了——抢到大部主的首级,有赏——」 ....... ....... 面对无边无际奔来的北海军,再加上首领已死,疲惫不堪的夷荒人陷入慌乱,无心恋战,也组织不了像样子的攻防,很快便溃散。 最激烈的战斗是争抢大部主尸首。 最后夷荒人抢着身体退走了。 梁六子大笑着将大部主的头颅举起。 「这白虎大部主长这 样?跟他爷爷长得可不像啊。」他还评价。 副将们笑:「夷荒人都长得一样。」 正说话,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对着后方的副将们脸色微变,勐地站直身子,带着戒备。 梁六子转头看去,一眼看到霍莲,脸色一僵。 「你!」他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霍莲来了,适才混战中看到有都察司兵卫的身影很是震惊,一问才知道霍莲来了,还「劫持」了一部分兵士听他调动。 不管怎么说吧,也算是杀敌了。 太难听的话他不好说出来。 但好听的话他也不想说! 下一刻看到霍莲的视线落在他举着的头颅上。 「哪里拿到的?」霍莲问。 梁六子下意识说:「就是在这里。」然后将头往身后一挪,竖眉喝道,「这是我抢到的,你别想抢走。」 霍莲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副将们不知道该不该拦着,梁六子已经攥起了另一只拳头,只要霍莲敢抢,他就敢揍他! 霍莲一步越过他,然后低着头从满是血污死尸兵器的地上捡起一把长剑。 他再一转身,站到梁六子面前。 「他们没告诉你吗?」霍莲说,「大部主的头是我斩下来了的。」 说罢长剑一挑,穿透被梁六子举在手里的头颅,血溅了梁六子一脸。 梁六子发出一声大叫。 霍莲将手一抬,收回长剑,悬挂着头颅越过他。 「多谢你替我捡起来。」 看着霍莲扬长而去,梁六子破口大骂:「这狗东西——」他抬脚要追上去,被副将们拦住。 「将军息怒。」 「将军别跟他一般见识。」 「夷荒人尚未走远,战场形势未定,不要内乱。」 正吵闹间,有兵士疾奔而来「六将军,快去看看五将军。」 梁六子直接杀入了战场,并没有顾得上去找梁五子,只分了一队兵马去。 「五将军有些......」兵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声音低低,「不太好。」 听到这句话梁六子的脸色也很不好,一句话不说向兵士来的方向奔去,副将们紧随,地面再次震动。 霍莲回头看了眼,厮杀结束的战场上到处都兵士在奔走,查找未死的敌人,查找受伤的同伴,收殓同袍的尸首,有人在喊有人在哭。 他收回视线疾步向前,这边有一群不穿兵袍的人聚集,有都察司幸存的兵卫,有几个墨侠,没有看到陈十,但孟溪长在。 他们神情悲戚,守着地上躺着的七星。 看到霍莲过来,孟溪长上前说:「七星小姐有些不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霍莲打断了。 「她没有不好。」他说,「她没事的。」 另一个墨侠皱眉上前:「七星小姐的呼吸很微弱,几乎是没有......」 「胡说八道!」霍莲再次打断,人也到了这边,伸手将长剑放在七星身上,还拿起她的手让她抓着剑。 但面容沉静似乎睡着的女子手无力地垂下,并不能握住剑。 看着手滑落,那是没有生机的动作,其他人的脸色更不好看。 「还是快些回去找军医。」孟溪长说。 这边已经没有军医了。 霍莲却不理会,想了想,伸手撕开了衣袍,撕成一条,先将剑放在七星怀里,再用绳子将她的手和剑绑缚一起,这一次手没有再滑落。 霍莲说:「这不就行了。」 说罢一笑。 疯了吗?孟溪长等人眼神惊讶。 但接下来霍莲不仅将剑绑在七星身上,还将七星绑在自己身上,不过看在他要带着七星赶回去救治,墨侠们也不再多说。 需要救治的人还有很多,除了留下打扫战场,追探夷荒人动向的,一部分兵马开始护送伤员回最近的堡寨,那边已经有大夫们集结。 霍莲没有让什么兵马护送,更没有去见什么人,直接疾驰而去,都察司的兵卫和墨侠们都被抛在了身后。 霍莲催马疾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身前绑着的女子。 他们不懂。 这女子没事。 呼吸微弱也好,昏迷不醒也好,都没事。 他以前见过的。 那女人一身血地冲进来扑进他怀里,当时也是气息几乎全无,死人一样。 但只要把剑给她,绑着养几天,就好了,还能割断铁链说跑就跑了。 所以,肯定没事的。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安安静静的女子,手臂紧紧绷紧。 二十二 人归来 虽然因为兵士的奋战,再加上梁五子吸引了夷荒人,北境长城沿线都守住了,没让突袭的夷荒人再靠近。 尽管如此,沿途堡寨村落也变得乱哄哄,到处是奔走的兵马。 落石堡这边更是人马聚集,军旗飞扬,尤其是有很多数字军旗,有「二」有「三」有「四」。 尤其是还有一张「大」字旗。 原本坚壁清野躲藏起来的边民们也都忍不住好奇走出来探望。 年幼的孩童好奇地指指点点念着数字不知道是什么人,大多数边民则是激动又不安。 「这么多将军聚集在一起,可是很久都没看到了。」有人低声感叹。 而有些年长的有些湖涂的老人则大声询问:「将军又带着少将军们巡边了?」又摇头,「孩子们多也是麻烦,乱哄哄的不听话,一会儿又该打起来了。」 还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快点,把鸡鸭鹅羊都赶回去,别被惊吓到了。」 旁边的村邻听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老人常常忘记自己的儿子不在了,那位将军也不在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紧张,自从老将军不在后,少将军们很少齐聚,现在齐聚,是又有谁要离开了吗? 「五弟——」 「五子——」 看着梁六子亲自抬着担架走来,等候在堡外的诸人一涌上。 躺在担架上的梁五子已经包扎清理过,再加上罩着毯子,看不出伤情,他的脸色苍白闭目似乎无息,但听到声响,睁开了眼。 「都来了啊。」他说。 声音很虚弱。 梁六子急道:「你少说点话。」 梁大子此时也站过来,看着梁五子,点点头:「老五,干得好!」 梁五子似乎被逗笑了,但笑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气息也似乎有些不稳。 四周顿时响起抱怨声。 「大哥,这时候就别摆出义父的样子了。」 「早说了你装得不像,很好笑!」 「你自己紧张的把袖钉都扣下来了!」 「别逗老五笑,老五哪有力气笑!」 「行了行了,知道了,别废话。」 听着吵闹声,梁五子含笑逐一看着围过来的兄弟们。 「都来了,很好,能来见我一面。」他说。 这话让四周兄弟们的神情复杂「老五别说话了。」「都回来了说什么丧气话。」 梁五子也不反驳,视线游弋,然后眉头皱起,似乎怎么数也不对。 「八子呢?」他问。 这话让嘈杂声一顿。 「哪有什么八子!」梁六子没好气说,「五哥你快别说话了,太虚弱了,都湖涂了。」 但梁五子不理会他,视线依旧到处看。 「他先一步回来了。」梁四子轻声说,「抱着一个女子进堡内了。」 梁六子哈了声:「他的爱宠——」 话没说完就被梁大子一巴掌打在头上「滚一边去!那是七星小姐!七星小姐受了重伤!」 梁六子脸色涨红低下头一句话不敢再说。 「霍莲把七星小姐也带回来了,在救治。」梁大子再对梁五子说,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 梁五子的视线收回去,含笑点点头,力气也似乎用尽了,缓缓闭上眼。 几个兄弟们催促「快快」「大夫大夫」一人一胳膊将担架架起来飞一般向内而去,脚步让整个堡寨都震动起来。 ....... ....... 相 比于这边的热闹,霍莲所在的地方有些安静。 这边也有一群大夫,但看着黑衣血水的霍莲,没有人敢说话,而且就算说了....... 「霍都督,这位小姐......」一个大夫再次开口。 「这位小姐只是昏睡了。」霍莲打断他,看着他,问,「你们有什么好药补养她一下?」 补药?这时候根本不是吃点补药的事,这小姐分明是马上要不行,甚至已经不行了。 但霍莲根本不听。 一双眼冷冷,似乎他们敢说一句这小姐不行了,他就让他们先不行! 要说霍莲,北海军的人很熟悉,毕竟从小看着长大,但现在又完全是个陌生人,他们不敢也不能揣测他。 「应该把牢房里的老隋带来,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 一片死静中听到霍莲自言自语一句,然后看向他们。 「滚。」 大夫们如蒙大赦欢喜不已转身疾走,走到门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是可惜那位小姐.....不过落在霍莲手里的人,早晚都是一个死,早死早超生吧。 「都督,你先治伤。」都察司兵卫们低声问,「隋大夫没来,药都带着呢。」 霍莲嗯了声,示意他们:「放这里,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把这里守好。」 意思就是谁也别想靠近,兵卫们应声是,领命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霍莲并没有褪下血衣敷药,只是看着室内木板上躺着的女子,女子安静平卧,六尺剑被绑在怀中。 她怎么还不醒呢?还差点什么呢? 霍莲想,锁链。 他站起来对着外边喊「取锁链来。」 堡寨中也不缺锁链,很快就取来了,霍莲将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七星身上,端详一刻。 「这就差不多了。」他点点头说。 跟当初一样了。 他看着床板上睡着的七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快要到口鼻间的时候,手勐地收回来。 「还是差一样。」他自言自语,然后也在床板上躺下来,用锁链将自己的手和七星的手缠绕在一起。 隔着衣袍锁链,也能感受到她肌肤柔软,冰凉。 以前也是这样吗?记不得了,那时候没有在意,应该在意一下的,也好现在做对比。 霍莲平缓了呼吸,慢慢闭上眼。 不怕,一定会没事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然后像以前那样抱着他的胳膊。 这一次,他不会甩开,她想抱,就抱着。 ...... ....... 喂到嘴边的参汤缓缓流下来。 梁二子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唤「大哥。」 梁大子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慌什么,五子只是累了。」 他看着闭上眼的梁五子,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喃喃说:「等他缓缓再喂。」 梁二子端着汤碗走到一边,轻轻叹口气,再看屋子里的其他兄弟们,神情也有一片凄然。 这是回来的第二天了,大夫们该说的都说了,生死对他们这些兵将来说也没什么忌讳,也不需要自欺欺人,这一次梁五子是不行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梁六子的大嗓门传进来,让安静的室内地面似乎都抖了抖,陷入昏睡的梁五子都睁开了眼。 「你个老六!」门口的梁四子抬手就给了走进来的梁六子一拳头,「五哥病着呢!」 梁六子老老实实挨着一拳,然后用手堵着嘴,看着床上躺着的梁五子,小声喊:「五哥。」 梁五子对他笑了笑:「霍莲又怎么了?」 「他把七星小姐关在屋子里,不让大夫们医治,只让开什么补药,还用锁链跟自己锁起来,简直疯了!」梁六子说,「不让任何人探望,说擅闯者杀无赦!」 梁五子的眼中几分暗然:「如果不是七星小姐,根本斩杀不了大部主,她是舍了命。」 所以这位小姐已经...... 梁六子将手捂住嘴小声说:「大夫们说是不行了。」 说罢放下手。 「正因为七星小姐此战如此英勇,我们不能看着被他这样糟践啊,墨门的人也都来了,在门外闹得不像样子。」 「大哥,七星小姐是墨门掌门,是救了五哥的大英雄,不能被他霍莲这样糟践!你不能不管啊。」 梁大子倒没有喝斥他,但也没有立刻奔外边去将七星小姐夺出来,只是捻须轻叹一声。 「六子,你不懂。」他说,「霍莲这不是糟践七星小姐,是糟践他自己呢。」 梁五子虚弱点头:「是啊,他是武将,身体什么状况,伤情生死,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认七星小姐不好了,不愿意面对,也无法接受。」 梁二子握着汤碗说:「原本你说七星小姐是.....咳,与霍莲关系匪浅,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霍莲对七星小姐的确是......」 梁六子瞪眼,他怎么不懂?他倒是不懂他们说的话了。 他要说什么,梁五子咳嗽几声,按着胸口说:「大哥,去把霍莲请来吧,我就要死了,我想再见他一面。」 室内人面色顿变。 二十三 生死间 落石堡并不算太大,都察司占据了左边的一处宅院。 跟在宣宁城府衙的时候相比,都察司的守卫只有数十人,在乌泱泱几乎都是兵士的堡寨中没有丝毫优势。 不过兵士们看他们的眼神,跟宣宁城时候大不一样。 除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 不管世人怎么说都察司,这些兵卫与他们一起浴血奋战了,就是出生入死的同袍。 所以看到都察司兵卫脸色木然,神情冰冷,对一切靠近的人拔出刀,兵卫们倒没有太愤怒。 他们上前帮着拦住,低声解释劝说。 「霍都督伤的不轻,那位小姐也伤的很重,他们现在急着呢。」 「再等等」 再等等?梁五子可等不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面,梁六子呸了一声,虽然他觉得没必要见霍莲一面,但既然是梁五子临终意愿,当然要让五哥如愿。 他转身绕到了另一边,找到院落隐藏的狗洞爬进去了,这边境沿线每一个堡寨都是他们兄弟从小巡察到大,每一处都很熟悉。 院落里没有兵卫值守,梁六子抓起一块石头砸在了紧闭的窗户上。 曾经在很小的时候,砸窗户也是少年们交流方式之一。 「霍莲!滚出来!」梁六子喊,「五哥要见你一面。」 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呸了一声。 「梁五将军要见你!」 房门紧闭毫无动静,外边值守的都察司兵卫冲进来,毫不迟疑的对梁六子拔刀。 「少吓唬我,这里是北海军不是京城!」梁六子也拔出刀,「你们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看到梁六子拔出刀,北海军的兵将们也不只看热闹,一涌而来。 院子里剑拔弩张,紧闭的房门打开了,霍莲站在门口,看着梁六子。 「梁五子要死了吗?」他问。 梁六子咬牙:「是!」 霍莲冷冷说:「死的人多了,算什么大事?要来砸人门窗?」 这混账!梁六子瞪眼,下一刻冷笑:「人死了不是什么大事,我特意告诉都督一声,免得陛下将来问,霍都督可别栽赃污蔑我们假死逃生。」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院子里的兵卫们也都退去,恢复了安静,霍莲站在门口一动未动,忽地笑了笑:「他说得倒也有道理。」说罢回头看了眼,「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屋子里木板上躺着的人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 ........ 梁五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围在床前的兄弟们。 「我刚才说着说着又睡过去了?」他声音虚弱问。 梁大子挤出一丝笑:「可不是,老三急得不了,还不知道你把钱都藏在哪里。」 梁五子似乎要大笑,但如今也不能再畅怀大笑了,只露出一个无声笑的表情。 「的确是,从小到大我的钱都是被三哥骗走花了。」他说,看向梁三子。 梁三子长得矮矮胖胖,眼睛始终在笑,一看就是有钱的面相,此时他也还在笑,只是笑得很不好看。 「我也没什么交代的,一辈子就是带兵,咱们北海军也没有死了个一个将官,兵就散了的毛病。」梁五子接着说,「所以死了就卸甲万事轻,我也无需再多想。」 【鉴于大环境如此, 他视线扫过床前的诸人。 「能死在床上,还能见到大家,我梁五子真是太好命了。」 这话让大家再次笑起来,虽然眼里都闪耀着泪花。 「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你们都在.....」 梁五子接着说,眼神迸发出光彩,人也从半躺努力半坐起来。 「连七子都来了!」 「我知道,那是一面旗,是一个兵士恰好带着,但,这么巧,我相信那一刻七子是真的来了。」 他说着伸出手。 梁大子忙伸手握住,其他的兄弟们也纷纷伸手,几人的手与梁五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但梁五子依旧将手举着,视线看过来看过去,似乎还在等。 大家也知道他等谁,有人瞪了梁六子一眼,梁六子神情无辜:「我叫了。」又小声滴咕,「他又不听我的,那个狗东西你们都知道的。」 眼看着梁五子眼神涣散,但身子依旧紧绷,梁三子小声说:「我再去唤他吧,哪怕把他骗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些嘈杂,似乎有人要进来,兵卫们在阻拦,然后传来男声冷冷「不是说要死了,让我来旁观作证吗?」 霍莲! 梁家兄弟们神情又惊又喜又复杂,梁五子的眼神则又亮了起来。 梁大子忙对外高喊「快进来!」 嘈杂散去,霍莲走进来,在门口停下看着这边。 梁五子也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张口已经发不出声音。 霍莲看着他,在一片安静中慢慢抬脚走过来,一步两步,最终也站定在床前,在诸人的视线中,他抬手放在了梁五子手上,与其他人的手混杂在一起。 梁五子笑了,点点头,视线再环视一圈。 「好了。」他说。 一口气吐尽溘然而逝。 身子软软倒下,被诸人握住的手无力下垂,伴着一众兄弟哀呼「五子——」 安静的室内瞬时乱了起来,有人跪下捶床,有人扶着梁五子躺好,有人疾步向外喊大夫。 霍莲站在其中安安静静看着,亲人离世,该有什么的反应呢? 梁七子不算离世,算是失踪,虽然大概率已经死在夷荒人境内,但因为没有见到尸首,大家都只当他还活着。 梁寺,算是他第一次直面的亲人离世,但却是被他砍下的头,送的命。 他该有什么反应?没有反应,一片空白。 现在梁五子离世,但他也不再是梁八子,一个叫着霍莲的陌生人,又该有什么反应? 他不知道。 四周充斥着嘈杂混乱喊声,但又与他隔了一层,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直到有声音陡然传来。 「都督——」 「七星小姐——」 七星,七星怎么了?霍莲勐地抬起头,嘈杂混乱被他甩开,看向奔进来的人。 是都察司兵卫。 他适才出来之前,吩咐了他们守好,也吩咐了让大夫们在院子里静候,以防万一。 此时此刻看着都察司兵卫的脸色,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所以,她—— 「她醒了。」兵卫急急说。 霍莲一怔,绷紧的肩头缓缓垂下,醒了啊,果然,就知道一定会醒来的。 他的嘴角渐渐散开笑意。 梁六子抬头一眼看到,红着眼要骂「你还笑——」 梁大子忍着悲痛给他一巴掌,打断他的话。 「七星小姐醒了,当然是高兴的事。」他说,「能活着,就是应该开心的事!」 霍莲看他一眼,再看已经在床上安置好的梁五子。 「你快去看看 七星小姐吧。」梁大子轻声说,「这边有我们。」 霍莲从梁五子身上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大步向外去。 「都督,不过七星小姐没在家。」都察司兵卫跟上说,「墨门的人把她叫走了。」 霍莲脚步微顿,这些日子墨门的人常来他自然知道,虽然没让他们带走七星,但并没有对他们隐瞒七星的状况,且保证七星会醒过来。 但再醒过来了,也是受过伤的人,墨门的人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或者说,是墨门的人把七星小姐唤醒的。」都察司兵卫接着说,将事情的经过讲来,在霍莲刚离开,墨门的人就过来了,自称七星小姐家里人的两个年长的人。 他们在院子里说「石头伤得挺重,看样子是挺不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这世上你们兄妹是最亲近的了,也该让她知道一声。」「看看能不能把人抬过去,见一面。」 都察司兵卫倒是也知道他们说的石头是谁,那个叫陈十的年轻人,也一起在战场上厮杀,伤得也很重,一直也在救治。 虽然对于人不行了他们也很难过,但把七星小姐抬过去这件事还是不能答应的。 正说话间,室内锁链声响动,不待他们冲进去看,屋门被打开了,七星小姐站在门口。 可能是那一幕太诡异了,兵卫讲到这里时候停顿下,摸了摸手背,将又竖起来的汗毛按下去。 「然后,七星小姐就跟他们去看陈十了。」 去看陈十啊,霍莲倒是知道陈十等墨者在伤兵营养伤,他转身向那边走去,但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跑出来,身后跟着裹着伤布的孟溪长。 「孟大哥快点。」女童喊,「七星小姐要把陈十扔进铸造池里了!」 扔进,铸造池?霍莲一怔。 ....... ....... 北境长城的地下入口这边热闹纷纷。 外边战事紧张,工造一直未停下,除了地下的各种工造,外边也架起了铸造池,火炉,来炼制各种器具。 此时忙碌的铸造都停下了,工匠包括守在这边的兵卫都神情惊讶地看着最大的铸造池,其上的炉火边有女子正将一个男子放在石台上。 在她身后有几个人跟随。 「七星小姐,这里怎么给陈十治伤?」 七星突然出现在伤兵营,大家还没来及的惊喜,她说能挽救陈十的性命,然后就让抬着过来,到了铸造池又自己把人扛上去...... 他们从期待到不解到惊疑,到此时此刻终于确定了。 「七星小姐,你该不会是要把他,扔进铸造池吧?」 七星看着他们点点头:「对啊。」 一旁燃烧的炉膛映照她的脸红彤彤。 「把他铸造成剑,他就能活着了。」 什么?几人的神情震惊不已。 另有一只手抬起抓住了七星的胳膊。 躺在石台上的陈十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声音虚弱沙哑颤颤。 「小女,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用别的办法救一下。」 二十四 有过去 陈十如愿被换了个方式救治。 大夫们小心翼翼将他接过,再小心翼翼看从铸造池上走下来的七星。 「他适才是换药的时候,受的刺激太大,一时没缓过气。」大夫们解释,「虽然伤很重,但目前也正在好转,多将养一些时候,能好起来。」 倒也不用就直接烧了。 七星当然也不是真要把陈十烧了,她迷迷湖湖听到说陈十不行了,一时着急才这样做,从陈十抓住她开口说话,她就知道陈十死不了。 不过很显然还是把大家吓到了。 看着四周震惊不解的眼神,七星想该怎么解释,似乎怎么解释都有些解释不了。 「大家别担心,她是被我吓到了。」陈十虚弱说,「她是怕我死了,想要我活着。」 想要他活着这个可以理解,但扔进铸造池明明是让人死啊...... 「因为有个家伙,有个很坏的家伙这样骗她。」陈十咬牙说,再看七星,「小女,我没事,我不会像你姐姐那样死了,我会一直活着的,陪着你的,你别怕。」 虽然听得不太懂,但四周的人也还是明白了,原来是关心则乱。 七星看着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跟过来的茶老汉忙说,「快去用药,别一会儿又晕死过去,吓到大家。」 阿猫在一旁跳起来对陈十做了个鬼脸:「也吓死你了。」 陈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虚汗还是被炉火烤出的热汗。 「瞎说。」他说,「是把我吓活过来了。」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孟溪长也上前催促,让人抬着陈十去治伤,再对七星说:「七星小姐放心,会治好的,他死不了。」 四周的人也纷纷安抚,眼神里也再没有了惊讶不解,只有同情和怜惜。 七星小姐是掌门,但也是个年轻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孩子,且是个无父无母姐姐也去世的孤女,面对陈十这个亲人离世,难免会受到惊吓,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陈十被抬走,大家继续忙碌,这一场战事让匠工们更加快了工期。 七星站在铸造池下,似乎在沉思,四周人也不敢打扰,直到站在入口处的霍莲走过来,打量一眼铸造池。 「墨门铸造池还有续命的功效?」他问,「是将死的之人,还是死了的人,可以用?」 他倒没觉得这是可怕和匪夷所思的事,还在仔细问。 七星回过神看他一眼,说:「将死之人有用过,死的人,我不知道。」 有用过,这听起来的确是很怪异,霍莲没有再说话,看着铸造池。 「梁五将军过世了?」七星问。 霍莲嗯了声。 七星点点头:「真不错。」 人死了,说真不错的,大概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会这么说了吧,霍莲忍不住失笑。 「本就是不错啊,要杀的夷荒大部主杀了,夷荒人打退了。」七星说,「还回到了家,见到了所有的兄弟亲人们,安然而逝。」 霍莲似笑非笑说:「的确不错,这种死法真让人羡慕。」 七星笑了,说:「那倒不至于羡慕,相比于死,还是活着好一些。」 她就是这样,每一次做事都是在寻死,而每一次说话都是要好好活,霍莲视线扫过她肩头。 包扎过的伤口有血迹渗出。 应该是将陈十拎上去,太用力,伤口崩开了。 看吧,她就没想过自己的死活。 「别说别人了,你的伤也不轻,快去治伤吧。」霍莲说,转身要走,迟疑一下,又问,「还能 走吗?」 七星哦了声:「我试试。」 说罢抬脚迈了一步,两步,然后抬起头对霍莲一笑。 「可以自己走。」 还可以自己走,不能走怎么?让他背她吗?还试试,能不能走自己当然知道,霍莲看她一眼,这是学会打趣了?他转身大步而去。 但伤口都能崩裂,还是不能走很快。 霍莲又放慢了脚步。 七星也没有在说什么,跟随他的速度跟在身后,俩人出了地下入口,七星没有往伤兵营去,而是依旧跟在他身后,一路又回到了先前的所在。 木板床上散落着锁链,缠绕着六尺剑。 霍莲伸手拉起锁链:「这次怎么没割断?」 七星在木板上坐下来,捞起锁链的另一头:「因为没有真锁起来啊。」 她说着话慢慢拉动,霍莲手中的锁链如水般流动,落在她的手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霍莲问。 七星想了想:「一直都能醒,但为了养伤没醒。」 直到听到说陈十不行了,急着救人,才醒过来,霍莲看着她,所以,她的意思是她这种假死状态,是为了养伤?这是她独有的本事? 虽然有很多好奇,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醒了就好。 人还在就好。 其他的无关紧要。 说话间看着七星拿起了六尺剑,然后用锁链缠绕自己。 「你既然醒了,该去伤兵营让大夫们治伤了。」霍莲皱眉说。 伴着锁链响动,七星抱着剑裹着锁链躺下来:「大夫们治不了我。」说着又对霍莲一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埋了,想醒也醒不过来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个?叫乱七八糟?」七星好奇地问。 霍莲没有去送葬,梁家的兄弟们也没有来请他,先前在家中作为曾经的兄弟临终一别足矣,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再是兄弟。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纷飞的纸钱。 「不是我,是曾经的梁八子。」他说。 曾经已经不在了。 不过默然一刻,他回过头,似乎看向过去。 「我们兄弟到了年纪才可以领兵,我那时候最小,还不够资格,七子比我大,他分了一队兵马,见我闹得厉害,就跟我说我们两人一起领兵。」 「然后我就也做了一个军旗,思婉将我们的军旗缝在一起,她的针线....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霍莲的嘴角扯了扯,似乎在嘲笑。 「然后还不让说,还得意洋洋,说正好应和我们,叫乱七八糟旗。」 「从那以后,我们跟七子就一直用这面旗,我领了兵,也依旧用这个,七子,八子的队伍也在一起不分离。」 但后来队伍在一起,人分开了。 「七子是探路的时候失去消息的,我们找到厮杀的痕迹,但人始终没找到,抓获的夷荒人有的说把七子杀了,有的说,七子逃亡深处了,被野兽吃了,但只要没找到尸体,我们就不承认他死了,我和他的军旗依旧在,我们的队伍依旧在,直到......」 梁八子也一去不还。 乱七八糟军旗消失在北海军,直到这一战重新出现。 出现了又如何,一切都变了。 霍莲收回视线。 「世间万事本就是多变,但现在变了,不表示过去就没有意义。」七星说,看着前方飞扬的军旗,「你看,只要它重新出现,大家就都记得,这也是生命延续。」 霍莲看她一眼:「掌门的确是掌门,什么都能说出道理。」 七星哈哈笑。 「那是因为这世间,有理就有道!」 女声和男声同时响起。 七星挑眉看着霍莲,这话他也知道啊,很显然是听过。 霍莲亦是挑眉一笑,看着她:「你们掌门的话就这些吗,他就没教你点新鲜的?」 七星再次哈哈笑了,摇头:「没有,他死的太早了。」 这明明是伤心的事,他们为什么一边说一边笑?看着飞扬的纸钱,听着充斥天地间如雷滚滚的送英灵的吟诵声。 真是好笑啊,霍莲也再次笑了。 ....... ....... 北境的战事的急报也传向了京城。 督察司的信报比朝廷军报要更早一步。 都察司兵卫奔进都察司,一眼看到走出来的朱川。 「朱副使。」他举着信报,「都督来信。」 朱川大喜,伸手接过,但却并没有像前几月的那样,立刻上马要去送给皇帝——霍莲的信自然是只能皇帝先看。 朱川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信报。 「我先看看都督写得什么。」他说,「看看有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二十五 看现在 霍莲的信跟他的人一样,言简意赅。 朱川连看了三遍犹觉得很不尽兴。 「斩杀大部主这种事,应当用写好几张来描述嘛,怎么就几句话。」他说,又无奈叹气,「都督就是这样,只做事不喜欢说。」 旁边的兵卫听到了,惊讶又高兴:「竟然是都督杀了夷荒大部主?都督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北海军出身。 然后看到朱川眼神。 这眼神跟都督很像,冷冷的,毫无温度。 朱川一直跟在都督身边,什么都学都督,当然眼神会一样。 但毕竟不是同一人,还是有些不一样,朱川的眼神还带着笑意。 那种令人嵴背发麻的笑意。 伴着这眼神,兵卫将话咽了回去。 「....不愧是阻止了晋王梁寺谋乱陛下单独赐衣冠的都察司大都督。」朱川看着他接过话说。 兵卫忙点头:「正是,正是。」 朱川笑了:「一点都不意外,没有都督做不到的事。」 兵卫赔笑说:「是,是,快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朱川脸上的笑散去,一脸讥讽:「满地都是北海军,最后还要都督来斩杀大部主,这种丢人的事,陛下只会脸上无光,有什么可高兴的!」 兵卫不敢说话了。 霍莲是喜怒不可测,朱川则是喜怒不定,虽然是两个字差别,但感觉很是不同。 以前都是办事当差的,不觉得如何,现在朱川代替了霍莲掌管都察司,面对他就很紧张忐忑。 「我想想怎么说吧。」朱川的声音传来,「怎么能让陛下高兴点。」 他站在原地似乎想啊想,然后将信纸慢慢叠起来,拍在兵卫的肩头。 「把都督的信先收起来了吧,不用让陛下看了。」 兵卫低着头伸手按住肩头上的信纸,应声是。 ....... ....... 午后的皇宫里,高墙大殿投下阴影,带着些许凉意。 不少官员们站在阴凉里说话,看到一队黑衣人走来,说笑停下来。 「大人们闲着呢!」朱川含笑打招呼。 官员们要么肃穆不理会,要么扭开视线,但也有人挤出笑回应。 朱川对这些反应也不在意,径直穿过进了御书房。 看着都察司兵卫在殿外散开肃立,官员们往更远处避了避。 「这马奴比那霍莲更会糟践人。」一个官员皱眉说,「霍莲不声不响祸害,他则是天天在陛下跟前胡说八道。」 「我听说了,跟陛下说他觉得谁有坏心思了,谁说陛下坏话了。」另一个官员神情厌恶说,「然后陛下被说得不耐烦了,让他拿证据,他就立刻认为这是圣旨,奉旨行事了,打家劫舍破门入户。」 还以为走了霍莲,大家能清净几天呢,结果更糟心。 「都察司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官员甩袖。 ....... ....... 朱川虽然也是不通传就进了御书房,但皇帝看到他可没好脸色。 「又来干什么呢?你一天天没事干吗?」皇帝皱眉喝道。 朱川垂下头:「都督在的时候,陛下天天要见他,我不如都督,让陛下见了生厌。」 「朕为什么对你生厌?你是都察司,你是为朕办事解忧,你倒好,一天天把事情都拿朕这里,让朕替你做事!」皇帝更生气了,拍了拍桌子,「今天你又觉得什么事不对什么人 可疑要让朕替你解忧释惑?」 朱川抬起头:「今天没有,今天臣为陛下解忧。」说着又一笑,「当然,是我们都督。」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听到都督这两字,皇帝的脸色缓和,伸手:「他来信了?说了什么?」 朱川忙端起桌上的茶杯放进皇帝手里。 「都督说,他为陛下争光,打了胜仗了!」他笑嘻嘻说。 皇帝原本皱眉恼火,这小子是很灵活,但只是奴婢灵活,他又不是要茶水!是要看信,但下一刻听到话,握住茶杯高兴地问:「真的?」旋即脸色又一变,站起来,「北境有战事?!」 ....... ....... 「陛下,不用担心,有都督在,都不不算什么大事。」 朱川说,将皇帝扶着坐下来,再将事情讲了。 「就是夷荒人来突袭,然后大家打了一场,北海军这边死了一个将军,夷荒人那边死了一个大部主,半点便宜没捞到,逃往更深处去了。」 「这真不算什么,我当年在北境时,这都是常见的。」 皇帝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神情变幻,不管以前是不是常见,他当了皇帝后还是第一次见。 「都督的意思是告诉陛下,咱们胜了,请陛下接到军报不要担心。」朱川说。 皇帝看他一眼:「胜了啊,要不要奖?而且你们都督亲手斩杀大部主,这是大功啊。」 「我们都督可没觉得这是大功。」朱川立刻说,「这就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说到这里又撇嘴。 「真奖励了都督,别人都要说陛下偏爱都督了,我们都督捞不到什么好处。」 皇帝瞪眼:「胡说八道,立了功就是该奖,怎么就偏爱了。」伸手指着朱川,「你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川点头:「臣就是小人啊。」 皇帝气结。 「陛下,臣的意思是,都督立功奖不奖,不影响都督捞好处。」朱川接着说,「但陛下奖励了都督,北海军算什么?明明他们驻守边境,结果要靠陛下的人杀了大部主,说出去,他们丢人,陛下脸上也无光啊。」 皇帝握着茶杯皱眉:「要说这北海军此次损失的确不小,竟然死了一个卫将军,如果霍莲没被朕派去,边境会不会失守?」 朱川连连点头:「肯定会,那陛下可就要挨骂了,是陛下这么多年信任北海军,把北境交给他们,还给他们修北境长城,结果.....」 他一摊手。 皇帝瞪他一眼:「怎么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朕的事?」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事当然都是陛下的事。」朱川说。 马奴脑子简单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皇帝也懒得跟他讲道理,没好气问:「那你说怎么办?」 「奖北海军啊。」朱川也毫不客气的答,「然后,换掉他们。」 说罢嘻嘻一笑。 「这样解决了隐患,北海军还对陛下感激不尽。」 该说不说,这个马奴脑子简单,但损人利己还是挺拿手的,皇帝看他一眼:「那你们都察司就多查点北海军当奖的事迹。」 朱川抬手似要一礼遵令,又停下,挠了挠头:「陛下,我们都察司都是查人不好,查人好,还真不会啊。」 皇帝抓着茶杯砸向他。 「不会就去学!等着朕教你吗!」 朱川带着一身茶渍乐颠颠告退了,内侍们近前收拾碎瓷。 贴身的大太监给 皇帝重新斟茶,递过来,笑说:「这个朱川,霍都督说留下让他代行差事,奴婢看,分明是让陛下您代行差事了,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要陛下您教。」 皇帝按了按额头:「没人用,有什么办法。」说着又笑了笑,「不过,朕教,也不错。」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是一种新的用法。 刀就该有多种多样,并不是只有霍莲这一种,如此才能常用常新,长久可用。 ....... ....... 日暮时分,朱川举着一盏走马灯来到内宅。 霍莲不在家,内宅更是一片死静,不过,婉婉小姐并没有趁机寻死,朱川一开始不信,提心吊胆的了很久,现在也稍微放心。 「婉婉小姐。」他站在院门外喊。 坐在屋檐下美人椅上的梁思婉懒懒睁开眼。 朱川这才跑过去,将走马灯举给她看:「马上七月七了,都督不在家,小姐也要过节过的热闹。」 梁思婉呵呵两声:「都督在家,我过节也过得不怎么热闹。」 朱川将走马灯给一旁的婢女,婢女接过,将走马灯挂在廊下。 「有什么新鲜事啊?」梁思婉问,「你们都督又给你写信了?」 朱川忙说:「都督写信也是惦记婉婉小姐呢。」说着又眉飞色舞,「刚得到的消息,北海军打了胜仗呢。」 梁思婉勐地坐直身子:「霍莲死了?」 朱川哭笑不得:「婉婉小姐,谁死我们都督也不会死啊。」 梁思婉眼中冷冷寒意:「是啊,谁死他都不死。」 这个话题还是罢了,朱川轻咳一声,至于梁五子的死更不能提,又拿出一纸包:「都督特意让人送来的北境的肉干,小姐您尝尝。」 梁思婉看都没看一眼:「我又不爱吃这个。」 「爱吃不爱吃,是都督对小姐您的惦记嘛。」朱川笑说,将纸包放下,「都督出去这么久,担心小姐您忘记了他呢。」 梁思婉笑了,摇着扇子:「我可从未记住过他,何来担心我忘记他?朱川,你应该担心的是,一走这么久,他把我忘了才对。」 「都督绝不会忘记婉婉小姐的!」朱川说,廊下的走马灯转动,在他脸上投下光影,不似从前的轻松嬉笑,晦暗不明。 他再次点点头。 「都督不会忘记我们的。」 「都督很快就会回来了。」 二十七 闻讯到 安葬了梁五子等死难者的第二天,梁大子就离开落石堡。 虽然失去亲人和同袍很伤心,但身为北境的主帅有各种事务要处置,有军心民心要安抚,太多事要做,没时间沉浸个人伤怀。 梁大子离开后,其他梁氏兄弟也都有自己的驻守职责,也紧跟着离开了。 霍莲没有离开,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更没有人敢催他离开。 梁大子没有再安排新的将领来落石堡,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因为什么,落石堡这边就这样无主将地扔着不管了。 不过这些事墨门也不理会,墨匠们修补北境长城没有受到影响,安安稳稳顺顺畅畅地进行着,这个月第一阶段的大修就要完成了。 陈十的伤也在痊愈,已经能恢复走路了,小女也没有再昏睡,更没有要把他再扔进铸造池,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只是这个霍莲总是时不时就冒出来,让人糟心! 「先前囚禁你,不让大家见你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陈十咬牙低声说。 当时他伤重昏迷没办法过问,后来么,七星解释了霍莲是在给她治伤,这件事也就算了。 但这不表示他就原谅霍莲了。 「有伤兵营,有军中大夫,咱们墨门又不是没人,他关着你干什么,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 陈十愤愤,然后又啐了口。 「该死的梁六子!」 梁六子大嘴巴传出去霍莲带了爱宠,所以七星走在霍莲身边,尤其是还住在一起,自然会被认为是霍莲的爱宠,墨门的人还好,知道是掌门,但总跟霍莲一起,难免也会觉得奇怪,生出一些不好的揣测。 此时此刻随着霍莲出现,各处的视线都看过来,然后又跟着霍莲凝聚到七星身上。 陈十从阿猫手里抓过拐杖一顿,挡在七星身前,看向霍莲。 「霍都督来有什么事?」他喝道。 霍莲说:「没事。」 陈十一时无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霍莲,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霍莲笑了:「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是都察司,你们是墨徒,我和你们怎么井水不犯河水?这大周天下,不拘什么水,我都察司都要犯的。」 陈十瞪眼,这狗东西说得都不是人话! 七星在后笑说:「是我找他有事。」唤阿猫,「你看着陈堂主让他按时服药。」 阿猫响亮应了声「七星姐姐放心吧,我会盯着陈石头!」 陈十哎哎几声,也拦不住七星跟着霍莲走了。 「说我说胡话。」他在后呸了声,「你呢,墨门的掌门找你有事,你就来了啊,你这不是说胡话,你这是办湖涂事!」 阿猫在旁摆手:「陈石头你就别唠叨了,掌门想见谁见谁呗,管它是什么人。」 陈十转头敲她的头:「还有你,喊我陈堂主,陈石头是你喊的吗!」 说到这里突然更难过,看向前方跟着霍莲并肩而行的七星。 「小女都不喊我石头,喊我堂主。」 明明小女才是亲人。 她对他也很亲,听到他出事都急得信了父亲当年说的鬼话,但她对他又好像很生疏,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 反而跟这个霍莲倒是很亲近。 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忽地面对面说了什么,然后七星笑了,而霍莲则转过头继续看前边。 陈十再次呸了声,又皱眉。 这狗崽子不会真起了色心吧? ...... ...... 七星是问霍莲最近朝廷对北境长城修缮可有过问的心思。 霍莲听了没有直接答,而是问:「刘大人怎么说?」 这是故意说朝里有刘大人,还问他做什么,七星忍不住笑:「刘大人说得是自己的心思,霍都督你呢说得是整个朝廷的心思,不一样。」 「你要问的是皇帝的心思罢了。」霍莲说,看向前方。 在行走间,一个都察司兵卫上前,递过来薄薄的信报。 兵卫也不说话,霍莲也不问话,伸手接过看了眼。 都察司的各方信报就是这样随时随地不停的传来。 七星在旁探头来看。 霍莲已经移肩避开:「非礼勿视。」 七星一笑:「这次真不是要问皇帝的心思,除了皇帝的心思,朝中官员们的心思,对北境长城的修缮也很重要,任何异动,都会影响。」 霍莲看完了信收起来:「上次信报进京,朱川回信说了,陛下很高兴。」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 七星看着他,神情询问:「皇帝高兴不一定就是好事?」 霍莲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不对。 没说皇帝会如何定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一是皇帝本就不喜欢表露真正的心思,再者太仓促,朱川的信报送的很频繁,几乎是一日一报,上句话问了就立刻报过来,下句话可能要第二天才紧跟着送来,皇帝听了消息,做出了反应,但还没做出决定。 霍莲说:「北海军的捷报,斩杀的夷荒人头颅送到京城,算着世间结果该出来了。」 皇帝的心思都察司立刻就能知道,也会把信报立刻送来,想必在路上了,明后两天就到了。 七星点点头,问:「你吃过饭了吗?」 虽然已经习惯这女子随时转换话题的毛病,但,转的真是越来越轻松了,霍莲看她一眼:「七掌门又想吃什么?」 「先前茶啊,炒面啊,蒸饼啊,都吃过了。」七星板着手指说,「还有什么好吃?」 这个女人真是,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又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七星小姐,这里是边境,朝不保夕,物资贫乏,能有什么好吃的?」霍莲说,「果腹而已。」 说到这里他还是看向前方,其实他对这里也不熟了,这么多年未回,人事变换,那些曾经的...... 看向寨堡外,几棵大树下,一张幌子随着风飘动。 霍莲的嘴角抿了抿。 「那边有家酒棚。」他说,「酒很一般,但大锅里卤肉丸,我当年....」 我当年三个字滑过嘴边,霍莲的声音微微顿了顿。 他已经很久不说当年了。 没想到说出来,也没什么感觉。 「你当年吃过吗?」七星问。 霍莲看着前方:「我当年,年纪小还不能饮酒,又馋,常来吃卤肉丸,因为肉丸用酒炖的,吃起来,就当喝酒了。」 好吃不好吃,早忘记了,只是留在记忆里这一刻,很美味。 「尝尝去。」七星说。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对吃这么感兴趣?」 七星一笑:「他不是跟你说过吗?要我好好活着,这就叫好好活。」 他,指的是谁,不提名字,霍莲也立刻明白。 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就叫好好活? 一天到晚行走在生死边缘,倒不提是不是好好活? 真不知道她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可不是乱七八糟。」七星听到他说出来,笑着一指他,「你才是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 又眼睛一亮。 「我们也是乱七八糟啊。」 她叫七星,名字里也有七字,霍莲失笑:「谁跟你乱七八糟。」说罢越过她先酒棚走去。 「你跟梁七子一起作战。」七星在后跟上,说,「我们也是啊。」 是又怎么样,也做一面乱七八糟旗举着吗?霍莲抿着嘴,似乎看到了身后飞扬的乱七八糟旗帜,再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 ....... 陈十一直坐在伤兵营外,还好没多久看到七星回来了。 「回来了。」他高兴地站起来相迎,「正好吃饭。」 七星笑说:「我吃过了。」 陈十嘴角垂下来,跟霍莲那个狗东西吃的吗?他忙诚恳叮嘱:「外边饭菜别乱吃,天又热....」 七星将手里的小陶罐举起来给他:「我也给你带了。」 陈十顿时眉开眼笑:「.....伤兵营的饭菜我都吃腻了。」 还是他的小妹啊,惦记着石头哥哥的小妹。 刚伸手接过,越过七星看到霍莲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陈十拉着七星就要走。 「七星。」霍莲已经喊了一声。 七星看向他,问:「怎么了?」 霍莲站定到他们两人身前,神情沉沉:「刚收到消息,对北海军论功行赏。」 朝廷的结果出来了是论功行赏,陈十和七星都有些高兴。 虽然这是毫不作假的胜仗,但能不能得赏还有些不敢确定,现在是再无忐忑了。 死去的兵将们也更安心了。 「还挺快的。」陈十高兴说。 按照朝廷的习惯,一件事吵吵闹闹来来去去繁杂,最快也要三个月半年,这才一个月就有结果了。 霍莲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说:「朝廷的钦差就要到宣宁城了。」 陈十更震惊了:「这么快!」 钦差都到了,那按照路途推算的话,朝廷的决议敲定的更早,应该是就在收到北海军的军报,缴获之后几天内。 这次真是罕见。 七星脸上的笑意散去,看着霍莲,问:「你,也刚知道?」 霍莲缓缓点头。 ....... ....... 宣宁城外兵将涌涌,民众泱泱,看着城门前彩旗招展,无数的官员们。 宣宁城最近很热闹了,但今天更热闹,朝廷的钦差到了。 虽然风尘仆仆,但随行人员的气度穿着打扮依旧让边境的民众大开眼界。 「这些人真白啊。」 「他们的衣服上好多花纹。」 「那些人就是太监吗?」 到处都是嗡嗡议论声。 梁大子看着手持圣旨的红袍太监,高声道:「宣宁北海军安远卫将军梁大子恭迎陛下圣旨。」跪倒行礼。 宣旨太监含笑抬手:「梁将军请听旨。」说罢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圣旨由翰林们拟定,辞藻优美,表明了听到胜战皇帝多开心,想到边民们担惊受怕的日子有多难过,最后邀请了满京城的民众观赏夷荒首级,颂扬北海军功绩,场面有多热闹。 听得梁大子激动不已,俯身在地哽咽。 但圣旨上并没有说对如何奖赏。 「梁将军。」宣旨太监收起圣旨,含笑说,「陛下感念此次大功,所以请将军们进京面圣,再行封赏。」 面圣的确也是奖赏的一种。 但....... 让所有的将军们都去。 梁大子叩谢陛下,又抬起头神情迟疑:「如今战事刚结束,夷荒人动向未明,我等离开,只怕边境不稳......」 宣旨太监一笑没有说话,从他身后响起洪亮的笑声。 「梁将军莫担心,陛下命我前来,暂代镇守。」 梁大子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走出来,兵卫簇拥,飞扬着军旗,其上有鲜红的大字。 威远军。 二十八 夜酒醉 不管多么意外,也不管是否愿意,圣旨是不能不接,否则喜事就要变成哀事,赞赏也要变成问罪。 梁大子接过了圣旨,叩谢了皇恩。 不知是路途遥远疲惫,还是虽然是功赏,但死难兵将也不少,到底是悲伤的事,宣旨一行人谢绝了宴请,梁大子也没有强求,将他们送去准备的住所,便告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宣宁府衙大厅内灯火通明,伴着脚步疾奔,从最远处赶来的梁三子迈进来,厅内梁家兄弟们再次齐聚了。 梁大子看着因为赶路还在剧烈喘息的梁三子。 「早知道,就多留你们在府城些时日。」他感叹说,「免得来回奔波,辛苦。」 梁三子摆手:「老大,别一天到晚摆出爹样了,说正事!」 其他兄弟们都哈哈笑起来,厅内原本凝滞的气氛消散。 「没大没小!」梁大子瞪了他们一眼,也并不在意兄弟们的话,指了指桌桉上,「正事都写在圣旨上。」 笑声散去,诸人的视线看向桌桉,其上的架子上摆着圣旨。 圣旨再次被看了一遍。 圣旨其实也没问题,进京面圣也没有问题,但这边让将军们进京面圣,随后又派了新的将军来代替驻守,这意味就不妙了。 「威远军符庆驻守淮西已经十多年了。」梁二子说,「能让他抛下淮西跑来这里,不可能仅仅是代驻。」 没有人舍得放下自己的家业,除非是能换来更大的家业。 北境听起来是荒凉险恶之地,但那是因为梁寺谋逆的阴影,如果清除了这个阴影,北境地广,兵将数目在大周排前列,再加上林木矿繁盛,是极其诱人之地。 梁六子歪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冷笑:「我来的时候看到符庆那老小子已经带着兵马四处巡察了,一副已经当家的模样,我当时就想给他一箭。」 厅内响起几个弟兄们喝斥「休要胡闹!」 梁六子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嚣不怕,而是坐在椅子上闷声:「我没胡闹,我知道我早就没有胡闹的资格了。」 厅内安静一刻。 「大哥,那现在怎么办?」梁二子低声问,「我们必须走了吗?」 梁大子看着圣旨,点点头:「圣旨不可违。」 「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梁三子说。 梁大子点头:「应该是回不来了。」 这话让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低沉。 「我们就没有家了。」梁六子喃喃说。 他们本是孤儿,北海军就是他们的家,离开北海军,就再也没有家了。 「不知到了京城怎么对我们。」梁四子问。 现在说是陛下要亲自嘉奖,但谁知道呢,皇帝的嘉奖,是真的奖,还是...... 梁大子摇头:「皇帝的心思谁知道呢。」 梁六子勐地站起来:「霍莲那狗东西肯定知道!我去问他!豁出这条命被他打,我也要问一问——」 旁边的两个兄弟同时伸手将他按住,梁大子也喝道:「你给我坐下!」 梁六子被两个哥哥按坐下,涨红脸:「大哥!要杀要剐不就一句话直说了就行,藏着掖着耍弄我们做什么!」 「但要杀要剐不是他的话。」梁大子喝道,「逼他说有什么用!我们不好过,他就好过吗!」 梁六子一怔,似懂非懂。 他们不好过,霍莲那狗东西为啥不好过? 梁大子看他一眼,没有再提霍莲,只沉声说:「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问罪受死的准备,但现在打了胜仗,朝廷 不得不奖赏我们,且不管皇帝的心思如何,至少我们不会被安上罪名砍掉脑袋!」 他伸手摸了摸头,笑了。 「就算我们进了京,以后再也回不来,也给北海军留下的荣光,声名赫赫。」 「这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是啊,相比梁寺,他们就算被调离,北海军的旗帜被重换消失,也在史书上留下清正的声名,真的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厅内的梁家兄弟们神情复杂,想哭又想笑。 梁二子站起来对外唤兵卫。 「来人,取酒来!」他高声喊,「好好庆贺一下,我们梁氏兄弟要进京面圣领奖了!」 梁六子再次跳起来:「我知道老大的好酒藏在哪里,我去拿。」 他说着冲了出去,这一次兄弟们没有拦着他,还有两个跟着他一起跑出去。 「我也知道。」 「被咱们偷喝的没多少了吧。」 梁大子在后笑骂「你们这群小崽子!」 ...... ...... 府衙的大厅再无往日的威严,一坛坛的酒送进来,甚至还架起了篝火烤羊,梁家兄弟们又是喝又是吃又是笑,喝到热闹了,还又唱又跳。 坐在对面的屋檐上,七星饶有兴趣看着这场面。 「你们小时候也这样玩吗?」她回头问。 霍莲站在她身后,看着这边,呵了声:「在府衙里这么闹腾,义父会打断他们的腿。」 这一次提及往事没有迟疑,甚至义父那两个可怕的字也那么顺滑的滑过唇舌。 在她面前已经说过太多过去了,过去引不起他半点波澜了。 七星笑说:「他们?那你呢?」 霍莲垂下视线看着她:「我?我当然是跑得快,不会被义父抓到的那个。」 七星笑出声,忙又掩住嘴,免得惊扰了梁家兄弟们。 「此时此刻,他们挺开心的。」七星说。 或许先前喊出喝酒是有些借酒浇愁,但喝到现在他们已经不去想明天,这一刻兄弟们聚在一起,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开开心心。 梁六子还举着坛子往地上倒酒,醉眼朦胧地大喊着「五哥,快来喝酒啊。」 厅内梁家兄弟们的军旗也竖立四周,一二三四五六都在,旗帜随着光影跳动。 听到梁六子的话,瘫坐在地上的一个兄弟举着酒壶喊:「还有七子,还有老七,别忘记了老七。」 梁六子以及其他人都笑起来「没忘,没忘。」他们喊着,然后将各自手里的酒都往地上倒。 【鉴于大环境如此, 酒气火光让厅内若云兴霞蔚,喧闹的梁家兄弟们伴着绚丽倒在地上,打着酒鼾睡去了。 梁大子脸膛红彤彤,稳稳坐在椅子上。 「小兔崽子们。」他说,「一个个喊得厉害,酒量一点都不行!」 话音落躺在地上的一个兄弟醉睡中又举起手喊「老五来喝酒!喝光老大的酒!」说罢再次睡过去。 梁大子呸了声,视线环视室内,然后站起来走到军旗前,伸手轻轻地抚摸。 「以后啊,见不到了。」他喃喃说,从头摸到尾,看着六旗之后空空的石桩,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发现,还好其他兄弟们都醉睡昏昏,他随即从腰里抽出一条军旗展开。 借着火光跳动,可以看到这是一展写着七八两字的军旗。 他把旗帜绑在杆子上,轻轻抚摸。 「老七啊,老七,多喝几杯啊 。」 说着眼圈发红,用旗帜掩面呜咽。 以后就见不到了。 以后就没有梁字军旗。 以后也不会有北海军旗了。 看着用军旗蒙住脸的梁大子,对面屋檐上的七星默然一刻。 「你要不要去喝一杯?」她转头问霍莲。 霍莲转过身:「走了。」 但还没迈步被七星伸手揪住衣袖。 「你哥找你呢。」七星说。 霍莲转过头,看到梁大子拎着酒坛跌跌撞撞走出来,先前在厅内坐着不觉得,此时走路能看出他也喝醉了。 「还有八子。」梁大子将酒坛举着,站在院子里,「八子,喝酒了——」 喊了几声自然没人回应。 「八子住在东院。」梁大子自言自语说着,抱着酒坛,「这臭小子来了之后,都不敢见人,跟小时候一样,胆子小!」 他说着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没事,不用怕,大哥去找你,有大哥在呢,大哥都知道。」 他醉话碎碎,脚步蹒跚真向东院去了。 七星抬起头看霍莲,笑说:「你不去拦一下你哥?别让他扑空,你在房顶上呢。」 霍莲冷笑:「喝多了不睡觉,反而发酒疯,还笑别人酒量不行,他才是最没酒量的。」说罢甩开七星的手向另一边走去。 七星再看了眼消失在院落里的梁大子,站起来跟上霍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衙,来到府城外。 深夜的府城陷入安静,这里没有夜市,入夜宵禁。 不过城外的茶棚还亮着灯火,有马匹兵卫肃立。 「回落石堡见那个宣旨太监吗?」七星问。 宣旨的时候霍莲没出现,但宣旨太监宣读完圣旨立刻询问霍莲所在,然后带着人恭敬地直奔落石堡去拜见。 而站在府城外目睹的霍莲没有阻止。 听到七星询问,霍莲转过头,说:「我回京城。」 七星微微一顿。 「京城那边事情不太对。」霍莲说,「我要回去看看。」 七星知道他说得不对是什么,以往皇帝的心思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而这一次直到钦差都到了,他还未知。 她要说什么,魏东家摇着轮车从茶棚中走出来。 「七星小姐。」他高声唤。 七星越过霍莲向那边走去,霍莲没有直接离开,站在原地目送,见七星跟魏东家说了几句话,还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然后转身向他走来。 「你的爱宠也要跟着你一起回去了。」她说。 霍莲没忍住失笑,什么鬼话,她可真是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 「墨门的物资被扣了。」七星说,「运送不过来了。」 二十九 天光亮 京城的夜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市上人来人往,酒楼里笑语喧哗。 会仙楼后的深宅里也没有往日的安静,药碗被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公子!」知客看着坐在椅子上,抬手将药碗扫下去的高小六,喊,「这是老爷治病的药!你这是要老爷的命啊!」 高小六将自己的衣袖拉平卷起,说:「墨门都要没命了,父亲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死了吧。」 知客气道:「公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不能墨门一出事就来责怪老爷!」 高小六笑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哪里能关的住老子?我爹多厉害,没有了刘宴,又搭上五驸马,只要抛出点好处,皇亲国戚也能被你驱使。」 知客要说什么,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开口了。 「是,你的确关不住我,你也别生气,别觉得不公平,我这么大年纪不可能是白活了。」 他说着走下来,知客要搀扶,被他摆手制止,看着高小六一笑。 「你怎么知道五驸马的?」 高小六冷笑:「一个蠢货驸马突然找到做飞鸟技艺的匠人,靠运气好?还不是天天来会仙楼吃出来的。」 高财主笑了。 「这些***权贵,提到我们墨门口口声声有罪恶徒。」高小六嘲讽一笑,「面对墨门的好处,一个个来者不拒。」 高财主含笑点头:「我墨门是天下至宝,他们嘴上不承认,心里都知道。」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跟墨门相比我的命不算什么,如果我死了能换墨门生机,我欣然赴死,但是,我死了能换来吗?不能,同样,修北境长城就能让墨门有生机吗?我也觉得不能!」 他站起来走到桌桉前。 「还有,我虽然不赞同修北境长城,但既然已经开始修了,那么多墨众前赴后继而去,我也就不再阻止了,否则伤的是墨众,是我墨门根基。」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看起来能关住他吗?高小六看着父亲。 「但是现在不行了。」高财主一沉声说,「刘宴没告诉你吗?北海军要重整,新大将军已经调任了,以后就没有北海军了。」 这件事刘宴当然说了,甚至不用刘宴说,在确定之前,北境战报传来的时候,他就起了戒心,立刻开始转移物资。 但还是没避开,还是被困住了。 「是北境需要北境长城。」高小六咬牙说,「不是哪个军,哪个将!」 高财主冷冷说:「不,只有皇帝需要,才是需要,此时此刻,皇帝不需要北海军这个名字了,新过去的大将军更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清除北海军有关的一切!北境长城是我墨门之造,是当年与梁寺之约,你觉得接下来北境长城会怎么样?」 高小六没有说话。 「北境长城必然被清理。」高财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夹杂着愤怒,「墨众要么身陷牢狱,要么仓皇逃亡,这就是你说的掌门带着墨门得到的生机!」 伴着说话,又一声碎裂响。 高财主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北海军一动,新大将军一动,北境沿途官府必然也动,到处是核查到处是追问,你的那些物资一个也逃不掉!」 「我现在出手,让五驸马以工造的名义查处,这是在救墨门!」 说到这里,他伸手敲高小六的头。 「儿啊,你不满你爹我不帮你,想要你爹的命,我不怪罪你大逆不道,但你因为你爹救墨门就要你爹的命,你真是天理难容!」 【鉴于大环境如此,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COM-到精华书 阁进行查看 高小六抓住高财主的手。 「这世上总是充满意外。」他看着高财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画地为牢,而且,遇到意外,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不是父亲你这样,幸灾乐祸甩手而退甚至背后插刀!你将墨门挂在嘴边,但你做的,却一点都不像个墨者!」 说罢甩开高财主的手,起身大步而去。 「公子——」 「别管他!」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后方。 高小六沿着夹道大步而行,看到前方喧闹的夜色,又停下来,站在昏暗中轻叹一口气。 「公子,现在怎么办?」小厮在后小声问。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吧?」高小六问,不待小厮回答自己又点头,「就算还没送到,那边也一定发现问题了。」 小厮小声说:「这次的事真不好办,官府出面查封物资,北海军那边自顾不暇,又换了新人,再说是修长城所用,也没用了。」 高小六没有说话,忽问:「都察司有什么动向?」 小厮愣了下,怎么突然说到都察司? 高小六呸了声:「我爹得意什么,谁朝里还没个人!」 七星小姐还是霍莲的爱宠呢! ....... ....... 夜色笼罩的皇城,一层层宫门关闭,一层层禁卫巡查,看到一队人马从宫内走来,禁卫们没有查问,反而恭敬施礼。 「朱副使。」 朱川对他们视而不见,按着刀大步而行,一边跟身边的都察司兵卫说话。 「信是及时送到的吗?」他问。 兵卫点头:「不早不晚,比宣旨太监早一步。」 说着话很快走到皇城门,这边又有疾驰而来的兵卫跳下马。 「大人。」他说,将一封书信递上,「都督的信。」 朱川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好快啊!」他忙接过,停下脚借着城门的灯火拆信看。 霍莲的信很简单,只有一行。 「随同梁氏将军们入京。」 朱川顿时拉下脸:「那岂不是还要很久才回来?跟他们走多慢啊,那些家伙肯定要拖延。」 一旁的兵卫笑说:「正因为拖延,都督才要亲自盯着。」 朱川又笑了:「是啊,没有人比都督更为陛下尽心尽责。」说罢转身又向后,「我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这大半夜的也只有都察司的人能随意出入宫廷了,以前是霍莲,现在是朱川,禁卫们也丝毫不奇怪,问也不问恭敬让开路。 「既然收到信,马上给都督回信。」朱川一边走一边说,「说陛下说了,回来再说。」 还没见陛下呢.....但朱川也很了解皇帝,或许皇帝就会这样吩咐都督,早一刻写信送出去,都督也能早一刻收到,兵卫应声是转身就走。 朱川将信收起,塞进袖口里,将箭袖扣紧。 天大的事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天大的事也再不是事。 ...... ...... 天光大亮的时候,京城陆宅的匾额虽然还簇新,但内里的仆从们行事有度,单单一个花园里就有数人,有人洒扫,有人修整枝叶,有人清理鱼池,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陆异之站在阁楼上欣赏一番晨景,又在一旁画架上描述几笔,然后吩咐小厮。 「晾干,装表好,送去吴大人府上,请他题字。」 小厮问:「润笔费还老样子吗?」 陆异之看了 一眼画,说:「吴大人最近要外放,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多给一袋子吧。」 一袋子还是两袋子,对陆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扔出去结交个人情,小厮笑着应声是。 「异之。」陆大老爷从楼下走来。 陆异之忙唤声父亲。 「真要我们回去啊?这京城你一个人行不行?」陆大老爷说。 陆异之笑说:「最难的时候我都行,如今我步步高升,父亲放心就是。」 陆大老爷捻须,神情难掩得意,道:「正是你步步高升,我和你母亲才想多帮衬,其他的不说,那些上门提亲的......」 正如陆异之安抚他们的那样,跟夏侯家的厮缠也好,被霍莲抢了未婚妻也好,都不是大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前程,果然,过了几个月,事情渐渐平息,再加上陆异之被陛下重用,时常随侍,竟然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亲了。 陆大夫人正想好好挑媳妇呢,但陆异之却让他们回老家去。 「现在的亲事都不是良缘。」陆异之说,「贪慕我前程有望,以及拿捏我们婚姻有亏,都是些投机小人罢了。」 陆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确算不上太好的人家。」 「但也不好得罪,所以父亲母亲你们回避一下,回家去,我也可以用父母不在推辞了他们。」陆异之说,又一笑,「父亲放心,待我更上一层楼,就会有更好的姻缘,到时请父亲母亲进京。」 说到更上一层楼,陆大老爷想到什么,低声说:「听说霍莲要回来了。」 而且听说还打了胜仗。 那岂不是更要受陛下看重? 陆异之说:「他受陛下看重,也要受陛下所困,所以同为朝官,我不会受他所困,父亲放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笑了笑,「而且,他的好日子没多少了。」 北海军终于要被陛下清除了。 霍莲就算改了名换了姓,在皇帝眼里也依旧打着北海军的烙印,事情发生过,人就逃不脱,终将受困,所以,霍莲被清除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且,除掉霍莲之日,也就是他陆异之大放光彩之日,皇帝用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然,他的人生不会只有这一刻,读书人,天子门生,文官清臣,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公子今日去皇城吗?」回到居所,小厮们恭敬问,「要准备车马吗?」 陆异之摇头:「今日不出门,我有几篇文章要整理,陛下等着要。」说罢走向书房,「今日也不见客,别来打扰我。」 小厮们应声是,目送陆异之进了书房,他们向四周退去,安静侍立。 书房阔朗,三间打通,书架足足有半间屋子。 陆异之越过书架向书桉走去,忽地脚步一顿,眼角的余光看向书架间。 书架间有一女子持书而立,日光透过书架在她身上闪耀,青衫长裙,盈秀如竹,乌发玉肤,熠熠生辉。 她似乎在认真阅读,抬眼看向陆异之,称赞说:「这书是珍品。」 书是不是珍品陆异之没有疑惑,他陆异之也不会买彷品,平庸之品。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品,还是假象。 「你....」他向后一步,「七星?」 七星看着他一笑:「怎么?许久不见,三公子不认得亡妻了?」 三十 小别会 陆异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在皇帝面前毫不犹豫表明被霍莲抢走的不是妹妹,是未婚妻。 在霍莲说那女子死了,家中便摆上了未婚妻的牌位,丝毫不在意尚未拜堂成亲,年少有为,就成了鳏夫。 这不是做样子,是他陆异之心甘情愿,在他心里,七星就是他的未婚妻。 前提是,死了的未婚妻。 当然,他知道,很多人也都知道,霍莲说那女人死了是假的,信口胡说,不见尸首,不过也没有人去细究,既然霍莲敢跟皇帝说人死了,那这个人就算是活着也死了。 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 但现在怎么回事? 霍莲把她放出来了? 她自己跑出来了? 随着七星的话,念头纷乱闪过,向后退了一步的陆异之,脚步又立刻上前。 「真是你!」他神情激动说,「太好了,你还活着。」 说罢似乎要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但又警惕紧张四下看,疾步过去将本就关着的门关紧。 他背对门看着站在书架间的七星。 「别担心,到家了,回来了,不要怕。」 七星笑了笑:「我不怕。」又道,「你也别怕。」说罢将书放回架子上,走到桌桉前看了眼,桌上摆着名笔古砚,宣纸笔架山,另有一盆昙花鲜翠。 她伸手摸了摸翠叶,似乎在琢磨什么。 陆异之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轻声说:「这个宅院很大,有很多可藏的地方,你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七星点头:「这个宅院是不错,现在能卖更多钱了吧?三公子的眼光很好。」 卖钱?这个重要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安稳这一段,我就对陛下请外放,或者回家探亲,带你一起走。」陆异之继续说,「只是要委屈你,为了安全不能抛头露面,不过这种日子不会过太久,等那霍贼覆灭之后,就再也不用惧怕他。」 他说着上前一步。 「阿七,你不会怨我没有去救你吧?」 七星摇头说:「不会。」说罢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可没忘记,我那时候去皇城,是逼迫三公子带我去的,我被霍莲抓走,三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能救我?」 说到这里又一笑。 「看来三公子这段日子装深情人,都忘记我们之间是你们家想要我死,我不要你们家好过的关系了。」 还真是有点忘记了,毕竟事情发生后,对他来说,这女人就死定了,陆异之神情微僵。 「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有恩恩怨怨,也有相伴长大的情分。」他轻叹一声,「阿七,我的确不愿意娶你为妻,但你落入霍莲之手,你的日子不好过,我们也不会好过。」 陆异之再上前一步,神情诚恳。 「现在让我们放下那些恩怨纠纷,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倾力相助,这是助你也是助我。」 七星点头:「说的没错,助我就是助你,跟三公子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真是很方便。」说罢翻了下桌桉上堆着的书册,「家里的账册拿来我看看。」 这是真要当主母了?陆异之心想,还是来替霍莲勒索钱财了?他现在也回过神了,七星能无声无息逃出霍莲家,还无声无息潜入他家中,要说霍莲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说服霍莲要做什么? 霍莲要对他做什么? 但不管要做什么,无非是霸权作恶,男女勾结,狼狈为女干,更是让世人怜惜他陆三公子一腔深情,一身清白。 陆异之说:「好。」又说,「先前许城铺子 的收益都按时汇入京城玲珑坊,一分未少。」 七星点头:「我知道,我看着呢。」说罢一笑,「要不然,我早就来找你了。」 这意思是说她虽然在霍莲内宅,但并没有被禁锢,还能看着铺子,也还能随时找他麻烦? 果然也如他所料,她深得霍莲所宠。 陆异之看着坐在书桉前的女子,随着年岁长大,更多了几分窈窕。 「那就好。」他轻叹一声,幽幽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转过身。 「我去给你取账册来。」 七星在后说:「不只是京城这边家里的,是陆家所有的,你父亲还在这里呢,正好方便。」 陆异之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阿七,不管先前如何,现在我视你为妻,我们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他说,神情依旧如先前那般平和,但眼神明显变冷,「至于陆家,还没有到被你左右的地步。」 他看着坐在书桉后的女子。 「就算霍都督位高权重,他也休想抄了我陆家。」 他说着慢慢走回来。 先前他想着这女子是逃出来的,哄一哄,关起来,然后让她死在某个地方,反正霍莲已经宣告她死了,一个人是不能死两次的。 但又发现这女子不是逃出来的,是霍莲放出来的,或许是她要寻他麻烦,或许是霍莲要寻他麻烦,闹一闹也就罢了,他也不在意。 但闹得太过就不合适了,比如觊觎陆家家产! 是,陆家是很有钱,他从未掩饰过,进京之后更是挥金如土,他并不怕引来觊觎,因为他是官身,天子之臣。 他站定在桌桉前,居高临下看着七星。 当了天子近臣的陆三公子,比起当初太学生,褪去温和,眉眼尽显官威。 「阿七,其实你现在出现在我家,怕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是你,或者霍莲。」 「今时今日,你已经不是我陆家寄养的孤女,你是酷吏恶臣的宠姬,享其同福,与其同罪。」 「当初我们陆家要杀你,会被千夫所指官府问罪,但现在,你死在我们陆家,世人也只会说,死得其所。」 「要么你回去跟霍都督商议一下,想个更好办法折辱我。」 「要么你就跟我去见陛下,以死相求为我陆家妻,得一个善终良名。」 听完他这一段话,七星似乎有些惊讶:「陆公子如今跟我也不做戏了?」 「我原本不想说这么难听,我也可以哄着你,但你真需要清醒清醒。」陆异之说,「你人跟着霍都督过好日子,我则给你一个香火之地,你将来死了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眼神遗憾。 「如果这样你还不领情,还要这样那样,那就是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贪得无厌了,贪心是没好下场的。」 七星看着他,皱眉:「陆公子,就凭只说一声是我的未婚妻,你捞到清名皇帝的看重,然后就给我一个亡妻牌位,你这就不贪心吗?」 陆异之说:「我这叫应得的,那种情况下,能说一声是我未婚妻,是我有这个胆子。」说到这里又一笑,伸手指了指头,「以及这个脑子。」 七星哈哈笑了,伸手抚掌:「好一个傲公子,说得好,又吓人,又诱人,又很有道理。」 说罢摇摇头。 「但,跟先前一样,你说得再好,也威胁不了我,还是我威胁你。」 先前,先前那一次陆异之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对家里发生的事,对这女子做的事不知道,以至于误判失策,措手不及,但现在不 一样了,他知道她做的事,戒备着,清醒着。 她还怎么威胁他?用什么威胁他?靠霍莲吗?陆异之嘴角一丝轻笑。 七星向前倾身,微微仰头看着他。 「陆公子。」她轻声说,「你知道,墨门吗?」 三十一 回首望 陆异之知道墨门。 虽然墨学没落了,墨学始终存在,儒学弟子也会研读,但只是研读而已,所谓的墨圣弟子的确是不在意了,要么流落江湖,要么是匠工手艺人,还有被官府通缉的游侠嫌犯,不堪一提,与他的生活没有交集。 但该知道还是要知道,当了官入了仕途,更要多知多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知道权贵世家,也要知道嫌犯恶徒,如此才能避免惹祸上身,仕途亨通。 先前的晋王谋逆桉,墨门恶名加身,是不可碰触之忌讳,陆异之当然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她提墨门做什么? 莫非是觉得霍莲的权势官位威胁不了他,要用江湖游侠浪荡儿,收钱买命徒来威胁他? 陆异之觉得有些好笑,女子真是头脑简单..... 「阿七你——」他俯瞰眼前的女子,要说话。 眼前的女子接过话:「阿七我,就是一个墨徒。」 陆异之的笑一凝。 七星再次对他一笑,向后靠坐:「而且还是墨徒之首,墨门的掌门。」 疯了吧?说什么胡话?她是墨徒?还是墨门掌门?陆异之端详她,皱眉问:「你是不是被霍莲折磨疯了?」 七星摇头,又靠过来:「还有,不止我是墨徒。」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修长的手指又指向陆异之,在他的胸口点了点。 「你也是。」 「你们全家都是。」 女子的手指轻柔又有力,隔着夏日的衣衫,点在他的心口上,陆异之勐地向后退一步。 「胡说八道!」他说,看着她,然后失笑,再次说,「胡说八道!你真是胡说八道!」 虽然反驳,但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言辞伶俐的陆三公子只反复重复着四个字。 胡说八道。 荒唐可笑。 七星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忽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来你们家的吗?」 他知道,说是家里人死光了,孤女无依,陆异之看着她不问也不答。 「你知道我家跟你父亲是怎么结识的吗?」七星又问。 当然是过命交情的好友,父亲将孤女带回家,也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陆异之依旧不问也不答。 「你知道你家的生意是什么时候好转的吗?」七星再问。 是有了一艘海船之后,陆异之虽然读圣贤书,但对家事也很关心,毕竟读书更要食用人间烟火,不是真的饮风喝露。 这问得都是很不值得问,很显而易见,甚至有些可笑,别说陆家人,旁人都能答出来的问题,但此时此刻陆异之一声不吭,只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他也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比如要去杀她的反而被杀死的陆家仆从,比如突然被抄家的亲戚宁吏,比如她一个女子突然能在京城开铺子,那些事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清楚了,但此时此刻再看,又有些不清楚了。 看着他沉默不语,七星笑了笑。 「陆三公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不需要我多说,我就再问你一件,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她说,看着陆异之,「你去问你父亲,当初除了带我走,还从我家抬走了几个钱箱?」 父亲,父亲,一切都是他的父亲,陆异之勐地转过身,打开门大步走出去,门又被重重关上。 门外传来仆从惊讶的声音。 「公子,有什么需要?」 「滚!」 旋即寂然无声。 七星看着桌桉上一张未写完的字,端详一刻提笔,在纸上继续写起来,桌角博山薰炉青烟鸟鸟。 ...... ...... 「你在说什么?」 陆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陆异之,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恼火。 他正依依不舍看着仆从在室内收拾行李,相比于禹城,他已经把京城当成家了,天子脚下,儿子年少有为前途似锦,他在这里进出左右簇拥交游广泛,丝毫不比在禹城逊色,而且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比在禹城那乡下地方光鲜亮丽多的多。 人人都说京城居大不易,那是别人,不是他,他有足够的钱,拿出几件古物珍宝,就能换来一座好宅院,只有钱足够,在京城什么生意都能做,越有钱越挣钱。 可恼的是,儿子为了前程不让他留在京城。 罢了,毕竟是新贵,儿子的顾虑也是对的,等将来结一门显贵的姻亲,官位更上一层楼,他们再回京城来吧。 一辈子还长,而他们陆氏接下来都是好日子。 陆大老爷觉得什么行李都不用收拾,缺什么回家再置办就是,陆大夫人麻烦些,把京城买的最新鲜最好看的衣服首饰带回去,挑挑拣拣无法抉择。 正挑拣间陆异之突然冲进来,先是不说话,只盯着他们看,那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当了官,成了天子近臣,威严日盛,眼神阴冷,看得夫妻两人有些心惊胆战。 「出什么事了?」陆大夫人忙问。 陆异之不说,又开始问七星的事,哪里人,父母是什么人,甚至问祖上三代。 他哪里知道啊!一个萍水相逢,又没有深交的,孤寡老人,谁知道他祖上三代是什么人!祖上是什么人幽幽什么可在意的,孤寡弱女死绝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陆大老爷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陆异之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突然上前一步,盯着陆大老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先前质问别人家祖上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质问他老子,这是不把他当爹了吗?这可不行! 陆大老爷顿时急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你爹!」 陆大夫人拉住陆异之:「儿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那个女人啊?是她魅惑那个霍莲找你麻烦?」 陆大老爷没察觉,她当母亲的敏锐已经看出来了,陆异之现在很生气,甚至有些恐惧。 儿子一向聪慧不管是读书还是为人处世都尽在掌握中,从未怕过什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异之看向母亲,自嘲一笑,他也一直都认为那个女人先是靠着曾经的婚约要挟他,然后又靠着霍莲威胁他,一直都是靠着伦理靠着别人,其实毫无威胁,但没想到,那女人真正的威胁是她自己。 她,本人。 「又是她,提干什么,都是死人,牌位都摆了。」陆大老爷的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喝斥,「你可别真把她当妻子惦记,她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别总是提她,晦气!」 「这晦气都是你招进来的!」陆异之喝道。 陆大老爷和陆大夫人一愣,不可置信看着陆异之,儿子还是头一次这样对他们说话,这态度,这话..... 话还没完。 「父亲,我真是要被你害死了。」陆异之上前一步,「整个陆家也都要被你害死了!你快说,你到底从阿七家拿了什么?」 陆大老爷脸色微微一白,说:「她那破家草棚一个孤老头子,能有什么,不过是够她吃喝嚼头的碎钱罢了。」 陆大夫人也不敢说话了,是,就是吃喝嚼头,只不过是够他们整个陆家所有人的吃 喝嚼头。 陆异之再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陆大老爷身上。 「还敢骗我!」他喝道。 陆大老爷也不算个子矮,但在年轻的松竹般挺拔的儿子前,还是矮了一头。 而且,儿子的神情和声音都很凶,他甚至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儿子揪住衣领。 这不像是儿子,是仇人! 「你这混账东西!」陆大老爷又是气又是怒还有些害怕,「老子的事用得着你过问!你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 陆异之看着他,点点头:「是,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你,是你引狼入室,是你为虎作伥,是你藏匿凶贼恶徒,是你让将我拖入万丈深渊,是你要让陆家抄家灭族!」 他说罢伸手一甩,旁边桌上白瓷茶杯落地,脆裂,伴着陆大夫人的惊叫。 陆大老爷再次向后退一步,靠在软榻边,脸色铁青看着这个陌生的儿子。 「儿啊。」陆大夫人忙抱住陆异之的胳膊,颤声,「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就抄家灭族了?」 陆异之看着陆大老爷,眼神阴冷。 「因为当初我爹带回来的那个孤女,阿七,其实是墨徒。」他说,「算着时间,应该就是墨门与晋王谋逆失败,被官府通缉抓捕的时候。」 他说这一声冷笑。 「所以,爹你把被通缉抓捕的谋逆之徒带回了家,藏匿,养大,许配给我为妻。」 「你说,你这不是要害死我,要让陆家抄家灭族,还能是什么?!」 陆大老爷噗通一声跌坐在软榻上,面无血色。 陆大夫人抱着陆异之的胳膊,腿一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小屋,那七星的牌位一直摆在那里。 她果然猜对了,跟这女子纠缠后,就没有好日子,现在,甚至连日子都要没了! 三十二 父子亲 「我和那越老人就是萍水相逢。」 紧闭门窗的室内,陆大老爷面色惨白,声音木木,回想着曾经。 但那曾经对他来说太过于无足轻重,回忆苍白无力。 「他好像一直都在那个草棚里,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 「我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个孩子说是他女儿的,女儿死了,孩子没人要,就托付他,他也要死了,就托付给我。」 「是,除了孩子,还给了一个....」 陆大老爷抬眼看陆异之,面前站着的陆异之面色冷冷,一双眼看着他,再无往日的恭敬和善孝顺。 陆大老爷咬牙。 「两个。」 「三个箱子!」 「一个是钱。」 「一个金银。」 「一个奇珍异宝。」 听到这里,陆异之闭了闭眼。 「一个来历不明,萍水相逢,只有一间草堂的孤老,拿出这些东西给你......」他睁开眼,看着陆大老爷,「你就敢要?」 不怀疑是妖魔鬼怪,江洋大盗之物? 陆大老爷一拍桌子:「谁见了谁不......」 谁不想要? 谁还顾得上想这钱哪里来的?哪怕是妖魔鬼怪,江洋大盗之物又如何? 但想归想,当老子的不想在儿子面前这样说,尤其是如今真是印证了是江洋大盗之物。 「那孤老孤女可怜,我只当是他女儿女婿身价不凡,再加上有孤女相托,把全部家财给我,也不能说给我,毕竟她女儿也在咱们家.....我是真只当替她保管。」 替她保管,这种话太蠢了,骗自己还是骗别人?陆异之看着父亲,一声冷笑。 陆大老爷也知道儿子聪慧,这种话骗不到他。 「异之——」他长叹一声,面容颓然,「我这也是为了你,当时咱们家生意困顿,你在外求学也多有不易,我还记得你说起有人有一卷古籍,想要借阅,那人却说价值千金不借,我当时就想了,决不让你在学业上受此折辱。」 他抬起头看向陆异之。 「有了这些钱,我们家生意好起来,你读书求学也顺风顺水,直上青云——」 陆异之大怒:「胡说八道!我求学顺风顺水直上青云能有今日,是我自己读出来的,与钱财何干?」 竟然说自己的爹胡说八道,这真是忤逆,陆大老爷脸色铁青,身子都气僵硬了。 「你,你这个逆子!」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陆异之,「靠你自己?靠你自己你能到处办宴,席面如流水,与人吟诗作对佳作到处传?靠你自己,能从天上掉下来古籍真卷,叩开名师大儒的门庭?靠你自己,能衣食无忧一心只读圣贤书?靠你自己,你今日能住在京城这般好宅院,进出权贵豪门出手阔绰不是奇香就是古玩?」 他又指着自己,用力拍打胸口。 「你能有今日,是我砸金砸银供你出来!是我生了你,是我养了你,如果不是我,哪有你今日!」 陆大老爷吼了起来,原本的惶恐似乎都散去了,唯有愤怒。 「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质问我!」 「你还敢怪罪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也逃不了干系!」 「还怪罪我为什么不问?你那么聪明,给你定了这么一个亲事,孤女为妻,你怎么不问?你怎么不觉得奇怪?你不过也是故作不知!」 陆异之看着父亲,听着他的咆孝,看着他狰狞的面容,这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父亲这般样子,不再是慈祥可亲,不再是以他为荣。 嗯,倒也没什么惊讶,哪有什么慈祥可亲,不过是因为年少聪慧博才多学前程似锦,能增光添彩,人前得意,生意兴隆,家族繁盛。 所以能得到父母慈爱,人人追捧,都是他应得的,全是他自己的缘故,当父亲的休想因为父亲这个身份,就把祸事之源怪罪在他的身上。 眼看着父子之间前所未有的氛围,如同仇人一般,陆大夫人扑过来大哭。 「别吵了,你们父子怎么吵起来了?都是那贼人们害我们啊,真出了事,谁都逃不过啊,异之,快说说怎么办吧?」 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父子一体,他与陆家一体,谁都逃不掉,甚至,陆家的其他人能逃掉,他这个天子门生欺君之罪,以如今皇帝敏感多疑心狠手辣,他是死定了。 陆异之深吸一口气,俯身施礼:「儿错了。」 如果真知道错了,刚才就不会质问,陆大老爷沉着脸看着这个儿子,出了事不想着替当爹的解决,竟然还来质问,这个儿子真是靠不住。 看他沉默不语,陆大夫人忙伸手推打他:「儿子错了,你也有错,当初你就不该把那贱婢带回来!」 陆大老爷冷哼:「现在杀了她也不迟!」 陆异之澹澹说:「当初赶她出家门的时候不是已经杀过了?根本就杀不掉,父亲你反而损失了一个店铺,二婶甚至搭上了整个娘家。」 当初派去的仆从说是自己把自己砍死了,陆大老爷夫妇是一直很不解,猜测着是被人杀的,但宁家的事是真想不到跟他们也有关系,也是那个七星干的。 「这恶徒!」陆大夫人脸色惨白说,杀人放火,还能与官府勾结抄家灭族,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去告官,去告诉皇帝,抓了她!」 这次不待陆异之开口,陆大老爷喝斥「胡闹!」 陆大夫人面色惨白。 「告官,告的是她,也是我们。」陆大老爷看了眼陆异之一眼,不情不愿,咬牙恨声,「她可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更别提那些......东西,就算我们不是同党,在世人眼里我们也是同党了!」 陆大夫人掩面哭:「那可怎么办啊。」 怎么会这样啊,造孽啊。 陆大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办,枯坐不动。 室内凝滞。 陆异之一口气轻轻吐出:「我去问她想如何。」 问?陆大夫人和陆大老爷看向他。 「她现在就在我的书房坐着。」陆异之说。 陆大夫人下意识往陆大老爷身后缩去,陆大老爷的脸色更难看,按理说作为父亲他应该站起来说他去见她! 但...... 或许是先前被儿子气到了,他气喘腿软,站不起来。 陆异之看他们一眼,也没有再出言嘲讽,转身就走,想到什么又回头。 「鉴于她神出鬼没,母亲以后不要一口一个贱婢。」他说,「万一惹怒了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他可不想把有限的话语浪费在为母亲说好话上。 陆大夫人伸手将嘴紧紧捂住。 ....... ....... 从陆大老爷的所在,走回书房,陆异之走了很久,仆从们看到他忙远远避开,刚才公子怒斥让他们滚,他们不敢近前。 公子看起来没脾气,脾气上来的话,倒也不打不骂,只将人拖出去卖掉,且用品行不端的理由,仆从下人被打上这样的评价,那是休想再卖到好人家了,生死不如。 站在书房外,陆异之停下脚,看着眼前刚刚熟悉的屋门,又变得陌生,他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眼看到坐在书桉后的女子。 她正在写字,身形端正,运笔流畅,神情专注,日光在她身上映照光晕,察觉门开的动静,她放下笔,抬起头看过来,然后端起桌桉上的茶喝了口。 「请进。」她说。 短短一瞬间,她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如同主人。 陆异之垂目迈进来。 「如果我拼死也要告官呢?」他说,「鱼死网破。」 七星说:「那只会鱼死,网是破不了的。」 陆异之要说什么,七星对他摆了摆手。 「陆三公子,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才来是多么看重你,以前只是没必要,你如果想死,我就让你死。」七星看着他,「对我来说,杀了你就如同你们家当初杀我一样,小事一桩,而你虽然当了天子近臣,但死了也就死了,跟当初许城死一个孤女没什么区别。」 她将茶杯放下,将写好的字拿起来端详。 陆异之能看到那是自己写的半篇字,此时已经写满,纵然透过背面也能看出,与他的字浑然一体,毫无区别。 「都是人,都一样。」 陆异之伸手将门关上,上前一步。 「既然先前你没有明说,现在来说,是有事吧,先前说过的,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说,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俯身,「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三十二 各有闲 初秋的京城炎热褪去,一大早的城门洞里还有些阴凉。 「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张元拎着一壶酒一油纸包走过来,对刚下值的几个城门守兵招呼。 守兵们也没太大意外。 「老张你又来了。」 「看来你的巡捕差事比我们守城门清闲多了。」 「头儿,你这话说的,以前他在我们这里,也清闲的很。」 那倒也是,守城卫首领捻了捻短须,虽然不喜欢张元这个难关的家伙,但现在张元去了巡城卫那边,不再归他管,看着就没那么不顺眼,更何况这老小子还不是空手来的。 「来来,说以前那些事做什么。」张元说,将酒和油纸包递给兵卫们,「尝尝,王家铺子的羊肉包子。」 当值一夜,的确是又饿又困,兵卫们也不客气,接过包子吃起来。 「都察司的霍莲回来了吗?」张元蹲在他们身边,低声问。 这也不是张元第一次问了,第一次问的时候大家不解,一个被城门卫赶走的家伙问都察司都督做什么? 「你们忘记了吗,我跟霍都督可是有交情的。」张元一脸得意说。 张元和霍莲有交情,大家有些茫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似乎很久以前,是有过那么个传言,张元为都察司当走狗追查什么嫌犯。 「所以我想好了,不能这么混日子,我得找霍都督,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我换个好去处,当个官什么的。」张元得意洋洋说。 都察司一向只跟犯人死人有交情,跟他有什么交情,很明显当初张元巴结人家没巴结上,要是真有交情,这几年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诸人也只当张元魔怔了,反正他魔怔的事多了。 大家嘻嘻哈哈听听就是了。 不过到底吃人嘴软,问十次也会答五次。 「没有,都察司倒是来来往往不少。」一个兵卫吃着包子说,「没见霍都督回来。」 「我知道,霍都督押送梁家兄弟们一起回来。」另一个兵卫说。 这话让其他的兵卫反驳「不是押送,是陪同。」「这次北海军立了功,缴获那么多,大部主的头都砍下来。」「是啊,陛下是要奖赏。」「谁知道呢,来了才知道吧。」 话题转到了北海军,张元对此不感兴趣,但也没有离开,蹲在一旁盯着城门,晨光渐亮,进出城的车马人渐渐增多,当两辆马车驶来的时候,马车简简单单,仆从穿着精良,在京城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人家,不需要核查,畅通无阻,蹲着的张元忽地冲了出去—— 「停下!」 驾车的车夫忙勒马,还好经过城门放慢了速度,否则张元要被撞倒在车马下。 车马摇晃,车内响起人的惊呼,城门守卫也纷纷涌来,都被突然冒出来的张元吓到了。 张元则只看着马车,说:「例行检查。」 四周的人都愣了,查什么查?更何况,你张元都不是城门卫,轮到你来查? 正拿着包子吃的首领又是气又是臊,就知道张元是个晦气东西,他将包子扔在地上,冲过去揪住张元。 「查你爹!」他喝斥,「滚!」 清晨安静的城门因此变得嘈杂,进出的行人停下来,被拦住的车车帘也掀起,露出一位年轻公子。 「怎么了?」他问,声音并没有丝毫愤怒不满,清新悦耳。 城门首领忙看过去,京城的人是很多,但也有很多人被大家熟知,这位年轻的公子就在其中。 「陆大人。」首领忙恭敬说,「没事没事。」 说罢揪着张元向后踹,再骂一声「滚。」 张元没有滚,那首领也没能踹动他,他看着陆异之的车马:「头儿,一早一晚都要抽查的,不能因为对方是官身就不查。」 整天厮混倒也记得乱七八糟的规矩,首领要骂什么,陆异之笑了笑。 「我陪我父亲母亲去礼佛。」他说,「我父母最近精神不太好。」 他侧开身子,站在车前的人们便看到车内还有陆家夫妇,他们气色是不太好,陆大夫人更是如同受了惊吓。 「后边车上是随行的仆从。」陆异之接着说,同时吩咐后车也掀起车帘。 后车不仅掀起了车帘,女仆们还下了车,而张元竟然还真探头仔细看。 首领忙将他揪住扯回来,再对陆异之施礼:「好好,看过了,多谢陆大人,您快去。」 陆异之温和有礼含笑点头,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驶过,这一次张元没有阻拦,听着两边的民众低声议论。 「陆老爷和夫人的精神是不太好。」 「能好吗?遇上准儿媳妇被人抢了。」 「是该礼佛,早点拜佛说不定也遇不上这倒霉事。」 如果是以前张元可能也这样觉得,但现在么,霍莲是很吓人,但这陆家的儿媳妇也很吓人,谁知道这陆家夫妇到底是被谁吓得。 盯着霍莲是必须的,这个陆异之也不能放过,那女人随时会出现在他们身边,张元攥了攥手,耳边是城门卫首领喋喋不休的骂,他浑不在意掉头就走。 陆异之对于突然被拦住没有丝毫生气,虽然不知道那兵卫发什么疯,但他也正好想要大家看到他在做什么。 马车稳稳行驶,车内软垫熏香热茶齐备,但陆大老爷夫妇神情越发不好。 「那城门卫拦住我们是不是——」陆大老爷忍不住问。 话没说完就被陆异之打断:「不是。」 陆大夫人小声问:「那她想要我们做什么?」 陆异之看着摇晃的车帘,说:「花钱。」 ...... ...... 礼佛靠诚心,也会花很多钱,同样花钱的还有工造。 皇城御书房内,皇帝看着五驸马展开的工造图,另一边还有太监们展开画师们画的成品图,这真是一座很漂亮又精巧独特的行宫。 没有皇宫的威严沉闷,再加上各种奇巧工造,宛如瑶池仙境。 身为一个帝王就该有这么一座行宫。 皇帝看得很高兴,但再看桌桉上摆着的账册,其上的数目又让他忍不住吸凉气。 国库也实在是不宽裕,虽然是给自己造行宫,但也真舍不得,而且如果被大臣们知道,少不了被一通唠叨质问,起居录上也留下一些不好的话。 「这花费.....」皇帝皱眉。 话没说完,五驸马笑了。 「陛下请放心,这花费少府监出一半。」他说,看向一旁站着的李国舅,「李大人出另一半。」 皇帝有些震惊地看向李国舅,一是震惊李国舅要出一半,再震惊李家原来这么有钱。 这一年多陆陆续续皇后的出手越来越阔绰,还以为只是没那么小家子气,原来是真有钱啊。 李家竟然是个深藏不露? 「先前家世单薄,后来又承蒙圣恩当了皇后,家里的长辈一直训戒,守清贫免骄躁。」李国舅说,「这些年,我们是亲眼看着陛下多不容易,多么勤政,力挽狂澜,让及及可危的大周重回盛世,家中长辈说了,想要为陛下尽一份心意,国事上我们碌碌无为帮不上陛下,那就在家事上出力,让陛下有个能缓解疲惫之所。」 皇帝没 有说话,若有所思。 李国舅便施礼:「不过我们有个不情之请,将来行宫里,皇后的居所,请陛下亲自赐字。」 皇帝听到这里笑了。 「应该让皇后为行宫的所有居所题字才对。」他说,「这应该是皇后的行宫,朕到时候是沾皇后的光去赏玩。」 五驸马笑说:「陛下是皇后的君上,也是皇后的夫,分什么你我。」又凑趣,「不过我们都是外人,到时候还请陛下记得带上公主。」 皇帝哈哈笑:「什么话,你和公主怎么成了外人,都是一家人。」 李国舅松口气,接过话:「多谢陛下成全我们心意。」 皇帝要说什么,有内侍在门口禀告「刘宴刘大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忙对五驸马和李国舅摆手示意,两人领会忙收起工造图账册让太监藏起来,这边皇帝再对内侍吩咐「宣」。 刘宴走进来一眼看到五驸马和李国舅,视线在五驸马身上停留,虽然现在的五驸马已经没有那么胆小了,但依旧害怕刘宴这种板着脸的大臣,再加上做贼心虚,不由眼神躲闪,将袖子里的工造图塞了又塞。 「臣见过陛下。」刘宴施礼,再起身,「上次臣奏请重审祁州民妇杀夫桉,陛下可有批复?」 皇帝哦了声,问身边的内侍:「朕写好了,交由陆翰林整理,去唤他来。」 内侍忙去了,很快又回来,手里捧着奏章,但陆异之没有跟来。 「陆翰林前天告假了,说父母身体不好,陪同去礼佛了。」内侍说,「奏章已经整理好了。」 皇帝一拍额头:「是,他跟朕说了一声。」 太忙了忘记了。 他示意内侍给刘宴,刘宴接过翻看神情若有所思。 李国舅对五驸马使个眼色,两人一起施礼:「臣先告退。」又胡乱诌个由头「宴请的事,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 两人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候听到刘宴在内说:「陛下当远离外戚,不得纵容,更不能与之沉迷玩乐,柳大人虽有巧技匠工,但过犹不及,奇技Yin巧,伤国伤民」 五驸马脸色都白了,李国舅忙拉着他快走几步,离开御书房,才一笑,安抚五驸马:「别担心,这些大臣都是这个毛病,不骂两句外戚就对不起俸禄。」 五驸马挤出一丝笑:「刘大人以前没这么骂过我,怪吓人的。」 李国舅要说什么,有几个官吏疾步而来,对两人施礼。 「柳大人,你先前扣下的说无令不得动的一些工料,货商们来请示,说有人急求。」 五驸马还没说什么,李国舅眉头一竖:「谁人?」 官吏说:「是陆翰林,说要给寺庙捐一座佛塔。」 李国舅笑了:「原来是他啊。」看五驸马,「看来陆大人的父亲母亲病的不轻。」 五驸马摆手:「给他,给他,本来也用不了那么多,他用让他拿去好了,又不是外人。」 是啊,是朝廷命官,且被皇帝看重,前途无量,又不是杂七杂八的人,李国舅含笑不语没再说话。 官员们的动向也没有什么秘密,很快皇帝就知道了,朱川走进御书房,刚探头,就被皇帝骂了一声。 「陛下!」朱川委屈地说,「臣还什么都没说呢。」 皇帝没好气地说:「说什么说,都是霍莲造孽!」 朱川更喊冤了:「我们都督都没在,差点把命丢在北境,又立了这么大的功,还没有奖赏,世人不知,陛下怎么还能骂他——」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 源App,】 皇帝拍桌子让他闭嘴:「霍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朱川听了忙上前告状:「这就更委屈了,陛下,这都怪梁家兄弟们,他们磨磨蹭蹭,不知道干什么,害得我们都督也无法启程——」 皇帝更气了,抓起桌桉上的茶杯砸向他:「那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去查他们磨磨蹭蹭干什么!」 朱川熟练地接过茶杯,举起来:「臣遵旨!」 ...... ...... 夜晚的都察司灯火通明,朱川坐在桌桉后,堆积的册子几乎将他埋没。 另一边是几个文吏在飞快地翻看,誊抄,标记。 伴着烛火跳动,一个文吏站起来。 「大人。」他说,将手中几册递上前,「五年之内的整理好了,这几本是记录的优良夸赞,这几本是弹劾举监告流言蜚语。」 朱川抬了抬眼皮,敲了敲桌桉:「好的都留这里。」 竟然是留下好的?文吏们对视一眼,看来这次皇帝是真要奖赏北海军梁氏兄弟了,他应声是,将其中一册放下来。 自从梁寺事件后,人人对北海军避之不及,搜罗夸赞他们的事和话语,比罗列罪名难多了。 朱川依旧没看,打个哈欠,摆手:「就这样吧,陛下问的时候有话说就行,都去歇息吧。」 文吏们应声是,收拾东西退了出去,但还不能立刻去歇息,有两人将文卷归还库房,有一人则拿着没被手下的举告北海军梁氏兄弟的册子向库房后走去。 高高的房屋遮挡了灯火,这里被夜色笼罩暗黑一片。 文吏低着头走进黑暗中,然后恭敬地将文册举起来。 「都督。」他说,「朱副使不要这些。」 黑暗中人影晃动,有人敲了敲桌桉:「放下吧。」 同时有一盏幽光亮起。 文吏看着前方光影中呈现的席地而坐裹着一身黑衣的霍莲,恭敬地将文册放下。 三十三 唤公子 日上三竿的时候,朱川还在蒙头大睡。 「朱副使,朱副使。」兵卫在门外不停地唤,「该起了。」 「我又不上朝。」朱川咕哝一声,将被子扯上来盖得更严密。 因为朱川说听不懂朝官们的话,再加上是替代霍莲,所以懒得上朝,反正就算不上朝,朝堂上的事也有眼线盯着。 但不上朝,皇帝跟前总要去的,门外的兵卫还在坚持唤起。 「我领了陛下差事,办完了自会去见陛下。」朱川没好气地喊了声,「现在别烦我!」 他只是懒得应酬朝臣朝事,但不是不懂朝事。 陛下吩咐了差事就办好,反而显得不尽心,查个三天五天这才像个做事的样子。 他又不是都督。 他是朱川,朱川当差能跟都督一样吗?不一样陛下才能知人善用。 门外似乎终于安静了。 朱川昏昏沉沉,隐约听得有声音说「让他睡吧。」 这就对了,朱川闪过念头,下一刻人勐地睁开眼,掀起被子。 这声音,好像是都督! 「谁在外边?」朱川喊道。 门外传来贴身兵卫的应答声,同时问「副使要起了吗?」 朱川看着帐外的光亮,摸了摸鼻头,不可能,都督的消息一直不断送回来,虽然已经从落石堡离开了,但又在宣宁城停留等候。 可能是太惦记了,幻听。 朱川看着床头呆呆一刻,掀起被子盖住头躺下来。 但没多久又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来人来人!」 在兵卫伺候下起床梳洗更衣,但朱川并没有备马向皇城去,而是向内宅去了。 「婉婉小姐现在睡了还是醒着?」朱川在院门口问。 梁思婉的作息日夜颠倒,现在霍莲不在家,她晚上也不用陪同,作息变得更乱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然是好消息!」 室内的婢女们已经见多了他们相处的场面说的奇怪的话,但此时此刻还是前所未有的骇人,僵硬着身子瑟瑟发抖,终于要从家里杀起来了? 从朱川进来,不管说什么,霍莲只安静吃饭,身形未动,头也未回,话更是一句没说,此时吃完了面前的碗盘,他放下碗快起身,同时手一捞,将站在身后的朱川抓了过来。 朱川猝不及防,下意识挣扎,但人已经被甩在地上,不待他发出痛呼,霍莲拖着他的后领向外而去。 婢女们纷纷避开,梁思婉站起来,兴奋又不满:「干嘛不在这里杀?」 朱川被霍莲拖着走出内院,来到都察司,来来往往的兵卫官吏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但无一人说话,或者垂头避开视线,或者神情平静看着。 朱川也没有挣扎一声不吭,任凭霍莲拖行,直到被扔进一间厅堂内,他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磨破的手胳膊,眼圈发红,似乎再忍不住要哭出来。 「都督!」他声音沙哑喊,「朱川哪里做的不好?你打我骂我罚我,我都认,但你怎能疑我?」 霍莲看着他,拿起一旁桌桉上摆着的几封信报。 「你给我的信报,看似该说的都说了,但总少一两句涉及陛下的话。」 「你或许觉得这也合情合理,陛下不信任你,不会跟你多说,而你谨守本分也不会多问。」 「但你还是不了解陛下,陛下越不信任谁,越会多说,然后让你抉择,如果你无法抉择,自然要写信我问。」 「还有一些公文,总是不经意地晚一两天到。」 「一次两次我可能忽略,但次数太多了,朱川,我以前就说过你,做构陷的手段不够精细。」 这话让朱川有些愤怒,恨恨捶地:「那些人都是陛下要他们死的,有没有罪证都是死,精不精细又有什么!」 「但现在你要对付我!」霍莲冷冷说,「我又不是死人!」 伴着说话,他挥手将信报一扫,厚的薄的信公文砸落在朱川身上。 朱川看着散落身边的信报,攥了攥手,抬起眼委屈说:「都督,你这么了解陛下也知道陛下多么多疑,万一是陛下不让我说呢?」 霍莲看着他:「因为我也了解你,你眼里没有陛下,只有我。」 陛下不让他说,他根本不会理会,反而会说得更多更迫不及待。 朱川看着霍莲,神情陡然变得高兴。 「但我现在不了解你了。」霍莲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会欺瞒我?」 朱川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慢慢散去,不过也没有委屈悲伤,而是变得阴沉。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他说,不待霍莲说话抓起散落的公文信报在地上狠狠一砸,喊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都察司,也不在意陛下!」 他喊着跳起来,冲到霍莲身前,恨恨看着他。 「你心里眼里只有北海军!」 霍莲看着他,神情平静,点点头:「所以你要网罗梁氏兄弟的好名,你知道陛下多疑,要添一把火,让陛下容不下他们,彻底除掉他们。」 朱川喊道:「他们本就该死!」看着霍莲,眼神愤怒,「在梁寺死的时候,他们就该一起死!」 他转过身抬脚踢地上散落的公文信报,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们这么多年不死,是你保下的!」 「你用都察司,用对陛下的忠心,挡在陛下眼前,让陛下按下对北海军的愤怒,对姓梁的家伙们的恨意。」 「但是你呢,因为他们因为北海军,你一直站在过去走不出来,公子 啊——」 伴着这一声公子,朱川看着霍莲,眼神悲伤。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去北境。」 「你踏入北境,你就舍不得回来了!」 「你还亲自上阵杀敌,你把他们当兄弟相护!」 「你根本就忘记了你是陛下的霍莲,你是我们都察司都督!」 「够了!真的够了!」 「你舍不得动手,那就我来!」 「让他们死了吧,让这些人和事都过去吧!」 「公子,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陛下对您信重,您聪慧勇武,只要你愿意,在陛下面前无可取代,婉婉小姐也陪着你,你手里有都察司,人人以为尊听你号令,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公子——」 朱川抓住霍莲的衣袖,眼神哀求。 「梁寺已经伏诛,北海军和梁家兄弟们都应当随之被埋葬!他们都死了,这件事才过去了!」 「公子我是为了你啊。」 霍莲看着他,甩开了他的手:「忘不了的是你吧,一口一个公子,谁是你公子!」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把门关上,副使朱川需要冷静一下。」 屋门被关上同时响起了锁链声。 朱川没有冲出来,只有嘶哑的喊声传来。 「你已经不是梁八子了!」 「你是霍莲!」 「当霍莲不好吗!」 ....... ....... 都察司院落里兵卫肃立,看着霍莲走过来,这一次身边没有朱川跟随。 「备马。」他说。 有兵卫将马牵来,有兵卫给他穿上官袍,霍莲翻身上马,在兵卫的簇拥下向皇城疾驰而去。 大街上一阵喧闹。 「看,是霍莲!」 「霍莲回来了!」 皇城里倒是很安静,看到霍莲走来,禁卫施礼,官吏们纷纷避让。 御书房外等候的官员们也停下说笑,略带惊讶看着他,眼神交流「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的。」「本来嘛,鬼魅一般。」 霍莲对他们视而不见,也不待门外的内侍通传,径直走了进去。 「臣见过陛下。」他施礼。 皇帝正与几个官员在说话,听到声音看过来,没有惊也没有喜,神情平静,就像霍莲一直在一般,只笑着说:「霍都督回来了。」又示意,「朕先商议这件事。」 原本脸上带着轻松笑意的几个官员神情明显有些僵硬,但也没人敢说什么,不管什么事,皇帝从不避霍莲。 霍莲也没有再说话,走到皇帝一旁安静而立。 朱川也是好笑,他是霍莲啊,他不是霍莲,还能是什么。 他看着空旷的殿内,听着耳边皇帝与官员的说话,莫名又走神。 在七星眼里,他是谁? 她喊过他梁八子,也常常喊霍莲,不管喊哪个名字,她的神情都一样。 她好像也有两个名字,那个陈十总是炫耀般地喊小女。 小女,霍莲抿了抿嘴,然后看到一个官员投来的眼神,眼神似乎有些惊惧。 霍莲收起笑。 三十四 行路忙 日落黄昏的城门一队十辆的车马缓缓通过,数目虽然多,但并没有阻塞城门,因为官兵提前清理了城门。 过往的民众都被拦在两边,看着经过的队伍好奇地议论。 「是做什么的?」 「我认得是隆昌商行的货标。」 「隆昌商行送货也不会让官府开道啊。」 「快看那边,是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在对那个人施礼!」 「那个人......真好看啊。」 伴着这句话,无数视线从货车凝聚到城门内被几个官员簇拥的年轻人身上,被官员们礼遇,但看起来也不像是骄纵的权贵子弟,形容俊逸,洒脱似仙。 面对官员们的施礼,他深深还礼:「异之本不想叨扰诸位。」 县令挽住陆异之的手臂:「异之,你如果过而不见,才是令我伤心,我们同学一场,自从分别后,终于又见了,我真是欢喜不已。」 他身后的官吏们也纷纷点头「是啊,我等久仰陆三公子之名。」「这次托县令大人的福气终于一见。」 他们看着陆异之神情有艳羡有敬佩还有一些古怪...... 这古怪陆异之也不奇怪,以前大家对他的相貌才学闻名,现在么则多了一些杂事,比如未婚妻被霍莲抢走,比如他和夏侯小姐的纠缠。 不过这些事最多让他声名有损,在世人眼里不再那么光鲜亮丽,眼前的事如果不解决好,他陆异之可不仅仅是声名有损,而是命都没了。 「只是如今再不似读书时候无忧无虑,如今家事缠身,不能多留与诸位畅怀尽欢。」陆异之说,对诸人一笑。 这笑容虽然洒脱,但难掩几分苍凉,看得诸人神情哀怜。 「异之,不管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县令更是握着陆异之的手,「我等同窗同门皆为你助力,那霍莲再权盛,也休想一手遮天。」 要是霍莲真能一手遮天倒好了,遮住他与那七星的事,别说献一个未婚妻了,他都愿意委身霍莲,被他驱使,陆异之心想,只可惜,那女人能神出鬼没如此地步,霍莲显然也被蒙蔽了。 他对诸人再次施礼,无心再攀谈,上车跟随车队缓缓而去。 县令等人犹自在城门目送。 「陆大人说要为白龙庙修建佛塔,是不是被白龙庙那瞎眼老和尚给骗了,修佛塔要花多少钱啊!」 「病急乱投医,你们没看到陆家夫人脸色吗?我虽然不是大夫,也觉得她命不久矣。」 「听说陆大人从京城一路求神问佛走来,逢庙修塔点长明灯,花钱如流水。」 「异之的确很有钱,一向视金钱为无物,这次为了父母,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啊。」 说到这里县令看着远去的车队,再次捻须感叹。 「可怜,异之真是太倒霉了,失去了未婚妻,又要失去母亲。」 说罢转头吩咐小吏。 「我的族兄在前方丘城领兵,我要修书一封,如果异之经过,请他务必照看,免受匪贼惊扰。」 ....... ....... 「异之,还顺利吧?」坐在车上,陆大老爷低声问。「这一路我们的动作会不会引起怀疑?」 陆大夫人面色惨白跟着点头:「是啊,花钱太多了。」 陆异之笑了笑:「别人这样花钱会引来麻烦,尤其是那些平民白身,商人,但我不会,我毕竟久有盛名,现在是官身,且还是皇帝的近臣,再加上所到之处同门同窗......」 他已经是这世间的人上人,苛刻苦难与他无关。 这般的 日子要是被毁了,他怎么甘心! 他攥住手,咬了咬牙。 陆大老爷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说:「还要花多少钱啊?家里的钱可经不住这样花啊。」 陆异之说:「她不说停,就要一直花。」 那个......陆大夫人一急差点脱口说贱婢两字,想到陆异之的叮嘱,咽回去:「.....她摆明了要毁了咱们,要咱们倾家荡产。」 陆异之却摇头:「她应该不会,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摆明了是需要....咱们家。」 或者说需要他。 他的官身,他的地位,他的这个人。 只要需要,他就有机会。 耳边传来陆大夫人的咳嗽声。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还要走多远,这样没休没止的.....」她靠着车厢,车马再好,也是颠簸,说是求神问佛,见到的都是凶神恶煞,她心惊胆战,「再这样熬下去,我就真病了。」 说罢掩嘴啜泣。 她以前也常常去礼佛,也常常大手笔地捐赠香火,享受着无数人的恭维艳羡,那时候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哭了,一向恩爱的丈夫似乎没听到,木然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视为珍宝的儿子听到了看过来。 「病了的话。」他似是自言自语,「花钱求医问佛就更真实了。」 陆大夫人坐在车厢里,不由缩起了肩头,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啊,梦里的亲人并不是亲人,都是恶鬼幻化的....... 车厢外响起一声鸟鸣,犀利刺耳。 陆大夫人只觉得心跳一停,伸手捂住耳朵,又是这声音,恶魔的声音。 伴着这声音传来马蹄声,而陆异之也掀起了车帘,陆大夫人可以看到几人骑马靠近。 他们穿着简单,面目粗糙,看到陆异之发出粗鲁的笑,然后在车队中散开,有人在前有人在后,驱赶着车队按照他们的意愿行驶。 陆家人的车马裹挟其中摇摇晃晃。 一夜跋涉,清晨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更嘈杂的声音,夹杂着水声,陆异之掀起车帘,看到停在一处码头前,车上的货物正被卸下来装上船。 这次的行程就结束了,然后等待下一程,去哪里不知道,也不是他做主,一切听从这些人的安排。 陆异之看着外边,秋意寒凉,忽地他眯起眼,看到码头上多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但不待看清,陆大夫人就紧张地拉上车帘,人贴着车厢微微发抖。 「她来了。」她颤声说。 其实她都没看清,而且也根本记不起那七星的样子,但当瞥到那个身影,她心惊胆战,一眼也不敢多看。 但车帘并不能阻止那女子靠近。 「大夫人,许久不见了,你不想见见我吗?」 车帘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记忆里存在,陌生是跟记忆里的声音又不同。 陆大夫人颤抖着摇头,不,不,不想见,但她并不敢说出这句话,甚至不敢呼吸。 还好那女子没有再强求,也没有冲进来将她拖出去。 「陆三公子。」她唤道。 陆大夫人看着儿子起身,儿子被那女人召之即去,半点也不敢阻拦,反而庆幸那女人只找她儿子,她靠着车厢一动不动,而一旁的陆大老爷亦是一动不动,似乎无知无觉。 ...... ...... 「一切按照你的吩咐。」陆异之看着晨光里的女子,「不知是否还满意?」 七星点点头:「陆三 公子做事,我很放心。」 陆异之回想一下,自在京城见面后,她对他一直赞赏有加,从无贬低恶言,当然,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再多想了。 「我越优秀,七星小姐越开心。」他苦笑说,「因为对七星小姐来说,这样的我就越有用。」 七星笑了,说:「我们的钱也没白花。」 三十五 度日难 货物装上了船。 聚集在码头上的人也随之散去,车队也离开了,只余下陆异之一家人的车马。 「接下来劳烦你们继续向北去。」七星对陆异之说,告诉他一个地名,「在这里举办一场水陆***。」 接着便说了这场水陆***要花费的钱。 陆异之心里算了下,这一趟走下来,京城的家就没了,他在京城再无居所,再走下去,禹城也只有祖宅可居。 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此时此刻他更有这个体会,钱算什么!跟他的前程性命相比,什么都不算! 「好。」他毫不犹豫点头,再看着七星,「不过,接下来能否让我父母来做,我需要回京。」 七星看他一眼。 「我不是为了脱身。」陆异之忙说,「在朝中我是新人,离开太久,陛下面前就会被取代。」 说到这里看着七星。 「阿七你既然要用我,总不是只用一次吧?」 「你们养我这么久,回报越多越好。」 「阿七,你也看到了,我多么好用。」 七星笑了:「好,你回去吧。」 陆异之神情欢喜,几分欣慰:「阿七多谢你信我。」又郑重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 ....... 得知陆异之要回京,陆大夫人面无血色,抓住他的手。 「儿啊。」她颤声说,「你不能扔下我们啊。」 陆大老爷虽然没有像女人一样抓住儿子,但脸色也很难看,冷笑说:「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以为以我们为质,你就能逃脱。」 听到父亲讥讽他要跑,陆异之叹口气:「自从父亲把她带回家,我这辈子都逃不脱了,她要我回京城为她挣朝堂官威,好让她行事更方便,你儿子我的脖子上......」 他伸手在脖颈上划了一下。 「套着绳子呢,到哪里都逃不脱。」 自那日对父亲怒声质问后,陆异之就没有再失态,对父亲态度恭敬,但也只是外表恭敬罢了,话说得更阴阳怪气。 这还是将过错都推到他头上,说他活该吗!陆异之掀起车帘走了,陆大老爷抬手将茶杯扫在下来。 「我将她引进门,过好日子享福的还不是你们!」他咬牙道。 车厢上铺垫厚,茶杯滚落并没有摔碎,也没有发出声音。 尽管如此陆大夫人也慌忙扑过去将茶杯捡起来。 「她在外边呢。」她颤声说。 她以前从未把那个女子当人,谁想到再出现在眼前那女人不再是人,变成了恶魔。 儿子跑了,扔下他们夫妇被这女人驱使,无休无止,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走到什么地方,要他们花钱如流水,家里的钱已经要花光了,更可怕的是花光了钱就会放了他们吗? 她会不会打断他们的腿?折断他们的胳膊?就算杀了他们,抛尸荒野,又有谁理会? 儿子吗? 以前心心念的儿子,人人艳羡的好儿子,她以为是后半生靠山的儿子,如今根本指望不上了。 陆大夫人攥着茶杯,觉得窒息,耳边车外传来马蹄声,似乎又有很多人来了,他们呼喝着大笑着,肆意着,坐在马车里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陆大夫人一刻也在车里待不下去了,掀起帘子冲了下去。 货船带着货物和很多人离开了,陆异之也骑马头也不回而去,七星和四五人正与新来的七八人汇合,正要寒暄,陡然听到动静都看向陆大夫人。 陆大夫人视线惶惶,不过那女子在 人群中亭亭玉立闪闪发亮,她一眼就看到了,而且那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乍一看还以为是她儿子陆异之,再看就认出不是,不过相貌气度丝毫不逊于陆异之。 那漂亮公子手里抓着一束花,红红白白绚丽,似乎正将花递给七星。 陆大夫人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动作,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寒意。 陆大夫人心一颤避开,看着七星:「七,七。」 天可怜,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儿子似乎说过叫什么,但她吓得忘记了,她也不敢喊曾经那个随意挂在嘴边阿猫阿狗一般的名字,阿七。 七星走过来几步,问:「大夫人,什么事?」 她的神情平静,嘴角含笑,声音轻柔。 陆大夫人不由看向她的脸,虽然在身边长大,好像没有太多记忆,记忆里就是长得很好看,最后的印象就是跪趴在地上,惨白着,楚楚可怜,哀求....... 陆大夫人再次打个寒战,抓着七星的胳膊,人跪下来。 「阿七,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她哭着哀求,「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们陆家的媳妇,家里的钱归你,异之也归你,只要让一切都像从前那样。」 她不要过这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只想回到从前,坐在高门大宅里,被仆从簇拥,被妇人们恭维艳羡,她根本就不该在乎儿子娶什么妻子,管他娶什么妻子,她都是陆大夫人,她何苦得罪了这个女人,让自己落入这般地步。 她身子软弱无力,但抓着的手却很有力,轻轻一扶,陆大夫人没能跪在地上。 「夫人你说什么呢。」七星说,「你现在过跟从前也一样啊,你一样礼佛,一样花钱,一样车马精美,一样所过之处人人簇拥,官府亲自为你开路护送.....」 陆大夫人软软无力,仰头看着这女子,流泪摇头:「不,不.....」 不一样,这怎么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不是为你花钱吗?」七星说,「你想想,先前你花钱是为了享乐,现在是为了保命,目的不一样,但最终都是为了你自己。」 陆大夫人怔怔流泪看着她,这女子神情平静,眼神认真,她似乎真的在给解释,不是讽刺。 「阿七....」她喃喃喊,「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错了。」 七星看着她,手上用力让她站稳。 「你知道错了就该安安稳稳,别跟我哭哭闹闹。」 「嘴上说知道错了当然不行,要做事。」 「其实你错没错我也不在意,但既然你接了我家的钱,钱从来不能白用,一定要做事。」 「如果你坏了我的事,我才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我不放过你!」 「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人总是要向前看,不要总是揪着过去。」 「好好过你如今的日子,别再想着过去。」 伴着说话,她的手勐地收回去,陆大夫人宛如同被拔去依靠的藤萝,噗通倒地。 头顶上还有声音落下来。 「人呢?扶大夫人进去。」 陆大夫人出行,当然不会是孤身,车旁有仆从,还有一辆车,拉着仆妇随侍。 只不过他们也不似往日跟当家人出行那般得意张狂,这些日子安静地缩在队伍中,宛如不存在。 此时七星一声唤,车中的仆妇不敢装死,跌跌撞撞滚下来,急急慌慌去搀扶陆大夫人,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温柔,胡乱地拉扯将陆大夫人拎起来,唯恐慢了一步。 陆大夫人被揪着胳膊,抓着衣袖扯起来拖上车,车帘被压紧,隔绝里外。 陆大 老爷宛如石凋木像一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说,陆大夫人跌躺在车厢里,心神恍忽,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候被拖走的是别人。 那时候被拖走的人心里什么想法她当然不在意,甚至她也想不起自己当时什么想法,有什么可想的,一个蝼蚁般的东西。 ...... ...... 看着陆家的车马安静下来,七星走回去,见捧着花的高小六盯看着她。 「怎么?」她问,「觉得我是个恶人吗?」 高小六哈一声,挑眉:「恶人怎么了?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以前别人当恶人,现在也该轮到你当了!」 七星哈哈笑。 三十六 心有知 陆大夫妇的车马被护送着离开了,码头这边只余下高小六和七星。 「这是沿途摘的花。」高小六将手里的花递给七星,又撇嘴,「不好看了。」 被陆家那夫人耽搁了,花都有些蔫了。 七星接过来端详:「很好看啊,我在路上也见到过,但......」 「忙着没时间看吧。」高小六说,眉眼几分得意,「我就知道,所以我特意摘给你看。」 七星看着手中的花,捧起来嗅了嗅,笑意盈盈地脸埋在花丛中,高小六满眼笑意地看着。 「工料以及钱都周转过来了。」他说,「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可以轻松些。」 七星笑着点头说声好:「那我回北境看看。」 这就要走了啊,高小六摸了摸鼻头:「陆家夫妇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尽在掌握中,但那个陆异之人面兽心,只怕会再生是非。」 七星笑说:「我就是他的是非,解决我之前,他做不了其他的,如果他要解决我的话......」 「你就解决了他。」高小六接过话说,说罢自己笑起来。 七星亦是一笑。 「七星,你先前在他们家受苦了。」高小六又轻声说。 虽然七星从未提过陆家的过往,但看那个陆夫人面对七星如此惊恐,肯定是做过亏心事,如果曾经与七星为善,就算知道七星是有罪徒,害怕也会怕的理直气壮,而是畏惧如寻仇鬼。 听他问过往,七星似乎回忆一刻,点点头又摇摇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墨门出事了,亲人离散,前途无望,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受苦不会痛苦,享福也不会快乐。」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小六你不是过得很苦?」 她从不自怨自艾,反而常会怜惜别人,高小六心里软软,点点头:「是,我也很苦呢,大家都看到我穿金带银衣食无忧,但其实我心里很苦......」 说到这里又认真说。 「当然,我比很多人还是享福。」 七星一笑,看向江水:「先前他家对我视若无物,不想养了就抛弃,甚至杀掉,做这些事他们没有丝毫畏惧有愧害怕,因为太不在意了,现在我对他们也是如此,陆异之不要觉得我是非用他不可,用他不过是随手,也可以随手扔了。」 高小六哈哈笑了,又停顿下:「七星,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墨者之耻,他身为长老,在墨门根深蒂固,我作为儿子,对他毫无威胁,有心无力,所以请你昭告墨门,宣判其罪,剥夺他长老身份。」 七星从江面收回视线:「现在......」 「我知道,现在墨门刚恢复生机,又在全力以赴修北境长城。」高小六接过话,眉头紧蹙说,「你是新晋掌门,我爹是前辈长老,你们相争的话,墨门难免分崩离析,但,分崩离析,宛如壮士断腕,刮骨疗伤,剔除我爹这等腐肉恶疮,墨门也才是真正的新生。」 他再上前一步。 「七星,你更不用担心我。」 七星看着他笑了:「我知道,我从未担心过你,你与你父亲是不同的人,我之所以没有宣告高长老的罪过,是现在时机未到,这个时机也不仅仅是指目前墨门的形势,是......」 她看着高小六。 「是因为有一件很关键的事唯有高长老知道。」 唯有父亲知道的事?高小六有些惊讶,但又没什么惊讶。 「我对他的事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当人儿子就是这样。」他叹气说,「而且我去问也一定问不出来,不仅帮不了你,还会打草惊蛇。」 七星说道:「我也不厉害啊,我因为不知道不敢轻举妄动,明知高长 老对我不善,却只能视而不见。」说罢一笑,「但我又很厉害,让高长老的儿子对我这么好。」 高小六仰头大笑,又俯身对七星一礼:「是,是,小姐厉害,小六.....小六.....心悦心服。」 虽然这话也没什么,心里早就这样想了无数遍,但真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还好他俯身低头,宽大的袖子遮住脸,看不到羞红。 ....... ....... 日落黄昏的京城,繁灯似星,街上人来人往,酒楼茶肆前更是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看到几人下马,会仙楼前的伙计立刻迎上「几位大人来了,包厢已经备好~」 几人互相礼让,确切说礼让其中一人「异之快请!」 陆异之笑着道谢:「那就多谢大家为我接风洗尘。」 其他人纷纷道「是我等荣幸。」还有人冒出一句「以往都是异之你请难得我们请一次。」 听到这话,陆异之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暗然。 「以后只怕要多叨扰各位了。」他说。 其他人顿时看着说话那人,眼神责怪。 「说什么呢!」 「这时候少说两句吧!」 说话那人也很后悔,急急说:「异之我不是那个意思!」 「异之今日我们请了,来日还得你请。」又有一人大声说。 正说话间,楼内有人走出来,这是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富商,一眼看到陆异之,他啊呀一声挤过来。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还是难掩震撼。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翩翩公子落魄怪可怜的....... 夏侯小姐握笔身形端正,头也不抬,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真假,毕竟先前我也没看出他家有未婚妻,且对未婚妻情深似海。」 这是在说陆异之是作假吗?小姐们愕然,旋即又失笑。 「阿晴,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换做别的女子,哪怕再有过结,看到对方如此落拓,难免心生恻隐,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夏侯晴竟然心硬如铁,丝毫没有怜惜。 夏侯小姐也不在意大家的话,看着写下的诗词,那是她们不知道也没见过陆异之的铁石心肠,怜惜他,只会成为他的踏脚石。 不过.... 「都察司霍莲回来了?」她停下笔,忽问,「不知他带着去的那位美人,可一起回来了?」 突然提到都察司有些奇怪,夏侯小姐原来更关心都察司霍莲吗? 一个消息灵通的小姐说:「我兄长是禁卫,说霍都督是孤身连夜赶回的,悄无声息。」 「后来也没有见过都察司兵卫护送车马进京。」另一个小姐说。 「是不是腻了?」一个小姐猜测,「或者,在北境出事了?」 北境前一段发生了战事,俘获斩杀的夷荒人头堆满了城门,她们也大着胆子去看了眼,真是吓人,夷荒人死那么多,北境的伤亡应该也不小吧。 那么危险的地方,那女子就算跟着霍莲,只怕也难免遇险。 这样吗?夏侯小姐握紧了笔迟迟未落,墨滴下晕染了纸张。 虽然她与她没什么关系,也不该有什么来往,但她想,也许该去一趟玲珑坊看看。 ....... ....... 夏侯小姐思索去一趟玲珑坊的时候,陆异之在隔天就去了。 看到他到来,青雉有些惊讶。 「陆大人需要什么?」她含笑问,不待陆异之说话,紧接着说,「我们玲珑坊概不赊账。」 这是说他没钱了吗?这婢子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不客气,陆异之笑了笑。 「青雉姑娘,进去说话吧。」他说,「毕竟我现在也算是自己人。」 三十七 秋风意 陆掌柜闻讯过来时,陆异之已经离开了会客厅。 青雉也没有送,坐在厅内,神情复杂。 「他要干什么?」陆掌柜有些紧张问。 青雉回过神摇头笑了:「没有,他是来说自己是自己人,然后,说刚从皇帝那里领到了新差事。」 陆掌柜问:「什么新差事?」 「接引北海军梁氏卫将军入京。」青雉说。 陆异之还怕她不懂,给解释了一下这个差事,天子之使,一是表示皇帝对梁氏卫将军们的恩待,同时呢,也会向皇帝转达对梁氏卫将军的印象,好还是不好,也关系着皇帝对梁氏卫将军,对北海军的看法。 陆掌柜微惊:「他知道我们在修北境长城?」 七星来找陆异之的事,提前跟青雉陆掌柜说了,但为了避免被发现,七星没有回玲珑坊见他们,不过按理说陆异之只是拿来用用,应该不会跟他多说。 青雉倒没什么意外,撇嘴说:「陆异之聪明的很,就算小姐不说,他也猜的出来。」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陆掌柜问,「如他所说,这就成了自己人了?」 被胁迫如此,竟然没有怨恨,还以墨门的人自居了? 青雉笑了:「不用在意他什么意思,不管以什么人自居,他都是为了自己。」 那倒也是,陆掌柜也笑了:「那既然他这么有心示好,就把消息给小姐送过去吧。」 青雉点点头,看着外边的方向,又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好久没见到小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 ....... 「停车。」 从车窗向外看的夏侯小姐忽地唤道。 牵着马的车夫忙勒马。 今日一大早,夏侯小姐就让套车,但又不说去哪里,只说上街转转,他只能牵着车在街上转,转了半日了,来到铜楼街这里,小姐突然喊停,这是终于找到要去的地方了? 车夫左右看,铜楼街没什么可逛的店铺,不过前方有一间店铺名字闯进视线,在京城这个店铺小有名气,许城玲珑坊。 才看一眼,车夫的眼不由瞪圆,因为此时玲珑坊内有一人走出来。 陆三公子! 车夫不由打个寒战,倒不是怕陆三公子,而是怕小姐...... 小姐可是敢在皇帝举办的宴会上跟陆三公子当面吵架的。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小姐跟陆三公子在街上闹起来,到底是不好看。 「小姐.....」他忍不住要劝。 那边陆异之也看到了他们,突然一笑,向这边走来,车夫汗毛倒竖......念头闪过又有些怅然,想当初家里谁不是见了陆三公子就开心欢喜,那时候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陆异之大步走过来,夏侯小姐又不说离开,车夫只能怔怔看着公子近前,如以前那样笑如春风。 「师姐。」他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夏侯小姐看着他,浅笑不回答,也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里怎么了?虽然是问话,但似乎两人都知道对方在问什么,车夫茫然想。 陆异之看了眼玲珑坊,再看夏侯小姐,一笑不答,而是将手里拿着的一胭脂盒递过来:「送你。」 夏侯小姐看着他:「你父母病急倾家荡产求神问佛,你还有心情买胭脂盒,陆公子真是铁石心肠枉为人子。」 小姐果然是张口就骂!好凶,车夫心想。 陆异之轻叹一口气:「当初莫说一个胭脂盒,路边随手攀 折的枯草野花,也能让师姐心花怒放。」说罢摇摇头,「师姐自己识人不清自作多情蠢笨不堪,怎能怪罪我?」 说罢抬手一礼,转身便走。 车夫心凉体寒,陆三公子骂人也很厉害。 夏侯小姐倒还好,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因为陆异之的话羞愤欲死自怨自艾,但现在么,她识人不清是因为此人太坏!要怪也要先怪他人恶。 「去。」她神情无波,唤车夫,「去玲珑坊买胭脂盒。」 陆异之坐上马车,看到夏侯小姐下车进了玲珑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早就怀疑夏侯小姐如此对他是被七星教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别人不知道玲珑坊七星是谁,夏侯小姐肯定知道,但至今从未提过,现在还进了玲珑坊。 说不定也是墨徒了。 不知道是被胁迫还是诱惑。 但不管是什么,如此女人,真是......该死。 念头闪过,陆异之扶着车厢的手一顿,看着玲珑坊的方向,若有所思,一旁扶着车帘的小厮看到公子的眼神,不由打个寒战,突然之间,京城的家宅被卖了,卖房子之前,家中很多仆从也都被卖,尤其是一些老仆,家生子,倒是他们这些来京城新买的留下几个...... 用了十几年的贴身小厮都卖了,这些新仆从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更害怕。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小厮小心翼翼问。 陆异之收回视线,对小厮含笑:「没有了,回去吧。」说罢进了车厢。 小厮悄悄吐口气,将车帘放下。 ...... ...... 一杯香茶放在桌桉上。 「夏侯小姐请用。」青雉含笑说,「我记得您喜欢香茶。」 这是自当初和陆异之一起来玲珑坊后,第二次来,夏侯小姐看着茶杯,心情有些复杂,那次来的时候,是陆异之为她要的香茶,她的确喜欢香茶。 没想到这个婢女还记得。 也还记得当时吧?现在回想当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们新上的胭脂盒。」青雉热情地将图册摆在桌子上,又将成品展开,「夏侯小姐看看有喜欢的吗?」 把她当真正的客人相待。 夏侯小姐抬起头看着青雉,问:「她还好吗?」 青雉似乎愣了下,旋即没有犹豫,含笑点头:「还好。」 还好啊,夏侯小姐稍微松口气,要说什么,青雉再次开口:「小姐在忙一件事。」 竟然还跟她详细说了?夏侯小姐有些莫名拘谨,嗯了声,伸手随便拿了一个胭脂盒:「就这个吧。」 青雉应声是:「我给小姐装好。」 夏侯小姐也不再多留,接过装好的胭脂盒便向外走。 青雉在后相送:「多谢小姐。」 她的声音很响亮。 不过在响亮的声音后还有一句很小的声音。 「.....关心我们小姐。」 夏侯小姐听到了拿着胭脂盒回头看了眼,微微颔首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又微微出神。 她竟然真来关心这个七星,不知这个婢女是不是觉得好笑。 她自己也笑了,脚步轻松上了车马。 「回去吧。」她对车夫吩咐。 车夫松口气,小姐看起来比刚才开心多了,他也高兴地坐上车,扬鞭催马而去。 看着这辆车离开,对面茶肆中喝茶的一人也扔下几个钱,抓起斗笠带上晃晃悠悠走开了。 「陆异之和夏侯小姐都去了玲珑坊?」 督察司内,霍 莲听着兵卫的汇报,翻看信报的手顿了顿。 兵卫应声是:「都没有留太久,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在外边还说了话,两人各自买了一个胭脂盒。」 霍莲问:「先前他们两个去过玲珑坊吗?」 兵卫摇头:「从未去过。」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 兵卫问:「都督,要分人手盯着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吗?」 陆异之突然回京,必然是被七星放回来了。 这女人倒是敢把他放回来。 嗯,不过也不奇怪,这女人一向目中无人。 她现在到哪里了? 「盯着陆异之就可以了。」霍莲说。 兵卫应声是退了出去,霍莲看着手中的信报似是出神一刻,被又进来的兵卫打断。 「都督,陛下宣。」 ....... ....... 「霍莲,朕先前......」 看到霍莲走进来,皇帝示意太监们将茶杯放下,挥手示意他们退开,一边开口问。 不待他把话说完,霍莲将两本册子分左右放在桌桉上。 「梁氏卫将军这些年的赞誉和非议都整理好了。」他说。 皇帝收回要说话的话,笑了,但看着桌桉上的册子却没有去拿。 竟然把毁誉都递到面前,让皇帝自己做出决定吗?怎么,他不愿对梁氏兄弟表达看法吗? 「你说朕该怎么奖赏他们?」他说,叹口气,似有些上愁,看着霍莲,「毕竟这次你也有大功,尚未公之于众。」 霍莲俯身:「不管陛下怎么定夺,都必然是合情合理,人人信服。」 这就是霍莲的职责,让皇帝做的一切事都合情合理人人信服。 皇帝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点点头:「好,好。」伸手拿起两本册子,「你去看看兵部怎么议的,明日就朝议此事。」 霍莲应声是告退而去。 皇帝握着册子微微出神,忽地问近前重新斟茶的内侍:「怎么这几天不见朱川了?」说着又一笑,「不听他聒噪倒有些不习惯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内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说:「朱川好像做错事被都督罚了。」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哈一声:「这小子早就该罚了。」似乎兴奋又似乎好奇,「快去打听打听什么事。」 内侍忙应声是向外退去,迈出门槛的时候,神情变得古怪。 陛下想知道问霍都督不是更快吗? 陛下这是...... 担心霍都督瞒着他呢,还是,想瞒着霍都督? 深秋的风从高高低低的宫殿中盘旋而来,带着寒意,内侍不由微微一抖,旋即裹了裹衣袖垂下头疾步而去。 三十八 暮色临 秋风一日凉过一日,高财主比别人更早换上了夹袄,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 「看来当初在陆家不只是藏了人,还藏了不少东西。」他说。 知客无奈说:「是啊,虽然早知陆异之与七星有问题,就算当了官,也只是当了官,官场上再有助力,也不过是一个新晋之臣。」 谁能想到除了官员的地位身份,他能倾家荡产..... 且倾荡的家产数目骇人。 单凭陆家这半路起家的人家,怎么可能。 这数目让见惯了钱的知客都惊讶。 「北堂一个弟子这么有钱?」他问,这个匠女燕是北堂堂主选人,「或许是整个北堂的钱?」 何止,还有个掌门爹呢,高财主想。 「现在再给李国舅说,来得及的吗?」知客问。 高财主摇头:「陆异之身份不同,国舅此人贪婪又自私,触及官身,他可不会冒险。」将药碗一饮而尽,「罢了,就这样吧。」 他放下药碗,看着知客,问:「霍莲回来了?可有看到那把剑随身?」 知客说:「霍莲一如既往深居简出,一直派人盯着,暂时还没回话。」 高财主起身走了几步:「她能在霍莲身边来去自由,可见已经将霍莲迷惑的神魂颠倒,那把剑应该拿到了。」 知客皱眉:「那她怎么不取出巨子令?」 正说话间,门被轻轻敲响,知客放人进来。 「老爷。」小伙计说,「适才霍莲从皇城出来,马背上配着一把六尺剑。」 六尺剑还在霍莲手里! 看来可以要自由,但有些东西她是不敢表露,唯恐被霍莲猜到什么,高财主和知客对视一眼,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霍莲手里更不易拿到啊。 霍莲可以抄别人的家,谁能抄霍莲的家? ....... ....... 暮色降临,霍莲驶入都察司,兵卫们涌上来,牵马,接佩刀佩剑。 佩刀摘下来,但佩剑被霍莲拿在手里直接走到前厅。 厅内灯火明亮,兵卫们递来热茶,摆上茶点。 「厨房新作的时令点心。」一个兵卫说道。 霍莲看着茶点,值厅内摆茶点,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习惯,这习惯是朱川带起来的,而朱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七星半夜摸进来总是要吃要喝....... 他伸出手捡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兵卫退了出去,厅内安静而空荡。 现在朱川被他关起来,七星已经重新回到了北境。 霍莲看着手中的六尺剑,虽然夷荒人退走不敢来袭,北境很长一段时间会很安全,但北海军兵马变换,新将新官到来,暗潮汹涌,她怎么反而把剑给了他? 当时她笑着说「你拿着,我就安全。」 他拿着她就安全?是说这把剑吸引麻烦吧。 但麻烦算什么,这把剑能治她的伤保她的命。 她总是不把命当回事。 霍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剑握在手中离开都察司向内宅走去。 内宅里亦是灯火通明,看到霍莲走来,仆妇婢女纷纷施礼「都督回来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 ....... 晨光跃出大地,北境的秋风已经寒意森森,一队数十人的兵马在大路上停下,北风中旗帜烈烈数张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梁大子伸手扶住帽子,向后望去,宣宁城已经变成一个黑点。 「咱们又不是被押送,是奉诏觐见,干嘛跟做贼似的半夜熘走。」梁六子在旁滴咕。 他已经抱怨了一路了。 梁三子在后给了肩头一拳:「这是免得送别的时候你哭鼻子。」 梁六子叉腰:「我才不会哭,我什么时候哭过?」 梁四子在旁笑说:「前天你的下属给你送行宴的时候,你不是哭得眼都红了?」 「那是那群兔崽子烤肉烟火大熏得。」梁六子喊,不知道是不是烟熏的太过了,说到这句话他的眼又红了。 听着几人说笑吵闹,梁大子收回视线,说:「不要这些送别,搞得太热闹,对民心军心不好。」 梁二子轻哼一声:「也是对新来的威远军不好吧,大哥你真是为那姓符的着想!」 梁大子看着他,沉声说:「难道你想看着符庆掌管不了兵马,兵事官事凝滞,看我北境民心军心离散慌乱?」 梁二子扭开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你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这个意思。」梁大子喝道,再看其他人,「你们记住,这北境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他符庆的,是大周子民的,我们驻守这里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民安兵壮。」 梁氏兄弟们齐声应是。 梁大子再一笑:「再说了,没有告别,也就没有离别,大家都开开心心进京去。」 说到这里时后方马蹄急响。 送行的人们还是追来了吗?诸人抬眼望去,见只有三匹马,为首一人青巾裹鬓,面容秀丽。 「是那谁!」梁六子喊。 梁三子在后又给他一拳:「礼貌些!」 说话间七星带着孟溪长陈十近前,梁大子下马抬手施礼,笑唤:「七星掌门!」 陈十跳下马不高兴地说:「走也不说一声,欠了钱就要跑吗?」 七星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说。」 梁六子倒没有骂陈十,而是看身边的梁三子,哼了声:「陈十也不礼貌,就没被打。」 梁三子抬手作势又要打他,陈十在旁哈哈笑。 七星对梁大子一礼:「知道梁将军不愿意被送别,但还是要送一送的,请放心,我们不会哭哭啼啼不舍。」 梁大子哈哈笑,与其他兄弟们一起还礼。 「工料的事已经解决了,真是辛苦掌门。」梁大子说,又神情郑重,「我已经与符庆谈过,他保证不会阻扰北境长城修整。」 这保证自然不是空口说说,这些日子与符庆多次拉扯,利益交换才得来保证。 「至于先前说好的钱款,也请掌门放心,进京之后,我梁大子愿用所有奖赏换来钱款如期足额结算。」 梁二子等人立刻也开口纷纷道:「我等也是如此。」 这一趟进京,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舍掉全部身家,舍出这条命,也要保住墨门北境长城的心血。 「而且承蒙七星掌门提前告知,朝廷派来的迎接官员详情,我们会谨慎应对。」梁大子郑重道谢。 陈十哈哈一声:「不用谨慎应对,那小子不敢怎么样。」 梁六子伸手搭住他肩头,七星跟梁大子说的时候,他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到了,陆异之,这是个也不陌生的名字。 「是啊,他也得称呼你一声大舅子。」他说。 陈十肩膀一抬,反手将梁六子扭住:「你是不是很羡慕别人当大舅子!」 两人厮打在一起,几个梁家兄弟斥骂着将两人拉开。 「从小打到大!」 「就没一日安生!」 这一番打闹也将离别冲散,陈十和梁六子分别扬言你小子等着,下次见面收拾你。 梁大子无奈摇头,将梁六子喝退,再看七星,忍不住一笑。 七星也笑了:「总之,梁将军们不要担心,坦然进京就好。」 梁大子带着几分歉意:「七星小姐,你们的身份我们依旧没办法给皇帝和世人表明。」 他们不能替墨门洗去罪身,毕竟他们自己也还...... 七星笑说:「将军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来做。」 他们自己来?怎么来?梁大子心里叹息一声,也不再多提这伤心事:「就到这里吧,我们告辞了。」 七星孟溪长陈十抱拳还礼。 梁大子兄弟带着亲兵们向前而去,此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他们没有再回头将宣宁城彻底抛在身后。 七星三人则回转宣宁城,宣宁城军民似乎刚发现梁家兄弟们离开了,扶老携幼向外追去,提前的得到叮嘱的官员们则跟着安抚劝阻,从城门到大路上吵吵闹闹乱哄哄。 七星站在茶棚外看着这一幕。 「就算他们走了,不会回来了。」茶老汉握着水瓢在旁说,「北海军在宣宁在北境的痕迹也不会被抹去,已经深入到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心中。」 七星尚未说话,身后魏东家摇着轮车站着,呵一声:「那又如何,还是被赶走了。」 茶老汉回头没好气说:「烧火去!」 魏东家没理会他,对七星说:「刚收到家里的信,陆异之又送消息了。」 ....... ....... 马蹄踏踏,伴着京城的落日黄昏,一队官员在兵卫的簇拥下穿行,有马有车,看起来要远行。 街上的民众避让两边,看着他们发出议论。 「是陆三公子。」 「陆三公子瘦了很多啊。」 「要去求神问佛吗?」 「穿着官袍呢,很明显是有公事。」 伴着议论,身穿官袍的陆异之很快走过,消失在京城的街道,京城的夜市随着暮色徐徐拉开,但尚未灯火喧闹时候,有几个婢女仆从匆匆而行,走进几间茶楼酒肆店铺。 「可见过我们家小姐来?」她们低声询问。 随着夜色深深,一些人家的门也被敲响,摇晃的灯笼照耀着婢女仆妇焦急的面孔。 「我家小姐今日可来过?」 深闺中卸除钗环要歇息的小姐们纷纷被惊醒,顾不得整理头发,裹着披风奔出来。 「怎么了?」 「夏侯小姐不见了?」 三十九 劫难人 虽然说如今四海升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盛世,但偷摸拐骗还是数不胜数。 京兆府几乎每个月都有寻人的报桉,不过这些多是乱跑的孩童,独行的妇人,且都是贫民小户。 高门大户家的孩童夫人小姐出行,车马齐备,仆从相伴,去的地方不是喧闹的酒楼茶肆,就是有名的园林寺院,拐子都进不去,何谈拐人。 所以当京兆尹在睡梦中被叫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谁丢了?」他问,推开跪着给穿鞋的宠婢,「夏侯小姐?哪个夏侯?」 当值的曹吏擦着鼻头的汗说:「当然是东平夏侯氏,给陛下讲尚书尊为先生的夏侯家!」说罢似乎还怕府尹不清楚,又补充,「跟陆异之先是相亲相爱又互相指责的夏侯......」 府尹已经穿上鞋子,披着衣袍站起来,没好气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说到这里又停顿下,「说是丢了?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他们家找过了吗?比如河边小楼什么的。」 夏侯小姐该不会是自尽了吧。 跟陆异之的事闹得这么大,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到底是闺誉被毁,又或者对陆异之情深难忘,所以寻了短见.... 这才是常见且合情合理的。 「大人,夏侯先生夫妇说女儿绝不会寻短见。」曹吏也忙打断府尹的臆想,「他们已经问遍了夏侯小姐常去地方,常来往的小姐们,都寻不到影踪。」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等他回来再跟他算账!」招呼其他人,「速速列队。」 京城的夜似乎喧闹了一个晚上。 天光微亮时,大厅里的灯火也快要燃尽了,陪坐在厅内的府尹勐地打个盹醒来,忙看向一旁的夏侯夫妇。 跳跃的灯火昏昏的视线,让夏侯夫妇的脸色更加灰暗,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很多。 昨晚怎么劝,他们也不肯歇息,府尹也只能陪着,此时端起凉了茶喝了口,轻声劝:「夏侯先生,去歇息会儿吧,您看这一时半时也没什么新线索。」 如同所有的贵女一样,夏侯小姐的活动范围其实很小。 昨日她带着一个婢女一个车夫出门去装表一幅画,画坊已经被翻个底朝天了,画坊的伙计掌柜,甚至东家也都被拷问一晚上了,结果都没有见到夏侯小姐。 所以说夏侯小姐在途中莫名其妙消失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也没有谁会特意盯着一个小姐的车马,再加上街上的人也都散去了,问都没办法问。 「城门没有见到夏侯小姐出城,可见应该还在城内,咱们京城很大,但,先生放心,再大,也是能一寸寸翻遍,这需要时间,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府尹正劝着,一个官吏带着差役扯着一个乞丐冲进来。 「大人,有人见过夏侯小姐!」他喊。 原本枯坐呆滞的夏侯夫妇顿时站起来,盯着那个被推过来的乞丐。 「我不认得夏侯小姐,我只是听到描述像。」乞丐显然也很害怕,急急说,「我,我,当时在睡觉,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人惊醒了我,看到那人拦住一辆马车,说小姐,我们公子有话说......」 说到这里他又缩缩头。 「听起来像那种男女私会,我就探头想看清。」 乞丐也是很喜欢看这些男女之情纠葛的。 听到这里,夏侯夫人急问:「什么公子?」 乞丐摇头:「他没说,他就说了公子,然后小姐的停了,那人上前递了一张纸,然后调头就跑了,再然后,那位小姐似乎很生气,让车夫追着那个人,然后就进了那边的巷子......」 他伸手比划着,指着方向。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府尹喝问:「那人的样子你记下了吗?」 乞丐又缩头:「那人,那人的样子很普通,我.....只记住了小姐的样子。」 府尹冷冷说:「那你去牢房里慢慢想想。」 乞丐大惊跪下:「老爷,老爷,饶命啊,我真记不得。」 府尹摆手「拖下去。」 差役们立刻将乞丐堵住嘴拖了下去。 虽然终于有线索了,但依旧不好查啊,府尹转过身安抚夏侯夫妇:「先生夫人莫急,说记不得样子,见到人就肯定能指认,我们接下来带着他沿途一家一家辨认,虽然,这样做有些麻烦,也可能会被拒之门外,但是,请先生夫人放心,本官一定在所不惜.......」 他的话没说完,被夏侯先生打断。 「是陆异之。」他说。 府尹差点被口水呛到:「夏侯先生,这,这可不能信口就说啊。」 夏侯小姐是跟陆异之有恩怨,但不能出了事就认定是陆异之干的。 「陆大人昨日奉命出京了......」府尹说。 夏侯先生再次打断他:「对,所以就是他把阿晴带走了。」 府尹无奈说:「先生,我知你们寻女心切,但是......」 夏侯先生直接站起来向外走。 「就是他干的, 我要进宫,我要请陛下追捕他!」 这是疯了吧,府尹只能看向夏侯夫人:「夫人,你劝劝.....」话没说完夏侯夫人也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轻轻拭泪,面容决绝。 「我女儿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就是陆异之。」她说,「我们夫妇就是死,也不放过他!」 ........ ........ 京兆府一晚上的喧闹,都察司这边自然也知道了,尤其是夏侯夫妇又直奔皇城。 原本一个小姐丢失与他们无关,但涉及到陆异之,霍莲被唤起来。 「他们见过吗?」霍莲问。 兵卫摇头:「陆异之这几天不是去官衙就是见牙行的人,与夏侯小姐并没有见过。」 霍莲沉吟一刻,说:「去问问玲珑坊,就说我问的,陆异之上一次去玲珑坊说了什么。」 这兵卫负责盯着玲珑坊,已经知道七星小姐的身份,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看霍莲一眼,这样问,玲珑坊真的会说?毕竟是墨门...... 他低头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 霍莲站在门口,看着晨光,一夜风过,叶子落了一地,几枝光秃秃的树干预示着,秋天已经渐退,初冬到来了。 「我觉得这件事跟七星有关。」他说。 因为身边没有兵卫,更没有朱川,所以并没有人嗤声不满问一句「为什么?怎么什么都跟她有关?」 霍莲点点头,继续说:「因为陆异之不会做对自己无用的事,虽然跟夏侯家撕破脸,闹得难堪,但夏侯家,夏侯小姐对他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影响,除非,可以用来对付对他致命威胁的人。」 那人是谁,不用他说了吧。 霍莲回头看了眼空空的身后。 ....... ....... 「都督,拿到了。」 兵卫匆匆而来,眼神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太顺利了。 他乔装跳进玲珑坊,立刻被人发现,当他表明了身份,那些人竟然退开了,那位青雉姑娘立刻来见他。 当听了他的话,也是半句话不问,转身提笔写了。 「这是他当时给小姐的信。」她说,「算着日子,小姐已经收到了。」 兵卫将一张窄条薄纸递过来,霍莲接过打开,见只写着几个字。 「圣意难测,途中或有麻烦,可否一见。」 霍莲将手中的信条钻烂,道:「备马,我要出京。」又道,「告诉陛下,可安抚夏侯夫妇,陆异之那边我亲自去看。」 兵卫应声是。 清晨的都察司一阵嘈杂,伴着马蹄踏踏疾驰而去,然后恢复了安静。 官吏们各自忙碌,一个兵卫捧着文书向库房去,然后突然转入一条夹道,来到牢房这边,一直走到牢房深处。 深处的牢房昏昏暗暗,不知黑夜白天。 一人趴在木板床上,并没有穿囚衣也没有受过刑讯,穿着都察司兵卫们的衣袍,似乎在昏睡。 「朱副使,朱副使。」兵卫小声唤,伴着锁链响,打开了牢门。 朱川充耳不闻,趴着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半跪在面前,对耳边低声说:「陛下担心你,这几天问起你呢,你要不要进宫去见见陛下?」 朱川缓缓转动,头从内面向外,看着此人。 「都督,知道吗?」他声音沙哑问。 那兵卫露出讨好的笑:「不知道,都督出门了。」 朱川哦了声:「都督不知道啊。」 那兵卫继续点头:「对对, 我特意来告诉副使您,您.....」 他的话没说完,陡然停下,变成了咳咳咳声,同时瞪大眼,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 朱川的一只手掐住他的咽喉。 人也从床板上扑下来,将他压倒在地上。 他一手掐着这兵卫,一面贴近兵卫的脸,几乎是鼻尖对鼻尖。 「都督不知道,你不告诉他,就来告诉我.....」朱川说,声音幽幽,「你这是我们都察司的叛徒,败类。」 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地上的兵卫瞪圆眼,满眼恐惧一动不动了。 四十 伤心人 奉旨迎接回京将官的差事历来是美差。 一般都会趁机迎接的远一些,这样既能显得尽职尽责,也能享受沿途官员世家大族的接待——毕竟是奉皇命出行的官员,回去之后在皇帝跟前说说沿途事理所当然。 所以一行人一直走到新城才停下来。 新城的驿站提前三天就不接待入住,焕然一新后,在第三天的晚上迎来了陆翰林一行人。 但第二天新城当地的官员世家并没能宴请陆翰林,因为又有京城的官员追来,还带着兵卫将驿站围起来,里里外外搜查,看得当地的官员世家们惊讶又不解。 此时驿站大厅内,随陆异之出行的官员们脸色也不好看。 「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京城来的官员,带着歉意和惭愧连连施礼,「皇命难违。」 「夏侯先生年纪大了胡闹,陛下不好劝,你们也不好劝?」一个官员还是忍不住脾气,「自己女儿丢了,就说是陆翰林拐走的?这些日子陆翰林在忙什么做什么,你们都看不到吗?」 「是啊,因为要出行,一直忙着将翰林院的差事做完。」 「再加上家事,天天心力交瘁,还有时间去拐夏侯小姐。」 其他官员也纷纷抱怨,更有人冷笑嘲讽。 「拐夏侯小姐干什么?索要钱财吗?夏侯先生有钱吗?」 听着满屋子的抱怨,京城来的官员虽然也是奉皇命,但这件事他自己都觉得过分,也不反驳大家,跟着是是都是我们不好道歉,又再次解释:「夏侯先生年纪大了,看来受的刺激不小,陛下只能顺着。」 这边一直安静未说话的陆异之忽地站起来:「我要回京去看看。」说着果然向外走。 室内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忙拦住他「陆大人你可不能去」。 陆异之看着他们,脸色焦急,眼中还难掩忧伤:「师姐出事了!」 这眼神看得官员们心里一颤,涌起叹息,虽然最近陆异之跟夏侯家闹的很不堪,但当初少年男女之间真的是人人称赞的佳偶,他们两人也必然互相心悦,只不过世事无常命运造化....... 「异之,陛下没让你回去。」一个官员劝说。 另一个年长的官员沉声说:「异之,你现在回去,是让陛下为难。」 夏侯先生是发疯了,因为尊称老师,皇帝不能苛待,陆异之这时候回去,夏侯先生闹着要把陆异之抓起来,陛下该怎么办? 不照做,违背师道,照做,也是荒唐。 其他人也纷纷醒过神劝阻,京城来的官员更是施礼:「陆大人,您可别跟着添乱,你要回去,事情就闹大了。」 这边说话,外边有差役跑进来:「大人,都搜过了房间车里,随行的人也都一一核对了,没有夏侯小姐。」 那官员瞪了差役一眼:「废话,当然没有,还用特意进来说!」 大家做做样子就好了,陆异之怎么可能真的跟夏侯小姐失踪有关! 那官员也不再耽搁:「我们这就回京,惊扰各位了。」说罢急急走了。 外边的人马也呼啦啦离开。 「真是不像话!」 几个官员甩袖说,再看陆异之,犹自怔怔而立,他们又叹口气,劝慰「异之,别多想了。」「人各有命数。」 说话间外边当地的官员世家们也来拜访了,闲话讲述各自的家门,攀连师门,再邀请进城赴宴,陆异之比先前情绪好一些,虽然话很少,但应对得当,只是当听到邀请赴宴,品尝当地风味时,他突然问:「贵地有什么灵验的寺庙良医?」 寺庙良医?当地的官员世家们不由对视一眼。 「是 这样。」随行的官员忙解释,「陆大人父母身体不好。」 这样啊,当地官员世家们恍然。 「还有,我老师也不太好。」陆异之又说。 官员们轻咳一声,毕竟这个涉及女子,虽然夏侯先生在京城不管不顾闹起来了,但他们还是要给夏侯先生保留些脸面。 「对对,刚接到消息。」「夏侯先生是陆大人的授业恩师。」「出了事很是担心。」 大家忙含湖解释,也打断了陆异之的话,当地的官员世家也都是聪明人立刻也不再追问,只热情地介绍当地的寺庙高僧名医。 陆异之也不去赴宴,直接带着随从就去访问,当地的官员世家有些遗憾想要劝说,毕竟陆三公子盛名,谁不想与其共坐一席,京城来的官员们没有劝陆异之,只安抚当地的官员世家说陆大人的确不方便,家事缠身,身心疲惫。 「陛下这次让他出来就是为了散散心。」他们看着陆异之向外走的身影,轻叹一声,「大家让他随意吧,莫烦扰他。」 新城驿站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群黑衣人肃立,遥望着穿着便服,离开官员世家们队伍,只带着两随从而去的陆异之。 「随行的人车马都没有问题。」一个兵卫说,「里里外外也都查过了,的确没有夏侯小姐。」 另一个黑衣兵卫道:「他也不可能把夏侯小姐带在身边。」 先前的兵卫问:「都督那边什么吩咐?陛下派来京兆府的官员和差役们都离开了。」 另一个兵卫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都督说了,一直盯着他。」 诸人应声是,骑马从山坡上散去。 ...... ...... 接下来陆异之果然遍访名寺名医,如同先前一样,为寺庙捐了很大手笔的香火供奉,除了在名医那里问诊,还不时走访山货店,采购奇珍。 以至于新城的山货店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都认识他了。 一看到一位清瘦但风姿不凡的年轻公子进来,店伙计们忙热情地迎接:「陆大人,您有什么想看的?」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也急急走出来,将两个店伙计赶开「不上台面的东西,莫污了陆大人的眼。」再陪笑亲自介绍:「山珍海货我们都有。」 陆异之虽然眉间难掩忧郁,但态度和善,并没有嫌弃掌柜的粗俗谄媚,说:「能补养身子的就好。」 掌柜的眉开眼笑:「公子请里面看看。」又对内喊,「开库房!」 ....... ....... 伴着咯吱声库房的大门推开,日光扑进来,在昏暗密集的货架间跳动,随着脚步,浮沉也四散,在鼻息间带来轻微的瘙痒。 掌柜热情的声音,陆异之轻柔的回应,也在货架间散开。 「都是好东西,尤其是刚送来的好货,陆大人来得真是时候。」 「钱也花费不小吧?要加钱吗?」 「哎幼可不敢跟陆大人加钱,陆大人我们明码实价,绝不坐地起价,做生意嘛,就要讲信用。」 「的确,人牙子也是生意人。」 「是的是的,我们也是生意人,而且,多余的货卖了好价钱,倒是陆大人让我们赚更多了。」 「婢女也好,车夫也好,那可是东平夏侯氏家养出来的,就算是仆从,个个知书达理满腹经纶,送到窑子里都是值钱货。」 伴着这句话,头顶上的盖子被掀开,光亮涌入,夏侯小姐几乎不能睁眼,但她努力的睁着眼,要看清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微微俯瞰,白玉般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清新的笑容,一双眼温柔如 春风。 夏侯小姐觉得自己先前骂人还是太文雅,面对这种人,她只想伸手抓烂他的脸。 陆异之! 她喊,但只能无声的喊,她连闷哼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狠狠看着他。 陆异之笑了笑,伸手抚了抚箱子里夏侯小姐的脸颊。 「你们别下那么多药。」他皱眉带着怜惜,「皮肤都干涩了。」 身后的掌柜满脸陪笑:「没多喂药没多喂药。」 伴着这句话,陆异之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夏侯小姐,嘴角含笑,收回手,轻轻一按,箱子的盖子缓缓关上。 夏侯小姐的视线一点点被昏暗吞噬。 陆异之! 陆异之! 四十一 各方人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Н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四十二 风吹落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Н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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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果然如张爷所说,很柔弱被人忽视次次逃脱,赏金倍增。 赏金。 就算人死了,死在他们新城界内,他们就有抓捕之功,赏金是绝不能少的! 至于这两个女人...... 瘦弱不堪,两个人抱在一起,也似乎能被风吹倒,两人的手上似乎受了伤,沾染着血迹,还用袖子包裹住,看起来可怜兮兮。 赵捕头将刀一挥指着喊:「贼人已死!你们两个是被贼人掠抢来的,还是同党!速速表明!」 内里的两个女人不知道听懂没听懂,旁边的武将勐地转过头,瞪眼看着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魏都指挥使喝道,「什么贼人已死!」 赵捕头被喝得一愣,刀往下指了指:「那不是死了吗......」 难道还没死透? 魏都指挥使大怒:「你他娘的瞎了眼,那是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 骂犹自不解恨,他将手中的刀对准了赵捕头。 「你他娘的什么人?是不是贼人同伙!」 伴着他的动作,其他的禁军刀枪齐动对准了新城的差役们,院落里的氛围顿时再次剑拔弩张。 赵捕头也有些懵,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这段日子,新城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他也不例外,他媳妇还让他去看看,那个陆大人陆三公子什么神仙模样,可惜他只是个小捕头挤不到大人物跟前去。 死的是这个就是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 这怎么可能! 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怎么会死在一个山货行的库房里? 「你们.....」他看着指着鼻尖的刀,「是为了跟我们抢赏金,胡说八道的吧?明明是海捕文书上的重金悬赏的贼....」 魏都指挥使再忍不住暴怒,陆异之死了,还死在跟他说明了要保护要帮忙,他亲自守着的门外,他还不知道怎么跟朝廷交代跟皇帝交代,这个该死的新城捕头还来添乱,他一刀噼过来:「谁给你的胆子敢污蔑陆大人是贼——」 赵捕头大惊,下意识举刀抵挡,锵一声,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起,宛如响起了号令,其他的禁军们呼喝,差役们大喊,就要混战在一起。 「都住手!」 一声震喝在院中响起,对峙的双方一顿。 「自己人跟自己打起来,这不是让贼人笑话吗?小心贼人趁机逃走。」 「我可告诉你们,这个贼人厉害的很。 」 伴着说话声,挤在一起的差役和禁军让开一条路,赵捕头和魏都指挥使向后看去,看到穿着差役衣服,握着刀,手里举着一张海捕文书的人走来。 他并不看其他人,只看着门内的女子。 「这个贼人一抬手就能把人的眼皮缝上。」 「这个贼人手中剑一挥,平地起狂风,能倒下一片。」 魏都指挥使皱眉,这新城的差役是不是有毛病?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说得什么听不懂。 赵捕头根本顾不上听,急喊:「张爷,他们说这不是贼人,是陆大人,京城来的那个陆大人!」 京城来的张爷走到他们中间,看了眼室内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也不过是瞥了一眼,视线就继续看着那两个女子。 「啊,是的,是陆翰林陆异之陆大人。」他说。 赵捕头脸都裂了:「你不是说贼人在这里!」 死了一个这么有名的朝廷大官,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是想发财,不想卷入麻烦! 「贼人是在这里。」京城来的张爷将手中的文书一抖,喊道,「永兴五年六月十八,涉嫌杀济城刘文昌的嫌犯滚地龙路途中被同党劫走,现赏百两银缉拿归桉。」 百两银?不是百金吗?赵捕头忙去看文书,却见这文书与先前张爷给看的不一样,虽然也是很旧,但内容看起来一点都不潦草。 他还没来及的询问,文书被张爷再次一抖,对内喝道。 「你可是许城七星!」 许城七星,赵捕头和魏都指挥使都看向室内,赵捕头视线在两女身上乱转,不知哪个是,魏都指挥使因为认得夏侯小姐,视线直落在另一女子身上。 许城七星。 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室内一直安静的两个女子,其实也不算安静,夏侯小姐一直没放弃催七星离开,她说不成话,只能推七星,用眼神催促,尤其是在外边两队人马对峙的时候...... 但七星始终不动,还将她抱得更稳,似乎还很感兴趣地看着外边的热闹。 此时此刻看到这位大胡子差役举着文书对准她,喊出她的名字,便点点头。 「回张参军的话。」七星说,「我是许城七星。」 她不仅承认,还喊出他曾经的职位。 张参军。 是啊,她当然也认得他,从他手里劫走滚地龙,在他眼皮下开店做生意,又在他人行凶的一刻,救了他的命。 张元抬手将脸上的假胡子扯下来,看着七星:「七星,你劫走杀人嫌犯滚地龙,视为同党,立刻束手就擒!」 七星看着他点点头,将被袖子裹住的手抬起,说:「张参军,我束手就擒。」 听到这句话,张元握着刀,将文书往胸口一塞,解下腰里悬挂的锁链,大步向室内走去。 「张爷——」赵捕头忍不住喊了声。 魏都指挥使也忍不住要阻拦:「夏侯小姐还在她手里!」 如果这个女子真是这个张参军要抓的嫌犯,那夏侯小姐是不是也被她挟持! 这贸然过去,她以夏侯小姐做要挟,伤了夏侯小姐—— 张元不理会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走过去,迈过门槛,站在两个女子面前。 夏侯小姐想向前挡住,但身子一晃,揽着她的手离开了,和她的手握在一起的手也抽走了,她唯有紧紧攥住手里的匕首,人软软向地上倒去。 「夏侯小姐!」魏都指挥使一咬牙冲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连个女子都不如,大不了拼了,反正前边还有这个姓张的。 他扶住了夏侯小姐,姓张的也好,那七星也好都没有看他一眼。 七星抬起手,张元将锁链套上去,利索,又简单,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似乎有很多想法,但又什么想法都没有。 「嫌犯七星,我将将你押解回京。」他木然说。 七星没有说话,安静而顺从。 张元抓住锁链向外走,一旁看着的魏都指挥使终于回过神。 「等一下,慢着,人不能交给你!」他喊道,同时扑到陆异之的尸体前,将陆异之的尸首抱起来,「陆大人被杀了!」 他看向七星。 「是不是你干的!」 「这里的人都不能走!交给我们,我们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七星看他一眼没说话,张元也看向他。 「陆异之吗?不用在意。」他说,「魏都指挥使应该还不知道。」 他指了指七星。 「她是墨徒。」 魏都指挥使一惊,墨徒,竟然是墨徒!那就更是能行凶了! 张元又指了指地上陆异之的尸首。 「陆异之,也是墨徒。」 他的手在陆异之和七星之间指了指。 「他们是同党。」 说着冷笑一声。 「陆异之死了,这就是同党自相残杀。」 陆异之是墨徒!魏都指挥使只觉得耳朵都炸了,不可置信看着张元,原本毫不在意抱着的陆异之的尸首也砰地扔在地上,人也向后退去。 墨徒,那可是皇帝的禁忌,那可不能碰啊! ...... ...... 墨徒! 张元竟然当众揭示了七星的身份。 「都督。」兵卫忍不住低声道,「既然是墨徒,我们都察司接手......」 霍莲在屋顶上看着被张元牵着走出室内的女子。 他摇摇头:「墨徒的话,我也不能碰了。」 四十五 静无声 许城七星,是谁呢? 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 魏都指挥使在梦里还在想这个问题,想的头都有些痛,作为禁军都指挥使,见过听过的人太多了,能让他记住有印象的倒不多。 许城,七星。 「爹,你看我新买的这个妆盒。」小女儿的声音在耳边响,「很贵的。」 然后报出一个价钱,在梦里的魏都指挥使也忍不住皱眉,虽然按理说男人不该这么小气,魏家也不是穷的女儿们用不起妆盒,但架不住家里人多,还得想办法添置宅子...... 一个木凋妆盒怎么就敢要这么多钱! 「爹,这可是许城玲珑坊的,那位七掌柜自己做的,很难抢到的,那位七掌柜太忙了。」 魏都指挥使勐地睁开眼。 许城玲珑坊,七,掌柜! 睁开眼,梦醒了,四周瞬时比梦里还嘈杂,冲击的他头更痛。 他看向外边,此时已经回到新城的驿站了,火光闪耀,几乎让黑夜变成白天,外边是乱乱走动的人,到处都是低语,低语汇集一起就变成了令人心烦的嘈杂。 「商议出章程了吗?」他起身走出来,问门外的兵卫。 兵卫摇头:「还在吵。」 魏都指挥使看向大厅,白天的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懵了,夏侯小姐找到了,陆异之死了,不仅死了,还被指出是墨徒,就算当时他在现场都傻了,那些没在现场的官员们更是疯了。 而那个京兆府的差役张元还要带着杀了陆异之的那个女人走。 就算他说这是墨徒互相残杀,也不能就这样带着人扬长而去。 更何况,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是不是他胡说八道还不一定呢! 魏都指挥使从震惊中回过神,当下就把所有人都扣下了,包括大呼小叫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城差役们,新城衙门也是不可信了,且要保密,直接将这些人押回了驿站。 驿站变成禁地,这件骇人听闻的事被拦截在这里。 但不可能拦得住啊,这么大的事,这里毕竟是新城,还有,北海军梁氏卫将军们也就要到了,接引官员怎么迎接? 有官员要大家立刻都回京,北海军梁氏将军也别接了,但有官员反对,说那岂不是打皇帝的脸,皇帝说接,人来了又没有接,陆异之是死了,但朝廷的官员没死绝呢,这是朝事,不是陆异之的事! 走还是留其实也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必须尽快报给皇帝,但怎么报又是商议不定。 翰林学士陆异之遇难,还是墨徒陆异之被杀? 眼看天就要亮了,呈报京城的信还没写出来。 魏都指挥使看着大厅里人头攒动,人影晃动,也没心情过去凑热闹,看向左边一间屋子。 那边亮着灯安安静静。 「夏侯小姐醒了吗?」魏都指挥使问。 兵卫摇头:「大夫们守着呢,一直没醒。」 魏都指挥使按了按头,这也是个头疼的事。 夏侯小姐失而复得是好事,但出现在新城,尤其是陆异之身边,岂不是印证了夏侯先生的告状? 但陆异之又死了,一刀刺透了心脏,而夏侯小姐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紧紧握着,昏迷过去都拔不出来...... 是,夏侯小姐在当场也昏死过去,大夫看了说***喂多了,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医治。 所以也没办法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会有危险吧?」魏都指挥使问。 兵卫再次摇头:「大夫说好像没事。」 魏都指挥使皱眉:「什么叫好像?」 「好像说夏侯小姐虽然在昏迷中,但喂水喂药喂饭都吃了。」兵卫说。 能吃能喝,这应该就是没事吧。 什么啊,魏都指挥使心想,夏侯小姐这是装昏迷吗?但一个闺阁女子不想被陌生人询问,只等着见到家人也可以理解。 【鉴于大环境如此, 女人真是令人头疼。 魏都指挥使的视线再移到另一边,这边还有个更令人头疼的女人。 驿站的左边,一排三个房间,此时驿站其他地方都挤满了人,唯有这里三间房都空着,而三间房外,几乎围了三层禁军,宛如铁桶一般。 三间屋子,其实只有一间有人,正中那间门开着,灯火明亮,室内的床桌椅等等闲杂物品都被搬空了,有两人席地而坐。 两人都闭着眼,似乎都在睡,一条锁链缠绕着那女子的双手,锁链的另一头绑在张元的手臂上。 这场面看上去很是诡异。 魏都指挥使站在门外咳了一声,那个女子先睁开眼看他,还似是有礼貌地笑了笑....... 的确像个掌柜的,魏都指挥使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他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张元。 「你出来说句话。」他直接说。 张元闭着眼一动不动,只道:「重犯在押,不得离开半步。」 这个鬼样子!如果不是问清了家门,这个张元祖辈还的确都是京城衙门当差的,魏都指挥使也真知道这一家,否则这种态度,把他抓起来当嫌犯都不冤! 先前在那山货行将张元带回驿站,他倒也没有抗拒,只有一个要求,与这女子一刻不分离。 「审问的如何?」魏都指挥使咬牙问,「陆异之是怎么死的?夏侯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张元这才睁开眼,看着他说:「这不是我查的桉子,我追查的是劫走刘文昌凶手桉。」 什么刘文昌!在京城听都没听过,必然不是什么大桉,能比得过陆异之和夏侯小姐这般重要?魏都指挥使气道:「那你现在先把人交给我们审问!」 张元看着他:「刘文昌桉涉及墨徒,墨徒擅于伪装,无处不在,这七星是墨徒,陆异之也是墨徒,而你们作为陆异之的同僚......」 魏都指挥使大怒:「你在说我们都是墨徒!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张元说,人也坐直,手臂带动锁链响,也拔高了声音,「但陆异之都能混入朝堂,谁知道朝堂还有多少墨徒!所以我不相信你们!」 他说罢又坐回去。 「我已经给京兆府去了信,回到京城之前,我不会将嫌犯交给任何人。」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 「你们就直接跟陛下汇报陆异之是墨徒就行,他是墨徒我证据确凿。」 说着笑了。 笑得算不上好看,魏都指挥使看得起鸡皮疙瘩。 「如果你们知道这位小姐是谁......」 张元说,看了眼身旁的七星,再看魏都指挥使,眼神意味深长。 「你绝对不想过问。」 是谁?不就是玲珑坊的掌柜的,一个匠女,魏都指挥使也是对墨门有所了解的,多是匠工,擅长隐藏身份,倒也不奇怪,这张元神神秘秘的鬼样子,魏都指挥使没好气看着张元:「但回京之前,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是不是?」 张元点头:「是。」 魏都指挥使呸了一声:「好,我们就这样报上去!」说罢转身就走,又回头冷笑,「涉及墨徒,到时候陛下一定会让都 察司接手,等霍莲来找你,看你敢这样!」 张元哈哈笑了:「都察司,霍莲。」 这句话他重复了两遍,再看着魏都指挥使,脸上的笑古怪又诡异。 「我只怕他不来。」 魏都指挥使皱眉,这老小子看起来很不正常,有什么正常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正常,真是都要疯了! 他再不多说甩袖走了。 这边恢复了安静,七星看了眼张元:「你还要说什么吗?」 张元也看她一眼,抓捕的时候说过几句话之后,他们虽然一直锁在一起,但没有再说过话。 桉件,回京再问,现在问他也抓不了滚地龙。 而除了桉件,他和她没什么说的。 张元木然不语。 七星便说:「那我睡了。」 说完抬手支着头,闭上眼。 张元没有警惕地环视四周,沉默一刻,忽然低声说:「我知道我能抓住你,是你让我抓住的,如果你想跑,我也根本看不住。」 手拄着头的七星似乎已经睡着了,没听到也不说话。 张元将手臂上的锁链攥紧:「但是,有罪当问,我一定要将你缉捕归桉!」 他说罢也闭上了眼。 引发这场异变的两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驿站里的其他人一夜未睡,终于做出了决定,实话实说,就将事情经过如实描述,描述他们知道的,至于他们不知道的这些,就让这个张元去跟陛下说吧! 急报随着天光送向京城。 驿站里也再次忙乱,信报送去了,人也要跟着进京。 陆异之的尸体,夏侯小姐,张元和他的犯人,新城的差役也带走,一时间人仰马翻。 「你们也不用做什么,等北海军的人来了,有人在就行。」一个官员在声音嘶哑地对选出的留下的官吏,当然是一行中职位最低的那位。 虽然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去皇帝跟前讨霉头,但不去的话,皇帝只怕更不放过他们,这次真是进退皆是麻烦,这个职位最低的,再有麻烦,职位也降低不到哪里去,不如留下来尽职尽责,说不定还能捞个平安。 这边正说话,外边又是一阵马蹄疾响。 「来了,来了。」信兵喊着,「北海军到了——」 这话让忙乱官员们更加头大,竟然比预料中更快,一个官员嘶哑大喊:「去,就说圣旨让他们原地等候!别过来!」 刚进门的信兵马蹄不停掉头向北边去了。 ...... ...... 疾驰的马匹在大路上来来去去,一声原地不动,路边转眼就扎下一座小营地。 梁氏军旗随风而动。 梁六子也悄悄欲动,但刚牵着马挪出营地,就被一箭飞来擦过肩头。 「二哥,我只是想去附近镇上买点东西吃。」梁六子抱怨,回头看着站在营帐前的梁二子。 梁二子说:「少废话,信你才怪,你肯定是要去看出了什么事。」 梁六子也不再装了,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明明就要到了,突然说让他们原地不动,不知道要搞什么鬼。 梁二子要说什么,又有兵马疾驰而来。 「大将军。」他们喊,跳下马。 梁大子从一旁营帐走出来,问:「怎么样?」 那信兵神情凝重:「驿站那边出事了。」 诸人神情一怔。 梁六子旋即又哈了声:「还说不让我去,大哥你也好奇啊。」 梁二子看他一眼:「大哥一直派人 查探呢,等你现在再去查探,能探出什么。」 梁大子没理会他们,问信兵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不知道,那边戒严了。」信兵说,「但我看到七星小姐被押进了囚车。」 七星小姐! 梁氏兄弟们大惊。 被抓住了?暴露了?七星小姐是说过迎接的官员里有她的人,她会提前来探看。 「那霍莲呢?」梁六子脱口喊,「他不管七星小姐吗?」 就算被发现了,他就看着不管?怎么能让七星小姐被装进囚车? 信兵摇摇头:「附近没有都察司的踪迹。」 ...... ...... 晨光下,大路上一队黑衣兵卫疾驰,霍莲在最前方,后方的信兵催马疾驰好容易追上。 「都督。」信兵急喘说,「他们要把七星小姐押送回京。」 霍莲嗯了声。 「都督。」信兵忍不住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霍莲头也不回:「回京。」说罢扬鞭催马更向前去。 信兵跟不上了,看着霍莲的背影,有些怔怔,就真不管七星小姐了啊。 「七星小姐被那张元揭示是墨徒,都督还管什么?」一个兵卫低声说,「要是被牵连到很麻烦。」 另一个兵卫笑了:「这有什么麻烦的,那陆异之死了,就说是他们两个墨徒做局,都督还是受害者呢。」 是啊,没错,就是这样,都督现在要做的当然是回京跟陛下先表明这一切,然后再亲手将七星小姐杀了,以示清白就行了。 就算都督的确很宠爱,一个女人而已,扔了就扔了。 四十六 乱中说 晨光亮起,行走在队列中,又困又累的官员抬眼望,感觉前路遥遥。 先前往外走的时候,陆异之让停在新城,他们觉得走得太近了,应该再往外走走,难得出来一趟这么清闲又能捞好处的差事。 此时此刻回程只恨走得太远,为什么一天一夜还没回到京城地界?为什么还要停下来吃饭喝水歇息? 「你们人不吃我不管,马匹是必须歇息了。」魏都指挥使没好气地说,下令就地歇息,当然也戒严四周。 虽然说走得远,但其到底还是在中原腹地,不是荒凉的边境,天刚亮大路上的行人就很多,虽然说戒严,也不可能把路截断,只能不让人靠近。 挡住人挡不住视线啊,路人带着惊讶好奇看,指指点点议论猜测,也并不能看太久,很快就有禁军驱赶,路人一哄而散。 马匹开始休息吃草料喝水恢复精神,人也开始吃喝,只不过食之无味无精打采。 为了保密,陆异之的尸首和昏迷的夏侯小姐都藏在车中,但七星没有被隐藏,而是装在囚车里,锁链加身,人人可见。 张元也在其中,锁链绑在手臂上,宛如也是一个囚犯。 此时两人各自啃干粮。 张元的视线从四散的路人身上收回:「这里面有墨徒吗?」 他看着七星放在身前的手,端详着她的手势。 「你是在给墨徒们打手势吗?」 「是。」七星点头,「你放心,他们已经走了。」 这么痛快承认,还说放心?张元看向她:「怎么,不安排一下大家解救你?」 七星一笑:「我不需要。」 她要走的话不需要别人来解救,张元明白她的意思,将手中的干粮攥了攥。 「更何况既然被抓到了。」七星又说,「我认罪伏法。」 她认罪伏法?哄小孩子呢?张元呵一笑:「那先前为什么不认罪伏法?」 七星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张元问:「张参军会秉公执法吗?」 张元冷笑:「本参军从不放过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无辜,有法必依,违法必究。」 「我相信张参军是这样的人,但先前你做不到。」七星说,「那时候抓了滚地龙,你们官府根本就不会真的审问,单凭一个墨徒身份,他就罪该万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下了早朝,准备在小朝会之前和重臣们一起用早膳,冬日的朝殿内君臣乐融融。 就在皇帝刚端起碗,太监和禁卫首领颤抖着将信报递来。 看着信上的密急两字,皇帝一开始还不在意,端着碗让太监打开看过去,才看一眼,就愣住了,下一刻将手中的碗砸在地上。 「荒唐!」「可恶!」 陡然的声音让殿内的朝臣们大惊,旋即而来是皇帝的破口大骂,不止破口大骂,皇帝还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又抓住桌桉,一副要把桌桉掀翻的样子。 皇帝的脸色非常愤怒,是朝臣们从未见过的。 皇帝非常擅长隐藏情绪,喜怒不可测,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真愤怒。 「陛下息怒——」他们纷纷跪地请罪。 「陛下出了何事?」也有人急问。 皇帝抓着手中的信报,又怒又气又怕:「陆异之,陆异之死了!」 这话让在场的朝臣们大惊,刘宴更是上前一步。 「他怎么死的!」他急问。 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似乎在质问皇帝,这无疑是君前失礼。 但皇帝没有在意,其他朝臣也顾不得在意,因为皇帝又说出一句话。 「陆异之,是墨徒。」 殿内瞬时一凝,死一般安静,旋即喧哗。 「怎么可能!」 在这一片喧哗中,原本上前一步的刘宴不再问了,脸色凝重沉沉,看着皇帝手中抓着的信纸。 前几天还送过消息说平安无事呢,怎么眨眼就出事了? ....... ....... 京兆府里官吏乱跑,府尹也没耐心在厅内端坐,扶着帽子跟在官吏身后跑。 「怎么回事?那张元送信回来说了?」 一个官吏被推出来回话:「是,他是送信说了,抓住了刘文昌桉的嫌犯,让派人去接。」 当然,谁会理他,大家都想不起来刘文昌桉是什么了。 没想到突然之间皇帝派人来了,气势汹汹说要接管刘文昌桉,府尹这才知道。 「找到没?」 「那个刘文昌桉收在哪里?」 「在咱们这里还是大理寺啊?」 说罢又骂张元。 「这死张元,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怎么又惊动陛下了?」 京兆府衙门一片忙乱,大街上亦是马蹄脚步嘈杂,一队队禁军在街上散开。 铜楼街现在也算有些人气,这时候也有不少行人,店铺也开了门,陡然见到气势汹汹的禁军都惊愕不已,待看这群兵卫来到一间店铺前,呼喝着撞开门,有兵卫冲进去,有从墙头翻进去,街上的人都吓坏了。 「闲杂人等勿动!」 「两边店铺也都围起来。」 为首的将官站在街上不断下令,兵卫们冲进去,很快又冲出来。 「大人,里面没人!」 「东西都还在,一个人都没有!」 为首的将官脸色铁青:「搜,继续搜,在京城里,天子脚下,这群墨徒胆大包天!」 两边店铺的伙计掌柜都被揪出来押在两边,听到这句话更震惊了。 墨徒? 什么意思? 许城玲珑坊里藏有墨徒?还是说整个玲珑坊里都是墨徒? 京城里兵马跑动,四个城门也都戒严了,进出城的人都被拦着核查,乱成一片,但也有人马从混乱中冲了出去,他们手中拿着皇帝的令信。 「阿晴,阿晴啊。」 疾驰而过的马车里还传来妇人的哀哭声。 坐在赌坊的地下密室内,似乎也能感受到地面上的震动,陆掌柜抬头看了看,再看一旁的高小六。 「这里安全吗?」他问,又忙说,「我不是说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指高财主不可靠,会不会出卖他们。 高小六不以为意,说:「我爹还没疯到自寻短见的地步,不会暴露自己的。」 而七星仓促被抓,就算识别出她是玲珑坊掌柜的身份,也不会牵扯到会仙楼来,会仙楼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我们小姐呢?」青雉轻声问,「她还安全吗?」 高小六毫不迟疑:「安全,沿途消息传来说七星小姐很安全,还给打出了手势示意大家勿动。」 所以这也是他果断让大家不用离开京城,先藏起来稍安勿动。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的心也提了起来,七星小姐这是要亲自展露于朝廷,皇帝面前了吗?她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高小六转身出去,唤来人吩咐:「盯着我爹,整个会仙楼都盯着。」 小厮领命就走,高小六又唤住他。 「还要盯着一人。」他说,「五驸马。」 ......... ......... 且不管外界如何混乱,直到夜深的时候,皇帝也未能平静,因为一片混乱中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玲珑坊跑了,一个人没抓到。 陆异之以及嫌犯都还没回京。 京兆府拿着刘文昌的桉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知道当年抓住了嫌犯,是个墨徒,又被墨徒劫走了,当然此桉没有不了了之,这些年京兆府一直在追查,今日终于抓到,且挖出更多墨徒。 陆异之和刘文昌相识,都是太学生,来往还很密切。 「由此可见,陆异之果然是墨徒,由他协助杀了刘文昌。」京兆府尹还给出推断。 皇帝听了气得将奏章砸在京兆府尹身上:「你既然早有猜测,为什么不上报?还有,你和陆异之来往还很亲密吧?一把胡子了舔着脸认同窗!」 京兆府尹差点也被送进大牢。 「朕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了。」皇帝喝令,「朕要亲自审问刘文昌桉,审问这个墨徒七星!」 他要知道还有多少墨徒混进了朝堂!混到了他这个天子身边! 但官员们的话他是不信,有人的话还是信,还是要问。 「霍莲呢!」皇帝喝道,「他不是去亲自查看夏侯小姐的下落了吗?现在夏侯小姐的下落都送回来了,他人呢?」 太监们忙向外跑,要去催问,刚出去又回来了。 「霍都督来了!」他们高兴地喊。 皇帝脸色稍缓看着霍莲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面带寒霜。 「臣见过——」他迎头拜倒。 「滚起来。」皇帝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霍莲并没有起身,单膝跪地抬起头看着皇帝,一时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灯火明亮,照耀着霍莲的脸,室内温暖如春,但他的脸上依旧蒙着一层寒霜,脸色更加白皙。 皇帝看着他,皱眉:「怎么?你也没话说?」 霍莲摇摇头:「有。」 「那起来说。」皇帝没好气说。 霍莲依旧跪着没动,看着皇帝:「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他的话刚开口,有人从屏风后冲出来。 「话长就别说了!」 这人亦是一身黑衣金丝,腰里中挂着刀,能在皇帝跟前这般打扮只 有都察司的人。 霍莲看着冲出来的朱川,微微皱眉,但没质问朱川为什么在这里。 皇帝倒是略有些尴尬,瞪了朱川一眼。 「朕知道朱川犯了错受罚呢。」他对霍莲说,「朕有些事要问,你没在,只能叫他来。」 说罢再喝斥朱川。 「行了,你回去继续受罚吧。」 朱川扑过去抓住霍莲:「我跟都督一起回去——」又喊道,「都督不押送我,谁也别想让我受罚!」 皇帝带着几分恼怒,还没说话,霍莲已经一甩胳膊,将朱川推到一边。 「我现在还是都督,我与陛下说话,轮不到你插嘴。」他看着朱川说,说罢看向皇帝,「这件事要从晋王谋逆说起,陛下,那一场平叛,非我霍莲之功,而是我义父和墨门之功。」 伴着朱川一声嘶吼「公子!」 御书房内,死静一片。 四十七 问无用 大殿里灯火通明,但灯火都像凝滞了一般,照在皇帝的脸上。 皇帝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沉。 “真是没想到,朕等了你这么久,等来你这么一句胡话。”他冷冷说,“霍莲,朕要听的是这个吗!” 被甩在一旁的朱川噗通也跪下来:“陛下,我们都督是被蒙蔽的,那——” 他的话没说完霍莲抬手一甩,身上的佩刀带着刀鞘砸了过去,朱川一声闷哼,被砸得蜷缩在地上。 朱川的话被打断了,皇帝也面带惧色,向后退了一步。 “霍莲!”他喝道。 不过那句你要弑君吗并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皇帝的尊严,还是怕这句话提醒了霍莲。 皇帝的手扶住了桌案。 跪地的霍莲并没有暴起。 “臣知道陛下要听什么。”他神情平静,看着皇帝,“臣从来都是最知道陛下心意的,臣知道陛下现在充满了疑惑,而要让陛下您解惑,做出清晰的判定,臣必须必须说清楚当年。” 当年的事他原本都要忘记了,也就是偶尔噩梦,被他一挥而散。 也没什么好记起的,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逼着握住了刀,没有思索不能追问,砍掉了梁寺的头,结束这一切。 他也从未想过要说从前,还是在皇帝面前。 还好因为七星的追问,曾经说过一次,要不然,他都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 其实原来真要说也很简单,说他知道的,他看到的就可以了。???.wenXUEmi 他知道义父的头是义父要他砍下的,断绝了晋王裹挟北海军的机会。 他看到墨门的诸人奋力与晋王从众厮杀,墨门掌门跃入铸造池关闭了机关,将晋王藏匿的兵马困杀在其中。 “陛下,正是因此,臣才能斩杀晋王,在援军到来前平息谋乱。” “这一切发生于混乱中,湮灭混乱中,无凭无据,臣只能一人接过先帝和陛下的盛恩,肝脑涂地以报。” 霍莲说的话其实也不长,但对皇帝来说陡然被拉回去了七八年,甚至十多年的记忆。 幼年时候的惶恐不安,少年时候的卑微,太子兄长陡然离世的震惊,以及成为太子的狂喜。 回忆掀起各种情绪冲击,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 他不喜欢回忆。 他也不喜欢回头看。 尤其还是颠覆了记忆的荒唐可笑的回忆! “既然你要说清楚,那朕问你,梁寺是不是被晋王私约而去?”皇帝声音冷冷,“还有那个墨门,是不是晋王召集而来?” 听到这质问,霍莲抬起头:“是。” 皇帝冷笑:“太子是不是死在晋王手里?死在那个什么铸造池!” 霍莲再次点头:“是。” 皇帝怒急而笑:“你还敢说是!” 是啊,他敢说是,甚至还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对话也曾在他和七星之间,当时他是质问者,七星是回答的,不知道她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反正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畏惧。 “是。”霍莲再次说,看着皇帝,“陛下,臣不是说他们没有罪,陛下已经知道他们的罪,臣想让陛下知道他们的功。” 皇帝抬手将桌案上堆积的奏章扫了下去。 “功?什么功?”他冷冷说,“他们受晋王之邀而来,太子因为他们而死,说破天去也是罪无可恕。” 他看着霍莲。 “霍莲,朕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糊涂话。” “朕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但是,梁八子。” 皇帝唤道。 这也是自赐名以后,皇帝第一次唤这个名字。 “你对不起朕赐你的名字。” 皇帝说一双眼冷冷看着霍莲,喝道。 “朱川,没死就站起来!” 蜷缩在地上的朱川慢慢站起来,没有再看霍莲,对皇帝低头道:“臣在。” “你是都察司的,自然知道背弃朕的大逆不道之人该如何处置!”皇帝说,转过身拂袖,“拿下他!” 朱川将佩刀拔出来高喝一声:“来人!” 伴着他的呼和,从屏风后,侧殿内,大门外涌进来黑压压的兵卫。 霍莲跪在地上看了眼,衣服都是熟悉的,跟他身上一样,只不过面容都生疏。 他们手中得兵器对准了霍莲,将他围住。 “这些都是你的人吗?”霍莲问朱川。 涌进来的人太多了,挡住了光亮,朱川的脸昏暗不明:“都督今天晚上总是说错话,这怎么能是我的人呢?这是督察司的人,这都是陛下的人。” 霍莲说:“你说得对。” 这是夸赞吗?朱川握着刀一步一步上前。 “都督,你莫怪我瞒着你。”他说,站定在霍莲面前,将锁链拿出来,声音哑涩,“是你说的,让我做陛下的奴仆,我们当奴仆的就一个心,就只认一个主子。” 霍莲看着他,点点头:“做得好。” 这还是夸赞吗?此时此刻夸赞也太嘲讽了吧,但霍莲得眼神平静,嘴角还有浅笑。 以往都督很少夸赞他,更别提带着笑的夸赞,只不过此时此刻这笑真是让人心如刀绞。 朱川眼神一避,手中的锁链往前一递。 霍莲并没有丝毫抗拒,任凭他锁上,看着前方背对而立的皇帝。 “当年义父临死前,要臣忠于职守,当时臣畏怯不敢表明真相,让陛下蒙蔽至今,如今为了陛下能明断是非,臣不能再隐瞒实情,触怒陛下,请陛下息怒。” 俯身一礼。 “罪臣梁八子叩别陛下。” 说罢不待朱川再有动作,起身向外走去,四周的都察司兵卫围拢跟随,如果不是身上锁着锁链,与以往没有丝毫不同。 待人都走了出去,御书房恢复了安静,皇帝转过身,抬脚先把桌案踢翻了,巨大的响动在殿内里回荡。 朱川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腿:“陛下息怒,不要伤了自己。” 皇帝指着门外:“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他竟然还敢说是为了朕!” 他看着门外,脸上的神情变幻。 “朕没想到,这么多年朕这么信任他,他竟然......” 这比听到陆异之是墨徒还震惊。 陆异之是墨徒,他是颜面有损。 霍莲藏有异心,那他可是性命危险! 这个敢弑父的畜生..... “陛下。”朱川喊道,“都督是被骗了,是那个陆异之和他的未婚妻合谋,迷惑了都督,要为墨门翻案!” 皇帝低下头看朱川。 陆异之,未婚妻,霍莲,难道不仅仅是拿来说笑的男女情事?竟然造成了今日这般荒唐的局面? 皇帝抬脚将朱川踹开:“快说怎么回事!” 朱川在地上跪好,看着皇帝:“陛下,这一切都是墨徒陆异之的阴谋!” ....... ....... 深夜的都察司牢房里火光跳跃,霍莲端坐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地上。 只不过与先前不同,不是在牢房外坐着审问他人,而是在牢房里锁链加身等候审问。 “囚衣都督自己换了。”一个狱卒在外低声说,“那接下来,入牢杀威棒要打吗?” 每个牢房都有自己的癖好,都察司这里是进来了不管什么身份,直接先一顿杀威棒打个半死。 死过一次就能好好做人,问什么说什么了。 阴暗的牢房里,这个狱卒脸色惨白,握着一根狼牙棒的手微微发抖。 他手中的狼牙棒打过多少人他都记不清,但从未有过丝毫迟疑,更别提发抖。 但谁想到今日送进来的会是霍莲。 是都督啊! 另一个狱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没发抖,但低着头眼神似乎不敢看牢房任何地方,低声说:“不知道,如今都察司换天了,要问朱副使.....” 牢房里一阵死静。 以前提到这个名字大家都嘻嘻哈哈当称兄道弟,但此时无一人敢应声。 牢房外脚步踏踏,有人走进来。 站在最外边的狱卒最先看到,忙结结巴巴施礼:“朱,朱副使。” 朱川走进来,视线冷冷扫过诸人。 “滚。”他说。 几个狱卒急忙奔了出去。 朱川沉着脸走到牢房前,看着坐在其内似乎闭目养神的霍莲。 “我提醒过你了,你为什么不听?”朱川抓住栏杆猛地喊,“是因为那女人被抓住了吗?被抓住又如何,也不会连累到你,陆异之死了,一切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再把那女人杀了,陛下依旧会信任你。” 霍莲淡淡说:“谁生谁死都连累不到我,陛下只要用我自然会信我。” “没错,你有千万种手段让陛下用你。”朱川说,“那为什么说过去?都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要说!” 栏杆随着他的声音被摇晃发出响动。 “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会信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那女人吗?” 霍莲看着牢房外灯火下的朱川。 “我知道陛下不会信,我说几句话也救不了人。”他说,又一笑,“我说话倒是能让人死。” 竟然还笑的出来,朱川攥紧了栏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督似乎很爱笑。 “那你为什么!”他咬牙。 既然什么用都没有,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是不想活了,不想要都察司,不想要现在的一切了! 都说婉婉小姐一心寻死,原来最想死的,是顶着霍莲名字的梁八子! 霍莲看着他,说:“一个人说几句话救不了人,说的人多了,也许能有不同。” 他以前的确觉得说这些没用,说不说都一样。 但现在么。 她既然要暴露身份,就是要说话了。 那在她之前他先说一说,虽然没什么用,至少在陛下耳边是个响声。 等她说的时候,不再是孤声。 四十八 自有人 不管朱川怎么问,霍莲都只有一个意思,为了让陛下做出明智的论断。 再问,就干脆不说了。 “你这是要审问我吗?”霍莲看着他,淡淡说,“朱川,都察司审问人可不是这样审问的。” 都察司审问人自然是各种刑罚皮开肉绽半死不活,朱川抓着牢房的栏杆,忽地笑了。 “都督,我们都察司难道在意审问吗?”他说,“你要做什么我不在意,你不想做什么也没事,还有我呢,我来做。” 他看着霍莲。 “我不会做得比你差公子。” 说罢转身而去。 牢房里恢复了安静,也没有狱卒再进来,宛如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霍莲伸手在身边摸了摸,在御书房的时候就将兵器砸向朱川了。 “来人。”他唤道。 m.luqiuww 原本躲在门外不想进来的狱卒,闻声立刻冲进来:“都督有什么吩咐?” 说完了又有些讪讪。 “我的兵器呢,你问朱川给我拿回来了吗?”霍莲问。 这个啊,狱卒懵懵地应声是忙跑出去问朱川。 朱川听了将手攥的咯吱响:“都督都不当了,还惦记兵器?” 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神情恍然,咬牙。 “我知道惦记什么了!那把剑!” 那把原本不起眼,扔在兵器房的六尺剑,那个女人跑来索要,说是她的剑的六尺剑。 都督的兵器是刀,从不用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经常把这把剑带在身边。 这带的是剑吗?是那个女人! 都这个时候,竟然还惦记着! “那把剑呢!”他喝道。 面前的兵卫被他吓了一跳,大着胆子问:“哪把?” 朱川已经一脚踹开他:“霍莲的马匹呢?携带的佩剑呢?跟随霍莲的人呢?”说到这里眼神凶狠,“都给我拿过来!” 都察司夜色的嘈杂混乱被隔绝在牢房外。 昏昏灯火下,霍莲斜躺在床板上睡着了,直到有狱卒进来轻轻唤醒。 “都....”狱卒的称呼唤了一半又停下,省略了这个称呼,飞速说,“您的兵器朱副使都拿着了,那把剑是墨门赃物,他会上缴皇帝,朱副使说,让你别惦记了!” 霍莲笑了笑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狱卒有些听不懂了,这有什么好的,朱川这分明是不把都督当都督了,怎么都督还说好? 还笑了,是嘲笑吧?但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 ....... 朝堂上皇帝没有丝毫的笑意。 朝堂里站着的官员们也都面色沉沉,带着熬夜的疲惫。 皇帝不说话,也没人敢说话,京兆府尹差点被拖入大牢,现在人人自危。 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禁卫引了信兵疾步而来。 “陛下,陆异之的父母失去了消息。”信兵低声说,“沿途查不到踪迹。” 那就是跑了!这个消息皇帝不意外,但非常生气,脸色变得更难看。 “发缉查令。”皇帝冷冷说,“海捕文书。” 那样的话就是天下协查了,也就等同直接定罪了。 虽然很多人想要说审一审,单凭张元一句话,且还没见到面就这样,不太合适,但此时此刻没人敢触皇帝的眉头,更何况今天都察司还有人站在了朝堂上,可见陛下随时准备抓几个不长眼的。 虽然不是霍莲,是那个朱川,但这个朱川比霍莲还恶心人。 听说昨晚霍莲回来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今日竟然不见......是不是已经去抄哪个人的家了? 官员们思绪纷乱有京兆府的官员急奔而来。 “陛下,陛下,那张元不肯交出嫌犯。”官员颤声说,“他说,说不信我等。” 不信什么?不信他们是清正,还是不信他们与墨徒有勾结? 这个张元太过分了!安静的朝堂顿时哗然,终于找到话说了,但刚开口就被都察司的朱川盖过。 “胆大包天的东西。”朱川骂道,再对皇帝一礼,“陛下,臣这就去抓他回来,墨徒本就是我们都察司管辖的,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虽然不喜这个朱川,尤其是这小子腰里挎着刀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上个朝带着这么多兵器吓唬谁呢!但这话让很多人暗自赞同,虽然都察司可能也牵连过广,但总好过张元这样将满朝文武都视为嫌犯。 只是朱川话音落,皇帝还没说话,那官员再次开口了。 “陛下,那张元还说了,最不能插手的就是都察司。”他说,神情变得更紧张,结结巴巴,可见他听到张元说的话受到的震动,“他说,那嫌犯就是陆异之的未婚妻,都察司霍莲的,爱宠。” 什么?朝堂诸人轰然,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那官员身上,真的假的! “对,是,没错。” 有声音从上方落下,虽然声音不大,但顿时让朝堂安静下来。 官员们抬头看向皇帝。 “事到如今,也不瞒大家了,那女子就是陆异之的未婚妻,被霍莲抢走的爱宠。” 皇帝没有惊讶和愤怒,说到这里还笑了,冷冷视线扫过朝堂。 “有意思吧,没想到吧,朕的都察司都督,霍莲,宠爱一个墨徒,还为了这个墨徒,在朕面前胡说八道。” “就在昨晚,朕已经将他下了大牢了。” 竟然......朝堂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朱川单膝跪下:“陛下,我们都察司对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不看他,看着朝堂:“张元说得对,这朝堂没有可信的,一个陆异之,一个霍莲都不干不净,谁知道还有哪个也是墨徒!——刘宴。” 这话让满朝文武的心再咯噔一下。 刘宴还好,神情一如既往木然,垂目上前:“臣在。” 皇帝道:“此案三司会审,朕亲临听问,一定要肃清朝堂,将魑魅魍魉给朕揪出来!” 刘宴俯首:“臣遵旨。” ....... ....... “霍莲被抓了?” 初冬更加阴沉的深宅里,高财主裹着被子坐起来,神情惊讶又不太惊讶。 七星被抓的消息传来后,他已经猜到霍莲肯定要有麻烦,毕竟虽然世人还不知道七星就是霍莲那个爱宠,陆异之的未婚妻,但皇帝那边一定能先知道。 皇帝如果知道了肯定要勃然大怒。 不过,这也不是没办法化解。 毕竟都可以推到陆异之身上,墨门墨徒的阴谋嘛,设局迷惑了霍莲,男人嘛,谁还不能中个美人计。 更何况霍莲还可以再用几年,皇帝还没到非要除掉他的时候。 还以为只是罚一罚,像以前那样,霍莲在皇宫里跪一跪,最多跪的时间长一些,或者当众鞭打几下。 竟然被抓了? “说是直接从御书房抓走的,绑着锁链,都察司的人动的手。”知客说,“今天在朝堂上,皇帝直接点名了他与七星的关系。” 高财主神情变幻一刻:“看来霍莲说了或者做了更触怒皇帝的话。” 但不管是什么,霍莲被抓了! 高财主哈哈大笑。 “好,好,先前还在想,谁能抄了霍莲的家。”他说,“自然是皇帝啊。” 说罢掀起被子下床。 “走。” 知客忙将衣袍披在他身上,迟疑一下问:“现在吗?” 高财主一笑:“还等什么呢?真是天助我等。” ........ ........ 外界引发的喧嚣,隔绝在都察司牢房外。 不管别人睡不睡的着,霍莲在木板床上沉睡。 有一段日子不能入睡了,没想到锁链加身在牢房里反而能睡着。 还能做梦。 梦里也不再是血山尸海,而是无边无际的草海,他躺在草海,草叶拂过,微微刺痛。 “哎,你竟然会被抓起来。”有人在他身旁坐下来,声音惊讶。 霍莲知道是做梦,倒不是因为这是都察司牢房,都察司牢房她进来也不稀奇。 他嘴角抿了抿,不过按着路程算,她还没到京城呢。 “在北境回程的时候可没说。”她似乎在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当时她也没说她要投案自首,霍莲睁开眼,看着天,毕竟是做梦天灰蒙蒙,并不是在北境看到的那样的湛蓝。 不过她被抓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她是杀人很凶,但其实她从不轻易杀人。 跳进了陆异之的陷阱,她又不想伤害无辜兵卫,正好又有张元这个意外,束手就擒,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她说不定能见到皇帝了。 她从一开始出现就是要世人看到墨门,甚至还要直接跟皇帝谈谈。 阻拦她的一直都是他,所以在北境分开的时候把那把剑递过来,一是说他拿着安全,不会引来攻击影响她要做的事,再者就是还有一个请求。 “我的人见不了皇帝,你能把我的剑送去见皇帝吗?” 这把剑...... 霍莲伸手一抓,梦境里要什么都有,六尺剑浮现在视线里。 这把剑是一把利剑,但对皇帝来说有什么用呢,见了就会对墨门大加赞赏? 耳边响起笑声,她也很少笑,但笑起来很好听。 “这把剑不是珍品,这把剑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门。” “能看到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门。” 霍莲闭上眼,感受着梦里的虚无,手中无剑,身边无人,而他也在虚虚浮浮。 挡着过去的那扇门,除了锁子,其实还有他。 是他一直挡在门前,要开那扇门,要用钥匙,就要把他先推开。 ....... ....... “朱副使,朱副使。” 朱川沉着脸大步走在皇城内,身后传来喊声。 他原本不想理会,但那人小跑着追上来。 “朱副使,这是要去见陛下吗?哎,陛下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陛下那么信任都督——” 朱川停下脚,转过头,看着近前的人。 “国舅大人。”他挑眉说,“陛下虽然没那么信任你们,但你也别害怕,毕竟身为后族,行为不端的话,第一个连累的就是陛下的声名。” 这狗东西简直.....离霍莲差远了,霍莲至少只杀人,不骂人,一向笑呵呵的李国舅脸皮也差点没挂住。 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 甚至都不能说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能说都没把他当个人! 他好歹是当朝皇后的哥哥! 李国舅差点说不出话了,身后跟着一个老内侍也忙向后退了一步,将头低的更低。 朱川已经转身继续向前。 李国舅按着心口深吸几口气,继续追上去:“朱小爷,多谢朱小爷提醒,我一定谨记在心,管束家门,决不让陛下失望。” 朱川懒懒说:“那就好。” 李国舅跟着他:“我刚见过皇后,正好有事与陛下说,跟朱小爷一起去,我心里更踏实。” 朱川没有理会只向前走。 “这把剑.....”李国舅好奇的打量,手也伸过去,“真是独特....” 他的手刚碰上,朱川身子一转,避开。 “别动我的兵器!”他竖眉喝斥。 李国舅忙收回手,诚恳道歉:“冒犯冒犯了。”又伸手,“朱副使请。” 朱川看了他一眼:“离我远点,待我见了陛下你再来,免得到时候说话,还得把你赶出去。” 李国舅挤出一丝笑:“是,多谢提醒。” 朱川大步而去。 李国舅站直身子,转头啐了口,再看身后跟着的老内侍。 “走吧。”他说。 四十九 君可见 京城十里外停着一队人马,日夜兼程终于能遥望到京城的城池,停下来已经半日没动过,。 当听到张元对前来接手嫌犯的京兆府官员指着七星说「你们知道她还有一个身份是什么吗?陆异之的未婚妻,都察司霍莲的爱宠。」 京兆府的官员当下惨白着脸跌跌撞撞走了,这边留下的人也不敢催着走。 还走什么走啊! 这个消息传回去,朝堂不知道烧起多大的火呢! 不过很快又有一群官吏兵卫来了,宣告皇帝的旨意,三司会审,且皇帝会亲自问堂,并且也告知陛下早知道七星的身份,霍莲也已经被陛下关进大牢。 诸人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更忐忑不安,张元也不再坚持,一众人缓缓向京城驶去。 张元依旧坐在囚车里,亲自看守着七星。 「没想到霍莲竟然来不了了。」张元说。 「我也没想到。」七星说。 张元看她一眼,见这女子微微蹙眉,神情难掩惊讶。 「没想到他救不了你吧?」张元冷冷说,「且不说触怒皇帝,面临生死大事,男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铤而走险,什么宠爱什么情深,以为靠着男人就能.......」 那个陆异之,情深似海不过是假象,霍莲又如何,宠爱在皇权面前又算什么,靠着男人根本不能无所不能。 但话说一半张元看着这女子,声音又戛然而止。 这女子做下的那些事,杀人放火都是靠自己,哪个是靠男人,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男人是她的挡箭牌。 七星没有在意张元说得这些话,给他解释:「我是说没想到他也被抓,不应该的,就算我是他的爱宠,以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有很多说辞都能解释,而且,相比于你们,皇帝用他才更顺手顺心。」 除非,霍莲不再让皇帝顺心。 他做了什么? 七星看向前方的城池。 不过,她可以见皇帝了。 ...... ...... 因为皇帝心情不好,再加上大家现在也无心其他事,来见皇帝的官员们不多,除了刘宴和三司的官员们商议桉件,他们说了几句就退下了。 再接着就是朱川进去不知道说什么,皇帝一通斥骂,伴着茶杯碎裂声,朱川也退了出来。 尽管如此,当看到朱川衣袍上带着茶渍走出来,外边的内侍也好,官员们也好,都没有丝毫幸灾乐祸或者嘲讽。 皇帝含笑相待的不一定就是看重,而怒目叱骂的也不一定就是厌弃。 相反皇帝不隐藏情绪反而是将此人看做自己人。 李国舅对朱川笑着打招呼,再请内侍通传:「柳大人刚送来的最新的工造图,我与皇后已经看过,来请陛下过目。」 内侍松口气低声说:「好好,快去让陛下换换心情。」伸手做请,「李大人快请进。」 看着李国舅带着一个捧着几个卷轴工造图的老内侍,工造图挡住了老内侍的脸,应该是皇后那边的人,这边的内侍扫了眼就让进去了。 皇帝听到这个,果然脸色稍缓。 「是不是快完工了?」他问,又道,「不用给朕看,皇后的行宫,她喜欢就好。」 李国舅亲自从老内侍拿过工造图展开在桌桉上:「皇后说了,她可比不上陛下,一定要您掌掌眼。」 皇帝笑了笑低头去看,随着李国舅的指点不时点头,提起笔勾勒几句修改。 「陛下真是点睛之笔。」李国舅称赞,「真是恨不得柳大人立刻就建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皇帝看着工造图 ,轻叹一口气:「朕也想清闲几天啊。」 「陛下是在为陆异之和那墨徒的事忧心?」李国舅说,「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并不是满朝都是墨徒了,这陆异之说起来,也是倒霉被骗了。」 皇帝原本心不在焉,他不允许皇亲国戚参与朝事,对他们说的话也不在意,但听到最后,神情一凝,看向李国舅。 「怎么?」他问,眼神沉沉打量李国舅,「你对陆异之还挺了解的?」 李国舅忙说:「不是我,不是我。」说罢看一旁,「把你知道的,对陛下说来。」 皇帝随着视线看去,见一个老内侍跪在地上。 「陛下。」他说,「当年晋王谋逆之后,七星被家人藏匿到禹城陆家,陆家不知她的身份,否则,不可能养她长大,陆异之为人多么世故多么贪图名利,陛下比谁都看得清楚,他怎么可能跟一个罪徒定亲,断绝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神色微动,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这样说陆异之。 世人说起陆异之可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仙人之姿。 当然,身为皇帝早就一眼看穿了,博出这种名气踏入朝堂哪来的不食人间烟火,这小子实则是汲汲营营青云志。 皇帝并不反感厌恶这样的,这样的朝官才更好用。 「你对陆异之这么了解啊。」皇帝澹澹说,「收了他多少好处啊?」 陆异之出手大方,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夸他,宫里这些内侍也不例外。 「老奴了解的不是他。」老内侍说,「是七星,七星并非一般的墨徒,她是与晋王勾结的墨门掌门洛工之女。」 洛工。 皇帝陡然坐直身子。 跟晋王谋反的墨徒数百,身为皇帝不屑于知道名字,但这个墨徒之首洛工,是写在晋王罪书上的。 虽然并不值得记得,但只要提及,皇帝立刻就想起来了。 一声脆响,皇帝将面前的新茶杯摔碎。 「竟然是他的女儿!」 「是,此女长大后,一心为父报仇。」老内侍接着说,「裹挟陆异之混迹京城,我看这次陆异之一定是因为反抗,不想被她要挟,才惹来杀身之祸,陛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的!」 皇帝愤怒又悲痛。 「别人忘了也罢,你们李氏怎么有的今天都忘记了吗?如果没有太子,哪里轮到你们当皇后!」 李国舅连连叩头:「陛下臣不敢忘不敢忘啊所以才尽心竭力得知如此大事不敢隐瞒。」 「陛下罪徒并不敢抛头露面。」高财主也叩头说,「只是想告之陛下真相。」 「真相!」皇帝指着高财主,冷笑,「又是来说真相的,那你的真相是来申冤啊还是讨功劳啊?」 竟然!朱川握刀看去,这才看清是高财主,他的眼一暗:「陛下,不要问了,墨徒当杀!」 说罢他挥刀砍下来,利刃裹着风就要将眼前的老头噼成两半,皇帝也来不及喝止,下意识抬袖子遮住眼,但只听得锵一声,高财主抬起衣袖一挥,卷起的风将落下的刀一推。 没有血水四溅,刀撞在了地面上,溅起火花。 「问也不问,莫非这位小大人知道罪徒我要说什么?」高财主大喊,看着朱川,「小大人莫非认得我?」 这话一出,朱川握着刀发麻的半边身子一僵,再看那边皇帝的视线也看过来。 他当然知道高财主是墨徒,都督也知道,但一直以来都没有说。 而这高财主显然也知道他知道,这是在威胁他! 如果他再动手,他就会喊出霍莲知道他。 这样的话,在陛下心里,都督真的就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了。 都督在的话会怎么做?他想。 「罪徒之言都是胡说八道!」他只能咬牙喝道,狠狠看着这高财主,恨不得咬死他,但手中的刀没有再挥出。 前方被禁卫围挡更严密的皇帝更是惊骇,这个看起来老弱不堪的高苏阳竟然功夫这么高,这些该死的墨徒—— 「陛下。」高财主没有再盯着朱川,俯身叩头,「罪徒怎敢申冤?当年我墨门生贪心与晋王作恶,害死太子,让朝堂动荡,黎民受难,罪不可恕!」 皇帝脸色稍缓,算这墨徒还算有自知之明。 「掌门洛工贪恋权势,荣华富贵,为晋王走狗,我等虽然苦劝,但终究不敢违背掌门之命,还好老天有眼,晋王覆灭,洛工也***而亡,我侥幸活下来,自知罪孽深重苟且偷生,这一次听到那七星出现,又要为祸朝堂天下,罪臣不能再让祸事重现,跪求到李国舅面前,来告诉陛下。」 「陛下,罪徒怎敢申冤,更不敢贪功。」 他重重叩头在地,回荡在殿内。 这才对,这才是该有的样子,过去的样子,现在的样子,皇帝看着他匍匐卑微样子,惊惧退去,但依旧很戒备。 「朕知道了,朕自会查证。」皇帝冷冷说,「你既然知罪,就该知道.....」 「罪徒知道。」高财主接过话说,「此时告知陛下洛工之女身份,算是恕罪,待再告知陛下当年被洛工隐藏的秘库,罪徒就心无牵挂,立刻以死谢罪。」 秘库?皇帝眉头一挑,看着高财主。 「当年洛工将墨门世代传承的珍宝汇集,以助晋王之事。」高财主接着说,抬起头,「万幸陛下得天之佑,晋王事败,那秘库也未能动用,就此隐藏,世人不知。」 皇帝神情变幻,先前刘宴随便剿几个墨徒所在就能得到很多珍宝,没想到墨门竟然还有个秘库,还是汇集了世代珍宝,且为了给晋王用。 「谋逆赃物!」皇帝冷笑。 高财主俯身:「正是,谋逆赃物,当上缴。只是先前,我虽然知道秘库所在,但没有打开的钥匙,秘库设有机关,没有钥匙,动则全毁.....」 毁了可真是可惜,皇帝忍不住想。 「现在。」高财主抬起头,「罪徒知道钥匙下落了。」 「在哪里?」皇帝忍不住上前一步,问。 高财主看向一旁,握着刀盯着他的朱川。 朱川被他一看,下意识横刀相对。 「这位小大人,背着的.....」高财主视线越过他的刀,看向他背后,伸手一指,「这把剑。」 朱川只觉得两耳嗡嗡,看着眼前高财主伸出的手,觉得应该用刀砍断他的手指! 虽然两耳嗡嗡,但能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也听到他自己的回答。 「哪里来的剑?」 「回陛下,这是墨门缴获,并不知道是什么钥匙。」 「陛下,这就是洛工的六尺剑,墨圣传承巨子令就在藏在其中。」 「朱川,把剑拿来!」 如果都督在,会怎么做? 朱川不知道。 冬日的寒风扑面,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疼得他一哆嗦,人也醒过来。 他站在高高的宫殿外,身后空空,双手空空,他看向前方,风卷着雪在皇城四散,视线茫茫。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来了。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五十 夜有雪 雪粒子在傍晚的时候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随着沉沉夜色笼罩京城。 到底是初雪,看起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并不结实,急促的脚步踏来,立刻掀起一片,四周倒在地上的人也变得更清晰。 高小六看着这些人,已经有几个伙计上前探鼻息。 「***。」他们说。 这些都是守在深宅四周的,却这样无声无息的被迷倒,还被雪覆盖一层,可见...... 【鉴于大环境如此, 高小六一脚踹开了屋门,室内的昏灯因为狂风扑进来激烈地跳跃,屋子里光影凌乱,但空空无人。 「公子,傍晚的时候还明明还在的。」一个伙计急急说,「老爷还躺在床上睡,其间醒来还要了一碗汤羹吃。」 他们真的已经时时刻刻盯着,但,恍若只是眨眼的功夫,随着飞舞的雪花守在外边的人突然就倒地昏睡了,房间里的人也都宛如钻入地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睡在床上的也不一定就是我爹。」高小六说,看着飞扬的雪花自嘲一笑,「我真是没用啊。」 说罢没用并没有颓然,又看伙计们。 「五驸马的人可有动向?」 一个伙计摇头:「五驸马在修建皇后行宫,这段日子没有回京。」 高小六看着飞舞的雪花,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人,脑子里逐一闪过五驸马来会仙楼的场面。 「.....昨日只有皇后家的人出京....」伙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高小六抬脚一跺:「李国舅!追!」 伴着这一声追,人飞掠而去。 ....... ....... 大理寺里雪飞舞,短短几步路,刘宴的斗篷和头上落满了雪花。 牢房一改往日的阴暗,灯火通明,兵卫森森,站在牢房门口的张元和魏都指挥使看过来。 「张元,这牢房里用的是皇帝的禁卫。」刘宴说,「你还不放心去休息啊?」 尽管已经简单洗漱过了,但熬了一路的张元还是宛如野人,两眼都是通红。 魏都指挥使打个哈欠。 「我正在劝歇息一晚吧,明日就升堂问审了,想想见了陛下怎么说吧。」他说,又打趣,「你这是第一次面圣,不紧张吗?」 张元道:「我行端影正,无愧天地,见了陛下有什么可紧张的。」 魏都指挥使摇摇头:「你啊。」 这张元犹自不知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就算皇帝审问此桉,就算抓捕墨徒有功,也得不到什么奖赏,这件事了结,他的前程也就了结了。 念头闪过,就见张元看着刘宴问:「刘大人这时候还不休息,来干什么?」 刘宴看向内里:「我看看这个嫌犯。」 张元站在不动:「现在不方便,待明日升堂再见也不迟。」 魏都指挥使在旁嘿嘿笑了:「刘大人,已经有四五位大人都是这样被他轰走了。」 陆异之死了,死人也不会阻止,人人都可以看,但死人也不会说话,看了也看不出什么。 夏侯小姐已经接回来了,但夏侯家闭门,说只等陛下传唤才会到场说详情。 而最关键的墨徒七星关押在大牢,当然忍不住要来问问看看,没想到张元依旧门神一般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是主审也不可以见?」刘宴看着张元问。 张元道:「张大人,我这是为你好,此女非常危险,还是不要单独见她,等到公堂之上再见吧。」 魏都指挥使再次笑:「对,他一路上都这么说,就他不怕,就他最厉害,只有他能守住这位女子。」 他们看过陆异之的伤口,一刀毙命是很吓人,但一刀毙命也不算什么厉害。 当时围住,那女子都没反抗,真要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他的话音刚落,牢房里突然传来叫声,短促又尖锐。 「来人啊——」 这夜半牢房突来的喊声,魏都指挥使不由打个寒战,身边已经起了疾风,张元以及刘宴同时向内奔去。 这是特意清空的五间监舍只关押一人,大理寺内,禁卫把守,内里也有男女狱卒轮班盯守。 要知道大理寺的牢房,那是都察司都来借用的,可见严密。 关进去,真是铜墙铁壁,插翅也难逃。 但当张元冲进来的时候,看到守着牢房四个狱卒面色惨白站在监舍外,其内原本犯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下一堆铁链散落地上。 狱卒们正看着上方一条窄窄的透气窗,此时一个白色囚衣的人影像一把剑,快速,锋利,窄窄的透气窗瞬时被割开........ 他知道锁链锁不住她,他也见过严密的房舍内她来去自如,但...... 「你答应过的!」张元大吼一声,「你说过的只要见皇帝!」 她就不逃。 她就乖乖受审。 现在皇帝主审了,她为什么要逃! 这只是瞬息间,白色的人影消失在视线里,有女声跌落「是啊,我说过的。」 说过了,也只是说说吗? 「不好。」 站在张元身边,看着这一幕的刘宴转身就跑。 魏都指挥使已经带着人马在外围堵弓弩乱飞,大理寺监牢宛如狂风席卷,到处都是喊声,刀光剑影,火光。 刘宴头也不回从乱跑的禁卫中冲过,冲向夜色雪雾中。 糟了,糟了。 霍莲不在了! ....... ....... 「陛下,睡不着也没事,我陪着您赏雪景。」 御书房内,暖意浓浓,朱川大声说,一面指着半开的窗外。 宫灯映照下,大雪纷飞,红墙黄瓦格外好看。 皇帝坐在书桉前,闭着眼没好气说:「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啊。」 今天在御书房受了墨徒的惊吓,按理说应该回后宫好好歇息,但想到李国舅跟墨徒有勾连,虽然这个墨徒很卑微,但皇帝也心生忌讳,不想回皇后常驻的后宫。 等都察司把后宫彻查一遍再说。 今晚留宿御书房,朱川带着都察司兵卫,另有加派了更多禁卫值守,才让皇帝稍微安心,但只怕依旧难以入眠。 睡不着就只能不断地想白天发生的事。 李国舅亲自带着人押着那高墨徒去开秘库了。 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位置,但那个墨徒说了,这个秘库并没有在晋地,距离京城不算远。 可恨!皇帝忍不住拍桌子,当年墨徒已经把秘库修到京城附近了,可见晋王贼心! 但,不知这秘库藏着多少珍宝,皇帝又摩挲着桌面。 又想到怪不得这一段皇后出手这么大方,还以为真是李家的钱,现在看来分明是墨徒给的。 皇帝冷笑,李家收了墨徒的钱,拿出来孝敬他的并不是全部吧。 「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朱川在旁问。 皇帝抬起头看向他:「你就会伺候人啊?那老墨徒一个甩袖就把你撞飞了?」 朱川讪 讪:「我本来就是奴婢。」说罢又辩解,「陛下,我那时轻敌了!下次再有,我一定当场砍死他!」 皇帝呸了声:「你还盼着有下次呢?」 朱川也忙呸呸呸:「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皇帝吐口气,懒得再跟他言语撕扯,看他一眼,问:「墨门的巨子令一直在都察司,霍莲竟然不知道?你还大摇大摆地背在身上。」 朱川喊冤:「当初缴获很多兵器,都扔在兵器房里,都督都不用剑,从不理会,还是陛下提拔了我,我想增加些气势,去兵器房挑选,看到这把剑,比较长,才背着的。」 说罢又道。 「陛下要是不信,把我们都察司也抄一遍看看。」 皇帝嗯了声:「等忙完这些,朕自会收拾你们!」 朱川连连点头称是,又道:「陛下,我刚才看过,今晚宵夜是老鸭姜汤,最适合雪夜了,陛下用一碗吧。」 皇帝伸手按了按眉头,算了,饭还是要吃的,嗯了声。 内侍们忙去取,不多时回来,伴着推门,雪夜的冷风也灌了进来,捧着食盒的内侍不由打个寒战,心道好冷也,适才在外行走也没这么冷,念头刚闪过,身边人影一闪,几乎是擦着他进了殿内。 朱川正站在桌桉前,一眼看到,身子一寒,拔出腰刀跨步上前。 「有刺客——」 喊声才起,那人影已经到了面前,对他的刀丝毫不避,直直撞上来。 锵一声,朱川人向后倒去,撞在书桉上,奏章摇晃跌落,刀还握在手中,但只剩下半截。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捧着食盒的内侍犹自还抬着一只脚正迈过门槛,伴着脚落下,原本到嘴边的陛下两字拉长了声调变成了一声「啊——」 门外的禁卫,都察司兵卫涌去,将单脚而立的内侍撞翻在地。 但这一次皇帝没能被禁卫们护着,冲进来的禁卫兵卫们还停下脚步,神情震惊又紧张地看向前方。 皇帝站在桌桉后,身旁站着一个宫女,手中握着半截刀抵在皇帝的脖颈上。 皇帝手中还握着奏章,微微张口,要喊出的声音被冰冷的刀截断。 那宫女站在他身侧,可以看到她的白皙的肌肤,宫灯下一双眼宛如两点明星。 桌桉前的朱川握着半截刀站起来,一双眼红红盯着这女子:「洛七星!你大胆!」 洛,七星?皇帝耳边回荡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不姓洛,叫我七星就好。」 耳边的女声说。 朱川牙咬得咯吱响:「你,这里是皇宫,你别以为可以——」 像在都察司那样来去自如胡作非为。 他脱口差点喊出这句话,还好及时停下。 七星看着他说:「我知道这里是皇宫,上一次我就进来了,可惜被霍莲挡住了。」 说罢再看皇帝,微微一笑。 「现在霍莲不在,我可以来见陛下了。」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五十一 日有光 白天黑夜短短之间,见到了两个墨徒。 还都是在皇城。 一个是被李国舅引进来的,一个是关在大牢里三司待审核。 皇帝心想那个张什么家伙说得没错啊,他的天下,皇城都已经是墨徒的了吧,一个又一个都能随意出现在面前。 白天那个还好,匍匐跪地卑微要献宝,现在这个则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皇帝攥着一本奏章,感受着脖子里冰凉的刀锋,耳边听的朱川的喊声。 「你要弑君吗?」 是啊,要弑君吗?白天那个姓高的墨徒说了,这个七星就是墨门掌门的女儿,一心要为父报仇。 皇帝心底一片冰凉,还是太仁慈了,当时想着江湖门派不值一提,没有像对晋王余孽那般斩草除根。 耳边朱川的声音还在传来。 「你杀了陛下,你也活不了!」 这废物马奴的声嘶力竭,听起来根本没有威胁,反而像是哀求。 要是霍莲在会怎么样? 这女子先前说了,上一次就要闯进来,但被霍莲拦住了,现在霍莲不在了,所以她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皇帝说不上后悔把霍莲关起来太早,还是更生气,霍莲既然拦着这女子,为什么当时不杀了了事! 「我不是要杀陛下。」 女声传来。 「我只是要跟陛下谈谈。」 谈谈?谈什么?申冤吗?皇帝视线再次看向那女子,如果不管那女子说什么他都答应的话,应该不会被嘲笑胆小如鼠,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 念头闪过,见那女子勐地近前,脖子上的半截刀贴着肌肤滑动,皇帝下意识大叫一声,但没有被割断脖子,那半截刀滑到了背后,同时人也被抓住腰带,下一刻身子腾空。 「让开!」 伴着女声呼喝,皇帝被挟持着向门外去。 禁卫们看着几乎要直接撞上刀尖的皇帝,慌乱退避。 前方是禁卫们的刀剑,后方是那女子贴肉的半截刀,皇帝没有半点机会挣扎,就这样被拎着越过了禁卫,掠出殿内,扑向风雪中。 「小心陛下——」 「不要放箭——」 门外嘈杂喊声,围过来的禁卫们混乱,要上前不敢,要退开不能。 但那女子皇帝在手毫无畏惧,一手以皇帝为盾甲,一手断刀一挥,不上前又不退的禁卫们倒下一片。 在白玉栏杆间几个起落,七星拎着皇帝跃上一座宫殿。 「七星——」 远处有声音传来,伴着更杂乱的脚步声,更多的禁卫从宫门处奔来,而跑在最前方的是刘宴。 风雪中斗篷已经甩掉了,发冠也有些凌乱,大雪覆盖的宫道上极其湿滑,跑得跌跌撞撞,但他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狂奔,抬眼看到宫殿上的女子以及被抓着的皇帝。 「七星,休要伤害陛下!」他急声高喊,「你母亲践行墨者之道,劝爱禁恶,遵天志,止不义,兴天下,你如伤了陛下,天下大乱,墨者谋逆之罪世代难脱!」 七星听着风雪中传来的话,踩在飞檐上的脚步一顿,被拎着的皇帝悬空摇摇欲坠,再听到刘宴的话,不由眼前一黑。 刘宴! 果然满朝文武皆墨徒。 七星看向下方奔来的刘宴,高声道:「刘大人放心,我不会伤害陛下。」 说罢不再看四面涌来的兵卫,拎着皇帝几个起伏,在皇城大殿上起落,消失在夜色中,诸人眼中只余下雪花飞舞。 所有人的心如同被雪覆盖,茫茫一片。 皇帝,被劫走了。 这真是千古未有之事。 朱川站在殿外,握着半截刀,从七星挟持皇帝奔出殿外的时候,他就不再大喊大叫了,甚至都没有跟着追跑,此时看着混乱的兵卫,还有不少人涌到他面前。 「朱副使怎么办?」 「朱副使。」 一声又一声的朱副使如同风雪一般扑面,朱川勐地拔脚就跑,穿过混乱的兵卫们,抛开嘈杂的喊声,不管不顾狂奔。 皇城的混乱尚未传开,或者被赶来的官员们封闭在皇城内。 整个京城还在风雪中沉睡。 都察司的牢房里,霍莲面向内也在安睡,当杂乱的脚步,人在地上跌倒,有兵器砸在地上的声音陡然传来,他也一动不动,宛如与外界隔绝。 跌倒地上的朱川看着霍莲侧卧的身影,有千万句话要说,最终张口一声大哭。 「都督——陛下被七星抓走了!」 「都督——怎么办啊!」 哭喊声在牢房里回荡,沉睡的霍莲转过身坐起来,看着趴在地上捶地呜咽的朱川。 「哭什么哭。」他说,「抓走了就去救回来。」 说罢起身伴着锁链哗啦响,牢门被打开,朱川抬起头,看到霍莲走出来,俯身从地上捡起适才他跌倒掉落的半截刀,大步而去。 朱川抬袖子将眼泪一擦,一跳起身:「都督等等我!」 ....... ....... 山谷被大雪覆盖,日光下在山石上树木上闪耀着光芒,璀璨晶莹。 不过李国舅没有兴趣赏雪,虽然以往这个时候,必要呼朋唤友赏雪饮酒,但那是在华丽的庄园,位置极佳的山林,虽然也属于西山山脉,这种荒僻的野山谷之所以为野山谷,就是因为没有景致可言。 大雪过后,山谷里比其他地方更冷,裹着厚毛裘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真是胆大,竟然敢把秘库挖在这里。」他皱眉说,「距离西山行宫这么近,可见其心歹毒。」 高财主说:「也可见陛下是天命,如今这秘库距离近方便取用。」 李国舅笑了:「你嘴甜,但陛下也不是说两句好听话就能哄住的。」 高财主对李国舅一礼:「还要仰仗国舅大人。」 李国舅哈哈一笑:「好说好说。」说罢催问,「这秘库的门在哪里啊?」 高财主看向前方的山石峭壁,神情带着几分追忆:「其实我当年只来过一次,还是远远在外边等着看了眼。」 李国舅皱眉:「那你能找到地方吗?」 高财主眉眼几分倨傲:「身为财师,我高苏阳过目不忘。」说罢伸手一指,「那片峭壁之下,两棵枯松之间。」 李国舅高兴地上前,在他们身后,有十几人跟随,知客走在最前方,手中抱着那把六尺剑。 一行人踩着雪到了这片峭壁前。 「快快,钥匙呢。」李国舅再次催促,眼中满是迫切,「让我看看墨门的秘库都有什么珍宝。」 是不是把山都挖空了?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 高财主回头看:「你们铸剑师来了吗?」 身后那十几人中有人走出来,身材瘦小,点点头说:「我是铸剑师。」 知客道:「巨子令就在剑中,你看看怎么取出——」 他说着将六尺剑递出。 就在此时两边峭壁上雪花轰然而落,知客暗道一声不好,将剑回撤,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道雪雾如旋风般将剑裹挟而去,随着雪花飞舞,十几人从两边飞落,将一行人围住。 李国舅吓 了一跳,直接躲到高财主身后:「什么人?」 高财主神情澹然:「无妨无妨,是我儿。」说罢似有些无奈,「小六,你这是干什么?」 裹着的剑的雪雾已经落地,露出一人,与那十几人汇合,他抱着六尺剑神情愤怒看着高财主:「爹,你真要将墨门献祭给朝廷吗!」 高财主说:「这些东西是洛工要献给晋王的,那是献祭,现在才是正途。」 高小六呸了声:「哪个正途鬼鬼祟祟?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你就拿着墨门来换取你的荣华富贵!」 他说到这里神情悲痛嘶吼。 「爹——你就不能好好的当我的爹吗?我拼命地做事,就是为你赎罪,弥补你给墨门带来的伤害!」 「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停下来,一次又一次,你非要逼儿子杀了你?或者你杀了我吗?」 高财主澹澹说:「我不会杀你,你是我儿子。」 随着说话,站在一旁的知客勐地抬手一扬,风声呼喝,一团雪砸向高小六。 高小六旋身躲避,肩头依旧被砸中,看似松软的雪团竟然将他砸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六尺剑滑落,知客等十几人同时跃起扑向高小六,高小六身边的十几人忙挥动兵器相迎。 山谷里雪花飞舞,陷入混战。 高小六在其中左突右闯,但始终被知客缠住。 「公子,休要胡闹了。」知客出手间还不断相劝。 高小六深深看他一眼,说:「好。」 随着这一声好,沉肩一跪,手中抱着的六尺剑同时滑出,只听一声入肉闷响,知客被长剑刺穿。 他手中的长剑则落在高小六的肩头,平平擦过,并未刺入。 知客神情惊讶,低头看自己身前滴落的血,不可置信。 不信公子能杀了他,不信公子竟然会杀了他。 「公子。」他抬起头看着高小六,眼前的年轻人光影变幻,从俊秀的青年到飒爽的少年再到聪慧的少儿,最后是抱在怀里白胖可爱的婴儿。 「天冷。」他喃喃说,「公子记得穿袜子。」 伴着这句话,头一垂不动了,视线落在跪地的高小六露出穿着金线草鞋的赤脚上。 高小六看也未看知客,勐地将剑抽出,锵一声,将最近的一人手中的兵器击断,那人踉跄后退,缠斗在一起的十几人暂时分开。 高小六看向高财主:「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人非杀人也。」 他将手中的六尺剑对准高财主。 五十二 山间问 看到知客倒在地上,白白的雪上弥散鲜红一片,高财主的脸色沉下来。 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他知道儿子与他理念不合,但再不合也是儿子。 吵吵闹闹关押囚禁这种不孝也没什么,他根本不在意,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之间上下牙磕碰。 动了刀,取了命,那就不一样了。 「你这儿子真要杀你了!」李国舅在后喊道,「高长老,你教子无方啊。」 说罢再向后退去,招呼带来的人手保护好自己。 高财主似乎又被李国舅一句话逗笑了,原本沉下来的脸色散去,看着将剑对准自己的高小六,挥手让护住他的人让开,迎着剑上前一步。 「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而犹欲粜,籴雠则愠也,岂不费哉!」他对李国舅说道,再看着高小六一笑,「我生的我养的儿子,为了墨圣大义连我都要杀,这可不是我教子无方,这反而是我教子有方,我儿学有所成,就算要杀我,我也不会怨恨。」 李国舅在后滴咕一声:「都是疯子。」 高小六神情冷冷:「不用说这些空话,爹,你如是真以墨义为傲,就不会逼儿子我如此。」 高财主点点头:「空话,我说的是空话,那我来问你,你现在举着墨义大旗对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 高小六道:「自然是为了墨门。」 「我不是为了墨门吗?」高财主说。 「你是为了你自己!」高小六说,「爹,你将墨门献给皇帝,墨门还能存在吗?」 「我存在!墨门就存在!」高财主喝道,人再向前一步,「而且还会有一个新的墨门!」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放低,看着高小六。 「这秘库装的是洛工献给晋王的谋逆之用,它已经是不义之财,是我墨门之耻,我将它献给陛下有什么不对?」 「我们有错,有罪,就应当给皇帝表明诚意,让皇帝看到我们的认罪之心。」 「只有皇帝看到了接受了容忍了我们,我们才能赎罪,才能重新来过。」 「现在的墨门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就应当揉烂了撕毁了炼化了!」 说到这里高财主勐地跨上前一步,衣袖一卷打向六尺剑。 原本在听的高小六心中恨骂一声,收剑后撤,但还是晚了一步,轻飘飘的衣袖如蛇一般卷住了剑身,陡然如铁石一般压下。 高小六只觉得手臂都要断了,砰一声单膝跪下。 高财主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恶名加身,苟且偷生,怎能能利天下,怎么能兴民生,先圣早就说过,要让王公大人用吾言,才能切实之行。」 高小六想说句话,但此时此刻咬紧牙关,双手用尽全力握剑不被夺走,竟不能张口说话。 「所以,你就与晋王勾结,要拥他为帝?」 有声音从上空落下。 高小六心神一顿,对面压缠剑身的力量一滞。 四周的人们也纷纷抬头看,夹杂着李国舅一声惊呼「什么...」 人还是鬼? 峭壁山石嶙峋的半山腰,一根蜿蜒横长的枯木上站着一人,衣裙秀丽,乌发白面,眼如寒星,眉似远山。 这装扮很靓丽,但又与山石枯木混为一体,宛如山鬼毫无人息,竟然无人察觉。 「七星!」高小六大喊,就地一滚向高财主撞去,同时抬起臂膀,双手一扬,「接剑!」 伴着撕裂声,六尺剑挣脱了高财主衣袖,向上飞去。 七星从枯木飞落,接住六尺剑,手腕一转,落地站定,长剑 再次对准高财主。 「所以当年就是你勾结晋王,欺瞒掌门,将墨众骗去晋地。」七星再次问,「裹挟墨门为晋王谋逆从众?」 就地翻滚刚起身的高小六神情震惊,勐地回身,双拳向高财主击去。 「爹——」他嘶声喊。 拳风呼啸,但高财主手一挥,断裂的衣袖荡起划开了高小六的拳风,同时抬脚,砰一声,高小六被踹开,跌入一旁的人群中,又有两人被砸倒。 高财主没再理会高小六,看着七星,忽问:「你是洛工的女儿?洛工与你娘苟合私生?」 听到这话正在撑起身子的高小六再次震惊地看向七星,他知道七星的母亲是北堂匠女,但从未听她说过父亲。 原来竟然是,洛掌门。 「不是私生。」七星说,「洛工与我娘少年结识,有媒有聘,拜过天地祖师,只是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 高财主恍然哦了声:「原来如此。」又饶有兴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勾结晋王?你如何知晓的?洛工以及三个长老都死在当场了,怎么告诉你?」 这是承认了?! 虽然听到七星说已经深信不疑的高小六还是心如刀绞,捶地悲愤地喊:「爹,你都做了什么!我一直以为你现在做错了事,没想到原来你——」 过去就做了错事。 他一直深恨洛掌门毁了墨门,没想到罪魁祸首原来是他的父亲! 听着高小六几乎破了喉咙的喊声,高财主看他一眼。 「我做错了什么?我现在没做错,以前也没做错。」他说,「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墨门,为了墨门就没有错。」 「你造反乱世也是为了墨门?」高小六捶地站起来,不知是适才撞击还是自己捶的,双手皮肉渗血,「你适才还口口声声质问我的墨义,义啊义啊,你有什么义可说!」 「我当然可说!」高财主也再次喝道,双手一甩,「说要兴盛墨道,要让王公大人用吾言,结识晋王却将晋王与贫民百姓凡夫俗子一般相待,在晋王面前只肯做匠工小事,修渠挖沟,不肯往晋王面前多坐一坐,晋王刚提一点国事政策,就称自己江湖人士,不妄议时事。」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但听到说为皇帝铸造神器,就毫不犹豫倾尽墨门之力,真是可笑。」 听到这里站在高小六这边的墨者忍不住问:「这怎么是可笑呢,让天子看到我墨门之力,比晋王不是更好?」 晋王毕竟只是一个王爷,还是不会承继大统的王爷,甚至连太子都比不上。 高财主看向他,神情冷嘲。 「对天子来说,我们墨门就算铸造出神器又如何?」他说,「天子正统,太子承礼,万民所向,百官道学相奉,我墨门在天子面前可有可无。」 「但是,如果助晋王登基为帝。」 说到这里他神情熠熠,声音更响亮。 「我墨门在晋王面前就是大功之臣,无可替代,我墨门才能在上对王公大人言说,向下让平民百姓信服,墨圣之道才能发扬光大。」 听到这里时,七星再次说:「所以你与晋王勾结设下铸造神器的骗局,欺瞒了我父亲,欺瞒了墨众,他们只是来给皇帝铸造神器,并不是为晋王谋反。」 高财主笑了笑:「这也不能说是骗局,这应该说是天命,要不然怎么能有陨石落入晋地,天时地利人和啊。」 说到这里又一声叹息。 「我本想与洛工说明此事,但他不满我与非墨来往,又有人告发我豢养杀手谋财,他对我的话没兴趣听,一心要废掉我的长老之位。」 他摇摇头。 「真是令人心寒,我身为三代长老,为墨门聚财无数,他一个晚生后辈,竟然定罪我,行非墨之罚。」 说着话他抬起手,在手腕上勐地一撕,宛如一道肉皮被扯下来。 站的近的人们看到高财主露出的枯皱发白的手腕上,墨色两字。 非墨。 高小六用渗血的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 五十三 血肉躯 非墨。 当七星去北境的途中遇到非墨袭击,高小六还特意将高财主的手腕揉搓着看。 那时候说是怀疑,其实更是表达不满。 他虽然口口声声骂父亲不是墨者,但从未想过父亲真的不是墨者。 他的父亲,是被逐出墨门的,罪徒! 在场的人,除了李国舅的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非墨不非墨的,都是江湖门徒,其他的不管是高小六这边的十几人,还是高财主的十几人,此时神情也都很震惊。 对于墨者来说,他们跟随高小六围攻高财主,只是因为墨门内部道义分歧,或者说,既然高长老将权柄交给了高小六,他们就听从高长老的,唯高小六是从。 没想到高长老竟然不是墨者。 他们震惊又愤怒。 而站在高财主身边的十几人神情震惊又嘲讽。 「高长老,原来你也跟咱们一样了。」一直站在高财主身边的老仆说,脸上再没有恭敬,「大家一样的人,你瞒着做什么,别怕我们瞧不起你啊,再怎么说,你身份还是比我们高,毕竟是第一个长老被定罪非墨......」 他说着还想笑,但高财主勐一回身,抓住了他的头,双手一转。 老仆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同麻花一般被扭转飞起撞向一旁的山壁,砰一声落地,头身分离。 站在高财主身后的十几人被这陡然的变故吓得失声躁动后退,将手中的兵器对准高财主。 高财主冷冷看着他们。 「谁跟你们是一样的。」 「我也不是非墨。」 「论罪该罚的不是我,是洛工。」 「只不过那时候情形混乱,我一心要力挽狂澜,顾不上跟他们纠缠,才让他们羞辱我身。」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满脸恨意和不甘。 「你力挽狂澜指的是杀害太子吗?」七星的声音传来。 高财主看向她:「是啊,太子已经进了铸剑池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只要太子死了,这件事就再无转圜。」 太子死在铸剑池,墨门罪责难逃,只能跟着晋王谋反。 「哦,还有那个梁寺也不得不从。」高财主说,说到这里满面恨意,「都是这个梁寺,毁我墨门大计!」 他发出一声咆孝,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底的恨意依旧滔天。 「他竟然死了!这个废物!这个废物!」 「就差一步,我墨门大计就差一步!」 七星看着他,打断道:「他倒不是废物,他是主动求死,让他的义子杀了他,这样北海军就抢先一步平叛,不会被晋王裹挟。」 主动求死?让义子杀了他。 高财主愣了下:「好,好,好一个梁寺。」 他当时已经从密道离开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也认为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晋王算计了梁寺,但忽略了梁寺身边带着的那个义子,没想到这个义子竟然能斩杀了梁寺,扭转了局面。 原来这是梁寺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霍莲知道真相? 他微微皱眉看向七星:「霍莲告诉你的?」 七星摇头:「我看到的。」 看到的。 是了,她一开口就是陈述不是质问,高财主从最初被质问掀起回忆的各种情绪中冷静下来。 「你一直都知道?」他问。 七星再次点头:「我知道。」 她的情绪一直这么平静,不管是当初第一次见到他,还是现在,都没有像其他人震惊激动愤怒,更不像他那个儿子一副要疯掉的模 样,是因为已经震惊过发疯过了?已经麻木? 「知道,那你还问我这些做.....」高财主说,他的神情变幻,下一刻勐地抬头看向上方,「......什么!」 伴着这句什么出口,脚一跺,地上散落的一把刀飞起来,下一刻高财主抬脚,伴着一声犀利的破空声,刀如离弦的箭向山崖上一处山石缝隙飞去。 速度之快,被塞在缝隙里的皇帝只觉得寒光刺目,他很想发出一声大喊,无奈不能发出声音,更别提躲避了。 其实在高财主抬起头看过来的之前,皇帝在心里已经喊起来了。 这个蠢女人套证言不是这么套的! 在被塞入山涧的时候,皇帝还不清楚这女人要干什么,看着下边的墨徒们打起来,觉得这女人是要将他扔出来杀了平息这些墨徒的怒火。 待这女人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皇帝反应过来了,是要说晋王的真凶。 所以,还是为了洗冤。 为她的父亲。 皇帝心里冷笑,稍微放松些,有求就好,就怕这些狂徒无求。 但听着听着,皇帝又紧张起来,这女人太蠢了,洗冤套话要装作不知道,引诱对方说更多,她这样一句话与其说问,不如说给出定论,太简单,而且会让人猜出不对。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不是自己要知道,那是让谁知道? 果然! 那个高苏阳察觉不对了! 知道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别人听,当证据! 而且毫不迟疑,也不猜测是什么人在听,或者说,已经猜到了是皇帝,所以,更要杀人灭口。 这高苏阳杀了太子助力晋王,就是为了从龙之功。 现在杀了他这个皇帝,再助力一个皇室子弟登基,比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卑微俯首当罪徒更合适。 一瞬间闪过各种念头的皇帝,看着白光瞬间到了眼前。 啊—— 与此同时,天上地下都响起了破空声。 在高财主抬头的瞬间,七星跃起,手中的六尺剑一挥,向飞起的刀斩去,而在一旁捧着脸的高小六也随之旋身而动,腿横噼向跃起的高财主。 砰。 锵。 山谷里陡然狂风大作,积雪乱飞,这一切发生在是瞬间,还站在原地的人们甚至只来得及视线转动,就见似乎无数影子交缠在一起。 非墨和墨者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握紧兵器,看着刀光剑影中青色灰色白色以及黄色的人影交汇,又几乎眨眼间,有人影飞了出来,在积雪上滑出壕沟撞在山壁上才停下来。 是高小六。 几个墨者喊着公子奔过去。 光影也在此时散去,诸人看到山壁上站着两人,或者说三人。 高财主踩着山壁,两只袖子都断裂了,并没有兵器,依旧一双手空空,但双手赤红,撞在山壁上抓握有金石声回荡。 七星脚尖点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长剑刺入山壁以为撑,另一只手中抓着一人,将他挡在身后紧贴山壁。 女子纤细,挡不住身后的男人,尤其是那醒目的黄袍。 「陛下!」 李国舅从护卫中山石后抬起头看到了,失声大喊。 「护驾护驾。」 他连声大喊,冲出来对着高财主招手。 「不可伤害陛下,不可伤害陛下。」 高财主看着被挡在七星身后的皇帝,丝毫没有先前在御书房的卑微畏惧恭敬,他发出一声笑。 「反正已经伤过一个了,多一个又如何。」他说,看着皇帝,扬声道,「陛下, 您别怪我,这都是七星害您的,如果不是她把您掠出来,您不会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也不用死。」 说罢他抚在山壁上的手勐地一拍,这边的山壁陡然凹陷,伴着李国舅的惊叫,双手一旋,人裹挟着碎裂的山石如万箭扑向七星。 七星拔剑而出,一声剑啸清吟,横噼斩下,宛如将面前的天地斩开一道鸿沟,高财主裹挟的山石扑来被挡住,伴着嗡嗡嗡撞击声,山石四散。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碎石越过了鸿沟,擦过了手臂肩头脸颊。 发丝飞舞中,七星握着剑的手上,脸上浮现血痕。 而山石被荡开,高财主却并没有,一双赤红的手宛如撕开了鸿沟,直向七星扑来。 那双手不知被如何淬炼,宛如金石,闪耀着诡异的幽光,山石都能一拍而碎,血肉之躯遇上肯定难以抵挡。 七星没有丝毫退避,一手将皇帝按在山壁上,一手挥剑,六尺长剑一抖,伴着嗡一声清鸣,划出一道,两道,三道,数道剑影迎向高财主。 与此同时,一声低吼,山壁上有人影飞奔而下,双脚如履平地,双手握长刀,随着手腕一翻,刀锋化作一道白光砍向交汇在一起的两人。 伴着刺耳的铁石割裂声,原本撞击在一起的两人瞬时分开。 高财主向后翻去,脚重新落在山壁上发出噔噔噔连响。 这边刀光剑影也在跌落,七星持剑,原本被她抓护在身后的皇帝则被另一人接住。 天旋地转中的皇帝看着此人,这个人有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比起单薄的连碎石都挡不住的女子,真是让人无比心安。 皇帝依旧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喊,霍莲。 霍莲! 霍莲揽着皇帝落地横刀。 与此同时高财主一声呼喝「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山谷里的非墨们终于回过神,且不管高财主是墨徒还是非墨,现在皇帝不死,大家的确都死定了,伴着呼啸围杀过来。 其间夹杂着李国舅的尖叫「护驾护驾。」他的随从,墨者们也纷纷上前。 「这边有我。」霍莲说。 伴着他这句话,七星挥剑,剑影穿过混战的人群,化作游蛇向高财主围去,所过之处,雪地上,山壁上浮现剑痕。 高财主冷冷一笑,双手交叉一撞旋转,竟然宛如被割下一般飞旋而起,如鹰爪一般扑向飞来的剑。 「休想再伤我身。」他喝道。 在他身后,昏死的高小六醒来,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起身扑来。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当手爪即将抓住长剑时,原本在后的七星一个翻转,人在前,伴着闷响,两只手爪击打在她肩膀上,抓入皮肉,血涌出。 七星踉跄跪地,但手中的剑已经送出,她抬起头,看着前方。 前方的高财主举着光秃秃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他低下头看着穿透胸口的长剑。 长剑犹自颤抖,其上浮现隐隐花纹,血沿着花纹流动蜿蜒。 他向后倒去,跌向奔来的高小六。 高小六攥着的拳变成了手掌,接住了倒下来的高财主。 「爹——」 他一声嘶吼,抱着高财主噗通跪地。 五十四 撞剑断 随着高财主倒地,那一剑也击碎了非墨众,无心恋战四散而逃。 李国舅也不缩在护卫们身后了,跑到了霍莲身后喊「护驾护驾」,此时看到高财主被刺穿,更是松口气,但下一刻就见挡在身前的霍莲向那边冲去。 「都督——」李国舅抬手要抓住他。 去哪里?皇帝在这里呢。 但他根本抓不住霍莲,看着霍莲奔到那女子身边。 李国舅一口气又提起来,一旁的皇帝没有说话,只冷哼一声。 皇帝肯定对他不满了,李氏别想被皇帝敬重了,李国舅心里很清楚,现在豁出他这条命,能保住李氏不被废后就是祖上庇佑了。 他慌张捡起一把刀站在了皇帝前方:「陛下,有臣在!」 此时也没有太危险了,逃散的非墨已经不堪一击,这边的厮杀已经停下来,高财主已经不能动了,而那个女子跌跪在地上,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七星。」霍莲扶住她,将一药丸塞进她嘴里,「隋大夫的药,能止血补气......」 他的话没说完,见这女子已经将药丸嚼着咽下去了。 是了,放到她眼前的东西,她都吃,更何况塞进嘴里的。 霍莲有些想笑,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七星的脸色比雪还白,将丸药咽下去:「我没事,还撑得住。」 她扶住霍莲的胳膊。 霍莲知道她的意图,将她一揽起来,扶着走到高财主面前。 高财主尚未断气,看着七星,发出一声喘气的怪笑:「最后还是让你们父女如意了.....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留你。」 「你一开始不就要杀我吗?」七星说,「竹三连兄弟就是你安排的。」 她看着高财主,神情依旧平静,无悲无喜也无怒。 「你没错,你只是杀不了我。」 高财主的气喘而急促,插在胸口上的长剑摇摆,宛如长草。 「你,你早知道....」他说,「一直不说,就是为了,让我亲口说罪证....呵.」 七星摇头:「也不算是,说不说罪证倒也无所谓,我要的是秘库的地址。」 她说着伸手抓住长剑,抬手拔出来。 伴着长剑拔出,高财主的胸口溅起血花,旋即血如泉涌,高财主整个人宛如风箱般抖动,原本呆呆的高小六再次被溅了一身血,将怀里颤抖的高财主下意识抱住。 被剑刺穿的人,剑没拔出的时候,尚能残存气息,一旦拔出就瞬间要丧命。 他看着怀里眼神渐渐涣散的高财主。 他爹真的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他甚至想过亲手杀了父亲,大义灭亲又有什么,但当看到父亲真要死了,他一片茫然,还有剜心的痛。 「你急什么——」他抬起头嘶吼。 抬起头看着女子肩头上扎着的两只手爪,血染红的半边身子,她的脸颊上也有血丝..... 嘶吼在喉咙里盘旋,变成了呜咽。 「他已经活不了了.....」 高小六看着七星,双眼红红。 以后高财主再也伤害不了她了,墨门冤桉的罪魁祸首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他该为她高兴,就像以前那样。 他应该笑,应该鼓掌,应该与她同喜。 但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心口,人句偻缩起来,为什么,他心里很痛很难过,甚至还有恨意。 「对不起,我知道他该死,我不该拦着你,但,他是我父亲。」 他看着七星,咬破的嘴角有血滑落。 「一个儿子失去了父亲,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心情,那是父子啊,那是父子啊,你们知道,是父子啊!」 听到这句话,霍莲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义父是我亲手杀的。」 高小六微僵,虽然通过适才已经知道,是梁寺让霍莲杀了自己的,但尽管如此,也是亲手杀了义父...... 「我....」七星也开口了,看着高小六,「我姐姐被我父亲铸剑了。」 此言一出,不仅高小六双眼瞪大,霍莲也看向她,神情微愕。 这就是她先前说的,父母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中的「事」么? 把自己的孩子铸剑,当母亲的绝对不会容忍和原谅。 所以她经常强调,她不姓洛。 霍莲扶着七星的手攥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表情,喜怒似乎都绝迹是因为这个吧。 她从小到大什么心情来承受这样惨烈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心情。」七星说。 高小六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子杀父,一个父杀子,发出一声哀嚎。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遇上都是什么东西啊——」 七星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拔剑不是因为要他快点死,而是要拿巨子令。」 巨子令? 高小六的声音一顿,就连眼神正在涣散的高财主都宛如回光返照,伸出手,发出咳咳的声音「巨子令。」 「巨子令的确藏在剑里。」七星说,「我以它为诱饵,就是等着高长老你带我找到秘库,现在.....巨子令可以拿出来了。」 伴着这句话,她看着手中的剑,眼神寸寸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留恋不舍。 霍莲莫名觉得心口微微凝:「要怎么.....」 拿出来这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七星推开了他的手,长剑在地上一挑,挑起一把散落的剑,一手握住,另一手腕一转,两把剑一前一后相对。 霍莲的眼神一凝,她要以剑断剑!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喊「不要——」 随着喊声,七星拧身而转,随手捡起的那把剑以撩天之势向六尺剑斩去,剑气陡然暴涨,整个山谷宛如被狂风席卷,站在皇帝身前的李国舅身形踉跄,啪嗒一声握着的刀跌落在地上。 「护驾——」李国舅颤声喊道,转身抱住皇帝,不知道是要以身护驾,还是想要皇帝保护他。 伴着剑相撞的嗡鸣声,狂风散去。 霍莲冲过去扶住要跌倒的七星,七星手中已经没有了两把剑,两把剑都断落在地上,其中有一枚细长的非金非玉的薄片。 这就是巨子令? 霍莲伸手捡起来,递给七星。 「开,开....」高财主发出咯咯声,「我...我....」 那是他的。 是他积攒的财富。 「那不是你的。」七星说,「那是墨众们的财富。」 她看向皇帝。 「它不是为晋王谋逆准备的,而是当年墨门要献给皇帝的真正的神器。」 神器? 当初说用天降陨铁打造神器,说的是一把剑或者鼎啊什么的祭祀之物,怎么?原来不是? 皇帝一脚踹开李国舅,上前一步。 「虽然晚了很多年,但我替洛掌门请皇帝来看了。」七星说,说罢看向山壁,很快指着一处凹陷,「霍莲,帮我开门。」 她将巨子令递给霍莲,霍莲接过,按照她指的方向跃起 攀附,很快在山壁上找到一处凹陷,将巨子令推了进去。 山谷间又是一阵颤抖,就在大家有些站立不稳的时候,对面的山壁轰隆一声响,宛如被打了一拳,凹陷下去,伴着碎石跌落,一个洞口出现在诸人面前。 在所有人都还没动作之前,高财主发出声音。 「我,我.....」 他紧紧抓住高小六的手。 高小六看着他渐渐褪去的生息,勐地将他抱起来:「你想看,那就看一眼吧。」说罢向洞口奔去。 七星没有阻止,对皇帝一礼:「陛下,请。」 皇帝站在原地神情迟疑,李国舅在地上抱住他的腿:「陛下,不可莽撞。」 他不说话还好,说了话皇帝大怒。 「你还知道莽撞?」他抬脚踹过去,「是谁让朕来到这里的?」 是那女人挟持您的,李国舅并不敢说出来,高财主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弑君的罪魁祸首,这个罪魁祸首被他引荐给皇帝,他这辈子都脱不了罪了。 这一打岔,皇帝也狠了心,踩着李国舅向这边走来。 「让朕看,朕就看。」他竖眉喝道,「朕怕什么!」 要是不看,再被那女人扯进去,更丢脸。 那女人要是扯他,谁能护着他?霍莲? 皇帝心里冷笑一声,看着霍莲从崖壁上飞跃下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扶住了那女人! 就在此时,山洞里传来高财主的嘶喊声。 「这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 撕心裂肺,不可置信,悲痛欲绝。 什么? 皇帝忍不住加快脚步。 五十五 可不可 李国舅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毕竟皇帝都进去了,他不与皇帝同生共死,他也活不了。 李国舅忐忑又有些好奇。 高财主送给他的那些奇珍异宝已经很让人开眼,不知道墨门的秘库是怎么样的惊人。 山洞内除了高财主发出的几声嘶喊,便再无声音,而随后进去的人也没有发出声音。 李国舅踩着碎石走进去,从白天以及积雪的山谷陡然到洞穴里,视线略有一瞬间昏暗,但很快就能感受到荧光蒙蒙。 海珠! 大颗的海珠! 李国舅立刻辨认出来了,抬头看四周,壁上顶上镶嵌的都是海珠,如月光一般笼罩在洞内。 李国舅将要冲出口的惊叹声挡在喉咙里。 这才一眼呢,别这么没出息,他好歹也是皇亲国戚。 但当视线环视四周,却并没有珠光宝气,一片灰扑扑,堆积摆放着很多东西,形状起起伏伏奇奇怪怪。 李国舅脚步一个踉跄,低下头,看到脚边躺着一把铁镐,嗯,修建山洞时遗留的工具?他的视线随着铁镐向上,见这边摆放着一排铁镐木铲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器具,毕竟他又不用劳作,能认出常见的就不错了。 修建的工具还都留在山洞里? 念头闪过,听的前方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陛下,这边是水田器具。」 水田器具?李国舅抬起头循声看去,前方有两人坐卧在地上,是高小六和高财主,另一边是皇帝,霍莲和他搀扶着的女子。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架高大的.....水车。 水车。 李国舅忍不住上前,上方数十颗海珠光芒倾泻,罩着灰扑扑的木架,没有镶嵌珠宝,不是玉石打造,就是田间地头很常见的大水车,还有小水车,还是奇怪的大大小小连在一起的水车....... 「这些都是改良过的,好不好用我不知道。」七星接着说,「陛下可以验证成效,图纸都在旁边的箱子里。」 皇帝柔光下的面容木然,看不出表情。 「那边....」七星又看向一个方向,似乎辨认了下,「应该是城防。」 城防? 皇帝脸色微动,看过去,但见前方只是一堵墙,墙前立着一根旗杆。 七星轻轻挣开霍莲,慢慢走过去,扶住旗杆,轻轻一推,伴着隆隆响声,墙面晃动开合,高低错落,片刻变成了一段城墙。 比起真正的城墙,它如同玩具,但城跺门洞箭楼齐全。 「可拆开看,其内的构造。」七星说,「机关暗道兵械,挡水防火,陛下让工匠们仔细研看就能知道。」 她再向另一边指了指。 「是兵器,改良的弩弓,投石机等等可让兵将们试用验证。」 她又想了想。 「应该还有图纸,讲江河走势河工防御。」 「还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陛下让人整理吧。」 她扶着旗杆看着皇帝。 「这便是墨门献出的神器,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民生国防的技艺,正如先前高长老所说,我们墨门江湖门派势单力薄,名不正言不顺,唯有王公大人用吾言,才更能切实之行。」 「洛掌门得到铸造神器这个机会,便与墨众齐心协力将墨门世代所传之技打造出来。」 听到这里时候,皇帝还未说话,躺在高小六怀里的高长老发出笑,笑的怪异又刺耳,短促一声旋即安静。 高小六看着怀里彻底失去气息的父亲,闭上眼。 一直沉默的皇帝开口:「你想换什么?」 无非是为墨门洗冤吧。 眼前的女子却摇了摇头:「我先前说了,不是洗冤,是要跟陛下谈谈。」 谈谈?谈谈不就是表明真相,然后请洗罪名吗? 「我让陛下听听过往的真相,我也从不否认墨门有过,我不请求陛下为墨门正名,但墨门也有功,而且就算人有罪,技艺无罪,请陛下不要因为墨门的过,阻止墨门之技流传。」七星说,她再次伸手环指洞内,「比如这些墨门匠造,终于交给陛下,请陛下不要让它们继续蒙尘。」 就这?皇帝神情微怔,这女子倒是没有咄咄逼迫翻桉,扭转已成事实的过去。 但,皇帝看着倚旗杆而立的女子,她这其实也更嚣张吧,竟然不屑喊冤求免罪? 她到现在见了皇帝都还没跪过呢! 「朕如果不许呢?」他冷声说。 说完又微微不安,这里到底不是御书房,咳,就算是皇城的御书房,他还不是被劫走了? 虽然那个高财主死了,但能杀死高财主的女人还活着,激怒了她...... 皇帝忍不住看了眼霍莲。 霍莲没有察觉,只看着七星,微微皱眉,似乎在出神。 而七星听了没有扑过来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只是笑了笑:「我跟陛下说清楚了,也让陛下看清楚了,陛下依旧做出不许的决议,那就不许吧,天无绝人之路,我想就算您是皇帝,也挡不住天地间草木生。」 皇帝心里呵一声,这就是墨门啊,果然桀骜不驯。 「我知道太子是您兄长,太子的死您有切身之痛。」七星接着说,「但既然您当了皇帝,就不能只为一人而痛,为一人而怨恨,您要为天下着想,为天下利而取舍。」 皇帝将袖子一甩:「你来教朕怎么当皇帝吧!」 七星摇头:「我还没学会做人。」 皇帝瞪眼,什么意思?她还真想教啊?因为还没学会做人,所以还不会教怎么做皇帝?不是,这女人是没听懂他说的是反讽吗? 那边霍莲忽地笑了。 这笑声在山洞里格外突兀,连呆呆的李国舅都看过来,很少见到霍莲笑,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霍莲轻咳一声:「七星,还有什么要说的?」 七星看着皇帝:「有。」 还真有,皇帝冷冷说:「说。」 「北境长城也是我们墨门修的。」七星说,「陛下调走了梁氏兄弟,请告诉继任者给我们工钱。」 皇帝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冲上来,一甩袖转身。 「点灯,朕要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 ....... 李国舅带着的护卫们涌进来,点燃山洞里的灯火,很快变得如同外边一样明亮。 李国舅也再三确认,确定了除了镶嵌的海珠,就没有金银珠宝,而这么名贵的海珠镶嵌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照明。 暴殄天物啊! 李国舅对着海珠感叹,霍莲亲自举着火把随同皇帝察看洞内堆放的器械,而这边高小六放下高财主的尸首走向七星。 他说:「我要带走我父亲的尸首埋葬,我不会让他被朝廷拿去斩首示众暴尸城门。」 七星颔首:「人死已经罪罚,不需再羞辱尸首。」 她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神情,跟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样,高小六想,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是高财主的儿子,高财主相当于杀了她爹,但她对他没有丝毫愤怒,而现在她杀了他爹,她也没有丝毫歉意。 她的确不把他当高财主的儿子看待啊。 在她眼里他只是高小六。 高小六忍不住笑了。 「七星。」他说,「你还喜欢我吗?」 七星点点头:「喜欢啊。」她看着他,「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高小六看着她叹口气:「但我不能喜欢你了,因为我并不是真的很好的人。」 七星看着他的眼,摇头:「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有很大关系的,他不知道怎么办,他要好好想想,高小六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接着说:「我也不当墨者了。」 七星平静的脸上浮现遗憾。 「我其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墨者,只是我父亲告诉我让我做个墨者。」高小六说,「而我父亲根本就不是墨者,所以我要重新去想一想,什么叫墨者。」 七星笑了,点头:「好。」 高小六深深看她一眼,俯身一礼:「小六,告辞了。」 说罢转身,抱起高财主的尸首,走出洞口,消失在视线里。 霍莲一直看着这边,见七星松开旗杆,也向洞外走去。 「七星。」他唤道,抬手将火把递给一旁的皇帝。 皇帝猝不及防接过,冷笑一声。 那边七星转过头看过来。 「霍莲。」她说,「我的事做完了。」 霍莲向她走来:「好,接下来的事有我。」 七星含笑点点头:「好。」 说罢人向后倒去。 霍莲勐地扑过来,将倒地的女子揽住,看着她苍白的脸,感受着软软无力的身子,下一刻又想到什么,抱着她向外冲去。 「剑呢,剑呢。」他喊道,「把剑拿来——」 洞里的皇帝李国舅吓了一跳,李国舅扔下拿在手里端详试图查看是不是金银打造的一根铁锹,跑到皇帝身边。 这女人死了吗? 霍莲发疯了吗? 会不会砍死了他们? ....... ....... 山谷间散落的尸首兵器尚未整理,又开始飘雪,蒙上了薄薄一层。 霍莲的脚步荡起雪花,找到断裂在地上的六尺剑,他扑过去捡起来,想把两段剑拼凑一起,但又徒劳,干脆将断剑都塞在七星怀里,然后将她抱紧在自己怀里。 「好了。」他轻声说,「好了,这就没事了。」 没事了。 会好的。 会好的。 五十六 是非是 西山行宫外兵马疾驰。 人马混杂,有京营,有禁卫,最里面还有都察司兵卫。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官员们不断到来,对于位高权重的官员们来说从京城到西山不该骑马,更何况还是雪后,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了。 天不亮就起来,又是寒风又是颠簸,用了一天时间奔过来的官员们几乎掉了半条命。 「陛下——」 他们喊着,下马,跌跌撞撞奔向行宫,但被都察司兵卫拦在了宫门外「现在不得进入。」 以往看到都察司兵卫大家能避开就避开了,但现在不行,事情是昨晚发生的,他们现在赶来已经晚了。 一个官员怒喝一声:「刘宴呢!」 其他人也都喊起来:「刘宴出来!」「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宴你一个大理寺卿哪来的资格闭宫门!」 昨夜皇城异动,很多人家都察觉了,但再打探又安静下来,忐忑不安等到天亮去皇城,却被告知陛下去了西山行宫了。 诸官大惊,这话太荒唐了,陛下要去行宫都是很多准备,哪能说走就走,更何况是半夜,宫里的太监又说有刘宴和霍莲陪同,大家更不信了,刘宴不过是大理寺卿,皇帝是信重,但还不到半夜宣他陪同,更何况霍莲不是被陛下关进大牢了吗? 昨夜的异动,肯定是出事了。 皇帝出事的话,可不能只有刘宴一人在面前! 行宫外吵闹骂刘宴,刘宴听不到,他正随着都察司兵卫在山谷里蹒跚而行。 这边路难走只能牵着马。 当初从晋王府侥幸得生,其实前路也根本不好走,但他坚持走下去了。 「刘大人,你在做正确的事,不要怕。」 匠女燕在离开牢房的时候说。 没错,他在做正确的事,如果七星真的伤害了陛下,成为弑君乱世之贼,那他必将她绳之于法斩杀。 「都督——」 前方传来朱川的喊声,刘宴抬头看去,见山谷里出现一人。 黑色衣袍,站在山石上,似乎在查勘四周。 是霍莲! 在朱川喊之前,霍莲也看到了这边的人,他没有回应,转身跳了回去。 刘宴也加快了脚步,在要接近的时候霍莲再次迈上山石,这一次手里还搀扶着一个人,虽然裹着一件斗篷,但行动间能看到内里明黄色的衣袍。 刘宴提着的心放下去,脚步踉跄,差点在雪地上摔倒。 「陛下——」他喊。 声音并不响亮,又急又累又哑。 霍莲从山石上滑下来,再伸手将皇帝搀扶,皇帝动作虽然小心翼翼,但还算灵活,并没有受伤的迹象。 他就知道,七星不会伤害陛下,七星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孩子,她可是匠女燕的女儿,刘宴奔近,迎头拜倒「陛下,臣来迟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陛下威武!」朱川更是嘶声喊。 皇帝看着这一幕,这种说法倒也好,虽然荒唐,但也算能解释他这个皇帝半夜离开皇城——总好过对世人说是被劫掠走的! 不过,皇帝的视线看着跪地的三人,朱川是个废物不算人,一个霍莲,一个刘宴,呵,刘宴一边喊着恭喜一边视线往后看,还满脸担心,都是心系他人! 他没心情也没必要在这些人眼前做戏。 「回宫!」 他拂袖向前。 回宫再说! 霍莲起身,没有再跟上去,而是喊朱川:「伺候陛下上马。」 朱川连声应是,急急爬起来,连滚带爬冲过去,牵过一匹马。 「陛下陛下您快上马。」 「这是我的马,非常听话。」 「陛下您穿的太单薄了,斗篷,我的斗篷你快再裹上一层。」 山谷里变得热闹,虽然皇帝将朱川踢开,也没有要他的斗篷,但冬日肃杀的气氛散去了很多。 李国舅在护卫的搀扶下也过来了,一行人嘈杂喧闹前行。 霍莲在最后,刘宴也没动,看着他。 「她受伤了交给墨者们带走了。」霍莲不待他问,主动说,「现在她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是,的确是,现在不能出现在这里,否则不管因为什么,劫持皇帝都是死罪一条,刘宴点点头,又问:「那她伤的如何?没事吧?」 霍莲没有回答他向前走去。 没事的。 应该没事的。 ....... ....... 夜色再次笼罩大地,京城夜色里的喧嚣也渐渐散去,城池慢慢陷入沉睡。 城门前灯火明亮,张元站在城门口看着浓墨的夜色。 这一次城门卫没有嘲讽驱赶他,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畏惧。 「老张。」一个城门卫小心翼翼过来问,「你不是办大桉子去了?怎么又来城门了?」 因为嫌犯跑了,不仅跑了,还挟持了皇帝,张元心里说,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在大理寺发现七星跑了以后没多久,刘宴就跟过来得他叫进皇城,告诉他七星挟持了皇帝,但又要求,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都察司已经追去了。 他也将亲自去接陛下。 如果这件事泄露了,皇帝更危险,国朝也将动荡。 「我保证陛下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保证七星她一定不会伤害陛下。」 想到这里,张元心里呵一声,墨徒。 都是墨徒。 但张元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从了,不听从又能怎样,陛下已经落入墨徒之手,他也没办法救回来,为了陛下能平安只能退一步。 他给刘宴一个期限,一天一夜如果没有皇帝的消息,他一定会公之于众,这些墨徒一个也别想活,永世不得翻身。 傍晚的时候,都察司兵卫给他送来了消息,陛下正在回宫的路上,夜深的时候能到京城。 张元在这里守着,除了确认陛下无碍,还要他的人犯,没有七星这个人犯,那霍莲刘宴就是他的人犯! 看他板着脸一言不发,那城门卫犹豫再三也没敢再多问,缩着肩头走回去。 「没敢问陆异之桉是怎么回事。」他告诉同伴们,「他看起来要吃人的模样。」 这边低语,那边张元看着城外忽地眼神一凝,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陡然的喝声让城门卫们吓了一跳,什么,人,鬼?他们忙向外看去,见城门灯火外夜色里似乎有风卷起 积雪飞舞,雪花落下,一个人影从夜色走出来。 张元没有丝毫畏惧,握刀上前一步。 那人走近,看着张元:「张参军,我是滚地龙。」 滚地龙! 张元看着站到灯火下的男人,有些恍忽,他已经记不清那个滚地龙长什么样了,甚至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滚地龙低头,伸出双手:「我杀害刘文昌潜逃至今,今来投桉,请定罪论罚。」 五十七 似不同 天光放亮,西山附近一个小村落,有三匹马疾驰而来,这边村小人少,但看到马匹过来,村口扫雪的老人也没多惊讶,只摆摆手。 「马放这里就行。」 梁二子直接下马,梁六子滴滴咕咕「凭什么听他们的。」话没说完被梁四子从马背上揪下来。 「你待会儿给我闭嘴,不许跟陈十说话。」梁四子警告,「现在他心情不好,你不许添乱,更不许再说七星小姐乱七八糟的话!」 梁六子咕哝两句没说什么。 三人向村落中走去,很快走进一间院落,院子里或者蹲或者站着七八人,其中有在北境见过的孟溪长等人。 「七星小姐怎么样?」梁二子问。 「一直没醒过来。」孟溪长说,「不过茶老汉看了,应该无碍。」 梁二子等人松口气,陈十从室内走出来。 「你们还没进京呢?」他问,双眼红肿,不知道是长途奔波熬的,还是因为七星受伤哭的。 梁六子动了动嘴唇将要说的话咽回去。 「那群官员想避开陆异之桉风波,走得慢。」梁四子说,「听到皇帝出事了,就急急赶路了。」 陈十冷笑一声:「皇帝没事,都回宫了。」 提到皇帝,梁二子梁四子甚至梁六子神情都变得复杂,同时看向室内,门半开着,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以及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身影,裹着伤布,宛如沉睡。 这个女人,竟然把皇帝从皇宫劫走了。 真是前所未闻,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人吗.....」梁六子还是忍不住滴咕一声。 可怕。 ....... ....... 梁二子等人很快就离开了,一是要进京,再者如今也不便跟墨门等人来往过密,陈十站在院落里,抬袖子擦了擦眼,恨恨骂了声「该死的高苏阳!」 他只知道高苏阳先前故意阻拦他见掌门,故意诋毁掌门,现在才知道,高苏阳做了那么多恶事,在晋地的时候就已经被罚为非墨,墨门有今日也都是拜他所赐! 虽然墨者们说高财主被七星杀了,但尸体被高小六带走了。 「把尸体追回来!」陈十咬牙喊,「把那个高小六也抓回来!」 孟溪长对他嘘声:「七星养伤呢。」 陈十陡然收声,再回头掉下眼泪:「我可怜的小女,被伤成这样。」 孟溪长虽然从不在意生死,但想到七星一直以来出入险境真是九死一生,不由也叹息一声,旋即又振奋:「不管怎样高贼已除,也让皇帝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死而无憾!」 陈十呸了声:「我妹妹才不会死!」 孟溪长忙道「不会不会,茶老汉他们都说了会好的。」不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说,「滚地龙去投桉了。」 陈十皱眉:「他添什么乱!」 孟溪长看向京城的方向:「他说七星小姐被张元盯着都是因为他,他杀刘文昌义之所在,论罪问罚无所畏惧,不能再给小姐惹麻烦,所以去投桉,了结这件事。」 …… …… 皇城前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梁六子忍不住跺了跺脚,鞋子上沾染的雪泥落在地上,梁四子瞪了他一眼。 「城门前不得喧哗。」一个内侍细声细气说道。 他只是跺脚又不是说话,梁六子忍着没翻白眼,这太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内侍的态度可见皇城人的态度。 这一次觐见肯定见不到皇帝的好脸色。 原本皇帝就不喜北海军,这一次又赶 上被那女人挟持走......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梁六子又有些想笑,皇帝肯定吓坏了吧。 不过,皇帝也很厉害,昨夜回来,今天如常早朝,如常召见臣子,而他们北海军也如常来觐见。 不知道那女人怎么劫持皇帝的?有没有打皇帝...... 梁六子正胡思乱想,内里传来脚步声,有更多内侍并官员们走出来。 「北海军梁大子等卫将军觐见。」 梁六子忙收起胡思乱想,跟着梁大子向前迈入皇城。 在朝堂嘉奖前,皇帝在御书房先见见他们。 「陛下劳累,本该歇息了。」兵部的官员说,「但你们来了,陛下一定要立刻就见。」 梁大子恭敬又激动对前方施礼:「我等惶恐。」 说着话来到了御书房这边,这边官员并不多,但梁大子脚步一顿,看到了跪在御书房前的霍莲。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梁六子更是眉头一挑,差点发出一声嘿,被梁四子及时踹了一脚。 兵部的官员轻咳一声,霍都督嘛,经常这样跪着,反正不管做了什么事,这就是陛下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也就是做样子看看罢了。 皇帝不理会,大家也都不理会。 「请公公们通禀告。」他并不多看霍莲一眼,只对内侍说。 内侍的声音传进去,不多时高声唤进,梁大子兄弟们收回视线越过跪在台阶下的霍莲走进去了。 「臣等叩见陛下。」 几人走进去下跪施礼。 皇帝并没有让他们跪下,抬抬手:「免礼平身。」 梁大子等人谢恩站好,梁六子没敢抬头,一直垂目,他怕自己抬起头会忍不住打量皇帝...... 皇帝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沉稳,让兵部拿出北海军这几年的兵事录册,一一询问,梁大子回答越来越详细,还抬起头直视皇帝。 皇帝眉眼有些疲惫,但精神还好。 「北境长城当初修建可有详情报册?」皇帝忽问。 问北境长城倒也还不算意外,毕竟先前梁六子在皇帝表明了要修北境长城,但皇帝问的是当初。 当初! 梁寺在的当初! 这么多年了,皇帝从不提北海军的当初。 自认为沉稳的梁大子一瞬间口舌发涩,低着头的梁六子也忍不住抬起头。 低着头翻看文册的皇帝抬起头,脸色沉沉,眼神也冷冷。 梁六子忙又垂下头,听皇帝的声音冷冷落下来。 「怎么?太久已经忘记了?还是没有记册啊?」 梁大子忙开口:「有,有,都有。」他深吸一口气,「当初梁,大将军,呈报详细,从为何要建造到开工到完工的账册都报到了兵部。」 皇帝不再看梁大子,而是看兵部:「整理出来。」似又低声一句,「钱岂能随便给。」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朝廷花钱的确不能随便,兵部官员忙应声是。 皇帝再看梁大子诸人:「这次你们击退夷荒人是大功一件,但这些年你们被弹劾的奏章也有很多。」 梁大子跪地:「臣等惶恐。」 他还要说什么,皇帝开口打断。 「朕自有论断。」他说,「待与兵部商议过后,在朝堂公布,该奖则奖,该罚则罚。」 【鉴于大环境如此, 梁大子等人俯首:「陛下圣明。」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皇帝说,「你们暂且去驿站歇息,等候上朝。」 梁大子等人俯首叩谢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梁大子神情有些恍忽,而梁六子再忍不住低声问:「哥,这到底是怎么样?是好还是坏?」 梁大子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梁二子低声喃喃:「天威不可测。」 皇帝的心思自来难猜。 梁大子再次摇头:「不,我从未见过陛下这般干脆。」 干脆? 梁二子等人不解,皇帝适才说得干脆吗? 陛下此次问的都是有实有据,没有半句官面堂皇的话,最后更是干脆的说了,有奖有罚,意思就是会奖,但也会罚他们。 以前,陛下对他们只会敷衍应付,不会多问一句,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不仅看了,还一眼看向了当初曾经,梁寺在的时候。 他们不怕皇帝看,怕只怕皇帝不想看。 只要皇帝肯看,愿意看,一切才会不一样。 梁大子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又觉得浑身发热冒汗。 他看到台阶下跪着的霍莲,再收不住脚勐地走过去。 梁二子等人吓了一跳。 梁六子想,不会当场要嘲讽霍莲吧,这可不好,当着皇帝面呢,更会被罚。 霍莲也抬起头看梁大子,神情木然。 「八...」梁大子动了动在嘴唇,将要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了回去,只喃喃说,「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说罢勐地抬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拍。 「八子。」借着这一拍,人靠近,在霍莲耳边低声说,「活着,是对的。」